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三流野心家
看着座椅上呆若木鸡的尼古拉斯一世,面不改色的安森眯起双眼,心底的如意算盘啪啪响。
很显然,这位少年国王没有决定自己去留的自由,但只要尼古拉斯表露出不受控制的想法,约瑟夫皇帝就不能用奥斯特利亚王室拿捏联军,除了乖乖履行和自己的约定之外再没有别的路可走。
原本为了最大化利益,或者说至少不亏本,打赢了长戟河之战的联军反而比输了还被动;既要和皇帝达成协议,又不能背叛暗中放水,促成了这场胜利的大公们,可谓进退两难。
而现在控制住奥斯特利亚王室,安森就能反客为主,夺取双方关系中的主动权,还不用担心皇帝狗急跳墙;想要对抗迫不及待把他赶下台的大公们,十五万联军是他仅有的外援。
一边是达成约定的皇帝,一边是互相默契的大公们;位置灵活的联军就能以“居中调停者”的身份,搭建沟通渠道处理双方矛盾,获取最符合自身的利益。
不过本心而言,安森其实是不太希望小国王答应的,那会极大增加自己在几个鸡蛋上跳舞的难度:克洛维城豪门的保守派,公民议会里的激进派,军队,瀚土盟友,皇帝还有帝国大公们……
现在大家之间的立场和关系总算是达成了某种微妙平衡,国内靠反对帝国入侵的理由保持团结,大公们假装保持中立,一旦小国王答应回去,克洛维不是没有立刻爆发内战的可能。
当然,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因为皇帝不可能松开他这最后一张底牌;小国王的性命,已经是他最后能拿来要挟联军的筹码了。
嗯,算算时间,对面应该很快就会派人来打断这场会面了…无论皇帝还是安妮王太后,他们肯定不敢拿小国王冒太大的风险。
这样也好,话说多了容易破坏神秘感,减轻给对方造成的压力,还容易暴露破绽;等到被对方打断,自己再趁势假装恼怒,然后果断抽身,让他们连了解完整实情的机会都没有……
“了不起,确实了不起。”
寂静的空气里突然响起清脆的掌声,夹杂着几分戏谑的赞美在墙壁之间回荡;像是深夜正要入睡时却翻到篇足够经验的故事,哪怕在别无他人的卧室内也忍不住感慨一番。
愣住片刻的安森瞳孔猛地骤缩,死死盯着面前正坐在椅子上冲自己微笑的小国王,微微咧开的嘴角和叠在一起的手掌,宛若是上了年纪的慈祥长辈。
那熟悉的眼神,微笑,浑身上下自然散发出来的气息,还有最重要的……
……法则。
“哦,看来你还记得我啊?”座椅上的“尼古拉斯”露出了一丝惊喜:“真是荣幸,我还以为你肯定早就把我抛到脑后去了。”
“不,您多虑了。”嘴角微微抽搐的安森,不由自主的张开了施法领域,双眼变得血红:
“就算化成灰,我也不敢忘记您…‘愿望’使徒,马基雅阁下。”
听到这个称呼的“小国王”——或者说当世仅存的三位咒魔法使徒之一微微发愣,终于松开了双手,迟疑了很久才终于开口:
“那真是太遗憾了,如果你忘记的话,有朝一日在我杀死你的时候,至少不会让你因为有准备而感到痛苦。”
一边说着,祂从椅子上跳下来:“还记得吧?我向秩序教会做出过承诺,如果见到你的话,就必须夺走你的性命。”
“当然。”收回领域的安森佯装自然,甚至连双眼的血色都完全褪去,但心底丝毫不敢松懈。
作为一名咒魔法亵渎法师,自己在这位“愿望”使徒面前毫无胜算,就算远在新世界的塔莉娅能够借助莉莎的身体,立刻从城外的军营赶来,那也只是两名亵渎法师。
在施法者这个等级森严的“金字塔进化链条”内,量变是不足以实现质变的;扭曲现实法则直接把整座城市人间蒸发,对方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此时的安森甚至完全不在乎对方为什么会附身小国王,又是何时做的手脚,满心盘算的只有自己能威胁对方的筹码:一个是自己和卢恩家族,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和血魔法使徒卢恩之间的关系。
另一个,则是威廉·戈特弗里德的“愿望公式”。
此前马基雅按照和教会的约定大闹克洛维城的时候,将他的领域直接覆盖了整个克洛维城;自己的那位技术顾问趁机用偷来的差分机完成推导,破译了对方的“愿望”法则。
不过是不是真的破解了,其实…反正按照威廉·戈特弗里德的说法,这就像一把破烂左轮枪,枪膛里还只有一发子弹。
你不确定这把枪究竟能不能打响,也不好说那是不是空包弹,就算运气好二者都成立,击发成功的概率也只有六分之一;哪怕成功了,还得祈祷秩序之环保佑千万别脱靶。
但无论如何,它确确实实威胁到了一位使徒,或者说至少有伤害到对方的可能,如果对方真打算动手的话,那也只能……
“别害怕,我没打算在这里杀你。”
似乎是看穿了安森的想法,顶着小国王皮囊的马基雅用手指戳了戳脸蛋:“我对教会的承诺是‘如果我见到你’,而现在站在你面前之人,是尼古拉斯·奥斯特利亚。”
“真是令人宽慰。”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安森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听您的口吻,似乎是打算暂时饶我一命?”
“更进一步说,我对杀死你这件事没兴趣,但是对如果你死了,卢恩那家伙会有多大的反应很感兴趣。”
马基雅歪了歪脑袋:“那是个极度无趣的存在,以前只是奥古斯特的跟屁虫,我们都觉得某天就会被奥古斯特用某个理由干掉,但结果活下来的却是…抱歉,说这些你大概也不明白吧?”
不,完全理解,毕竟是亲眼所见…安森在心里暗道。
“回归正题,我出现的理由有二,最重要的一个是名为‘尼古拉斯’的小家伙对你无比的恐惧,恳求我出面然后…杀死你。”马基雅笑了:
“我不打算实现他后一个愿望,但至少可以满足前一个。”
这就是“愿望法则”,向马基雅许愿之人就能令祂拥有相对应的能力;不出意外的话,马基雅的本体并不在骁龙城,但依然可以凭借尼古拉斯的愿望将直接控制小国王的身体。
甚至所谓的本体究竟有多大意义,也是个未知数;咒魔法使徒和血法师不同,身体只是个“外壳”,完成了理论构建的“法则”才是本体,可以附身他人,就说明肉体对马基雅已经不重要了。
这可比塔莉娅附身小莉莎要恐怖多了…且不谈附身必须依靠血法师之间血脉联系这种苛刻条件,附身的塔莉娅没办法用出她真正的实力;但马基雅显然不同,笼罩周围的领域都在警告安森,他随时有可能死。
某种意义上,法则诡异的马基雅堪称“最自由的使徒”,其它使徒们如果随意走动还会引起警觉,而祂却可以悄无声息的变幻位置,简直像是个不确定的定时炸弹。
“至于第二个,则是送给你一份邀请。”
“……邀请?”
“啊,或者应该叫‘建议’更合适?”
马基雅突然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但立刻又转回了话题:“一份真挚的建议,在合适的时间与合适的地点,来参见我们的小小聚会。”
“呃……”看着对方那似乎很不在意的表情,安森忍不住抽动了下喉咙:
“我能问问,那是什么场合吗?”
“不是什么场合,只是几个好朋友,或者说暂时不打算杀死对方的几个熟人之间,随便抽空出来喝杯酒,聊聊天的聚会而已。”
马基雅再度摆了摆手:“只有三个…嗯,算上你是四个人,我,沃尔塔格拉,约格林,就这些。”
安森一动不动,感觉身体已经彻底不能动弹。
马基雅,沃尔塔格拉,约格林。
“愿望”使徒,“交换”使徒,“存在”使徒。
当世仅有的,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只能存在的三位咒魔法使徒;按照每个进化道路只能有三位使徒的规则,所有挑战祂们和被祂们所挑战的,全都已经烟消云散。
在三旧神全部陨落的这个时代,祂们…就是咒法师的顶端。
“安森·巴赫,你不是历史上第一个试图做出‘改变’的咒法师,但我必须承认,你的观点确实无人可及。”马基雅沉声道:
“对咒法师而言,变革与开拓崭新的法则,永远是一件难得的幸事;所以我们认为至少应该给你一个机会,一个…阐明你想法的机会。”
与以往的嘲弄和“慈祥”不同,此刻的祂显得十分庄重,仿佛是一位神在宣告祂的旨意。
考虑到使徒的力量,称之为神似乎也并无不妥。
“……我明白了。”沉默了片刻的安森深吸口气:
“如果我的回答不能令诸位满意,是不是就只有烟消云散这一个下场?”
“或许吧,或许恰好相反。”
马基雅摇摇头:“我说过,无论沃尔塔格拉还是约格林,我们之间的关系仅仅是互相无法杀死对方的熟人,我无法保证另外两人的想法与我相同。”
“至于我…原本留在克洛维城,控制住这位小国王只是想给你,或者说卢恩找点麻烦;历史上尝试变革之人不知凡几,在我眼中,你和那些三流野心家也无甚差别。”
安森自嘲的笑了。
“但或许我错了,三流野心家成千上万,但真正能够建立起自己的理论,搭建起最基本的框架,甚至成功使其运行之人…上一个这么做的野心家,他的名字叫赫瑞德。”
“您过奖了。”安森摆摆手:“我何德何能,也不至于能够与龙骑士相提并论。”
“是吗?倒是在我看来,拿他和你比较更应该算是一种贬低才对。”
马基雅的态度依旧十分认真:“我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抛开起点不谈,赫瑞德所建立的‘帝国’几乎可以用简陋形容;先是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然后用秩序之环的教义团结更多的对象。”
“没有理论基础,没有预设的模型,所有事情都是在不断试错;我不想苛责一个没有参照对象,案例和受教育机会的凡夫俗子,但他的成就主要集中在开创性方面,其余实在难以启齿。”
“更准确的说,你的很多作风更接近于我的时代,那些拥有独特见解和想法的进化者。”马基雅沉声道:“不过那太过久远,想要让你理解难度不小。”
这倒未必…安森在心底暗道,但脸上还是依旧佯装诧异:
“那么,您是支持我的?”
