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我已经物色好了给你们的礼物,希望如何?
首先让四暗刻意识到这一点的,是在他们三人还未出发时……在诺亚车站中碰到画师奈杰尔时,从奈杰尔口中所听闻的故事。
名为奈杰尔·埃利奥特的名画师,也曾是个笨拙之极的少年。
人们对他有着过高的期许……超出他真正能力的期许,并在他无法实现这份虚假的期许时,投以失望的目光。
但与自己相比,他所承受的苦难与压力要沉重的多。
在认真完成那份毫无艺术性的平凡工作的同时,奈杰尔花了八年的业余时间,为自己打造了坚实无比的基础。
之后,他又用了十二年的时间,在行业的最深处、最上层反复摸索探寻。一次又一次的撞在名为“雅翁”的南墙上,至死也不回头。
所以……在他四十二岁的那一年。他挺胸抬头,堂堂正正的承受住了,来自二十年前人们对他的期许。
在奈杰尔寿数过半之后——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这份坚定执着的人生观,深深震撼了四暗刻。
……在面对他人对自己有着过高的期许之时。
奈杰尔所做的,不是从这份期许中逃避;也不是为自己的无辜而申辩。而是默默努力,提高自己……为的是终有一日,自己能配上二十年前的那一声“天才”。
——为的是,自己能够不再成为那个卑劣而虚伪的年少成功者。
……他人生的前半,与自己何其相似。
哪怕拼劲全力的努力,也无法追上他人迅速攀高的期许。默默的承受着他人对自己努力程度的质疑,把泪水往肚子里吞、拼命的往上爬。
那些人所希望的,也不是让自己成为“下一个林依依”……而是变得比林依依更加优秀。
只是他尚未抵达到那种高度。抬起头来,望不穿巨人所投下的阴影。
——可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太年轻。
如同奈杰尔一样。
如果自己也能坚定不移的、付出二十年的人生——那么他也能成功!
甚至比那更少,因为自己的才能也比奈杰尔更强!
他并非是跟在林依依后面走。
而是正巧行在了同一条路上——
在意识到自己眼界如此浅薄的瞬间。
嫉妒、愤懑、委屈、不平,便瞬间从心中化解。
取而代之的,是于心底孵化的、澄澈辉煌的光。
因为付出得不到回报而导致的怠惰、因为怀疑自己能否达到他人的期许而出现的自卑,都被这光驱散的一干二净。
人生还长着呢。
——而我绝不会认输、更不会停下。
——终有一日,我会配得上他人对我的一切期许。
四暗刻不是画家,他也不是奈杰尔的学生。奈杰尔不知道他的过去,更不会关心他的未来。
可四暗刻也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一份希望之光顺着言语,从另一颗心蔓延至自己心底……
“没事吧,尔尔?”
林依依关切的询问道:“幻视是什么程度的?身体还有其他的异状吗?”
她有些忧虑的看着四暗刻。
你这也太拼了啊。
四暗刻却只是咧开嘴,露出一个开朗大方的笑容。
“没事!”
——因为我是个男子汉嘛。
已经是个大男人了。
该让我保护你了,姐。
他遗憾的砸砸嘴,笑眯眯的说着:“只是后面我就帮不上什么忙了……就要靠你们来了。”
林依依摇了摇头:“我们肯定会给你留一些次数的。等安南来了,把你的侵蚀度净化掉之后,你再来打……肯定不会让你的等级落后的。
“如果你的好感度不够净化的话,那就从我这里扣。”
林依依毫不犹豫的答道:“现在你就休息一下吧,不要再进入噩梦了。”
那是毋庸置疑的、真实无比的关爱与挂念。
四暗刻怔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林依依对安南的好感值非常看重。就连酒儿都用好感兑换了一把军用长斧,可林依依的好感却依然存着、始终没有主动使用。
而玩家是能够复活的。
自己这个debuff,所实际影响的其实只有“升级效率”而已。安南清理侵蚀度是直接归零……如果合理使用的话,应该再存一点,涨到大约90%之后再清楚、使用效率才比较高。
这毫无疑问,是来自林依依的关切。
说起来,林依依的“推广码”,最后也是给了自己。而不是其他人。
自始至终、毫无改变的关切。
可他之前,竟是没有察觉。
不,与其说是没有察觉……不如说,在那份已经将他近乎压垮的、巨大的“期许”面前,他根本没有在乎过其他人对他的关爱。
因为那些关爱在他面临的压力面前,实在是微不足道——不足以化解他的压力,也不能解决他的问题。
……我可真是个没良心的废物小饼干。
四暗刻轻轻叹了口气。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灵竟是如此平静……
“谢谢,姐。”
他轻声说道。
突然被四暗刻感谢,林依依也怔了一下。
她咂了咂嘴,突然觉得有些鸡皮疙瘩。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四暗刻用这么正式、不那么嬉皮笑脸的语气认真道谢。
“……说实话,不太适应。”
林依依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她笑了笑:“但也感觉不坏。”
在他们正上方,十数公里的城市中。
安南轻笑着,关掉了窥视玩家的后台视角。
——都是好孩子啊。
他无声的轻叹着。
可能有些年轻、有些急躁,但本质都不坏。
都是心中有光的少年人。
“他们应允我的召唤来到这里,作为我的力量、帮我拯救这个世界……我也得给他们准备一些回礼才是。”
安南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的权限触及不到另一个世界,但他也不是什么都给不了。
就连【游戏】也能给人以感动,让人获得感悟……甚至改变一个人的人生也并非不可能。那么这个更加真实的“游戏”,就更不能只是“好玩而已”。
现在看来,礼物其实早已物色好了。
修正他们的缺点。
发掘他们的长处。
肯定他们的努力。
培养他们所需的性格与能力。
开释昔日的怨恨与嫉妒,治疗他们曾受的心伤,肯定他们的努力与愿望……
“——就予以你们【希望】,如何。”
安南低声道。
他微微睁开双眼。
在那一瞬间,纯澈无暇的光,于他眼底满溢而出。
“——喂!”
就在此时,德米特里推门而入。
看到此刻颇具神性的“吉兰达伊奥”,他的脚步骤停、整个人怔了一瞬间。
“什么事?”
吉兰达伊奥若无其事的回过头来,笑着询问道。
德米特里抿了抿嘴,没有回应。
是错觉吗……
进门的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一尊至洁至圣的神明。
第五十四章 纸姬的临别赠礼
——不,那绝非错觉。
德米特里·凛冬虽然不是超凡者,但他毕竟也是一位主教。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他的感知不可能出错。
吉兰达伊奥身上,纯澈的神性之光真切无比的闪烁着。
“德米特里殿下,你来找我做什么?”
他温和的笑着,向着身披灰白色大衣的德米特里询问道。
德米特里披着霜兽毛皮制造的绒领大衣,双手却直接抄在裤兜里。两条袖子空荡荡的甩在身后,像是一条白色的祭披一般。
他微微皱着眉头,沉默的看了一眼吉兰达伊奥。
用无比古怪而不甚友好的语气,德米特里咬牙切齿的问道:“还叫‘殿下’?
“是你吧,安南!我对你了如指掌,休想骗过我!”
……说的很有气势,可你这不是已经被我骗过了嘛。
安南在心底嘟哝着。
但他却只是对着德米特里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无比的笑容。
随后,他的身体像是突然缩水一般,变回了安南原本的模样。
用“吉兰达伊奥”的身份太久,突然回归本体的安南,也不免感觉到有些别扭。
安南身后银白色的长发已然长过脖颈,挺拔的身姿已然有了些许德米特里的味道。
他仍披着那身没有任何浮夸装饰的、质地柔软顺滑的银白色长袍。
因为在之前与贝尔纳迪诺的战斗中,多少造成了些许损坏、这身原本是高领的长袍,已经被心灵手巧的纸姬改成了深v领,并在领口系了一枚蓝宝石扣子、用于平时将领口收紧。
排除掉袖口的三重银色圆环状的符文之外,倒是有点像恩奇都的那套衣服……
而被纸姬处理过后,它如今的名字已经不再叫【银爵士的偏爱】了:
【承众爱之人(其数为二)】
【类型:装备/防具/衣物(金色)】
【防御力:4(等同于厚皮甲)】
【倾向防护:切割、高温、电击、腐蚀】
【不利防护:穿刺、钝击】
【描述:由银爵士亲手织造的银丝长袍,足够轻便、但却十分坚韧,具有不可忽视的神圣本质;被纸姬绘上了一副淡白之极的画作,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阶位在主教及以上的圣职者能认出它的来历。】
【效果:“安南·凛冬”穿戴时,自动免疫白银阶以下的咒杀和先知法术】
【银爵士的偏爱:用衣物擦眼,以获得十分钟的“侦测毒物”能力,其效果等同于同名猎人能力;用衣物擦手,以获得十分钟的“净化毒物”能力,其效果等同于同名偶像学派法术。】
【纸姬的关爱:持有者获得咒缚“冷暖自如”,其效果等同于同名偶像学派法术;持有者被攻击时,立刻释放一次“行迹擦除”,其效果等同于白银阶的潜行能力】
【效果:消耗银币可进行自动修复;可用颜料进行修补】
这身衣服经由纸姬的精心修补,得到了显著的加强。
而纸姬与银爵士授予这身衣服的属性,就能看出两位神明的不同性格:
银爵士更倾向于直接给予安南较高的身份地位,担心的是安南被人下毒暗算……或在衣服破损后,狼狈不堪、丢了面子。
但纸姬更关注安南的舒适与安全:【冷暖自如】这个白银阶法术,被附着于衣物实在太过奢侈。
——冷了热了,不知道换衣服吗?(震声)
就算是国王也不会这样做……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恐怕他们宁愿附着同阶同学派的【正气凛然】或是【说服术】。
冷暖自如这个法术,更多会被用于抵抗攻击——比如说被失能巫师攻击的时候,就可以用这个法术防止自己被冻伤、冻僵;或是在热风和高温环境下保证内脏不受损的紧急处理。
它实际上,等同于青铜阶的【抵抗高温】和【抵抗低温】的综合版本。毕竟这两个法术是不能共存的……而有些情况下,情况没有那么复杂。
但因为法术位有限,就算是白银阶的偶像巫师,多半也不会去学习这种实在没什么用的法术。而且这个法术本身是咏唱法术,还要占用一个大型法术位。
安南就是二十二级的白银阶巫师,他一共也就只有十三个法术位,其中只有四个咏唱法术的法术位。
只是让安南觉得有些难堪的是……纸姬专门挑了这个法术给安南挂上,基本就等同于说,她觉得安南可能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会一个不注意就着凉感冒。
这是哪里的爱闲操心的小姨啊……
……或许是因为他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缘故吧。
排除掉这个让他非常无奈的法术。
纸姬还给安南附魔了自己领域的神术“行迹擦除”。
当隐身和潜行能力到了高阶之后,多半都是概念系的。
比如说【匿于阴影】这个神术、在无光环境下可以完全消除声音和气味,攻击时也不会产生阻力,因此也不会有风声。
而名为【镜中潜灵】的神术,则可以让潜行者藏匿于镜像世界,并对现实世界造成完全镜像的影响——比如在镜中世界用匕首贯穿右胸的话,在现实世界中就是贯穿心脏。只有在能反光的镜子、湖面、剑身中,才能看到潜行者的踪迹。
【行迹擦除】是绘画领域的神术。
一旦使用,就可以像是被无形的橡皮,直接擦除了自己的形象。就算发出声音、使用法术或是随意发动攻击也不会显形,只有被液体沾在身上后,才能破除这个神术。
这个能力,毫无疑问可以在被动局势下占据主动。
一般来说,当看到敌人突然消失不见的时候,很少有人会毫不犹豫的继续发动攻击。在本能以及理性的约束下,袭击者通常会警惕的采取守势、并且立刻提高注意力。
这个时间差,就足够安南反应过来了。
从这两点来说……纸姬的临别赠礼,的确非常实用。
正如装备说明上所写的一样……
这是来自纸姬的“关爱”。
“……银爵士与纸姬吗。”
作为老祖母的主教,德米特里也能看到安南身上的标记。
这是如同签名一般,在高位的圣职者眼中清晰可见的神圣标识。
离家不到一年,就已经得到了两位神明的支持吗。
而且,这头发……
看着安南已经变成了银色的头发,德米特里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作为长子,当然了解这意味着什么。
——安南的【冬之心】,已经开始孵化了。
第五十五章 何为天车
至今为止,德米特里仍是黑发。
这意味着他身上的神血尚未被激活,他仍是凡人之身。
这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在兄妹三人之中,作为老祖母的圣职者,德米特里反而是距离老祖母关系最近的一人。
可到了现在……却唯有他一人尚未觉醒。
“你成功了啊,安南。”
看着安南的银发、以及于锁骨和脖颈中显现而出的龙鳞,德米特里紧皱着的眉头也慢慢放松了许多。
他表情有些复杂,轻声说道:“你……还记得我吗?”
