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棚户生活
棚户生活
晚饭后,晚霞还未消散,一团团蚊虫从地里,草丛里,潭水里翻滚出来,嗡嗡嗡尖啸着对草棚进行密集轰炸。
王氏见状赶紧放下澡盆,战斗一般给红枣洗了澡,便即将她塞进了蚊帐。
“今儿忘了。”王氏对不停拍打蚊虫的丈夫歉意地说:“明儿我去林地摘点艾蒿回来熏熏。”
族里分给李满囤的林地里原有艾蒿,不过今年为了种姜都给拔了。王氏说去林地找,便即只能是族里还没分配出去林地了。这部分林地因为有宗族维护,所以还维持着自然林地的基本形态,里面有树有草,荆棘并未泛滥成灾。
好了,想起族里那些未分配的林地,红枣一拍巴掌,菜有了cc那林地里可有不少好东西,藿香、薄荷、金银花,野菊花都有。不过,红枣托着下巴想:以现在族人摘枸杞的热情看,难保这林地就给分了。所以,我最好还是自有自便。
一夜无话。次日早起,还没早饭,村里便即就有人传话来说李满囤先前订的缸到了。李满囤喝了口枸杞茶,便即小跑着去了村口。
王氏闻言,也赶紧把厨房收拾一番,挪出水缸位置。
红枣听到动静,也起了身。起来后,红枣先用盐水漱口cc没有牙膏牙刷的坑爹世道,红枣只能用盐水充当漱口水,棉线充当牙线。至于杨柳枝刷牙什么的,不好意思,红枣一个工科女,书念得少,不知道还有这种神操作。
用棉线清洁牙齿太麻烦,而且棉线很贵,于是,懒癌晚期的红枣早起只漱口,饭后才用牙线。庆幸的是,这世界糖稀少昂贵,红枣几乎没吃过,所以,即便没有牙膏牙刷,红枣至今还是牙齿完好,没有蛀牙cc这比她上辈子从幼儿园起就三天两头地去医院补牙,强太多了。
倒出大瓷碗里泡着的枸杞茶到自己的小木碗,红枣几口喝了,然后方从锅里拿一个玉米面窝头,捏在手里跑到了门外。
红枣见过村里的粪缸,每一个,都有五尺宽,五尺高。这么一个大家伙,连牛车都装不了,红枣很想知道这玩意到底是怎么到村里来的,还每家一个。
现红枣知道这缸是从县里水路过来的了,但到家呢?村口到宅地有二里地,这最后的二里地咋走,肩挑手抬,还是滚木?
红枣家的宅地四周确是空旷无邻,但空宅地里的野草茁壮得比两个红枣都高,于是,站在家门口眺望村口的红枣郁闷了cc她目光所及,除了天,就是草,不说村口了,连座房屋都看不到。
这可真是,红枣苦中作乐地想: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红枣啊。
苦笑间,李贵银大步走了过来。“红枣,”他问红枣:“你爹在家没”
小婶子还年轻,满囤叔不在家,他一个人可不能进。
“去村口搬缸去了。”打量着李贵银,红枣心里琢磨他族哥咋没去给他爹帮忙。
“那我去村口。”没犹豫地,李贵银转身走了。
今天的日头似乎移的特别慢,红枣感觉自己等了好久好久,目视尽头处的野草林里终于有了动静cc一个黄球慢慢滚了过来,黄球后面的人也慢慢跟了过来。这个人,身影熟悉,正是他爹李满囤。
好吧,红枣以掌扶额,我犯经验主意错误了,我忘了这缸是圆的,它自己个就能滚过来。
李满囤这次买了三口大缸,八口小缸。其中,三口家事大缸:一口粪缸做茅厕,两口水缸搁厨房。一般人家,只一口水缸,但李满囤宅地离吃水远,所以多买了一口水缸,以防刮风下雨没法担水。八口小缸,则是一样,可用于存放粮食,腌菜做酱。
缸推回来后,还要放置到位。王氏不管这些,她要管的是今天的午饭。昨儿晚上,男人和她说了,磨坊这边有鸡蛋和豆腐,让她看着买。
拿一串钱系到腰间,王氏挎上篮子,想想又拿了个碗,留着装豆腐,叫上红枣,方出了门。
村里共用的磨坊,虽免费提供石磨,但要人力研磨。有那人力少的人家便即就愿意加点钱请人磨粮;而那地少人多的人家也愿意帮人磨粮赚的零花。如此供需两旺,这便即就形成了一个简易市集cc只是磨坊前两条路交叉的十字路口,四五个竹篮竹筐围成的一个圈。
王氏先前经过这处,都是快步走过。她一向畏惧旁人的目光,她总觉得他们在指点她。
王氏这毛病搁红枣前世叫“人群恐惧症”。红枣可没这破毛病,她自幼受的教育就是勇敢的表达自己。别人的目光,搁她这儿就是鼓励,就是赞美,就是兴奋剂,这搁那世,也有一个词“人来疯”。
当然,随着年龄渐长,红枣这毛病也好了不少,起码表面上是看不出来了。总之,红枣,她不怵人。
几个竹筐,不过两眼就看完了。红枣很快地便蹲到了一个筐子前面。
“卖鱼伯伯,这鱼多少钱啊?”红枣眼盯着筐底的一堆小杂鱼,口水泛滥成河。
卖鱼的大汉今天没打到大鱼,懒得进城了,便即就随便在村里摆摊卖了。先几条鲫鱼瓜子已经卖了。这杂鱼搁城里可以卖给人家喂猫,在村里则无人问,因他还有半篮子鸡蛋没卖,所以才等到现在。不然,他早就回家把这小杂鱼剁碎,喂鸡了。
难得听到人问,大汉抬起眼,见是个不认识的女娃子,待往她身后一看,看到王氏,便即以为是村里的媳妇避嫌,只使唤孩子来问价,这也是常有的事。也不以为意,随口答道:“给三文吧,平时都要五文的。”
红枣看那堆杂鱼,足有二斤,便即觉得不贵。
“娘,”红枣跑去拖王氏:“买鱼,才三文钱。”
王氏瞧那大汉面生,并非族人,心中胆怯,而女儿又要吃鱼,且三文实在不贵,要知道,一个鸡蛋也得三文,便即从腰上解了三文钱,递给女儿。
红枣拿了钱,转身就跑,连篮子都没拿。
“给!”
大汉见女娃没东西装鱼,便即将筐底垫的荷叶翻过来包了鱼,递给红枣。
“荷叶”红枣眼睛亮了,这可是好东西。
上辈子胡吃海喝,偏还想瘦成一道闪电的红枣自是尝试过网红荷叶茶的功效cc虽然当时体重没减,但体重确实也没增加,加上百度来的广告软文推荐,总之,红枣认定了荷叶是个夏天吃用的好东西。
“送你了!”大汉也笑了。
看大汉和气,红枣便问:“这那儿来的”
“我能去摘吗?”
