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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祈十弦     玩家超正义txt下载     玩家超正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三章 我已经物色好了给你们的礼物,希望如何?

    首先让四暗刻意识到这一点的,是在他们三人还未出发时……在诺亚车站中碰到画师奈杰尔时,从奈杰尔口中所听闻的故事。

    名为奈杰尔·埃利奥特的名画师,也曾是个笨拙之极的少年。

    人们对他有着过高的期许……超出他真正能力的期许,并在他无法实现这份虚假的期许时,投以失望的目光。

    但与自己相比,他所承受的苦难与压力要沉重的多。

    在认真完成那份毫无艺术性的平凡工作的同时,奈杰尔花了八年的业余时间,为自己打造了坚实无比的基础。

    之后,他又用了十二年的时间,在行业的最深处、最上层反复摸索探寻。一次又一次的撞在名为“雅翁”的南墙上,至死也不回头。

    所以……在他四十二岁的那一年。他挺胸抬头,堂堂正正的承受住了,来自二十年前人们对他的期许。

    在奈杰尔寿数过半之后——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这份坚定执着的人生观,深深震撼了四暗刻。

    ……在面对他人对自己有着过高的期许之时。

    奈杰尔所做的,不是从这份期许中逃避;也不是为自己的无辜而申辩。而是默默努力,提高自己……为的是终有一日,自己能配上二十年前的那一声“天才”。

    ——为的是,自己能够不再成为那个卑劣而虚伪的年少成功者。

    ……他人生的前半,与自己何其相似。

    哪怕拼劲全力的努力,也无法追上他人迅速攀高的期许。默默的承受着他人对自己努力程度的质疑,把泪水往肚子里吞、拼命的往上爬。

    那些人所希望的,也不是让自己成为“下一个林依依”……而是变得比林依依更加优秀。

    只是他尚未抵达到那种高度。抬起头来,望不穿巨人所投下的阴影。

    ——可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太年轻。

    如同奈杰尔一样。

    如果自己也能坚定不移的、付出二十年的人生——那么他也能成功!

    甚至比那更少,因为自己的才能也比奈杰尔更强!

    他并非是跟在林依依后面走。

    而是正巧行在了同一条路上——

    在意识到自己眼界如此浅薄的瞬间。

    嫉妒、愤懑、委屈、不平,便瞬间从心中化解。

    取而代之的,是于心底孵化的、澄澈辉煌的光。

    因为付出得不到回报而导致的怠惰、因为怀疑自己能否达到他人的期许而出现的自卑,都被这光驱散的一干二净。

    人生还长着呢。

    ——而我绝不会认输、更不会停下。

    ——终有一日,我会配得上他人对我的一切期许。

    四暗刻不是画家,他也不是奈杰尔的学生。奈杰尔不知道他的过去,更不会关心他的未来。

    可四暗刻也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一份希望之光顺着言语,从另一颗心蔓延至自己心底……

    “没事吧,尔尔?”

    林依依关切的询问道:“幻视是什么程度的?身体还有其他的异状吗?”

    她有些忧虑的看着四暗刻。

    你这也太拼了啊。

    四暗刻却只是咧开嘴,露出一个开朗大方的笑容。

    “没事!”

    ——因为我是个男子汉嘛。

    已经是个大男人了。

    该让我保护你了,姐。

    他遗憾的砸砸嘴,笑眯眯的说着:“只是后面我就帮不上什么忙了……就要靠你们来了。”

    林依依摇了摇头:“我们肯定会给你留一些次数的。等安南来了,把你的侵蚀度净化掉之后,你再来打……肯定不会让你的等级落后的。

    “如果你的好感度不够净化的话,那就从我这里扣。”

    林依依毫不犹豫的答道:“现在你就休息一下吧,不要再进入噩梦了。”

    那是毋庸置疑的、真实无比的关爱与挂念。

    四暗刻怔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林依依对安南的好感值非常看重。就连酒儿都用好感兑换了一把军用长斧,可林依依的好感却依然存着、始终没有主动使用。

    而玩家是能够复活的。

    自己这个debuff,所实际影响的其实只有“升级效率”而已。安南清理侵蚀度是直接归零……如果合理使用的话,应该再存一点,涨到大约90%之后再清楚、使用效率才比较高。

    这毫无疑问,是来自林依依的关切。

    说起来,林依依的“推广码”,最后也是给了自己。而不是其他人。

    自始至终、毫无改变的关切。

    可他之前,竟是没有察觉。

    不,与其说是没有察觉……不如说,在那份已经将他近乎压垮的、巨大的“期许”面前,他根本没有在乎过其他人对他的关爱。

    因为那些关爱在他面临的压力面前,实在是微不足道——不足以化解他的压力,也不能解决他的问题。

    ……我可真是个没良心的废物小饼干。

    四暗刻轻轻叹了口气。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灵竟是如此平静……

    “谢谢,姐。”

    他轻声说道。

    突然被四暗刻感谢,林依依也怔了一下。

    她咂了咂嘴,突然觉得有些鸡皮疙瘩。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四暗刻用这么正式、不那么嬉皮笑脸的语气认真道谢。

    “……说实话,不太适应。”

    林依依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她笑了笑:“但也感觉不坏。”

    在他们正上方,十数公里的城市中。

    安南轻笑着,关掉了窥视玩家的后台视角。

    ——都是好孩子啊。

    他无声的轻叹着。

    可能有些年轻、有些急躁,但本质都不坏。

    都是心中有光的少年人。

    “他们应允我的召唤来到这里,作为我的力量、帮我拯救这个世界……我也得给他们准备一些回礼才是。”

    安南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的权限触及不到另一个世界,但他也不是什么都给不了。

    就连【游戏】也能给人以感动,让人获得感悟……甚至改变一个人的人生也并非不可能。那么这个更加真实的“游戏”,就更不能只是“好玩而已”。

    现在看来,礼物其实早已物色好了。

    修正他们的缺点。

    发掘他们的长处。

    肯定他们的努力。

    培养他们所需的性格与能力。

    开释昔日的怨恨与嫉妒,治疗他们曾受的心伤,肯定他们的努力与愿望……

    “——就予以你们【希望】,如何。”

    安南低声道。

    他微微睁开双眼。

    在那一瞬间,纯澈无暇的光,于他眼底满溢而出。

    “——喂!”

    就在此时,德米特里推门而入。

    看到此刻颇具神性的“吉兰达伊奥”,他的脚步骤停、整个人怔了一瞬间。

    “什么事?”

    吉兰达伊奥若无其事的回过头来,笑着询问道。

    德米特里抿了抿嘴,没有回应。

    是错觉吗……

    进门的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一尊至洁至圣的神明。

第五十四章 纸姬的临别赠礼

    ——不,那绝非错觉。

    德米特里·凛冬虽然不是超凡者,但他毕竟也是一位主教。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他的感知不可能出错。

    吉兰达伊奥身上,纯澈的神性之光真切无比的闪烁着。

    “德米特里殿下,你来找我做什么?”

    他温和的笑着,向着身披灰白色大衣的德米特里询问道。

    德米特里披着霜兽毛皮制造的绒领大衣,双手却直接抄在裤兜里。两条袖子空荡荡的甩在身后,像是一条白色的祭披一般。

    他微微皱着眉头,沉默的看了一眼吉兰达伊奥。

    用无比古怪而不甚友好的语气,德米特里咬牙切齿的问道:“还叫‘殿下’?

    “是你吧,安南!我对你了如指掌,休想骗过我!”

    ……说的很有气势,可你这不是已经被我骗过了嘛。

    安南在心底嘟哝着。

    但他却只是对着德米特里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无比的笑容。

    随后,他的身体像是突然缩水一般,变回了安南原本的模样。

    用“吉兰达伊奥”的身份太久,突然回归本体的安南,也不免感觉到有些别扭。

    安南身后银白色的长发已然长过脖颈,挺拔的身姿已然有了些许德米特里的味道。

    他仍披着那身没有任何浮夸装饰的、质地柔软顺滑的银白色长袍。

    因为在之前与贝尔纳迪诺的战斗中,多少造成了些许损坏、这身原本是高领的长袍,已经被心灵手巧的纸姬改成了深v领,并在领口系了一枚蓝宝石扣子、用于平时将领口收紧。

    排除掉袖口的三重银色圆环状的符文之外,倒是有点像恩奇都的那套衣服……

    而被纸姬处理过后,它如今的名字已经不再叫【银爵士的偏爱】了:

    【承众爱之人(其数为二)】

    【类型:装备/防具/衣物(金色)】

    【防御力:4(等同于厚皮甲)】

    【倾向防护:切割、高温、电击、腐蚀】

    【不利防护:穿刺、钝击】

    【描述:由银爵士亲手织造的银丝长袍,足够轻便、但却十分坚韧,具有不可忽视的神圣本质;被纸姬绘上了一副淡白之极的画作,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阶位在主教及以上的圣职者能认出它的来历。】

    【效果:“安南·凛冬”穿戴时,自动免疫白银阶以下的咒杀和先知法术】

    【银爵士的偏爱:用衣物擦眼,以获得十分钟的“侦测毒物”能力,其效果等同于同名猎人能力;用衣物擦手,以获得十分钟的“净化毒物”能力,其效果等同于同名偶像学派法术。】

    【纸姬的关爱:持有者获得咒缚“冷暖自如”,其效果等同于同名偶像学派法术;持有者被攻击时,立刻释放一次“行迹擦除”,其效果等同于白银阶的潜行能力】

    【效果:消耗银币可进行自动修复;可用颜料进行修补】

    这身衣服经由纸姬的精心修补,得到了显著的加强。

    而纸姬与银爵士授予这身衣服的属性,就能看出两位神明的不同性格:

    银爵士更倾向于直接给予安南较高的身份地位,担心的是安南被人下毒暗算……或在衣服破损后,狼狈不堪、丢了面子。

    但纸姬更关注安南的舒适与安全:【冷暖自如】这个白银阶法术,被附着于衣物实在太过奢侈。

    ——冷了热了,不知道换衣服吗?(震声)

    就算是国王也不会这样做……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恐怕他们宁愿附着同阶同学派的【正气凛然】或是【说服术】。

    冷暖自如这个法术,更多会被用于抵抗攻击——比如说被失能巫师攻击的时候,就可以用这个法术防止自己被冻伤、冻僵;或是在热风和高温环境下保证内脏不受损的紧急处理。

    它实际上,等同于青铜阶的【抵抗高温】和【抵抗低温】的综合版本。毕竟这两个法术是不能共存的……而有些情况下,情况没有那么复杂。

    但因为法术位有限,就算是白银阶的偶像巫师,多半也不会去学习这种实在没什么用的法术。而且这个法术本身是咏唱法术,还要占用一个大型法术位。

    安南就是二十二级的白银阶巫师,他一共也就只有十三个法术位,其中只有四个咏唱法术的法术位。

    只是让安南觉得有些难堪的是……纸姬专门挑了这个法术给安南挂上,基本就等同于说,她觉得安南可能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会一个不注意就着凉感冒。

    这是哪里的爱闲操心的小姨啊……

    ……或许是因为他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缘故吧。

    排除掉这个让他非常无奈的法术。

    纸姬还给安南附魔了自己领域的神术“行迹擦除”。

    当隐身和潜行能力到了高阶之后,多半都是概念系的。

    比如说【匿于阴影】这个神术、在无光环境下可以完全消除声音和气味,攻击时也不会产生阻力,因此也不会有风声。

    而名为【镜中潜灵】的神术,则可以让潜行者藏匿于镜像世界,并对现实世界造成完全镜像的影响——比如在镜中世界用匕首贯穿右胸的话,在现实世界中就是贯穿心脏。只有在能反光的镜子、湖面、剑身中,才能看到潜行者的踪迹。

    【行迹擦除】是绘画领域的神术。

    一旦使用,就可以像是被无形的橡皮,直接擦除了自己的形象。就算发出声音、使用法术或是随意发动攻击也不会显形,只有被液体沾在身上后,才能破除这个神术。

    这个能力,毫无疑问可以在被动局势下占据主动。

    一般来说,当看到敌人突然消失不见的时候,很少有人会毫不犹豫的继续发动攻击。在本能以及理性的约束下,袭击者通常会警惕的采取守势、并且立刻提高注意力。

    这个时间差,就足够安南反应过来了。

    从这两点来说……纸姬的临别赠礼,的确非常实用。

    正如装备说明上所写的一样……

    这是来自纸姬的“关爱”。

    “……银爵士与纸姬吗。”

    作为老祖母的主教,德米特里也能看到安南身上的标记。

    这是如同签名一般,在高位的圣职者眼中清晰可见的神圣标识。

    离家不到一年,就已经得到了两位神明的支持吗。

    而且,这头发……

    看着安南已经变成了银色的头发,德米特里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作为长子,当然了解这意味着什么。

    ——安南的【冬之心】,已经开始孵化了。

第五十五章 何为天车

    至今为止,德米特里仍是黑发。

    这意味着他身上的神血尚未被激活,他仍是凡人之身。

    这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在兄妹三人之中,作为老祖母的圣职者,德米特里反而是距离老祖母关系最近的一人。

    可到了现在……却唯有他一人尚未觉醒。

    “你成功了啊,安南。”

    看着安南的银发、以及于锁骨和脖颈中显现而出的龙鳞,德米特里紧皱着的眉头也慢慢放松了许多。

    他表情有些复杂,轻声说道:“你……还记得我吗?”

