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民国欢恨1
送别了温明澜, 颜华回身。
通往部里的黑暗道路上, 她周身的白色光芒愈发耀眼,在这片白茫茫的似雾非雾间, 金色的光芒已经清晰可见, 这些金光在白雾间时而闪现、时而消散, 此起彼伏。颜华细细回想,确定,自己在幻境中改变世界越多, 金光出现得越多。
如今, 颜华进入部里,再不会感受到窒息般的压抑、忧郁、哀伤, 她发现自己变得强大了, 或者说“阳光”了?甚至她能感受到,在她的白光笼罩周围的时候,所到之处的缠绵忧郁都会瞬间消散许多。
闭上眼睛,细细回看着几世的光影流水, 颜华的嘴角微微提起,轻声对前世所有给了她爱和信任的爱人、亲人说了一声:“谢谢。”
再睁眼, 颜华笑着冲空中情绪波动明显的一处点了点。
一个穿着民国洋装的年轻女子缓缓进入她的白光中。
那女子见自己真的进来了,捂脸哭泣。
颜华没有着急, 耐心地等着她恢复情绪。
许久,那秀丽的女子放下了捂着脸的双手,沉沉叹出了一口气,忐忑地看着对面的颜华。
颜华回以微笑:“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执念?”
那女子长得清秀水灵, 看举止仪态应该家教极好,如果脸上没有这些郁气,眼中不是这么黯淡无光,这应该是个非常漂亮灵动的姑娘。
“我……我……不想走这条路了……我错了!大错特错!我为什么那么糊涂呢!就像着了魔一样……都是报应啊报应!”
对方却并没有回答颜华的话,愣了一愣,陷入了回忆之中,而后开始双目无神地喃喃自语。
颜华知道,对方再没法多说什么了,恐怕再次陷入了自己的执念之中。
在女子重复的喃喃自语中,颜华的身影一点点散去。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颜华本以为会是在夜深人静的夜晚,结果,才睁开眼,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花。
手臂被两只大手紧紧地钳着,对方还重重晃了她几下,耳边嗡嗡嗡地似乎传过来对方大声的斥责声,颜华更加眩晕了,坚持不住,再次陷入黑暗。
街上,一个穿着小洋装的女学生被一个高大的男人骂得昏了过去,对方不顾这个姑娘脸色苍白已经失去了意识,还在一个劲儿地说着自己受到了巨大的伤害,有点良心的都看不下去了。
但是这个男人长得高大,虽然看上去是书生打扮,可冲着能把这个姑娘弄晕的力气,那副青筋暴起面色通红的模样就像发癫了一样,老百姓看着义愤填膺却不敢轻易过去。
这时,一个穿着中山装,身板挺直的男学生冲过来一把甩开了这个发怒的男人,将已经晕过去的姑娘拉到了自己手上。
“你没看到她已经晕过去了吗?”
“那又怎么样?我受到了侮辱!这比让我去死还难受!我有我的志气,不需要任何人的接济和同情!”
“神经病!”中山装的男学生骂了一句,将手里的姑娘打横抱起,快步往附近的医院赶去。
这男学生身姿笔挺、一脸正气,半点不像会说脏话的人,但是这句“神经病”真的是把围观众人的心声全都骂了出来,大家纷纷赞同叫好,冲着更加愤怒的男人指指点点,一副躲疯子的模样离他远远的。
那男人胸膛起伏,环视了一圈,鄙夷地说了一句:“你们这些麻木不仁的愚民!”随后高仰着头,一脸悲悯地走了。
颜华在黑暗的意识海中一点点地接收记忆。
这一次的执念之魂,叫做谢清韫,父母都是出身书香世家,这战争乱世,两人年轻时就弃文从理,谢父出国留学物理专业,谢母留日学医。在谢清韫从小的记忆里,父母长期在北平研究院,见面的时候非常少。
谢清韫从小由亲哥哥谢斐一手带大,兄妹两人年纪相差了九岁,九岁的谢斐已经懂事成熟,对于忙碌的父母没有太多在意,却对柔弱的妹妹疼爱有加,并且主动承担了照顾妹妹的重任。
谢清韫一路受着开放的文化熏陶长大,谢家的环境,在当时的社情里,其实是最理性最进步的氛围了。
在民国这个解放了所有个性,尤其是解放女性的最初时代,有人激进,有人保守,新、旧文化剧烈冲突。谢家父母出身旧家庭,留过学,他们很好地融合了两种文化,并影响了自己的子女。
谢斐就是这样一个代表。
他国学底子深厚,才华不输当今许多大家,但是他又是个新时代的年轻人,穿西装,出入酒会,学的是理化生,喝的是洋酒,口中会说英语,仔细看,颜华发现,这就像一个现代的年轻人。但是这个年轻人知识渊博。
谢清韫也是受着和谢斐一样的教育长大的,所以她腹有诗书,同时外向活泼,眼界开阔。
然而,谢斐太宠她了。相比依靠自己长大的谢斐,谢清韫就像一个温室里长大的鲜花,不知道外头有暖阳也有暴雨。满以为妹妹长大了的谢斐,因为南方打仗所在部门忙的不可开交,没有对妹妹的生活学习处处把关,让单纯的谢清韫直接冲进了外头的世界。
她好奇地探索外界的世界,被周围的人影响,批判着自己的原生家庭,以为外面那种激进的开放才是真正对女性的解放。
谢清韫被拉去做**模特,在一个窗户透亮没有任何**保护的教室;谢斐知道后勃然大怒,要去调查到底是谁这样带坏了妹妹,谢清韫却拦在他面前,骂他是老封建,思想保守陈旧。
谢斐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怎么都想不明白,他这样一个人人认同的进步青年,怎么就在一手带大的妹妹眼里成了迫害她的封建家长?
谢清韫和那些“进步青年”关系愈来愈好,他们许多人家境贫困,她就拿自己的东西去捐助他们。但是这些人都很有骨气,谢清韫为了照顾他们的自尊,不能说是接济他们的,要说分享,说自己吃不完、用不完,请他们帮忙一起消化一下。
她和他们出入歌厅,“像男人一样平等地”进入娱乐场所;她扔掉了谢斐精心为她置办的所有旗袍、妆奁,只接受来自西方的服装、首饰;他们一起过各种有趣的洋节,对家家户户还在过得传统节日极力批判。
这一时期的谢清韫根本不懂那些女性先辈们努力争取的“女性平等”是什么含义,甚至不知道,她自己的母亲,就是为中国女性争取平等的重要力量,她在一群夜郎自大的“优秀青年”里迷失了自我,背弃了亲情,也彻底伤了哥哥谢斐的心。
兄妹两一次次争吵,谢斐一次次退步,一次次在她危险时将她救出,但是谢清韫始终视自己的家人为敌人,只因为她的家族是清朝官宦世家。她不去了解,她的父亲当年出国留学历经多少磨难,如今在北平又为这个国家做出了多少贡献,偏执地认为自己的家庭就是封建家庭,自己的父母兄长都是阻碍她自由的障碍。
谢斐被妹妹的叛逆折腾得筋疲力尽,一次外出办公中,因精神恍惚,右臂中枪,重伤入院。
那时候的谢清韫已经纠缠进了一桩多角恋里,每日情情爱爱、伤春悲秋、要死要活,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危在旦夕。
谢斐醒来,看着空荡荡的病房,心,彻底凉了。
谢斐放任谢清韫自由,谢清韫不知道自己是被放弃了,还以为长久的抗争终于得到了自由,和好友们一起去喝酒庆祝。
这一晚,谢清韫和一直喜欢的人发生了关系。
这个男人叫李秋鸿,是这个群体里公认的才子,他写的文章抨击世俗、言辞犀利,被大家称为“第一批判家”。但是可惜的是,怀才不遇,文章非常优秀,却从没有被报纸杂志接受过。
唯一的一次,是谢清韫当初用自己家里的关系,暗地里联络人帮忙登上报纸的,就这样,还是在报纸最小的一个角落里。
李秋鸿拿着谢清韫加倍给他的稿费,一边大声指责报纸是侮辱了他,指责谢清韫是侮辱了他的人格,一边在后期频频拿此作为自己才华的佐证。
谢清韫摆脱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喜欢的李秋鸿发生了关系,而那时,李秋鸿早就结识了另外一个大商人的千金何萱萱,并如同当时拉着谢清韫加入他们一样,把这位千金也拉入了团体里,两人打得火热。
谢清韫向他告白,李秋鸿拒绝了,但是没有拒绝谢清韫所有的援助,也没有拒绝这一晚谢清韫酒后的“邀请”。
一夜过去,李秋鸿说这是一个“不该犯的错误,我们应该忘记”。
谢清韫伤心,但是李秋鸿真的忘了,走出房门,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一般,依旧和那位萱萱你侬我侬,谈情说爱。
谢清韫不甘心找李秋鸿,李秋鸿反问:“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当时你虔诚奉献你的身体,是我没有抵住诱惑,但是如今不是旧社会了,贞洁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还要纠缠以后?清韫,你还是被封建遗毒荼毒太深了!”说完,一副十分失望的模样。
谢清韫被说得,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在意贞洁了?那应该是封建社会的糟粕!
李秋鸿不喜欢谢清韫,但是团体里的其他人有喜欢的,他们见李秋鸿拒绝,热烈追求谢清韫。
谢清韫在男士们的追求中飘飘然,又没有了兄长的拘束,一次次做出错误地选择。
不久后,谢清韫发现自己怀孕了,可是肚子里的孩子,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李秋鸿还是另外一位林志高的。
李秋鸿坚决不承认,他刚刚在何萱萱和父母的对抗中胜利,成功进入何家,他怎么可能认下这个孩子?
而另一位……
另一位的确认了,可是,谢清韫无奈和他结婚不到一个月,他远在老家的妻子却找了过来。
谢清韫才知道,原来自己如今的丈夫,竟然在老家还有童养媳,这个童养媳已经生了一个儿子!来到她面前时,这个孩子已经六岁了!
林志高说,童养媳是家里的包办婚姻,是旧社会遗留的,他早就摒弃了。
可是这个儿子他却没有摒弃。
“万一你生的是女儿呢?要是是秋鸿的……当然我并不介意这个……”
谢清韫矮了一头,无话可说了。
林志高的童养媳叫梅花,是个非常老实勤劳的女人,她之所以找过来,是因为家里的两位老人都去世了,她孤儿寡母没了经济来源,她知道自己的小丈夫有了新的妻子,一边绝望,一边却不敢去打扰他们的生活,扔下儿子就想走。
谢清韫到底只是三观被带坏了,人并不坏,把林志高的童养媳留了下来,只当姐姐一样。
但是到底是不一样的。林志高同样是个眼大心空,半桶水晃荡却自视甚高的人,全家的收入来源就靠梅花出去做劳工和谢清韫的积蓄。
一天天坐吃山空。
梅花本就在老家积劳成疾,到了城里也没有能享福,没过三年就去世了。留下的儿子仇视谢清韫,但谢清韫却拿着自己所有的钱供养着这个家以及自己生下的女儿。
从前那个才华横溢灵秀动人的谢清韫消失了,只剩下疲惫不堪、被劳作折磨得快速老去的家庭妇女,而林志高依旧文质彬彬,在外头和女学生打得火热。
谢清韫看着水缸里的倒影,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梅花。
战火蔓延到了北平,谢清韫顶着炮火赶回家,却看到女儿在门口哇哇大哭,林志高和他儿子消失不见,家里她存放银钱的地方也空空荡荡……
谢清韫抱着女儿去找富人区的李秋鸿。
何家消息灵通,早就在战火未曾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举家搬迁,人去楼空……
谢清韫找遍了所有当年的好友,无人伸手……
最后,她遍体鳞伤地来到了过去的家。
谢斐已经随着部队转移,但是他还是给了谢清韫最后的温暖。他在他们幼时藏宝藏的小洞里,放了一把枪,几张银票。
谢清韫嚎啕大哭。
107、民国欢恨2
谢清韫最后的结局并不好。战火纷飞, 孤儿寡母, 尝尽了世间苦楚,最后, 好不容易靠着谢斐留下来的东西勉强保住自己和女儿。
不过十五岁的女儿遇上了意中人, 不顾谢清韫的反对毅然私奔。
谢清韫这才体会到了当年哥哥被她指着骂“保守封建”, 被她一次次攻击指责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然而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最后,谢清韫在一个热闹的春节里, 孤独地离开了人世。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谢清韫一生, 对谁都很好,除了养育她, 宠爱她, 对她掏心掏肺的哥哥。她对陌生人慷慨解囊无怨无悔,却对哥哥不曾回报反加以指责背叛。
颜华对于这次的委托人,情绪复杂,不像之前的温明澜那般敬佩尊重, 但是没办法,不管对方是谁, 她的任务只能是完成原主的执念。
颜华再次恢复意识时并没有立刻醒来,而是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所处的时间。
如果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那么她会崩溃的!
还好,一切都还可以挽救。
今天,那个不顾她已经要晕了还使劲抓着她冲着她大声指责的人就是李秋鸿。
此时,谢清韫在大学刚结识这些人不久, 还没有后来做裸模、进歌厅的放纵,这些狂放不羁,充满了“自由、批判”的年轻人给她打开了全新的世界,尤其从小在哥哥的管教下长大,没过叛逆期的谢清韫体内的叛逆因子彻底被激发了出来。
李秋鸿文笔很好,喜欢写一些批判、揭露世情的文章,谢清韫读完以后如获至宝,觉得字字箴言。可是,这样的文章,一次都没能登上报纸。
李秋鸿一次次被退稿,从没成功过。
谢清韫为他抱不平,拿着他的稿子,找到世交的长辈,希望他帮忙在他做主编的报纸上,登载这篇文章。
那位长辈原本是直接拒绝的,告诉谢清韫这种文章如今特别多,此文完全没有新意,没有自己的思想。
谢清韫不信,几次请求,那位长辈到底心疼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没抵住她的撒娇祈求,答应了。
这天,谢清韫早饭都没吃,看到报纸的一角上登上了李秋鸿的文章,兴高采烈地去找他,却没想到,无意间说了一句主编是自己的长辈,就换来李秋鸿的大怒和指责。
没有吃饭还一路跑来的谢清韫头晕目眩,李秋鸿却根本只在意自己受到了侮辱……
换了芯子的谢清韫暗暗骂了一句:“神经病!”
清韫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病房里,边上坐着一个闭着眼睛的青年,一身黑色西装,手里拿着无框眼镜,眉头微微皱着,带着几分疲惫。
这是哥哥谢斐。
清韫动了动,一个“哥”字还未喊出声,谢斐立刻睁开了眼睛,朝床上看过来。
“醒了?头还晕不晕?”
清韫摇头。
谢斐带上眼镜,看了一眼边上挂着的葡萄糖,确定没问题后,带着点宠溺地点了点她的脑袋:“一大早不吃早饭就跑出去,我一日不在你就这么胡乱折腾!”
清韫嘿嘿讨好地冲他笑了笑:“哥你怎么回来了?”
之前说外交部有事要好几天不回家的。
谢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都晕倒在大街上,被热心学生送进医院了,我还能不过来?”
清韫继续嘿嘿傻笑,又注意到他后半句话:“谁送我进来的?”
谢斐的脸色黑了黑:“别想多了!你那些‘良师诤友’不害了你就不错了!是路过的学生把你送到医院来的!”
“那学生走了吗?得好好谢谢他。”清韫没有像之前那样,因为哥哥的话生气,反而更加关心那个见义勇为的人。
谢斐见此,心里诧异了一下,以为妹妹是吃了教训知道分辨人心了,心里舒服了许多:“走了,我也没见到他。那样的人才是真正地品质高洁,不像有的人表面说自己是高风亮节的君子,实际却是道貌岸然的小人!”
清韫好笑,谢斐自从知道自己的妹妹结交了什么人后就无时不刻地在妹妹面前揭露那些人的真面目,苦口婆心。
这样子对叛逆少女来说,绝对是适得其反。
“是是是,经过这事我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哥,你放心吧!”
谢斐惊讶地看着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但是还是对妹妹表示了信任,带着点犹疑地点头表示赞赏:“这就好!”
清韫只是空腹导致的低血糖,在外力摇晃下晕倒,输了葡萄糖再吃点东西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前,清韫又去找护士确认了一下送自己过来的人是否有留下什么信息,护士医生帮忙仔细找了许久,只找到一个签字,具体信息却没有了。清韫记下了这个签名,别的只好作罢。
于是,谢斐像捧着易碎的水晶一样,护着她一路回了家。
清韫好笑又感动,回到家里,亲昵地如同小时候般攀在哥哥身上:“谢谢哥——你放心回去工作吧!我一定乖乖呆在家里!”
谢斐有些激动又怀疑,激动妹妹许久不曾有过的亲昵,怀疑妹妹是不是只是想把他支开,又自己跑出去。
清韫无奈,只好拿出一张长宣纸铺在书桌上:“今天我就画一副工笔画,等你回来检查,如何?放心了吧?”
工笔画非常耗时,这长度,不画上一天肯定完不成,谢斐信了,但又心疼妹妹,怕她累着了,一步三回头地出门,再三叮嘱:“也别累着了,喜欢画就画,累了就休息,不用一定全部完成的!”
清韫一脸无语地推着他离开:“好了好了知道了!你才二十七岁呢,像四十七的老妈子一样啰嗦!”
谢斐一脸无奈地笑,揉了揉她的头:“小丫头!”
送走了谢斐,清韫果然回到屋里,坐到书桌边慢慢构思起今日的“作业”来。
谢家虽然已经开始学起洋学,但是从小到大,传统的文化学习从没有落下,谢清韫一手工笔画在业界小有名气,但是自从认识李秋鸿等人后,她就把这些“糟粕”全都扔掉了。
晚上八点,谢斐紧赶慢赶地赶回来,直接进了清韫的书房,就见到妹妹安静地坐在桌边细心作画。
这样的场景太久没见了……
清韫抬头,看谢斐一身风尘急忙忙的模样,放下手中的笔净了手,问:“这么晚回来,吃过饭了吗?”
谢斐走到书桌前看她的画,果然一长卷就剩下最后一点了,这速度再看,恐怕也是一天都没动,光坐在桌前了。
“不是让你做休息休息吗?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认真起来就忘了吃喝休息!”谢斐又是心疼又是宠溺。
清韫拉着他往外走:“别说我了,哥哥你是不是又没有吃饭?还转移话题!”
谢斐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声:“事情多,忘了!”
“哼!我才不信!”清韫撅了撅嘴,“肯定不放心我呢!紧赶着回来找我是不是?”
谢斐观察了一下妹妹的表情,见她没有真的生气,这才放松下来笑了:“以后不会了,我们小韫儿最乖了!”
小韫儿是清韫幼时的小名,谢斐最喜欢这样叫她。
两兄妹让家里的帮佣林妈做了一些简单清淡的菜,清韫陪着谢斐一起吃了点。
饭后,清韫认真地和哥哥谈了一次。
“哥,李秋鸿那些人我暂时不打算断了来往——你先别急,听我说一下理由。”
谢斐皱着眉,忍了忍气,示意她说。
“如今我已经明白,他们都是一切自视甚高却无才无品之人,可是今日他们能欺骗我这个女学生,下次又会去欺骗谁呢?以后不知道还有几个无辜的姑娘被他们诱哄着,出钱出力地供着他们吃喝玩乐。”
“可是清韫,你也才十八岁,他们那些人……这对你不好。”谢斐不知道怎么向单纯的妹妹描述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曾经做过的事情,早在妹妹刚接触他们的时候,他就调查过所有人了,虽然国家动乱,调查的事情并不全,但是有几点很明确:
这是一群不事生产,每日高谈阔论、追求自由,尤其是“性自由”的“新潮青年”。他们之中最有才的李秋鸿,写的文章都是七拼八凑抄袭前人言论,事实上根本没有真才实学,这样也就算了,一群人冲动易怒,惹是生非,却又喜欢勾搭女学生,据传言,曾经有女学生因他们中的谁怀孕后被抛弃,在黑诊所打胎时血崩而死。
这事情不可考据了,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谢斐一点都不希望自己单纯善良的妹妹和这样的人搭上关系。
清韫安抚他:“哥,我知道的,这些日子我其实也有些明白他们的本性了,我不会把自己陷进去,可是他们这样欺骗我,甚至还自以为是地瞧不起我这个‘大家小姐’,不报这个仇,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更重要的是,原主的仇,清韫一定要报回来!
谢斐见妹妹这样坚持,有些犹豫了,可又担心她的安危。
清韫好笑:“哥啊!现在这战乱年代,他们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恐怕是最安全的了吧,我也不会和他们天天混一起了,也就偶尔不痛不痒地见一次,只不过想和你报备一下,免得下次你看到了,又得急坏了你!”