“村西的野湖里就有。”大汉倒是不藏私。
拿了鱼,红枣跑回来递给王氏。王氏却拉住她低声道:“你去问问他,他鸡蛋怎么卖”
“要是三文一个,就也买了。”
王氏自己不敢上前,只能支使女儿。
没办法,红枣又跑了回去,问大汉:“你这鸡蛋怎么卖”
“三文一个,”大汉看看篮子:“这儿还有17个蛋,你要全拿去,就给50文。”
如此两边传话,红枣又买下了十七个鸡蛋。
王氏眼见昨儿丈夫说的鸡蛋买好了,想着有了鱼,豆腐用不上。便即就带着红枣回家了。
回到家,打开荷叶包,王氏看鱼只手指头粗细,不觉发愁,这么小,可怎么吃然后又即后悔,红枣还小,不懂事,只知道吃鱼,却不知道挑大小,以后还是得自己掌眼。
虽然鱼小,但买来的东西没有白丢的道理,王氏硬着头皮洗了鱼。
等到下锅的时候,红枣跟了过来,给她娘提意见:“娘,这鱼咱们炸着吃吧!”
“就和过年奶奶炸丸子一样。”
闻言,王氏想说炸鱼,那得多少油但听女儿说起过年炸丸子,想起那年家里炸丸子,红枣和其他孩子一起围着厨房的灶台,结果其他人每人都有丸子,甚至还不止一个,而唯独红枣没有丸子。从此,红枣就再不去看炸丸子的心酸,便即应道:“行,咱们炸鱼吃!”
于是,这一天午饭,李贵林在继昨儿的猪草红薯藤后,又吃到了炸猫鱼。
同桌的李满囤和李贵林没养过猫,压根不知道猫鱼这回事,他们只觉得这鱼虽然不大,但炸得肉香骨酥,嚼吧嚼吧,竟是连鱼头也给咽下去了。
李贵林见状也夹了一条,然后就丢下猫鱼那点事,停不下嘴了。
红枣倒是吃的淡定,因为她先在厨房已经尝过了三条。
王氏见大家吃得香甜,方自夹了一条,然后一尝,也是满口香酥,不觉盘算,这鱼虽说费油,但细算下来,也就两个鸡蛋的钱。而家常一盘炒鸡蛋,三个蛋,还没算油钱。
这鱼倒是可以家常做。
白得了一张荷叶,红枣在这天午后的茶水里添加了荷叶。别人喝了,都无所谓,独李贵林觉出了茶水的不同,心里又是一番诧异。
待正午的日头过去,王氏领了红枣去林地。林地里,红枣看王氏以斩草除根地气势割艾蒿,只得阻止道:“娘,咱自家艾蒿都没了。”
“这地要是分了,我们家是不是没有用的了”
王氏想说这地多着呢,转想起最近村人上山摘枸杞的越来越多,说不好这地那天就有主了,所以,可靠还是自家地里有可靠。
主意一定,王氏就根带泥的挖了几棵,放进了竹筐。
红枣见状放了心,自去寻了先前见过的薄荷,藿香之类,拿小锹挖了,放进自己的小竹篮里。
割了艾蒿,王氏又带红枣去了自家买的林地。这块林地虽然栽满了刺棘,但寻点地方栽艾蒿,还是有的。
王氏选近山脚的地方栽了艾蒿,红枣也跟着胡乱的种了篮子里移来的薄荷和藿香。
晚饭后,在草棚上风处烧一个草把,上面盖是艾蒿的叶子,燃烧的草把上便即升起一股青烟。
来一阵风,把烟吹进草棚,味道虽说呛人,草棚口集群的蚊虫确是立刻就散了。
驱了蚊虫,红枣也不用立刻睡觉了。她可以搬一把小竹椅子在草棚外纳凉了。
农耕时代的夏夜,因为没有空气污染和灯光污染,漫天的繁星比红枣前世春运时乘火车挤过的火车站的人头还要密集。
托前世义务教育和素质教育的福,小学参加过“十亿个为什么”百科知识竞赛的红枣很容易地就在头顶的千万星辰中找到了壮丽的银河,以及其标志性的牛郎星、织女星。
红枣不知道她现在这个世界所在的星球和前世的地球,是否也似牛郎织女一样隔着一条银河不知道自己此生是否能像七夕牛郎织女相会一样,有再回到,或者能再看到地球的一天
不管怎样,女汉子性格的红枣不过感伤了一刻,就又开始了自嗨:能看到熟悉的星系,总是好事。而且,夏天还是红枣自己的星座,天蝎座最光亮的时候。
前世,红枣想看天蝎座,还得跑郊外天文台,而现在,则是抬头就能见。
所以,这个世界,也不全是不好,起码,看个星星,还是很方便的。
红枣能歇,王氏却还在忙碌。她得洗碗筷和锅,然后还要收拾厨房,最后还要洗全家洗澡换下的衣裳。
不过,新宅子离水源远,用水都得李满囤去挑。王氏舍不得男人辛苦,若是还在老宅,她就会把衣裳拿到河边去洗。
老宅离细水河近,而且一路都是结伴去洗衣裳的女人,王氏即便一个人去河边洗衣,也是不怕。
但现在,新宅荒僻,周围半里地都没个人影。王氏可不敢一个人去井或者河边。
所以,王氏当下只是打一盆水,把衣裳去了去汗味,然后便随便的晾了。王氏打算明天早饭后再去细水河边重新漂洗。
早起,吃过早饭,王氏便即拿篮子挎了已经几乎全干了的衣裳,带着红枣去细水河边,寻了处没人的地方,开始洗衣。
红枣见惯了王氏在河水里洗衣洗猪草,当下,只管拿着自己的小锹挖百合。她计划乘今儿王氏去摘枸杞的时候,移几棵百合到自家山上。
至于,六月的天移栽百合,能不能活,红枣则不大关心。
王氏洗衣回来,瞧见红枣动作,想着和艾草一样,这百合还是自家地里有方便,便即,就帮着红枣挖了几棵。
打此,王氏再来河边洗衣,就会挖几棵百合栽到自家山头去。
几天工夫,李满囤已在自家山头开了一条直通山顶的路。过了山腰,再往上,许是人少上去的缘故,荆棘便不似山脚那样密集,竟有近十棵长成材的杉树,以及十来棵树龄一到十几年不等的果树,其中,有两棵桃树上,还挂着桃子。那桃子竟然还挺甜。
虽然枸杞赚钱,但林地的用处也不小,建房、打家具,哪里都少不了木头。现山顶既然还有一亩半的林地,李满囤自然要留着。这便即便宜了王氏移种百合。