    “我知道你。”

    安南平静的答道:“我的兄长,德米特里·凛冬。”

    知道,而非是记得——

    品味出这份微妙的不同,德米特里的目光也黯淡了一瞬。

    ……若是玛利亚听到这个消息的话,说不定会偷偷哭出来的吧。

    德米特里咧了咧嘴,像是要苦笑一声、却没有笑出来的样子。

    “我没猜错的话,”安南温和的笑了笑,“是你们审讯得到结果了吧。”

    “没错。”

    德米特里语气中没有丝毫感情:“能驯化霜兽的只有凛冬一族,而父亲的病情恶化、已经无法下床,玛利亚如今还在风暴之塔中……

    “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了。”

    他并不确定“吉兰达伊奥”就是安南。

    否则的话,他也不会粗暴的呼喊着“喂”就进门。而是会给安南一个热情的拥抱,再跟他严肃而平和的说“我已经认出你来了,变回原样吧”之类的话。

    ——但考虑到,万一真抱错了还是挺尴尬的。

    而且有损凛冬一族的形象。

    所以德米特里就还是保险起见,喊了一嗓子试探一下。

    但想到自己没能第一眼认出安南,德米特里还是感觉有些羞愧的。

    自己的亲弟弟,居然相处了这么久都没能认出来。

    ……如果父亲还能动的话,说不定自己又要挨揍了吧。

    只是,父亲已经没力气揍自己了。

    “为什么对我还要隐藏身份?”

    德米特里眉头紧皱,没好气的问道:“你跟我暗示一下,我也不可能会教你抽烟、带你喝劣酒啊……我都不可能在你面前吸烟,二手烟对身体不好,那些劣酒喝多了也是一样。”

    “这可不怪我。”

    安南耸耸肩:“是你把利昂娜带上的。”

    闻言,德米特里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利昂娜有问题?”

    “没有。或者说,不知道。”

    安南干脆的答道:“但我回凛冬这件事,本身就应是个秘密。我接下来的计划是要去地下王国处理一些事物,但‘安南·凛冬’这个身份不适合在那个情况下出现……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哥哥?”

    “……是什么很危险的事吗?”

    德米特里发出他那极具磁性的低沉声音:“如果是的话,我不会让你去的。

    “你是未来的大公。凛冬公国还需要你……你也该试着用一下属于你的权力了。它早晚是属于你的。”

    “危险倒是不危险。”

    安南摆了摆手:“但我的身份太高了。如果被人发现参与其中,这个就会变味的。”

    他想要做的事,是在没有神明眷顾的地下世界中,运营起一个负责净化噩梦的民间超凡者组织。

    毫无疑问,它会同时收获来自智者与掘者的好感。

    以玩家们的性格,他们在法律意识淡薄、秩序世界与无法世界的边缘模糊不清的地下世界中肆意闯荡,同时又有一颗倾向善良秩序的心。就非常容易在民间获得崇高的声望。

    有极大的概率,能够成为地下世界的第三大组织,甚至有可能会官方化——成为地下都市的控制者之一。

    但这是在安南成功隐藏的情况下。

    如果被人发现,这个组织的最高首脑就是作为凛冬大公的安南……

    这可就变味了。

    “……与他国政治有关?”

    德米特里敏锐的察觉到了安南尚未说出的另一重含义。

    安南点了点头,无奈的说道。

    “但我的变身咒缚,需要过个两三天的冷却时间才能继续使用。所以我暂时也变不回去了。”

    他这边,其实已经对孢殖磨坊有思路了。

    只是为了咒缚“最后之作”的冷却,安南还得再等几天才能下去。

    这就有些对不起四暗刻他们了。

    安南:在路上了,我马上就到.jpg

    不过安南当时也能察觉到,德米特里并不是特别确信,自己就是安南。

    为了让德米特里相信自己的真实身份、避免不必要的误解和麻烦,安南才果断取消了变身。

    人与人之间存在误解,再正常不过。许多矛盾、误会都是从最开始的误解中诞生的。

    ——但如果真的是聪明人的话,从最开始这份误解就不该存在。

    虽然与德米特里记忆中的安南有些不同——无论是气质、发色还是身高,但正因如此才是合理的。

    “……抱歉。”

    虽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德米特里还是非常流畅的道了声歉。

    他早就已经习惯给弟弟妹妹们背锅了。

    他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既然如此,那你要不要先回一趟家?

    “稍微见见父亲?他也很想你……不用立刻继位。但你总得回去拿一些东西吧,别的不说——你的计划总得用钱吧?

    “多少回家拿点钱吧,安南。”

    闻言,安南沉默了一瞬。

    ……恍惚之间。

    他当真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属于“家”的感觉。

    毫无疑问,那份昔日的记忆早已化为沉默之油膏。

    但那种“感觉”,却依然残留于安南心中。

    尽管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与德米特里曾发生过什么,但看着他、安南仍然在心中觉得有股熟悉的亲昵感。

    “说起来……哥哥。”

    不知为何,安南总觉得“哥哥”说起来比“姐姐”要拗口一些。

    他忽视了那份怪异的别扭感,继续问道:“你知道我会清楚自己的记忆?”

    “家里人都知道的。”

    “我当年到底是为什么,必须洗去自己的记忆?”

    安南向德米特里发问道。

    这个问题,他已经疑惑很久了。

    但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能完整的回答这个问题。

    要么是有些谬误、要么就是内容不太完全。

    想必德米特里,能够给他一个较为完整的答案。

    德米特里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从哪里说起呢……

    “这么说吧,安南。你的天车之书已经搜集到第几页了?”

    “已经搜集三分之二了。”

    安南答道。

    “那应该可以跟你说了。”

    德米特里松了口气,轻声答道:“你从很小的时候,就成为了‘天车’。大约是在你从梦界另一侧的世界,以噩梦为媒介、跨越两道世界之膜,降临于还是婴儿的安南体内的时候。

    “【天车】是跨越世界之物,它的核心本质,就是‘升华’。只有负面情绪的心灵,无法驾驭这份力量……但能触及真理、却无法掌握,是最危险的才能。

    “——因为如果你不能成为真正的天车,就会变成第七曜之镜。”

第五十六章 梦界彼端

    安南的表情有些复杂。

    听德米特里这意思,好像也知道一周目的自己是穿越者。

    ……在小说里,这种东西通常都是要被藏到大结局吧?

    像是银爵士、老祖母和雅翁这些正神,知道这个也就罢了。怎么连哥哥姐姐都知道我是穿越者啊……

    “不用多想,安南。”

    德米特里扫了安南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事。

    就算失去了记忆,安南毕竟还是安南。

    有着黑色长发的、气质冷冽的男人开口道:“我们最开始认识的就是你。

    “凛冬与其他国家的最大不同,就是我们不会给婴儿起名。要等到孩子成长到能够自己吃饭、自己穿衣,懂得自己照顾自己、不会一个人饿死在家里之后,才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名字。

    “没有自理能力的人,不配拥有名字、更不配继承姓氏……至多也只是宠物而已。”

    在凛冬,“人”与“兽”的界限并没有那么远。

    称不上是成人的,只能被当做“幼崽”来看待。

    同理。

    假如有人犯下了人类不该做的罪、做了人类不该做的事,那么他会被剥夺属于人类的名字。

    就如同格良兹努哈·凛冬被剥夺了“凛冬”这姓氏一样。

    ——在凛冬公国,这是非常严肃的“家法”惩罚。

    如果有人被家族剥夺姓氏,就是从法理上断绝了他的一切亲缘关系。这不是偷偷摸摸剥夺姓氏就完事的,而是必须在报给当地的凛冬教会,并且每年统一在全国通报。

    比如说,亲属保释权、或是家内监视,以及继承权或被继承权,全部被一笔勾销、且无法再复原。就如同将对方的身份打为“无父无母无亲属”的孤儿。

    会被家族除名的“弃儿”,通常也会被其他凛冬人视为“不尊重传统”、“犯下过重大错误”、“离经叛道”之人。

    而如果剥夺名字,那就等于是直接剥除作为人类的一切权利。

    如果杀死“无名之人”,甚至不会被判杀人罪。而是“破坏他人财物罪”或“破坏公众财物罪”。

    一般在二十年监禁以上、却又不到死刑——亦或是还有足够的价值的重刑犯,就会被凛冬公国判处“除名之刑”。

    不只是在法律意义上的除名。

    而是用偶像法术,直接从神秘意义上,在这个世界里抹除掉这个名字。连同他所签订的契约都一并作废、与他的名字有关的仪式也被抹除,甚至其他人也无法再回忆起他的名字。

    也就是,被世界遗忘之人。

    在“得到名字之后才算出生”的凛冬公国,名字是很重要的,【人类的组成部分】之一。

    “而你的名字‘安南’,就是你自己起的。”

    德米特里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将手深入怀中,摸向了雪茄盒。

    但他很快右手一僵,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不太自在的将手从怀中移开。

    如同在遮掩着什么一样,他立刻将声音略微上扬:“我们所认识的,从最开始就是你。

    “你已经失去了诸多神秘记忆。可能会忘记……在这个世界中,异界来客并不是特别稀有的存在。凛冬公国更是如此——”

    在风暴之塔附近,偶尔会有存活的虚界生物,从漏洞附近渗出。

    虚界生物在进入雾界——也就是迷雾大陆所在的世界后,无法直接获取物质的躯体。因为虚界是【现象】高于【存在】的世界,因此才会被称为“虚界”。

    迷雾大陆的核心力量体系,是诅咒与誓约。

    而“要素”与要素的最初形态“贤者之石”,是属于虚界的超凡力量。

    ——安南已然知晓,燧父正是窃火之人。

    虚界的贤者之石,就相当于雾界的咒能。是世界的根源力量……是在燧父从虚界窃取了贤者之石后,这个世界才有了“要素之力”。

    “而‘要素’这种由意志决定存在形态,从灵魂与心灵中诞生的力量……就是虚界的特色。”

    德米特里如此解释道:“换言之,虚界生物在进入这个世界后、必须寄生于人体之中才能生存。至少是有意志、有思想的生物才行。

    “而‘思念体’,实际上也可以理解为是在梦界中诞生的意识。梦界更是诸多世界的链接——梦界的体积是最大的、没有时间的概念,它的尽头还挨着其他的世界。

    “原则上,也并非只会诞生以‘我们世界的历史’为主题的噩梦。只是没有人有着‘其他世界的记忆’。

    “我听闻有种特殊的古代职业叫做梦界行者,能够进入其他世界的梦中畅游……只是这个‘秘密’后来被神秘女士所埋葬。

    “灵魂从梦界的彼端落入这个世界,也并非是完全不可能。强大的梦界行者就能强行将异界的灵魂捕获到本界;而如果是梦界本土的未知生物,据说还能让灵魂在不失去记忆的情况下,进入到其他的世界中。你以前说过,你应该是第二种。

    “据我所知,在神明中红骑士和敲钟佬就是通过梦界,从不同的世界降生于这个世界的。好运小姐当年更是肉身穿越梦界,从某个位置的世界降临到我们的世界……这在教国并不是秘密。

    “能够跨越梦界的灵魂,意味着天生就能在噩梦中保持完全的清醒。这一点就保证了,每一个从梦界彼端降临的灵魂,都必然能够成为超凡者。

    “……实际上,这已经是我与你第二次讨论这个话题了。”

    之前还嘲笑过四暗刻漫游奇境记。

    原来另一个故事是安南漫游奇境记吗?

    与梦界相邻的世界吗?

    安南陷入沉思。

    这么说来的话,他原本的世界应该也是与梦界相邻的。

    如果梦界行者能够进入其他世界的梦中……说不定地球那边,也有着对梦界的认知。

    只是在那边肯定不叫“梦界”。如同“雾界”也不管自己叫“雾界”一样。

    ……难不成是幻梦境吗艹?

    别了吧。那这样的话,我家那老板莫非是……

    安南顿觉心情复杂。

    他摇了摇头,将心中的胡思乱想驱散。

    他突然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细节:

    “等等,你说……天生的超凡者?”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我会选择仪式之路?