“你可以这么认为,但这主要是因为你我之间的法则不存在太严重的矛盾,甚至还有相同的部分。”马基雅两手一摊:
“咒法师就是这样,法则近似各退半步,法则冲突水火不容;我们是要以自我代替世界法则的存在,除非无法消灭对方,否则根本不可能接受连底层逻辑都互不兼容的彼此。”
哦,原来咒法师之间的交流是这样的,还是说只有这些老不…使徒们还保留着过去的习惯?
作为一名入门导师是黑法师,重要资助人是血法师的咒魔法进化者,安森别说这种高层次,就连普通咒法师圈子他也没接触过,对这些方面几乎连最基本的概念都没有。
法则这方面,塔莉娅和求真修会的审判官们倒是普及过一些常识,所以安森才猜到了自己的法则和马基雅有相似的地方,原本还以为这才是对方想杀自己的原因,没想到居然正好相反。
“请问…这场聚会大概是什么时候?”
“等到合适的时候,在最合适的地点。”马基雅意味深长:
“最后的警告,安森·巴赫,不要有任何试探使徒的想法,卢恩的放纵让你养成了一个坏习惯,放在其它场合,你刚刚的那番话……”
“……与宣战无异。”
第三百二十三章 觐见之前
草草结束了和尼古拉斯·奥斯特利亚的会面,安森甚至没有做正式的告别。
不过此时也没人在乎这些了…小国王浑浑噩噩的“准许”了觐见皇帝的请求,就被安妮王太后派来的仆人带走;他们甚至无法将他扶起来,连带着椅子一齐离开的房间。
返回休息室的路上,安森始终都在回忆马基雅所提到的“法则相近与冲突”的关系,以及对方所提及的,“合适”的聚会。
正如马基雅所说的那样,基本在祂开口的瞬间,安森就已经从对方传达的信息中推断到了聚会的时间和地点,之后的装傻充愣无非是进一步的试探,看看能不能再挖出更多有价值的情报。
也幸亏这位使徒现在并不打算,或者至少对杀死自己这件事有所忌惮,相当“善意”的透露了另一个要命——字面意义上——的谈话技巧。
想想也是,咒法师是超脱肉体和精神,以“概念”为依托的存在,旁敲侧击的试探彼此本身就是在尝试破译对方的法则,当然和宣战无异。
至于聚会的时间和地点……要向所有咒魔法使徒展示自己的法则理念,还有比克洛维城更合适的地点吗?
从马基雅的态度也不难看出来,这场“小小的聚会”对祂而言相当的重要,以至于愿意放下身段,主动向自己示好;站在安森自己的角度看一个人愿意这么做的时候,就说明此人确实是无计可施了。
祂需要通过自己达到某种目的,这件事很重要,以至于自己这件“被利用的工具”必须知道一定的细节和真相。
安森对祂的目的不感兴趣,但对一次性聚齐三位咒魔法使徒很感兴趣。
要知道现如今的使徒们,至少名义上和秩序教会之间都是有约定,绝对不能随意走动的,否则卢恩也不会因为前往新世界引发圣战,马基雅还要和教会达成协议才能来到克洛维城。
既然如此,那祂们三位使徒要怎么做,才能组织起这场所谓的聚会?
满心疑问的安森回到休息室,太过专注甚至差点儿和正推门往外探头的卡尔·贝恩迎面撞上。
“情况如何?那个小…我是说,尼古拉斯陛下情况如何?”
赶紧把总司令迎进来的参谋长赶紧开口,差点儿忘记身边还有好几个克洛维保守派的军官:“没有被皇帝为难吧?”
休息室内人头攒动,几方势力心态各异,但目光不约而同的聚集在了安森一人身上。
很显然,克洛维西线方面军的军官们是最在意的,也是态度上分裂最严重的:来自东部的保守派军官和以风暴军团为首,一大批在克洛维暴乱中,被新陆军部提拔起来的新军官态度截然对立。
此前因为目标一致,双方还能秉承军人的职业素养保持表面的团结,现在终于抵达帝都骁龙城,小国王尼古拉斯和安妮王太后近在眼前,干脆演都不演了。
反倒是原本一直很积极的瀚土盟军显得漫不经心——他们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只要能完成觐见仪式,凯旋返回瀚土就是胜利,所以完全是旁观看戏的心态。
新军官们自不必说,他们能上位全靠公民议会和新陆军部,对王室有感情但相当有限;保守派军官们出身贵族豪门的不知凡几,还有很多被新陆军部打压的大陆军学说派系,肯定是希望能迎回王室的。
而双方也都清楚,安森的态度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
“诸位尽管放心,尼古拉斯陛下一切都好,并没有被皇室过分为难。”安森和卡尔·贝恩对视了一眼,默契的接过参谋长主动递来的话题:
“和陛下的交谈十分愉快,他本人也已经同意我们觐见皇帝陛下,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矛盾。”
话音落下,保守派军官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同时立刻向一旁的新军官们投以讽刺的眼神。
看到没,就算成立了国民议会又如何?克洛维依旧是王制国家,给安森·巴赫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违背几千年传承的秩序;哪怕成为实际上的执政,依旧对王室恭敬有加。
与之相对的新军官们神色惊异,不少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法比安,希望这位参谋长能说些什么,扭转总司令的态度。
偏偏法比安显得沉稳异常,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作为保守派代表的施利芬伯爵提出了异议:
“既然如此,那请问总司令,陛下与王太后是否会与我们一起返回克洛维城?”
话音一落,在场的军官们立刻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问得好,这也是接下来我们最重要的任务之一。”虽然嘴上说的云淡风轻,但安森的眼神已经严肃了起来:“诸位,事情的情况可能比我们所预料的要更加复杂。”
“哦?”
“我原本以为,王室出奔无非是遭歹徒挟持,或是被帝国皇室要挟,甚至二者兼有,但现在看来恐怕并非如此。”
迎着一张张紧张的脸孔,安森语重心长道:“虽然见面时间不长,但陛下与我相谈甚欢,没有发生任何矛盾。”
反正皇帝肯定不会放人,睁着眼说瞎话也没人能拆穿,那当然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但……”话锋一转,安森叹息:“说到归国,尼古拉斯陛下虽然没有直言,可脸上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为难?”
施利芬伯爵立刻上前半步,很好的充当了气氛组与继续话题的重任:“这是为何?”
“我不知道。”安森抿了抿嘴,眼神闪烁的扫视了一圈四周:“只是我和陛下的会面还没有结束,就被安妮王太后派来的侍卫们打断;他们甚至没有主动开口请求,直接连带着椅子一齐将陛下带回…嗯,你们为什么是这個表情?”
迎着他那明知故问的目光,休息室内紧张的气氛突然变得尴尬了许多。
刚刚还在互相敌视的两派军官们面面相觑,你看看他看看你,谁也不说话。
很显然,这种情况完全在两边人的意料之中,更准确的说…和所有人心中那个最坏的,也最不能说出口的情况完全相同。
为什么不能说?因为那样性质就完全变了——新军官们不在乎王室是怎么没的,他们只希望克洛维不要再有国王了;保守派们其实也想要把王室迎回来,但必须得是没有污点,受人尊敬的状态。
但安森的说法几乎是已经明牌:不存在什么挟持或者被绑架,王室就是主动出奔,最起码也是王太后主导的,并且他们似乎暂时并不希望回去。
这就很麻烦了。
保守派显然不希望迎回一个有污点的国王——或者说有污点的傀儡——而新军官们希望国王彻底人间蒸发,至少也是成为促成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断绝某些人恢复克洛维王制的念头。
卡尔·贝恩在一旁偷偷翻了个白眼…类似的情景似乎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仅有的变化似乎就是安森·巴赫装傻的演技愈发精湛了。
现在的情况是两边似乎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又都不满意,最核心的诉求都没能满足;这种得到了但只得到一半的状态,内心尴尬就像此刻的空气,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就在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原本不说话的法比安突然站起来了:“既然如此,那么总司令您的态度是什么?”
“我的态度?”
椅子上故作唉声叹气的安森抬头,看着面前这群活像找到猎物的猫头鹰的军官们:“我的态度很简单也很明确,怎么做对克洛维最有利,那么就怎么做。”
“眼下皇帝利用尼古拉斯陛下和王太后要挟克洛维,这个问题必须解决,否则即便这一次我们凭借运气侥幸打败帝国,依旧不能改变克洛维受制于人的现状,随时处于动乱风险的边缘。”
“无论用什么办法,我们都必须确保王室不再能作为帝国入侵的旗帜和借口;至于陛下和王太后是否回国…这取决于他们的主观意愿,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
这一番听起来不像回答的回答,算是成功做到了两边人都不得罪,但不得罪人也就意味着肯定不会让人满意:“总司令的意思是,不会主动促成陛下和王太后回国了?”
“那是当然。”看向冷着脸发问的施利芬伯爵,安森直截了当道:
“如果我们接下来以这个目标行动,那么势必要受制于皇帝,最好的结果也是变成皇帝稳固地位,对抗大公们的工具;我本人倒是不反对偶尔被敌人利用,但克洛维承受不起同时得罪数位大公的代价。”
“那……”
“我知道伯爵您还想问什么,假如陛下主动表示愿意回国,我是否也不反对?”
不等对方说完,安森直接抢断道:“当然不反对,但前提是不改变眼下的局势——我是克洛维的执政,但也只是三位执政之一,这种关乎未来的事项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愿可以决定的,更不会随我个人好恶影响局势。”
“我也清楚,在座有许多人希望克洛维恢复过去的样貌,也有人已经迫不及待迎接新的时代;可无论好坏,克洛维已经是如今的模样,我们要做的就是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都矢志不渝的捍卫她的利益。”
话音落下,保守派的军官们再次将目光投向施利芬伯爵,寄希望这位豪门老贵族能再给总司令上上强度,施压换到更大幅度的退让。
老伯爵缓缓起身,看了一眼不苟言笑的安森。
下一秒,他微微颔首,转身望向身后的军官们:“大家都听到了吧,总司令对我们已经做到了力所能及的坦诚;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在听到任何的抱怨和牢骚话,或是任何毫无根据的猜测。”
“我们是士兵,士兵就该有士兵的样子;无论克洛维的未来是什么,我们对她的忠诚都不应动摇;你们在独角兽军旗前发过誓,在战场上高喊过克洛维万岁,那现在就履行你们的誓言!”