王氏种百合,自不会似红枣随便刨个坑就种,她会留心光照和遮荫,最重要的是,王氏会不怕辛苦地早晚两次提水上山给百合浇水。所以,在红枣吃完两个桃树上的桃子,开始啃另一棵树上的青苹果时,李满囤家的山头上已开了半亩地的百合。
17、斧劈猪大骨
斧劈猪大骨
终于围墙地基打好了,正好家里的干枸杞也凑了一百斤,李满囤便又进了一次城。
将枸杞卖给药铺,李满囤得了六吊钱。
想着近来李贵林、李贵银两个侄子的辛苦,李满囤得了钱,便即就先去肉铺,花180文买了三斤五花肉和三斤猪油。因买的多,肉铺老板还额外送了根没肉的腿骨。
背着肉,李满囤去了杂货铺。他花10文钱给他家红枣买一包桃酥。结果桃酥拿到手,他想起这段时间都没去看他爹,便即又多买了一包。
买好桃酥,李满囤方买了家用的东西,盐糖之类。
东西买好,李满囤方去城门外的砖瓦窑定了五间瓦房的砖瓦cc有了枸杞的收入,他决定修和老宅正房一样的五间瓦房,交了一吊订金。
回家后,李满囤将四吊钱交王氏收着,自己则揣着下剩的一吊钱马不停蹄赶去邻村的采石场定了打围墙的石料cc上次,石场送石灰过来时,李满囤请教过他这么大的院子,打围墙,得有两船石料,需一吊钱。
王氏将钱收好,瞧着有两包桃酥,便即就先收到缸里cc她不确定是不是送族长和二伯的,又担心红枣看见了跟她闹,只得先藏好。
至于剩下的肉,猪油骨头好弄,熬油熬汤就好。只这三斤肉要怎么煮才好家常一般只煮的一斤肉。
但不煮,又担心放坏了。
直到看到筐里还有的两包盐,和一包糖。王氏想起家里年下做腊肉,拿盐腌制后,能放一年,便即就拿刀把肉分成三块——两块拿盐腌了,一块则准备和骨头一块儿炖了。
家里两口锅,王氏准备一口锅炖肉,一口锅则先熬油,然后油盛起来后煮饭。
把肉洗净切成块,下到锅里,王氏正准备把骨头放进去,却被旁边的红枣阻止了。
“娘,”红枣不满意:“这骨头你不切吗?”
“就这么一根,我们家三个人怎么分”
“这骨头硬,刀切不开。”王氏教红枣:“会崩了刀口。”
“咱家不是有斧头吗?”红枣觉得她娘不会变通:“斧头,山都能开。”
“剁骨头肯定能剁动。”
红枣前世的某一年,满城刮起了一阵吃大骨头风,红枣紧跟潮流,狠吃了不少的猪骨头。
红枣还真没见过她娘这种一整根腿骨剁也不剁直接下锅的呢。
虽然,我不知道怎么煮骨头汤,红枣内心里吐糟王氏,但我起码知道骨头得剁开了再煮,我娘的厨风真不是一般的粗犷。
斧头剁骨头王氏也在内心纠结:这听起来虽然可行,但可没见过有人这么做——她家,不管是她婆婆于氏,还是两个妯娌郭氏和钱氏,煮骨头汤,也都是整根煮的。
不过,煮汤的骨头从来没上过桌,去向,不说也知道。
不过,看到只一根腿骨,王氏想这剁便剁了吧,这一分为二,给他父女俩一人半根,正好。
李满囤到家时已过了饭点,他家里的和孩子还等着他开饭。李满囤颇觉开心,有一家之主的自得和宽慰。
王氏见她丈夫回来,赶紧端上了炖得透烂的骨肉汤。
红枣觉得这肉汤有股血腥味,怀疑是没放葱姜蒜的原因。李满囤倒是不嫌,他呼呼地将碗里的汤泡饭给吃了干净。
午休后,红枣见她爹在西北角的围墙前面挖坑,颇觉奇怪,跑去问她爹:“爹,你挖什么?”
“不是说房子盖在中间吗?”
“我这儿盖间柴房。”李满囤对女儿一向有问必答。
红枣看看她挖的地方和围墙地基间一米的距离,奇怪地问:“爹,这柴房怎么这么小”
李满囤闻言笑了:“这挖的是柴房的后墙,不是前墙。”
“后墙啊?”红枣真心奇怪,她问她爹:“我们家不是没钱吗?”
“怎么柴房还要单独修个后墙”
前世红枣去网红农家乐吃大灶红烧肉,人家农民都那么有钱了,比她这个城里人还有钱,可人家的柴房呢,还是搭着围墙修。她家都这么穷了,她爹还败家的给柴房打后墙,有这钱留着买肉吃不更好吗?
经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囤便即也想起他家起先只是玉米杆围墙,柴房只得独自打了间泥瓦房。村里人家跟他家一样,都是先是篱笆墙土瓦房,然后有钱了,再盖砖瓦房修围墙。而他现在直接打石头围墙,这柴房完全可以倚着围墙建——省一堵墙不说,还省了四周的下水。
李贵林李贵银下晌来帮忙的时候,看见李满囤在围墙处往宅地里挖,便觉奇怪。李满囤也不隐瞒,他打算在院子的东北和西北两个角搭着围墙各修一间偏房,用来做库房和柴房。
李贵林和李贵银听后,也颇为赞同——两间房总共八堵墙,这么一建,足省了三堵墙,而且还省了地方,确实便宜上算。
李贵银甚至还问:“满囤叔,这么好的主意,你是怎么想到的”
“咱族里,嗯,咱们村,这么多人,竟没一家这么想过!”
李满囤闻言哈哈一笑,神色极为得意:“这还是我们家红枣提醒我!”
李满囤将事情经过口述一般,最后总结道:“我家闺女聪明哇!”
整个一无脑女儿吹的嘴脸。
李贵银听完,也是赞叹:“红枣妹子确是聪明!”
李贵林细思一刻,也想透了此前村里无人这样建房的原因——建房不容易,没人会扒房,但也认同红枣小丫头确是个聪慧的。
不说这建房主意,就是平时给他们端茶送水,虽说面上不显热络,但茶水,不论时间还是温度,都恰到好处,一见就知是过了心的。
李贵林不以为红枣的这份妥当是她娘满囤婶教的。如果,他想,满囤婶若有这份能耐,平素在家,也不会为她婆婆和两个妯娌踩成烂泥。
似这种歹竹出好笋的情况,李贵林只能归结为风水轮流转。
晚上,李贵林和他爹李丰收说起白天李满囤建房的事,李丰收听后沉默一刻,方长问道:“你去你满囤叔哪里几天,有什么收获没有?”