第五十七章 【染色】与【恐惧】

    对于这个问题,德米特里并没能给出答案。

    根据德米特里的说法,他当时就对安南问过这件事。

    那个时候,德米特里还是既定的下一代凛冬大公。

    只是安南并没有给他正面答复。德米特里所知的,就是安南是故意没有走上超凡之路的。

    这一点,在他世界旅行的时候非常有用。

    但他在仪式之路上走的太远了。

    以他的身份,所能接触的神秘知识毫无疑问是最高等级的。除了一些最高级的、有关禁忌的知识无法触及,其他的神秘知识应该或多或少都有掌握。

    不出意外的话,可能禁忌的知识安南也有掌握……

    否则老祖母不会这么放心,半睡半醒之间就直接将关于“凛冬”的禁忌知识授予安南。

    ——除非安南原本就掌握过这些知识。

    “一般来说,仪式师也可以踏上超凡之路。仪式之路与超凡之路并不直接冲突……但这也是有例外的。”

    德米特里答道:“已背负的超凡知识越多、位阶越高,这份神秘就越沉重。

    “在抵达【腐化】阶的时候,如果持有神秘知识、就会直接增加一定程度的侵蚀率;而在抵达【凝结】阶时,持有的神秘知识越多,就需要越多的额外诅咒才能完成凝结。

    “以及最重要的——在进阶【染色】时,通过堆积大量同领域的高阶神秘知识,是可以修改自身的天生要素倾向的。”

    德米特里解释道。

    这是唯有官方出身的超凡者才能接触到的秘密……也是巫师塔和各国官方超凡组织,用于继承要素使用技巧的方法。

    安南也终于明白了。

    一周目的安南抛弃记忆,可能也不只是为了清除掉“没有正面感情”的记忆。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不让神秘知识影响到自己的进阶。

    与众神接触,必然会带来大量的神秘知识;而想要方便的与众神接触,那就不能是超凡者。

    从这点来考虑……当时的安南,恐怕从最开始就决定好走二周目了。

    他一周目走仪式之路,不是因为他不想走超凡之路。

    ——而是要给未来的自己铺好路,让安南到时不用再走回头路。

    他掌握了仪式师的知识,孤身一人环游世界、与众神相识,顺利将冬之心反转,清洗自己过去的知识……或者,可能还做了其他的什么,只是安南暂时还没有掌握。

    这是完全为了二周目体验,而进行的一周目打法。

    还真是有我的风格。

    “为了洁净而纯粹的要素吗……”

    安南喃喃道。

    为什么巫师们所掌握的要素,都是正好契合自己属性的那一类。

    原来是这个原因。

    ——哪有那么巧合,觉醒的要素、就正好是最好用的?

    他们又没有属性面板、更没有贤者之石。

    在进阶之前,他们可不会知道自己的要素倾向是什么。

    而像是“窃梦者”丹顿,他在转职成窃梦者之前,可不会知道自己能拿到“梦”的要素;“承灵僧”贝尔纳迪诺更不可能在创造这个职业之前,就知道自己的要素属性是“魂”。

    毕竟又不是每座巫师塔,都像是风暴之塔一样……能够继承前代的要素之力、直接覆盖掉自己的天赋。

    但是,他们却可以通过大量掌握某个领域的高阶神秘知识、让自己的灵魂被其【染色】!

    ——原来如此。

    怪不得这在古代被称为“染色”阶。

    将其改名为“黄金阶”,是否就是为了隐藏这个秘密?

    到了黄金阶,要素之力与自身所持有的超凡能力,是否能有所协同、能否发挥一加一大于二的作用,直接决定了黄金阶超凡者的强度上下限。

    “反过来说,如果掌握的知识过于杂乱、或是内容太多,就会让进阶仪式变得不可控……对吧。”

    所以一般来说,仪式师才会是“老人”。

    仪式师最大的优势,就是补足缺陷——利用伟大之物的力量,完成仅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完成的事。

    那么超凡者转职的仪式师,就不可能只掌握几个领域的仪式。更不可能去搜集与自己同领域的超凡知识。

    毕竟同领域的仪式,凭借超凡之力也能做到。

    所以,不只是因为仪式师变老了,掌握的知识才会多。

    更大的一部分原因,是超凡者在不打算继续进阶的情况下,才会去购买相关的书籍、习得神秘知识。

    ——这的确是安南无从知晓的知识。

    如果没有从德米特里这边询问到,他就要等到凯子萨准备进阶黄金阶之前,才能从他那边得知了。

    不过……

    “哥哥,你这不是……了解过超凡者吗?”

    安南有些怀疑的看向德米特里。

    德米特里虽然自己不是超凡者,但他竟然能了解到这种深度——凯子萨作为黑塔之子,在刚刚进阶白银的时候、也还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但听到安南这语气,德米特里顿时打了个哆嗦。

    “……你还是别叫我哥哥了,就直接叫我名字吧。”

    德米特里的表情有些古怪:“你可能记不住了,但你以前都是直接叫我德米特里的。每次叫我‘哥哥’的时候,通常都没什么好事……”

    一般都是让你背锅是吧,我懂的我懂的。

    安南了然的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我能做出来的事!

    但德米特里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又下意识的将手探入怀中——在他意识到并抽出胳膊之前,安南就已经伸手按住了他的胳膊。

    “抽吧,没事的。”

    安南看着德米特里那写满了疲惫、甚至有些发红的双眼,轻声劝道:“一支就好……我倒是不介意,但你记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抽烟不利于身体健康。

    但以德米特里的烟瘾,让他硬憋着反而难受。

    他的精神压力已经很大很大了。这少数的爱好,安南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将其剥夺。

    “……我多少也是高位的圣职者,身体不会有问题的。说不定比你还健康呢。”

    德米特里嘟哝着,又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安南床上,取出了雪茄盒。

    “你可能不记得了。我喜欢抽最好的烟、喝最劣的酒……啊,你果然不记得了。”

    看着安南的表情,德米特里很快明白了过来,不再多言。

    在他将点燃的雪茄放入嘴中后,才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我当年也想过要成为超凡者。”

    德米特里发出了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但那是因为父亲。

    “父亲的渐冻症,就因为他不是超凡者。

    “我比你和玛利亚大很多……那时候,我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在我第一次看到父亲犯病的时候,我害怕极了……没有人能来分担这份恐惧。

    “我那时就决定,要走上超凡之路。我要成为黄金阶的超凡者——

    “……直到我亲眼看着自己的第一个弟弟,也是父亲的第二个儿子……在噩梦中凄惨死去、化为没有理智的恶魔为止。”

    德米特里说到这里,下意识的咬了一下雪茄。

    安南在他眼中捕捉到了恐惧、悲哀、愤怒。

    “——于是,我退缩了。”

    他自嘲般的,低声道:“很可笑吧,安南。笑出来也无所谓,因为的确是可笑又可耻……

    “大公之子,未来的凛冬大公。居然会在区区噩梦面前逃走?我不是个勇士,甚至不是个战士。

    “从那时开始,我就不想继承大公之位了。这也是我敢于和腐夫打那个赌的原因之一。”

    他喃喃说道。

    德米特里的声音极轻:“因为我不配。就这么简单。”

    安南沉默了。

    可是——

    如果你真的恐惧噩梦。

    为什么,要选择成为圣职者呢?

第五十八章 伊凡·凛冬

    考虑到安南没有太多的时间。

    德米特里没有浪费太多时间,直接叫人给安南准备了一身全遮蔽式的斗篷,就拉着他进了地铁。

    凛冬公国的交通显然比诺亚王国便利许多。

    安南出门不到一公里,就有地铁站入口。

    大约两个小时他们就到了霜语省。之后又换了一次车,安南就跟着德米特里到了大公府门口。

    “……这也太快了。”

    安南感叹道。

    好快啊。

    比沙拉曼达还快(划掉)简直就像是坐高铁出差一样。

    德米特里反问道:“快点不好吗?”

    “那倒不是。”

    安南摇摇头,跟在德米特里身后小声询问道:“那头狼人呢?”

    “……虽说,我也没什么立场劝你。但最好还是不要和狼人离的太近。”

    德米特里深吸一口气,饱含憎恶的言语从他口中吐出。

    他没有回头,只是继续走在安南面前。

    在这话语中所蕴藏的信息量就很多了。

    安南挑了挑眉头,毫不客气的回道:“所以,德米特里。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这都已经是第二次了。

    “你也知道,过去的事情我已经都忘干净了。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警惕狼人的话,就应该把话说清楚。而不是说的这么模糊不清,这只会勾起我无意义的好奇心……还是说,你就是希望我对这件事深究下去?”

    被安南不轻不重的训斥了一顿,兄长大人却是没有生气。

    他只是面色古怪的沉默了一会。

    就在安南想着,自己是不是说的太不礼貌了一些的时候,德米特里却是轻轻叹了口气,怀念的低声感叹道:“不愧是你,安南。

    “就是你这种毫不避讳、直指问题所在的发言——这才是你的风格。

    “只有在被你训斥过后,我反而才能感受到‘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做错了’的安全感。之前你跟我说话这么客气,总觉得我们之间似乎多了一重距离。现在看来,还是什么都没变。

    “——感觉回来了啊。”

    安南:?

    ……不是,大哥。

    你这是不是有点什么问题?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不被骂不舒服斯基吗?

    ——震撼安南。

    而且听德米特里的说法。

    莫非一周目的安南没事就会训斥他一顿吗?

    这到底谁是哥哥啊?

    “德米特里不想跟你说,也自然有他的道理。”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虚弱、却依然沉稳的中年人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

    安南抬起头来,望向那边。

    中年人有着一头向后梳着的灰白色短发。隐约还能看到些许黑色的痕迹,发丝已经变得很是纤细、但姑且还算是比较茂密。

    他蓄有同样灰白色的络腮胡须、眉毛也变得灰白,白皙的皮肤上有着微微塌陷下去的、深紫色的脉络痕迹。那是常年生病、身体衰弱的证据。他的额头处的皱纹很浅、但法令纹却很深。

    他的脊背略微岣嵝,身高也不如德米特里高。如今正扶着一把深蓝色的、下方有着三个支撑柄的……看起来像是医院里、打针吊水用的铁架子一样的权杖。

    安南下意识的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那冰蓝色的瞳孔,与安南和德米特里看上去完全一致。

    但看上去,它的透明度要更高一些。比起德米特里那毫无感情的眼神,更近似于无限平静的冰湖。

    而在冰面之下……是永无止息的冰风暴。

    “……父亲。”

    安南低声道。

    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但语气却没有丝毫迟疑。

    明明记忆已经完全消散,被抹除的一干二净。

    但似乎还有一些东西……仍然残留于血脉之中、在本能之中。

    他甚至无法想象自己此刻的表情,会是怎样的不成样子。

    一旁的德米特里倒是表情很平淡的点了点头,微微躬身以示敬意:“父亲。”

    毫无疑问。

    这个看上去似乎只有三四十岁,但头发眉毛胡须都已斑白的男人……正是凛冬大公伊凡·凛冬。

    与年轻的亨利八世相比,伊凡身上确实的能看到岁月留下的痕迹。

    “回来就好。”

    伊凡看了一眼安南,平稳的重复道:“回来就好。”

    自己最小的儿子终于回归家庭,他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情。他没有温柔的微笑,也没有感动落泪,只是定定的凝视着安南,如同想要将他如今的样子牢牢记住一般。

    这并非是因为他们之间感情淡薄。

    ——而是因为凛冬一族饱受冬之心的诅咒,根本没有“喜悦”之情。

    凛冬家的亲情、于凛冬一族之中诞生的爱,是完全跨越了喜悦与欢欣的、纯粹的认同感。

    “先进来吧,安南。”

    伊凡平静的答道,嘴唇微微上扬、努力做出微笑的模样。

    这已经是非常还原的笑容了。

    但安南却依然能清晰的看出,这只是演技。

    ——这是无心之人,仅为让他人心安而露出的温和表情。

    如同瞎子在黑夜中点亮的灯火一般。

    安南深深吸了一口气,跟随着伊凡进入了房间。

    看起来皮肤还算不错的伊凡,走路却是很艰难。

    他拄着银、黑、深蓝三色的权杖,缓慢的向房间内踱步。安南看了一眼,德米特里并没有伸手搀扶伊凡的意思,于是也就跟在伊凡大公身后,缓慢的往房间中走去。

    大公的房间,比起亨利八世来说也简朴很多。

    没有什么金银珠宝的装饰,只有四五张看起来就知道是神明所绘的画卷贴在房中。一个书架里装满了神秘学书籍,一个沙发与低矮的长桌,以及一个较高的办公桌。上面摆着签署好的文件。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仅摆着一个枕头的双人床。以及在床头上悬挂着两位女性的画像。

    ……左侧的看起来,是一个相对平凡、气质温婉的黑发少女。

    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麻花辫搭在肩前——就是安南在“噩梦:狼吻”中,看到的安南八岁时、德米特里的发型。

    隐约能看到与德米特里的长相有些相似。

    ……这或许就是德米特里的母亲。

    而右侧的画像中,是与玛利亚和安南一摸一样的银发少女——她的气质冷冽、脸上却没有鳞片,看起来大约二十岁出头。

    貌似都是普通人。

    至少都不是凛冬一族的。

    “气泡果茶。你最喜欢喝的。”

    伊凡给安南打开盖子,低声说道。

    安南看到诸多水果切片在气泡水中沉浮不定,切片上还能看到淡白的霜痕。

    他好奇的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

    ……味道居然还真的很不错?