“说得好!对士兵而言,忠诚永远不应动摇…这一点骑士也是同理。”
一旁的小莱昂忍不住开口称赞道:“不愧是克洛维的豪门,镇守东部要塞的统帅,施利芬伯爵真是所有士兵的典范,无论何时都是那么令人安心。”
“过奖了,莱昂殿下。”老伯爵面不改色,依旧是冷着脸回首看向安森:“还请总司令大人明确,接下来行动的计划。”
军官们纷纷起身,原本还互相对立的两拨人也不再避嫌的凑近到了一起。
“再过三十分钟,皇宫就会有专门的人前来通知我们参加觐见仪式。”安森开口沉声道:
“皇帝不希望这场‘觐见’变成败者对胜者的讨好,他想要尽可能的维持颜面,那我们就给他这个面子,但该做的事情一样也不少。”
说完,安森抬头看向卡尔·贝恩:“参谋部留守军营,决不允许任何一个帝国人靠近军队的驻地,出现任何情况都不要犹豫,谁敢靠近营地,立刻乱枪打死!”
总参谋长脸上的笑意褪去,同样凝重的点了点头。
“瀚土盟军的骑士,连带西线方面军师以上的军官与我一同觐见。”安森扭头看向刚刚还在对峙的军官们:“不要有任何顾忌,去和大公们的人多多交流,让皇帝好好看看,克洛维也是秩序世界的一份子,我们与他的臣民是何等的‘亲密无间’。”
“是——!!!!”
“至于其它……诸位可以尽管放心,不用太过在意什么,好好享受下这场难得的盛宴吧。”安森嘴角微微上扬:
“毕竟这可是皇帝的盛情款待,又是在数千年历史的骁龙城皇宫,可能是整个秩序世界最高规格,最豪华的宴会,称之为一生仅有一次也不过分,如果不够尽兴的话可能就要遗憾终身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盛筵厅
待到太阳西落,忙碌的皇宫终于迎来了她一整天最后的热闹——觐见仪式。
至于明明联军早上就到了,为什么非得要等到临近傍晚才正式允许觐见,或者说这么盛大的仪式非得要放在晚上…皇宫的纹章官和负责接待的侍卫们给出了一万种基于传统,礼仪,安排等等听上去很有道理,但细想就知道在糊弄人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其实大家也心知肚明:皇帝不希望仪式搞得太仓促,不够隆重容易丢面子;同时也不希望拖太久,以免发生什么不可控的意外。
十五万联军,外加十万大公们的私兵驻扎在骁龙城外,他这个刚刚把家底险些赔光的皇帝实在是很难睡得安稳。
基于这种略有些矛盾的心里,觐见仪式在傍晚十八点三十分正式举行。
按照纹章官们的说法,傍晚的骁龙城是一天之中景色最美的时间:金色的日轮缓缓沉入地平线,万里霞光由东到西,将大地浸染的血红。
而作为周边地势最高的骁龙城,或者说骁龙城皇宫,更是会在太阳的余晖下无比耀眼——锃亮的宫墙和屋顶反射出万千华光,宛若大地之上升起的星辰。
但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不太好的缘故,等到纹章官前来通知众人的时候,骁龙城的天突然阴了下来;厚厚的乌云完全遮住了天边最后一抹光亮,壮丽的景色突然变得有些寂静荒苍凉。
不少联军的军官贵族则恶意满满的觉得,这就是秩序之环已经抛弃了赫瑞德皇室的征兆。
“我不清楚克洛维的宫廷宴会是怎样的流程,但还请允许我提醒诸位,这场仪式的意义非同一般。”
带着一队卫兵和侍从的皇家骑士亚瑟·赫瑞德板着脸,在宫殿台阶前恭候联军的客人们:“盛筵厅是皇宫最华丽,同时也是历史最悠久的宫殿之一,而赫瑞德皇室更是有着数千年历史,最为古老而神圣的……”
“关于这点,还请贵方完全不用担心。”
没等对方说完,安森便微笑着抬手打断道:“从几十年前起,克洛维的宫廷礼仪就已经完全照搬了帝国的模式,双方之间并不存在任何交流障碍。”
“更不用说瀚土王太子,以及克洛维东部的豪门施利芬伯爵…有他们二位在场,我以个人名义保证,绝不会出现任何因我方人员导致的失礼行为。”
“那就一切拜托了。”依旧板着张脸的亚瑟·赫瑞德微微颔首,同时向身后瞥眼示意了下,侍卫们立刻左右闪开,由上前的纹章官引导众人向宫殿大门走去。
等到其他人通通走远,始终直挺挺的亚瑟·赫瑞德突然长舒一口气,表情突然变得轻松了不少。
“抱歉还请原谅招待不周,但我真的不太适应这么严肃的气氛。”年轻骑士看向安森,眼神中夹杂着些许无奈:“可陛下说这种场合,换成其他人都不太合适……”
“陛下的苦心完全可以理解,毕竟情况太过特殊。”
安森点点头轻笑道:“毕竟我们是朋友,很多事情总归都是可以商量的,不至于闹得太僵。”
“哦,你真这么认为?”亚瑟挠了挠后脑勺:“印象中我们好像没怎么见过面,上一次‘交流’还是在殖民地,你和路易对抗圣战军团的时候。”
“当然,你和路易·贝尔纳爵士是朋友,他也是我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当然也是朋友了。”安森解释道:
“至于交流…我主观认为战斗也算是一种交流,能和您这样优秀的骑士过手,是我个人的荣幸。”
“……果然,你这家伙和路易·贝尔纳那个混蛋就是不一样!”
亚瑟·赫瑞德眼前一亮:“现在回想起来,幸好当初你也在殖民地,换成只有那个混蛋的话,恐怕那场圣战不打到天崩地裂,殖民地死伤惨重都未必能结束——那个死脑筋啊,永远都不懂什么叫变通,不像咱们!”
对于年轻骑士的吐槽,安森直视微笑,并没有说话。
开玩笑,要是当初真的只有路易一个人在新世界,那就不会有什么圣战了…没有自己给帝国的平叛战争捣乱,自由邦联根本不可能独立,帝国怕不是能直接整合新世界,彻底变成皇室在海外的飞地。
届时有整个新世界在背后做支撑,赫瑞德皇室面对帝国大公们的时候显然也能更有底气;能够压制整个帝国,说不定皇帝真的能抗住非议,彻底击溃克洛维这个他眼中的刺头,成为字面意义上的“秩序世界守护者”。
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啊,宴会…呃我是说觐见仪式马上就要开始,客人们应该也都已经到了。”
仿佛是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本职工作,一拍脑门的亚瑟·赫瑞德赶紧开口道:“请跟我来,你可是今晚最重要的嘉宾,入场仪式必须足够隆重才行。”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率先转身;微笑不语的安森也紧跟在他身后,顺着台阶向宫殿大门走去。
“说起来,听闻你成为了克洛维执政的时候,我和伯纳德姐夫还惊讶过一阵呢。”亚瑟边走还不忘了边闲聊:
“姐夫他虽然嘴上不说,实际上特别佩服你,原以为你真的是对克洛维王室忠心耿耿,才放弃了在新世界称王的机会也一定要回来,结果阴差阳错的赶走了国王,自己当上了执政。”
“哈哈哈…你都不知道当时听说这时的时候姐夫是什么表情,沉默了半天才憋出来半句——真不愧是安森·巴赫!”
“伯纳德大人过奖了。”安森面不改色:“实事求是的说,我个人其实没什么野心,很多事情也都是被逼无奈;可以的话,能当上陆军少将就已经是我人生最大的追求了。”
“少将?得了吧,这附近又没有别人,还掩饰什么呢?”
亚瑟·赫瑞德显然不信:“机遇摆在面前,谁还能没有野心?就算我偶尔也会做做白日梦,想着要是当上皇帝了能有多好。”
“真的?”
“当然是真的,骗你干什么?不过我一个赫瑞德家的旁支,哪怕轮到其他大公们也不可能轮到我呀,所以也只能做做梦啦!”
带着满脸无所谓的表情,大大咧咧的年轻骑士来到宫殿正门前;两侧全副武装的侍卫们依次排开,后退半步,按顺序向二人举枪行礼。
或许是因为仪式还未正式开始的缘故,此时的盛筵厅堪称热闹非凡:数十个水晶吊灯从圆盘形状的壁画拱顶上垂下,将金碧辉煌的宫殿染上刺眼的圣光;两侧的雕刻廊柱之间一条条摆满了鲜花装饰的长桌,到场的宾客们就围坐在这些长桌周围,欢声笑语,谈天说地。
几位大公与他们的封臣,还有骁龙城的宫廷贵族们早已入场,即便是从未来过这里的陌生人,也不难从他们那泾渭分明的“圈子”看出各方势力的布局。
或许是因为在皇宫的缘故,来自几大公国的骑士们显得分外拘谨,或是三五成群的簇拥在廊柱下,或是位子坐在长桌旁边,端着酒杯面面相觑。
相较之下宫廷贵族们明显更适应周围的环境,不仅更靠近盛筵厅那正对大门的王座,交流时的表情也很放松,从容不迫的享受着宴会中的一切:音乐,美食,以及侍卫和宫廷侍女们无微不至的服务。
至于联军的军官和瀚土骑士们…在安森的“暗示”下,他们就像是东道主家远道而来的旁支亲戚们似的,在大厅内四处游走,主动加入各个圈子的话题——无论对方在谈论什么,又或者十分欣然接受。
“……看来你说的是真的,虽然方式很奇怪,但联军的诸位确实很适应这种场合呢。”
足足怔住了半分钟的亚瑟·赫瑞德目瞪口呆,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总算收敛了表情“是我多虑了。”
“没事,第一次很正常。”安森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以后次数多了就习惯了。”
开玩笑,论对帝国礼仪的研究深度和精细程度,克洛维人要自谦第二,那怕是整个秩序世界都找不到第一;满大陆也找不到第二个地方,能够对帝国风俗推崇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千万别,我最受不了这种环境了。”亚瑟·赫瑞德不假思索的拒绝道:
“要我忍受这些虚伪到骨子里的家伙,除非整个帝国推举我当皇帝——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哦,你确定?”