谢斐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好吧……那我得随时检查的。”
清韫点头:“行行行,都听哥哥大人的!”
谢斐又问她:“你大学也上了小半年了,有想过以后做什么吗?不管你有什么目标,我和爸妈都会帮你。”
清韫想了想,试探地问:“哥,你觉得我接妈妈的班怎么样?”
谢斐惊讶:“你想学医?”
清韫点头,这是她能想到的,能最大程度做到的,对这个伤痕累累的国家最有益的事情了。
谢父的工作太高深了,政治、军队也不太适合,派系斗争太多,实际做事束缚重重。学医,她本身就有医术,很快就能投入到救死扶伤的阵营中去。
谢斐听完清韫述说的理由,看着她的眼神变了,仿佛第一次看到自己一手从小养大的妹妹,真的成长了。
“好!我帮你去转专业,只是清韫,学医并不轻松,我们的母亲能到如今的高度也是经历了非常多,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清韫一脸坚定:“我不怕苦,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108、民国欢恨3
谢家在北平, 是军政都要客气对待的人家。
谢父的研究, 是多少人等着要的机密,而谢母, 联络名流捐钱赠药、救死扶伤医术高超, 有医术有资源, 上前线的部队都想要得到她们医院的支援。
而已经进入外交部的谢斐,年纪轻轻已经小有成绩,自身的能力加上家中的背景, 上升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这样的人家, 给了最受宠爱的清韫无限的选择自由,只要她有明确的规划, 宠爱她的哥哥就会帮她尽一切努力实现第一步。
两周后, 清韫从中文系转到了医学专业。
谢斐告诉她:“哥哥可以帮你的,到这一步就结束了,以后的路,清韫, 你想完成自己的理想,就要自己下苦工去努力。”
清韫点头, 她明白。
初初进入医学系,清韫受到了大量师生的侧目。因为医学是个专业性非常强的学科, 而且文理划分来说,是属于理科。一个文科生,而且是中文系的文科生,更甚至是个女生, 突然转了专业,跑到八竿子打不着的医学系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学院里流传着清韫背景深厚的流言。
初来乍到的格格不入,清韫早有预料,她也并不着急,每日勤勤恳恳地上下课,学着大一最基础的医理知识。虽然曾经受到过最顶尖的医科教育,但是毕竟已经过去了几世,她需要好好温习回忆起来。
清韫的低调努力,慢慢赢得了同班同学的好感,而她课堂上不输于任何专业学生的表现也让大家发现,这不是一个单纯走后门来玩玩的大家小姐。
一个月后,清韫终于和大部分同学都熟悉了起来,成为了他们中的一份子。
在清韫全心适应新环境的时候,林志高带着其他人来找过她一次,李秋鸿并没有来,依旧生气她做出的“侮辱了他的人格”的事,林志高等人,希望清韫跟着他们一起去给李秋鸿道一个歉,“大家都是朋友,秋鸿不会真的和你计较的。”
清韫并没有如同原主那样,被他们一会儿□□脸一会儿唱白脸地唬住了,脸上带着气愤和伤心地拒绝:“我不去!他不是觉得我在侮辱他吗?我这种人怎么配和你们做朋友?”
一副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遇上了不顺心的人和事,赌气发脾气的模样。只不过人长得漂亮,气呼呼发脾气的模样也并没有让几个男士赶到不愉快。
反而你一句我一句地帮她一起讨伐李秋鸿太过分,说下次要让他好好请大家伙吃一顿饭,把他的稿费全都榨出来,给清韫出气。
清韫也是醉了,李秋鸿一边说她侮辱了他的人格,一边拿着清韫的钱说是自己的稿费,他怎么不有骨气地把钱给扔了?
而这群人,说是让李秋鸿给她赔礼道歉,结果让清韫的钱请他们大家吃饭,算是对李秋鸿的惩罚?
这偷梁换柱,混淆事实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厉害。
马上就要到期末考试了,清韫没空和他们闲扯,装作还在生气,打发了他们清清静静地投入到复习中去了。
复习考试期间,谢斐刚好空闲了许多,于是每天比林妈操心得还多,清韫的早餐、晚餐、夜宵他一一关心,见她太过努力心疼她累着,见她早早复习完了又担心会不会没复习到位。
清韫看着比自己还在意紧张地哥哥,真的想捂住脑袋:“哥,你可以给我找一个嫂子了!赶紧生个孩子!”
谢斐笑:“怎么?想要小侄子了?”
“不,我只是希望你那满腔的父爱可以有倾泻的地方!”
谢斐又气又笑,拍了她额头:“没良心的丫头!”
他也是被前段时间那个叛逆走歪路的妹妹给吓到了,尤其是那天接到电话,对方说妹妹被人送进了医院,简直心脏都要停了,深深觉得自己对妹妹的关心教育还不够,所以,这些日子就过分周全了一点。
清韫的提醒让谢斐克制了许多,的确,妹妹十八岁了,不是八岁的孩子,管得太紧,万一又像之前那样叛逆就不好了。
期末考试,清韫正常发挥,用专业前三的成绩,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也平息了学院里“大小姐玩票”的传言。
谢斐高兴坏了,深深地自豪着自己妹妹的“天才”。
清韫对于这个傻哥哥已经无语了,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从前无限宠女儿的傻爸爸们,可大哥,你才二十多岁呀!你瞧瞧你的同龄人们,谈恋爱、参加酒会、潇洒人生,你过得这样中年好吗?
谢斐表示,和妹妹在一起其乐无穷~看着妹妹,哥哥就高兴!
考完了期末考试,学校就放假了,清韫也有了空闲的时间,可以和那群“进步青年”虚与委蛇了。
李秋鸿终于放下了他的“架子”,在她期末考试的时候被他们拖着来找了清韫一次,可是清韫早早就听说这群人等在校门口,下了课从另一个门走了。
如今有了空,清韫就往他们往日聚会的街上走了几趟,果然,第二天就遇上了那一帮人。
“清韫!”几个人笑着跑过来。
林志高他们一共有七个人,除了李秋鸿,还有另外五个,除了其中一个叫董江的在一所师范大学历史系读书,其他人都是住在师范学校附近的“作家”。他们的日常就是聚会、谈论国事、抨击当局、写稿被退稿。大多数人穿着洗得发白变薄的衬衫、西装马甲,安贫乐道的模样。
原主是一次跟着同学出来,被身边的女同学介绍着和他们认识的,单纯不知世事的原主被他们那些高谈阔论吸引,佩服他们不吃嗟来之食的骨气,然后越陷越深。
他们身上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至少无论何时,保持超级厚的脸皮和哪怕喝了两天的白开水没钱吃饭时依旧乐观地自我调侃,这是清韫难得见到的。
看着跑过来的几人,清韫笑着也打了一个招呼。
林志高一直对清韫十分有好感,李秋鸿在后头慢慢悠悠地还没走过来,他就率先开口和清韫聊了起来。
“……我们最近认识了几个美术系的大才子!你不知道,他们的画作有多棒!”
清韫微笑着挺他们激动的七嘴八舌。
她当然知道有多棒了,不过大二的美术生,和这些人一起高喊着自由和解放,一次次对原主洗脑,让原主在无遮无拦的画室里脱下了衣服,边上还有一群非画家的“大作家”们围观。清韫恨不得冲到原来的世界好好打开原主脑子看一看,里面装得是什么稻草?
哪怕是纯艺术的**模特,那也是极度尊重模特**的!
这件事过后,这些嘴里说着艺术的男人,却对原主的态度一下子变得更加随意了。而原主以为,自己是真正地融入了他们……
李秋鸿终于走到了清韫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清韫。清韫看了他一眼,转过了视线。
每次都这样,对原主发了脾气,事后不是原主去哄他,就是他这样欲语还休地看着原主,原主总觉得这就是道歉了,也觉得这样是对她有感情,只是他是男人不好意思说出来。实际上,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表示!一切都是原主自贬自贱,他只是勉为其难地接受。
李秋鸿有些惊讶,清韫竟然没有像以前那样抓住机会和他说话。
林志高见到这个情景,更加高兴了,说得愈发激动,恨不得立刻拉着清韫去美院。
清韫一脸为难:“我刚刚约了朋友去医院做义工……”
大家又纷纷问做义工是怎么回事,她最近在忙什么。
“我转了医学专业,打算以后上战场,做军医;我们很多医学生在假期去医院做义工,救助病人的同时也能锻炼自己的实践能力。”
李秋鸿憋了好久,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如今的国人,病得严重的不是身体,而是他们的思想!”
他一说,大家纷纷附和起来。
清韫看向他:“可是我没有唤醒国人思想的能力,如果因此直接放弃了学医,那我还能为这个国家为人民做什么呢?何况,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麻木的,战场上,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没有医生,受了伤怎么办?”
清韫佩服那些真正有思想的,一直在努力唤醒国人的文人斗士,但是像李秋鸿这样,拾人牙慧,喊着别人的口号,实际上醉生梦死,自己才是沉睡不愿醒来的人,他有什么资格去抨击他们这些希望通过自己一己之力去拯救国人的医学生?
李秋鸿脸憋得通红。清韫的话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但是,这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反驳他,这让李秋鸿觉得恼羞成怒。
然而清韫并没有打算讨好他,说完便转移了视线,和其他人聊了起来。
李秋鸿第一次尴尬地处在团体之中。
清韫并没有和他们聊太久,约定了下次一起聚会的时间,便和他们告别了。
和这群人分开没走几步,她就感到有个视线一直盯着自己,往四周看了看,发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她视线刚转回去,他就立刻回过了头,大步走了。
清韫低头看了看自己,没什么异常啊……周围其他人也没对她投来奇怪的眼光……
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青年的背影,的确没什么异常,清韫扯了扯袖子,想着,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便也自顾自走了。
今天当然是不用去做义工的,她就是来和这些人联络一下,但绝不会去见什么艺术家。
真正的艺术家,她见得还少吗?
晚上,谢斐回家,听林妈说清韫早早就回来了,心里十分高兴,终于确信,妹妹是迷途知返,终于恢复原来乖巧懂事的模样了。
晚饭后,他给了清韫一张请帖:“这是林女士举办的沙龙,你可以去瞧瞧,里面都是当今著名的才子才女,个个真才实学,他们谈论的东西,你肯定会有兴趣。”
清韫接过,看到上面的名字有些惊讶:“这些都是大家呀,哥你怎么弄来请帖的?”
谢斐笑笑:“到时候你去就是了,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在国外留学过,你不是想要追求民主,自由吗,在他们身上,相信你能学到许多。而且,沙龙上有各个行业的专家,你去了多听多看多思考。”
清韫当然诚恳地点头,这样的沙龙,才是真正的学术交流,这些青年才是真正的进步青年。
不过……
清韫揶揄地问:“哥,据说他们中很多人都有着好几段感情纠纷,比如这位叶大诗人,比如这位赵大才女,再比如这位,据说家里有妻子他又另娶了?你这回不怕我又被带坏了啊?”
谢斐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这些花边消息妹妹竟然知道得这么全。
“才能归才能,私德归私德,这是别人的私事,你少去关注!但是……”谢斐严肃地看着清韫,“我们家,私德不许有亏,这不是封建守旧,这是人的基本品德,知道吗?”
清韫嗯嗯点头,自家哥哥的三观太正了,每天都会发现更崇拜自己的哥哥了怎么办~
109、民国欢恨4
沙龙的地点在林女士的四合院, 幽静典雅。
清韫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里头了, 他们闲适地坐在院子里,或手上捧着咖啡、茶饮, 或吃着点心, 或在与边上的人忘我地讨论。听到清韫进门的声音, 几人陆陆续续停下来看向她。
清韫微笑着鞠了个躬,刚想自我介绍,一个穿着西装马甲带着眼镜的俊秀青年就先开了口。
衬衫、西装马甲、大衣、眼镜, 这些是时下很多“时髦”青年的标配, 包括哥哥谢斐。但是一样的打扮,谢斐穿着显得严谨, 李秋鸿那几人穿着显得别扭, 画虎不成反类犬,而这位青年穿着,俊秀文气。
“先别自我介绍,让我来猜猜你是谁!”那人笑着说。
清韫合上了嘴, 笑着等他开口。
“你是乐文兄的妹妹小韫儿吧?当年我记得还在你家抱过你呢!”
他这一说,附和者众, 清韫讶然,想不到这些人都是哥哥的老朋友。
大家见她不知情的模样, 都笑了,拉着她坐下,纷纷向她揭露当年的老哥是多么小气,不肯让他们碰妹妹一下, 当年为了能抱一抱长得玉雪可爱的小韫儿,他们真是一个接一个地使出了三十六计。
清韫不好意思地笑了,玩笑说:“没想到我小时候竟然被这么多大家抱过,顿时觉得自己突然好值钱呐!”
众人大笑,又感慨起时光飞逝,如今小韫儿也长大了。
清韫从他们口中得知,当年,谢家父母也是要送谢斐出国的,但是谢家哥哥放心不下年幼的妹妹,不肯去,留在北平念书。
清韫心里的滋味真是复杂难言。
林女士是个性情温和,知识渊博的人,身为一个女性,她学的是物理专业,最敬佩的人是居里夫人。
她的丈夫也是物理学家,夫妻二人志趣相投,热心科研。
林女士非常自然地照顾着第一次参加的清韫,说话温柔舒服,但是等到参加讨论时,她的逻辑清晰,观点犀利,辩论能力极高,思维和眼界盖过在场许多男性。
清韫看着她,眼里几乎要闪着星星。
沙龙的话题范围非常广,社会、文化、历史、科技……这些来自不同学界的大家不断进行思维碰撞,清韫发现,自己光听着他们的观点,跟上他们的思维,理解他们口中各个专业词汇已经非常忙碌了。
在座同她一样年轻的也有一两位,林女士他们会停下来询问他们这些后辈的想法,给他们表达自己观点的机会。
清韫严谨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在大家对她的观点的讨论中,择优吸纳,仿佛被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如同哥哥谢斐在来之前告诉她的一样,他们许多人可能私德并不完美,但是当他们展现他们的专业能力、展露出他们的智慧和先进的世界眼光时,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群了不起的,注定青史留名的大家。
清韫可能无法认可个别人的私人行事,但是却敬佩他们的学识。
与之相对应的,是李秋鸿他们那群人,没有自我的思考、没有真正的专业知识、又丢了为人最基本的品德,除了自以为是、沉浸在自我建造的美好幻觉里,一无是处。
回到家,谢斐问她感受如何。
清韫抱住他:“哥——你真好!”
谢斐高兴又茫然。
“不过,哥哥,你小时候真的被骗了那么多次啊,你怎么每次都中招呢?幸亏我运气好,没被你给丢了。”
谢斐脸黑了:“又是四只眼说的吧!”
清韫噗嗤笑了,指着他的眼镜:“你自己也是四只眼了哈哈!”
谢斐脸更臭了:“别听他们胡说,我怎么会真的放下你自己走开,就是看他们这么想抱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清韫靠在他肩上:“今天突然发现那些人好厉害,自己好渺小,更加发现,原来哥哥也是那么厉害的!”
谢斐摸着她的头:“小韫儿以后也会像林女士一样的。”
“哥,是不是我拖累了你了。”
“别瞎想,他们那群人有什么,喝喝茶吃吃点心,再高谈阔论一番,哥哥我是做实事的!”
“哥,你这话别说出去,会被打死的。”
谢斐毫不在意,自豪地说:“最重要的是我有小韫儿,他们羡慕不来的!”
参加了一场高水平的沙龙以后,隔了几天,清韫又去参加了一场怀才不遇人士的聚会。
上次街上遇到后,清韫和林志高几人定下了再次聚会的时间和地点,等到时间到了,她就提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小包,一身轻松地去了。
到了聚会的公园,一群人看到空手而来的清韫都傻了眼。
清韫暗笑。
以前每次聚会,虽然这些人嘴里说着不追求物质,只追求精神上的交流,但是每次都是原主吃力不讨好地带来许多聚会用的吃喝物品,然后这群平日里有一餐没一餐的人就大吃大喝再大声批判一番当今社会,聚会就圆满结束了。
原以为这次也是这样,但是铺好了餐布就等着清韫和她的食物来的众人,看到清韫孤零零的身影,身后什么都没有,顿时就静默了一瞬。
清韫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笑着说:“我意识到以前的错误了,我们的交流的确是精神上的,是学识的交流,思维的碰撞,之前是我层次太低,只注意享受了,所以我今天空手来了,你们开心吗?”
失望的众人回过神,笑着纷纷说清韫果然觉悟越来越高了。
于是,这群人只好坐在空荡荡的餐布上,真正地“清谈”了一个小时。清韫除了点头附和,并不怎么说话。当然,这群人,也只要清韫的附和赞同就足够了。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上一场沙龙,清韫大脑快速运转,不断地吸收着来自各个角度、专业的知识、崭新的见地,不知不觉中,一个下午就过去了;而这一次,她面带微笑地听着七个人一遍遍老调重弹,有些言论甚至幼稚得可笑,简直度秒如年。
比往常整整缩短了一半时间,聚会就结束了,众人又饿又渴,完全没有了争论的力气,何况他们也没有什么好争论的,全都是观点一致,用着报纸上的名人言论,有志一同地批判、批判、批判。
结束后,清韫也没有说要请他们吃饭,仿佛没看到他们失落地脸色,笑着同他们告别了。
她的钱,都是她家哥哥辛苦赚来的,凭什么给这些人用呢,就算去救济穷人还会得到感谢,给他们,只换来一句勉强接受,她是犯贱吗?
同时,走在回去的路上,清韫有些动摇之前的想法了。
在参加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聚会后,她发现,在她的眼界之外还有更广阔的世界,她的时间那么短暂,要学习的东西却这么多,她真的要为了前世而和李秋鸿这些人纠缠着吗?
李秋鸿、林志高这些人原本就是失败者,何萱萱比原主精明多了,背后还有老谋深算的何父,李秋鸿搭上她,最后结局谁也说不好,而林志高,没有了原主,原配童养媳一年后就会找过来,他的日子本来就一塌糊涂。
然而就这么放过了他们,清韫心中到底是不平。
谢斐见她吃饭都心不在焉,问她怎么了。
清韫犹豫了许久,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我也不是一直记恨他们,但是当初就是我的女同学介绍我认识他们的,相信除了我以外,肯定还有别的女学生被他们的表象所吸引,尤其是那些家里比较传统自己又追求自由的女生,可他们的自由实质是放浪形骸,那些女孩子最后一定会被骗得一无所有……我不想理会他们了,可是,不甘心放着他们再去伤害别的女生……据我所知,他们中有人在老家都是有妻儿的。”
谢斐又是欣慰又是后怕,幸亏妹妹早早认清了这些人的真面目,对于谢斐来说,即便是包办婚姻,糟糠之妻绝不能抛弃,这些人有妻有儿却在北平追求恋爱自由?
“其实,如今这样的事非常多,是新旧文化冲突下产生的问题之一,无论是普通学生还是功成名就的大家,都有这样的事,清韫,你的目光可以不局限在这七人身上。”
“在我们父母结婚之前,我们的母亲想要留学海外,但是外祖父母并不同意,他们觉得男孩子出国留学是追求进步,女孩子还是安稳点,在国内读读大学,以后嫁人就好了。”谢斐突然给清韫讲述起谢母的事来,“母亲她抗争了一段时间后安静下来,几天后,报纸上刊登了一篇关于女性解放的文章,文中直击当时女权现状,虽然很多女人不再裹小脚,可以走出家门,可以上学堂,但是,女性的自由选择权,受教育权都依旧受着歧视和不平等对待……当时,这篇文章引起了很大轰动,让男女平等再次成为社会话题……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
“清韫,有时候你发现了问题后,要站得更高一些,更远一些,而不是只盯着那几个人,我相信,李秋鸿、林志高这样的人绝不会是个例,你能阻止他们伤害个别女生,还能阻止其他人吗?那些你看不到的人呢?”