    就像是奶茶店的冰镇果味气泡水一样。

    “德米特里不想跟你说的太细……是因为他自己便是最直接的受害者。”

    坐在沙发上的伊凡,瞥了一眼身体笔直的站在一旁的德米特里,转过头来对坐在椅子上喝饮料的安南解释道:

    “就是你们兄弟俩,与腐夫赌博的那一次。

    “——德米特里被名为贝拉的狼人背叛了。”

第五十九章 被背叛的德米特里

    在伊凡相对客观的解释下,安南终于弄明白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腐夫与德米特里,共计进行了三场赌局。

    前两场赌局的结果是一比一平。

    而第三场、也就是最后一场赌局,原本也是德米特里优势最大的一场——

    这是类似综艺游戏般的赌局。

    规则很简单。

    德米特里自己选出一人为“助手”。而腐夫会同时提问他们两个问题——其中一个问题关于德米特里、另一个问题则关于他选出的助手,这两个问题一定都是他们知道答案的问题。

    如果这两个问题,给出的答案一样、且两人都没有撒谎,就算胜利。

    而给出的答案不同的话,就算失败。一旦失败,那么“答对的人”要支付代价,也即是承担【无嗣】的诅咒,而“答错的人”则无需付出任何代价;而如果两个人的答案一致但是都撒谎了的话,那么两个人要一起承担【无嗣】的诅咒。

    ——听到这里,安南就明白了。

    这是一场考验人心的赌博。

    两人都对,则胜利;两人都错,则失败;一人对一人错,则对的反而失败。

    这并非是单纯考验“默契”与“了解”的赌博。

    而是在考验“信任”。

    ——标准的囚徒困境。

    尤其是,助手由德米特里亲自指定。

    哪怕是关系再好的友人,一旦得知自己被卷入其中后、可能要支付的代价,恐怕也会心生嫌隙吧。

    不如说,如果是关系再贴近一些——比如说玛利亚或是安南这类“亲人”,那么根本就不会选为自己的助手。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行。德米特里无法承受失败的代价。

    那么反过来说……

    如果会被选为“助手”,就等于直接告诉对方,你是一一个“可以被舍弃的朋友”。

    “……不对。”

    安南突然意识到了关键性的问题。

    ——所以,为什么是贝拉?

    把狼人——尤其是冬之手出身的狼人,选为仪式中的助手倒也不奇怪,毕竟冬之手的根本任务就是保护凛冬一族的血脉。承担风险、完成任务原本就是职责之一。

    反正冬之手多半也不可能有后代。

    因为他们掌握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

    当冬之手退休之后,他们平时起居生活都是要被人监视的。

    无论是出行、买菜、或是招待朋友,只要与其他人进行了接触,就会被人调查。旅游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想要离开城市时,必须拿到市长的签名、且在三位冬之手的陪同监视完成。而且这还是在冬之手中,被评判为相对安全、且立下过功绩的那一批。

    更多的冬之手,是不得善终的。他们最后的任务,通常是看守凛冬一族的陵墓,防止被人窃走具有神血的尸体——从这时开始,他们就无法离开了。唯一的幸事,就是能够与他们守护一生的凛冬家族的人葬在一起。

    但毋庸置疑,他们的家人也无法为他们祭拜。

    能成为新的冬之手的教官,继续留在霜语省工作到死、就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在任务中死去,反而是最大的幸运。

    至少那样的话,他们就会成为【英雄】、被人铭记。

    如同米开朗基罗曾嘲讽的一样:

    ——【冬之手】是巨人。

    因为巨人是“少年时期没有视觉”、“老去以后不可言语”的种族。

    他们并非是为了公义而战,也无需遵循律法。

    他们首先是为了保护凛冬一族的血脉,其次是遵循凛冬一族的命令逮捕、杀死指定目标,之后才是惩戒恶徒。因此冬之手毫无疑问是“盲目之徒”。

    由冬之手来担任助手,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这个的前提是,双方应该对另一方有较为彻底的认知与了解。否则就算不会主动背叛,但不知道问题答案的话,也是失败。

    “因为贝拉与德米特里……一度曾是情侣关系。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级别。”

    伊凡·凛冬说出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他说到这里,又瞥了一眼德米特里。

    安南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兄长?

    狼人?

    这是怎么bestmatch的?

    身份高贵的大公长子,却爱上了身份低贱、无父无母的狼人少女……

    安南感觉自己脑中浮现出了至少三十万字的故事。

    不过伊凡为了照顾德米特里的面子,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于深入。

    但安南已经知道故事的结尾了。

    “……可最后,贝拉选择了背叛?”

    他有些不太理解。

    这是图啥呢?

    既然两人决定结婚,如果其中一方缺少生育能力,那最后的结果不都一样吗?他们只能选择共渡难关——而这正好也是没有答案的背水一战。

    “而贝拉故意选择了错误的答案……结果就是,德米特里为自己的信任付出了代价。”

    “然后呢?”

    “然后贝拉就被冬之手立案调查了。这虽然是一件不幸之事,但也算是好事……”

    伊凡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安南、又望了一眼低着头的德米特里。

    “假如没有这件事,我们也不会发现……贝拉的老师、前任冬之手的‘大拇指’弗拉基米尔早已背叛了凛冬。”

    “……背叛、凛冬?”

    安南喃喃着重复道。

    ——他想起来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弗拉基米尔”,就是在“噩梦:狼吻”中,将贝拉招入冬之手的那位“大拇指”。

    怪不得他会询问贝拉,“你对大公忠诚吗”这样古怪的话题。

    没有经过试验、没有经过培训的忠诚,毫无意义也并不可行。

    ——除非他想要的答案,并非是“忠诚”。

    而是“不忠诚”。

    “他们做了什么?”

    安南询问道。

    伊凡顿了顿自己的手杖。

    凛冬大公缓声答道:“他们利用贝拉窃取德米特里的体液,用于制造无需‘凛冬血脉’,也能控制、驯化霜兽的咒物。”

    安南好奇的询问道:“那么,他们完成到哪一步了?”

    “很不幸,他们已经成功了。”

    伊凡伸手抚摸着权杖上的沟壑,缓缓答道。

第六十章 霜咬之灾

    叛军……

    安南隐约记得,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能替代凛冬一族必要性的咒物……这的确是非常要命。

    哪怕是这个咒物之后被摧毁,但“凛冬一族并非完全必要”的概念,也已然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了。

    伊凡大公缓缓说道:

    “在我们意识到弗拉基米尔可能背叛凛冬的时候,他已经在三分之一的军用霜兽的记忆体中动了手脚,将最高权限从我更改成了‘他’。

    “好在发现及时,加上贝拉自首、声称要戴罪立功……我们就借着她的情报、对冬之手内部进行肃清。

    “共计找到三十一位背叛者,其中有十七人已经逃离。虽然数目不算多,但他们靠着冬之手的权限,已然悄无声息的偷走了许多物资。”

    换言之,他们是蓄谋已久。

    在父亲的介绍下,安南慢慢理清了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腐夫收取赌注之后,不知道弗拉基米尔付出了什么代价,亦或是早已和腐夫串通好——他借着腐夫的力量逃离了凛冬公国,潜入地下。

    而凛冬公国立刻控制了弗拉基米尔的所有学生。

    可即使如此,最后还是有漏网之鱼……

    那就是弗拉基米尔那没有通过狼吻仪式、早已离开霜语省的弟子梭罗尼克。

    安南还记得这个名字。

    在狼吻的噩梦中,他见过这个人……

    梭罗尼克是个浅棕色头发,皮肤很白、脸上有着雀斑的害羞年轻人。面颊很是瘦削,甚至脸颊都直接向内凹陷了下去。

    他的父母都是杀人犯,因此没有人愿意教他剑术。最后弗拉基米尔把他捡走,抚养长大并引领着他走向超凡之路。

    “——老师是我的恩人!为了老师,我连命也可以不要!”

    梭罗尼克那铿锵有力的狂热言语,似乎还残留在安南耳边。

    “梭罗尼克靠着弗拉基米尔的权威,带着那些叛逃的冬之手,组织起了名为‘破冰军’的叛军。

    “他们声称……我们凛冬一族没有人类的感情,因此法律严苛、不近人情、总是牺牲他人却从不自我牺牲,这无法服众。

    “——既然凛冬一族的担任大公的根本原因,是凛冬之血能够自如控制霜兽、而霜兽是一支难以抵抗的军事力量。那么只要用其他手段来控制霜兽,成为大公的人就不一定要是凛冬一族。”

    伊凡说到这里,冷笑一声:“还是冬年太漫长了。

    “生于冬年、长于冬年的年轻一代,已经忘记了他们的老祖母。”

    “之后呢?”

    “之后,他们在地方许诺了很多,得到了一些地方贵族的支持。”

    但正好伊凡·凛冬,是近两百年来最受认可、能力最强的大公。他的人格魅力,让大多数民众并不愿意参与叛乱。

    可牺牲是真实存在的。

    因此,叛军的公开反对者也不算多。

    “更多的人都在观望。他们希望,能够借着叛军这件事,来让我们‘牺牲的更少、更轻’。”

    谁都希望自己不是被牺牲者。

    情理之中。

    而在那之后,便是长达三年的叛乱。

    能够控制霜兽的咒物,让破冰军能够在小结界之外近乎无成本的募集士兵……也可以通过地下世界收集大量幼兽、将其放生到暴风雪中来人工制造霜兽。

    霜兽集群的袭击,除了与霜兽一同训练的第一军团外,普通的士兵是无法抵抗的。

    虽然叛军的数量并不多,但他们只是远程发动霜兽袭击那些不支持他们的城镇、主要是为了歼灭前来支援的军队。真正的叛军几乎从不动身,所以也很难对付。

    只有凛冬一族、冬之手、老祖母的圣职者与有着霜兽坐骑的第一军团,能够有效的对抗霜兽。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的计策很成功……随着他们袭击的城镇增多,因为等不到援军、或是援军无法抵抗霜兽,而对我们不满的人也在逐渐增多。”

    伊凡大公缓缓说道:“这时你的兄长,‘铁血的’德米特里……在贝拉的建议下,提出了一条计策。

    “破冰军终究是霜兽多而人少。他们无脑的囤积着霜兽的数量,可我们的霜兽有第一军团的士兵、有罪犯来喂食,他们却没有足够的人。

    “那么就可以进一步减少军队出击的次数。那么越来越多的霜兽,因为没有击杀士兵、缺少食物而变得逐渐失控……在饥饿的霜兽终于屠杀了第一个城镇来获取食物后,局势就立刻反转了。

    “破冰军几乎是立刻就失去了所有边缘城镇以及地方贵族的支持——受控的霜兽只是武器,可失控的霜兽就是天灾了。天灾只能靠公国的力量来治理……从这点来说,贝拉的计策立竿见影。

    “但大量的饥饿霜兽无法控制,贪婪的捕食让更多的霜兽失去了食物来源而发疯,最后如雪崩般形成了名为‘霜咬之灾’的天灾。”

    天灾盖过了叛乱。

    这时将功补过的贝拉,显露出了特殊的力量——狼人不会第一顺位被霜兽攻击,因此狼人捕杀发疯霜兽的效率非常高……只要有普通人作为诱饵,发疯霜兽就会对狼人的攻击视而不见。

    因此冬之手试着招募了一批狼人,培训成“风行者”,用于前往各地击杀、肃清多余的发疯霜兽。

    ——效果居然不错。

    于是为了对抗霜咬之灾,凛冬公国吸纳更多的狼人进入了军队和冬之手内部。这个时候,破冰军已经被人们逐渐遗忘……他们只能控制普通的霜兽,而这时新诞生的霜兽都会很快发疯。

    最后是玛利亚·凛冬,顺利继承了风暴之女的力量。

    她通过风暴之塔的力量侦测凛冬全境,调用大结界的力量大规模的击杀霜兽。最终终于结束了天灾。

    并顺便找出了破冰军,完成了平叛。

    “但是,作为首领的梭罗尼克不见了。

    “在玛利亚加大了侦测力度和监视范围之后,虽然没有找到梭罗尼克,却意外的发现……贝拉以及部分招入冬之手的狼人,仍然在向外偷偷传递消息。

    “这次接收消息的人,不再是当年逃离凛冬公国、进入地下世界的弗拉基米尔。

    “而是名为【狼教授】弗雷德里克的野心家。”

    换言之,她第二次背叛了凛冬公国。

    不出意外的话……她当年所献出的计策,就是“狼教授”所给出的,用于提高狼人地位的计策。

    换言之,破坏至少是破冰军五倍以上的霜咬之灾,或许也是他们的阴谋。

    “……这也就是‘第二次大清洗’的成因,所有狼人都被清除出冬之手并秘密处决。”

    伊凡说完,看向安南平静的说道:“贝拉在外逃离数年,并于两个月前被玛利亚找到并击杀。

    “但是安南,你要知道……这事还不算完。”

    潜入地下的弗拉基米尔,莫名失踪的梭罗尼克,还有那个不知道要做什么的狼教授……

    安南缓缓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所以德米特里才会对她、乃至于对狼人彻底失去了信任吗……

    ——我明白了。

第六十一章 我只是工具而已

    “……到底,还要多久?”