“我知道你。”
安南平静的答道:“我的兄长,德米特里·凛冬。”
知道,而非是记得——
品味出这份微妙的不同,德米特里的目光也黯淡了一瞬。
……若是玛利亚听到这个消息的话,说不定会偷偷哭出来的吧。
德米特里咧了咧嘴,像是要苦笑一声、却没有笑出来的样子。
“我没猜错的话,”安南温和的笑了笑,“是你们审讯得到结果了吧。”
“没错。”
德米特里语气中没有丝毫感情:“能驯化霜兽的只有凛冬一族,而父亲的病情恶化、已经无法下床,玛利亚如今还在风暴之塔中……
“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了。”
他并不确定“吉兰达伊奥”就是安南。
否则的话,他也不会粗暴的呼喊着“喂”就进门。而是会给安南一个热情的拥抱,再跟他严肃而平和的说“我已经认出你来了,变回原样吧”之类的话。
——但考虑到,万一真抱错了还是挺尴尬的。
而且有损凛冬一族的形象。
所以德米特里就还是保险起见,喊了一嗓子试探一下。
但想到自己没能第一眼认出安南,德米特里还是感觉有些羞愧的。
自己的亲弟弟,居然相处了这么久都没能认出来。
……如果父亲还能动的话,说不定自己又要挨揍了吧。
只是,父亲已经没力气揍自己了。
“为什么对我还要隐藏身份?”
德米特里眉头紧皱,没好气的问道:“你跟我暗示一下,我也不可能会教你抽烟、带你喝劣酒啊……我都不可能在你面前吸烟,二手烟对身体不好,那些劣酒喝多了也是一样。”
“这可不怪我。”
安南耸耸肩:“是你把利昂娜带上的。”
闻言,德米特里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利昂娜有问题?”
“没有。或者说,不知道。”
安南干脆的答道:“但我回凛冬这件事,本身就应是个秘密。我接下来的计划是要去地下王国处理一些事物,但‘安南·凛冬’这个身份不适合在那个情况下出现……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哥哥?”
“……是什么很危险的事吗?”
德米特里发出他那极具磁性的低沉声音:“如果是的话,我不会让你去的。
“你是未来的大公。凛冬公国还需要你……你也该试着用一下属于你的权力了。它早晚是属于你的。”
“危险倒是不危险。”
安南摆了摆手:“但我的身份太高了。如果被人发现参与其中,这个就会变味的。”
他想要做的事,是在没有神明眷顾的地下世界中,运营起一个负责净化噩梦的民间超凡者组织。
毫无疑问,它会同时收获来自智者与掘者的好感。
以玩家们的性格,他们在法律意识淡薄、秩序世界与无法世界的边缘模糊不清的地下世界中肆意闯荡,同时又有一颗倾向善良秩序的心。就非常容易在民间获得崇高的声望。
有极大的概率,能够成为地下世界的第三大组织,甚至有可能会官方化——成为地下都市的控制者之一。
但这是在安南成功隐藏的情况下。
如果被人发现,这个组织的最高首脑就是作为凛冬大公的安南……
这可就变味了。
“……与他国政治有关?”
德米特里敏锐的察觉到了安南尚未说出的另一重含义。
安南点了点头,无奈的说道。
“但我的变身咒缚,需要过个两三天的冷却时间才能继续使用。所以我暂时也变不回去了。”
他这边,其实已经对孢殖磨坊有思路了。
只是为了咒缚“最后之作”的冷却,安南还得再等几天才能下去。
这就有些对不起四暗刻他们了。
安南:在路上了,我马上就到.jpg
不过安南当时也能察觉到,德米特里并不是特别确信,自己就是安南。
为了让德米特里相信自己的真实身份、避免不必要的误解和麻烦,安南才果断取消了变身。
人与人之间存在误解,再正常不过。许多矛盾、误会都是从最开始的误解中诞生的。
——但如果真的是聪明人的话,从最开始这份误解就不该存在。
虽然与德米特里记忆中的安南有些不同——无论是气质、发色还是身高,但正因如此才是合理的。
“……抱歉。”
虽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德米特里还是非常流畅的道了声歉。
他早就已经习惯给弟弟妹妹们背锅了。
他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既然如此,那你要不要先回一趟家?
“稍微见见父亲?他也很想你……不用立刻继位。但你总得回去拿一些东西吧,别的不说——你的计划总得用钱吧?
“多少回家拿点钱吧,安南。”
闻言,安南沉默了一瞬。
……恍惚之间。
他当真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属于“家”的感觉。
毫无疑问,那份昔日的记忆早已化为沉默之油膏。
但那种“感觉”,却依然残留于安南心中。
尽管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与德米特里曾发生过什么,但看着他、安南仍然在心中觉得有股熟悉的亲昵感。
“说起来……哥哥。”
不知为何,安南总觉得“哥哥”说起来比“姐姐”要拗口一些。
他忽视了那份怪异的别扭感,继续问道:“你知道我会清楚自己的记忆?”
“家里人都知道的。”
“我当年到底是为什么,必须洗去自己的记忆?”
安南向德米特里发问道。
这个问题,他已经疑惑很久了。
但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能完整的回答这个问题。
要么是有些谬误、要么就是内容不太完全。
想必德米特里,能够给他一个较为完整的答案。
德米特里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从哪里说起呢……
“这么说吧,安南。你的天车之书已经搜集到第几页了?”
“已经搜集三分之二了。”
安南答道。
“那应该可以跟你说了。”
德米特里松了口气,轻声答道:“你从很小的时候,就成为了‘天车’。大约是在你从梦界另一侧的世界,以噩梦为媒介、跨越两道世界之膜,降临于还是婴儿的安南体内的时候。
“【天车】是跨越世界之物,它的核心本质,就是‘升华’。只有负面情绪的心灵,无法驾驭这份力量……但能触及真理、却无法掌握,是最危险的才能。
“——因为如果你不能成为真正的天车,就会变成第七曜之镜。”
第五十六章 梦界彼端
安南的表情有些复杂。
听德米特里这意思,好像也知道一周目的自己是穿越者。
……在小说里,这种东西通常都是要被藏到大结局吧?
像是银爵士、老祖母和雅翁这些正神,知道这个也就罢了。怎么连哥哥姐姐都知道我是穿越者啊……
“不用多想,安南。”
德米特里扫了安南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事。
就算失去了记忆,安南毕竟还是安南。
有着黑色长发的、气质冷冽的男人开口道:“我们最开始认识的就是你。
“凛冬与其他国家的最大不同,就是我们不会给婴儿起名。要等到孩子成长到能够自己吃饭、自己穿衣,懂得自己照顾自己、不会一个人饿死在家里之后,才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名字。
“没有自理能力的人,不配拥有名字、更不配继承姓氏……至多也只是宠物而已。”
在凛冬,“人”与“兽”的界限并没有那么远。
称不上是成人的,只能被当做“幼崽”来看待。
同理。
假如有人犯下了人类不该做的罪、做了人类不该做的事,那么他会被剥夺属于人类的名字。
就如同格良兹努哈·凛冬被剥夺了“凛冬”这姓氏一样。
——在凛冬公国,这是非常严肃的“家法”惩罚。
如果有人被家族剥夺姓氏,就是从法理上断绝了他的一切亲缘关系。这不是偷偷摸摸剥夺姓氏就完事的,而是必须在报给当地的凛冬教会,并且每年统一在全国通报。
比如说,亲属保释权、或是家内监视,以及继承权或被继承权,全部被一笔勾销、且无法再复原。就如同将对方的身份打为“无父无母无亲属”的孤儿。
会被家族除名的“弃儿”,通常也会被其他凛冬人视为“不尊重传统”、“犯下过重大错误”、“离经叛道”之人。
而如果剥夺名字,那就等于是直接剥除作为人类的一切权利。
如果杀死“无名之人”,甚至不会被判杀人罪。而是“破坏他人财物罪”或“破坏公众财物罪”。
一般在二十年监禁以上、却又不到死刑——亦或是还有足够的价值的重刑犯,就会被凛冬公国判处“除名之刑”。
不只是在法律意义上的除名。
而是用偶像法术,直接从神秘意义上,在这个世界里抹除掉这个名字。连同他所签订的契约都一并作废、与他的名字有关的仪式也被抹除,甚至其他人也无法再回忆起他的名字。
也就是,被世界遗忘之人。
在“得到名字之后才算出生”的凛冬公国,名字是很重要的,【人类的组成部分】之一。
“而你的名字‘安南’,就是你自己起的。”
德米特里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将手深入怀中,摸向了雪茄盒。
但他很快右手一僵,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不太自在的将手从怀中移开。
如同在遮掩着什么一样,他立刻将声音略微上扬:“我们所认识的,从最开始就是你。
“你已经失去了诸多神秘记忆。可能会忘记……在这个世界中,异界来客并不是特别稀有的存在。凛冬公国更是如此——”
在风暴之塔附近,偶尔会有存活的虚界生物,从漏洞附近渗出。
虚界生物在进入雾界——也就是迷雾大陆所在的世界后,无法直接获取物质的躯体。因为虚界是【现象】高于【存在】的世界,因此才会被称为“虚界”。
迷雾大陆的核心力量体系,是诅咒与誓约。
而“要素”与要素的最初形态“贤者之石”,是属于虚界的超凡力量。
——安南已然知晓,燧父正是窃火之人。
虚界的贤者之石,就相当于雾界的咒能。是世界的根源力量……是在燧父从虚界窃取了贤者之石后,这个世界才有了“要素之力”。
“而‘要素’这种由意志决定存在形态,从灵魂与心灵中诞生的力量……就是虚界的特色。”
德米特里如此解释道:“换言之,虚界生物在进入这个世界后、必须寄生于人体之中才能生存。至少是有意志、有思想的生物才行。
“而‘思念体’,实际上也可以理解为是在梦界中诞生的意识。梦界更是诸多世界的链接——梦界的体积是最大的、没有时间的概念,它的尽头还挨着其他的世界。
“原则上,也并非只会诞生以‘我们世界的历史’为主题的噩梦。只是没有人有着‘其他世界的记忆’。
“我听闻有种特殊的古代职业叫做梦界行者,能够进入其他世界的梦中畅游……只是这个‘秘密’后来被神秘女士所埋葬。
“灵魂从梦界的彼端落入这个世界,也并非是完全不可能。强大的梦界行者就能强行将异界的灵魂捕获到本界;而如果是梦界本土的未知生物,据说还能让灵魂在不失去记忆的情况下,进入到其他的世界中。你以前说过,你应该是第二种。
“据我所知,在神明中红骑士和敲钟佬就是通过梦界,从不同的世界降生于这个世界的。好运小姐当年更是肉身穿越梦界,从某个位置的世界降临到我们的世界……这在教国并不是秘密。
“能够跨越梦界的灵魂,意味着天生就能在噩梦中保持完全的清醒。这一点就保证了,每一个从梦界彼端降临的灵魂,都必然能够成为超凡者。
“……实际上,这已经是我与你第二次讨论这个话题了。”
之前还嘲笑过四暗刻漫游奇境记。
原来另一个故事是安南漫游奇境记吗?
与梦界相邻的世界吗?
安南陷入沉思。
这么说来的话,他原本的世界应该也是与梦界相邻的。
如果梦界行者能够进入其他世界的梦中……说不定地球那边,也有着对梦界的认知。
只是在那边肯定不叫“梦界”。如同“雾界”也不管自己叫“雾界”一样。
……难不成是幻梦境吗艹?
别了吧。那这样的话,我家那老板莫非是……
安南顿觉心情复杂。
他摇了摇头,将心中的胡思乱想驱散。
他突然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细节:
“等等,你说……天生的超凡者?”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我会选择仪式之路?