清韫听得肃然起敬。
她的确太过狭隘了。谢斐的目光是从这个社会,这个群体现象出发,而她,目前只停留在自己身上。
清韫再没有和李秋鸿等人联系了。她把空出来的时间,对当前的这个现象做了充分调查,以林志高为起点。
她调查了从名人大家,到学校里的普通学生,从大家小姐,到农村不识字的妇女。对那些包办婚姻下的女性做了一个深入的调研分析,最后,将写下的文稿效仿当年母亲的做法,匿名寄到了各大报刊。
很快,其中的几家报刊刊登了清韫的稿子。
社会各界,尤其是为女权斗争的那些人,全都关注到了从前不曾关注过的群体——包办婚姻中的女性。
文章中的一段话让不少人振聋发聩。
如今,我们都在追求自由,追求平等,追求进步,尤其是为女性权益做斗争的人们。但是,自由、平等是整个□□平等,现实里,却有很多人,鄙弃着这些“落后”的女人,将抛弃她们做得理所应当。这些女子都是被旧制度所迫害的受害者,而“进步”的我们却反过来再次迫害了她们。可能有人说,是她们自己不学着进步,必然被时代抛弃。可是,我想问,谁给了她们进步的机会?她们要赡养丈夫的老父母,要养育刚出生的孩子,而她们的男人远在大城市可能还需要她们寄去生活费!谁给了她们机会去追求知识?
是啊,谁给了这些同样是包办婚姻受害者的女人重生的机会?男人逃离了,在大城市自由恋爱,女人呢?依旧被束缚在老家,帮男人养着父母孩子,同时被嫌弃落后,默默接受丈夫在外寻求真爱。
平等自由,对这些女人来说,像星空一样,美好而遥远,可能一生都追求不了,追求不到。
而清韫也提出了疑问,什么样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是像文中的“七侠士”那样,忘记老家的妻子,在北平放浪形骸交往一位位女友,愤世嫉俗游手好闲吗?自由是否也需要加一道底线?
清韫的文章引发了一场大讨论,再走入沙龙,虽然他们不知道写这篇文章的人就是身边的清韫,但是,家中有包办婚姻,如今花边新闻不少的几位青年才俊这次茶会全都沉默了许多。
而最大**,是此时已经成为一个独立成功女性的章女士站了出来,她以自己的经历告诉大众,只要给这些“糟糠妻”机会,她们能做得很优秀!
章女士的第一次婚姻就是在父母的安排下成就的,但是前夫嫌弃她土,一边和她过着夫妻生活一边在外自由恋爱,当她怀有身孕的时候甚至让她去打胎,因为他们没有“感情”。前夫嫌弃她没文化,守旧,喜欢时髦的女人。如今,章女士成功成为北平商会副会长,多次举办爱国捐助慈善会,为前线出钱出力。她比那位前夫的真爱更有文化,更加独立,成功打了那位前夫的脸。
清韫的文章只是抛砖引玉,改变无数女性命运的是后续不断加入的女权斗争者,如那位章女士,如文化沙龙里的林女士等人。那段时间,男女青年谈恋爱,女方都会忍不住确认“你家里是否有妻子?”
但是,清韫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心愿也已经了了。她在文中透露的“七侠士”虽然很多人不知道是否是杜撰,但是认识这七人的,必然会发现。
之后这七人命运如何,她不再在意了。
清韫在这件事中有个深深的体会,在这个时代,能够发出正确的声音并被大众所听到,也许就能改变许多事,原本只用了一次不打算再用的笔名,她决定,不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羡慕志同道合的夫妻,现今印象最深的有李清照和她的原配丈夫,他们一起研究金石,还编撰了金石研究的书籍;林徽因和梁思成,都是建筑学家,为我国古建筑保护做出了许多贡献。虽然他们失伴后都有二婚。
最感动启功和他的妻子,真正的糟糠之妻不下堂。启功还是皇室后人,照理是封建守旧派的,相比那些进步青年。。。
110、民国欢恨5
清韫使用的笔名就是“颜华”, 她原本的名字。在那篇包办婚姻和女性解放的文章出了以后, 颜华这个名字就出名了。
很多人猜测,这应该是一个学识渊博的女性, 而且受过西式教育。这样的人, 其实很少。时下女子不是依旧受着女德女戒的教育, 就是上着西洋学堂,西化去传统,很少有人, 中西文化如此融会贯通, 让人读着醍醐灌顶。
这样的优秀女性并不是没有,但是当大家一一去确认的时候, 那些本以为很可能是的女性, 她们都否认了。
女性解放的话题热度还没有散去,“颜华”的第二篇文章再次发表了。
这一次,作者的重点放到了女性生育自主上。从那位令人尊敬的章女士当年被前夫要求打胎的故事开始,作者提供了北平医院近三年收治的私自堕胎和妇科疾病数据, 以及几个高校校园内不少人知道的女学生未婚怀孕事件,揭示了当前, 仍有大量女性缺乏卫生常识,尤其是随着□□自由的传播, 年轻青年在追求自由的时候,并没有提高相应的避孕知识。
这只是一个小方面,更严重的,是即便在北平, 还有许多愚昧落后的地方,女性的生育权完全没法自主,把脉甚至算命得知是女胎时,就被灌药、干重活……从而私自堕胎,不少人因此大出血,甚至没有了生育能力,最严重的,是直接丢了性命。
颜华认为,女性应该有自主生育权,应该自己主动了解女性卫生知识,学会保护自己。她不反对□□自由,不认为女人应该严格守着自己的贞洁,但是,她呼吁尊重生命,哪怕他在你肚子里才像黄豆一样大,他也是一个小小的生命。即便真的决定要堕胎,也要选择正规医院,而不是用找江湖郎中、算命先生,害了自己一生。
这一次的文章,颜华用通俗易懂的方式,科普了许多两性卫生常识。
这篇文章一出,争议巨大。
保守派本来就看不惯如今的“男女关系混乱”,对于清韫提出的观点,而且将这种“私密”之事放到台面上来说,打心里不喜,觉得伤风败俗;先进派大多拥趸,觉得这篇文章秉持了“颜华”一贯的作风,思想开放的同时,理智客观。
保守派开始攻击“颜华”,其中无数无端臆测。
但是清韫并不在意,她的目的只在于让更多的女性了解到这些医疗常识,第一次,那些习惯了当做隐秘事的人听着觉得伤风败俗,第二次、第三次……次数多了,谈论多了,自然就习以为常。清韫只希望,哪怕有一个孕妇,知道这个常识后走进医院,正规堕胎,避免惨剧;哪怕有一个女青年,在恋爱时想到了保护自己,不像原主那样意外怀孕;哪怕有一个母亲明白自己有自主生育权,而独立地思考决定是否要生一个孩子。那她的文章就是有意义的,她做的就是有价值的。
谢斐对自己的妹妹真的刮目相看。这是他第一次发现,清韫也有了自己独立成熟的思想,这意味着,他的妹妹,真的成人了。而不是,仅仅年龄上到了18岁成人。
当然,谢斐的骄傲只能暗暗在心里憋着,清韫是“颜华”的事情,除了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他必须为妹妹保守秘密,不然,外面那些无中生有、污言秽语的攻击就要直接泼到清韫的身上了。
谢斐会忍不住为报纸上那些对清韫的诋毁而生气,清韫却是真的完全不在意,在他恼怒的时候,还会指出那些支持她的言论给他看,瞧,这些都是夸我的!
谢斐也是无可奈何极了,觉得自己真像皇帝不急急死太监里的那个太监。
假期结束,清韫再次回到学校上课。
在那之前,她最后见了李秋鸿七人一次。第一篇文章的确给他们带去了许多风波,原本就落魄的几人更加落魄了,清韫表示,自己已经猜出来“七侠士”是谁了,对此感到非常失望,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这让七个人全都傻了眼。
他们原本是义愤填膺地来找清韫抱怨的,还以为会得到清韫有志一同对“颜华”的讨伐,没想到,清韫却直接“背叛”了他们,说要和他们一刀两断。这和他们的计划完全不符,这几人甚至都已经打算好了,只要清韫相信他们,他们就可以让清韫那个在报社做主编的长辈帮个忙,找到那个“颜华”是谁,他们一定要好好和这个人理论一番,让她澄清他们的名誉;如果不行,请那位主编帮忙,“颜华”能写文章,他们也能写,登一篇他们自己澄清的文章也可以。李秋鸿花了一天一夜,连辩解的文章都写好了……
清韫看了一眼依旧没有说出自己在老家有童养媳的林志高,对他事到如今的行为十分鄙视。
不理会他们或痛心或失望或恼怒的表情,毫不留念地转身离开。
此后,这七人的事情,她再不关注。
但是,她不关注,这些人还是会闹出幺蛾子,而且闹出的动静,她不想听到都不行。
此次风波过去许久,没有了清韫,又有第二个女学生被他们表象所蒙骗,如同前世的原主一样,被拐带着结识了那些美术生,然后李秋鸿怂恿那位女生做**模特。
但是那个女生背后的势力并不是好惹的,自己家的女儿被人拐带着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一群男人女人面前脱光了衣服,本就属于保守派的父母勃然大怒,直接带走了女儿,让家中打手,将这群人重重打了一顿。
这件事上了报纸,成为了社会新闻,话题点在于,在原本调查社会械斗的记者了解背景后,发现这七人特别像“颜华”第一篇文中所说的“七侠士”,而不久后,林志高的童养媳梅花带着儿子来到北平,刚好被几次跟踪调查的记者撞上,“七侠士”的现实人物基本被曝光了。
舆论哗然。这七人,人人喊打。已经和他们结识,与李秋鸿关系甚好的何萱萱也一脸后怕地和他们断了关系。
清韫无意间,还是报了一大仇。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时的清韫彻底抛开了他们,投入到了学习中。
学校里医学院的学生会受到“颜华”女士的启发,准备办一份面向全体师生的院刊,主要内容就是日常医学常识,属于科普类的。
学生会来邀请成绩优异的清韫加入。
清韫自然欣然应允,这是她如今正在努力尝试做的事情。国人的思想需要唤醒,同时,对于基本的医学常识也需要宣传普及。她没有那些有志之士的能力与影响,只希望可以依靠自己的专业知识为这个社会尽绵薄之力。
她相信,精神和身体都不可缺少。
科普类的报刊最怕的就是专业知识太多深奥难懂,文章死板没有读下去的乐趣,但是,这一次,清韫几人走了大众化的趣味科普路线,大量的故事案例中穿插基本医疗护理知识,让更多的人能够轻松地阅读故事后学会基础医疗护理。
清韫还一力坚持,加入了许多在艰苦环境下,最简单有效的自助手段,要知道,几年后,战争全面爆发,这所综合大学里,有很多人都将走上战场,到时候,战场情况艰苦自不必说。
这一份医学院院刊一出,广受好评。当然,其中有不少深受学生们追崇的“颜华”的功劳,因为她在文章里一直主张基本医疗知识应该普及到每个普通人,各个学院的学生都掀起了学习医学常识的热潮。
清韫就这样,暗地里以“颜华”,明面上以院刊主编之一的身份,在学校里火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清韫的存在感凸显出来后,事情也紧跟着来了。
长得好看又有才,校庆晚会、元旦晚会、联谊会……一个个节目邀请清韫参加,无奈的清韫一力以“课业紧张需要努力学习”为由拒绝了。
但是,同学的邀请好拒绝,导师的邀请却不好拒绝了。
一直十分欣赏清韫,给了清韫很多帮助的班主任,让清韫和几位同学一起去参加一场和隔壁军校的联谊,据说,对方带队的是班主任的好友,那种见面就掐的“好友”。这属于官方联谊,因为隔壁军校,汉子太多了,而且管理封闭,为了阴阳调和,一年都会有一次放风的机会。但是因为本校也是男多女少,男生们自然不乐意自己学校的妹子们被外校勾搭走,所以就有了竞争,慢慢的,不知怎么两校pk的气氛一年比一年浓了起来。
隔壁的军校都是一群文武兼备的精英,据说这两年,两个学校几次联谊游戏比赛,我校这边都输得很惨,男生们简直都抬不起头来,一个个本校美女都奔向隔壁怀抱,就那样,隔壁学校还笑话这边的读书人都没啥用。
清韫很想说,她去了,就能让这些男生抬起头来吗?她不也是女的吗?
但是在好友面前丢了几年脸的班主任老人家固执地认定了她必须要去……只要赢就行!而且莫名相信她不会被隔壁军校生拐走……
清韫只好准备准备,硬着头皮去了。
无良的哥哥谢斐,自己二十七八了还是单身狗一个,竟然还在她后头笑她参加联谊,嘱咐她可以好好挑一个,回头带给他看看,必须过了他那一关才行。
因为,他是尊重妹妹“恋爱自由”的好哥哥嘛!
呵呵,老哥,你这么大年纪再不找嫂子才是大问题,还有,我要是真的带回来了,谁紧张谁哭还不一定呢!被笑话的清韫气呼呼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去辞职了,没找过工作直接去说了……单休还加班,休息太少,写小说时间也不够(但这是我好大的乐趣),我凭着这篇文的微薄收入想着就算找不到工作好歹也不是光吃存款——至少存款减少的速度会慢一点……(竟然有种莫名自豪感为啥……)
真是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说不定过段时间还得靠这稿费吃喝了【哈哈】
111、民国欢恨6
联谊的时间就一天, 不会真的像运动会一样打一天的比赛, 整个行程,安排了两场比赛, 一场晚会。上午篮球赛、下午辩论赛, 晚会会有学生编排的节目, 白天互相欣赏的同学们就可以在惬意的晚会上交友了,当然,此时大多学生都非常单纯, 很多人可能只在联谊中结识志同道合的良友, 当然也有人会收获爱情。
此时的大学校园,学生们的运动种类已经非常丰富, 篮球、乒乓球、棒球、网球, 男队、女队都有。学校鼓励“野蛮体魄”,不仅组建各运动队,还经常举办比赛。
上午的比赛是篮球赛。
全场的女生已经被军校的那些矫健英姿吸引了,我方男生虽然不弱, 但是整个队伍的整体素质还是没法和军校生相比,一次次被抢断、被突破防守, 对方一个又一个漂亮的进球……本校的女生全都叛变了……
清韫捂脸,她也想叛变, 对方运动员挥汗如雨、身姿矫健的模样真的好帅!
老班姜衍幽幽地站在她身后出声:“军校的男生是不是特别吸引人?”
清韫直觉地想点头,心里一惊,将点头转为了扭头,看着身后的姜老师:“还好, 哈哈,还好!我们学校的运动员也很厉害!”
场上又传来一阵欢呼,对方队员又进了一球,包括我校女生都兴高采烈……
老姜失望地摇头,指着场中对方队里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给清韫看:“看到没,下午你的对手,一定要赢了这个臭小子!”
清韫往里头看了看,好奇地问:“他很厉害吗?”
老姜一脸感叹:“后生可畏啊!”
能得到老姜这四个字评价,清韫惊讶之余对这个男生也正视起来。重新将目光投到场中,然后,她渐渐地发现,对方队伍里,这个男生似乎是队长,几个隐晦的小动作,小手势,队员们就会快速响应,领导力凝合力非常强。
“老师,他叫什么名字?”
“□□清,从山东的小县城一人来北平求学,刚来的时候,只会县城学堂里学的那些之乎者也,短短三年,就在人才济济的军校里名列前茅,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清韫看向姜老师,他的眼里是满满的赞赏。
“老师,你很喜欢他哦?”清韫揶揄。
姜衍瞪了她一眼:“你们都是这个国家未来的脊梁,只要优秀,我都喜欢!但是,今天是为了我们学校的荣誉而战,知道吗?我相信你,你肯定能打败韩小子!”
清韫突然觉得自己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老师你也说了,他那么厉害……”
“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是轻是重,老师我这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只要你别藏着掖着,小小一场辩论,难不倒你!”
额……清韫尴尬地笑:“老师,我哪里有藏着掖着……您高看我了!”
姜衍摸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清韫有种被他看穿一切的感觉。
篮球赛,对方毫无悬念地赢了,下午是清韫需要参加的辩论赛。
中午,清韫和几位队员去吃饭的时候,迎面遇上了□□清和他的几个同学。
清韫因为姜老师指点所以认识□□清,但是她以为□□清必然是不认识她的。谁知道,两边的人迎面对上,微微低头听着身边同学说话的□□清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清韫的脚步顿了顿,疑惑地看过去,对方又很快地低下了头。
这情景似曾相识。
身边的女生笑说:“敌方的眼神有杀气!”
清韫也觉得,这个□□清似乎不太喜欢她?虽然只是一个没什么意味的眼神,但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嫌弃了。
下午,辩论赛开始。很巧,□□清和清韫分别是各自辩论队的主辩手。
随着辩论赛的白热化,两个辩论队你来我往、剑拔弩张,□□清和清韫之间也是□□味越来越浓,一触即发。
清韫不太高兴中午□□清的那个眼神,刚知道他时的好印象已经彻底没了。怎么说呢,那个眼神什么都没有,但是就是因为特意看了她一眼,却又什么都没有,才让人非常不舒服,仿佛完全不将人放在眼里。而一场辩论下来,她发现,自己的感觉没有错,□□清的确对她有偏见。
带着那一股气,清韫带着队员所向披靡,在大家的欢呼声中,成功为本校拿下一分,三年来第一次战胜了对方!
辩论赛结束,两边的同学互相握手致礼,□□清看着清韫的表情已经没有了原来的“忽视”,但是清韫却给了对方一个同样什么含义都没有的笑容。
□□清立刻看懂了,两人的手指一触即分。
下了场,老姜高兴不已,脸上带着扬眉吐气的得意,兴高采烈地跑去找他的“老友”去了。
晚会,清韫也被老姜逼着报了一个节目。
□□清文武都行,但是艺术上并没什么特长。所以按老姜的话来说,这叫三局两胜。
清韫演奏了一曲古琴。
清韫身上带着历经几世的淡然,有着根植于灵魂的古韵,这些都是她平日里掩藏的,不轻易流露出来的特质,但是当某个特定的情景里,比如全身心投入地作画、写字,或者安安静静地沉浸在书中时,这种特质就会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当舞台的聚光灯打在她身上,而她放松自己彻底投入到演奏的曲目中后,全场都被她吸引了目光。
她选择的琴曲是《广陵散》。全曲慷慨激昂,充满了戈矛杀伐的战斗气氛,让听众随着演奏气血翻滚,忍不住想站起来反抗一切黑暗。
《广陵散》的反抗和战斗精神被演奏得淋漓尽致!
娇小的身影,磅礴的气势,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个看上去应该是吟诵着伤春悲月的温婉女子,却是心有天地,具有这样刚劲不屈的心性。
清韫的确赢了,哪怕是听不懂音乐的人也被她感染得热血沸腾,在乐曲里,他们听到的是对列强侵略的愤慨,看到的是一幕幕同胞被敌人残害的不甘,怒发冲冠,所有人都跟着乐曲想要站起来反抗!斗争!
在久久不息的掌声中,清韫鞠躬下台。
下了舞台,姜衍在下边不停地鼓掌,望着清韫的眼里发着光,连连说了三声“好!”
他身边站着一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子,站姿如松,不苟言笑。
姜衍给她介绍:“这是北平军校的政治老师,秦胡良秦老师。”
清韫赶紧恭敬地问好。她猜测,这位秦老师大概就是让老姜气得跳脚的那位了,只不过,此人看着很严肃,不太像老姜这样老顽童啊,难道一直以来,都是老姜一个人在计较输赢吗?清韫对幼稚的老姜有些无奈了。
秦胡良冲她点了点头:“很不错,像我们军校出来的学生!”
姜衍拉下了脸:“秦胡良,什么好学生都是你们军校出来的,你最近眼神不太好啊,这是我们学校,是我的学生!”
秦胡良成功气到了老友,脸上终于有了个笑影子,侧过身冲不远处招了招手:“正清,来这里。”
□□清看过来,也看到了和老师们站在一起的清韫,同身边人说了一句,便走了过来。
秦胡良给清韫介绍自己的得意弟子。
两个年轻人看向对方,不冷不热地打了一个招呼。让两位老师都有些奇怪。
清韫待人温和,□□清为人诚恳,姜衍和秦胡良满以为这两人不是惺惺相惜至少也会谈得来,却没想到竟然气氛尴尬……
深深觉得自己老了看不懂年轻人了,两位老师一脸感慨地自己走了,给年轻人留下“空间”。
等老师走了,清韫看着对面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似乎对我有偏见?我们之前见过吗?”
□□清有些意外清韫的直接,但是她开诚布公了,他也很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错:“很抱歉,是我看人太片面,所以在之前的态度上有些不对,还让你感受到了,对你造成的不愉快,我向你道歉。”
清韫惊讶,一般这种莫名的不喜不应该是根深蒂固的印象吗?□□清竟然这么直接地承认了自己的问题,而且话语里的诚恳,让她也不好意思抓着不放,斤斤计较了。
但是——“你的确认识我是吗?”
刚才还坦然自若的□□清突然举起手抓了抓头发,尴尬地“唔”了一声。
清韫没看懂他的意思,是“是”还是“不是”呢?
她还想再确认,有人在远处喊:“定岩,快过来!”□□清应了一声。
“定岩?”清韫念着,感觉有些熟悉。
□□清解释:“这是我的字。”
清韫恍然,但依旧觉得似曾相识:“韩定岩?”