    多琳双手抱着膝盖,蹲在监狱角落里。

    她被关在这里,已经快要一周了。

    这是完全封闭的、与外界隔离的房间。

    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人,甚至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吃饭喝水倒垃圾的时候,都要先进入里屋的a间。等到典狱长确认她已经进入a间,才会通过仪式远程将a间的门锁死,再派人进入b间把食物和水放进来、取走垃圾。

    除了盛放食物的木质托盘、盛水的木碗、排泄用的小型马桶,以及铺在a间地上类似睡袋一样的“床铺”之外,她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空空荡荡。

    只有在被审讯的时候,才会有戴着戒指、或是白色手套,面容冷峻的陌生人推门而入。

    只要与他们对视一眼,多琳就会立刻失去意识。

    那是一种非常难受的感觉。

    就像是脑袋浸入到冰水之中,被冻到失去意识一样。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问题、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就像是喝多了酒断片了一般。

    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的大脑滚烫无比、像是发烧了一样。要过上好几个小时才能缓过来。

    但好处在于,她在这禁闭房间中被关押着,心中慢慢积累起来的恐惧、焦躁,也会随着那种状态的来临而消失无踪。

    多琳非常担心。

    自己是不是已经在失去意识的时候,就把关于吉兰达伊奥先生的情报泄露出去了?

    还是说,现在外面已经打起来了?夺嫡之争?还是叔侄之争?

    德米特里殿下会不会被放逐啊?

    毕竟他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听说伊凡大公的身体不是很好,他会不会出事啊?被吉兰达伊奥先生刺杀,说是他病死的然后趁机夺位什么的,而德米特里殿下就会被放逐到国外……感觉还是很有可能的。不过伊凡大公据说人挺好的,最好还是不要死……

    吉兰达伊奥先生——不、吉兰达伊奥殿下,感觉对狼人似乎不像是他的兄弟那样歧视。如果他能成为凛冬大公,说不定我们狼人的处境能得到些许改善……也说不定、吧?

    但、但是我知道了这么多秘密,会不会被吉兰达伊奥灭口?

    “……呜。”

    多琳想到这里,悲鸣一声、将脸埋在膝盖之间。

    ——感觉凉了呀,我。

    就在这时,伴随着吱呀一声。

    严丝合缝、连门把手都没有的房门从外面被打开。两位冬之手进来、一里一外的扶着大门,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咦,我还没进去锁门呢啊?

    多琳一个哆嗦,有些奇怪又有些害怕的看着门口。

    平时这门都是要她进入a间把自己锁起来才能开的。

    为什么这次不担心我逃跑了?

    难、难道终于要处刑了吗?

    “——多琳。”

    吉兰达伊奥先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那个脸上挂着温和笑容、五官如雕塑般深邃英俊的中年男人,穿过两位冬之手走了进来。

    “吉兰达伊奥……先生。”

    多琳小声应道。

    她勉强地从地上想要站起来。

    但因为蹲下太久,双腿有些发麻、一个跄踉便往前跌去。

    不等她摔到吉兰达伊奥怀里,就被他手疾的抓住肩膀、直接扶了起来。

    ……是错觉吗?

    怎么感觉吉兰达伊奥先生的手,力气这么大……简直就像是活过来的石像一样。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挣脱着站直身体。

    “——抱、抱歉,吉兰达伊奥先生!我失礼了!”

    多琳尽量大声的发出声音,却依然小到让人听不清的程度。

    她为自己的笨拙而感到恐惧。

    并感到自己的喉咙因恐惧而收紧,牙龈和指尖都微微发麻。

    吉兰达伊奥却露出了一个令人有些看不懂的……有些奇怪的、近乎审视的笑容。

    ……这个笑容,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了。

    当年老师选中她的时候,似乎也露出过这种表情……

    “多琳。”

    “是……!我……我在。”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但吉兰达伊奥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不用紧张。

    “对了,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我?明明之前没有这样吧。”

    我、我能怎么说?

    因为不知道我有没有泄密,所以不知道会不会被灭口……

    看着支支吾吾的多琳,吉兰达伊奥的眼神愈发深邃。

    像是要打破那份寂静一样,黑发黑眼的中年男人缓缓开口:

    “不用紧张,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什么事,是指……”

    “所有的一切都和之前一样。”

    吉兰达伊奥仿佛不经意般说着:“对了。如果你被释放的话,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的话……”

    多琳支支吾吾着,答不出什么话。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是正确的。

    “……我不知道。”

    她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如此说道。

    这是实话。

    因为不知道“正确”的话是什么,所以最后就只能说实话了。

    至少这样答错了的话,也不会太过后悔。

    “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去找【老师】。”

    “狼教授吗。”

    “是的。”

    多琳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那是切实的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她吮吸着自己的鲜血,如同吮吸着牛奶的婴儿一般。

    “我想要问问他……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任务。还有,对他来说,我到底算什么……”

    说着说着,多琳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变得越发失落。

    其实也无需让【狼教授】亲自给出答案。

    她早就明白……自己不过是一次性的工具而已。

    ——毕竟狼教授本身也并非是狼人。

    他收养、抚育狼人孤儿,也只是为了达成他自己的目的。从这点来说,狼教授与其他将狼人视为工具的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既然如此。”

    吉兰达伊奥温声道:“你不如就先跟着我吧。”

    “……您?”

    多琳讶异的看向吉兰达伊奥。

    可这……有什么必要吗?

    我明明只是一头毫无用处的狼人而已。

    不认识什么人、也没有什么特长,只知道听命令行事……而且什么都办不好。

    “对,跟着我。”

    吉兰达伊奥缓缓说道:“我要先去一趟地下世界,办些事。在那之后,我也正好要去找狼教授,有些事要当面询问他。从这点来说,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不是吗?”

    目标是……一致的?

    多琳怔怔的看着吉兰达伊奥。

    在她眼底,倒映着中年男人那温和的笑容。

    似乎、格外的使人信服。

    “就像是老师一样。”

    她小声说道。

    “什么?”

    “不,没有。”

    多琳莫名的对眼前的人多了几分好感。

    既然自己只不过是工具……不如就给想要自己的人来使用吧。

    这么想着,多琳感到自己的心情变好了许多。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吉兰达伊奥低垂下去的左手掌心,攥着两枚水晶铃铛。

    ……果然如此。

    吉兰达伊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第六十二章 拉斯普廷的戒指

    “维克多。”

    “我在。”

    “你先把这封信交给圣阿历克塞行省的伊戈尔。然后去一趟梅尔文家,跟他们要一份‘狼教授’的详细资料。”

    “明白。”

    站在伊凡·凛冬身后,霜发灰眼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从伊凡大公手中接过了一封厚实的书信。

    没有过多犹豫,也没有行礼告退。

    他直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公府。

    隐约可以看到,他的右手大拇指上锁着一枚散发着寒气的戒指。

    伊凡·凛冬叹了口气,握持着权杖慢慢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上。

    看着维克多离开的背影,他轻声询问道:“卓雅,安南走的时候……带了什么?”

    “他就带了点钱。”

    深蓝色长发的成年女性,身形渐渐从伊凡身边浮现出来。

    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挂着一枚散发着寒气的水晶戒指。

    卓雅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只拿了五十镑的纸币,和一小袋银币。我好说歹说,他也没把定位戒指戴上。”

    “孩子长大了是这样的。”

    伊凡平淡的说道。

    卓雅挑了挑眉头:“您这话说的。以前安南殿下也不像是个孩子啊。”

    “因为他体内是个成年人的灵魂。不用把他当成孩子看待,这些事他肯定懂。如果想要帮助,他一定会立刻回来的……”

    伊凡大公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口带着寒气的白霜。

    他面前的玻璃瞬间结了一层薄霜,伊凡面色一百、忍不住哆嗦起来。

    卓雅见状,立刻一个闪身凑过来。

    她右手搀扶着大公、左手按在伊凡大公身后给他顺气。那枚水晶指环猛然亮起,从伊凡身上飞快的抽取着寒气。

    但伊凡仍然是整个人激烈的颤抖着。

    他只是紧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只是剧烈的闭着嘴喘息着。剧烈的痛苦让他牙关紧咬,脸颊处的肌肉整个鼓了起来。

    而脸颊上浮现出来的紫色纹路则变得更深、更明显了几分。

    过了好一阵,他才哑着嗓子说道:“我好了,卓雅。”

    “您真是的……”

    卓雅抱怨着,把伊凡大公放开。

    她的右手冻的有些发红,而左手的戒指则变得越发闪耀。

    “总之,不用对安南过多苛责。他和德米特里不一样,不是个死要面子的孩子……他懂得逃跑、却并不胆怯。

    “在上位者中,这是难能可贵的才能。”

    伊凡缓缓说道:“我信任他,比信任德米特里与玛利亚加起来还要信任。

    “德米特里是个严肃认真的孩子,但他的目光不够长远,性格阴沉、却容易将真心托付给他人,对人对事都容易产生偏见。他能够成为优秀的大臣,但不能成为大公。

    “玛利亚和她的母亲安雅一样,是个坚毅而勇敢的女孩子。但她对亲人的爱胜过亲友、对亲友的爱又胜过子民……她完全不在乎陌不相识的人、会因为喜欢或厌恶某人而选择接近或疏远。她如果继位,一定会成为昏君或是暴君。

    “如果说有谁能成为比我更优秀的大公,那就只能是安南。”

    “因为安南殿下……胸怀天下?”

    卓雅胡乱猜着。

    伊凡摇了摇头。

    “因为他是个疯子。”

    大公答道:“无所畏惧的疯子。”

    他还记得……当自己告诉安南,关于这个国家、这个世界的秘密时,安南是如何回复的。

    “——我无所谓。我就是父亲你所说的‘非此世之人’。”

    刚得到名字不久,幼年的安南却如此答道:“需要的话,就让我来当这个大公。我去成神也可以,成为圣人也行。”

    “你要想好,安南。在这个世界,崇高的地位不是荣华富贵,不是权力……而是熔炉。”

    “那又如何?”

    那时,稚嫩的安南却是锋锐无比的反问道:“总要有薪王去传火的,父亲。

    “如果不能是他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如果不能是我……为什么不能夺走这火。”

    ……虽然听不懂薪王是什么。

    但伊凡却隐隐约约听懂了安南的比喻。

    正是从那时开始,伊凡就认清了安南的本质。

    ——能为了【目标】,毫无心理压力的牺牲目标之外的一切事物。

    换言之,他是能够为了拯救世界而毁灭世界的人。

    一个并非是凭借着他人的教导而前行,不向往富贵权力、也不信奉仁义道德……而是单纯的从“完成目标”的行为中获得快感的人。

    从那时开始,伊凡就明白。

    安南行走在一条昏与晓的分割线上。

    ——那么,比起用“恐惧”来逼迫他,不如用“愉悦”来诱惑他。

    如果安南想要成就圣人、或是成为神明,他就必须要封印自己的恐惧之心。并非是为了让自己“不恐惧”,而是防止这份恐惧,将他的道路、他的目标引到其他的什么方向。

    但反过来说。

    “我也无比的信任安南。”

    伊凡缓缓说道:“只有疯子才会想要拯救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只有疯子才会拯救这些充满罪恶的国家……只有疯子才会试图拯救愚妄短视的凡人。

    “只有疯子才会试图肃清世上所有的噩梦;只有疯子才会试图清除灰雾;只要疯子才会轻易的杀死过去的‘自己’,只为了升得更高。

    “但恰好,安南就是这样的疯子。

    “他有着强烈的‘上升’欲,他是完美的超凡者;他有着强烈的‘求知’欲,他是完美的仪式师;他有着强烈的‘占有’欲,他是完美的堕落者。

    “任意一条道路,都能走到巅峰的人……他并非是为了正义、也不是为了慈悲,仅仅只是为了一己之乐而试图改变世界。”

    他的**全部用于内部的升华,而非是外物的掌握。

    这或许就是他被天车之书选中的原因……

    天车乃【上升】之车。

    如果凛冬公国需要一位新王。

    那么它只能是安南。

    凛冬公国需要安南来拯救,而安南也需要责任来拯救。

    ——从最开始,就是如此。

    “哦,对了……陛下。”

    卓雅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向伊凡询问道:“安南手里,好像有一枚拉斯普廷家的戒指。”

    “……什么?”

    伊凡第一次怔住了。

    他疑惑的回过头来:“他怎么会接触拉斯普廷家的人?”