收获李贵林知道他爹考他来了。
自满囤叔将制枸杞卖药铺的法子告诉族里后,李贵林想,族人便都疯了似的全上了山,没人再顾及满囤叔建房的事。
本来自己也是要上山摘果子的,独他爹把他叫了去,让他每天来给满囤叔建房。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虽和满囤叔差不多的年纪,但以前并不相熟——他是他爹唯一的儿子,李氏一族的长房嫡孙,未来族长,他一直是全族的宠儿,而满囤叔却幼年丧母,打小就沉默寡言,和谁都不亲近。简单的说:他俩的交情不足以让他放弃摘枸杞的巨大利益,即便他家上山的人够,他也可以去没主的山地里摘,何况他家的山还没完全开出来。
所以,李贵林以为,他爹此举必有深意。
李贵林想了一刻,方慢慢道:“满囤叔,为人和我想象的不同。”
“他做事极有方法。”
李贵林只说方法,不说主意,是因为他以为主意,是个人都有,而方法,只聪明人才能有。
“我觉得他比满仓叔,”李贵林和自家爹没啥不能说的:“心正。”
“有担当!”
其实,李贵林想,他和满仓叔的交情其实更好一些。
但现在,经过了三爷爷分家一事,他觉得满仓叔的作为颇让他失望。他理解满仓叔的选择,但还是觉得不够丈夫——人生在世,只有和自家兄弟争地这一条路吗?
五十六年前,他李家在高庄村可是没有片瓦。
李丰收闻言点点头,又问:“还有吗?”
李贵林想了想道:“很多人,都和我想的不一样。”
李丰收来了兴趣:“那你说说。”
“头一个是三爷爷。”李贵林说:“我先以为三爷爷和二爷爷一样,”
“管家管的严。”
“但这次,满囤叔盖房,满园叔就头天跟着三爷爷,来过一次。”
“然后,他再未来过。”
“甚至,今早,满囤叔到码头搬东西,族里很多人都去了,满仓叔也去了,只满园叔没去。”
“当时,村里人都瞧着呢。”
李丰收叹口气:“你三爷爷气病了。”
李贵林……
李丰收道:“前两天,你三爷爷想给地里追一次肥。他叫你满园叔下地,你满园叔不去。”
“说地不是他的。”
李贵林……
“所以说,”李丰收道:“还是你满囤叔心里有盘算。”
“宁可住草棚子,也要搬出来。”
李贵林默了一刻,方问道:“我三爷爷到底是咋想的”
李丰收道:“这不是想的问题。”
“比方说,行人走到一个三岔路口,面前两条路,一条正路,一条岔路。”
“在路口选择的时候,两条路可能只是毫厘之差。”
“但踏错路后,再想回到正路,可就难了。”
“而只要选择了正路,哪怕步子再小,也能行到目的地。”
“我让你去给你满囤叔修房,”李丰收道:“一是他的主意给了全族人、甚至全村人一条生路,他是我们李家的功臣。如果你满囤叔盖房,我这个族长都没表示,那以后,不止你满囤叔寒心,就是族人,事后也会跟族里离心。”
“二是让你以我为诫,不要似我这样想当然,自以为是。”
“当初你满囤叔分家,我啊,心里总想着息事宁人,以和为贵。没按族规办事。亏了他。”
“幸而你满囤叔,心正。”
“即便吃了亏,还是依旧孝敬你三爷爷。说了种姜的事。”
“本来,我们买山头,是为了种姜。结果没想到山头里的刺棘竟是个聚宝盆。”
“就这几天,我们族人,家家添了好几吊的收益。家家都买好了山头。”
“基本上,有了这些山头,可保子孙两代无虞。”
“族里得了这些好处,我回过头再想,就想,这么一个有本事的人,我当初为啥会以为我给他安排个侄子养老就能打发他一辈子了呢”
“我仔细想了很久,结果发现我其实和你满囤叔,没啥来往。我对他压根不了解。”
“相反,我和你三爷爷,三奶奶来往多,连带你,也是只和你满仓叔满园叔亲近。”
“所以,分家的时候,我心里天然就有了取舍,有了偏颇。”
“我照你三爷爷的意思,分了家。”
“结果没想到,这吃亏的没吭声,占便宜的却闹了起来。”
“祖宗说的没错,偏颇是乱家之源。”
“贵林啊,”李丰收语重心长地说:“你以后可要把定族规,千万别学我。”
18、草头烧鳜鱼
草头烧鳜鱼
晚上,李满囤同王氏、红枣提着桃酥回到老宅。
李高地听说长子回来了,从炕上坐了起来。
李满囤进房,见他爹这个点就躺下了,刚问一句:“爹,你咋了” 就听到他爹一阵咳嗽。
于氏一边给他爹捶背一边说:“你爹前儿受了风寒。”
李满囤四下望望,见只二弟满仓在屋,满园却是不在。
李高地摆摆手,示意无事。
“你房子怎么样了”李高地关心的问。
“围墙地基打好了,等石头送到了,就可以修了。”
“嗯,”李高地点点头,他想说早点修好,因想到满囤修房,满园竟是一点力也不肯出,他便即觉得心灰意冷——老爷子一辈子信奉家族是根,兄弟是金,结果,自己的小儿子直接打了自己的脸。
亏他先前还想着把满囤的房子给他,让他念着他大哥的好,照看他大哥。
他哥骂得对,他就是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长叹一声,李高地有气无力地说:“回吧,满囤。”
“东西在地里,没人看着可不行。”
李满囤见他爹确实没精神,便即告辞出来。李满仓跟着送了出来。
“爹,到底咋了”李满囤问他二弟。
李满仓没法说自己胞弟的不是,只能沉默。
李满囤见状,也猜到些首尾,便即改口问他爹治病情况,耳听到已城里请郎中过来瞧过,并无大碍,便即放了心,只说明儿再来,便即领着王氏、红枣回了草棚子。
自算过香炸杂鱼胜过炒鸡蛋的账后,王氏来磨坊只要看到那大汉卖鱼,便就由着红枣买。横竖那卖鱼大汉最大的鱼,也就是半斤的鲫鱼瓜子,五文一条。买两条鲫鱼再加块三文钱的豆腐,烩一锅,也只十三文,比肉便宜。
今天出门的早,红枣到鱼摊上时看到有两条鳜鱼,立刻大喜过望。草头鳜鱼,红枣前世吃过的最好吃的菜,没有之一。
“这个鱼,多少钱?”红枣问大汉。
“这是鸡脯子。”大汉对着红枣这个老主顾,极有耐心:“一条十文。”
城里有钱人家买鱼喜买三斤以上的鲢鱼、青鱼:一个是肉多刺粗,吃起来不费劲,另一个是口彩好——买鱼人提着鱼家去,路上遇到邻居。邻居瞧见大鱼,必赞:“好大的鱼(余)!”