第五十七章 【染色】与【恐惧】
对于这个问题,德米特里并没能给出答案。
根据德米特里的说法,他当时就对安南问过这件事。
那个时候,德米特里还是既定的下一代凛冬大公。
只是安南并没有给他正面答复。德米特里所知的,就是安南是故意没有走上超凡之路的。
这一点,在他世界旅行的时候非常有用。
但他在仪式之路上走的太远了。
以他的身份,所能接触的神秘知识毫无疑问是最高等级的。除了一些最高级的、有关禁忌的知识无法触及,其他的神秘知识应该或多或少都有掌握。
不出意外的话,可能禁忌的知识安南也有掌握……
否则老祖母不会这么放心,半睡半醒之间就直接将关于“凛冬”的禁忌知识授予安南。
——除非安南原本就掌握过这些知识。
“一般来说,仪式师也可以踏上超凡之路。仪式之路与超凡之路并不直接冲突……但这也是有例外的。”
德米特里答道:“已背负的超凡知识越多、位阶越高,这份神秘就越沉重。
“在抵达【腐化】阶的时候,如果持有神秘知识、就会直接增加一定程度的侵蚀率;而在抵达【凝结】阶时,持有的神秘知识越多,就需要越多的额外诅咒才能完成凝结。
“以及最重要的——在进阶【染色】时,通过堆积大量同领域的高阶神秘知识,是可以修改自身的天生要素倾向的。”
德米特里解释道。
这是唯有官方出身的超凡者才能接触到的秘密……也是巫师塔和各国官方超凡组织,用于继承要素使用技巧的方法。
安南也终于明白了。
一周目的安南抛弃记忆,可能也不只是为了清除掉“没有正面感情”的记忆。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不让神秘知识影响到自己的进阶。
与众神接触,必然会带来大量的神秘知识;而想要方便的与众神接触,那就不能是超凡者。
从这点来考虑……当时的安南,恐怕从最开始就决定好走二周目了。
他一周目走仪式之路,不是因为他不想走超凡之路。
——而是要给未来的自己铺好路,让安南到时不用再走回头路。
他掌握了仪式师的知识,孤身一人环游世界、与众神相识,顺利将冬之心反转,清洗自己过去的知识……或者,可能还做了其他的什么,只是安南暂时还没有掌握。
这是完全为了二周目体验,而进行的一周目打法。
还真是有我的风格。
“为了洁净而纯粹的要素吗……”
安南喃喃道。
为什么巫师们所掌握的要素,都是正好契合自己属性的那一类。
原来是这个原因。
——哪有那么巧合,觉醒的要素、就正好是最好用的?
他们又没有属性面板、更没有贤者之石。
在进阶之前,他们可不会知道自己的要素倾向是什么。
而像是“窃梦者”丹顿,他在转职成窃梦者之前,可不会知道自己能拿到“梦”的要素;“承灵僧”贝尔纳迪诺更不可能在创造这个职业之前,就知道自己的要素属性是“魂”。
毕竟又不是每座巫师塔,都像是风暴之塔一样……能够继承前代的要素之力、直接覆盖掉自己的天赋。
但是,他们却可以通过大量掌握某个领域的高阶神秘知识、让自己的灵魂被其【染色】!
——原来如此。
怪不得这在古代被称为“染色”阶。
将其改名为“黄金阶”,是否就是为了隐藏这个秘密?
到了黄金阶,要素之力与自身所持有的超凡能力,是否能有所协同、能否发挥一加一大于二的作用,直接决定了黄金阶超凡者的强度上下限。
“反过来说,如果掌握的知识过于杂乱、或是内容太多,就会让进阶仪式变得不可控……对吧。”
所以一般来说,仪式师才会是“老人”。
仪式师最大的优势,就是补足缺陷——利用伟大之物的力量,完成仅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完成的事。
那么超凡者转职的仪式师,就不可能只掌握几个领域的仪式。更不可能去搜集与自己同领域的超凡知识。
毕竟同领域的仪式,凭借超凡之力也能做到。
所以,不只是因为仪式师变老了,掌握的知识才会多。
更大的一部分原因,是超凡者在不打算继续进阶的情况下,才会去购买相关的书籍、习得神秘知识。
——这的确是安南无从知晓的知识。
如果没有从德米特里这边询问到,他就要等到凯子萨准备进阶黄金阶之前,才能从他那边得知了。
不过……
“哥哥,你这不是……了解过超凡者吗?”
安南有些怀疑的看向德米特里。
德米特里虽然自己不是超凡者,但他竟然能了解到这种深度——凯子萨作为黑塔之子,在刚刚进阶白银的时候、也还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但听到安南这语气,德米特里顿时打了个哆嗦。
“……你还是别叫我哥哥了,就直接叫我名字吧。”
德米特里的表情有些古怪:“你可能记不住了,但你以前都是直接叫我德米特里的。每次叫我‘哥哥’的时候,通常都没什么好事……”
一般都是让你背锅是吧,我懂的我懂的。
安南了然的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我能做出来的事!
但德米特里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又下意识的将手探入怀中——在他意识到并抽出胳膊之前,安南就已经伸手按住了他的胳膊。
“抽吧,没事的。”
安南看着德米特里那写满了疲惫、甚至有些发红的双眼,轻声劝道:“一支就好……我倒是不介意,但你记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抽烟不利于身体健康。
但以德米特里的烟瘾,让他硬憋着反而难受。
他的精神压力已经很大很大了。这少数的爱好,安南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将其剥夺。
“……我多少也是高位的圣职者,身体不会有问题的。说不定比你还健康呢。”
德米特里嘟哝着,又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安南床上,取出了雪茄盒。
“你可能不记得了。我喜欢抽最好的烟、喝最劣的酒……啊,你果然不记得了。”
看着安南的表情,德米特里很快明白了过来,不再多言。
在他将点燃的雪茄放入嘴中后,才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我当年也想过要成为超凡者。”
德米特里发出了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但那是因为父亲。
“父亲的渐冻症,就因为他不是超凡者。
“我比你和玛利亚大很多……那时候,我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在我第一次看到父亲犯病的时候,我害怕极了……没有人能来分担这份恐惧。
“我那时就决定,要走上超凡之路。我要成为黄金阶的超凡者——
“……直到我亲眼看着自己的第一个弟弟,也是父亲的第二个儿子……在噩梦中凄惨死去、化为没有理智的恶魔为止。”
德米特里说到这里,下意识的咬了一下雪茄。
安南在他眼中捕捉到了恐惧、悲哀、愤怒。
“——于是,我退缩了。”
他自嘲般的,低声道:“很可笑吧,安南。笑出来也无所谓,因为的确是可笑又可耻……
“大公之子,未来的凛冬大公。居然会在区区噩梦面前逃走?我不是个勇士,甚至不是个战士。
“从那时开始,我就不想继承大公之位了。这也是我敢于和腐夫打那个赌的原因之一。”
他喃喃说道。
德米特里的声音极轻:“因为我不配。就这么简单。”
安南沉默了。
可是——
如果你真的恐惧噩梦。
为什么,要选择成为圣职者呢?
第五十八章 伊凡·凛冬
考虑到安南没有太多的时间。
德米特里没有浪费太多时间,直接叫人给安南准备了一身全遮蔽式的斗篷,就拉着他进了地铁。
凛冬公国的交通显然比诺亚王国便利许多。
安南出门不到一公里,就有地铁站入口。
大约两个小时他们就到了霜语省。之后又换了一次车,安南就跟着德米特里到了大公府门口。
“……这也太快了。”
安南感叹道。
好快啊。
比沙拉曼达还快(划掉)简直就像是坐高铁出差一样。
德米特里反问道:“快点不好吗?”
“那倒不是。”
安南摇摇头,跟在德米特里身后小声询问道:“那头狼人呢?”
“……虽说,我也没什么立场劝你。但最好还是不要和狼人离的太近。”
德米特里深吸一口气,饱含憎恶的言语从他口中吐出。
他没有回头,只是继续走在安南面前。
在这话语中所蕴藏的信息量就很多了。
安南挑了挑眉头,毫不客气的回道:“所以,德米特里。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这都已经是第二次了。
“你也知道,过去的事情我已经都忘干净了。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警惕狼人的话,就应该把话说清楚。而不是说的这么模糊不清,这只会勾起我无意义的好奇心……还是说,你就是希望我对这件事深究下去?”
被安南不轻不重的训斥了一顿,兄长大人却是没有生气。
他只是面色古怪的沉默了一会。
就在安南想着,自己是不是说的太不礼貌了一些的时候,德米特里却是轻轻叹了口气,怀念的低声感叹道:“不愧是你,安南。
“就是你这种毫不避讳、直指问题所在的发言——这才是你的风格。
“只有在被你训斥过后,我反而才能感受到‘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做错了’的安全感。之前你跟我说话这么客气,总觉得我们之间似乎多了一重距离。现在看来,还是什么都没变。
“——感觉回来了啊。”
安南:?
……不是,大哥。
你这是不是有点什么问题?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不被骂不舒服斯基吗?
——震撼安南。
而且听德米特里的说法。
莫非一周目的安南没事就会训斥他一顿吗?
这到底谁是哥哥啊?
“德米特里不想跟你说,也自然有他的道理。”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虚弱、却依然沉稳的中年人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
安南抬起头来,望向那边。
中年人有着一头向后梳着的灰白色短发。隐约还能看到些许黑色的痕迹,发丝已经变得很是纤细、但姑且还算是比较茂密。
他蓄有同样灰白色的络腮胡须、眉毛也变得灰白,白皙的皮肤上有着微微塌陷下去的、深紫色的脉络痕迹。那是常年生病、身体衰弱的证据。他的额头处的皱纹很浅、但法令纹却很深。
他的脊背略微岣嵝,身高也不如德米特里高。如今正扶着一把深蓝色的、下方有着三个支撑柄的……看起来像是医院里、打针吊水用的铁架子一样的权杖。
安南下意识的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那冰蓝色的瞳孔,与安南和德米特里看上去完全一致。
但看上去,它的透明度要更高一些。比起德米特里那毫无感情的眼神,更近似于无限平静的冰湖。
而在冰面之下……是永无止息的冰风暴。
“……父亲。”
安南低声道。
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但语气却没有丝毫迟疑。
明明记忆已经完全消散,被抹除的一干二净。
但似乎还有一些东西……仍然残留于血脉之中、在本能之中。
他甚至无法想象自己此刻的表情,会是怎样的不成样子。
一旁的德米特里倒是表情很平淡的点了点头,微微躬身以示敬意:“父亲。”
毫无疑问。
这个看上去似乎只有三四十岁,但头发眉毛胡须都已斑白的男人……正是凛冬大公伊凡·凛冬。
与年轻的亨利八世相比,伊凡身上确实的能看到岁月留下的痕迹。
“回来就好。”
伊凡看了一眼安南,平稳的重复道:“回来就好。”
自己最小的儿子终于回归家庭,他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情。他没有温柔的微笑,也没有感动落泪,只是定定的凝视着安南,如同想要将他如今的样子牢牢记住一般。
这并非是因为他们之间感情淡薄。
——而是因为凛冬一族饱受冬之心的诅咒,根本没有“喜悦”之情。
凛冬家的亲情、于凛冬一族之中诞生的爱,是完全跨越了喜悦与欢欣的、纯粹的认同感。
“先进来吧,安南。”
伊凡平静的答道,嘴唇微微上扬、努力做出微笑的模样。
这已经是非常还原的笑容了。
但安南却依然能清晰的看出,这只是演技。
——这是无心之人,仅为让他人心安而露出的温和表情。
如同瞎子在黑夜中点亮的灯火一般。
安南深深吸了一口气,跟随着伊凡进入了房间。
看起来皮肤还算不错的伊凡,走路却是很艰难。
他拄着银、黑、深蓝三色的权杖,缓慢的向房间内踱步。安南看了一眼,德米特里并没有伸手搀扶伊凡的意思,于是也就跟在伊凡大公身后,缓慢的往房间中走去。
大公的房间,比起亨利八世来说也简朴很多。
没有什么金银珠宝的装饰,只有四五张看起来就知道是神明所绘的画卷贴在房中。一个书架里装满了神秘学书籍,一个沙发与低矮的长桌,以及一个较高的办公桌。上面摆着签署好的文件。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仅摆着一个枕头的双人床。以及在床头上悬挂着两位女性的画像。
……左侧的看起来,是一个相对平凡、气质温婉的黑发少女。
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麻花辫搭在肩前——就是安南在“噩梦:狼吻”中,看到的安南八岁时、德米特里的发型。
隐约能看到与德米特里的长相有些相似。
……这或许就是德米特里的母亲。
而右侧的画像中,是与玛利亚和安南一摸一样的银发少女——她的气质冷冽、脸上却没有鳞片,看起来大约二十岁出头。
貌似都是普通人。
至少都不是凛冬一族的。
“气泡果茶。你最喜欢喝的。”
伊凡给安南打开盖子,低声说道。
安南看到诸多水果切片在气泡水中沉浮不定,切片上还能看到淡白的霜痕。
他好奇的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
……味道居然还真的很不错?