“确定的无以复加,我宁可再打一场败仗,也不想陪着这群人在那儿假模假样的装笑脸,心里盘算着怎么从别人身上捞好处。”年轻骑士越说表情越恶心:
“算了,你准备好,我这就唱名让你入场——这样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话音落下,也不等安森回答,亚瑟·赫瑞德就自顾自迈步上前,用充满标志性的洪亮嗓音喊出他的名号:
“西线方面军总司令,克洛维执政,安森·巴赫阁下到!”
嘹亮的声响从正门一直传到宫殿最深处,在精美的廊柱与拱顶之间久久回荡。
瞬间,热闹的盛筵厅似乎安静了许多,不少于两位数的目光顺势向正门的方向投来——毫不掩饰者有之,躲躲藏藏者有之,各怀着心思。
“嗯,没有立刻冲上来想要和我决斗的,看来我暂时是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了。”感受着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安森自嘲的笑了笑:
“没想到骁龙城还挺欢迎我们这些乡下人?”
“那怎么可能呢,都是提前打过招呼了。”
年轻骑士像是在憋笑似的吐槽道:“帝国不是克洛维,决斗的神圣性可是连皇帝陛下都无法轻易阻止的;所以为了避免某些不可控的麻烦,不少骁龙城的显贵今天全都没有到场。”
“哦,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们能接受不被邀请出席?”
“正因为场合太过重要,关系到克洛维和帝国之间是否能恢复最起码的和平,他们才会答应;毕竟如果真的见到你还不主动发起决斗,那将有损他们家族的名誉。”亚瑟·赫瑞德对此表示充分的理解:
“说实话,如果不是被陛下安排了这么一份差事,我也挺想和你打一架的。”
“那是我的荣幸,虽然但是,还是不要决斗为好。”
安森不动声色的摆摆手:“不怕你笑话,我是个和平主义者,能用语言解决的矛盾通常不会诉诸武力。”
“和平主义者?你要是和平主义者,那怕不是这世上就没有战争狂了!”
很显然,年轻骑士对他的“自谦”嗤之以鼻:“我可是听说过你的鼎鼎大名,雷鸣堡,鹰角城,伊瑟尔王婷,白鲸港…哪怕是到处惹是生非的游侠骑士也比不上你这个大忙人,怎么你去的地方都出乱子了?”
“没办法,现实就是这么爱捉弄人。”安森两手一摊,表示纯属意外:
“应该说虽然我主观上并不希望挑起纷争,但似乎纷争总是能找上我,并且绝大多数人并不愿意接受最和平的解决方案——没办法,我总不能不反抗吧?”
“嗯……这话你可别在宴会上说出来,不然我很担心等不到仪式开始,就得有一打傻子要和你决斗了。”
亚瑟·赫瑞德的嘴角抽搐了下:“希望我真的是想多了,可千万不能乌鸦嘴成真啊!”
“这方面我和您有相同的体会,有时候明明感觉事情最坏的情况不过如此,但最后还是能撞上那个最不该发生的情况…看来我们俩真的很有共同语言。”安森轻笑两声:
“那么作为朋友,我是否可以再多问一个小小的问题?”
“问吧,别太复杂就好,我这个人脑子不像路易那么好使。”
“不复杂,只是个简单的小问题。”安森不经意的瞥了瞥身后:
“您之前说,‘只要能当皇帝就愿意忍受虚伪贵族’的话,究竟有几分是认真的?”
“…………嗯?!”
足足愣住半天才反应过来的亚瑟,诧异的望向已经走进宫殿的安森背影。
第三百二十五章 风骑士的进退两难
“一群克洛维人和瀚土人受邀出现在皇帝的宴会上,并且还是最尊贵的客人——放在几年前如果有人告诉我这件事,如果不是他疯了,那就是我疯了。”
伴随着熟悉的声调,伯纳德·莫尔维斯端着两杯酒从旁边的廊柱后走来,挡在了安森面前:“必须承认,您真是个擅长创造奇迹的人。”
“您太客气了。”安森瞥了眼对方身后,就在伯纳德靠近的同时,几乎立刻又有四五道视线朝自己投来:“我只是个普普通通,运气比其他人稍微好些的克洛维士兵而已。”
“运气稍微好些…哈!”
伯纳德嘴角的笑容有些诡异:“容我提醒一句,谦虚是好事,但过分的谦虚在别人听来,就会变成阴阳怪气的嘲讽;您已经是胜利者了,无需对我们这群手下败将彬彬有礼。”
说话的同时,他将手里的其中一杯酒递出;还没等开口,接过酒杯的安森就已经端起来一饮而尽。
“这可真是……”看着眼前这个若无其事的家伙,脸色不停变幻的伯纳德喃喃自语:“您…您就真的完全不担心我在酒杯里下毒?”
“他当然不怕!”
一道沧桑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或者说你真那么做了,才正中这位‘幸运士兵’的下怀——克洛维执政在皇帝的宴会上被人下毒,天知道帝国将要为此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
两人几乎同时回首望向来者,这是个脸色略显阴沉的中年人,稀疏的头顶两鬓与前额都已经灰白,一身精致贴身的墨绿色华袍上遍布着复杂且精致的花纹,宛若某种耀武扬威的鸟类张开双翼,向四周示威。
也正是在他出现的同时,周围原本还在朝这边投来的试探目光通通不见了踪影,唯恐避之不及。
被打断的伯纳德脸色明显不太好,强忍着怒意为安森介绍:“咳咳咳!这位是……”
“风骑士的后裔,康塔尔的勒文特。”中年人似乎完全不打算给他好脸色,硬生生挤到两人中间:“很高兴认识您,克洛维的执政,您的大名我早已有所耳闻。”
“……早就?”
“艾德·勒文特,不知道您是否还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勒文特大公似笑非笑:“如果您忘了还请允许我稍作提醒,帝国的绿龙号战列舰,貌似还在白鲸港的港口里停着呢。”
绿龙号战列舰…安森挑了挑眉头,那个在新世界先是被威廉·塞西尔俘虏,又被三旧神守墓人做掉的倒霉蛋,他当然不会没印象。
之所以假装“忘记了”,主要因为自己和勒文特家族实在是“恩怨颇深”——瀚土统一战争破坏了帝国南方对瀚土地区的经济干涉,新世界圣战勒文特军团全军覆没。
要知道此前伯纳德·莫尔维斯可是个标准的南方派,勒文特家族的忠实盟友,现在却不得不投靠了北方的贝尔纳与罗兰家族……
现在见到自己这个导致家族损失惨重的“罪魁祸首”,能保持如此风度,平心而论安森也忍不住称赞对方脾气好。
“当然不会忘记。”克洛维执政一脸正色:
“虽然是对手,但若要让我指出新世界圣战时最具进攻性的,勒文特军团当之无愧;风骑士们在暴风雪中奋勇作战的身姿,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您过奖了。”
似乎是因为安森的夸夸话术说到了对方心坎里,更可能是因为勒文特大公原本就是来主动示好的:
“付出的代价虽然沉重,好在也让勒文特彻底认清了现实;无论瀚土还是新世界,都并非勒文特应该追求的,和平而团结的秩序世界,更符合我们这些南方人的利益。”
“也符合克洛维人的利益。”安森煞有其事,一本正经的点头称是:“我们克洛维人始终都是坚定的和平主义者,从不轻易挑起战争。”
似乎是内心深处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伯纳德·莫尔维斯的嘴角很隐晦的抽搐了下。
“没想到,我们居然有如此多的共同语言。”勒文特大公的神情进一步舒缓:“不介意的话,还请稍稍移步,允许我再为您介绍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
“呃…这、这就不必了!”
沉默了半天的伯纳德终于忍不住跳出来抢断对方,试图阻止:“安森·巴赫执政是陛下的贵客,按帝国传统是应该……”
“铛——!”
面无表情的勒文特大公突然抢过一旁桌上的餐刀,金属刀刃与伯纳德的玻璃酒杯碰触悦耳的声响。
当然伯纳德是不会有半点享受的,刀尖和他的右手食指只差纤毫,而他的指头显然不会比牛排更难切开:“您……?!”
“我劝您别说话,老友。”
温文尔雅的语气却透着杀人的冲动,勒文特大公扫了眼周围因惊吓而投来的目光,旁若无人的摆弄着餐刀:“猜猜看,如果我现在杀了你,罗兰和贝尔纳两家会是什么反应?”
“用不着回答,因为他们什么也不会做,在贝尔纳的小小野心满足以前,暂时还需要讨好我这个该死的南方人…你这样的聪明人,肯定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看着若无其事,还在用刀尖剔牙的勒文特大公,伯纳德的脸颊微微抽搐。
随手将餐刀扔给一旁的侍者,这位简直把“骄横”刻在额头上的大公朝安森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迟疑了片刻的安森朝伯纳德歉意的笑了笑,端着对方递来的酒杯随勒文特大公走去。
原本还会时不时投来目光的人群似乎已经完全屏蔽了二者的存在,哪怕是从他们的正面前经过也绝不皱一下眉头,继续和身边的朋友谈天说地,欢声笑语。
当然…根本无需刻意观察也不难看出,他们脸上的笑容是如何的僵硬与刻意,鬓角的汗水划过脸颊也浑然不觉,聊天的内容也纷纷转向晚上的日光,或者是正午时分的星星。
“您是不是觉得我很目中无人?”
没等到停下脚步,背对着安森的勒文特大公一边转身一边反问道:“从您的视角看,大概我很像是那种放完狠话,迟早活不过今晚的蠢货?”