,而买鱼人也必回:“今天青鱼(净余)/鲢鱼(连余)是大!”
似鸡脯子这种鱼,名字里连个鱼都没带上,便即只能给吃不起鸡肉的穷人家当鸡脯肉吃,过过吃鸡的瘾。
红枣瞧那鳜鱼每条都有七八寸长,□□两重,立跑出跟她娘王氏讨了钱来买下。
鳜鱼到手,红枣想:回去就割草头。
草头就是苜蓿,红枣也是在吃过江南某网红农家乐的草头鳜鱼后,才知道这所谓的“草头”,就是她家门口社区公园里那种一根茎顶三个心形叶子,旁边铜制铭牌刻“苜蓿”两个字的花园铺边草。
草头的生命力极强——基本上是,给点土壤就能长。前世里草头从江南长到了云贵,而这一世,草头,虽然不叫草头,也不叫苜蓿,还只是猪草里无名氏,但也是
遍布了高庄村的田埂地头,弯腰就有。
红枣家的宅地里原也有草头,不过整地时都被挖掉了。
红枣到家后,便即挽起自己的小竹篮,拿镰刀去家门前无主的宅地上唰唰割了一会儿,就凑齐了午饭主菜的材料。
做草头鳜鱼的步骤几乎和鲫鱼豆腐汤没差:一样的猪油煎鱼,煎到鱼皮变色,然后加水。加水后,先大火烧开,接着再小火熬煮。等汤熬煮的火候到了,就倒入豆腐或草头,待煮熟,就可装盆上桌。
做过几次鲫鱼豆腐的王氏煮草头鳜鱼几可谓是驾轻就熟——她原就不笨,先只是没人教,现她有个嘴刁的女儿在旁拿主意,她一来二去的竟也做得不错。起码,王氏以为不比她婆婆和妯娌做得差。
现王氏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她从没见过拿菜,咳,还是猪草,来煮鱼。村里吃鱼,不是红烧,就是烧汤,连加豆腐的都没有——她家鲫鱼加豆腐,也是村里独一份。
豆腐好歹口感还似肉,加了也就加了,这猪草烧鱼,算怎么回事?味道能好吗?
纠结良久,王氏终做了她这辈子没做过的一件事——她学着红枣拿锅铲铲了点汤,送到嘴边尝了尝。
“生三块,熟三块,不生不熟又三块”这是首老里流传下来,嘲笑馋嘴媳妇掌勺偷嘴的歌谣。
粮食短缺的现世,馋嘴是做人媳妇的大忌。所以,这世女人烧菜,全靠手感,不带尝味。
仙,太仙了,不过舌尖触及了一点汁水,王氏就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将全身心的感知集中到舌尖一点。
不同于几年前在族长家吃的那块红烧肉的肥腻和香甜,这鱼汤给王氏的感觉就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味感。
王氏不知如何用言语来形容这种味道,便即只能用当地人日常吃到好东西的语气词“仙”来形容。
说实话,王氏此前虽经常听人说哪里的菜好,味道仙得不得了,但因没吃过,王氏也不知道到底是啥味。不过,这一刻,王氏知道了,仙,就是猪草烧鸡脯子。
不出意外的,午饭时,这盆草头烧鳜鱼征服了所有人。红枣,不说了,她已经跪舔草头鳜鱼两辈子了;王氏,也不用说,她已经成仙了;李贵银,他一筷接一筷的往嘴里塞草头,比猪都吃得块;李贵林倒是还能镇定的保持素日的一口菜一口饭的风范,但细看就能发现,他一筷夹的草头是他平日三筷子的量;只李满囤最孝顺,他吃过一筷子草头后,和王氏说:“爹这几天病着,嘴里没味,这菜还有,你就盛一碗给爹送去。”
李满囤既发了话,王氏自是满口答应——孝敬公公是应该的,她全力支持。
王氏去厨房揭开锅盖。锅里还有半锅菜——这得感谢红枣,她因自己爱吃草头鳜鱼里的草头,便即在她娘煮鱼时往锅里倒了整一篮子草头。
从锅里捞出原准备留待晚上吃的鱼,放进一只大碗,然后又拿锅铲把碗连汤带菜的装满,接着再给碗扣上一个盘子,东西便即就准备好了。
红枣想她娘王氏素来受她奶和两个婶子的欺负,且和爷爷平时没有言语,便即站起来到:“爹,我也去吧!”
李满囤闻言根本不做他想,便即点头算是允了。只上首的李贵林见状,又高看了红枣一眼——这个族妹不止聪慧,而且孝顺。她这是担心她娘受欺负呢!
王氏和红枣到的时候,老宅也正是饭点——一大家子人都在堂屋,
于氏正在分饭。
眼见王氏这个大嫂子/大伯母进来,一屋子人竟没一个起身问好,而王氏也逆来顺受惯了,竟也习以为常。
“爹,娘,……”
打过招呼后,王氏看一屋子目光都集到自己身上,立犯了人群恐惧症——再说不出话来。
她娘真不是一般的无用!红枣心里摇头,嘴却似领导会见外宾一般把屋里人,她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以及兄弟姐妹挨个问侯了一遍。
直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后,红枣方脆生生地说:“爷爷,您身体好点了吗”
“自我爹娘上次来见您生病,便即一直挂念您。”
“难得今儿我娘买到了鱼,便赶着做了,给您送来。”
“您尝尝!”
红枣掐了王氏一把,听呆了的王氏方如梦方醒,赶紧地把碗连着上面倒扣的盘子一起从篮子里拿了出来,递给了分饭的于氏。
于氏接过碗,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做的”
王氏拘谨地点了点头。
于氏知王氏底细,也不以为意。端着碗,对李高地笑道:“好歹是儿子媳妇的心意,多少尝尝。”
李高地点点头。于氏把碗放到了李高地面前,揭开了上面的盘子。
“鸡脯子,还有,这是什么菜”
于氏见只是一碗绿叶菜烧鸡脯子,连个酱色都没有,心里鄙视:什么好东西,也巴巴送来。
李高地病了几天,胃口越来越坏。为了给李高地开胃,李满仓还特地跑了县城买了肉,由于氏给做了碗酱烧肉。
自家做的酱,颜色自不如外卖的酱油容易上色,所以于氏做的酱烧肉的菜色,黄黄白白,实在一般。加上于氏烧肉习惯性的只烧八成熟,李高地此刻见了,着实没啥胃口。
与酱烧肉并排的草头鳜鱼,汤色雪白,菜叶碧绿,瞧着就觉爽口。没犹豫地,李高地将筷子伸向了草头鳜鱼,然后就完全停不下来。
瞧见焉了几天的老头子忽然食欲大振,于氏心中奇怪,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便即就怔住了:王家的,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手艺
李满园在家一向受宠,现见他爹眨眼吃下一碗饭,再憋不住,夹了一筷菜送进嘴里,当即大叫道:“好吃!”