就像是奶茶店的冰镇果味气泡水一样。
“德米特里不想跟你说的太细……是因为他自己便是最直接的受害者。”
坐在沙发上的伊凡,瞥了一眼身体笔直的站在一旁的德米特里,转过头来对坐在椅子上喝饮料的安南解释道:
“就是你们兄弟俩,与腐夫赌博的那一次。
“——德米特里被名为贝拉的狼人背叛了。”
第五十九章 被背叛的德米特里
在伊凡相对客观的解释下,安南终于弄明白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腐夫与德米特里,共计进行了三场赌局。
前两场赌局的结果是一比一平。
而第三场、也就是最后一场赌局,原本也是德米特里优势最大的一场——
这是类似综艺游戏般的赌局。
规则很简单。
德米特里自己选出一人为“助手”。而腐夫会同时提问他们两个问题——其中一个问题关于德米特里、另一个问题则关于他选出的助手,这两个问题一定都是他们知道答案的问题。
如果这两个问题,给出的答案一样、且两人都没有撒谎,就算胜利。
而给出的答案不同的话,就算失败。一旦失败,那么“答对的人”要支付代价,也即是承担【无嗣】的诅咒,而“答错的人”则无需付出任何代价;而如果两个人的答案一致但是都撒谎了的话,那么两个人要一起承担【无嗣】的诅咒。
——听到这里,安南就明白了。
这是一场考验人心的赌博。
两人都对,则胜利;两人都错,则失败;一人对一人错,则对的反而失败。
这并非是单纯考验“默契”与“了解”的赌博。
而是在考验“信任”。
——标准的囚徒困境。
尤其是,助手由德米特里亲自指定。
哪怕是关系再好的友人,一旦得知自己被卷入其中后、可能要支付的代价,恐怕也会心生嫌隙吧。
不如说,如果是关系再贴近一些——比如说玛利亚或是安南这类“亲人”,那么根本就不会选为自己的助手。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行。德米特里无法承受失败的代价。
那么反过来说……
如果会被选为“助手”,就等于直接告诉对方,你是一一个“可以被舍弃的朋友”。
“……不对。”
安南突然意识到了关键性的问题。
——所以,为什么是贝拉?
把狼人——尤其是冬之手出身的狼人,选为仪式中的助手倒也不奇怪,毕竟冬之手的根本任务就是保护凛冬一族的血脉。承担风险、完成任务原本就是职责之一。
反正冬之手多半也不可能有后代。
因为他们掌握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
当冬之手退休之后,他们平时起居生活都是要被人监视的。
无论是出行、买菜、或是招待朋友,只要与其他人进行了接触,就会被人调查。旅游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想要离开城市时,必须拿到市长的签名、且在三位冬之手的陪同监视完成。而且这还是在冬之手中,被评判为相对安全、且立下过功绩的那一批。
更多的冬之手,是不得善终的。他们最后的任务,通常是看守凛冬一族的陵墓,防止被人窃走具有神血的尸体——从这时开始,他们就无法离开了。唯一的幸事,就是能够与他们守护一生的凛冬家族的人葬在一起。
但毋庸置疑,他们的家人也无法为他们祭拜。
能成为新的冬之手的教官,继续留在霜语省工作到死、就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在任务中死去,反而是最大的幸运。
至少那样的话,他们就会成为【英雄】、被人铭记。
如同米开朗基罗曾嘲讽的一样:
——【冬之手】是巨人。
因为巨人是“少年时期没有视觉”、“老去以后不可言语”的种族。
他们并非是为了公义而战,也无需遵循律法。
他们首先是为了保护凛冬一族的血脉,其次是遵循凛冬一族的命令逮捕、杀死指定目标,之后才是惩戒恶徒。因此冬之手毫无疑问是“盲目之徒”。
由冬之手来担任助手,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这个的前提是,双方应该对另一方有较为彻底的认知与了解。否则就算不会主动背叛,但不知道问题答案的话,也是失败。
“因为贝拉与德米特里……一度曾是情侣关系。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级别。”
伊凡·凛冬说出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他说到这里,又瞥了一眼德米特里。
安南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兄长?
狼人?
这是怎么bestmatch的?
身份高贵的大公长子,却爱上了身份低贱、无父无母的狼人少女……
安南感觉自己脑中浮现出了至少三十万字的故事。
不过伊凡为了照顾德米特里的面子,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于深入。
但安南已经知道故事的结尾了。
“……可最后,贝拉选择了背叛?”
他有些不太理解。
这是图啥呢?
既然两人决定结婚,如果其中一方缺少生育能力,那最后的结果不都一样吗?他们只能选择共渡难关——而这正好也是没有答案的背水一战。
“而贝拉故意选择了错误的答案……结果就是,德米特里为自己的信任付出了代价。”
“然后呢?”
“然后贝拉就被冬之手立案调查了。这虽然是一件不幸之事,但也算是好事……”
伊凡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安南、又望了一眼低着头的德米特里。
“假如没有这件事,我们也不会发现……贝拉的老师、前任冬之手的‘大拇指’弗拉基米尔早已背叛了凛冬。”
“……背叛、凛冬?”
安南喃喃着重复道。
——他想起来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弗拉基米尔”,就是在“噩梦:狼吻”中,将贝拉招入冬之手的那位“大拇指”。
怪不得他会询问贝拉,“你对大公忠诚吗”这样古怪的话题。
没有经过试验、没有经过培训的忠诚,毫无意义也并不可行。
——除非他想要的答案,并非是“忠诚”。
而是“不忠诚”。
“他们做了什么?”
安南询问道。
伊凡顿了顿自己的手杖。
凛冬大公缓声答道:“他们利用贝拉窃取德米特里的体液,用于制造无需‘凛冬血脉’,也能控制、驯化霜兽的咒物。”
安南好奇的询问道:“那么,他们完成到哪一步了?”
“很不幸,他们已经成功了。”
伊凡伸手抚摸着权杖上的沟壑,缓缓答道。
第六十章 霜咬之灾
叛军……
安南隐约记得,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能替代凛冬一族必要性的咒物……这的确是非常要命。
哪怕是这个咒物之后被摧毁,但“凛冬一族并非完全必要”的概念,也已然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了。
伊凡大公缓缓说道:
“在我们意识到弗拉基米尔可能背叛凛冬的时候,他已经在三分之一的军用霜兽的记忆体中动了手脚,将最高权限从我更改成了‘他’。
“好在发现及时,加上贝拉自首、声称要戴罪立功……我们就借着她的情报、对冬之手内部进行肃清。
“共计找到三十一位背叛者,其中有十七人已经逃离。虽然数目不算多,但他们靠着冬之手的权限,已然悄无声息的偷走了许多物资。”
换言之,他们是蓄谋已久。
在父亲的介绍下,安南慢慢理清了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腐夫收取赌注之后,不知道弗拉基米尔付出了什么代价,亦或是早已和腐夫串通好——他借着腐夫的力量逃离了凛冬公国,潜入地下。
而凛冬公国立刻控制了弗拉基米尔的所有学生。
可即使如此,最后还是有漏网之鱼……
那就是弗拉基米尔那没有通过狼吻仪式、早已离开霜语省的弟子梭罗尼克。
安南还记得这个名字。
在狼吻的噩梦中,他见过这个人……
梭罗尼克是个浅棕色头发,皮肤很白、脸上有着雀斑的害羞年轻人。面颊很是瘦削,甚至脸颊都直接向内凹陷了下去。
他的父母都是杀人犯,因此没有人愿意教他剑术。最后弗拉基米尔把他捡走,抚养长大并引领着他走向超凡之路。
“——老师是我的恩人!为了老师,我连命也可以不要!”
梭罗尼克那铿锵有力的狂热言语,似乎还残留在安南耳边。
“梭罗尼克靠着弗拉基米尔的权威,带着那些叛逃的冬之手,组织起了名为‘破冰军’的叛军。
“他们声称……我们凛冬一族没有人类的感情,因此法律严苛、不近人情、总是牺牲他人却从不自我牺牲,这无法服众。
“——既然凛冬一族的担任大公的根本原因,是凛冬之血能够自如控制霜兽、而霜兽是一支难以抵抗的军事力量。那么只要用其他手段来控制霜兽,成为大公的人就不一定要是凛冬一族。”
伊凡说到这里,冷笑一声:“还是冬年太漫长了。
“生于冬年、长于冬年的年轻一代,已经忘记了他们的老祖母。”
“之后呢?”
“之后,他们在地方许诺了很多,得到了一些地方贵族的支持。”
但正好伊凡·凛冬,是近两百年来最受认可、能力最强的大公。他的人格魅力,让大多数民众并不愿意参与叛乱。
可牺牲是真实存在的。
因此,叛军的公开反对者也不算多。
“更多的人都在观望。他们希望,能够借着叛军这件事,来让我们‘牺牲的更少、更轻’。”
谁都希望自己不是被牺牲者。
情理之中。
而在那之后,便是长达三年的叛乱。
能够控制霜兽的咒物,让破冰军能够在小结界之外近乎无成本的募集士兵……也可以通过地下世界收集大量幼兽、将其放生到暴风雪中来人工制造霜兽。
霜兽集群的袭击,除了与霜兽一同训练的第一军团外,普通的士兵是无法抵抗的。
虽然叛军的数量并不多,但他们只是远程发动霜兽袭击那些不支持他们的城镇、主要是为了歼灭前来支援的军队。真正的叛军几乎从不动身,所以也很难对付。
只有凛冬一族、冬之手、老祖母的圣职者与有着霜兽坐骑的第一军团,能够有效的对抗霜兽。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的计策很成功……随着他们袭击的城镇增多,因为等不到援军、或是援军无法抵抗霜兽,而对我们不满的人也在逐渐增多。”
伊凡大公缓缓说道:“这时你的兄长,‘铁血的’德米特里……在贝拉的建议下,提出了一条计策。
“破冰军终究是霜兽多而人少。他们无脑的囤积着霜兽的数量,可我们的霜兽有第一军团的士兵、有罪犯来喂食,他们却没有足够的人。
“那么就可以进一步减少军队出击的次数。那么越来越多的霜兽,因为没有击杀士兵、缺少食物而变得逐渐失控……在饥饿的霜兽终于屠杀了第一个城镇来获取食物后,局势就立刻反转了。
“破冰军几乎是立刻就失去了所有边缘城镇以及地方贵族的支持——受控的霜兽只是武器,可失控的霜兽就是天灾了。天灾只能靠公国的力量来治理……从这点来说,贝拉的计策立竿见影。
“但大量的饥饿霜兽无法控制,贪婪的捕食让更多的霜兽失去了食物来源而发疯,最后如雪崩般形成了名为‘霜咬之灾’的天灾。”
天灾盖过了叛乱。
这时将功补过的贝拉,显露出了特殊的力量——狼人不会第一顺位被霜兽攻击,因此狼人捕杀发疯霜兽的效率非常高……只要有普通人作为诱饵,发疯霜兽就会对狼人的攻击视而不见。
因此冬之手试着招募了一批狼人,培训成“风行者”,用于前往各地击杀、肃清多余的发疯霜兽。
——效果居然不错。
于是为了对抗霜咬之灾,凛冬公国吸纳更多的狼人进入了军队和冬之手内部。这个时候,破冰军已经被人们逐渐遗忘……他们只能控制普通的霜兽,而这时新诞生的霜兽都会很快发疯。
最后是玛利亚·凛冬,顺利继承了风暴之女的力量。
她通过风暴之塔的力量侦测凛冬全境,调用大结界的力量大规模的击杀霜兽。最终终于结束了天灾。
并顺便找出了破冰军,完成了平叛。
“但是,作为首领的梭罗尼克不见了。
“在玛利亚加大了侦测力度和监视范围之后,虽然没有找到梭罗尼克,却意外的发现……贝拉以及部分招入冬之手的狼人,仍然在向外偷偷传递消息。
“这次接收消息的人,不再是当年逃离凛冬公国、进入地下世界的弗拉基米尔。
“而是名为【狼教授】弗雷德里克的野心家。”
换言之,她第二次背叛了凛冬公国。
不出意外的话……她当年所献出的计策,就是“狼教授”所给出的,用于提高狼人地位的计策。
换言之,破坏至少是破冰军五倍以上的霜咬之灾,或许也是他们的阴谋。
“……这也就是‘第二次大清洗’的成因,所有狼人都被清除出冬之手并秘密处决。”
伊凡说完,看向安南平静的说道:“贝拉在外逃离数年,并于两个月前被玛利亚找到并击杀。
“但是安南,你要知道……这事还不算完。”
潜入地下的弗拉基米尔,莫名失踪的梭罗尼克,还有那个不知道要做什么的狼教授……
安南缓缓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所以德米特里才会对她、乃至于对狼人彻底失去了信任吗……
——我明白了。
第六十一章 我只是工具而已
“……到底,还要多久?”