□□清点点头,那边又在催,他便告辞了一声,跑过去了。
清韫猛然抬头,望着那个跑到人群里的背影:“韩定岩!是你!”
晚会人多,□□清又一直和他的同学在一起,清韫再没找到机会单独和他说话,直到联谊结束,大家陆陆续续散去。
清韫回到家,快速跑进书房。
谢斐跟在后头:“急急忙忙的跑进来,你这是找什么?”
“哥,我上次医院回来,收着的那位救了我的恩人签字放哪儿了?”清韫放着书桌里的抽屉,头也不抬地问。
谢斐过来帮她一起找,问:“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你有什么消息了?”
清韫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果然看到了里面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她拿出来,摊开那张医院单据,这是当时谢斐重新补办手续后,清韫说了许多话,从护士手里拿来的。为的是万一有一天会碰到这位好心人,可以好好感谢报答一番。
上面的签字是行云流水的草字,但是精通书法的谢斐和清韫都能辨认出来。
“哥,你看,这名字是韩定岩吧?”
谢斐点头:“没错,你看到叫这个名字的人了?”
清韫收起纸,“嗯”了一声:“今天联谊,看到一个北平军校的大三学生,名叫□□清,字定岩。而且见面第一眼,我就觉得他应该是认识我的。”
“既然这样,那我们先去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是他,如果是,我们就正式感谢一下。要不是他,李秋鸿发完神经,还真可能逃避责任把你扔大街上自己跑了。”
“我去确认吧,我们班主任和他的老师是好友,对他也很熟悉,我找机会确认一下签名,或者直接再见他一面。”要是谢斐去调查肯定就是动用手里的资源了,但是这样寻找好心人的事情,官方调查有些太杀鸡用牛刀了。
谢斐如今对妹妹十分放心,便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清韫就去找了姜衍,把大概的事情给他讲了一下,希望老师能帮忙确认一下签名笔迹。因为军校管理不像他们这种综合大学,清韫其实没什么机会进去找人,更别说私底下确认笔迹了。姜衍虽然看着有些老顽童,但是人品贵重,追求真理,清韫很信任他。
而姜衍也不负她所望,只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纸条就确认了:“这是韩小子的字,他那笔书法是从小在私塾里一点一滴打下的童子功,别的没学到,一手好字却是扎扎实实,远超许多人的!我见过他落款,这就是他签字!”
清韫确定了,怪不得□□清不好意思回答她那个“你是不是见过我”的问题。以□□清的性格,还真回答不了:“我救过你”这样的话来!
反而是她自己,恩人在前却不识,还傻傻地问:“你是不是见过我?”人家当然见过了!
再联想他们军校的校服,他那个子……那日在街头和李秋鸿他们在一起时,她一直觉得有人在看她,回头却只看到了一个军校生,而且对方直接走了……
所以□□清一开始对她印象不好!换成她她也会觉得这个人是个傻的吧!对方都把你弄晕了,看着就像个神经病,隔段时间,你又跑去和这种神经病好上了……这种人明显就是没脑子的啊,就像她看原主那样。
清韫捂脸,太丢人了!
姜衍看她脸又红又白,最后捂住了脸,摸了摸他那小胡须,笑得别有意味:“才女俊杰,救命之恩,要不要老师帮你传个话,见一见?”
清韫秒懂这不正经的老师又在暗示什么,咳了一声镇定下来:“不用了,老师你下了课还是多去陪陪师娘吧!”
这回轮到姜衍脸色变了。姜衍是四川人,用他们那的话说,他是个“耙耳朵”。
“诶,世风日下,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尊师重道了!”
清韫笑嘻嘻的:“学生是真的尊重您呀,所以为了您好,劝您多回家,不然师娘在家里多担心您!”
姜衍哼了一声,不想看到这个顽劣的学生,挥手赶她走。
作者有话要说: □□清,字定岩,取自咬定青山不放松之意。男主终于姗姗来迟了。目前正式出场最晚的一位男主,哈哈~
当男主再遇女主,发现她和当日的“神经病”说笑时:
男主:这个女的是不是脑子不太好,自己都昏倒进了医院,回头又和那个神经病在说说笑笑了。后悔救人了怎么办?
女主:以后再也不为了所谓的报仇降低自己格调了,损人不利己,失策,心塞。
………………………………
今天好感动,有小可爱特地给我送地雷~
谢谢荒城夕照、momo、羽月,还有之前送霸王票的小可爱,一直都想好好地感谢一下,除了看文还额外给我送霸王票~但是我每次更新都勉强赶在零点前,也忘记在哪里能查到名单了,今天特意研究了一下,谢谢以下这几位,笔芯~
quinn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05 12:12:55
serce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18 12:19:07
月兮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24 17:52:40
月兮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24 17:52:47
月兮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24 17:52:54
月兮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24 17:53:04
七月夏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3-30 01:00:21
羽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01 00:02:22
荒城夕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22 00:50:41
momo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22 11:46:08
羽月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22 12:24:04
112、民国欢恨7
不知道是谁的时候, 清韫一直记挂着找人, 真的找到人了,她又开始纠结了。
韩|正清的人品她是已经认证了, 不管是最初见义勇为后默默离开, 还是联谊那天, 诚恳地向她道歉,清韫都可以确定,这是一个正直坦诚的人。
但是两个人正式非正式应该最多见过三次, 却有两次有着复杂巧合的误会, 说实在话,清韫自己都觉得好尴尬。
谢斐听到妹妹的苦恼以后, 却第一次胳膊肘往外拐, 深深觉得韩|正清和自己是一个队的,当初他多么不愿意妹妹再接近那几个人啊,可是挡不住亲妹的撒娇,只好投降, 如今你瞧,果然后悔了吧!
清韫第一次发现这个哥哥怎么这么讨厌呢!
“有什么好纠结的, 你觉得见他尴尬,我派人送点谢礼过去就好了。”谢斐笑完了妹妹, 还是主动担过了这件事。
“他人挺好的,听老师说也很努力,你别送什么东西过去让人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谢斐开始酸了:“有这么重视吗?连我都不信了!哎,想一想, 我养了你十八年,都没见你花心思给我送过什么……”
清韫笑着扑过去,抱住捧心状的哥哥:“你是我亲哥!那绝对是不一样啊!咱俩谁跟谁啊,是不是,哥!”
谢斐嫌弃地扯开她:“以前就是被你这花言巧语给骗了,现在有了对比,我可算知道了!”
清韫不顾他的推拒,硬要窝在他身上,谢斐今晚铁了心要和妹妹“冷战”,偏不让她靠,两人在沙发上扯来扯去,又笑又闹,像两个孩子一样。
最后,谢礼还是谢斐帮忙准备的,毕竟他是男人,又久经世情,比清韫更周全些。
清韫没让谢斐派人去送,她想得比较细,怕给韩|正清带去高人一等的感觉,让韩|正清不愉快,但是也没让谢斐去,他在外交部一直很忙,清韫不想劳累了他。
于是,最后的决定还是清韫自己去送,她也想亲口对他说一声谢谢。
清韫打听了北平军校的作息,得知他们每个月有一天的休息日,感叹军校学生辛苦的同时,选在那一天,她去了他们学校。
和他们综合大学不同,军校的管理比较严格,没有证件大门是进不去的。
清韫给门卫报了名字,说要找大三陆军二班的韩|正清,也不知道他们消息怎么传递的,门卫大爷笑呵呵地让她坐在边上等着。
和清韫一样等着的人还很多,好像都是学校里学生的家人——后来清韫才知道,这些人,许多其实是里头那些军校生的女友,就等着好不容易休息的一天,“牛郎织女”互相见一见。
并不知道军校这个“传统”的清韫一脸平静地坐在几个年轻的女孩子中间,手里提着礼物的袋子。
很快,门口传来一阵热闹的声音,几个男生走到了门卫室的门口。
清韫一眼就看见了身材高大,被几人围在中间的韩|正清,她刚有些尴尬地想打招呼,几个男生全都发出起哄的声音。
“可以呀,定岩! 把最厉害的给搞定了!”
“就是,还说联谊上没认识人,你小子放大招啊!”
清韫张开的嘴又闭上了,有些发觉似乎惹起了什么误会?
韩|正清长臂一伸把身边的人都扫到了一边,看向里头脸热的清韫:“你找我?”
“啊,对!”清韫忙点头,“我有事想和你确认一下,你……你有空吗?”
韩|正清点点头,又赶那些看热闹的:“找你们的未婚妻去!瞎凑热闹!”
那几人哈哈笑了,果然领着原本清韫身边的那几个女孩子走了。
清韫这才知道,这些“家人”不是妹妹,都是未婚妻……
韩|正清带着她往安静点的林荫道上走。
摆脱了那些揶揄的眼神,清韫也自然了起来,看着身边的人。韩|正清真的好高,肯定有一米九,属于娇小型的清韫想看他都要仰着头。
“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都是里头学生的妹妹呢,早知道我就等在门口了。”清韫伸出一个手指挠了挠依旧有点热的脸颊,不好意思道。
韩|正清低头看她,刚好看到她微红的脸颊,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他立刻回过了头。
“没事,他们就是开开玩笑,不会当真的。”
“你找我确认什么事?是姜老师让你来的?”
清韫摇手,停下步子,侧身站在他面前:“你的确见过我的,是吧?大概半年前,我在十里街昏倒,有个好心的学生见义勇为把我送去了医院,但是我醒来后他已经走了。那个人就是你,是吗?”
韩|正清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清韫从手包里拿出那张平整的签名纸条,打开:“这是我问护士要来的,联谊的时候得知你字定岩,又去找了姜老师确认你的笔迹,这才发现是你。我一直想找到当初的好心人表达感谢之情。”
韩|正清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的确是自己写的,随意地揉在手中:“不用在意,我只是举手之劳。”
清韫摇头:“这样的举手之劳,当日只有你做了;而且,即便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关乎人身安全,我还是要感谢你的!”
她举起手里的袋子:“我也不知道你需要什么,这是我哥哥帮我挑的礼物,希望你不要嫌弃。”
韩|正清不肯要。
清韫故意说:“你是生气联谊那天我对你态度不好吗?我当时不知道前因后果,以为你无缘无故对我有偏见,所以才挑衅了你。”
韩|正清当然不是因为这个不收谢礼:“当日的确是我无礼在前。”
清韫笑了笑:“我已经知道你为什么那样看我了,这的确不怪你,要是换个人,估计也会以为我是个傻子。这其中事情一言难尽,不过你没错,反倒是我……哎,咱们别说这个尴尬事儿了成不?”
清韫突然俏皮起来,韩|正清也被逗得笑了。
清韫趁机将谢礼递到他手上:“这个你收着,好人就应该有好报!对不对?”
清韫要是一本正经地给谢礼,韩|正清还能义正言辞地拒绝,可她口气软软的,大大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他就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僵硬地接住了那个礼物。
清韫立刻笑了。
韩|正清三年呆在全是男人的军校,满脑子都是不断提高自己跟上同学的进度、超越同学,毕业后以身报国……几乎没有和女孩子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过,看到清韫的笑,他捏了捏手掌,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清韫突然发现,看着很犀利很厉害的韩|正清其实好像有点憨憨的呆萌?
这天,清韫送出了谢礼,表达了自己的谢意以及对联谊那日的失礼道了歉,所有的目的完成,便很快和不太熟悉的韩|正清告别了。
韩|正清十分绅士地送她上了电车这才回头往学校走。
此后,清韫继续忙着她的学业,忙着科普医学知识的院刊,忙着做调查,用“颜华”的笔名继续写文章……每一天都充实又忙碌。
而韩|正清一个月才有一天的时间休息,他又是非常勤奋几乎休息日也在用功。
于是,两个人此后再未见面。
一日,清韫放学走出校门。
秋日的天暗得早,加上清韫是在实验室做完实验才出来的,学校里的学生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热闹的校园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人影。
清韫打算往前走几步看看有没有黄包车,累了一天,她懒得挤电车了。
才走了几步,暗处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影。
“清韫!”
清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仔细看向来人,脸上红红白白,一身西装衬衫皱巴巴的,望着她的眼睛充满了热度,清韫被这诡异的热情吓得一哆嗦。
“李秋鸿?”
李秋鸿笑了:“清韫,我好想你,你好久没和我们一起聚会了!”
清韫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李秋鸿居然会在这里等她,还敢说出这番话来!前不久,报纸上才曝光了这“七侠士”,李秋鸿几人人人喊打,而且据报纸上所说,他们几人被那位女学生的家人狠狠收拾了一顿,简直成了过街老鼠。
清韫立刻知道李秋鸿想干什么了,神奇的是,他居然有脸来找她!
“我不是和你们说了吗?我们志不同道不合,以前你们伪装骗我,如今终于遭了报应,你还真有脸说这些话?”
李秋鸿脸青了青,但马上挂上了笑容:“清韫,我们之间有误会,报纸上的记者都是乱写的,我们底层人民没有发声的机会,所以才被他们泼了脏水,清韫!你是最了解我们的,你要相信我啊!”
清韫冷笑:“是不是真的,我自己眼睛会看!”
李秋鸿一脸受伤,向清韫走近:“清韫,我是喜欢你的,我知道,你也一直喜欢我是不是?”
清韫戒备地退后:“你的真爱是何萱萱吧?而且我也不喜欢你!”
李秋鸿突然凑近来,伸手想抱她,嘴里喊着:“不!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知道的!清韫,我们在一起吧!我以后一定好好地爱你!”
清韫敏捷地一掌把他推开。
李秋鸿愣了愣,没想到清韫能轻松推开他,而且他的胸口还隐隐作痛。但是顾不得想那么多,他又凑了上去,嘴里依旧大声说着那些不清不楚的话。
周围几个零零散散的学生和路人全都看了过来。
虽然说如今社会风气已经开放了很多,但是李秋鸿这样子就是恶意在诋毁清韫的名声,简直是恶毒。哪怕放到百年后,一个女学生被一个混混一样的男人这样暧昧不清地说着两人的“故事”,也一样跳进黄河洗不清,名声受损。
清韫气死,万万想不到,前世攀龙附凤的李秋鸿一朝落魄是这么不要脸和无耻!
周围的人大多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全都站得远远的观望。
清韫握了握拳,盯着面前的李秋鸿。
李秋鸿以为她孤立无援,刚才那一掌只是运气,再次伸手来抓她。
清韫一掌拍掉他的爪子,脚上用力冲着他的下三路重重一踢,没有防备的李秋鸿一下子痛得倒在地上。
李秋鸿的确是不要脸,不知道是不是如今身败名裂完全扔掉了所有的底线和伪装,哪怕痛得青筋都起来了,嘴里依旧说着淫词秽语,甚至开始胡乱编造起从没存在的床事来了。
清韫眼中闪现了冷意,心里下了决定,这个李秋鸿……
“啊——”突然一个高大的黑影笼罩在李秋鸿的身上,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李秋鸿惨叫。
“你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她会认识你这种无耻的臭虫?想攀龙附凤的人我见得多了,像你这样污人名声跑到大学门口来强占女学生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韩|正清抓着李秋鸿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提到了自己身前。
“你知道什么?我们早就认识了,而且互相定情!”李秋鸿脸憋得通红,咬牙反驳。
韩|正清一拳打上去:“我未婚妻和人定了情,我怎么不知道!”
清韫惊讶地看向他。
李秋鸿也呆住了。
韩|正清没有半点作伪的模样,继续打他,口中还大声说着:“到处引诱无知弱势的女学生,你们的丑事都上了报纸,现在竟然直接想强占!要不是我未婚妻什么人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这种人,必须送进警察局!”
韩|正清的话让围观的路人恍然大悟,对清韫的遭遇又是后怕又是愤慨,纷纷出声,一定要把这样的人送进局子里去!
韩|正清抓着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的李秋鸿进了警察局,唯一在场的几位路人也一起来作证,清韫一副柔弱的模样,警方直接就将李秋鸿以“流氓罪”关了起来。
走出警察局,清韫情绪复杂。
韩|正清几次看向她,又不知道怎么安慰,欲言又止。
清韫在他多次投过来视线后,发现了他的纠结,心里堵着的那口气突然散了很多,有些想笑。
那么高高大大的个子,假装她的未婚夫打起李秋鸿的时候镇定自若,现在却又变得呆萌呆萌的,这反差实在太可爱了。
“今天是你们休息的日子吗?你怎么在我们学校门口?”
“老师让我来给姜老送点资料,我刚从你们学校里出来就见到了你们。”韩|正清说。
“你又帮了我一次。”
“一个男人光天化日欺负女人,不管是谁都会上来帮忙的。”韩|正清有些不好意思,怕清韫又像上次一样客气,强调自己真的是举手之劳。
清韫笑了笑:“你的举手之劳多么难得,今晚要不是你,我恐怕就要赤手空拳勇博歹徒了。”
韩|正清皱了皱眉:“你身手不错,我不来你也能脱身。就是作为女人,身处弱势,还是容易吃亏。他嘴里不干不净,你怎么也解释不清。”
清韫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不管什么时候,女人一遇上名节清白这种东西,一遇上桃色新闻,就永远别想洗白了,不黑也能在大众眼里变成黑的。
低沉了一会儿,清韫又打起了精神:“还要多谢你!幸亏你机智,跑出来说了那些话。不然我打死他也无法自证清白。”
韩|正清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确是夸他,没有不高兴的模样,心里松了一口气:“你不生气就好,我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但愿今晚那些人不要将事情传出去,否则我反倒给你惹了麻烦……”
清韫一愣,脑中转了转才明白他说的意思,的确,要是今晚的事情传出去了,大家就都会认为他们两人是一对了。这个清韫倒是没往那里想过,想不到,韩|正清心思十分细致。清韫觉得有趣,这个人粗中有细,细中有粗,常常让人意外,看着成熟稳重的模样,有时候却憨憨的;觉得他呆萌呆萌的带着和外形不一样的反差萌吧,他又沉着冷静,脑子灵光身手矫健。
她故意同他开玩笑:“我倒是不太怕这个麻烦,反倒是你,可真的是被连累了,以后恐怕要找不到对象了,你现在是不是特后悔?”
韩|正清步子缓了缓,侧头看着带着笑容揶揄看着他的清韫,嘴里的话冲口而出:“我到希望是真的。”
清韫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身“啊?”了一声,示意他再说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命途多舛的男主,昨天名字全被和谐了【笑哭】想名字的时候真的是没想到……
113、民国欢恨8
韩︱正清望着清韫清亮的眼睛, 脸突然就红了。
清韫见他这副模样, 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没有听错……
这可真是她从来没想过的。
韩︱正清喜欢她?
上一次才算真的和解吧, 联谊的时候还互相无视呢。他怎么就突然转了个大弯, 对她上了心?
她问:“你是开我玩笑吗?”
韩︱正清收起了脸上的赧意, 正了脸色:“我是真的很欣赏你。”
清韫不信:“你上上次还看不上我呢!”
韩︱正清尴尬地挠了挠头,感觉一失足成千古恨,女孩子都这么犀利吗?那天一个小小的眼神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不过很快, 他就镇定下来认真地说:“我在辩论赛对你彻底改观了, 后来听你弹琴,本来是完全不懂音乐的, 但是你弹琴的时候, 我听懂了,琴声里的一切都和我那么的契合,我……我……额……被你吸引了。”
韩︱正清这样认真地剖析内心,清韫也认真起来, 虽然心里依旧有些惊讶,但他是否是真心实意,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
“我能考虑考虑吗?”
这对韩︱正清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他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
“好!我等你的回复, 多久都可以!”
清韫笑。
两人转了话题,继续往前走去。
韩︱正清将清韫一路送回了家,清韫在家门口和他告别。
等到清韫完全进了屋里关了门,他这才转身回去。
清韫进了门, 看到谢斐站在窗口一动不动的,悄悄地跳过去吓他:“大半夜的,你在看什么呢!”
谢斐一脸酸溜溜充满了怨念地回头看她:“看某个呆头鹅难舍难分,恐怕找不到回家的路啊!”
清韫不明所以地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看,刚好看到韩︱正清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顿时脸红了红。
谢斐本来是试探的,这回确信了,顿时觉得心绞痛,表情复杂地回身坐回了沙发。
清韫小媳妇似的跟在他身后。
谢斐看了一眼,心塞,看不下去;过了几秒,又看了她一眼,心痛,没法看。
清韫被他这夸张的戏份都弄得笑死了。
“哥,你在想什么呀!这个人就是韩︱正清,今天他是帮了我,送我回来的。”
谢斐紧张起来:“你怎么了?在学校遇上什么事了?”