“这什么菜这么好吃?”
“大嫂”
王氏听李满园叫自己大嫂颇为意外,她正纠结如何告诉人这是猪草呢,便即听到她古灵精怪的女儿说道:“三叔,这是同心菜。”
“同心菜”不说李满园了,就是自诩庄稼老把式的李高地也是第一次听说。
“是啊,”红枣理所当然地说:“这个菜一根茎连三颗心,三颗心又组成一颗大心。”
“可不就是三心同一心,同心菜吗?”
经红枣一说,众人都反应过来了,哎,不就是那猪草吗?
不过红枣的一句“三心同一心”确是打动了李高地,他听得连连叫好:“好,好,同心菜。”
“家里的,”李高地叫于氏:“你给孩子们分点同心菜。”
“让他们也尝尝这同心菜烧鸡脯子。”
“爷爷,”红枣打断道:“这鸡脯子是鱼。”
“所以,这菜叫同心c财(菜)c余(鱼)。”
“对,对,”李高地敞怀大笑:“同心财余。”
眼见红枣简单几句话就哄得老爷子开怀,于氏第一次认真审视这个一直为她所忽视的继孙女:糯米团子般白净面容上一双黑亮眼睛,弯弯的眉毛,微微上翘的鼻尖以及上翘的嘴角,无一不透出欢喜的意味,使人一见就禁不住心生欢喜。
再看她盘在头顶的发辫,溜光水滑,一丝不乱;身上的夏布衣裤,虽是半旧,却洗得透白;脚上一双木屐,露在木屐外的脚指甲是庄户人罕有的光洁圆润cc这孩子,于氏惊叹,收拾得不是一般的干净。
于氏瞅一眼王氏,见她衣襟湿透,头发也汗在额角,与往常在家
一般邋遢,心中嘀咕:这真是母女
李高地开怀过后,对王氏说:“王家的,你菜烧得不错!”
“红枣,你教得也好!”
平生第一次为公爹夸奖,王氏整个人都激动不已,其欢欣鼓舞地成程度,红枣只在前世红纪录片里□□接见的红卫兵脸上瞧过。
19、爹望女成凤
爹望女成凤
李满囤的这块宅地,不算地西的那条路,长宽都是八十尺。
村里房屋,一般面宽十尺,这八十尺宽的宅地,从东至西,一溜排全部建房,能建八间房。不过庄户人家,日常担水挑粪、牧羊放牛做活计,都走后门cc正门,除了农忙,一般只走访客和狗。
猫爱荤腥。庄户人家,自己都常年茹素,哪有余力养猫总之,红枣长到六岁,就楞没见过猫。事实上,村里的狗也不多。红枣家常能见的也只族长家的大黄。
李满囤按村里规矩于前墙东三间处居中开了六尺正门,后墙西三间开五尺后门cc牛车宽四尺,板车宽三尺。门开小了,农忙时,粮车进出不易。
门规划好了,李满囤便按原先的计划于宅地的四角挖房屋地基。
挖地不但辛苦,而且枯燥。李贵银年轻,嘴闲不住,边挖边没话找话:“满囤叔,你这几间房都是咋安排的”
李满囤便说:“西北这间做柴房,东北这间存粮食。”
“东南这间搁农具。”
“西南这间做厨房。”
李满囤自认为设想周到,不想李贵林却皱了眉头。
“满囤叔,”李贵林盘算许久,终对李满囤说:“论理,这话不该我说。”
“红枣妹子今年六岁。”李贵林提醒道:“村里这么大的闺女都会纺纱了。”
女子四德:德言容工。红枣德言容都好,李贵林可不忍红枣这个族妹跟她娘一样,耽误在一个工字上。
庄户人家的工,也就三样,一个是整治饭菜,二个是四季衣裳,最后就是纺纱织布。
经李贵林十来天的观察,工里的头两样,王氏都做得不错,她都能教红枣,只这最后纺纱织布一样,王氏却是不行,她教不了。
李贵林没法开口直接和王氏说纺纱织布,你不行,你得给红枣找个师傅cc不带这么打人,还是打长辈脸的。所以李贵林只能乘机会和李满囤提。
李满囤一听便想起这些年王氏因不会织布而在于氏和郭氏、钱氏手里吃的暗亏,当机立断就决定给红枣修一间织房,摆织机。
纺织是农闲时的活计。庄户人家,一年中就数冬季最闲cc偏天也最冷。
为了取暖方便,一般将织房修在厨房旁边,然后接厨房灶火的热气做火墙。
一开始,李满囤想在西南角的厨房旁加建织房,后想起那房朝北 ,冬天没日头,便即决定在后墙东加建两间做厨房和织房。
两间房的地基规划在地上划好,李满囤瞧后墙盖房,也是坐北朝南,冬暖夏凉,朝向比其他两面墙,东墙和南墙都好,便即决定一劳永逸,干脆的修了六间房,东四西二。
东边的四间,李满囤准备装门安窗照一般住人的厢房水准来修;西边的两间只顶西边的那间西墙上装一个窗户,其他都只修支撑屋顶房梁的墙、柱cc柴房而已,只要保屋顶不漏,雨雪打不湿柴禾,自是怎么省钱怎么来。
综上可知,最后,李满囤的附房地基,最后打了八间。
附房八间,比他原来计划的四间足多了一倍。
红枣不明白为何一日之间,她爹的造房计划为啥又扩了规模。红枣跑去问王氏,结果王氏也是不明就里。不过王氏一向对李满囤盲从,便即道:“许是你爹手里有钱。”
“咱们庄户人家,有了闲钱,不就是买房置地吗?”
红枣听得有理,也就没放在心上。
傍晚的时候,陆续有山上下来的族人过来帮忙。
红枣与往常一样晾好了茶水,一碗碗倒好了摆在方凳上供族人自取。
人群里瞅见李满园跟着李满仓,红枣不觉轻笑:中午的草头烧鳜鱼,没有白送。爷爷一准是给三叔上思想品德课了。
眼见族人越聚越多,聚了足有十来个。李满囤丢下铁锹说:“人够了,咱们来夯地!”
李贵银立跳了起来,挥臂呼道:“夯地了,夯地了!”
“夯地的,过来!”
人群立刻闻声而动,往李贵银汇了过去。
李贵银和几个人搬出村里晒场借来的碌碡做成的简易夯。把夯上系的十来根麻绳分给族涌上来的族人。
拿到绳子的,自发的分站到地基的两边。李贵银绳子发完,正好一边六人。
见人站定,李贵银高声喊到:“我说叔伯兄弟们那,”。
族人齐声应道:“哎!”