多琳双手抱着膝盖,蹲在监狱角落里。
她被关在这里,已经快要一周了。
这是完全封闭的、与外界隔离的房间。
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人,甚至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吃饭喝水倒垃圾的时候,都要先进入里屋的a间。等到典狱长确认她已经进入a间,才会通过仪式远程将a间的门锁死,再派人进入b间把食物和水放进来、取走垃圾。
除了盛放食物的木质托盘、盛水的木碗、排泄用的小型马桶,以及铺在a间地上类似睡袋一样的“床铺”之外,她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空空荡荡。
只有在被审讯的时候,才会有戴着戒指、或是白色手套,面容冷峻的陌生人推门而入。
只要与他们对视一眼,多琳就会立刻失去意识。
那是一种非常难受的感觉。
就像是脑袋浸入到冰水之中,被冻到失去意识一样。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问题、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就像是喝多了酒断片了一般。
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的大脑滚烫无比、像是发烧了一样。要过上好几个小时才能缓过来。
但好处在于,她在这禁闭房间中被关押着,心中慢慢积累起来的恐惧、焦躁,也会随着那种状态的来临而消失无踪。
多琳非常担心。
自己是不是已经在失去意识的时候,就把关于吉兰达伊奥先生的情报泄露出去了?
还是说,现在外面已经打起来了?夺嫡之争?还是叔侄之争?
德米特里殿下会不会被放逐啊?
毕竟他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听说伊凡大公的身体不是很好,他会不会出事啊?被吉兰达伊奥先生刺杀,说是他病死的然后趁机夺位什么的,而德米特里殿下就会被放逐到国外……感觉还是很有可能的。不过伊凡大公据说人挺好的,最好还是不要死……
吉兰达伊奥先生——不、吉兰达伊奥殿下,感觉对狼人似乎不像是他的兄弟那样歧视。如果他能成为凛冬大公,说不定我们狼人的处境能得到些许改善……也说不定、吧?
但、但是我知道了这么多秘密,会不会被吉兰达伊奥灭口?
“……呜。”
多琳想到这里,悲鸣一声、将脸埋在膝盖之间。
——感觉凉了呀,我。
就在这时,伴随着吱呀一声。
严丝合缝、连门把手都没有的房门从外面被打开。两位冬之手进来、一里一外的扶着大门,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咦,我还没进去锁门呢啊?
多琳一个哆嗦,有些奇怪又有些害怕的看着门口。
平时这门都是要她进入a间把自己锁起来才能开的。
为什么这次不担心我逃跑了?
难、难道终于要处刑了吗?
“——多琳。”
吉兰达伊奥先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那个脸上挂着温和笑容、五官如雕塑般深邃英俊的中年男人,穿过两位冬之手走了进来。
“吉兰达伊奥……先生。”
多琳小声应道。
她勉强地从地上想要站起来。
但因为蹲下太久,双腿有些发麻、一个跄踉便往前跌去。
不等她摔到吉兰达伊奥怀里,就被他手疾的抓住肩膀、直接扶了起来。
……是错觉吗?
怎么感觉吉兰达伊奥先生的手,力气这么大……简直就像是活过来的石像一样。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挣脱着站直身体。
“——抱、抱歉,吉兰达伊奥先生!我失礼了!”
多琳尽量大声的发出声音,却依然小到让人听不清的程度。
她为自己的笨拙而感到恐惧。
并感到自己的喉咙因恐惧而收紧,牙龈和指尖都微微发麻。
吉兰达伊奥却露出了一个令人有些看不懂的……有些奇怪的、近乎审视的笑容。
……这个笑容,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了。
当年老师选中她的时候,似乎也露出过这种表情……
“多琳。”
“是……!我……我在。”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但吉兰达伊奥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不用紧张。
“对了,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我?明明之前没有这样吧。”
我、我能怎么说?
因为不知道我有没有泄密,所以不知道会不会被灭口……
看着支支吾吾的多琳,吉兰达伊奥的眼神愈发深邃。
像是要打破那份寂静一样,黑发黑眼的中年男人缓缓开口:
“不用紧张,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什么事,是指……”
“所有的一切都和之前一样。”
吉兰达伊奥仿佛不经意般说着:“对了。如果你被释放的话,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的话……”
多琳支支吾吾着,答不出什么话。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是正确的。
“……我不知道。”
她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如此说道。
这是实话。
因为不知道“正确”的话是什么,所以最后就只能说实话了。
至少这样答错了的话,也不会太过后悔。
“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去找【老师】。”
“狼教授吗。”
“是的。”
多琳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那是切实的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她吮吸着自己的鲜血,如同吮吸着牛奶的婴儿一般。
“我想要问问他……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任务。还有,对他来说,我到底算什么……”
说着说着,多琳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变得越发失落。
其实也无需让【狼教授】亲自给出答案。
她早就明白……自己不过是一次性的工具而已。
——毕竟狼教授本身也并非是狼人。
他收养、抚育狼人孤儿,也只是为了达成他自己的目的。从这点来说,狼教授与其他将狼人视为工具的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既然如此。”
吉兰达伊奥温声道:“你不如就先跟着我吧。”
“……您?”
多琳讶异的看向吉兰达伊奥。
可这……有什么必要吗?
我明明只是一头毫无用处的狼人而已。
不认识什么人、也没有什么特长,只知道听命令行事……而且什么都办不好。
“对,跟着我。”
吉兰达伊奥缓缓说道:“我要先去一趟地下世界,办些事。在那之后,我也正好要去找狼教授,有些事要当面询问他。从这点来说,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不是吗?”
目标是……一致的?
多琳怔怔的看着吉兰达伊奥。
在她眼底,倒映着中年男人那温和的笑容。
似乎、格外的使人信服。
“就像是老师一样。”
她小声说道。
“什么?”
“不,没有。”
多琳莫名的对眼前的人多了几分好感。
既然自己只不过是工具……不如就给想要自己的人来使用吧。
这么想着,多琳感到自己的心情变好了许多。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吉兰达伊奥低垂下去的左手掌心,攥着两枚水晶铃铛。
……果然如此。
吉兰达伊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第六十二章 拉斯普廷的戒指
“维克多。”
“我在。”
“你先把这封信交给圣阿历克塞行省的伊戈尔。然后去一趟梅尔文家,跟他们要一份‘狼教授’的详细资料。”
“明白。”
站在伊凡·凛冬身后,霜发灰眼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从伊凡大公手中接过了一封厚实的书信。
没有过多犹豫,也没有行礼告退。
他直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公府。
隐约可以看到,他的右手大拇指上锁着一枚散发着寒气的戒指。
伊凡·凛冬叹了口气,握持着权杖慢慢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上。
看着维克多离开的背影,他轻声询问道:“卓雅,安南走的时候……带了什么?”
“他就带了点钱。”
深蓝色长发的成年女性,身形渐渐从伊凡身边浮现出来。
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挂着一枚散发着寒气的水晶戒指。
卓雅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只拿了五十镑的纸币,和一小袋银币。我好说歹说,他也没把定位戒指戴上。”
“孩子长大了是这样的。”
伊凡平淡的说道。
卓雅挑了挑眉头:“您这话说的。以前安南殿下也不像是个孩子啊。”
“因为他体内是个成年人的灵魂。不用把他当成孩子看待,这些事他肯定懂。如果想要帮助,他一定会立刻回来的……”
伊凡大公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口带着寒气的白霜。
他面前的玻璃瞬间结了一层薄霜,伊凡面色一百、忍不住哆嗦起来。
卓雅见状,立刻一个闪身凑过来。
她右手搀扶着大公、左手按在伊凡大公身后给他顺气。那枚水晶指环猛然亮起,从伊凡身上飞快的抽取着寒气。
但伊凡仍然是整个人激烈的颤抖着。
他只是紧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只是剧烈的闭着嘴喘息着。剧烈的痛苦让他牙关紧咬,脸颊处的肌肉整个鼓了起来。
而脸颊上浮现出来的紫色纹路则变得更深、更明显了几分。
过了好一阵,他才哑着嗓子说道:“我好了,卓雅。”
“您真是的……”
卓雅抱怨着,把伊凡大公放开。
她的右手冻的有些发红,而左手的戒指则变得越发闪耀。
“总之,不用对安南过多苛责。他和德米特里不一样,不是个死要面子的孩子……他懂得逃跑、却并不胆怯。
“在上位者中,这是难能可贵的才能。”
伊凡缓缓说道:“我信任他,比信任德米特里与玛利亚加起来还要信任。
“德米特里是个严肃认真的孩子,但他的目光不够长远,性格阴沉、却容易将真心托付给他人,对人对事都容易产生偏见。他能够成为优秀的大臣,但不能成为大公。
“玛利亚和她的母亲安雅一样,是个坚毅而勇敢的女孩子。但她对亲人的爱胜过亲友、对亲友的爱又胜过子民……她完全不在乎陌不相识的人、会因为喜欢或厌恶某人而选择接近或疏远。她如果继位,一定会成为昏君或是暴君。
“如果说有谁能成为比我更优秀的大公,那就只能是安南。”
“因为安南殿下……胸怀天下?”
卓雅胡乱猜着。
伊凡摇了摇头。
“因为他是个疯子。”
大公答道:“无所畏惧的疯子。”
他还记得……当自己告诉安南,关于这个国家、这个世界的秘密时,安南是如何回复的。
“——我无所谓。我就是父亲你所说的‘非此世之人’。”
刚得到名字不久,幼年的安南却如此答道:“需要的话,就让我来当这个大公。我去成神也可以,成为圣人也行。”
“你要想好,安南。在这个世界,崇高的地位不是荣华富贵,不是权力……而是熔炉。”
“那又如何?”
那时,稚嫩的安南却是锋锐无比的反问道:“总要有薪王去传火的,父亲。
“如果不能是他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如果不能是我……为什么不能夺走这火。”
……虽然听不懂薪王是什么。
但伊凡却隐隐约约听懂了安南的比喻。
正是从那时开始,伊凡就认清了安南的本质。
——能为了【目标】,毫无心理压力的牺牲目标之外的一切事物。
换言之,他是能够为了拯救世界而毁灭世界的人。
一个并非是凭借着他人的教导而前行,不向往富贵权力、也不信奉仁义道德……而是单纯的从“完成目标”的行为中获得快感的人。
从那时开始,伊凡就明白。
安南行走在一条昏与晓的分割线上。
——那么,比起用“恐惧”来逼迫他,不如用“愉悦”来诱惑他。
如果安南想要成就圣人、或是成为神明,他就必须要封印自己的恐惧之心。并非是为了让自己“不恐惧”,而是防止这份恐惧,将他的道路、他的目标引到其他的什么方向。
但反过来说。
“我也无比的信任安南。”
伊凡缓缓说道:“只有疯子才会想要拯救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只有疯子才会拯救这些充满罪恶的国家……只有疯子才会试图拯救愚妄短视的凡人。
“只有疯子才会试图肃清世上所有的噩梦;只有疯子才会试图清除灰雾;只要疯子才会轻易的杀死过去的‘自己’,只为了升得更高。
“但恰好,安南就是这样的疯子。
“他有着强烈的‘上升’欲,他是完美的超凡者;他有着强烈的‘求知’欲,他是完美的仪式师;他有着强烈的‘占有’欲,他是完美的堕落者。
“任意一条道路,都能走到巅峰的人……他并非是为了正义、也不是为了慈悲,仅仅只是为了一己之乐而试图改变世界。”
他的**全部用于内部的升华,而非是外物的掌握。
这或许就是他被天车之书选中的原因……
天车乃【上升】之车。
如果凛冬公国需要一位新王。
那么它只能是安南。
凛冬公国需要安南来拯救,而安南也需要责任来拯救。
——从最开始,就是如此。
“哦,对了……陛下。”
卓雅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向伊凡询问道:“安南手里,好像有一枚拉斯普廷家的戒指。”
“……什么?”