“我下课后,在校门口遇上了李秋鸿……”清韫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下。
谢斐气得坐不住了,对李秋鸿咬牙切齿,拿起电话给警察局打过去。
清韫没有阻止他,如果不是韩︱正清及时过来,她可能也对李秋鸿下手了。这种人,牢底坐穿正好,省的出去祸害好人家的姑娘。
同时也是杀鸡儆猴,她和谢斐都不愿意公权私用,所以没有通过人脉去陷害林志高等人,但是,这些人没有底线,不给震慑,还以为他们家好欺负,说直白点,就是欺软怕硬,把他们的修养当成是软弱。
打完电话,谢斐拉着清韫上上下下仔细查看,确认衣衫整洁没有任何异样,清韫也连连保证,绝没有让李秋鸿碰到一根手指头,这才微微放了心。
“以后还是让王叔开车送你上下学。”
“不用!”清韫拒绝,“你的事情更重要,王叔还是跟在你身边,到我这里来反而浪费了。”
谢斐自然不放心了,如今时局复杂,街上也不是完全太平的,要是清韫做实验晚了,一个女孩子,回来实在不安全。
谢斐说得也很有道理,清韫退了一步,提议以后包一辆黄包车,专门接送她,家里就一辆汽车,还是留给哥哥用。
谢斐勉强同意了。
不过,清韫倒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事:“哥,我想学枪。”
谢斐意外,但是马上就同意了。
没过几天,谢斐就给清韫拿来了东西,并约好,等到清韫周末休息的时候,带她去练习。
小道流言总是比风吹得还快,
这一周还没过去,大家都知道清韫和隔壁军校的韩︱正清已经订婚了!
大家纷纷感叹这两人瞒得紧的同时,无数男生心碎。当日联谊时,清韫的两场精彩表现,吸引的不只是韩︱正清,还有两个学校的许多男生。
韩︱正清被不知情当了真的校友挑战了好几回,回到宿舍,知道他们肯定没有定亲的好友问他是什么情况。
韩︱正清便把事情说了。
好友问他:“你还打算追吗?”
韩︱正清理所当然点头。
“那你天天只知道埋头学习训练的,你怎么不行动呢!”好友无语道。
韩︱正清脱了上衣去冲澡,莫名道:“她不是说考虑考虑吗?我在等她回复啊,我说了,多久我都等。”
好友绝倒,着急地跟着他进了浴室:“要是她拒绝了呢?”
韩︱正清的脚步顿了下来,回过头,皱着眉头,低沉了声音问:“那还能怎么办?”
好友一巴掌拍到他的赤背上,响亮的声音,充分地体现了他的恨铁不成钢。
“你看看我们学校里这些光棍怎么追女孩子的!你以为一年联谊一天,就能把老婆定下来了吗?定岩,你用功用傻了吧?”
韩︱正清依旧不明所以。
“写信啊!写情书!不能出去,你就和她通信啊!聊着聊着,感情不就深了?”
韩︱正清恍然,点点头打开水冲澡。
好友在外边捂额头,突然后悔:“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那可是谢清韫啊,我最喜欢的才女啊!”
韩︱正清的声音在他边上响起:“换个人喜欢去,你比不过我!”
好友吓了一跳,又气坏了,还没开口说话,就见他一身湿漉漉的,拿毛巾胡乱一擦,快速套了干净衣裳,坐到了书桌前。
他凑过去要看,被韩︱正清一把推开了。
“啧啧,冬天马上要来了,春天还远吗?”
韩︱正清充耳不闻,思考一番便下笔写了起来。
清韫惊讶地收到了一封信。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收到手写的信件,带着这个时代独有的特色,微微泛黄的纸笺,行云流水的笔记。
但是看到内容……额……
清韫:
今日写这封信,恩……是受友人提醒……所以……因此你不必多想,我并没有催促你马上回复的意思,所以……恩,你可以继续好好考虑。
军校生活多是训练和学习军事知识,日子对常人来说可能有些枯燥,不知你有什么爱好,我闲暇时也可以尝试一二。
我打算真心追求你了,你依旧可以好好考虑之前的话,不过偶尔……也许……虽则……但是……若是可以……我们可以偶尔通通信?
韩定岩
某月某日晚,写于宿舍
清韫看得忍俊不禁,眼前仿佛出现了韩︱正清坐在书桌边纠结地写信的模样,想写信,却又怕让她误会是在催促她,想探知答案,但是又怕答案并不是他所希望的,于是一连串的语气词和省略号,充满了纠结。这个男人,信中展现出来的竟然这么可爱。
于是晚上回去,清韫也给他回了一封信。
韩同学:
收到你的信很意外,你说的事情我一直有在认真考虑,不过此前一心学习长技以报国,不曾考虑私人感情,所以目前依旧无法下定主意,也许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医学生的生活其实也很枯燥,知识体系庞大,学而无涯。有个趣事,如今开始学习解剖学,每次上课前后都有许多同学不敢吃肉。我有空时偶尔会画画写字,但如今太忙,许久未动笔了。
如若有空,欢迎随时互相交流心得。
谢清韫
某月某日晚
韩︱正清寄出了信后,心里都是忐忑的,每日都忍不住往收发室去走一趟,有意无意地看看里头有没有自己的信件。
还好,第三日的时候,他看到了那封写着自己名字的信件!
韩︱正清立刻激动地将那封信抽了出来,快步走回宿舍,一个人坐在书桌前,仔仔细细地摊开信纸,一字一句地往下读,读了一遍又读第二遍。
嘴角忍不住地上扬。脑海中出现清韫明亮浅笑的模样,拿出一张空白信纸,立刻提笔写下:清韫……
清韫发现,韩︱正清似乎被开启了一个神奇的技能,自从开始互相通信以后,他的情话技能树不断被点亮,情书里的那些情话,一次比一次厉害,简直让人无法招架,同时,他表现在信件里的情感也越来越炽热,不再像第一次那样,一封信里一半是他的语气词。
有一次,清韫提及自己在练习枪法。
韩︱正清下一封回信里,提议自己来教她。
清韫并没有答应,告诉他自己的哥哥已经找人教她了。她也不是不愿意,主要是这事要是被谢斐这个妹控知道了,到时候可真就是不得了了。她是为了韩︱正清好。
两人的风言风语并没有在学校里淡下去,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认定他们两人是一对,班主任姜衍看着清韫的眼神总是带着揶揄。
清韫其实这些日子也有些被韩︱正清吸引了,除了他有些可爱、反差萌的性格,主要还是两人的三观、性格彼此很相合。
所以,她也没有极力去澄清这些。
一日,姜衍递给她一个档案袋,让她去北平军校,把东西交给秦胡良,秦教授。
清韫便正大光明地走进了北平军校的大门。
在秦教授的办公室,清韫很巧地遇上了同样在里头的韩︱正清和他的同学。
她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韩︱正清的眼睛都亮了一亮。
秦教授让自己的两个学生先离开,接过了清韫递来的东西,问了一些关于姜老的事情,又关心了一番她的学习。
清韫均一一答了。
秦教授微微笑着说:“第一次来这里吧,要不要找个小伙子带你走走看看?”
军校里面很少带外人参观,清韫知道这个规定,所以不打算由自己打破什么规则,想要拒绝。结果刚张口说话,敲门声响了起来。
韩︱正清一本正经地大步走了进来,高大的身子与清韫并肩而立,将手上的一叠册子放在秦教授的桌上:“老师,这是今日大家的功课。”
秦胡良原本有些严肃的脸微微动了动,看了一眼桌上的册子,看了看韩︱正清,又来回看了两人一眼,笑了起来:“你来的正好,清韫第一次来军校,你带她去湖边啊枫林啊看看,回去给姜老说说,我们学校的风景也美得很!”
韩︱正清声音响亮地应了“是”。
清韫也只好同意了,回过身,顶着背后仿佛能看穿一切的视线,跟在韩︱正清身后走了出去。
114、民国欢恨9
办公室, 秦胡良翻了几本作业, 里面都是他昨晚批改好的红字,将册子扔回办公桌, 笑骂了句“臭小子”。
办公室外, 韩︱正清放慢了脚步, 等着清韫走上来,然后带着她往外走去。
清韫说:“你还要上课吧,我先回去了。”
韩︱正清笑:“今天我们休息, 你忘了?”
清韫“啊”了一声, 似乎之前他在信中说过,还问她能否一起出去, 她说老师那儿有事, 给回绝了。
他低头看她:“现在谢同学有空了吗?”
清韫也笑了:“嗯,刚才完成了最后一个任务。”
韩︱正清脚步仿佛都轻了一轻,提议:“你学会用枪了吗?要不要去我们的练习场?”
清韫意外,本以为他会同秦教授说的那样, 带她去看枫林呢。但随即点头答应了。
走进他们的练习场,韩︱正清仿佛如鱼入了水里, 即便清韫在他身边,他身上的拘束紧张都消散了不少。
他拿出自己平日里练习使用的枪, 了解了清韫的学习进度后,一点一点地教她。
清韫原本还有些忐忑,怕在教授的过程中,两人过于亲密,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不喜欢,但是已经开始紧张了。
谁知道,韩︱正清一旦开始教导,整个人都严肃认真起来,站姿、手势、瞄准……每个动作清韫都被他严格要求,帮她调整时,必要的身体相碰都是一触即离,清韫飘过去一个眼神,惊讶这家伙的“耿直”,心里的好感又提升了不少。
韩︱正清注意到了,立刻严肃指正她:“眼睛看前方,集中注意力。”
清韫悻悻地转回了视线,认真对准靶心。
清韫被韩︱正清拉着练习了整整一个下午,累得她手酸,不像她哥哥,看着差不多了就劝她休息休息,她课业忙了就不带她去学了,所以这段时间她刚学会如何使用。
而这一下午,韩︱正清虽然不通人情,但严师出高徒,她打靶的准度有了大幅提升,已经不会脱靶并且有一次幸运地中了红心!
然而真的累啊!清韫回去的时候觉得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军校里,韩︱正清带着一个姑娘在练枪的消息已经上上下下都传遍了,很多人都认出了那姑娘就是他传说中的未婚妻谢清韫。一群单身狗嫉妒得不得了。
而宿舍里,韩︱正清的室友兼好友已经彻底无语了。
“我们学校的枫林那么有诗意,现在正是枫叶红的时候,多适合谈恋爱,你不去;好,那去牙湖啊,牙湖的风景多好?你是怎么想的,拉着谢清韫这样一个温柔的妹子去靶场打枪?”
简直是痛心疾首,仿佛是他自己的梦中女神跑了一般。
韩︱正清说:“她正在学练枪,这里的场地器材都有,她难得能进来一次,我最擅长这个,趁机教她正好。”
“你也知道她难得来啊!你怎么能拉着一个姑娘整整练了一下午的枪?人姑娘又不像你,以后要上战场!”
“她肯定也会上战场的。她学医就是为了以后做随军医生,现在学这些对她有好处。” 韩︱正清觉得自己并没有错。
好友无语了:“兄弟,你还在追求中呢,你追上了再考虑这些不行吗?你信不信,这一天过去,谢清韫肯定被你吓跑了。”
韩︱正清皱眉:“我觉得不会。她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
好友送他一个冷笑,幸灾乐祸地说:“正好,我的梦中女神又属于我们大众的了。”
韩︱正清不多话,一拳过去捍卫自己的“主权”。
清韫又收到了韩︱正清的信。
清韫:
这两天你的手臂是否有酸痛?我恍然想起,似乎给你定的练习强度太大了。
他们都说应该带你去枫林牙湖,但是我觉得,练习射击对你更有用。他们说,我会把你吓跑了,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姑娘,你看上去柔弱但内心坚韧,
但愿没有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如果你真的不理我了,我会很难过……非常难过,虽然觉得你不会,但是这几日还是忐忑不安。
今天上课第一回走了神,眼前是你对我笑的模样,没有懊恼分心,很开心见到了你,虽然只是脑海中。
盼回信。希望你依旧愿意理我。
定岩。
清韫这几天的确有些肌肉酸,但是她自己本来就有锻炼,当天难受了一下,后头也没有到酸痛的地步,倒是她对韩︱正清越来越觉得摸不透了。写信的时候好听话一串串的来,好不容易见了一面,居然全程没说几句话,都在用来练习射击了。难道这就是前世所谓的“钢铁直男”吗?
嗯,当然,她不得不承认,韩︱正清歪打正着,对于见识过李秋鸿、林志高等人热情奔放的清韫来说,韩︱正清的规规矩矩、对她充分的尊重,让她心里非常有好感,并有些喜欢这样真心实意,但是守礼克制的他了。
但是,韩︱正清这么耿直不解风情,说多久都会等,就真的再也不问第二遍,似乎等着她主动来表白,她都不想告诉他自己的答案了,就看看,什么时候他才会着急起来?
清韫小小捉弄了他一下,故意拖了好几天这才给他回了信。
没有收到信的这几天,韩︱正清每天都在接受好友的风凉话,似乎每一天从收发室空手而归都在证明着好友那些话的正确性。
韩︱正清相信清韫不是那样的人,板着脸将所有的精力再次投入到了训练中。但从一天一趟收发室变成了一天两趟,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急切和不安。
直到那熟悉的字体,熟悉的名字再次出现在那一封封信中间,韩︱正清直接笑了起来,收发室的大爷都惊讶了一下。
“是女朋友终于来信了吗?”
韩︱正清高兴地“嗯”了一声,快步跑回了宿舍。
腊月到了,学校里都陆陆续续地放了假,外地的学生有的都回了家,有的依旧住在学校的宿舍里。
清韫自然是休息在家里了,韩︱正清却没有回去。
据说他来北平以后就再没有回去过。家中私事,清韫并没有好奇多问,韩︱正清依旧在假期里用功,偶尔有空了,约清韫出门,清韫也答应了。
两人如今的状态就像朋友以上,恋人未满,谁都没有捅破窗户纸。清韫等他问起,他却似乎真的“多久都等”。
清韫假期外出,回来又被同一个熟悉的男生送回来,谢斐自然就知道了。
最初的那几天,谢斐就像是看着女儿长大的老母亲,动不动就心酸地回忆过去,然后感叹妹妹长大了。
清韫从一开始安慰他“最爱的是哥哥”,到后来无视他的戏多。
谢斐对妹妹自然是无限宠溺,只要对方人品不坏,他就尽可能告诉自己要放手。但是对于韩︱正清,那可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哪怕知道他如今和清韫都还没有确定关系。
有一次,两人直接在门口遇上了下班回来的谢斐。
谢斐仿佛一个看不起穷小子、高高在上的富人家长,不冷不热地和韩︱正清打了个招呼,就告诫清韫马上回屋。
清韫不好意思地对韩︱正清笑了笑:“我哥平常不这样,估计今天遇上什么事了心情不太好。”
韩︱正清理解地点点头,怕她哥哥不高兴,催她快进去。
清韫进了屋,果然看到谢斐站在窗帘后看着外头。
“哥,你这样好像一个偷窥狂!”
谢斐没好气:“我是为谁好?男人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和李秋鸿是不是一样的人?”
“当初有人还对韩︱正清充满了好感,两人站在一起鄙视我呢!”清韫翻了一个小小的白眼。
谢斐失忆了般:“谁敢鄙视你?我就说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人!”
……清韫无语,对这个话题不想再和他讨论了,转移方向问:“爸妈快回家了吧?”
谢斐从窗边回来,坐到她身边:“年二十六回,妈妈那边忙一点,老爸等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清韫感叹:“爸妈感情正好,哥啊,你什么时候也给自己找一个啊?”
谢斐拍她脑袋:“小丫头!自己呆不住了,就怂恿我!”
清韫挽住他的手臂,真心实意地说:“我没有!真的真心希望你找一个心意相通的嫂子,哥哥你这些年太辛苦了,我希望有个人,能够全心全意爱你,照顾你。”
谢斐斜眼看她:“怎么?有了喜欢的人了,不打算全心全意爱你哥,不打算给你哥养老了?”
清韫“哎呦”了一声,拍他手臂:“哥,你正经点!我认真和你说话呢!”
谢斐收了收脸上的笑,说:“我正经着呢!国家危难,战乱四起,找一个好姑娘反而是耽误了人家……所以我也是真的不太喜欢韩︱正清,清韫,他是要上战场的。”
清韫坐直了身子,语气坚定说:“我知道,哥哥,我也是要上战场的。”
谢斐的笑意没了,看着认真回视他的妹妹,许久,叹了一口气。
“你们要是真的互相喜欢,我不拦你们,清韫你是真的长大了,自己的决定要自己承担。”
清韫点头。
谢斐叹气,将她揽进怀里。
“哥,我们不能因为打仗就不生活了,越是困难,我们越要认真地活着,不是吗?我相信还有很多姑娘像我一样,她们并不在意未来的艰难,依旧心怀理想和希望,你要是喜欢了谁,要勇敢追呀!”
谢斐胡乱地揉着她的头:“知道了!知道了!小唠叨婆!”
谢爸谢妈回来的时候,整个谢宅已经被家里的帮佣打扫好了,过年,谢斐也让这些长年在谢宅工作的人都回家过年去了。
于是,春节这几天,除了走亲访友,谢家的饭菜都是谢妈和清韫一起做的。
谢爸爸和谢妈妈看着都十分年轻,高知分子的打扮行事,说话做事都轻缓有礼。对两个孩子的教育属于放养状态,无论他们有什么爱好,都秉着支持的态度。所以,年末大盘点,得知清韫换了专业,学了射击,夫妻二人都表示了很大的支持和鼓励。
大年三十的时候,一家人围在厨房包饺子,整整一桌面,谢妈妈下了四人的份量当晚餐主食,其余的妥善储存好。
一家四口热热闹闹地吃了年夜饭,虽然几乎大半年没见面,但是他们十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父子母女之间感情脉脉,没有什么隔阂。
饭后,清韫给谢斐打眼色,下了一碗饺子,要拎出去。
谢斐背着父母对她吹胡子瞪眼。
清韫连连抱拳讨好,谢斐不雅地翻了一个白眼。
清韫捂着嘴偷笑,悄悄地拎着饺子跑出了家门。没走出去几步,谢斐开着车追了上来。
“黑漆漆的,快上来,要去哪我带你去!”
清韫吐了吐舌头,快速地上了车:“北平军校!谢谢哥哥!”
谢斐哼了一声:“关系都没定,就这么上赶着送上去,果然女儿都是胳膊肘向外拐,这水我还没泼呢,就自己出去了!”
“哪有这样!是他昨日在信里说,临近过年学校里许多人都走了,有些想家,我看他这些年都在异乡过年挺不容易的,所以才想着去看看……我永远是谢家的人,是最爱谢斐的妹妹,你就放心吧!”
谢斐哼哼:“他那是苦肉计,专门用来骗单纯小女孩的,懂不懂?”
清韫不敢再反驳引起他更大的醋意,嘴里嘀咕了一句:“他要是这么机灵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115、民国欢恨10
到了学校, 谢斐坐在车里远远地看着校门口, 没有一起下去。
清韫拎着保温的盒子,在门卫处找韩︱正清。
在门口等了没多久, 就见远处一个合影狂奔过来, 直到跑到清韫面前才刹住车。
大冷的天, 清韫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韩︱正清却披着一件外套,跑得气喘吁吁, 满头大汗。
“你跑这么着急做什么?”
韩︱正清嘴咧得大大的:“我怕是弄错了, 又盼着是真的,心里急切, 恨不得飞过来。”
清韫噗嗤笑了, 半张小脸埋在围巾里,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
韩︱正清看着,心跳快了好几下。
“给,我家亲手做的饺子, 还有一些年夜菜,你拿回去吃。”
韩︱正清意外又惊喜, 还有些喉头发堵:“你特意拿过来的?”
清韫点头:“你不是说想家了吗?你吃吃看,家里的饺子和食堂的是不是不一样?”
韩︱正清低头看着清韫, 手里抱着那包饺子,摩挲了好几下,饭盒透过来的微微热度仿佛从掌心传到了他的心里。
“那个事……你考虑好了吗?……我……我现在想抱你,可以吗?” 韩︱正清的眼睛很亮很亮, 语气充满了慎重小心。
清韫仰头回视着他的眼睛:“我一直想着,你什么时候才敢再问我一次呢?”
韩︱正清仿佛看到了希望,眼中充满了期待。
清韫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秒,韩︱正清就将她整个人裹到了怀里,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整个人圈了进去。
清韫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鼻尖是他剧烈运动后的汗湿意,耳边传来他扑通扑通的急速心跳……
几秒种后。
“你还是放开我吧,我哥就在对面,我怕他快忍不住冲过来了。”
韩︱正清吓得立刻松开了手,瞪大眼睛看着清韫,又看向对面黑漆漆的大路。
清韫“咯咯”笑起来。
“你这么怕我哥?”