李贵银领唱:“把夯抬起来呀,嘿嘿嘿呦啊!”
号子声中,族人抬起了两百多斤的碌碡。
“抓紧别松手呀,嘿嘿嘿呦啊!”
“劲往一块使哇,嘿嘿嘿呦啊!”
“高楼平地起呀,嘿嘿嘿呦啊!”
“全靠地基实啊,嘿嘿嘿呦啊!”
……
族人们打着砸夯号子,把夯抬起,迈然后又松开手cc夯由着惯性结结实实的砸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待夯落定,又复抬起,如此循环反复,直待夯砸地面上都是白印,这样块地基才算夯好。
夯地与挖地一样是一项辛苦工作,但打夯的人却乐此不疲,热情昂扬。
周围干活的人听到动静都来瞧热闹,然后便即也为现场气氛所感染,激情澎湃地跟着一起喊号子了。
夕阳余晖中,红枣瞧见李满囤、李满仓、李满园兄弟三一样的步伐,一样的动作,以及砸在一起的汗水,忽觉自己有点理解李满囤将林地种姜贡献给族里的举动cc落后的生产技术条件下,还是得发扬团结合作的集体主义精神,抱团求生存,求发展。
只帮一个时辰的忙,不用留晚饭,只要招待一顿点心和茶水就好。
夯地的时候,王氏照着规矩,捏了几十个窝窝头蒸了,然后拿箩装出来,给干玩活洗好手的人自己拿。
基本上,都是一人拿两个,也有拿三个、四个的,红枣就在旁边瞧着,把这贪小便宜的人名默默记下,然后似前世拉黑朋友圈里只抢红包不发红包的铁公鸡一样,搁这些人名字前打上“不可深交”的标签。
红枣可不是李满囤和王氏,每每都为人插刀了,还犹不可置信地问一声:“为什么?”
“防患于未然”才是红枣,这个职场跌打滚爬了十来年的it民工生存之道。
留晚饭的只有李贵林和李贵银。
对于两个见天在家帮忙的侄子,王氏自不会只给吃玉米面窝窝头。她拿油煎了藿香煎饼,又拿了山头摘的桃子充素菜,还烧了一锅粥。
六月的天,青菜难长,想吃绿菜,便即只能猪草里找。横竖王氏现已做惯了猪草,知道这猪能吃的草,人吃了无碍,所以今儿红枣摘了一篮子藿香,她便即就拿来烙了饼。
藿香天生就带一股浓郁的香气,现烙进饼里,又额外地添了油香和麦香。
三股香混在一处,香得吃饼的人打嘴不丢。
直等吃完所有的饼,李贵银方才闲出嘴来问:“婶子,今儿这饼里搁了啥?”
“竟然这么香?”
一起吃了十来天饭,王氏和李贵银也相熟了,当即笑道:“还能有啥?猪草呗!”
李贵银也笑了:“我知道是猪草。但猪草几十种,到底是那种呢?”
红枣闻言,跑去自家河边的菜地掐了一个枝头给李贵银:“就是这个。”
李贵银惊得下巴都砸地上了,结巴道:“红枣,你家的猪草,咋长菜园子里了”
红枣对这个能坚持每天来自家打卡挖地的堂兄还是极有好感的,当下笑道:“长菜园里,就不是猪草,而是菜了!”
李贵银听了,觉得极有道理,便即笑道:“你说的是,明儿我也去挖几棵,长菜园里。”
“想吃的时候 ,一摘就有!”
李贵林可不是李贵银,只知道吃,当下凑近瞧过李贵银手里的枝叶,不觉笑道:“这不是霍香吗?”
“我们这几天喝的茶就是拿它泡的吧?”
“从前我只知道夏天喝藿香茶解暑,却不知道似葱一样和在饼里煎了吃,比葱还香!”
李贵林也是佩服王氏敢想。这藿香是药,平素也只城里讲究的人家得郎中指点暑天拿来泡茶解暑。他实在没想到王氏能从几十种猪草中取了藿香出来泡茶不说,还大胆的给加到面里煎着吃。这份在吃上的心思,也是没谁了!
到底是未来的族长,红枣心说:就是识货,知道这是藿香。
红枣不大喜欢现任的族长李丰收,觉得他一个大老爷们整天搅和在婆婆和媳妇堆里,也染了一身婆妈气cc遇事就知道和稀泥,以和为贵,没一点坚持和节操。净帮着于氏她们欺负自己的爹娘。
别以为他使儿子李贵林来帮忙建房,她就能原谅他分家时的助纣为虐。
不过,一口锅里吃了十几天的饭,红枣也不得不承认李贵林是个不错的人。勤劳耐苦,也就罢了,横竖这族里99%的人都有这个品行。难得的是李贵林有见识。他在城里私塾念过书,眼界和心气比族里其他人都开阔。
和他说话,很收益。
饼吃完了,几个人方有闲心开始吃桃。李贵银是个心大的,吃桃,觉得桃甜,赞两句也就罢了。李贵林则心思多。他觉得红枣家的桃子好吃,便即就特意地留下桃核,准备自家明春栽。
李满囤瞧见,想着山头桃树旁还有几棵两三年的苗,便即就说道:“贵林,你等这桃核长成树,得等到啥时候”
“我那山头这棵桃树旁,还有几棵苗,估计,就是这树上的果子落地上长的。”
“你等秋天,天没这么热了,去我山头上挖去。”
李贵银听说,也跟着讨。李满囤自是也应了。
20、术业有专攻
术业有专攻
与运石船一起来的,还有两个石匠。两个石匠是父子,也是师徒。
据说他们石匠有一种祖传秘方。经他们祖传秘方调制的石灰、土和黄沙的混合物能有效的粘合石头,使他们千年不坏。
刚开始听到这个传说的时候,红枣觉得石匠的祖传秘方可能是水泥cc前世,她在无数的旅游景区都看到了水泥粘石头这样的的假名胜。
可待看到两个石匠的行李只两张草席和两个酒坛子时,红枣便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前世她家装修,不过砌一堵墙,便即就用了二十袋水泥。现她家修围墙的工程是先前她家砌墙的十倍还多cc红枣不以为这世的水泥能强过科技发达前世的水泥。
盯着两个石匠,红枣怀疑,这两人,真有祖传秘方别是皇帝的新装吧。毕竟保存完整的千年建筑,世间能有几个
前一世,红枣逛过那么多地方,也就见到了一个赵州桥。红枣可不认为她爹随便请个石匠,就是当世李春。
听从石匠的吩咐,李满囤混合好石灰、土和黄沙后,徒弟石匠打开一个酒坛子,从中舀出一竹筒透亮的绿色液体倒入灰沙混合物后,便即不停地拿着铁锹拌泥。