伊凡第一次怔住了。
他疑惑的回过头来:“他怎么会接触拉斯普廷家的人?”
卓雅耸了耸肩。
“我猜,”她小声说,“应该是在杰兰特家拿到的。”
“安雅的妹妹……”
想到自己已死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安南与玛利亚的母亲,伊凡微微皱起眉头。
他想起,安南在诺亚王国时,曾使用过“唐璜·杰兰特”的这个身份。而唐璜的母亲,就是来自凛冬公国的贵族。
——可根据伊凡所知,唐璜的母亲应该是梅尔文家族的人才对。
但现在回想一下,安雅的妹妹突然失踪……也差不多就是梅尔文家的三女嫁到诺亚的前两年,也能算是沾点边。
“……去查一下这件事,卓雅。”
伊凡的指尖敲了敲权杖。
他低声应道:“查一下,梅尔文家的三女……尤菲米娅·梅尔文。会不会与莉莉·拉斯普廷交换了身份。确认一下,那到底是不是拉斯普廷家的戒指。如果是的话,找拉斯普廷家要一份莉莉·拉斯普廷的密码,把密码交给安南。
“安南说,他下个月会回来一趟。在那个时候之前办妥这些事。”
“——是,大公。”
蓝色长发的女人郑重的应道。
“还有。”
伊凡小声说道。
“什么?”
卓雅疑惑的问道:“您说什么?”
“等安南回来,你记得偷偷给他多塞些钱。五十镑……我记得他有八十个异界随从吧。这些钱让八十个人坐地铁,四五趟就没了。”
伊凡板着脸说道:“他可能不会不好意思,但他一定不知道地下世界的收费标准。下次给他带两百……不,三百镑纸币。
“凛冬虽然穷,但还没有穷到要让大公省吃俭用的程度。记住了吗,卓雅?”
“嗯,记住了。”
卓雅浅笑着应道。
第六十三章 你可以叫我,吉兰达伊奥
地上时间晚上七点半,尼乌塞尔仍在孢殖磨坊的街道上巡逻。
地下世界没有真实不变的太阳,因此也没有基于日出日落而形成的统一作息。
这里的工厂永不停转,工人不仅是三班倒的模式……而且每家工厂的工作时间也并不特定。基于这样的生活、工作的作息,街边的商店也不会有特定的开放时间。
这也是地上人不适合长期生活在地下的原因。
一旦适应了这种“随便你睡多久”的生活,就会不由自主的变得懒惰。
而与此同时,他们又不能像是地下人一样,有着自由的工作时间。
当他们返回地上后,就会发现……明明自己只是上下垂直移动,却依然像是从诺亚前往教国一样、有种跨了时区的感觉。甚至要倒时差。
对于尼乌塞尔来说,他的工作非常灵活。
他是孢殖磨坊唯一的【监督者】。
雇佣监督者的工资由当地城市的掘者议会提供,同时监督者也仅对本城市的掘者负责。
而孢殖磨坊是一座规模较小的城市。
它一共就只有一位掘者。
也就是尼乌塞尔自己。
换言之,尼乌塞尔是自己给自己打工、自己给自己发工资、自己对自己负责……就算一直偷懒,也不会有人管他、更没人管得着他。
就算他每天辛勤工作,也不会拿到一分钱。
但尼乌塞尔依然会每天来到街上巡逻。
这并非只是闲来无事。
他是发自内心的,在用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方式守护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并不是他发掘出来的,更不是他的出生地。
硬要说为什么如此努力的话……只能是因为,奈菲尔塔利在这里。
只有一位智者、一位掘者的小型都市。没有什么特产,也并非是交通要道,正上方的地上都市也只是个小城市。
在资源丰富、土地极为广袤的地下世界,孢殖磨坊毫无疑问是规模最小的城市之一。
如果他们再搬家的话,就很难找到没有负责人、也只需要两个人来管理即可的边缘都市了。
——对尼乌塞尔来说,孢殖磨坊更接近于自己的“家”。
住着自己、住着奈菲尔塔利,还有热情的“邻居们”。
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年轻人。
来到孢殖磨坊的,更多的都是老人。
这也是他第一眼就认出了林依依他们三人是外地人的原因。
……孢殖磨坊平时哪来这么多年轻人。
除了他与奈菲尔塔利之外,其他的居民都像是街头巷尾的邻居一般,这么多年生活下来、已经大致认了个脸熟。
平时尼乌塞尔走在街上,甚至会被爷爷奶奶们热情的打招呼,偶尔还会送一些礼物和点心。
当然,他们并非是为了奉承这座城市“唯一的执法者”。
以尼乌塞尔的性格,虽然平时有些不着调、慵懒又不爱动脑。但如果他人怀抱着绝望与希望向他请求的话,他一定会作出回应。
他并不缺钱,也不图名。帮助他人只是随心而行。
这么多年生活下来,尼乌塞尔逐渐成为了这座城市的“贤王”。
除了以他的智力无法完成的事之外,这座城市的“智者”几乎从来不会出面。但仅仅只是因为居民们得知“尼乌塞尔先生在追求那位女士”,孢殖磨坊的居民们便会对奈菲尔塔利露出同样善意的笑容。
——爱屋及乌的善意。
这或许是对一个“好人”的最好认可。
……虽然尼乌塞尔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好了,玛奇婆婆。”
尼乌塞尔半蹲在地上,将卡死的机械助步拐杖理顺了线:“没什么问题的,就是线卡住了。
“但这个线有点挤坏了。之后还是让您儿子带着它去修一下吧,下次可能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谢谢你啊,小哥。”
白发的老人对尼乌塞尔笑了笑。
她没有双腿——但也没有义肢。
玛奇老人的两根胳膊下面,夹着两个有着诸多齿轮结构的复杂拐杖。她握紧拐杖的中间的横杆,向上微微抬起,轮轴便开始缓慢旋转。
如同人在走路一般,每一侧的机械助步拐杖都有一前一后两条腿交替前进。
毫无疑问,这是无比昂贵的定制机械。唯有地下都市的智者能完成这样的设计。
比起“自动轮椅”这种火热的新发明,它不仅维修困难、使用起来也很难受。
但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尼乌塞尔不用问也知道,这是来自咒缚的约束。
老玛奇的十根手指戴满了戒指——两枚白银质地,十枚颜色浅淡不一的青铜质地,其中食指还挂了两枚戒指。
这代表着至少十二条超凡者的人命。
玛奇是这座地下都市的第一位超凡者居民。
毫无疑问,“玛奇”肯定是假名,甚至这张脸也可能是假的。白银阶的猎人会选择进入地下都市,就必然是通缉犯。
她的那位身体格外健壮的“儿子”,说不定是弟子或是同伙,还有可能她的儿子反而是她的父亲……一切都有可能。
但那是地上世界的事。
——与我无关。
在地下世界,她只是一位需要被保护的居民而已。
尼乌塞尔温和的笑着,对着老玛奇离开的背影摇了摇手。
他回过头来,意外的看到了两个陌生人顺着人潮走了过来。
尼乌塞尔微微眯起眼睛,隔着路人打量着他们。
走在前面,好奇的四处张望着的年轻少女。
灰白色的长发及肩,灰白色的犬耳挂在头上、身后是一条蓬松灰白的大尾巴。毋庸置疑是位第一次进入地下世界的狼人。
尼乌塞尔多少有些同情被凛冬公国所迫害的狼人族群——但前提是他们不来孢殖磨坊捣乱。
他的目光聚集在狼少女的小腹上。
确认她没有怀孕之后,尼乌塞尔才稍微放松了一些,越过那位狼人少女向后看去。
——并与那位黑发黑眼中年男人目光正好对上。
他微笑着,看了过来。
尼乌塞尔阁下。
他的嘴唇微动,无声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多亏了奈菲尔塔利儿时常玩的“对口型”游戏,尼乌塞尔才能认出自己名字的口型。
……是在叫我?
尼乌塞尔微微警惕。
他的目光自然下落、瞄到了一枚银白色的戒指。
……白银阶吗。
与前面那个天真到近乎蠢笨的狼人不同。这个中年人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以强烈的压力。
他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或许也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尼乌塞尔野兽般的直觉是这样告诉他的。
他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觉。
但就在尼乌塞尔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的时候。
对方就先一步转过身,向着他走来。
惨了,躲不开了……
随着脚步逼近,尼乌塞尔感到脊背一阵发凉。望着那友善而温和的笑容,他忍不住寒毛直竖、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
“我的学徒们,蒙受您的照顾了。”
中年男人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向着尼乌塞尔径直伸出右手,而跟在他旁边的狼人少女,这一脸茫然地望了过来。并且停下了脚步。
尼乌塞尔不知为何,更加紧张了。
他伸手在自己腿上擦了一下,拘谨的伸出手来:“您好,我是尼乌塞尔。但、请问,您是——”
中年男人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刚刚握完的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你可以叫我,吉兰达伊奥。”
中年人的声音极有磁性,低沉而和缓:“我的那三位学徒,承蒙您的照顾了。”
——是、隐秘之眼!
尼乌塞尔立刻反应过来了。
幸好,不是敌人!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股强烈的压迫感的来源,也终于有了解释。
但随即他又产生了疑惑:
隐秘之眼的统领……才只是白银阶吗?
可那股危险感是从哪来的?
没有任何一位白银阶的超凡者,能给尼乌塞尔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要知道,尼乌塞尔就是靠着他强烈而敏锐的本能,才能从深处活着回归、成为掘者的。
他相信自己的本能,如同相信奈菲尔塔利。
“你是……”
尼乌塞尔刚想说话,便被打断:
“——嘘。”
吉兰达伊奥伸出右手食指、立在唇前。
他脸上仍然是那灿烂无比的笑容,口中却是轻轻说道:“这里不方便说话。
“去找一一他们吧。”
“好……大人。”
尼乌塞尔情不自禁,叫了一声大人。
他心中不禁有些莫名。
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
自己却像是对方的下属一般……
面对未知的恐惧、以及面对强大古老组织高层的新奇、伴随着孢殖磨坊终于要迎来解救的欣喜。
——尼乌塞尔心跳不止,宛如擂鼓。
第六十四章 “双女神共和联邦”
虽然吉兰达伊奥直接说出了四暗刻他们的名字,但尼乌塞尔并不想直接把他带到三位玩家那里。
倒不是他想收钱或是故意添堵什么的……
这是地下人常有的、应有的警惕心。
虽然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刺客或是探子,的确是位大人物;但这个“吉兰达伊奥”也并非是全然没有漏洞与矛盾之处。
万一他并非是四暗刻他们的首领,而是敌人呢?
那么我直接把他带到四暗刻那边去,岂不就是把四暗刻他们给卖了?
比起允诺中“将要”改变地下世界的隐秘之眼组织,四暗刻他们三人可已经实实在在,为孢殖磨坊付出了很多很多……甚至付出了自己的灵魂与生命。
如果为了获得更多的援助,就将已经付出了许多,用尽全力帮助过自己的人搁置到一旁。那就毫无疑问是可耻的背叛。
哪怕因为怠慢了吉兰达伊奥,而得不到更多的帮助,他也绝不会因此而责怪四暗刻他们。
——施恩反成仇的例子,尼乌塞尔已经见过太多了。
就算孢殖磨坊的噩梦到了最后也没有被净化……尼乌塞尔也早已下定决心,绝不会对他们表露丝毫失望之情。
因为说到底,地下世界的噩梦也与他们无关。不净化也危害不到他们的利益,净化了也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他们愿意来到这里净化噩梦——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这个朋友尼乌塞尔都已经认定了。
再差也不过就是回到现在这个情况而已。
偶尔尼乌塞尔也会反思——或许,自己从未相信过他们,真的能净化孢殖磨坊的噩梦。
只要不报以希望,就不会失望;反过来说,如果丝毫没有失望……是否也能理解为,他从未保持过这份希望?
“什么?”
林依依满脸惊喜,却又饱含怨念:“吉兰达伊奥殿……大人,终于来了吗!我等了一个礼拜还没来,最开始给他买的点心都已经过期了!
“……明明说好很快就到,可这都已经快过去十天了。”
“‘我很快就到’不就是‘咕了咕了’的意思嘛。”
酒儿摸着林依依的头,温柔的安慰着朋友:“杠子姐你怎么撒芙芙的?”