韩︱正清脸上苦了起来:“他不太喜欢我。”
清韫笑得更欢了,第一次见到他这副表情呢。
“他没有不喜欢你,只是不喜欢抢走妹妹的所有男人,但是,他还是认可你的,不然就不会亲自送我过来了。”
韩︱正清脸上一亮,感觉今晚的心情真是大起大落。
“那……我现在要去见见大哥吗?”
大哥叫的真是又快又顺。
“还是别了,他现在的心情肯定不太美妙,你还是快点回去吧,饺子和菜都要凉了!”
韩︱正清犹豫,清韫把他向后转,推他回去。
韩︱正清一步三回头的,清韫冲他挥了挥手,自己先往对面的车上跑了。
韩︱正清站在门口暗处,捧着宝贝一样,捧着手里的饺子,看着清韫上了车,然后许久,车子开走了,他这才返回了宿舍。
车里,清韫一上去就感觉到里头气压异常的低。
谢斐咬牙切齿的声音传过来:“你们再抱多一秒,我就要下来砍断那臭小子的手了!”
清韫红着脸尴尬地笑:“哥,你别这样嘛——”
谢斐从牙齿间蹦出来的话依旧凉飕飕的:“你们不是还没确定关系吗?”
清韫干笑:“就刚刚才……”
谢斐一脸后悔。
清韫抱着他摇来晃去:“哥,你不要这样嘛,他人真的不错,而且你想啊,现在这社会,像我这种想要上战场的女人,一般人都不敢要吧,可是他不但不反对,而且全力支持我,甚至主动教我射击……我家哥哥最好了!我最喜欢哥哥了,韩︱正清也比不上我的哥哥!”
谢斐按住她:“好了好了,坐好回去了!”
清韫乖乖坐好:“恩恩,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谢斐鼻子里出了一声冷气,发动车子走了。
清韫嘿嘿偷笑。
谢斐看了一眼后视镜的人影,叹出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回到家,清韫跟在谢斐身后,偷偷看坐在沙发上看书的父母。
谢父和谢母抬头看了两人一眼,谢母摘下眼镜:“回来了?”
谢斐拉着清韫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谢父合起了书:“什么样的人?让我们清韫大年三十跑出去?”
清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暗暗给谢斐眼刀:不是让你打掩护吗?
谢斐无视她,拿了一个桌上的橘子,剥开:“名字叫韩︱正清,字定岩,北平军校的,山东平县(作者杜撰)人,家里祖祖辈辈做生意,是当地首富。韩︱正清从小在私塾读八股文,16岁跟着长辈出来做生意,回家半年后就跑到北平来,自学了两年,考上了北平军校,在校三年多,无论综合素质还是单项能力都是数一数二。现在看着人品挺不错的,救过清韫两次,于是我们家这傻瓜就上心了。”
清韫简直目瞪口呆,指着他:“你……你……”
谢斐掰了两瓣橘子塞进她嘴里:“你什么你?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傻大姐?识人识面不识心,当然要好好调查!”
清韫看了看深以为然的父母,又看了看谢斐,默默低头吃橘子,心里酸酸软软的,很感动谢斐背后的用心。
谢父点了点头:“这孩子看着不错,清韫你要是真的喜欢,就好好处着。”
谢母听着也觉得挺满意的,只是还是叮嘱谢斐:“你还是要好好把关,别让妹妹受了委屈。”
谢斐点头:“我知道。”
清韫眼睛热热的,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爸妈,你们为什么不关心关心哥哥的婚事啊,我看他都要打光棍了!”
谢斐给她一个脑瓜子。
清韫捂着脑袋躲。
谢母笑呵呵地看着。
谢父也笑着开口:“你们兄妹的人生大事,我们都不干涉,只要你们想明白了,我们会在边上帮忙,但不强迫,你哥不结婚也好,你要谈恋爱也好,我们都给你们把把关,决定都随你们。”
清韫内心有些震动,谢父谢母的观念她只听说过,自身经历却是第一次,但真的,这样的父母让她充满了勇往直前的勇气和信心。
清韫终于明确答应了韩︱正清,韩︱正清兴奋得不得了,刚过完年,就兴冲冲地约她出去。
清韫在父母了然,谢斐牙疼的目光中,笑着出了门。
这一天,韩︱正清内心几番纠结后,面上十分自然地牵上了清韫的手,然后感受到对方的回握,傻傻地笑了。
韩︱正清带她去吃街头摊贩小吃。清韫从谢斐处知道,他当初是不顾家人反对来北平求学,所有生活费都是自己挣的,不愿多花他的钱,只说想尝尝味道,每一样都要最小份的,然后拉着他两人分着吃。
韩︱正清不知道她所想,也没在意自己花了多少钱,满心甜蜜,清韫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出去玩了一天,天快黑时,韩︱正清送清韫回了家,两人一路牵着的手,直到到了家门口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在清韫进去之前,韩︱正清快步上前,用力而快速地抱了她一下。
“还没分开,我就觉得想你了。”
清韫红着脸笑,回抱了他一下:“开学后,想我了可以给我写信!”
韩︱正清艰难地松开了手,点头。
新学期开学,清韫当日在校门口被袭击的事情已经彻底淡去,然后,颜华的文章再次刊登。
这一次的主题,是关于女性贞洁。
明朝的大清官海瑞,因为5岁的女儿接受了男仆的一块糕点,生生饿死了亲女;清朝的贞节牌坊高高树立在全国各地。不久前,有流氓打算以无中生有的“亲密关系”诬陷女大学生,企图强占,路人无人援手……
荡|妇羞辱随处可见,粗鄙妇人骂街骂得还是女人,“荡|妇”、“贱|人”,多少侮辱词汇都是和女性相关?
女人谈恋爱就该受男人欺负,路人理所应当吗?女人追求者众就是水性杨花吗?女人就应该从一而终吗?
男人在某领域有所成绩,私德有亏大家会说“瑕不掩瑜”;女人专业领先,成就斐然,一旦沾上桃色新闻,就是“睡出来”的成就……
文章在论点之外,最有血有肉的是一个个真实的、血淋淋的案例,那些被迫害、被谣言扼杀的女人……
这篇文章,在界内自然再次反响甚大,尤其是为女权斗争的优秀女性以及追求进步的广大女学生。
也不是说“颜华”的文章多么思想超越,有些想法,很多优秀的女性都曾经表达过或者思考过,但是她发表出来了,带着一个个真实的案例,如同一把刀,干脆利落地剖开了腐烂的伤口。
军校里男人居多,但是这里的男青年都是最能接受先进、新潮思想的人,很多人同样主张男女平等,同样关注着这个叫“颜华”的作者。
文章发表不久,清韫就收到了韩︱正清的信。
“虽然不敢相信,但是所有的蛛丝马迹以及我心里的声音一直在告诉我,你就是颜华。”
清韫回信承认了这件事,希望他保密的同时,也向他表示了隐瞒的抱歉,希望他不要因此失望不高兴。
“知道你就是颜华,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震惊与自豪,并没有失望的情绪,也没有任何的不高兴,相反,我很开心,很自豪,我简直得到了一个宝贝。早在认识你之前,我就开始读颜华的文章,如今,我的感受,就好像书里崇拜已久的人走到了我的眼前,并且告诉我,我可以永远的拥有她。”
清韫戳着信纸轻嗔:“肉麻!”
同时,清韫再次收到了林女士沙龙的邀请,清韫受宠若惊,满怀敬意地去了。
这一次沙龙,林女士拿出了“颜华”的先后几篇文章,在场的男男女女,针对这一篇篇文章里反映的女权现实进行了深刻的讨论,从历史、文化、传统、社情各个方面寻找女性地位低下的原因。
最后,林女士表示,希望成立一个妇女援助协会,专门对受迫害或者陷入不公平境遇的女性提供帮助。清韫等人都一致同意,并表示会积极地捐钱捐物。
妇女援助协会很快成立,林女士聚集了北平好几位有所成就的独立女性,整个协会小有规模。
清韫为协会提了第一个名字,林志高的童养媳“梅花”。按照之前的报道,她已经来到了北平,以林志高的人品,梅花必然过得很不好。
为了避嫌,清韫没有参加具体的援助,但是,她向相关工作人员打听情况,接触了梅花的工作人员都一脸感慨,深叹女权之路道阻且长。
梅花无私地贡献着自己的健康和劳力,无怨无悔地洗衣服、做女佣赚钱养家里的丈夫和儿子。林志高嫌弃她,又用着她挣来的钱,她也自认为自己低了林志高一等,觉得自己所有的牺牲都是应该的……
大家去帮助她,但是她却觉得自己这样的境遇都是理所当然的,感谢了工作人员后,拒绝了帮助,也讨厌她们破坏他们“夫妻感情”。
清韫也无话了。
但是,清韫除了尽量地捐赠钱物,别的已经没有精力去做了,因为,韩︱正清要毕业了,马上就要去前线。
这距离他们确认关系不到一年。
韩︱正清临近毕业的那段时间,信件越来越频繁。
“我知道我是自私的,如果我真的全心为你好,一年多的那天夜里,不该表明心迹,在此后的无数天里,不该再联系你。最近我一次次地责怪自己,一次次地问自己,如果重来,我还会这样做吗?答案是,会。我是个自私鬼,哪怕你恨我,我也想要得到你,哪怕只是几个月的时间,这将是我此生最珍贵的回忆。”
“走上战场,我没有想着能活着回来,我知道,上了前线的军人大多是要死的,我最舍不得的是你。”
“我希望有一天在战场遇上你,最近总想着这样的场景,当我从前线炮火里下来,看到你穿着白大褂走到我面前……但我又不希望你真的来,最近听说很多人家都出国了,我曾经鄙视他们,如今却希望你能出国,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去的。”
清韫看得想哭又想笑,努力地回忆原主的记忆,想知道战火什么时候蔓延到北平,然而一无所获,原主的记忆充满了多角恋的爱恨情仇,却对其他记得模模糊糊,尤其到后期,日日夜夜地做活养家,连日子都过得糊里糊涂不知今夕何夕。
她回信给韩︱正清:
“不要纠结,我就如同你支持我一般,支持着你!我喜欢的,是北平军校的韩定岩,是为一朝报国而努力奋斗的韩定岩。”
“我不会做逃兵,就如同你已决定为国捐躯,我转向医学专业时,便也有了这样的准备。战火中,你不用牵挂我,我也不会时刻想着你。活着,我们白头偕老;一人不幸,另一人都好好活着;如果我们都牺牲了,那我们,也将一同长眠在这片土地,再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知乎今天有个热门问题,历史上有哪些视死如归的人物?看得想流泪。
116、民国欢恨11
四月中, 前线战况紧张, 韩︱正清这一批毕业生提前上了前线。
清韫一路送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的站台上人群涌动,几步就是一个要上前线的学生、年轻人, 周围围着家中的亲人。
韩︱正清拉着清韫的手站在角落里, 看着父子、母子、夫妻送别的场面, 低头对清韫说:“清韫,有一个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是和家里断绝关系跑来北平读书的, 我家里是做生意的, 上头有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异母弟弟, 以前跟着长辈做生意时, 为了路上顺利,在我们的国土上,要处处讨好洋人才能勉强保住货物,我不想过这样屈辱的日子, 所以独自跑了出来。如今战火蔓延,他们应该也和许多人一样拿着全家财产远渡重洋了……我把我所有的情况告诉你, 好的、不好的,当我们胜利的那一天, 如果我们侥幸都安好,希望你能嫁给我!”
清韫点头:“我愿意,如果我们能战斗到最后的胜利,在敌人投降的那一天, 我就嫁给你!”
韩︱正清开心地抱住她。
两个人,如同所有即将分别的夫妻、亲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火车的汽笛声急促地响起,人群外传来催促大家上火车的喊声。
清韫的心突然揪了起来,紧紧拉着他的衣袖。
韩︱正清也低头看她,手想松又松不开来。
“定岩……”
不远处,催促的呼声不停地响起,仿佛就在耳边。
韩︱正清狠了狠心,拉下她的双手:“如果可以选择,以后别去危险的战场,我会来找你,你要好好活着!”
清韫含着泪点头:“那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韩︱正清笑了笑,又点头。
清韫看着那个笑,心里突然就空了。
“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外头人多,别挤出来了。” 韩︱正清一点点放开她的手,背上行礼转身离开。
清韫“诶”了一声,想再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看着他马上就要挤进人群消失不见,大喊了一声“韩定岩!”,快步跑了过去。
韩︱正清猛地回身,看到娇小的清韫在人群里红着眼冲过来,到底没忍住,又往回迎住了她。
清韫拉着他的衣服让他低头。
韩︱正清乖乖做了。
清韫箍着他的脖子,踮起脚猛地亲向他。
韩︱正清惊得什么都忘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手上忍不住将她紧紧压进怀里。
两人的亲吻其实没过几秒就分开了,但是对于只限于牵手的这对情侣,仿佛像过了很久很久,韩︱正清弯着腰,愣愣地看着清韫。
清韫保持着亲他的姿势,紧紧对视他的眼睛说:“这是我第一次,如果你不在了,就是最后一次。”
韩︱正清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睛红了。
清韫放开他,微笑:“快去吧!胜利后,来我们大学的泮湖找我,我们结婚!”
韩︱正清不断点头,哑着嗓子说:“我会写信来,只要有机会,就给你写信!”
清韫“恩恩”点头,除了点头,说不出任何话来。
韩︱正清走了,火车载着一车的青年驶向了战火纷飞的战场,无数的亲人追着火车跑着。火车上的人也努力地探出头和亲人告别。
清韫没有追,望着远去的绿皮火车,刚刚死死憋着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韩︱正清也没有再露出脸来,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从火车站回到家,谢斐安慰地抱了抱她,如今局势紧张,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清韫问:“哥,北平是不是也危险了?”
谢斐沉默了。
“你们会撤退吗?”
谢斐看着她,沉默许久才说:“会,爸妈他们都会被保护撤离。”
“我想去前线做军医。”清韫说。
“你才大二,还可以再等等,没这么快。”
“我自己的能力我心里清楚,而且现在医疗资源匮乏,大二医学生已经算高级的了!”
谢斐没说话,似乎考虑犹豫了很久,才点了点头:“去哪里我来安排,你不许自己擅作主张。”
清韫同意了,问他:“那你呢?”
谢斐低头,今天的他沉默了许多,每一句话似乎都在犹豫斟酌。
“我也打算上前线了。”
清韫一惊:“你们整个机构不是都要撤离吗?”
“我辞职了。”
清韫猝不及防,这些日子,她一心牵挂韩︱正清要上战场的事,却没想到,哥哥也辞职打算奔赴战场。
“哥……”
谢斐笑:“怎么,就许你们小两口生离死别地上战场,就不许我这个光棍去杀敌了?”
清韫摇头,她理解谢斐的想法,就如同她理解韩︱正清的选择一样,他们的选择都是一模一样,可正是彼此都明白对方,这才更让她难受,她最亲的也就这几个人啊,就像韩︱正清所说的,她愿意自己从容赴死,可又奢望最亲爱的人能好好活着,活到灾难过去的那一天。
谢斐揽住她,像小时候那样揉着她的头安慰她。
清韫终于忍不住,在他怀里放肆地哭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这么讨厌……都选在这一天……你都决定了才告诉我……”
“是是是,是我不好!”谢斐温柔耐心地哄她。
“爸妈知道吗?我们都去了,他们怎么办?”清韫一边哭一边问。
“知道的,前段时间你情绪不好,所以才没告诉你。”
“哥……对不起……是我忽略了你了……”
“傻丫头,你才多大,哥哥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哪里真的需要你天天哄着?”
……
谢斐和清韫报名参军的第二天,谢爸爸和谢妈妈就回家了。
第一次,一家四口聚在一起有些沉默。
谢爸爸率先打破了别离的愁绪,骄傲地看着一双儿女:“作为你们的父亲,我为你们感到骄傲。这些年,我和你妈妈投入了大量精力在工作上,给你们的关爱很少,但是,你们依旧长大成材,看着你们,我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我们。”
谢妈妈也一脸感慨:“作为我自己,我大力支持你们的决定,但是作为你们的母亲,我很难过不舍。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谢斐和清韫一同点头。
谢妈妈突然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谢斐和清韫对视,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妈妈,他们明白,谢妈妈的这一声叹气是为什么。
在炮弹乱飞的前线,“照顾好自己”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太难。送唯一的一对儿女上战场,父母的心必然是痛苦煎熬的。
北平每天都有开往前线的火车,清韫和谢斐离开前要整理家中事务、将谢宅的人全都安顿好,便又晚了半个多月。
在这半个多月里,清韫收到了韩︱正清的来信。
他果然骗了她,他没有去战况稍微好一点的战场,而是去了如今对战最艰难,已经牺牲了无数战士同胞的一线。
信是他转火车的时候写好寄出的。
清韫:
这一路,除了想着前线的战情,我满脑子都是那日离别前的一幕幕,尤其是你的亲吻。这些天,我仿佛还没从这个美好的梦里走出来。
昨天夜里睡不着,再次满脑子是你,于是忍不住爬起来写了一封信,想着到站了寄出来,但是今天白天再打开看看……我自己读着就实在不好意思,所以重新写了一封。
你要是参军了,到了战场就试着写写信给我,我一定会来找你的,你不要太拼命,千万记得照顾好自己。如今,我才知道,什么愿望都不重要了,只希望你,保重,保重,保重!
火车马上要再次开了,不能再多说……保重自己,清韫。
爱你的 定岩
清韫拿着这封几经周折,在她要马上离开后才收到的信,心里又气又难过。
韩︱正清这傻蛋,以为他不说她就猜不出来吗?在去往一线的中转火车站寄信出来,他去了哪个战场,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亏他离开前,对这个消息半点不透露,临走时还让她去安全点的地方,说会来找她,就他这样,会来后方吗?远在一线的人真的会来后方找她吗?
清韫又气又恨,却发不出半点脾气来。
因为收到信的第三天,她也走了。去的地方是谢斐安排的,和韩︱正清真正去的一线不是很远,但相对来说,有韩︱正清他们在前头顶着,那里战况还不太惨烈。
走得时候,除了必要的医疗用品,只带了一把手︱枪、所有韩︱正清寄给她的信件、父母送她和哥哥一人一个的护身符。
而谢斐,他虽然没有去韩︱正清的那个前线,但也同样去了一个敌我胶着,不断征兵、牺牲的战场,危险重重。
在他们离开前,谢爸爸和谢妈妈也有军队保护着撤离了北平,他们年纪大了,又有着不可替代的自身价值,所以依旧在新的地方,从事他们的研究工作。
半个月后,北平沦陷,整片国土,都陷入了战火之中。
117、民国欢恨12
清韫坐在火车上, 告别了送她的哥哥, 身边是一同前往前线的志愿者们,都是年轻的女孩子, 有的只是临行前上了临时的急救医疗培训班。
前线缺人, 无论是战士还是护士, 清韫这样的医生更是稀少而珍贵。
身边的女孩子们都青春洋溢,满怀着心中的理想和参与战斗的热血,虽然环境非常艰苦, 但是年轻的姑娘们依旧能够在艰苦的环境里找到能让她们放声大笑的大小事儿。
清韫在这群姑娘们之间, 也被感染着心情放松了不少。
然而,这样的心情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 随着越来越南下, 战争的氛围已经感染了整个火车的年轻人,前几天还在学校里、在和平的环境里读书、慷慨激昂的学子,今日真的进入了战场,心中的情绪复杂得再无法表述出来, 唯有越来越沉默。
到了目的地,清韫他们被当地的部队派人一路接到了驻扎地, 师长亲自出面,对他们这些年轻人的到来表示了欢迎和感谢。
然而, 这份客气只能维持头一个晚上,第二天,所有人都投入到了各自的岗位中,尤其是医生护士们, 清韫到达的当天夜里,就紧急从床上爬起来,去救治从前线送下来的伤兵。
什么叫最艰难的战场,清韫终于见识到了。
缺胳膊断腿的伤兵随处可见,有人被弹药炸得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伤口在哪;有人肠子都翻出来了,前线匆忙兜着一路送到后方来……
清韫很多时候其实能救得更周全些,有的人不一定需要截肢,有的人可以伤口缝合得更好一些,但是……没有时间啊,在这里,保住性命是唯一的原则,这一位救治得精细一点,可能有两个人已经等不到救治死亡了,只要能保住命,一切都粗放着来。
清韫已经彻底放开了自己的医术,只要可以,不管是否惹人注意,她都竭尽所能地救人。
就这样,她来到这里,连一个晚上都没有好好睡觉,就连续在医疗所里呆了七天。直到前线的人员终于少了下来。据说是暂时停战了。
这七天,清韫竭力保持着自己的清醒和冷静,但是又每一刻都在害怕,害怕下一个送到自己手上的人是那张熟悉的面孔,更害怕,不远的前线,韩︱正清没能等到送到她的手上,就已经倒下了。
七天后,她好好回去睡了一觉,再出门时,大家看着她的目光都已经带了许多敬佩和尊敬。
清韫医术精湛,而且一个娇小的女孩子,竟然比男人还能吃苦,连续七天,除了偶尔坐在边上闭着眼睛歇一会儿、喝口水吃点东西,几乎不眠不休地在做手术、救人。
有心人多关注一点就能发现,七天里,清韫身边的护士轮替了好几拨,而她却一直站在那里,坚守着自己的位子,即便离开也不超过三个小时。
清韫一下子出名了,部队里都在传,最近新来了一个铁打的女医生。
而清韫实际上并不是铁打的,回到几个人合住的屋里,倒头就睡着了,整整睡了一天一夜,还是心中有记挂的事情才勉强起了床。
起床洗漱完毕,清韫扒拉了一个硬邦邦的冷馒头,急匆匆地出门去了,她想去向那些从前线下来的伤员们打听打听前线的消息。
退下来的伤员大多都是重伤,轻伤的根本不会退下来,随便撕下衣服一块,往伤口一扎,就继续向前冲了上去。
清韫不好打扰人,问了好几个正好清醒的伤员。
一圈问下来,她回去的脚步沉得像被铅铁灌注了一样。
“467团一个连队冲上战场,十分钟……就全部战死了……”
“我是88师的,我们一万五千个人,冲进了战场,三个小时,一半的兄弟就牺牲了……五个小时,只剩下了六千人……我下来的时候,可能五千人都不到了……”
“我们八千个兄弟,只剩下了几百人……都牺牲了……”
“不只是普通士兵,军官们也都牺牲了!”