迎着对方那充满审视的目光,沉默了片刻的克洛维执政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我觉得您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以及想要什么。”
这个回答显然让对方很满意,嘴角非常隐晦的上扬了一瞬。
“看来我没有挑错盟友,执政阁下,您确实是个值得拉拢的对象。”勒文特大公称呼时的表情明显郑重了不少:
“无论之前是敌是友,今晚的骁龙城皇宫,您与我都不是主角;北方人迫不及待的想把赫瑞德家从皇位上拽下来,又不敢让我一个南方人当皇帝。”
“并且他们还在提防克洛维,想要用奥斯特利亚王室钳制我们。”
安森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换一个新皇帝,克洛维人退兵,让秩序世界回到圣徒历九十九年之前的状态,这大概就是他们的最终想法了。”
“正是!”勒文特大公赞同的点点头:“可但凡稍微清醒的人就该明白,一切都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克洛维已经有了崭新的面孔,瀚土已经统一,伊瑟尔精灵颓废难起,新世界诞生了全新的国家,就连北海三国也即将归入一面旗帜之下…秩序世界正在全面洗牌,抱残守缺的家伙们,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您的这番话,放到现在的克洛维城应该会大受欢迎。”安森笑了笑:“洗牌,变革,新世界,新时代…各种各样的口号,热闹的可谓盛况空前。”
“而如此盛况,全都拜我面前这位阁下所赐。”
勒文特大公的表情愈发玩味:“我说我是来交朋友的,朋友之间应该真诚,所以我不瞒您,此次勒文特家族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贝尔纳绝对不能登上皇位!”
“哦?”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头:“我还真没想到,您居然……”
“当然不是!”
勒文特大公立刻反驳道:“让我看着那个无能的虫豸继续霸占着皇帝的位置?想都别想!”
“那……”
“我认为我的想法已经表达的足够清楚了,尊敬的朋友。”
勒文特大公的态度突然冷了下来:“现在,轮到你展示诚意的时候了。”
顶着对方那好像突然要杀人的目光,安森并没有立刻回答,转而开始欣赏起手中的酒杯。
他清楚对方的意思——首先皇帝肯定不能继续待在皇位上,这一点是全体大公们的共识;可如果贝尔纳大公登上皇位,那还不如现在呢。
让控制着重要商业港口的贝尔纳大公登上皇位,帝国未来的中心只可能在北方和海上,身为南方代表的勒文特家族必定会遭受进一步的打压,利益也得不到照顾,变得越来越不重要。
因此对勒文特大公最好,或者说最不坏的选择就是保持现状,可偏偏在长戟河之战的时候他犹豫了,勒文特军团一枪不发的看着皇帝的大军败退……
此时的他如果还想和皇帝重归于好,且不说后者是否会接受,他首先就等于背叛了之前结盟的大公们;连续当两次叛徒的下场,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所以看似勒文特大公目空一切,人人敬畏,实则是还有被利用和团结的价值才被其余所有人所容忍;反正等贝尔纳大公登上皇位,他就不再是什么重要人物了——区区六位大公之一而已。
这种时候,看似“局外人”的克洛维显然就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其实从周围人的态度也不难看出来,这位勒文特大公恐怕不是什么“好好先生”,能如此诚恳,也是因为他这艘船真的马上就要沉了,内心再不舒服也得强忍怒火,心平气和的拉拢自己。
但…这不就巧了吗?
貌似这和自己的需求,简直一模一样啊!
“我?我倒是…啊抱歉,应该说克洛维并没有太多想要的。”安森端起酒杯笑了笑:
“对我们而言帝国是尊敬的兄长,身为大家庭的一员,克洛维并不想掺和兄长的家务事;谁是皇帝对克洛维而言…完全无所谓,只要他负起责任就行。”
“原来如此。”勒文特一幅“我信你就有鬼”的表情,煞有其事点点头:“那请问如何才能‘负责’呢?”
“当然是找一位让所有人都能满意的人,成为帝国的皇帝。”
安森解释道:“如您所说,如果贝尔纳大公成为皇帝,那只能让北方人满意;但帝国又不是只有北方,那样的话,岂不是只能算半个帝国的皇帝?”
“你的意思是……”
“不仅仅是北方人,南方,甚至克洛维,瀚土,新世界,北海三国……”安森拖着长长的尾音:“帝国是秩序世界的帝国,帝国的皇帝,当然也就应该让秩序世界的所有人满意,您觉得呢?”
勒文特大公的瞳孔微微骤缩。
很显然,任何人都不可能被所有人满意,无论他出身贵胄亦或者寒门,只要他手握实权,行使皇帝的那份无上权柄,就肯定会受到一部分人的反感。
但反过来说,那不就是……
“安森·巴赫阁下,您可真是……”勒文特大公重重的叹了口气:“……真是一个奇迹。”
“客气了,我只是个乐于助人的普通人,善于为他人提供建议和计划方面的帮助。”安森几乎是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
“每一次我的朋友们都会夸张的说,我的计划是完美的。”
“咚——!”
正在此时,浑厚的钟声从盛筵厅外传来。
大厅内的欢笑顿时戛然而止,人们放下手中的酒杯,纷纷转身望向门外。
“啊,我们尊敬的皇帝陛下来了。”
勒文特大公挑起眉头,语气都随心情变得轻盈不少:
“安森·巴赫阁下,祝您的觐见顺利,毕竟对您和我们的陛下而言,这一次大概……”
“……也是最后一次的觐见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皇帝的权柄!
“龙骑士的血裔,骑士们唯一的统帅,帝国的合法皇帝,全世界的守护者,蒙秩序之环赐福与选中之人——约瑟夫·赫瑞德陛下驾到!”
一连串清喝声如同六磅炮喷出的榴霰弹,砸开了盛筵厅的大门,也重新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肃穆的气氛中,面无表情的约瑟夫三世伫立在大门之外,血红色的地毯在他脚下向前不断延伸,头顶三重冠冕于夜色中依旧熠熠生辉。
上一秒还在谈天说地,欢声笑语的宾客们迅速收敛了表情,有条不紊的走到红毯两侧排列就位,微微颔首致敬——就连几位大公们亦是如此。
无论内心在盘算着什么,此刻的他们都是毕恭毕敬,毫无保留的表演着自己的忠诚,不敢在御驾之前丝毫懈怠。
万众瞩目之下,约瑟夫三世缓缓举起双手宛若长矛的宝石权杖,目视前方,迈步踏过大厅的门槛。
长公主安妮·赫瑞德,小国王尼古拉斯·奥斯特利亚同样身着华服,与一众皇室贵胄,皇家侍卫和仪仗侍从们紧随其后;不过他们所有人都只站在两侧,猩红的地毯上,只有约瑟夫三世一人的身影。
这就是皇帝,这就是权威,秩序世界的最高权威!
帝国贵族们微微颔首,身体前倾,将右手背在身手,左手按在胸前;当皇帝眼角的余光从他们身上扫过,便娴熟的低下头,做出最优雅的臣服姿态。
至于克洛维的军官…他们的动作比帝国贵族更熟练,流畅的简直如同从某种模具里倒模的一样标准,以至于太过整齐和标准了,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甚至就连卡尔·贝恩这种底层出身,这辈子也没参加过几次宴会的家伙也是驾轻就熟;全场动作最僵硬,最生疏的,显而易见的只能是我们的执政兼总司令大人。
皇帝的目光扫来,嘴角泛起一闪而过的轻蔑笑容。
即便狂妄如你这一刻也不得不收敛,卑躬屈膝,不敢有任何的怠慢。
不过这小小的得意只持续了瞬间,约瑟夫·赫瑞德内心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特殊的“觐见”究竟是怎么回事——在场众人包括骁龙公国的贵族们在内,没有人是真正来向他表露忠诚的。
看似一呼百应,安如磐石的权柄,早就在长戟河之战的惨败收场后岌岌可危;别说继续掌控帝国,能不能保住赫瑞德皇室传承十数代人的皇位,都已经是未知数了。
盛筵厅门外,担任掌仪官职责的亚瑟·赫瑞德一脸严肃的迈步上前,再次对着整个大厅“开火”:
“诸位大人,向你们的皇帝——致敬!”
下一秒,随行的皇室贵胄和侍卫们停下脚步,目送着约瑟夫·赫瑞德的背影走上台阶,走向那象征着皇帝的宝座,昂首挺胸,率先呐喊:
“皇帝万岁——!!!!”
仿佛暴雨从天而降,整个盛筵厅立刻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欢呼,几乎所有人——包括安森·巴赫自己——或真心或违心的紧随其后:
“皇帝万岁——!!!!”
“秩序之环庇佑——!!!!”
“神佑帝国——!!!!”
隐藏在激动万分的人群中,也不乏神色诡异之人。
双手背在身后的伯纳德一脸忧心忡忡,佯装无事发生的贝尔纳大公眼神锐利。
灰白胡子拉碴的罗兰大公躲在人群后方,似有似无的打量着对面勒文特大公与克洛维执政并肩而立的身影。
感受到老朋友视线的勒文特大公嘴角冷笑,毫不在意的无视了对方。
而端坐在皇位上的约瑟夫·赫瑞德皇帝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却置若罔闻,抬手拦下了还想要继续的掌仪官。
热烈的欢呼声散去,在场宾客与贵族们纷纷起身,小国王和长公主也紧随着皇室成员们的身影走上台阶,在皇帝两侧落座。
台下的安森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原本也应该露面的皇后此刻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则是长公主,也就是克洛维的王太后安妮·赫瑞德。
如此重大的场合,象征女主人的位置上却坐着克洛维的王太后…这是在朝自己示威,还是要其他人相信克洛维与帝国的友谊牢不可破?