“这是安慰吗喂!
“——而且难道你们就没信过吗?难道只有我一个人信了吗?!”
林依依发出悲鸣。
你见过这种npc跟你郑重其事的说“逛完街我们回到这里集合”,然后人就直接咕了两个礼拜,才心满意足赶过来“我逛完了”的情况吗?
如果有,那也只能是阿育家的游戏。
这几天,林依依没事就跑到地铁站入口那边看一眼安南来了没,担心安南过来可能找不到他们……她感觉自己都要快变成忠犬八公了。
结果她等了快一个礼拜,还没等到人。
可她不等了,没过两天安南就来了。
这就很气。
“有一说一,确实。他既然两天内没到,那就不是去上面逛逛街、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的程度了,肯定是有事啊。”
走在后面的四暗刻小声说道:“我大前天不是就劝过你,赶紧把那点心吃了吗?”
林依依:“嗯?”
头顶突然跳出一个“危”的四暗刻面不改色的应对着:“不过嘛,也不怪姐。毕竟老大以前也从来没咕过,这次肯定是有什么意外绊住了。既然老大不是故意的,那么猜不到也挺正常。
“考虑到老大的身份,他突然遇到什么必须去第一时间解决的问题……也很合理嘛。”
——毕竟他的真实身份就是安南·凛冬。
在凛冬公国的土地上,突然遇到什么急事也是很正常的。
无论是被人刺杀,再或者是有什么紧急的政务急需处理,亦或干脆被抓回家里要继承大公之位、甚至被大公安排相亲,也都是非常有可能的。
不如说,只花了十天时间就能赶回来。安南那边肯定是非常忙。
四暗刻能够想得到,安南一定是在事情处理完之后,就立刻赶过来了。
考虑到尼乌塞尔还跟在身边,四暗刻没有把后半截话说出来。
走在一旁的尼乌塞尔也很清楚:
这肯定是有话不能跟自己说。
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和自己认识也不到两周。
在地下,始终保持警惕心是一种美德。可以防止无意识背叛自己的亲友……毕竟地下都市中没有正神教会的约束、也没有国家的管理,信仰骸骨公和黑寡妇的邪教徒大有人在。
——对自己警惕一些,这是好事。
“好,我们到了。”
尼乌塞尔开口道。
他伸手扶住了四暗刻的肩膀,向前方看去、并用下巴指了指:“那位就是吉兰达伊奥先生。他旁边的是一位狼人女伴,你们先看一下认不认识他们,是不是你们的熟人。”
那是一家酒馆。
吉兰达伊奥与多琳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但奇怪的是两人并非是面对面、而是肩靠肩、面向内侧。
这是尼乌塞尔故意安排的座位。因为这种试探之举过于失礼,今日他们的消费尼乌塞尔已经全部包了。
这样就可以防止吉兰达伊奥先一步看到他们。
但在看到吉兰达伊奥的瞬间,林依依他们就松了口气。
“是的,这就是吉兰达伊奥。”
林依依非常确定的说道。
尼乌塞尔点了点头:“那你先去和他对一下话。确认一下身份……不要三个人一起去。”
“要这么麻烦的吗!”
四暗刻惊叹道。
简直就像是情报人员接头一样。
“这种警惕是必要的。”
尼乌塞尔摇了摇头,对地上人的天真他也已经习惯了。
“在地下都市,这种‘你是谁啊’、‘是我啊,你忘了吗’的诈骗术实在是太常见了。
“而且塑形法术和偶像法术,都可以把自己伪装成他人,使用幻术和仪式来临时的更换容貌也并不困难。你先去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熟人——如果的确是再把他们叫进来。最好先定一个暗号,见势不妙你们就跑。”
尼乌塞尔耐心的说着:“毕竟他是白银阶的超凡者。如果真的要动手,就只能逃跑了。我也救不了你们……”
这种伪装成熟人、在接近后便立刻刺杀的桥段,尼乌塞尔起码亲眼见过三次。
“你们这里还真够乱的啊。”
酒儿感叹道。
尼乌塞尔耸了耸肩,声音小了一些:“我们这里的确就是这样的。”
自由的另一种诠释,便是无法——不同城市的法律不同,这也让一个城市的违法者,进入到其他城市后、不一定能够被逮捕。
——你是其他城市的智者,凭什么抓我们城市的人?你的手是不是伸的过长了?
尤其地下都市人流量如此大,几乎可以说任何一个人都经过其他都市。那今天你说这个人是你们那里的逃犯、明天他说那个人是他那里的逃犯,我是不是要把我这里的人抓干净了?
基于这种顾虑,明知自己城市里有恶徒,也绝不能听从其他城市智者的意愿而逮捕。必须要基于智者自身的判断——比如说“如果留下这个人,是否会让其他市民搬走”之类的单独情况。
毕竟在法理上,不同城市的智者之间的地位是齐平的、每位智者在自己的城市里都是最高统治者。
他们之间不存在竞争、也不允许发起战争,城市发展成什么样子各凭本事——也正因此,与其说是一个国家的诸多城市,不如说是由诸多小国家组合而成的联邦国。
但它毕竟不是真正的联邦国,因为它没有统一的宪法和法律,也没有总统;它甚至连邦联都不算,因为绝大多数的地下都市,都没有独立的财政和军事,根本不算是有独立主权的国家。而这些城市之间的交通和货运根本就是共用的,没有人敢独用、更没有人敢切断。
尼乌塞尔偶尔也会觉得奇怪。
为什么所谓的“双女神共和联邦”里。
既没有两位女神,也没有联邦呢?
第六十五章 想要成为英雄
“不多喝点吗?”
黑发黑眼、五官如雕像般深邃的中年人,右手捏起酒杯,与身边的狼人少女碰杯。
他态度温和的低声说道:“这里的酒还不错的。或者说……你还紧张吗。”
“不,我只是——”
感觉到吉兰达伊奥温热的呼吸轻喷到自己耳朵上,吹拂着灰白色的绒毛,多琳顿时便一个激灵、直接坐直。
她下意识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在其他人将目光投降自己之前,便立刻抖了抖耳朵、趴在桌子上闭口不言。
多琳侧过了头,很小声的说道:“因为,吉兰达伊奥大人……我喝不出来酒的好坏……
“我们狼人都是这样的,没有对酒的品位。”
“狼人是不能喝酒的种族吗?”
安南有些讶异。
多琳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
她小声说道:“喝还是能喝的,也并不会像狼一样酒精中毒。
“只是我们狼人,在喝酒的时候只能尝到苦味。因此再好的酒,对我们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需要靠喝酒来振奋精神、或者想要喝醉的话,我们只会喝最劣的酒……因为苦涩已经冲垮了其他一切的味道。”
“……喔?”
吉兰达伊奥闻言微微一怔:“居然是这样的吗……”
“是的,是的!”
多琳苦着脸:“我不太喜欢喝酒……就是因为它实在是太苦了。
“而相比较昂贵的酒来说,那些便宜的淡酒还能不那么苦;这样的话,还能稍微喝一点,就当是清口开胃了。”
……是因为太淡了吗?
吉兰达伊奥忍不住嘴角上扬。
——等等。
他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抬起酒杯的动作微微一滞。
他的兄长德米特里,似乎提过一句……他喜欢喝劣酒。
按理来说,作为凛冬大公曾经的第一继承人,他甚至就不该接触过劣酒。毕竟那种酒对身体的损伤还是挺大的……尤其是德米特里这种爆肝型选手来说,就更是如此了。
……这会与狼人贝拉有关吗?
“吉兰达伊奥……大人!”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吉兰达伊奥闻言,有些好奇的转过头来。
他第一时间看到了林依依,又顺着她往后面望了过去,看到了尼乌塞尔和其余的两位玩家。
于是吉兰达伊奥笑着向三人招了招手。
见状,尼乌塞尔无奈的伸出手来,啪的一下拍在了自己额头上。
——全白费了。
“一一。”
吉兰达伊奥双手合十,温和的对林依依笑道:“抱歉啦,我来晚了。真的很对不起。”
“……不,没事的。”
那一瞬间,林依依透过吉兰达伊奥,幻视到了双手合十、浅笑着的安南。
银色的披肩发,如宝石般清澈的蓝绿异色瞳——最好还能闭一只眼、微微歪头就更可爱了。
——啊,我想想就好了。
林依依无声的闭着眼睛松了口气,一脸当场成佛般的祥和表情。
……从这点来说,吉兰达伊奥应当算是中之人是绝世美少年的虚拟组织首领?
无论是组织本身,亦或是组织首领都是虚拟的。
——不过,至少人是真实存在的。使命也是。
如此就足够了。
林依依偶尔也会想,还好自己是作为救世主、作为勇者、作为英雄而出现在这个“游戏”里……或者说,这个世界中的。
如果她作为魔王的一方来到这个世界……看着这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段段真实无比的感情,她也觉得自己很难能够接受将这一切毁灭的命运。
最开始的时候,林依依虽然知道这恐怕是一个异世界,却始终没有实感。对她来说,这就是一个神奇无比的游戏。
但在后来与这些“原住民”的接触中,在与他们的交流、共事、争斗、合作之下,她逐渐理解了。
——这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另一个世界。
和酒儿不同——酒儿早就已经有了杀人的觉悟,亦或是还未理解这个世界的本质。都有可能。
林依依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林依依就很难接受杀死他人获取经验的这一步了。或许是道德洁癖……但她总觉得,如果真的杀死的“怪物”是真正的人,尤其是有家庭的人,她就会有一种负罪感。
当然,真正可恨的、或是袭击她的人,林依依也依然会杀。
但她杀的却不像是最开始杀死那些强盗、子爵腹的那些护卫一样……动手的那么轻易了。
并非是“作为玩家,杀死怪物”,而是“作为英雄,杀死恶徒”。
是需要觉悟才能进行的杀戮。
她也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
但她现在想要成为一个英雄。
“吉兰达伊奥大人……”
林依依欲言又止:“我们能继续留在这里,解决孢殖磨坊的问题吗?”
她有些担心,安南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如果按照她最开始进入游戏时的“最初的冲动”,安南假如遇到了什么麻烦,她肯定会兴高采烈的冲过去要求接任务。
这肯定可以刷一大笔的好感啊!
我舔到了.jpg
但现在不同。
她与尼乌塞尔接触了几次,又与地下居民在买东西时聊了几次天。
她意识到,一个无法解决的噩梦,对当地人、对尼乌塞尔和他所追求的那位青梅竹马,到底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而林依依感觉自己的确可以净化这个噩梦——他们的解密进度已经推进到了孢殖磨坊的二楼。
已经很接近结尾了。再努把力,说不定就能通关。然后就可以净化噩梦,可以改变这座城市中居民的人生。
林依依意识到……这的确是她能够办得到的事。
她在很小的时候,也梦想过成为超级英雄。
是的,虽然她是个女孩子,但林依依的梦想却不是迪○尼的魔法公主,而是漫○的超级英雄。
她偶尔妄想着,自己如果有超能力,在上学的时候说不定会突然钻出来什么巨大的怪物。而她在这个时候就可以英雄般的盛大出场,拯救她的老师同学们——那些人也一定会惊奇,他们的班长居然是一位超能力者。
但毫无疑问,在地球那边……她的梦想是永远也不会实现的。
现在不同。
林依依无比明确的感受到——她正在被人需要。
她能够改变他人的命运。
说不定,她甚至能够拯救世界!
她曾听过,rpg类型的游戏最重要的就是“扮演感”。玩家会逐渐将自己的认知带入到角色中,体验这种“虚拟的第二人生”。
——现在她所体验的,就是真实无比的第二人生。
“我想要留在这里。”
她第二次重复道:“我想要为他们净化噩梦。”
看着林依依眼中逐渐升起的光。
吉兰达伊奥欣慰的笑了。
“当然可以。”
他温和的,双手扶在林依依的肩膀上。
那有力的双手,将她的肩膀牢牢掌握。虽然是石像,但皮肤却柔软而有温度,让林依依的心跳忍不住开始加速。
“不如说,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吉兰达伊奥轻笑着:“我那边的问题已经处理好了。
“想要拯救他人?这种好事,可不能让你独吞啊。
“——让我也一起来吧。”
第六十六章 安南:我亲自出马
与玩家们见面后,安南没有先跟着尼乌塞尔去见奈菲尔塔利,也没有第一时间净化掉四暗刻的侵蚀度。
“先来展示一下我的诚意。”
——我亲自出马。
安南如此说着,便跟着三位玩家返回了他们的住处。
因为安南下来的实在很突然,四暗刻与林依依的房间都没有收拾,显得非常乱——从这点来说,这对除了长相之外、哪里都不太一样的亲姐弟,也的确有某种共性的。
于是最后,安南只能被请到了酒儿的房间。
林依依与尼乌塞尔在客厅中寒暄着,也可以称之为友善的互相试探。
四暗刻原本想着、酒儿作为女孩子不太方便,便要来主动照顾安南的。但在酒儿的死亡凝视之下,四暗刻很聪明的一句话没说,便是默默退下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四暗刻总感觉身边的每一个人好像都会“死亡凝视”。
亦或是,只有他会经常无意识的触发他人的凝视……
他最后还是跑去找多琳聊天了。
看看能不能套点信息,或是得到些任务线索什么的……
——绝对不是因为他对那个兽耳特别好奇、特别想摸一下的缘故!