清韫听得眼睛通红,喉头发堵,实在没有勇气问出口:“你在的部队里有一个叫韩︱正清的人吗?”她不敢问,宁可相信,韩︱正清还活着,还在战斗。
午饭后,心情沉重的清韫重新调整好了情绪,穿上白大褂再次去了医疗所。
在这危难之际,她没有时间儿女情长,没有时间为自己的一个亲人牵肠挂肚,因为医疗所里有无数个同胞亲人还需要着她。
停战只停了短短两天,这里的军官领导人似乎也都习惯了,趁着大家有喘口气的时间,将许多伤员都转移了出去,实在无法移动的,就还留在营地里,由这里的医生护士照料。
两天后,清韫刚刚恢复了体力,又有大批的伤员被送了过来。
但这次明显没有上次那么多了,清韫只听人说:“都牺牲了,根本来不及救人转移,全都当场牺牲了……”
医疗所里的众人原本还抱着希望的心情全都沉到了谷底。
清韫扭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咽下喉头的哽咽,大喊:“下一个!”
来到这里整整两个月,清韫睁眼闭眼都是血肉模糊,耳边都是炮弹爆炸的声音,她的缝合技术已经炉火纯青,哪怕在最疲惫的情况下也能快速完美地将伤口处理缝合。
这两个月,他们一边救人一边转移,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当天转移到了什么地方,哪怕在路上也随时照看着重伤的病人,争取从阎王爷手中尽可能地留下每一个人。
直到有一天,据说他们已经非常接近前线了,部队里的伤员几乎全都转移了出去,首长已经做好了随时冲上战场的准备。
前线的兵力越来越少,作为后方保障的他们也将时刻准备着冲上去战斗。
原来和清韫一起过来的小姑娘们情绪很不好,她们从刚开始面对重伤员们心疼地哭泣,到后来干练地快速包扎救治,如今,眼看着朝夕相处的战士们马上要走入那个血肉磨房,每个人都心情沉重。
不远处的前线就像一个巨大的熔炉,每一个血肉之躯冲进去都被熔化成血水,再也无法回来。就她们听到的,牺牲的人数已经达到了十多万!
清韫只想让自己越来越忙,忙得没有时间想任何事情,不去想不远处炮火中的韩︱正清,不去想遥远的战场,同样惨烈的战役里的哥哥谢斐。
清韫来着部队的第三个月初,部队里的资源储备几乎都用完了,大后方送过来的东西杯水车薪,前线依旧不停地绞肉机一般绞着一个个冲上去的师团。
除了清韫他们医疗队,其他人在首长的指令下,全都冲上了前线……
每个人都祈祷他们能回来,但是,去的人全都已经没再奢望能健全地走出炮火了。
又过了几日,往日熟悉的名字一次次出现在送下来的伤员口中,这些人永远地躺在了那片土地上……
在大家的泪水和愈加浓烈的愤怒中,几十万同胞的血肉之躯打破了敌人“三个月灭亡中国”的狂妄之言,还勉强存留下来的部队,收到了撤退的指令。
清韫所在的医疗队跟着部队撤离。
撤离途中,他们又接收了许多伤员,这些人都是掩护他们撤离时受伤的。
清韫如今已不再害怕哪一天手下的人会是自己最亲的那个人,她只告诉自己,他们还活着,而手下,冷静熟练地快速救治伤员。
然而,偏偏你不想的时候,当日千念万念不出现的人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
那日又有一批伤员送过来,清韫正忙着清理伤口,门口传来争执声。
“连长,你的手臂已经伤得化脓了,既然来了医疗队就让人看一看吧!”
“看什么看!山子他们还等着我们回去支援,送了人就赶紧回去!”
“连长,你就先进去看一看吧,要不然你这手得废了!”
“我说了不看!所有人听我命令,马上启程!”
“长连!”
清韫原先听到争吵声还不在意,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很多送伤员过来的人自身也都是受了伤的,只不过没伤到无法战斗,所以大多看都不看,分秒必争地冲回了前线。她们医护人员拉都拉不住。
可是,这一次……
清韫不能放下手里的伤员,忍着眼眶的泪,手上动作不停,在里头大声喊:“韩定岩!”
外面的争吵声停了一瞬又开始……
“韩定岩!韩定岩!韩定岩!”
外头彻底静了下来。
身边的护士见了有所悟,转身要去叫人,走到半路,一个高大的身子冲了进来,结结实实地堵住了大门,呆愣愣地看着病床前的谢医生。
清韫抬眼看了他一眼,左手无力地垂着,果然受伤了。
“你在边上等一下,我马上好,不许走!”
韩︱正清愣愣地点头,侧了侧身,站到了不妨碍人的边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的清韫。
清韫不再理会他,专心处理病人的伤口。
门口探进来几个脑袋,瞅了瞅里头来来往往的医生,再瞅瞅小兔子般乖乖站在墙根的队长,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转而又嘿嘿笑起来。
“连长,你的伤真的得马上看,不然废了手就再不能上战场了!你放心,我们小队由副队带我们回去,一定及时支援山子他们!”
韩︱正清瞪了他们一眼,又看了一眼专心致志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的清韫,撇开眼睛没有动作。
这是有人治他了,那几人明了,偷笑着缩回了脑袋。
没过多久外头就传来列队出发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严谨性考虑,这个故事是架空的,能力所限,怕写历史的话有什么错误会误导大家;不过男主参加的这场战役借鉴了真实的淞沪会战,以前历史学过,大家有兴趣的也可以搜一下,惨烈。
然后,沉重之中,男主马上要跪榴莲了……哦,战场没有榴莲,没事,咱们女主有针筒【微笑】
118、民国欢恨13
紧张忙碌的医疗所, 因为墙角多了一个人, 气氛慢慢出现了变化。
进进出出的护士经过韩︱正清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看他一样,见他身子站得笔直,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谢医生, 都忍不住抿嘴偷笑。
一个病人被推走, 下一个病人送上来,在这间隙,医生们也会偶尔抬头, 一抬头, 看到今日突兀出现在屋里的生面孔,再看他视线锁定之处, 顿时心领神会。
韩︱正清就这么看着她, 看着那个记忆中的小姑娘熟练地处理一个又一个伤患,分开一百多天,那个娇俏伶俐的姑娘仿佛一下子成熟了,陌生而又熟悉。
清韫自然也能感受到那个火热的视线, 但是不管来来去去多少病人,她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不是生气,而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送来的伤员治疗了大半, 只剩下几个伤势略微轻一点的,有熟悉的医生笑着开口:“谢医生,这边还有一个伤员在边上等了好久,你先去帮这位同志看一下吧!”
刚掀开简陋的手术室帘子出来的清韫一愣, 顺着同事的手指方向看过去,韩︱正清立刻朝她露出一个笑脸。
清韫无视他,对同事尴尬地笑了笑:“先把这批人治疗完吧!”
几位医生护士全都纷纷开口。
“这位同志的伤看着并不轻,还是先给他看看吧!”
“是啊,剩下的人不多了,我们几个处理一下就好了。”
“谢医生你也好久没休息了,顺便回去休息吧!”
清韫又看了韩︱正清一眼,见他不顾周围一切,热切地看着她,到底没有忍住,点了点头:“那麻烦大家了。”
“没事没事!”众人笑说。
清韫给了韩︱正清一个眼神:“你进来吧,我先给你看看伤口。”说着转身进了隔间。
“诶!”韩︱正清立刻答应,快步跟了进去。
隔间里,清韫依旧带着口罩,示意后头跟进来的韩︱正清坐下。
韩︱正清端端正正地坐了。
“把外衣脱了。”
韩︱正清脸刷地红了。
清韫一巴掌拍他背上:“让我看看你伤口!脸红什么!”
韩︱正清脸更红了,“喔喔!”地应着,手忙脚乱地解扣子。但是左手完全无法用力,单手解扣子,又紧张,几次都没有成功。
清韫看不下去,伸手帮他解了。
韩︱正清咧着嘴,仿佛看不够她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看着看着,清韫已经彻底脱掉了他的衣服也没有发现。
当清韫脱完他的衣服,满身的伤口让她手上的动作全都停滞了几秒,大大小小的伤口,或新或旧,没有几个是妥善处理的,有的还在微微渗血,左手臂上,那个伤口就如外头那个声音说的那样,早就化脓了,一条白纱布粗糙地系着,清韫都不知道,血肉模糊下,这条手臂会不会已经被感染……
清韫眼眶中的水汽越来越重,口罩后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赶紧转身拿了几个器具和伤药。
清韫一边解开那个完全没有任何功效,已经渗出脓血的纱布,一边问他:“这个伤口是怎么弄的?”
韩︱正清“啊?”了一声,从凝视她的傻乐中回过神来,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光膀子了,羞涩了一下,看到满身的伤口,这才发现清韫的情绪有点不太对。
打了一个哈哈,韩︱正清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不小心被流弹擦伤了,还好,不是大伤。”
清韫刚刚把那块连着皮肉的纱布打开,一点一点地将纱布从腐肉上分离下来,听到这句话,手上一用力,快、狠、准地将最后一点黏连处撕了开来。
韩︱正清痛得整个人都抖了一抖。
清韫抬眼看了他一眼。
韩︱正清觉得这个眼神凉飕飕的,硬生生将痛呼声咽了下去。
“受伤后是不是从来没用过药?”
韩︱正清偷偷呼出一口气,这一回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前线药紧缺,能用上的药都给危在旦夕的兄弟了,他们不用可能会没命,我这样的伤,大家都是忍忍就过去了。”
清韫喉头发堵,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来,只专心给他清理伤口。好久,情绪缓和了一点她才出声:“你以为你这是小伤吗?你不要这条手臂了,还是不要这条命了?”
韩︱正清侧脸看着她,发现她眼眶早就充满了泪水,只是强忍着才状似正常。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在学校也不是没学过这些卫生常识,就算没学过,我也叮嘱过你,小伤没关系,这样的伤,你什么药都不用,就这么让它烂着,你是打算好不要命了是吗?”
韩︱正清张了张口,说不出再多的理由来。在受伤的时候,他有太多理由不能从前线退下来,可是,这么多重大充分的理由,放到了一心爱他记挂他心疼他的清韫面前,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两人再没有说话,随着清韫处理程度加深,韩︱正清也没了精力说话。
韩︱正清的伤不是什么小伤口,长时间不治疗,最后的结果就是肌肉坏死,到了那一步,若不及时截肢,感染到全身,还会有生命危险。医疗所里,这样的病人太多了。而韩︱正清若这次按他原先打算的不留下来下次再过来时,必然要截肢了。
所以,清韫对韩︱正清明知故犯,几乎不要命的做法又气又心痛。
手臂上的伤口处理完毕后,韩︱正清和清韫两人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中期被清韫喊进来的护士也脸上冒着汗珠。韩︱正清是痛的,麻醉药有限,效果也没有特别好;清韫和护士是聚精会神中累的。
大伤口处理好,清韫感谢了进来帮忙的护士姑娘,对方笑着出门继续干活去了;清韫拿了别的伤药,又小心翼翼地一一将韩︱正清身上所有的伤口都上药包扎好。
“腿上有吗?”
韩︱正清捂着腰带死命摇头。
清韫心情放松了,看他这副模样脸也红了起来,又好笑:“我看得多了,你这大姑娘一样扭扭捏捏的!”
韩︱正清:“……”虽然能理解,医生嘛,的确看得多了,但是还是有些心塞,不想说话……
清韫笑坏了,韩︱正清一脸“宝宝不开心”的低落模样,又恢复读书时的那副蠢萌了。
一脸郁闷的韩︱正清微微抬起眼皮,见她口罩上的眼睛笑得弯弯的,也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真的不用我给你上药?我反正都做习惯了。”清韫再次确认。
韩︱正清抓着裤子,手一会儿松一会儿紧,犹豫了好几秒。
清韫被他弄得都不好意思了,其实就处理一下腿上的伤口而已,上半身都处理过了……但是这家伙这么一别扭,清韫也尴尬地想多了,没法像一开始那么强势:“那我喊男医生来给你上药吧!”
韩︱正清连忙拉住她的手:“别麻烦别人了,你来吧,反正等打仗赢了,你就得嫁给我!”
清韫白了他一眼:“想得真多,不就上个药!”
韩︱正清在清韫的帮助下穿上了上衣,又脱了外头的长裤,果然腿上的伤比上半身有过之而无不及,上面甚至还有一个中弹的伤疤。
清韫摸向那里。
“当时部队里有两个医生,是医生处理的,所以现在已经好了,一点都不痛了。”
清韫对这种伤,后续的后遗症非常清楚,他的话真真假假其实她心里都明白。但她没有吭声。
处理完了所有的伤口,清韫帮他穿戴好,带着他出门回了自己住的地方,也给别人腾出隔间。
清韫的屋子都是几个医护人员合住的,现在大家都在医疗所忙着,所以屋里没人。
清韫给他倒了一杯水。
韩︱正清吊着左手臂,右手接过水杯放到边上,也不喝,再次傻傻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清韫,我好想你。”
清韫所有为自己树立的防线,被这简单的一句话彻底击溃,她扑进他的怀里,哽咽:“我也好想你!”
韩︱正清笑着红了眼:“你怎么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了,不是让你去安稳点的吗?”
“那你呢,半途转了火车,以为我不知道吗?”
韩︱正清右手紧紧拥着她:“我也怕你猜到,但是太想你了,还是忍不住寄了信……对不起,我怕你担心,所以才瞒着你。”
清韫哭着想打他,却又怕真的打到他的伤口:“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情……这一百多天,我每天害怕看到手中的伤员会是你,又怕你受了伤没能及时被送过来……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受了伤竟然打算活活耗死自己!”
韩︱正清被她哭得心疼,也落了泪:“对不起,因为真的缺人……至少我还活着……好多同学,他们才走上战场不到一个月,就都死了……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我们的人越来越少了,我要护着你们离开……我没打算放弃,就算了少了一个手,我也会活着来见你……”
清韫心酸,不能骂他,又无比心痛,只能捂在他胸前不断地流泪。
两人抱在一起哭,对才刚走上战场一百多天的他们来说,惨烈的战场让他们快速成长,但是内心的无助崩溃被深埋在心底,只有见到了最信赖的人,这才释放出来。
许久,两人慢慢缓和了情绪。
韩︱正清给清韫擦去了泪痕。
清韫紧紧抱着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
韩︱正清侧过来脸,探寻着,小心翼翼地,唇瓣一点一点地蹭着她的脸颊,然后是嘴角,最后闭眼含上了她的唇。
清韫能感受到他双唇的颤抖。
她微微抬起头,迎上了他。
韩︱正清停滞了一下,仿佛收到了鼓舞,下一瞬,少了许多忐忑,多了一分激烈……
韩︱正清既然被清韫亲自抓到了,就别想立刻回去部队了。清韫给他安排了床位,让他和所有病号在一起接受治疗。
韩︱正清想和她说大义、大道理,告诉她部队里缺人。
清韫回他:“我们这里也缺人,你既然两条腿一只手能干活,就在这里干吧!还是说,你北平军校的高材生,看不起我们这边的部队?”
韩︱正清顿时无话可说,郁闷地躺回他的病床。
几个小时后,他收到了谢医生的特殊照顾,护士同志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草药过来,忍着笑说:“谢医生说,如今药品紧缺,这附近的山上有不少草药,正好能用来治伤,只是疗效好不好,还待检验,以后就辛苦韩同志了。”
韩︱正清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草药:“你的意思是,以后我来试验这中药?”
护士同志很不好意思地点头,似乎对下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谢医生说,您思想觉悟高,必然会同意的。”
韩︱正清噎住了……
“你们……谢医生不是学的西医吗?”
“额……谢医生好像会把脉的,应该懂中医的……”
这话听着怎么挺没底气的?韩︱正清接过那碗药,看了看护士,又看了看药,问:“真是清韫要你拿来的?”
护士确定地点头。
韩︱正清一仰头,将苦得让人想吐的药汁子全都喝了下去。这速度,让原本还准备接受他推脱的护士看得目瞪口呆。
韩︱正清看她惊讶地模样,抹了抹嘴巴,笑了:“我相信你们谢医生。”
护士接过空碗,听到这句话有些感动,回去就和清韫详细描述了一番韩︱正清的反应。
“谢医生,你未婚夫好爱你啊!真的,说那句话的眼神骗不了人。”
清韫脸色温柔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韩︱正清相信她,她也的确并不是真的只为了惩罚他啊。这些中药的确是对他身体好的。
等到清韫去病房复查的时候,走到韩︱正清这一边时,韩︱正清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口罩后面的清韫默默地笑。
“医生,那个中药太苦了。”
“我知道,不过,你不是说药品紧缺,要把药让给更有需要的人吗?我觉得这想法很对。所以我想了个办法,以后你大部分的治疗都喝中药好了,药你也可以自己煎,省得我们护士还要煎药,虽然苦了点,但是总比你少了一只手或者丢了命好吧?对不对,韩同志?”
韩︱正清的脸立刻皱成了苦瓜脸。
边上的护士病友全都忍笑。
然而,当众人都同情韩︱正清的悲惨遭遇的时候,韩︱正清却真的每日自己拿着一个老乡家借来的药罐子,自己守在医疗所外头的炉火边,按照清韫的方法给自己煎药,煎完药当场喝了。不止给自己煎,还给其他的病人煎,护士的这项工作,他扛起了大半。一边煎药,一边还时不时往里头瞧一瞧,看几眼里面忙碌的清韫。
清韫时刻注意着他的伤情,别的都随他,也不让别人去帮他,这人精力充沛,还想表现争取,那就让他先忙乎着吧,省得一天到晚想走。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痛并快乐着~
局外人明白了一个道理,谈恋爱的都是神经病,千万别去当好人,说不定人家乐在其中呢~
乐在其中的男主:守着药罐子,望着里头的女票,持续傻笑……
119、民国欢恨14
韩︱正清呆不住, 每日里像健康人一样到处帮忙, 惹得医疗所里的上上下下全都认识了他,都说清韫有个对她十分上心的未婚夫。
清韫无奈却也舍不得限制他, 毕竟难得见面。只是韩︱正清一直在发烧, 伤口的炎症导致他的体温一直无法下降, 所以当他太不听话的时候,清韫就会板下脸来。
每当清韫黑了脸不高兴了,韩︱正清就立刻乖乖地躺回床上, 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无辜纯良地看着她,清韫气也不是, 不气也不是。
“你怎么变得这么无赖了!”