“诸位——”抬起右手的宝石权杖,约瑟夫·赫瑞德缓缓开口,居高临下的俯瞰众人:
“特地从自己领地与城堡赶来,专程到此赴宴的诸位宾客,我…约瑟夫谨代表骁龙公国,欢迎大家的到访;愿秩序之环庇佑今晚,一切顺遂。”
“愿秩序之环庇佑——”
紧随着皇帝的话语,大厅里再度响起了稀稀落落的祷告声,某位克洛维执政有意无意的撇了几眼:紧跟着祷告的身影明显以本地贵族居多,但充其量也不过半数,剩下绝大部分都是南方来的骑士们。
嗯,这样大家的态度和立场就一目了然了。
骁龙公国的贵族们大都已经抛弃了皇帝,与北方贵族们达成了推举新皇帝的共识,只剩少数还依然愿意保持忠诚;南方贵族虽然同样反感约瑟夫·赫瑞德,但他们更不希望看到一个北方出身的皇帝。
约瑟夫·赫瑞德微微抖动眉头,不满的同时似乎又对这副景象并不意外。
“今日我们齐聚于此,是为了迎接可敬的东方,以及南边的邻居们。”皇帝的话语声再度响起,仿佛一切照常:
“他们远道而来,为帝国铲除了一场卑鄙而可耻的叛乱,捍卫了整个秩序世界的和平;他们的勇敢与无畏,值得每一个骑士举杯庆贺,歌颂称赞。”
“现在——诸位英雄们,请近前来!”
皇帝的话音落下,大厅内众人的目光也随之默契的转向同一个身影,然后露出“震惊”和“倒吸一口气冷气”的神情。
嗯,标准的就仿佛他们早就排练过无数遍似的。
和身旁的勒文特大公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安森随手放下酒杯,迎着在场贵族们“震惊!”的视线,在他们只进不出的呼吸声中……
独自站在了鲜红地毯的正中央。
停下脚步的瞬间,安森视线的余光捕捉到了皇帝脸上一闪而过的嫌恶。
不过下一秒,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身侧某个瘦小的身影上。
感受到皇帝视线的小国王尼古拉斯·奥斯特利亚身体微微颤抖了下,但还是深吸口气,战战兢兢的起身并佯装威严:
“呃…安森·巴赫将军,你的功绩,令整个克洛维都与有荣焉。”
小国王故意用了一个比较模糊的称谓,显然是不想承认安森·巴赫那所谓的“执政”头衔,又担心直接称呼军衔会引起对方不快。
在场的克洛维军官和贵族们倒也长松了口气,虽然知道两人已经提前见过面了,但多少还是有些提心吊胆。
“陛下谬赞了。”安森微微一笑,既没有行礼也并未直视对方:“为秩序世界的和平竭尽所能,是每一个骑士的义务;我也只是做了自己的分内之事,并不值得您如此夸奖。”
“分内之事?”
话音未落,背后突然响起了勒文特大公的冷哼声:“我还真不知道克洛维人都这么谦虚的吗?难道在长戟河杀得血流成河,尸骸遍野的另有其人?”
被打断的安森依旧保持着微笑,顺着高台上尴尬的小国王和眼神能杀人的皇帝,回首望向身后。
“啊…请别误会,我绝对不是在指责您什么,克洛维的执政大人。”
面对众人投来的视线,冷笑的勒文特大公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破坏了气氛,依旧自顾自道:“毕竟…叛军被您打得一败涂地的时候,我的军队可全程就在旁边看着,实在汗颜。”
“对,就和我们敬爱的罗兰大公,还有他的追随者们一样,眼睁睁看着克洛维人在帝国的土地上…平叛,哈!”
这一刻,全场肃静,每个人的眼神都开始不对劲了。
“对了,顺便再提醒下在场的诸位,你们大概还不是特别清楚,我们的安森·巴赫执政大人做到了何等壮举——仅用不到十天横穿克洛维与帝国边境,在兵力与火力劝不占优的情况下,只用一个白天,就结束了整场战斗。”
似乎是嫌自己闹得还不够大,勒文特大公仍在继续:“十万大军,不到八个小时就全线溃败,阵亡超过十分之一,轻重伤者俘虏不可计数……”
“我们战无不胜的皇帝陛下,这辈子都没能打出过如此耀眼的战绩!”
嘲讽满满的话语声在盛筵厅内回荡,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等待着皇帝陛下的回应;就连台上的小国王也僵在了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甚至不敢回头。
面对勒文特大公的明牌挑衅,被逼到死角的皇帝又会是什么态度?暴怒,嘲讽,反驳,亦或者……
“你说的对。”
宝座之上,面无表情的约瑟夫·赫瑞德轻哼一声,用若无其事的口吻道:“安森·巴赫阁下的功绩无与伦比,远远超越了我们在座的所有人。”
“否则他的荣耀也不会如此耀眼,不是吗,我尊敬的勒文特大公?”
“呃……”瞳孔骤缩的勒文特难以置信,表情就像是突然被鱼刺卡住了。
不仅仅是他,在场的其他大公们也或是满脸震惊,或是低声叹息。
约瑟夫·赫瑞德…这个向来自以为是,从不肯低头的家伙,居然主动承认了?
这是秩序之环显灵,还是遭受的打击太过沉重,让他原地转性?
到此为止,全程沉默的安森也大概猜到了大公们的如意算盘:由勒文特大公率先发难激怒皇帝,引发双方争执,罗兰大公等北方贵族假装“理中客”,以路人身份为双方调解。
当然调解是不可能调解的,挑拨还差不多;结果多半也是勒文特大公出言不逊,遭到全场人的鄙夷,但也侧面证明约瑟夫·赫瑞德能力不济,不得占据皇帝的位置。
最终全程没有掺和这摊污水的贝尔纳大公众望所归——长戟河之战的时候,他还被“软禁”在骁龙城呢——不仅能力出众,品德高尚,是备受戴爱的忠厚长者,理应加冕为皇。
可谁也没想到,约瑟夫·赫瑞德突然转性似的承认了,而且给了一个大家都无法反驳的回答。
对啊,我是没有做到啊,否则我凭什么给一个克洛维人如此殊荣,在骁龙城为他举行凯旋式,接受他的觐见?
没有给勒文特大公片刻的喘息余地,约瑟夫·赫瑞德威严的话语声再度响起:
“正如您所说那般,未能看穿逮人阴谋,令帝国与秩序世界蒙受巨大的损失,是身为皇帝的我巨大的失职…数以千计的骑士在毫无意义的战争中白白牺牲,回归秩序之环的怀抱。”
约瑟夫缓缓起身,抬手按下了战战兢兢的小国王尼古拉斯,环视着整个大厅:“这样的错误,必须进行纠正,必须做出回应。”
“为挽救了一切的安森·巴赫阁下庆贺凯旋,是我所给出的回应,而现在,是该纠正的时候了。”
“纠正?”
被打乱了节奏的勒文特大公强作镇定,主动上前:“不知陛下要如何纠正?”
“您不用那么着急,我的大公。”皇帝的口吻中已经开始散发寒意:“既然身为皇帝的我出现了失职,那么按照古老的传统与律法,是时候重新选定一位皇帝了。”
“昔日龙骑士赫瑞德团结六大骑士共建帝国,受众人推举而加冕;那现如今的我们也决不能令祖先蒙尘,占据宝座而不肯退让。”
“骑士们,有资格推选与参选之人,我以皇帝的名义邀诸位上前,推举新皇!”
大厅内的气氛突然凝结,众人的脸色终于被扒掉了最后一丝冷静。
孤零零站在台下的安森,此刻则就像是一位突然闯进剧院的观众,静静地欣赏着节奏渐起的演出;看着台上张开双臂,令所有人紧张不安,惶恐惊措的约瑟夫·赫瑞德……
……宛如一位真正的皇帝。
第三百二十七章 他说完了?
如果说此前掌仪官亚瑟·赫瑞德的呼喊声是步兵炮,那么约瑟夫·赫瑞德的这番话的威力无异于六十四磅岸防炮,彻底摧毁了在场所有人内心的防线。
“什么,陛下他这是到底要……”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赫瑞德皇室,几千年的传统……”
混乱的惊呼声逐渐蔓延,绷不住的帝国贵族们再也没有半点此前的端庄与从容,或是呆若木鸡,或是惊恐不安,或是像被下了咒似得眼神错乱,喃喃自语。
没错,骁龙公国的贵族们已经抛弃了皇帝;没错,无论北方还是南方的骑士和大公们也都不再忠诚,所有人都在盘算着合适的投靠对象,寻找合适的盟友,向新皇帝卑躬屈膝……
更何况…但凡是走常规程序合法上位的皇帝,有谁会把皇冠让给别人?!
“哦?”假装不明白的安森眨了眨眼:“什么使命?”
也正因为明白这一点,他才会表现得那么强势,甚至敢直接威胁干掉伯纳德·莫尔维斯也要接触自己——反正等一切尘埃落定,其他大公和新皇帝也是不会放过他的,不如趁现在赌一把。
“整个帝国,都在等待你的答复。”
“那些英勇无畏的士兵们,他们可以等。”
嘴上充满了尊重,约瑟夫·赫瑞德的神情却是分外的不屑:“那请问现在的我,是否仍然还是帝国的皇帝?”
让一个正面击败帝国皇帝大军的克洛维叛徒,成为推举新皇帝的见证者?
在场的帝国贵族们感觉灵魂都要沸腾了,被外来者干涉帝国内政已经足够疯狂,结果新皇帝的见证人居然还是这么个…绝对彻头彻尾不符合骑士传统的家伙?!
“您是我的客人,安森·巴赫阁下,而按照古老的传统…推举皇帝,需要一位见证者。”
“那又请问,帝国传承了数千年的古老传统中,哪条规定了皇帝不可以举行选举,必须要在全体大公到场的前提下,才能推选新皇?!”
一片惊呼声中,胡子眉毛全都花白的罗兰大公挤开身旁的贵族,来到红毯边缘:“陛下,这不符合帝国的传统!”
众目睽睽之下,呆若木鸡的小书记官从旁边一点一点凑出来,颤颤巍巍的看向高台上的皇帝,又看向身后的安森:“大、大人我……”
万万没想到,勒文特大公居然会选择跳反,和皇帝达成了同盟,一唱一和的演双簧!
他、他真以为这么做,约瑟夫·赫瑞德就能饶了他见死不救的举动?!