“这是我泡的红茶,殿下。请先喝点暖暖身子吧。”
“啊,谢谢你。”
“吉兰达伊奥”双手接过这杯更应叫做奶茶的红茶,微微点头感谢道。
他试着喝下一口。
味道很好……不如说是非常好。奶与茶的香气比例刚刚好,口感绵密而顺滑。刚好是能够舒适的饮下并感到腹中温暖、而不至于感到烫嘴的温度。
“您刚刚喝了点酒,虽然不多……但如果红茶太浓的话,酒后服用可能会伤肾。”
酒儿站在一旁,轻声说道:“您刚从上面下来,不知道吹了多久寒风,我想您可能有些着凉……不过我不知道您能不能接受姜的味道,所以没有制成姜茶。
“考虑到您奔波了这么久,或许也会有些疲惫,我便擅自加了一些牛奶和砂糖。可以暖胃,也可以给大脑补充糖分。”
毕竟净化噩梦也算是脑力活嘛~
酒儿露出了可爱的笑容,献上了饼干。
“真的很可惜,这里没有烤箱……”
她很遗憾的摇了摇头:“我还是会烤点心的来着。”
当年看漫画的时候,酒儿就知道了爱心饼干这种东西。也找家里的厨师学过一阵子,至少曲奇已经烤的很像样了。
但可惜的是,她一直还没有遇到想送手制饼干的人……
而她难得想要给安南做,可这个世界却没有烤箱。
这无疑也无形间警醒了她,他们并不是在一个世界的人。
虽然酒儿的语气温柔、礼节从容,但安南却敏锐的听出了她的心情不是很好。
“这里还有柑橘和蜂蜜。您想喝蜂蜜柑橘茶吗?可以解酒的。”
“那倒是不用,酒儿。”
“吉兰达伊奥”大口咀嚼着饼干,脸上那灿烂无比的笑容反而淡了一些——虽然笑容变淡了许多,可给酒儿的感觉、却反而是更加真实。
“我的这具身体是喝不醉的。”
“……这样啊。那……”
“——但是,我希望你能给自己做一份。”
“吉兰达伊奥”深邃的目光望向酒儿:“蜂蜜柑橘茶很甜吧。”
“……哎?是、是很甜,怎么了吗……”
“甜的东西可以用来舒缓精神。让糟糕的情绪得以缓解。”
透过魔像之躯,安南注视着身材娇小的黑发少女。
她的发型是略长的纯黑色荷叶头,明亮的双眸如同晨星一般。
安南的目光如红茶般温润。
他的声音开朗而充满力量:“你可以当成是给我泡的嘛……然后我再把它送给你喝。”
“……这种话哪有事先说出口的啊。”
酒儿哭笑不得。
要是给安南做好了,安南再把它喂给……或者送给自己喝,那勉强倒也能算是浪漫。
自己做给自己喝,就会感觉莫名的很空虚。
——就很虚无的那种感觉。
不过……能感觉到我心情不太好吗?
酒儿心中一动,张开嘴刚想要说什么。
但安南却伸出手来,按在了她的头发上。
感受着那股透过头发的灼热温度,酒儿整个人都怔住了。
“就当是为了我。”
安南温声道:“对自己好一点吧,多谢了。”
“……呜。”
酒儿沉默许久、突然悲鸣一声,转身蹿出了房间:“抱、抱歉!”
她碰的一下关上了门,靠在房间门上努力揉着自己通红的脸。
她脸上还挂着混杂着震惊和傻笑的表情——正努力的揉着脸,试图让它变回去、温度却是始终下不来。
怎怎怎怎怎怎么回事?!
安南不是个不懂事的纯纯正太吗?
为什么变成大叔的模样就好像真的大叔啊?!
酒儿一直以为,自己比安南大几岁、应当是负责撩人的那一方——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大叔状态下的安南撩了一句,酒儿顿觉脸上一阵发烫。
“……糟了。”
像是发烧一样啊。
她无声的悲鸣着。
——难道我其实是个叔控吗?!
住口啊,我明明是安南控才是!
她过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冷静下来。
脸上的温度没有下去、连带着掌心的温度也一并升了上去。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一条门缝,往里面张望着。
不知为何,她期待着打开门的瞬间就看到吉兰达伊奥站在门前、然后突然吓自己一跳——
可惜并没有。
吉兰达伊奥没有上床,更没有躺进她的被子。只是拿了条毯子,衣服也没脱睡在了沙发上。
他的脚腕拴着一根绳子,沉沉坠入梦中。
“……啧。”
酒儿这才慢慢反应过来。
为什么安南要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不想冒昧的躺在自己的床上、睡进自己的被子里……毕竟吉兰达伊奥在外表上是成年男性,即使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这件事,他也认为这样不是好事。
可他也不想因此而三番五次的拒绝酒儿。不想她因此而失望。
酒儿可以确信,她一定会缠着安南睡进她的被子……不如说,她一直悄悄的整理房间,而不提醒林依依,就是属于青春期少女的小心机。
但这份心机却被安南那洞彻人心的双眼看穿了。他用这种温柔的方式把酒儿赶出了房间,随后便立刻躺在床上进入噩梦……酒儿不可能会强行把他搬到自己床上,吉兰达伊奥更不可能一直住在这里。
机会只有一次,而她不小心错过了。
“……这是拒绝嘛?可这么委婉……这是说,我还有机会吗?”
她低声喃喃着,走过去看着吉兰达伊奥的睡颜。
过了良久,她心情复杂的轻轻摇了摇头。
拿起床头上备好的、原本给安南吃的柑橘,她轻轻剥开、自己咬下一瓣。
明明很甜的。
这次没让你吃到,真是可惜。
第六十七章 仅有一次的通关机会
【正在坠入噩梦,副本生成中……】
【检测到当前副本具有特殊性质:蛛网、幻梦】
【在此副本中死亡后,不会强制退出副本】
【此副本不会畸变】
【此副本不同人进入时,会产生不同的变化】
【此副本每次进入时,会产生不同的变化】
【副本难度为扭曲,最多可进入三十三次】
【当前净化率为1/1】
【此副本共有12个存档点,每次死亡上升1%侵蚀度】
【此副本不提供引入剧情,但有解密奖励】
【副本通关奖励:黄金阶以下任意职业上升3-5级;黄金阶以上任意职业上升1-3级】
【副本解密奖励:要素(复仇)或要素(毒)或要素(严格)觉醒深度上升10%】
【副本载入完成】
随着安南慢慢睁开眼睛,他面前便是如同魔物般扭曲而畸形的树木。没有树叶的树干上布满墨绿色的苔藓,空气中充斥着孢子的潮湿味道。
安南多少有些担忧,酒儿会对自己的身体做什么事——不过考虑到睡在外面的是“吉兰达伊奥”而不是“安南”,多半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我这么帅气又可爱的男孩子,出门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才行呀。
“不过有些东西,果然还是得自己亲自进一次副本才能看得到。”
安南微微眯起眼睛。
也就是玩家们的权限和安南不一样。
不然他们早就应该从副本介绍这里,就察觉到那里不对了。
别的不说。
——为什么这个副本,净化度的最大值只有【1】?
这意味着,只要有任何人通关一次这个副本,它就会立刻被净化。
而根据安南所知……只有特化噩梦能力的圣职者,能够窥视他人在噩梦中的经历。
也就是在安南还没有踏上超凡之路的时候,路易斯教士所使用的那套仪式——如果全套仪式准备完全的话,就能够从外界观察攻略噩梦的过程、或是对噩梦中的攻略者发起指挥、亦或是强行切断噩梦把人从里面救出来避免侵蚀太高。
安南当然知道这套神术。
只是对他来说,实在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因为玩家们利用论坛、直接就可以达成这样的效果。
能够观察(指直播),能够指挥(指弹幕),甚至不用切断噩梦,因为安南可以直接清掉侵蚀度。而且安南也的确有权限可以把玩家踢下线——
从这点来说,玩家就如同是安南的圣职者一样……
对一般人来说,尤其是对于没有圣职者的地下都市来说,一个“只能通关一次”的副本,几乎可以确定是不可能完成解密的。
而查探副本耐久度的手段,同样也是神术。
“也就是说,孢殖磨坊居然是……人造的噩梦?”
安南低声喃喃着,微微眯起眼睛。
——这或许才是【蛛网】特性的完整含义。
进入噩梦之后无法挣脱,会不断在噩梦中重复死亡,直到耗尽生命;可一旦挣脱,它又会像是蛛网般轻飘飘的被打破,不留丝毫证据。
没想到自己刚进入噩梦还没动身,就已经摸到了它的隐秘。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噩梦就只能以解密手段进行破解了……
“希望能一次解决吧。”
就在安南脚步移动的瞬间,他的耳边便传来了那个女孩稚嫩的轻语声:
“——旁观者与作恶者无异,都应遭人唾弃。”
“我和他们可不一样。”
看着自己眼前浮现出【进入孢殖磨坊】的支线任务,安南平静的回了一句:“我不会只是看着。”
虽然他知道,自己说的这话不会被任何人听见。
但这句话并非是生者与生者间的交流。
而是生者对死者的祷告。
他毫不犹豫,扭头便往后走。
——孩子至少有一点猜对了。
孢殖磨坊的秘密,必然在于“信使”。懂得利用这份逆反思维,就已经握住了胜利的钥匙。
只是可惜……四暗刻足够敏锐,却不够智慧。
四暗刻能意识到这里有问题,却猜不到问题到底在哪里。不然这里不会陷入僵局——他早就应该找到问题所在了。
因为真正的答案,早就已经摆在他面前了。
“……呵……哈……哈……”
沉重的喘息声,以及靴子踏入潮湿泥地里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便传入安南耳中。
安南知道,按照之前的攻略流程,信使都一定会在视野外跌倒。之后信使就会伸手,要求玩家把他拉起来。
四暗刻下意识的认为,信使是必须杀掉的。所以没有阻止他的跌倒……亦或者是,他没有考虑到信使的跌倒是可以被阻止的。
“——格罗弗。”
安南突然开口,在见到信使之前便喊出了信使的名字。
在他的声音响起的瞬间,信使的脚步声几乎是立刻停了下来。
“……是谁?”
信使格罗弗试探性的询问道。
“是我,约伯。”
安南平静的答出第二个名字。
这些都是被“小小熊”询问过的名字……不出预料的话,这些名字一定可以从某些地方得到、也可以在某些地方使用。
——比如说现在。
听到“约伯”的名字,又确认是他的声音,信使格罗弗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喘息着,慢慢走了过来。
从阴影走入光中的,身穿破旧皮甲、鬓角有些灰白的黑肤男人。
他的皮肤黝黑如同大理石,身形削瘦而有些苍老。瞳孔燃着浅灰色的光。
但在他走上前来的时候,还不等他对着安南搭话。
信使的表情便骤然凝固。
因为当他从黑暗中走入光明,看到“约伯”的瞬间。
那位“约伯”正右手握持着燧发枪,虚虚指着他的头颅。
“停下。不要动,格罗弗。”
安南缓缓说道:“我希望你最好不要动……我的朋友。”
“约伯”的声音沙哑而粗糙,并不算悦耳。他应当是一个五十岁以上的中年人,看起来与鬓角微微发白的格罗弗是同一个年代的人。
被枪指着脸、格罗弗嘴唇微动,疑惑、惊愕与紧张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我没有逃走,约伯!”
信使先生努力争辩着,脸上露出了着急的表情。
但安南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很快,信使的表情就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我很好奇,约伯。”
格罗弗先生微微皱眉,脸上的恐惧也已然消散:“你是怎么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