    卓雅耸了耸肩。

    “我猜,”她小声说,“应该是在杰兰特家拿到的。”

    “安雅的妹妹……”

    想到自己已死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安南与玛利亚的母亲,伊凡微微皱起眉头。

    他想起,安南在诺亚王国时,曾使用过“唐璜·杰兰特”的这个身份。而唐璜的母亲,就是来自凛冬公国的贵族。

    ——可根据伊凡所知,唐璜的母亲应该是梅尔文家族的人才对。

    但现在回想一下,安雅的妹妹突然失踪……也差不多就是梅尔文家的三女嫁到诺亚的前两年,也能算是沾点边。

    “……去查一下这件事,卓雅。”

    伊凡的指尖敲了敲权杖。

    他低声应道:“查一下,梅尔文家的三女……尤菲米娅·梅尔文。会不会与莉莉·拉斯普廷交换了身份。确认一下,那到底是不是拉斯普廷家的戒指。如果是的话,找拉斯普廷家要一份莉莉·拉斯普廷的密码,把密码交给安南。

    “安南说,他下个月会回来一趟。在那个时候之前办妥这些事。”

    “——是,大公。”

    蓝色长发的女人郑重的应道。

    “还有。”

    伊凡小声说道。

    “什么?”

    卓雅疑惑的问道:“您说什么?”

    “等安南回来,你记得偷偷给他多塞些钱。五十镑……我记得他有八十个异界随从吧。这些钱让八十个人坐地铁,四五趟就没了。”

    伊凡板着脸说道:“他可能不会不好意思,但他一定不知道地下世界的收费标准。下次给他带两百……不,三百镑纸币。

    “凛冬虽然穷,但还没有穷到要让大公省吃俭用的程度。记住了吗,卓雅?”

    “嗯,记住了。”

    卓雅浅笑着应道。

第六十三章 你可以叫我,吉兰达伊奥

    地上时间晚上七点半,尼乌塞尔仍在孢殖磨坊的街道上巡逻。

    地下世界没有真实不变的太阳,因此也没有基于日出日落而形成的统一作息。

    这里的工厂永不停转,工人不仅是三班倒的模式……而且每家工厂的工作时间也并不特定。基于这样的生活、工作的作息,街边的商店也不会有特定的开放时间。

    这也是地上人不适合长期生活在地下的原因。

    一旦适应了这种“随便你睡多久”的生活,就会不由自主的变得懒惰。

    而与此同时,他们又不能像是地下人一样,有着自由的工作时间。

    当他们返回地上后,就会发现……明明自己只是上下垂直移动,却依然像是从诺亚前往教国一样、有种跨了时区的感觉。甚至要倒时差。

    对于尼乌塞尔来说,他的工作非常灵活。

    他是孢殖磨坊唯一的【监督者】。

    雇佣监督者的工资由当地城市的掘者议会提供,同时监督者也仅对本城市的掘者负责。

    而孢殖磨坊是一座规模较小的城市。

    它一共就只有一位掘者。

    也就是尼乌塞尔自己。

    换言之,尼乌塞尔是自己给自己打工、自己给自己发工资、自己对自己负责……就算一直偷懒,也不会有人管他、更没人管得着他。

    就算他每天辛勤工作,也不会拿到一分钱。

    但尼乌塞尔依然会每天来到街上巡逻。

    这并非只是闲来无事。

    他是发自内心的,在用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方式守护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并不是他发掘出来的,更不是他的出生地。

    硬要说为什么如此努力的话……只能是因为,奈菲尔塔利在这里。

    只有一位智者、一位掘者的小型都市。没有什么特产,也并非是交通要道,正上方的地上都市也只是个小城市。

    在资源丰富、土地极为广袤的地下世界,孢殖磨坊毫无疑问是规模最小的城市之一。

    如果他们再搬家的话,就很难找到没有负责人、也只需要两个人来管理即可的边缘都市了。

    ——对尼乌塞尔来说,孢殖磨坊更接近于自己的“家”。

    住着自己、住着奈菲尔塔利,还有热情的“邻居们”。

    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年轻人。

    来到孢殖磨坊的,更多的都是老人。

    这也是他第一眼就认出了林依依他们三人是外地人的原因。

    ……孢殖磨坊平时哪来这么多年轻人。

    除了他与奈菲尔塔利之外,其他的居民都像是街头巷尾的邻居一般,这么多年生活下来、已经大致认了个脸熟。

    平时尼乌塞尔走在街上,甚至会被爷爷奶奶们热情的打招呼,偶尔还会送一些礼物和点心。

    当然,他们并非是为了奉承这座城市“唯一的执法者”。

    以尼乌塞尔的性格,虽然平时有些不着调、慵懒又不爱动脑。但如果他人怀抱着绝望与希望向他请求的话,他一定会作出回应。

    他并不缺钱,也不图名。帮助他人只是随心而行。

    这么多年生活下来,尼乌塞尔逐渐成为了这座城市的“贤王”。

    除了以他的智力无法完成的事之外,这座城市的“智者”几乎从来不会出面。但仅仅只是因为居民们得知“尼乌塞尔先生在追求那位女士”,孢殖磨坊的居民们便会对奈菲尔塔利露出同样善意的笑容。

    ——爱屋及乌的善意。

    这或许是对一个“好人”的最好认可。

    ……虽然尼乌塞尔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好了,玛奇婆婆。”

    尼乌塞尔半蹲在地上,将卡死的机械助步拐杖理顺了线:“没什么问题的,就是线卡住了。

    “但这个线有点挤坏了。之后还是让您儿子带着它去修一下吧,下次可能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谢谢你啊,小哥。”

    白发的老人对尼乌塞尔笑了笑。

    她没有双腿——但也没有义肢。

    玛奇老人的两根胳膊下面,夹着两个有着诸多齿轮结构的复杂拐杖。她握紧拐杖的中间的横杆,向上微微抬起,轮轴便开始缓慢旋转。

    如同人在走路一般,每一侧的机械助步拐杖都有一前一后两条腿交替前进。

    毫无疑问,这是无比昂贵的定制机械。唯有地下都市的智者能完成这样的设计。

    比起“自动轮椅”这种火热的新发明,它不仅维修困难、使用起来也很难受。

    但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尼乌塞尔不用问也知道,这是来自咒缚的约束。

    老玛奇的十根手指戴满了戒指——两枚白银质地,十枚颜色浅淡不一的青铜质地,其中食指还挂了两枚戒指。

    这代表着至少十二条超凡者的人命。

    玛奇是这座地下都市的第一位超凡者居民。

    毫无疑问,“玛奇”肯定是假名,甚至这张脸也可能是假的。白银阶的猎人会选择进入地下都市,就必然是通缉犯。

    她的那位身体格外健壮的“儿子”,说不定是弟子或是同伙,还有可能她的儿子反而是她的父亲……一切都有可能。

    但那是地上世界的事。

    ——与我无关。

    在地下世界,她只是一位需要被保护的居民而已。

    尼乌塞尔温和的笑着,对着老玛奇离开的背影摇了摇手。

    他回过头来,意外的看到了两个陌生人顺着人潮走了过来。

    尼乌塞尔微微眯起眼睛,隔着路人打量着他们。

    走在前面,好奇的四处张望着的年轻少女。

    灰白色的长发及肩,灰白色的犬耳挂在头上、身后是一条蓬松灰白的大尾巴。毋庸置疑是位第一次进入地下世界的狼人。

    尼乌塞尔多少有些同情被凛冬公国所迫害的狼人族群——但前提是他们不来孢殖磨坊捣乱。

    他的目光聚集在狼少女的小腹上。

    确认她没有怀孕之后,尼乌塞尔才稍微放松了一些,越过那位狼人少女向后看去。

    ——并与那位黑发黑眼中年男人目光正好对上。

    他微笑着,看了过来。

    尼乌塞尔阁下。

    他的嘴唇微动,无声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多亏了奈菲尔塔利儿时常玩的“对口型”游戏,尼乌塞尔才能认出自己名字的口型。

    ……是在叫我?

    尼乌塞尔微微警惕。

    他的目光自然下落、瞄到了一枚银白色的戒指。

    ……白银阶吗。

    与前面那个天真到近乎蠢笨的狼人不同。这个中年人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以强烈的压力。

    他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或许也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尼乌塞尔野兽般的直觉是这样告诉他的。

    他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觉。

    但就在尼乌塞尔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的时候。

    对方就先一步转过身,向着他走来。

    惨了,躲不开了……

    随着脚步逼近,尼乌塞尔感到脊背一阵发凉。望着那友善而温和的笑容,他忍不住寒毛直竖、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

    “我的学徒们,蒙受您的照顾了。”

    中年男人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向着尼乌塞尔径直伸出右手,而跟在他旁边的狼人少女,这一脸茫然地望了过来。并且停下了脚步。

    尼乌塞尔不知为何,更加紧张了。

    他伸手在自己腿上擦了一下,拘谨的伸出手来:“您好,我是尼乌塞尔。但、请问,您是——”

    中年男人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刚刚握完的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你可以叫我,吉兰达伊奥。”

    中年人的声音极有磁性,低沉而和缓:“我的那三位学徒,承蒙您的照顾了。”

    ——是、隐秘之眼!

    尼乌塞尔立刻反应过来了。

    幸好,不是敌人!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股强烈的压迫感的来源,也终于有了解释。

    但随即他又产生了疑惑:

    隐秘之眼的统领……才只是白银阶吗?

    可那股危险感是从哪来的?

    没有任何一位白银阶的超凡者,能给尼乌塞尔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要知道,尼乌塞尔就是靠着他强烈而敏锐的本能,才能从深处活着回归、成为掘者的。

    他相信自己的本能,如同相信奈菲尔塔利。

    “你是……”

    尼乌塞尔刚想说话,便被打断:

    “——嘘。”

    吉兰达伊奥伸出右手食指、立在唇前。

    他脸上仍然是那灿烂无比的笑容,口中却是轻轻说道:“这里不方便说话。

    “去找一一他们吧。”

    “好……大人。”

    尼乌塞尔情不自禁,叫了一声大人。

    他心中不禁有些莫名。

    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

    自己却像是对方的下属一般……

    面对未知的恐惧、以及面对强大古老组织高层的新奇、伴随着孢殖磨坊终于要迎来解救的欣喜。

    ——尼乌塞尔心跳不止,宛如擂鼓。

第六十四章 “双女神共和联邦”

    虽然吉兰达伊奥直接说出了四暗刻他们的名字,但尼乌塞尔并不想直接把他带到三位玩家那里。

    倒不是他想收钱或是故意添堵什么的……

    这是地下人常有的、应有的警惕心。

    虽然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刺客或是探子,的确是位大人物;但这个“吉兰达伊奥”也并非是全然没有漏洞与矛盾之处。

    万一他并非是四暗刻他们的首领,而是敌人呢?

    那么我直接把他带到四暗刻那边去,岂不就是把四暗刻他们给卖了?

    比起允诺中“将要”改变地下世界的隐秘之眼组织,四暗刻他们三人可已经实实在在,为孢殖磨坊付出了很多很多……甚至付出了自己的灵魂与生命。

    如果为了获得更多的援助,就将已经付出了许多,用尽全力帮助过自己的人搁置到一旁。那就毫无疑问是可耻的背叛。

    哪怕因为怠慢了吉兰达伊奥,而得不到更多的帮助,他也绝不会因此而责怪四暗刻他们。

    ——施恩反成仇的例子,尼乌塞尔已经见过太多了。

    就算孢殖磨坊的噩梦到了最后也没有被净化……尼乌塞尔也早已下定决心,绝不会对他们表露丝毫失望之情。

    因为说到底,地下世界的噩梦也与他们无关。不净化也危害不到他们的利益,净化了也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他们愿意来到这里净化噩梦——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这个朋友尼乌塞尔都已经认定了。

    再差也不过就是回到现在这个情况而已。

    偶尔尼乌塞尔也会反思——或许,自己从未相信过他们,真的能净化孢殖磨坊的噩梦。

    只要不报以希望,就不会失望;反过来说,如果丝毫没有失望……是否也能理解为,他从未保持过这份希望?

    “什么?”

    林依依满脸惊喜,却又饱含怨念:“吉兰达伊奥殿……大人,终于来了吗!我等了一个礼拜还没来,最开始给他买的点心都已经过期了!

    “……明明说好很快就到,可这都已经快过去十天了。”

    “‘我很快就到’不就是‘咕了咕了’的意思嘛。”

    酒儿摸着林依依的头,温柔的安慰着朋友:“杠子姐你怎么撒芙芙的?”

    “这是安慰吗喂!

    “——而且难道你们就没信过吗?难道只有我一个人信了吗?!”

    林依依发出悲鸣。

    你见过这种npc跟你郑重其事的说“逛完街我们回到这里集合”,然后人就直接咕了两个礼拜,才心满意足赶过来“我逛完了”的情况吗?