人群里的小书记官艾伦·道恩瞪大眼睛,整个人完全怔住;要不是旁边的法比安眼疾手快,他手里的酒杯差点儿笔直砸在靴子上。
勒文特大公不清楚自己肯定不会被皇帝宽恕吗?他当然清楚,就像他同样清楚贝尔纳,罗兰大公这些北方人也同样把他当弃子,选哪边他都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作为大家的皇帝,我很乐意与诸位讨论帝国古老的传统…盛宴还在继续,我们的时间非常充裕,充裕到足够再推选一位新皇帝。”
盛筵厅内的帝国贵族们面色微变,似乎终于想起了这场宴会举办的原因,是这位克洛维的“谋反者”在长戟河光明正大的击败了……
“…………是。”
人群中的伯纳德·莫尔维斯脸色难看到极致,目光不断在贝尔纳和罗兰两位大公之间徘徊,不知该如何是好。
气氛,逐渐压抑。
那这种时候跳出来参选之人,是不是看上去就特别像伺机谋反,故意主导了这一切的卑鄙小人?
这就是毫不掩饰的威胁了——你想破坏约定搞事情,那就别怪我翻脸;克洛维和瀚土的联军半数进城半数在城外,想要拿下骁龙城真不是什么难事。
而自己,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新选择。
“我的意思是,虽然宴会结束了,但我需要委托您一项重要的使命。”
刚刚还气势十足的罗兰大公面对皇帝的诘问,突然间就语塞了。
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语塞的罗兰大公猛地回头,看向刚刚同样被皇帝驳倒的勒文特大公。
“……嗯?”
看到陷入沉默的安森,高台上的王太后安妮·赫瑞德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这番尊重传统的发言立刻赢得了不少北方贵族的赞成,盛筵厅内响起了稀稀拉拉的应和与掌声,局面似乎终于被控制住了。
“别紧张。”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安森压低嗓音道:“很简单的,只要按照你往常习惯的做法就可以了。”
约瑟夫·赫瑞德的声音突然提高:“原本尼古拉斯·奥斯特利亚陛下是最好人选,但很可惜血统上陛下是我的侄子,出于避嫌,我不能做这种明显偏向自己的行为,所以……”
但绝不是以这种形式!
现在的情况是什么?约瑟夫·赫瑞德还是皇帝,他的合法性只是遭到了质疑,并没有被完全消除,大家也没有真正商量出一个真正合适的对象,就这么突然的要开始推选新皇了?
勒文特大公突然提高音量,此时他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什么尴尬,反而还“幸灾乐祸”似的举起酒杯,很是悠然的朝身后晃了晃:
“既然事情都到了这一步,那就让我们一起来推举皇帝吧——南方的小子们,你们选谁?!”
“这…当然……”
“哦,传统?”
“安森……巴赫。”拖着长长的尾音,皇帝眯起双眼:“非常遗憾,为您特地准备的宴会,似乎刚刚开始就不得不结束了。”
赫瑞德皇室百分百是不肯退让的,可就算主动宣布选举,以约瑟夫·赫瑞德目前的威望也是百分百不可能赢,充其量也就是搅混水,打乱罗兰大公,还有贝尔纳大公这些帝国北方贵族的节奏罢了。
无论如何,就算另外三位大公不在,立刻推选新皇这种事情对约瑟夫·赫瑞德也是不利的;他这么做的愿意,总不能只是为了恶心下即将得逞的贝尔纳大公吧?
“啊不不不,陛下您真是太客气了。”
没错,他,这位克洛维的…执政阁下,才是那个真正的变数。
这么加冕的皇帝,又能赢得多少人的忠诚?
“这……”
“关于这件事,陛下……”安森的表情逐渐正式:“我想有请我的书记官,代为答复。”
除非掌握着一击毙命的底牌,否则毫无意义……
约瑟夫·赫瑞德甚至没有瞥眼,很是轻描淡写道。
“……我尊敬的宾客,克洛维与瀚土的联军统帅,您是否愿意接受这份使命?!”
但反过来说如果不这么做,难道要任由这些家伙在骁龙城行动,被任何一方拉拢站队,真正左右帝国未来的皇帝的人选?!
在场的南方骑士们齐刷刷举杯,用同样幸灾乐祸的欢呼声回应着大公;他们或许不在乎最后的皇帝是谁,但只要能看见北方佬吃瘪,那就绝对义无反顾。
“眼下有三位大公都不在,就算要选举,也应该等待他们到达后再做商量!”
话音落下,大厅内的声浪戛然而止。
“但我还是要完完全全毫不遮掩,确保在您回顾我的回答之时,能够不带有任何误解的,完整且彻底的理解这一问题的答案!”
仿佛瞬间得到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小书记官转过身,优雅从容的向高台上的约瑟夫·赫瑞德行了一礼:“我尊敬的陛下,承蒙您无限的恩宠,还请允许我代表我的主人,直截了当回答您的问题。”
看着旁若无人在那里幸灾乐祸的勒文特大公,安森愈发的怀念人在自由邦联的路易·贝尔纳,老实人果然是全世界最稀缺的资源。
罗兰大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可置信的眼神逐渐变得阴冷,若有若无的扫向仍然站在原地的安森·巴赫。
“因此还请原谅我的直言口快,在经过了充分的深思熟虑之后,尽管这个答复未必能让您产生足够的快感,甚至于在某种形而上的层面,造成不安与一定程度的负面影响。”
“对于您的要求,我和我的主人自然应当是满怀敬意,真挚而绝不有半点虚假的予以答复,事实上,我可以说我们绝对是希望在答复您的同时,尤其是在充分考虑了所有相关因素之后,应该尽可能的令您在精神上得到充分的,绝对没有半点含糊的结果,同时不会产生任何不快,以及不满意的念头。”
“且慢!”
“勒——文——特——!!!!”
这等于约瑟夫·赫瑞德卡了一个双系统的BUG:因为他是皇帝,所以理论上可以下达任何命令;从未有哪条法律规定推选新皇必须在旧皇已经过世,或者被强制罢免的前提下进行。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勒文特再清楚不过了…安森在心底暗道,此时的他才真正完全看清了这场帝国内讧的大致全貌,以及各方阵营看似莫名其妙,实则迫不得已的选择。
“……唉?!”
是啊,理论上只要是合法的皇帝,就是没有人能限制他的任何权力;也没有人能阻止一个皇帝主动要求选举,将皇位让给其他合法的被选举人。
约瑟夫·赫瑞德轻描淡写道:“无论何时,骁龙城永远会热情款待她的客人,即便我的臣民将不再承认我是他们的皇帝,作为这座城市的主人,这点我还是可以承诺的。”
“安森·巴赫阁下。”约瑟夫·赫瑞德沉声道:“我在等你的答复。”
“遵照几千年以来的传统,推举新的皇帝必须要有七大骑士的正统血脉继承者在场!”罗兰大公高声开口道,气势十足的一挥手:
“啊,我赞成!”
“很好,看来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无论理由是什么……”
可如果自己不答应,小国王和王太后在对方手中不说,野心暴露的太明显,再想要试图插手帝国内政,怕不是连勒文特大公这种不受待见的家伙,也不会接受“声名狼藉”的自己了。
他的这番话像是落幕前的休止符,瞬间吸引了在场的全部注意力。
“毕竟眼下城外还有十五万克洛维与瀚土大军待命,如果在下和一众军官们迟迟没有返回,很难说会发生些什么。”
半分钟,一分钟,两分钟…像是沉默了一整个世纪,面不改色的安森突然抬起头,嘴角有些控制不住的上扬。
“不愧是年长的罗兰大公,传统…嗯。”
就在帝国贵族们无比纠结的同时,安森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大厅内议论纷纷,任谁都不难听出皇帝的质问,以及被所有人抛弃而引起的愤怒。
“啥?”
但是,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看着王座上威严无比的约瑟夫·赫瑞德,以及他身旁那隐隐能看到几分得意笑容的王太后安妮·赫瑞德,安森感到有些费解。
约瑟夫·赫瑞德明显是想要把联军的影响力控制到最小,但那样做显然不符合克洛维的利益,也会和帝国大公之间产生裂痕。
“看来敬爱的罗兰大公已经不准备继续发言了,还有谁想要站出来?”约瑟夫·赫瑞德沉声道:
依旧站在原地的安森继续欣赏着皇帝的表演…对方主动把水搅浑,肯定不可能只是掀起短暂的骚动而已;不达到他真正的目的,约瑟夫·赫瑞德绝不可能罢休。
约瑟夫·赫瑞德再度冷哼一声,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那个绝对不想见的身影:“但在此之前,作为宴会的主人,我们还是应该争取下现场最尊贵,也最重要的客人的意见。”
面对约瑟夫·赫瑞德的明知故问,安森决定配合他的演出,先看看这位陛下后续究竟有什么打算:“只是如果宴会的结束的话,我们这些外人是否也应该退场了?”
……死寂,绝对的死寂。
沉默了良久,台上的王太后安妮·赫瑞德微微蹙眉,有些拿不准的抬起手,试探了好几次才终于指着小书记官开口道:
“抱歉,他…说完了吗?”
第三百二十八章 见证风暴之人
“抱歉,他…说完了吗?”
安妮王太后的话语在鸦雀无声的盛筵厅回荡,像有魔力似的惊醒了在场众人:约瑟夫皇帝,小国王尼古拉斯,参谋长卡尔·贝恩,勒文特大公,瀚土王太子莱昂·弗朗索瓦……
从皇室到所有帝国贵族,包括瀚土的骑士们外加克洛维一众军官,所有人都是满脸木然,且疑惑。
这个叛徒/逆贼/有趣的家伙/堂兄/总司令/执政大人…究竟在搞什么?
面对着高高在上的皇帝以及在场无数勋贵,强作镇定的小书记官艾伦·道恩努力保持着他那公式化的微笑,背在身后的双手仿佛攥着浸满水的海绵,完全是靠肩膀上的大手才没有直接瘫倒在地。
虽然不过是短短几句话的光景,却让他有种已经过去几天,甚至一个月的错觉。
“是的,已经结束了,陛下。”
依旧神色淡然的安森微微颔首避开王太后的视线,不急不躁的沉声道:“这就是我给您的答复。”
答复,你说什么了?
安妮·赫瑞德怒火心生,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撕烂那张仿佛在挑衅自己的嘴脸,顺便把刚才在那说车轱辘话的书记官送进监狱。
就算打赢了长戟河之战又怎样,就算城外驻扎着十几万叛军又如何?这里可是骁龙城,亵渎皇帝就是羞辱整个帝国,必将付出代价!