韩︱正清傻笑, 一点一点地挪着能动的右手,慢慢地牵住清韫垂着的手指。
清韫叹气,任由他牵着了。
韩︱正清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他在医疗所呆的时间长了,也慢慢和大家混熟了, 尤其是经常照顾他的护士同志。
于是,他也在时不时的交流中得知了清韫“拼命三郎”的做法。他自己可以几天几夜不吃不喝, 坚守在阵地第一线。但是,当他知道, 清韫几天几夜不休息,奋战在医疗第一线的时候,他心里万分难受。
他终于明白了清韫看到他负伤后的心情,明知道对方做的都是对的, 但是依旧无比心痛心疼。
这一天,清韫去查房,发现韩︱正清竟然十分“乖巧”,药也吃了,也没喊着自己已经好了,更没有跑出去干活。
“今天怎么觉悟这么高?”清韫笑问。
韩︱正清没有再嬉皮笑脸,认真地说:“我以后会好好配合治疗的,争取早日康复。”
清韫脸上的笑慢慢消失,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微微垂下了眼:“放心,我一定让你早点回去……”
韩︱正清拉住她,抬起她的脸:“我不是为了能早点回去,我是不希望让你担心了,这一次,我一定好好养好伤才走!”
清韫意外,没想到他会是这么想的,在此之前,对于韩︱正清迫切地想回去,清韫心里充满了理解和支持,但是也同时满是心酸,但是,这份心酸是不合时宜的,是不能说的。
原来,他也是明白的。
这一段疗伤的日子,是清韫和韩︱正清最亲密的日子,哪怕在北平,他们分隔在两个学校,韩︱正清还只有一天的休息日,他们最多的交流就是一封封信件。而这些日子,他们朝夕相对,哪怕一个很繁忙,一个受着伤,哪怕条件艰苦,随时面临敌人追击和转移。
清韫空闲的时候,会和韩︱正清一起在部队驻扎的附近山间小路走一走,谈天说地,如同当日在北平的校园小道;只不过,如今的韩︱正清多了一点痞气,会厚着脸皮十分自然地拉过清韫的手,会趁着清韫不备,偷偷地亲她。
清韫说他学坏了。
韩︱正清说:“我以前也想这样……每次看到你就忍不住想欺负你。”
清韫被他说得面红耳赤。
韩︱正清的伤口开始好转的时候,清韫在转移的路中,竟然收到了哥哥谢斐的信件。
清韫这才知道,谢斐已经寄了很多信,但是都因为部队频繁转移而遗失在半路了,而她寄过去的多封信件,谢斐也同样一封都没有收到。
谢斐的信件没有说太多自己的艰苦,只说了部队里收到了撤退的命令,询问清韫这边的情况怎么样,写出去的信一直没有收到回音,他心里十分担忧。
清韫惊喜,既然要撤退,会不会就能见到了?她连忙托人去打听谢斐他们部队撤退到什么地方,会不会和自己这边会合?
然而,很让人失望的是,谢斐他们和这里离得太远了,他们往西边撤,而清韫这边是往北方撤离。
谢斐的信件在路上经历了太久,既然寄出时就已经要撤退了,清韫想着,如今他们肯定已经进了西北了。她写了回信,让他放心自己这边很安全,而且还遇到了韩︱正清,希望他能保重自己,注意安全。
信写好了,怎么送出去又是一个问题。
韩︱正清白日里闲着无事,帮清韫四处注意要去谢斐他们部队的队伍,直到小半个月后,终于打听到了一个。
清韫连忙托他们带信给谢斐。
给谢斐的信寄出去不久,韩︱正清的伤彻底康复了,手臂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疤痕。
两日后,会有一批康复的伤员回归部队,韩︱正清也会跟着一起离开。
医疗所的领导让清韫休息了两天,给他们小两口最后相聚的时间。然而,清韫和韩︱正清面对面坐着,却相顾无言。
韩︱正清受不了这份沉默,也无法看着清韫难过,张口想说什么,清韫先一步止住了他的话。
“我知道……”清韫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国赴战,抛却生死……我也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们埋在了这片土地,那也是最好的归宿,从此骨肉相连,和这片土地同呼吸共血脉……但是,我希望……我请求你……不要轻易地牺牲自己,不要轻易地放弃自己!活着,才能更多地战斗,活着……”
清韫泣不成声。
韩︱正清站起身来到她身边,用力抱住她,不断地点头。
“我知道!我答应!再不会有下一次了!”
清韫抽泣:“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做的都是对的,可是我看到你的伤口,手上的镊子都拿不稳……也许我还是自私的,我还是没有那么大无畏……”
“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没有错。” 韩︱正清拍着他的肩膀安慰她。他们自己,都能从容赴死,但是对于爱的人哪怕做了多少心理准备,还是无法面对他们受伤流血。
韩︱正清再三保证,以后绝不会拖延自己的伤势,会好好保重自己,也要求清韫不要太拼命了,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两人彼此的心底都明白着真实的答案,但是依旧彼此承诺,他们掩盖内心最真实的选择,努力让对方放心。
剩下的最后一天,他们真正相处了一整天,仿佛最后一次相处般珍惜着有对方陪伴的每一分每一秒。
第二天清晨,韩︱正清和其他人一起坐上了大卡车,望着那个红十字的医疗所渐渐远去。
清韫睁着眼睛睡在被窝里,耳边仿佛传来了列队的声音、汽车开动的声音……最后什么声音都消失了……泪水隐没在枕头里。
这是清韫在之后的三年里,最后一次知道韩︱正清的消息,从这一天凌晨后,韩︱正清去了哪里,是死是活,她都不知道了。
而送给哥哥谢斐的信件,也再没了回音,不知道哥哥是否收到了她的回信,不知道哥哥在西北什么地方,不知道哥哥如今是否安全。
这三年,清韫跟着部队转移了很多次,每一次寄信说自己在某地,几日后就可能转移到了新的地方,她依旧坚持给他们两人写信,但是几乎不报任何希望。
原本以为,最危险的是谢斐和韩︱正清,清韫日日担忧的也是他们的安危,然而,不幸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让人毫无防备,不敢相信。
在清韫他们被敌军扫荡四处游击的时候,敌军对南边的几个城市实施了灭绝人性的大屠杀,官方紧急撤离,但是还是有许多有血性的人受不了官方的懦弱,不愿意几次三番丢下百姓独自逃生,自愿留下来庇护百姓,最终,牺牲在敌军的刺刀之下。
清韫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名字,她的父亲和母亲……敌军的报纸上,还刊登着他们的照片,爸爸依旧穿着西装——虽然凌乱褶皱,妈妈依旧一副温和的模样,眼里却有着无畏的视死如归,身后是一排端着枪,笑得得意的敌军士兵……
清韫抓着那报纸,泪如泉涌,却说不出一句话,哭不出声音来。
身边的同志看着报纸里的谢姓,又想到清韫的姓,似有所悟,连忙扶住她,却都不知如何安慰。
清韫脑中回忆着在北平那几年,与父母几次相聚,他们的才华学识,他们对儿女的尊重疼爱,他们每一次默默无声的支持……他们兄妹上战场时,母亲的不舍,父亲的叮嘱……
清韫泪如雨下,口中无声地,一遍遍地喊着:“爸——妈——”
清韫终于彻彻底底地体会到了什么是“国恨家仇”,那种憋在心里的痛苦,喊不出来,咽不下去,所有的痛苦都带着浓重的仇恨。那一张照片,死死地印在她的脑海里,每一个细节每一张脸都那么清晰,无法忘记。
然而她什么都不能做,除了不断提高自己的医术,竭尽全力寻找紧缺西药的替代药品,尽可能地救每一位伤员,希望他们依旧能够回到战场,将敌人彻底赶出这片国土。
大屠杀激起了所有同胞的愤怒和血性,各地的斗争比从前更加激烈,而敌军的活力也更加凶猛。
清韫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刚进入部队时的状态,每天都在不停地救人、转移、救人……有时候他们的医疗分队也会正面遇上敌人,谢斐送给她的枪从此派上了用场。
大家苦中作乐时都说,他们医疗队的人,穿上白大褂能拿手术刀,脱下白大褂,就是个能打能杀的合格士兵。
得知父母噩耗的半年后,清韫终于在绕了中国几乎半圈后遇上了熟人。
那一天,他们刚刚到了一个新的根据地,据说那里已经有我军部队驻扎了,两师会合,所有人欢欣鼓舞。
清韫凭借着出色的医术和过人的战斗力,在原来的医疗队队长牺牲后,成为了新一任的队长。
两师首长会面后,清韫也作为代表出席了双方的见面会。
会议上,清韫见到了一张日思夜想的熟面孔,对方看到她,也激动不已。
会议后,清韫跟着他往外走去。
走出首长的大院,她就忍不住心中的欢喜,大喊着“哥——”冲着他狂奔过去。
谢斐回过身,脸上同样是大大的笑意,张开双臂将妹妹紧紧迎到了怀里。
清韫跳到他身上,一遍遍喊着:“哥哥!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谢斐宠溺地拍着她的背:“小韫儿……”
清韫听到这个称呼,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谢斐放下她:“走,回哥那儿去说话!”
清韫吸着鼻子点头,一路好奇的看着周围的情况,一边跟着他走。
周围的同志见了,笑着打招呼:“谢团长,终于找到妹妹了?”
谢斐笑着应是。
清韫问他:“哥,你一直在找我吗?大家都知道了。”
谢斐摸了摸她带着军帽的头,叹了口气:“自从离开北平,就只收到过一封信,我担心呀!”
清韫说:“是什么时候的信?我只要有人去西北就让人带信,都不知道写了多少了……”
谢斐说:“三年前的,你说和韩︱正清遇上了那次,之后三年,就再没有收到过你的消息,只知道你们那边很不太平。”
说到韩︱正清,清韫也低落地叹气:“我从那以后,也没受到过定岩的消息了,不管是哥哥还是定岩,我都断了联系,甚至不知道你们到了哪里……”
谢斐安慰她:“你看,我们不就遇上了吗?没有消息说不定才是好消息。”
清韫低下了头,想到了父母。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新闻、历史时最受不了军人、先烈的分离、牺牲,写得泪奔……
120、民国欢恨15
清韫跟着谢斐进了屋, 屋子不大二十来平方, 但是应该是一个人住的,在如今大环境下, 这样的条件已经非常好了。
谢斐给清韫倒了一杯水, 又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一只橘子。
“给, 吃吃看,前两天以为老乡送的,不知道好不好吃。”
清韫接过橘子, 发现皮已经有些干了, 问他:“放了很久了吧,你怎么不趁着新鲜吃掉呀!”
谢斐看着她:“说不定第二天就遇上你了呢, 现在水果很少, 难得才能有一个,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橘子了。”
清韫握着那个橘子,泪水一下子砸了下来。
谢斐连忙帮她擦去:“哭什么,不就一个橘子!”
清韫点头, 抬起手臂擦掉了眼泪,万分珍惜地把橘子一点一点剥了。
还好, 橘子本身很耐放,虽然外头有些干了, 但是里头还是水分饱满,果肉分明。
清韫掰下来一瓣,塞到谢斐的嘴里,又掰了一瓣自己吃。
“好甜!”
谢斐拧她鼻子:“傻样!”
清韫嘿嘿笑, 笑着笑着,嘴里的橘子咽不下去了,她想到大年三十,哥哥送她去见完韩︱正清,他们一家四口坐在客厅里,父母问韩︱正清的情况,哥哥也是这样,剥了一瓣橘子塞到她嘴里,把韩︱正清的祖宗十八代说了个底朝天……
“怎么了?不好吃?”谢斐问。
清韫抬眼看他,欲言又止。
谢斐也慢慢沉默了下来。
两兄妹默默静坐了好久,谢斐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傻姑娘……不要难过……爸妈死得其所,对他们来说,为了百姓慷慨赴死也比独善其身四处逃亡要好,这是他们的选择,我们要像他们尊重我们的选择一样,尊重他们的选择……”
清韫哽咽:“哥,道理我都明白……可是……”
谢斐揽住她,就像哄幼时的清韫一样,哄着她:“小韫儿不哭,你还有哥哥呢,哥哥一定永远陪着小韫儿。”
清韫靠在他的肩上,三年多来越来越坚强独立的心突然再次柔软了下来,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在北平的时光。
后来,谢斐还告诉清韫,父母的选择不仅仅是为了大义,也是为了他们兄妹,因为谢父谢母所在的官方和清韫、谢斐所在的部队矛盾越来越多,两个派别眼看着就要互相残杀,到那时,他们一家四口无论在哪里都会处境尴尬甚至危险。
谢斐曾经任职外交部,如今也一点点进入部队高层,他看到的东西更多,而不久的将来,事实也的确如他所说,他们受到了南边官方的大面积围剿,在他们部队内部,也开始了奸细清理。
两个派系内外部全都风声鹤唳。
这些当前尚未发生,谢斐私底下给清韫说了,但两人并不会拿到明面上来再次提及。倒是因为清韫是谢斐亲妹妹的事,不久后就传遍了整个部队。
两位首长都听说了,还特意问起他们的情况,当得知其中的妹妹是清韫后,更加关注起来。
清韫是他们这边的医疗队长,精通中西医,她自成一派的高超医术得到了整个医疗队的认可和敬佩,在最艰苦的时候,她一边救人一边带徒弟,在周围的环境里寻找所有能用的药草,让他们师的医护人员在一次次伤亡后不曾后继无人,也让药品短缺的日子里,伤员一次次艰难撑了过去……在两师会合不久,医疗条件非常恶劣的谢斐他们队伍就满是期待新来的医疗小队。
听说了传说中的谢医生还是谢斐的亲妹妹,谢斐他们的首长很快又和清韫见了一面,关心地问了许多他们兄妹的情况,以及清韫这些年的状况。一番话下来,他对清韫的好感和认同已经十分高了,没过多久,两个师的领导们就提出,让清韫专门为整编后的部队组建医疗队。
清韫再次忙碌了起来。
队伍整编,清韫和谢斐终于可以一起呆在一个部队里了,不出意外的话,两人不会再分离,这对谢家兄妹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谢斐是团长,经常会带着手下的人去之心任务,清韫作为医疗队的队长,更多时候是培育新人、管理团队以及接手重伤患者,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倒是很少。
兄妹二人见面的时候也不太多。但是,这对多年没有对方消息,日日为亲人挂心的他们来说,已经非常好了。
清韫如今唯一担心的,是在南边官方扫荡和侵略者两方夹击下,韩︱正清会不会有危险,如今怎么样了?
但是一直到内外战争全面结束,清韫都再没有收到过韩︱正清的消息。
十年后。
侵略者终于被团结一致的亿万同胞赶出了国土,国内的战争也在一年之内彻底结束了。和平的曙光照亮了整片中华大地。
这十年,谢斐已经成了一个师的师长,清韫作为军医一直跟在他的队伍里。
当年的黄金单身汉,在黄土飞扬炮火连天中终于遇上了属于他的爱情,一个志同道合、坚韧知性的美丽姑娘。清韫又多了一位疼她爱她的嫂子。
嫂子名叫周文婧,是他们原来师部里的妇委主任,后来主动报名成为地下工作者,被人出卖后遭到敌人刑讯逼供,但在狱中十多天不曾发出一点声音,连痛呼都没有,后来被同志们救出,来到清韫的医疗所。
清韫在治疗期间,对她无比佩服,那样的刑罚,全身上下数不清的伤口,最严重的深可见骨,恐怕一个大男人都不一定撑得下来……可是这样一个娇小的姑娘,竟然硬生生挺过了,而且据其他同志说,连喊痛都没有!这得有多大的意志力?
最后检查她的口腔,清韫发现,周文婧似乎为了忍痛,将自己的口腔咬得血肉模糊……清韫觉得自己全身都痛了,拿着医疗器械的手轻得不能再轻,不想给这样的姑娘再带去任何疼痛。
后来,当周文婧慢慢恢复时,清韫发现,这并不是一个她想象中那么坚硬的姑娘,相反,在日常交谈中,周文婧说话平缓,脾气特别好,凡事能不给人添麻烦就自己解决,清韫和她相处得很好,颇有点相见恨晚的闺蜜之情。
谢斐只要不执行任务就每天必来看望妹妹,看望着看望着,就慢慢和周文婧熟悉了起来。
清韫总觉得周文婧就好像是他们谢家的人,她的身上,她有时几乎会恍惚看到母亲的影子。一样知性、坚韧、独立。谢斐倒是没这么细腻,但是就是觉得这个人和自己十分契合,两人三观一致,理想一致,同样受过高等教育,你说出上半句,她就知道你的下半句,天生默契,行事作风也十分相似。周文婧恢复健康后,两人就很快在简陋的土房子里举办了婚礼。
清韫在谢斐结婚后完全没有失去了哥哥的感觉,相反,还多了一位更加关心照顾她的嫂子,除了大环境的艰苦,内心却安详宁静。
十年的战争,谢斐的视力在战火里受到了伤害,看东西时只能拿在鼻子尖上才能看清,周文婧的身子在当年被抓时留下了病根,多年不育。
但是这两个人,互相扶持,不离不弃。谢斐看不见了,周文婧给他读书、读报纸、读公文;周文婧身子不好,谢斐从没有说过一句嫌弃的话,也早在结婚前就说过一生献给国家,不考虑后代。
清韫在全面停战后,第一时间坐着火车去了北平,来到了当日那个美丽的泮湖。十多年战乱,泮湖杂草丛生,从一个美丽的少女变成了头发凌乱满身沧桑的妇女。
她每天等在泮湖边,希望那个高大的身影能够有一天出现在她的眼前。
和平的歌声传遍了这片大地,许多学子回到母校,望着满目疮痍潸然泪下。但都不是韩︱正清。
隔壁的北平军校和清韫的大学每天都有人前来,他们有的已经位居高位,有的在自己的业界有着很大的影响力,清韫听说,这两所学校将会整顿之后重新开办,国家决定重整教育。
清韫的职位也定下来了,马上要去就职,可是韩︱正清一直没有来。
谢斐和周文婧每日看着妹妹早早地去泮湖,天黑彻底了才回来,谢斐默不作声,周文婧想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
这十多年牺牲了多少人,韩︱正清一直没有来,很可能是已经不在了。可他们是看着清韫这么多年如何坚守着再相见的信念走过来的,谁也不忍心拿这么残酷的事实去劝她。
清韫自然也知道哥嫂的担忧,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了,韩︱正清如果真的已经死了,那她怎么办呢?她所有的人生计划,里面都有韩︱正清啊!
第十五天,清韫绕着泮湖整整走了三圈,她害怕是自己错过了韩︱正清,毕竟那么多年,他们的面貌都有些改变了,尤其是经受过战争的洗礼,韩︱正清也许早没有当年的青葱了。
她仔仔细细看了泮湖的每个角落,想着,也许韩︱正清就站在其中的什么地方呢,他们没有约定是在泮湖的什么地方相见,说不定她站在这里的时候,他也站在什么地方等着她呢?
她绕着泮湖走啊走啊,什么都没有,然后又跑了起来,还是没有熟悉的身影……清韫脚一软,所有的坚持和信念突然就崩塌了。
十五天了,那个恨不得时时看见她,下一秒就娶她的韩︱正清不会等这么久还不来的……
清韫蹲在泮湖边,捂着脸无声地流泪。
韩定岩……
清韫一直蹲在湖边哭,十年来的害怕担忧,如今最后希望的破灭……一幕幕的记忆从脑海中闪过。
十四年前,他们一起在这里联谊、比赛,一起牵手走过,他羞涩忐忑,所有的爱意只敢在信件中表述……
十三年前,她送他离开,在火车站分别,第一次亲吻,彼此做好了生死相离的准备……
却不想,医疗所意外相遇,他的惊喜、热烈的爱意,她即便忙碌中依旧能感受到,他胆子大了,敢直接亲她,会和她耍赖,望着她的目光中是爱意也是不舍……
几个月后的清晨,她躺在屋里,听着医疗所外头的卡车声越去越远,原本以为还会有重逢,没想到竟然是永别……
韩定岩……清韫在泪水中无声地喊他,韩定岩……你当初的承诺呢?
这一天,清韫在泮湖呆了很久,一直到天黑了,也没有知觉。
嫂子文婧带着警卫员来找她,见她坐在湖边哭得眼睛都肿了,心疼不已。
清韫看到嫂子,抱着她终于哭出声来。
周文婧抱着她,同样心疼地落泪。这十年,喜欢清韫的年轻人太多了,但是她一直坚持着,等着韩︱正清,胜利的第一天,她就跑来北京,谁知道,最后竟然是最坏的结局。
清韫被嫂子带了回去,视力不好的谢斐坐在家里等她。
见她回来,什么都没有说,像从前那样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清韫的眼泪已经哭不出来了,脑子是空的,心也是空的。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她从没想过,今后没有韩定岩的日子,她要怎么过?
作者有话要说: 【顶锅盖】别打我,明天是结局~
写得泪眼汪汪先把自己虐到了的作者快速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