    如果有,那也只能是阿育家的游戏。

    这几天,林依依没事就跑到地铁站入口那边看一眼安南来了没,担心安南过来可能找不到他们……她感觉自己都要快变成忠犬八公了。

    结果她等了快一个礼拜,还没等到人。

    可她不等了,没过两天安南就来了。

    这就很气。

    “有一说一,确实。他既然两天内没到,那就不是去上面逛逛街、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的程度了,肯定是有事啊。”

    走在后面的四暗刻小声说道:“我大前天不是就劝过你,赶紧把那点心吃了吗?”

    林依依:“嗯?”

    头顶突然跳出一个“危”的四暗刻面不改色的应对着:“不过嘛,也不怪姐。毕竟老大以前也从来没咕过,这次肯定是有什么意外绊住了。既然老大不是故意的,那么猜不到也挺正常。

    “考虑到老大的身份,他突然遇到什么必须去第一时间解决的问题……也很合理嘛。”

    ——毕竟他的真实身份就是安南·凛冬。

    在凛冬公国的土地上,突然遇到什么急事也是很正常的。

    无论是被人刺杀,再或者是有什么紧急的政务急需处理,亦或干脆被抓回家里要继承大公之位、甚至被大公安排相亲,也都是非常有可能的。

    不如说,只花了十天时间就能赶回来。安南那边肯定是非常忙。

    四暗刻能够想得到,安南一定是在事情处理完之后,就立刻赶过来了。

    考虑到尼乌塞尔还跟在身边,四暗刻没有把后半截话说出来。

    走在一旁的尼乌塞尔也很清楚:

    这肯定是有话不能跟自己说。

    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和自己认识也不到两周。

    在地下,始终保持警惕心是一种美德。可以防止无意识背叛自己的亲友……毕竟地下都市中没有正神教会的约束、也没有国家的管理,信仰骸骨公和黑寡妇的邪教徒大有人在。

    ——对自己警惕一些,这是好事。

    “好,我们到了。”

    尼乌塞尔开口道。

    他伸手扶住了四暗刻的肩膀,向前方看去、并用下巴指了指:“那位就是吉兰达伊奥先生。他旁边的是一位狼人女伴,你们先看一下认不认识他们,是不是你们的熟人。”

    那是一家酒馆。

    吉兰达伊奥与多琳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但奇怪的是两人并非是面对面、而是肩靠肩、面向内侧。

    这是尼乌塞尔故意安排的座位。因为这种试探之举过于失礼,今日他们的消费尼乌塞尔已经全部包了。

    这样就可以防止吉兰达伊奥先一步看到他们。

    但在看到吉兰达伊奥的瞬间,林依依他们就松了口气。

    “是的,这就是吉兰达伊奥。”

    林依依非常确定的说道。

    尼乌塞尔点了点头:“那你先去和他对一下话。确认一下身份……不要三个人一起去。”

    “要这么麻烦的吗!”

    四暗刻惊叹道。

    简直就像是情报人员接头一样。

    “这种警惕是必要的。”

    尼乌塞尔摇了摇头,对地上人的天真他也已经习惯了。

    “在地下都市,这种‘你是谁啊’、‘是我啊,你忘了吗’的诈骗术实在是太常见了。

    “而且塑形法术和偶像法术,都可以把自己伪装成他人,使用幻术和仪式来临时的更换容貌也并不困难。你先去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熟人——如果的确是再把他们叫进来。最好先定一个暗号,见势不妙你们就跑。”

    尼乌塞尔耐心的说着:“毕竟他是白银阶的超凡者。如果真的要动手,就只能逃跑了。我也救不了你们……”

    这种伪装成熟人、在接近后便立刻刺杀的桥段,尼乌塞尔起码亲眼见过三次。

    “你们这里还真够乱的啊。”

    酒儿感叹道。

    尼乌塞尔耸了耸肩,声音小了一些:“我们这里的确就是这样的。”

    自由的另一种诠释,便是无法——不同城市的法律不同,这也让一个城市的违法者,进入到其他城市后、不一定能够被逮捕。

    ——你是其他城市的智者,凭什么抓我们城市的人?你的手是不是伸的过长了?

    尤其地下都市人流量如此大,几乎可以说任何一个人都经过其他都市。那今天你说这个人是你们那里的逃犯、明天他说那个人是他那里的逃犯,我是不是要把我这里的人抓干净了?

    基于这种顾虑,明知自己城市里有恶徒,也绝不能听从其他城市智者的意愿而逮捕。必须要基于智者自身的判断——比如说“如果留下这个人,是否会让其他市民搬走”之类的单独情况。

    毕竟在法理上,不同城市的智者之间的地位是齐平的、每位智者在自己的城市里都是最高统治者。

    他们之间不存在竞争、也不允许发起战争,城市发展成什么样子各凭本事——也正因此,与其说是一个国家的诸多城市,不如说是由诸多小国家组合而成的联邦国。

    但它毕竟不是真正的联邦国,因为它没有统一的宪法和法律,也没有总统;它甚至连邦联都不算,因为绝大多数的地下都市,都没有独立的财政和军事,根本不算是有独立主权的国家。而这些城市之间的交通和货运根本就是共用的,没有人敢独用、更没有人敢切断。

    尼乌塞尔偶尔也会觉得奇怪。

    为什么所谓的“双女神共和联邦”里。

    既没有两位女神,也没有联邦呢?

第六十五章 想要成为英雄

    “不多喝点吗?”

    黑发黑眼、五官如雕像般深邃的中年人,右手捏起酒杯,与身边的狼人少女碰杯。

    他态度温和的低声说道:“这里的酒还不错的。或者说……你还紧张吗。”

    “不,我只是——”

    感觉到吉兰达伊奥温热的呼吸轻喷到自己耳朵上,吹拂着灰白色的绒毛,多琳顿时便一个激灵、直接坐直。

    她下意识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在其他人将目光投降自己之前,便立刻抖了抖耳朵、趴在桌子上闭口不言。

    多琳侧过了头,很小声的说道:“因为,吉兰达伊奥大人……我喝不出来酒的好坏……

    “我们狼人都是这样的,没有对酒的品位。”

    “狼人是不能喝酒的种族吗?”

    安南有些讶异。

    多琳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

    她小声说道:“喝还是能喝的,也并不会像狼一样酒精中毒。

    “只是我们狼人,在喝酒的时候只能尝到苦味。因此再好的酒,对我们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需要靠喝酒来振奋精神、或者想要喝醉的话,我们只会喝最劣的酒……因为苦涩已经冲垮了其他一切的味道。”

    “……喔?”

    吉兰达伊奥闻言微微一怔:“居然是这样的吗……”

    “是的,是的!”

    多琳苦着脸:“我不太喜欢喝酒……就是因为它实在是太苦了。

    “而相比较昂贵的酒来说,那些便宜的淡酒还能不那么苦;这样的话,还能稍微喝一点,就当是清口开胃了。”

    ……是因为太淡了吗?

    吉兰达伊奥忍不住嘴角上扬。

    ——等等。

    他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抬起酒杯的动作微微一滞。

    他的兄长德米特里,似乎提过一句……他喜欢喝劣酒。

    按理来说,作为凛冬大公曾经的第一继承人,他甚至就不该接触过劣酒。毕竟那种酒对身体的损伤还是挺大的……尤其是德米特里这种爆肝型选手来说,就更是如此了。

    ……这会与狼人贝拉有关吗?

    “吉兰达伊奥……大人!”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吉兰达伊奥闻言,有些好奇的转过头来。

    他第一时间看到了林依依,又顺着她往后面望了过去,看到了尼乌塞尔和其余的两位玩家。

    于是吉兰达伊奥笑着向三人招了招手。

    见状,尼乌塞尔无奈的伸出手来,啪的一下拍在了自己额头上。

    ——全白费了。

    “一一。”

    吉兰达伊奥双手合十,温和的对林依依笑道:“抱歉啦,我来晚了。真的很对不起。”

    “……不,没事的。”

    那一瞬间,林依依透过吉兰达伊奥,幻视到了双手合十、浅笑着的安南。

    银色的披肩发,如宝石般清澈的蓝绿异色瞳——最好还能闭一只眼、微微歪头就更可爱了。

    ——啊,我想想就好了。

    林依依无声的闭着眼睛松了口气,一脸当场成佛般的祥和表情。

    ……从这点来说,吉兰达伊奥应当算是中之人是绝世美少年的虚拟组织首领?

    无论是组织本身,亦或是组织首领都是虚拟的。

    ——不过,至少人是真实存在的。使命也是。

    如此就足够了。

    林依依偶尔也会想,还好自己是作为救世主、作为勇者、作为英雄而出现在这个“游戏”里……或者说,这个世界中的。

    如果她作为魔王的一方来到这个世界……看着这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段段真实无比的感情,她也觉得自己很难能够接受将这一切毁灭的命运。

    最开始的时候,林依依虽然知道这恐怕是一个异世界,却始终没有实感。对她来说,这就是一个神奇无比的游戏。

    但在后来与这些“原住民”的接触中,在与他们的交流、共事、争斗、合作之下,她逐渐理解了。

    ——这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另一个世界。

    和酒儿不同——酒儿早就已经有了杀人的觉悟,亦或是还未理解这个世界的本质。都有可能。

    林依依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林依依就很难接受杀死他人获取经验的这一步了。或许是道德洁癖……但她总觉得,如果真的杀死的“怪物”是真正的人,尤其是有家庭的人,她就会有一种负罪感。

    当然,真正可恨的、或是袭击她的人,林依依也依然会杀。

    但她杀的却不像是最开始杀死那些强盗、子爵腹的那些护卫一样……动手的那么轻易了。

    并非是“作为玩家,杀死怪物”,而是“作为英雄,杀死恶徒”。

    是需要觉悟才能进行的杀戮。

    她也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

    但她现在想要成为一个英雄。

    “吉兰达伊奥大人……”

    林依依欲言又止:“我们能继续留在这里,解决孢殖磨坊的问题吗?”

    她有些担心,安南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如果按照她最开始进入游戏时的“最初的冲动”,安南假如遇到了什么麻烦,她肯定会兴高采烈的冲过去要求接任务。

    这肯定可以刷一大笔的好感啊!

    我舔到了.jpg

    但现在不同。

    她与尼乌塞尔接触了几次,又与地下居民在买东西时聊了几次天。

    她意识到,一个无法解决的噩梦,对当地人、对尼乌塞尔和他所追求的那位青梅竹马,到底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而林依依感觉自己的确可以净化这个噩梦——他们的解密进度已经推进到了孢殖磨坊的二楼。

    已经很接近结尾了。再努把力,说不定就能通关。然后就可以净化噩梦,可以改变这座城市中居民的人生。

    林依依意识到……这的确是她能够办得到的事。

    她在很小的时候,也梦想过成为超级英雄。

    是的,虽然她是个女孩子,但林依依的梦想却不是迪○尼的魔法公主,而是漫○的超级英雄。

    她偶尔妄想着,自己如果有超能力,在上学的时候说不定会突然钻出来什么巨大的怪物。而她在这个时候就可以英雄般的盛大出场,拯救她的老师同学们——那些人也一定会惊奇,他们的班长居然是一位超能力者。

    但毫无疑问,在地球那边……她的梦想是永远也不会实现的。

    现在不同。

    林依依无比明确的感受到——她正在被人需要。

    她能够改变他人的命运。

    说不定,她甚至能够拯救世界!

    她曾听过,rpg类型的游戏最重要的就是“扮演感”。玩家会逐渐将自己的认知带入到角色中,体验这种“虚拟的第二人生”。

    ——现在她所体验的,就是真实无比的第二人生。

    “我想要留在这里。”

    她第二次重复道:“我想要为他们净化噩梦。”

    看着林依依眼中逐渐升起的光。

    吉兰达伊奥欣慰的笑了。

    “当然可以。”

    他温和的,双手扶在林依依的肩膀上。

    那有力的双手,将她的肩膀牢牢掌握。虽然是石像,但皮肤却柔软而有温度,让林依依的心跳忍不住开始加速。

    “不如说,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吉兰达伊奥轻笑着:“我那边的问题已经处理好了。

    “想要拯救他人?这种好事,可不能让你独吞啊。

    “——让我也一起来吧。”

第六十六章 安南:我亲自出马

    与玩家们见面后,安南没有先跟着尼乌塞尔去见奈菲尔塔利,也没有第一时间净化掉四暗刻的侵蚀度。

    “先来展示一下我的诚意。”

    ——我亲自出马。

    安南如此说着,便跟着三位玩家返回了他们的住处。

    因为安南下来的实在很突然,四暗刻与林依依的房间都没有收拾,显得非常乱——从这点来说,这对除了长相之外、哪里都不太一样的亲姐弟,也的确有某种共性的。

    于是最后,安南只能被请到了酒儿的房间。

    林依依与尼乌塞尔在客厅中寒暄着,也可以称之为友善的互相试探。

    四暗刻原本想着、酒儿作为女孩子不太方便,便要来主动照顾安南的。但在酒儿的死亡凝视之下,四暗刻很聪明的一句话没说,便是默默退下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四暗刻总感觉身边的每一个人好像都会“死亡凝视”。

    亦或是,只有他会经常无意识的触发他人的凝视……

    他最后还是跑去找多琳聊天了。

    看看能不能套点信息,或是得到些任务线索什么的……

    ——绝对不是因为他对那个兽耳特别好奇、特别想摸一下的缘故!