啪——
没等她发作,沉默的皇帝突然抬手按住了安妮的肩膀,力道甚至令诧异的王太后微微蹙眉。
“很好,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约瑟夫·赫瑞德目光扫向全场,似乎并没有被小书记官刚刚的那番解释影响到:“就在这里,就在这盛筵厅,就是现在……”
“……选出帝国的下一任皇帝!”
沉稳有力的话语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聚集在了约瑟夫皇帝的身上;那沉稳而冷漠的眼神,再度变得充满了不可置疑的权威与力量。
安森·巴赫你这个逆贼,想用糊弄的方式拖延时间?
那我偏不给你这个机会!要么接受,要么立刻反驳,没有中间的立场,更别指望还能左右逢源,独善其身从中取利!
约瑟夫·赫瑞德自认为已经看穿了安森·巴赫的套路,那就是不表态,不承认,不负责:只要我还没有表明立场,那你们所有人就都会主动拉拢我,再利用你们之间的矛盾搅混水,最后摘走桃子。
瀚土统一战争,伊瑟尔精灵惩戒战争,新世界殖民地叛乱,甚至自己在长戟河之战的惨败…皆是如此。
寻找破绽,察觉漏洞…相比较血脉之力,这家伙在捕捉矛盾核心方面的才能反而更加可怕;他似乎天生就很善于抓住别人的核心诉求,像是嗅着血腥味的鬣狗。
迎着皇帝那充满挑衅的目光,平静自若的安森拍了拍小书记官的肩膀,后者立刻如蒙大赦,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整套复杂的宫廷礼仪,在皇帝察觉之前退回人群当中。
没错,安森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为的也正是观察在场其他人的反应,尤其是始终没跳出来表态的贝尔纳大公的反应。
这位路易·贝尔纳爵士的父亲大人,帝国的“准皇帝”此刻简直沉着冷静的可怕,比自己这个外人更像是个旁观者。
至于皇帝的那点小心思…你当然可以假装我表态了,那我也可以假装没有接受你的邀请;反正只要自己没开口,克洛维的立场就仍有回旋余地。
这场诡异的“皇帝选举”没头没尾,简直像在着急促成既定事实,从而逼迫各方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一样……联想不久前某位主动找上门的咒魔法使徒,安森实在是很难不怀疑这里面有问题。
难道秩序之环教会私底下偷偷向皇帝保证过,只要能保住皇位就继续支持他?
掌握的情报还不足以做出结论,自己也就不急于推进原本的计划,等待舞台上的演员们继续表演即可。
咒魔法施法者的特点在于身体只是躯壳,法则才是本体;而随着时间逐渐推移,对法则的领悟程度愈深,做事逻辑乃至性格也会逐渐向法则靠拢。
连安森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从他自己性格中孕育而生的“计划法则”也已经潜移默化的开始影响着他——不夹杂任何冲动和情绪,犹如机械般将事件推向符合最初设定的“正轨”。
“请等等!”
老迈的罗兰大公神色略显慌张,试图在为控制局势做最后挣扎:“这明显不符合帝国的……”
“既然这是陛下的决定,身为臣子的我们,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没等到他说完,从开始沉默到现在的贝尔纳大公走出人群,开口打断道:“毕竟骑士精神准则的第一条,就是忠诚。”
话音落下的同时,贝尔纳大公毕恭毕敬的向高台上的皇帝躬身行礼,随后还不忘朝身侧的克洛维执政颔首致意。
一边还礼的安森,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位路易·贝尔纳的父亲;实事求是的说,相较于那位远在新世界自由邦联的年轻骑士,贝尔纳大公沉稳中透着几分冷峻的脸孔,更让他回想起另一位“故人”。
克罗格·贝尔纳,路易的兄长,差点在雷鸣堡干掉自己和路德维希的狠人,以及被血法师坑惨了的倒霉蛋。
大厅内没有人出声,神态迥异的人们望着高台上的皇帝和台阶下的贝尔纳大公,等待着双方的最后摊牌。
“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那么遵照陛下的旨意,现在就请开始吧。”
缓缓转身望向身后,贝尔纳大公坚定而果断的开口道:“依据古老的骑士传统,所有在场骑士皆有投票的权利,而七大骑士的直系血脉,也就是包括鄙人与陛下在内,以及身后所代表的家族皆有被推举的资格。”
“恳请在场的骑士们慎重行事,切记你们的决定将关乎帝国,乃至整个秩序世界的命运;当然,也拜托在来自瀚土,克洛维尊贵的客人们,作为这一刻的见证。”
他话锋一转,回头望向安森:“无论最终结果是什么,希望成就这一刻的全部努力,包括牺牲,都不至于被白白浪费。”
迎着那双无比坚毅的目光,安森微微颔首,没有多说半句。
从圣徒历九十九年的雷鸣堡之战,到瀚土的统一战争,伊瑟尔精灵惩戒战争,新世界的叛乱,克洛维城动荡与帝国内部的纷争;征服,统一,变革,独立…大家所追求的,无不是改变被秩序之环教会与古老帝国传统,已经维持了数千年的现状。
从一个没名字的步兵团开始,到现如今大半个克洛维都紧紧跟随在自己身后,一场又一场的战斗,倒在战场上数不清的战友和敌人。
雷鸣堡,鹰角城,卡林迪亚港,荒石堡,登巅塔,伊瑟尔王庭,白鲸港,扬帆城,黑礁港,长湖镇,灰鸽堡……
我,安森·巴赫,究竟为何而来,为何而战,又是为了什么,一直坚定不移的踏着敌人的尸体,背负起战友的信任,走到了现如今的地步?
生存,独立,自由……
不愿改变,就注定成为被剥夺和改变的对象;不放弃安逸的现状,就注定沉沦于混乱;不愿意成为被卷入风暴的牺牲品,唯一的选择就是成为风暴本身。
【…仔细想想,你究竟要做什么,要得到什么,改变什么……】
从始至终,自己这个“外来者”,从来就没有接受过这个世界的法则;无论是理所当然的等级森严,亘古不变的信仰,还是被视为异端和邪恶的古来传承。
从始至终,自己都是那个打破规则的人。
而我所要做的,便是打碎这一世间的法则,重建属于我的秩序。
【…若你痛恨这个世界,这个充满了不公而又不断限制着你,让你痛苦不堪的世界,渴望着变革,重生,将一切恢复成应有的模样;伟大的命运掌控者艾顿,要求祂的信徒们以咒魔法的名义,毁灭一切罪恶……】
到头来,自己还真是个货真价实的“中二病”,被某个无耻的家言中了呢…安森忍不住在心底自嘲道。
与此同时,看着台下正在那里大放厥词,仿佛已经加冕皇帝的贝尔纳大公,约瑟夫·赫瑞德皇帝的脸上写满了厌恶。
一旁同样面色不善的安妮·赫瑞德正要开口,却被他抬手拦下;望着台下乌泱泱的身影,皇帝依然在保持着最大限度的克制。
死一般沉寂的大厅内,帝国的贵族与骑士们面面相觑,用着若有若无的目光互相审视;没有一个人胆敢再多嘴半个字,仿佛都在认认真真的思考着贝尔纳大公刚刚的那番言论。
正如同皇帝所厌恶的那般,在他们眼中,这位艾德兰的大公,仿佛是已经加冕的合法皇帝;似乎根本不需要什么选举,一切的结果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真的是这样吗?
用眼角余光瞥视着高台上依旧强忍怒火的皇帝,安森在心底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虽然可以百分百确定这场“推举皇帝”的闹剧是大公们共同促成的,即便是妥协,皇帝的手中也肯定握有某张重要的底牌。
“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似乎是安静的过于久了,一脸凶狠的勒文特大公再度跳出来:“两件事——既然是选举,那么高台上的陛下是不是应该先从皇位上下来,与其他所有被选举人公平的站在一起?!”
刚刚还沉浸在沉重气氛中的在场贵族们顿时愣住,面色微变。
“这……当然不需要!”没等到现场出现任何异样的声音,贝尔纳大公再度打断道:
“此次选举与以往不同,乃是在陛下旨意之下进行,帝国传统中并无先例;既然没有先例,那么当然也不用遵守某些以往的规则;在选举结果出来之前,我们所有人仍然是陛下的臣子。”
“也就是说,如果我要参选,那么陛下不仅是我的主君,还是竞争对手。”
勒文特大公眼珠一转:“如果最终竞选失败,我就成了谋权篡位,试图叛乱的佞臣……”
“这种担心大可不必!”王座上的皇帝冷冷道:“无论今天发生什么,在我们尊贵客人们的见证下,都不会成为发动战争的借口。”
“我还可以私人向您承诺,我敬爱的勒文特大公,如果某一天我决定铲除你和你的家族,也绝不会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一切。”
杀意满满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死寂的盛筵厅内没有一个人敢插嘴。
贝尔纳大公转过身来,默默地看着某个无事生非的墙头草:“陛下的回复,您可听清楚了?”
“清楚,再清楚不过了!”
“那么,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你,我的老好人贝尔纳大公。”勒文特大公冷笑道:
“七大骑士的直系血脉皆有被选举的资格,这是你的原话对吧?照你的说法,岂不是除了我们与皇帝陛下,其他人也有被选举的资格?”
“当然,这是最古老的传统。”
贝尔纳大公面不改色:“此次选举非比寻常,自然也不该使用过去习以为常的方式,而应当遵循七大骑士创建帝国之时的传统…凡七大骑士的血脉,皆有被推举为皇帝的资格…还有什么问题?”
“不,没有了,哼哼…倒不如说这下我就明白了。”勒文特大公嘴角上咧,笑的异常开心:
“感谢您的答复,如果我成功被推举为皇帝,一定会报答您的恩情。”
“那倒是不必…若您能当选,成为近千年来第一位南方出身的皇帝,想必定然会为帝国带来意想不到的改变吧。”
神色沉稳的贝尔纳大公不再多看他一眼,反而将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了安森的身上:“在场的诸位,是否还有对选举心存异议,或是反对陛下旨意之人?”
“若是没有,那么就请遵守古老的传统,开始表决吧!”
大家,六一儿童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