    “这是我泡的红茶,殿下。请先喝点暖暖身子吧。”

    “啊,谢谢你。”

    “吉兰达伊奥”双手接过这杯更应叫做奶茶的红茶,微微点头感谢道。

    他试着喝下一口。

    味道很好……不如说是非常好。奶与茶的香气比例刚刚好,口感绵密而顺滑。刚好是能够舒适的饮下并感到腹中温暖、而不至于感到烫嘴的温度。

    “您刚刚喝了点酒,虽然不多……但如果红茶太浓的话,酒后服用可能会伤肾。”

    酒儿站在一旁,轻声说道:“您刚从上面下来,不知道吹了多久寒风,我想您可能有些着凉……不过我不知道您能不能接受姜的味道,所以没有制成姜茶。

    “考虑到您奔波了这么久,或许也会有些疲惫,我便擅自加了一些牛奶和砂糖。可以暖胃,也可以给大脑补充糖分。”

    毕竟净化噩梦也算是脑力活嘛~

    酒儿露出了可爱的笑容,献上了饼干。

    “真的很可惜,这里没有烤箱……”

    她很遗憾的摇了摇头:“我还是会烤点心的来着。”

    当年看漫画的时候,酒儿就知道了爱心饼干这种东西。也找家里的厨师学过一阵子,至少曲奇已经烤的很像样了。

    但可惜的是,她一直还没有遇到想送手制饼干的人……

    而她难得想要给安南做,可这个世界却没有烤箱。

    这无疑也无形间警醒了她,他们并不是在一个世界的人。

    虽然酒儿的语气温柔、礼节从容,但安南却敏锐的听出了她的心情不是很好。

    “这里还有柑橘和蜂蜜。您想喝蜂蜜柑橘茶吗?可以解酒的。”

    “那倒是不用,酒儿。”

    “吉兰达伊奥”大口咀嚼着饼干,脸上那灿烂无比的笑容反而淡了一些——虽然笑容变淡了许多,可给酒儿的感觉、却反而是更加真实。

    “我的这具身体是喝不醉的。”

    “……这样啊。那……”

    “——但是,我希望你能给自己做一份。”

    “吉兰达伊奥”深邃的目光望向酒儿:“蜂蜜柑橘茶很甜吧。”

    “……哎?是、是很甜,怎么了吗……”

    “甜的东西可以用来舒缓精神。让糟糕的情绪得以缓解。”

    透过魔像之躯,安南注视着身材娇小的黑发少女。

    她的发型是略长的纯黑色荷叶头,明亮的双眸如同晨星一般。

    安南的目光如红茶般温润。

    他的声音开朗而充满力量:“你可以当成是给我泡的嘛……然后我再把它送给你喝。”

    “……这种话哪有事先说出口的啊。”

    酒儿哭笑不得。

    要是给安南做好了,安南再把它喂给……或者送给自己喝,那勉强倒也能算是浪漫。

    自己做给自己喝,就会感觉莫名的很空虚。

    ——就很虚无的那种感觉。

    不过……能感觉到我心情不太好吗?

    酒儿心中一动,张开嘴刚想要说什么。

    但安南却伸出手来,按在了她的头发上。

    感受着那股透过头发的灼热温度,酒儿整个人都怔住了。

    “就当是为了我。”

    安南温声道:“对自己好一点吧,多谢了。”

    “……呜。”

    酒儿沉默许久、突然悲鸣一声,转身蹿出了房间:“抱、抱歉!”

    她碰的一下关上了门,靠在房间门上努力揉着自己通红的脸。

    她脸上还挂着混杂着震惊和傻笑的表情——正努力的揉着脸,试图让它变回去、温度却是始终下不来。

    怎怎怎怎怎怎么回事?!

    安南不是个不懂事的纯纯正太吗?

    为什么变成大叔的模样就好像真的大叔啊?!

    酒儿一直以为,自己比安南大几岁、应当是负责撩人的那一方——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大叔状态下的安南撩了一句,酒儿顿觉脸上一阵发烫。

    “……糟了。”

    像是发烧一样啊。

    她无声的悲鸣着。

    ——难道我其实是个叔控吗?!

    住口啊,我明明是安南控才是!

    她过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冷静下来。

    脸上的温度没有下去、连带着掌心的温度也一并升了上去。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一条门缝,往里面张望着。

    不知为何,她期待着打开门的瞬间就看到吉兰达伊奥站在门前、然后突然吓自己一跳——

    可惜并没有。

    吉兰达伊奥没有上床,更没有躺进她的被子。只是拿了条毯子,衣服也没脱睡在了沙发上。

    他的脚腕拴着一根绳子,沉沉坠入梦中。

    “……啧。”

    酒儿这才慢慢反应过来。

    为什么安南要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不想冒昧的躺在自己的床上、睡进自己的被子里……毕竟吉兰达伊奥在外表上是成年男性,即使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这件事,他也认为这样不是好事。

    可他也不想因此而三番五次的拒绝酒儿。不想她因此而失望。

    酒儿可以确信,她一定会缠着安南睡进她的被子……不如说,她一直悄悄的整理房间,而不提醒林依依,就是属于青春期少女的小心机。

    但这份心机却被安南那洞彻人心的双眼看穿了。他用这种温柔的方式把酒儿赶出了房间,随后便立刻躺在床上进入噩梦……酒儿不可能会强行把他搬到自己床上,吉兰达伊奥更不可能一直住在这里。

    机会只有一次,而她不小心错过了。

    “……这是拒绝嘛?可这么委婉……这是说,我还有机会吗?”

    她低声喃喃着,走过去看着吉兰达伊奥的睡颜。

    过了良久,她心情复杂的轻轻摇了摇头。

    拿起床头上备好的、原本给安南吃的柑橘,她轻轻剥开、自己咬下一瓣。

    明明很甜的。

    这次没让你吃到,真是可惜。

第六十七章 仅有一次的通关机会

    【正在坠入噩梦,副本生成中……】

    【检测到当前副本具有特殊性质:蛛网、幻梦】

    【在此副本中死亡后,不会强制退出副本】

    【此副本不会畸变】

    【此副本不同人进入时,会产生不同的变化】

    【此副本每次进入时,会产生不同的变化】

    【副本难度为扭曲,最多可进入三十三次】

    【当前净化率为1/1】

    【此副本共有12个存档点,每次死亡上升1%侵蚀度】

    【此副本不提供引入剧情,但有解密奖励】

    【副本通关奖励:黄金阶以下任意职业上升3-5级;黄金阶以上任意职业上升1-3级】

    【副本解密奖励:要素(复仇)或要素(毒)或要素(严格)觉醒深度上升10%】

    【副本载入完成】

    随着安南慢慢睁开眼睛,他面前便是如同魔物般扭曲而畸形的树木。没有树叶的树干上布满墨绿色的苔藓,空气中充斥着孢子的潮湿味道。

    安南多少有些担忧,酒儿会对自己的身体做什么事——不过考虑到睡在外面的是“吉兰达伊奥”而不是“安南”,多半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我这么帅气又可爱的男孩子,出门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才行呀。

    “不过有些东西,果然还是得自己亲自进一次副本才能看得到。”

    安南微微眯起眼睛。

    也就是玩家们的权限和安南不一样。

    不然他们早就应该从副本介绍这里,就察觉到那里不对了。

    别的不说。

    ——为什么这个副本,净化度的最大值只有【1】?

    这意味着,只要有任何人通关一次这个副本,它就会立刻被净化。

    而根据安南所知……只有特化噩梦能力的圣职者,能够窥视他人在噩梦中的经历。

    也就是在安南还没有踏上超凡之路的时候,路易斯教士所使用的那套仪式——如果全套仪式准备完全的话,就能够从外界观察攻略噩梦的过程、或是对噩梦中的攻略者发起指挥、亦或是强行切断噩梦把人从里面救出来避免侵蚀太高。

    安南当然知道这套神术。

    只是对他来说,实在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因为玩家们利用论坛、直接就可以达成这样的效果。

    能够观察(指直播),能够指挥(指弹幕),甚至不用切断噩梦,因为安南可以直接清掉侵蚀度。而且安南也的确有权限可以把玩家踢下线——

    从这点来说,玩家就如同是安南的圣职者一样……

    对一般人来说,尤其是对于没有圣职者的地下都市来说,一个“只能通关一次”的副本,几乎可以确定是不可能完成解密的。

    而查探副本耐久度的手段,同样也是神术。

    “也就是说,孢殖磨坊居然是……人造的噩梦?”

    安南低声喃喃着,微微眯起眼睛。

    ——这或许才是【蛛网】特性的完整含义。

    进入噩梦之后无法挣脱,会不断在噩梦中重复死亡,直到耗尽生命;可一旦挣脱,它又会像是蛛网般轻飘飘的被打破,不留丝毫证据。

    没想到自己刚进入噩梦还没动身,就已经摸到了它的隐秘。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噩梦就只能以解密手段进行破解了……

    “希望能一次解决吧。”

    就在安南脚步移动的瞬间,他的耳边便传来了那个女孩稚嫩的轻语声:

    “——旁观者与作恶者无异,都应遭人唾弃。”

    “我和他们可不一样。”

    看着自己眼前浮现出【进入孢殖磨坊】的支线任务,安南平静的回了一句:“我不会只是看着。”

    虽然他知道,自己说的这话不会被任何人听见。

    但这句话并非是生者与生者间的交流。

    而是生者对死者的祷告。

    他毫不犹豫,扭头便往后走。

    ——孩子至少有一点猜对了。

    孢殖磨坊的秘密,必然在于“信使”。懂得利用这份逆反思维,就已经握住了胜利的钥匙。

    只是可惜……四暗刻足够敏锐,却不够智慧。

    四暗刻能意识到这里有问题,却猜不到问题到底在哪里。不然这里不会陷入僵局——他早就应该找到问题所在了。

    因为真正的答案,早就已经摆在他面前了。

    “……呵……哈……哈……”

    沉重的喘息声,以及靴子踏入潮湿泥地里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便传入安南耳中。

    安南知道,按照之前的攻略流程,信使都一定会在视野外跌倒。之后信使就会伸手,要求玩家把他拉起来。

    四暗刻下意识的认为,信使是必须杀掉的。所以没有阻止他的跌倒……亦或者是,他没有考虑到信使的跌倒是可以被阻止的。

    “——格罗弗。”

    安南突然开口,在见到信使之前便喊出了信使的名字。

    在他的声音响起的瞬间,信使的脚步声几乎是立刻停了下来。

    “……是谁?”

    信使格罗弗试探性的询问道。

    “是我,约伯。”

    安南平静的答出第二个名字。

    这些都是被“小小熊”询问过的名字……不出预料的话,这些名字一定可以从某些地方得到、也可以在某些地方使用。

    ——比如说现在。

    听到“约伯”的名字,又确认是他的声音,信使格罗弗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喘息着,慢慢走了过来。

    从阴影走入光中的,身穿破旧皮甲、鬓角有些灰白的黑肤男人。

    他的皮肤黝黑如同大理石,身形削瘦而有些苍老。瞳孔燃着浅灰色的光。

    但在他走上前来的时候,还不等他对着安南搭话。

    信使的表情便骤然凝固。

    因为当他从黑暗中走入光明,看到“约伯”的瞬间。

    那位“约伯”正右手握持着燧发枪,虚虚指着他的头颅。

    “停下。不要动,格罗弗。”

    安南缓缓说道:“我希望你最好不要动……我的朋友。”

    “约伯”的声音沙哑而粗糙,并不算悦耳。他应当是一个五十岁以上的中年人,看起来与鬓角微微发白的格罗弗是同一个年代的人。

    被枪指着脸、格罗弗嘴唇微动,疑惑、惊愕与紧张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我没有逃走,约伯!”

    信使先生努力争辩着,脸上露出了着急的表情。

    但安南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很快,信使的表情就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我很好奇,约伯。”

    格罗弗先生微微皱眉,脸上的恐惧也已然消散:“你是怎么发现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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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家超正义介绍:
安南穿越到了异界的迷雾大陆中,成为了一个拥有玩家系统的稀有精英NPC。可他却仍然有一颗属于玩家的心。虽然我热爱搞事、肆无忌惮,但我是个好玩家,被这个世界所眷顾的正义伙伴。——现在我带着主线任务,作为一个正义的玩家奉天命消灭你这个邪恶的NPC!那个玩家,你也别跑。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我是一个正义的NPC,要消灭你这个邪恶的玩家……——————已有多本百万字以上完本作品,信誉保证。玩家1群冻水港:641732671玩家超正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玩家超正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玩家超正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