红枣瞧见,心说,看你装神弄鬼。
师傅爹则蹲一边吸烟。直待吸足一袋烟后方走过来。他叉着腰看了一会儿徒弟儿子干活,然后方拿桶装了一桶灰泥,走到围墙边,往地基里一跳开始砌墙。
围墙的地基已经为李贵林、李贵银两个小工堆进了一堆石头。
买来的一船碎石不止大小不一cc大的足有一尺方,小的,则只有拳头大,而且形状也不规整,有的圆,有的方,有的还带尖角,总之没一块方正平整,每一块都极具个性。
红枣以为面对这么一堆不和谐的石头,石匠怎么都该先挑选一下,比如拼积木一样,对一下形状。结果却看到那师傅石匠极随便地拿了块石头,抹了泥沙就堆了起来。
几十斤的石头,就这么单手提了,红枣想,就冲这师傅爹石匠拈石如拈花的本事,说有祖传秘方,似乎也不算吹牛。
师傅爹石匠墙砌的极快,不过十天,就砌好了红枣家长高八尺、宽一尺,总长二百六十尺的围墙,然后带着李满囤给的一吊工钱,同儿子徒弟拎着空坛子,卷着草席,潇洒地走了。
石头还剩下不少。从中,李满囤先挑了几块略微平整宽大的石块铺在河沿上下池塘的脚窝里充当垫脚,然后又挑了几块细长形状的石块放置在菜园的垅间,这样,不管是浇水锄地,还是摘菜、种菜,都不会踩到烂泥了。
围墙打好,安全感备增。入夜,把围墙的前后门一关,红枣一家就可以放心的敞着门睡觉,凉块多了。
打围墙期间,王氏每日得闲依旧上山摘枸杞制干果,加上前一段时间做的果子,足有120斤。李满囤进城将果子换了七吊加两串钱。
腰里有了钱,李满囤的胆气就足了,他以两百文一天的工钱,请了一位城里建房的师傅和他的四个徒弟来修房。然后又请了村里的木匠带木料来家里做工。
做工期间,王氏要做所有人的一日三餐,只得暂停了枸杞的采摘,专心做饭。
城里的师傅就是不一样,他看了李满囤的地基后,立刻就给提了两个改进建议,让红枣大为佩服。
师傅提的第一个建议是卧室的炕洞由村里通常的室内改到屋后。红枣恨死了屋里烧炕,每次烧炕呛一屋烟不算,还得预防煤气中毒。现听说炕洞能修在屋外,自是举双手赞成。
看来,红枣想,有机会,还是得进城啊。前世也是这样,城里的生活水平比农村高多了。
师傅的第二个建议是堂屋后墙侧开一扇门,这样后墙的厨房就能直通堂屋,饭菜不容易冷。
对于这个建议,李满囤心存疑虑:“冬天刮西北风。”
“这北墙开门,不会冷吗?”
“不冷,”师傅极沉着地说:“只要后门挂个棉帘子就行。”
师傅的话再次坚定了红枣进城的决心:她不能一辈子窝在这个连棉帘子都没见过的村子里。
两个建议,李满囤不过思了一刻就同意了。
村里每年冬天都有一夜之间,因烧炕而一房人死绝的灭门惨剧。所以只要能杜绝这种危险,即便室外炕洞比室内废柴,李满囤也愿意。
至于加一个棉帘子,李满囤财大气粗地表示:搬新家要买新铺盖,家里原有的旧被改改,不就是现成的棉帘子吗?
夏日多雨。开工没两天,一场午后急雨浇透了王氏最新摘的二十来斤还没晒干的枸杞。
王氏心痛不已,这可都是钱啊,三,四百文呢。
李满囤也是发愁,这家里人少,又没个老人,以后出门做活,万一下雨,这家里晒的枸杞咋办?
建房师傅知道李满囤的困扰后,不以为然。
“这还不简单,”建房师傅说:“正房前面加个前廊。”
“前廊”李满囤没见过前廊。
建房师傅拿一根树枝蹲地上划给李满囤看:“这房的前檐接出来,打柱子架短梁,上面盖砖瓦。就是前廊。”
“有了前廊,雨雪打不到窗户,屋里就暖和。”
“前廊的前面敞着,也不影响阳光和通风。”
“你把果子放在廊下晒,雨打不着。这日头虽说挡了点,但夏天还怕缺日头吗?”
建房师傅说得句句在理,于是李满囤家的建房计划便即又多了五间正房前的四尺前廊。
红枣对于她爹从一个一个铜板恨不能掰成八瓣花的节俭农人转变成现今这房说加建就加建的撒把模样,颇觉欣慰:钱是英雄胆,能花才能赚。
王氏可没红枣的乐观。她为每日家里银钱的消耗焦心不已。她以为庄户人家够住就行,没必要建这么多房,起码别建这个前廊。但这么些年,她都素未跟丈夫呛过声,便即只能自我宽解:哪个庄户人家建房没有掏光家底现家里钱箱还有十六吊钱呢。
李贵银对于李满囤房屋越建越大,则拍手叫好cc满囤叔有能耐,能建这么大的宅子,满囤婶的手艺好,还见天的吃肉。他巴不得天天在这儿建房。
李贵林知道李满囤手里有钱,他只关心这前廊是否真似砖瓦师傅说的这么好,如果是,他家就也建一个。
在李满囤彻底花光卖枸杞得来的十三吊钱前,房子终于修好了。
修好的宅子里共有十三间房,包括五间正屋和八间附房。其中,正屋是五间七架梁的砖瓦房,前檐如李满囤的所愿的建了前廊。
五间瓦房,居中做了堂屋,堂屋的后墙靠东开了门。这个天,将门打开,堂屋里便即就进了风,着实凉快。
堂屋两边都是卧室,东西两头的卧室都是单独开门,中间的两间则是由堂屋进去。
四间卧室包括堂屋都打了南炕,但炕洞却都开在北墙外面。北墙和南炕之间的隔墙做了火墙。据说这样做,屋子受热比较均匀,是城里取暖最时兴的做法。
屋里除了炕,还空无一物。李满囤以为家什不急,现要紧的是山上的枸杞。等枸杞卖了钱,什么家什不能置
八间附房,西北两间没门没窗的柴房,现已堆满了一间屋:先宅地里晒干的野草、木工做活剩下来的树皮、碎木,刨花和木屑;东北的四间向阳附屋,最西边的一间做了厨房。紧挨厨房的一间,李满囤准备给红枣做织房,只是里面的十来两的织机,还待来日方长。剩下的两间,李满囤准备做库房,存粮食;东南的附屋放了农具,虽然现仅一卷晒席、两把铁锹和三把镰刀;西南的附屋,则放了制干枸杞用的二十个筛子。现房建好了,李满囤准备再找木工打几个搁筛子的架子放在前廊里留晒枸杞用。
21、上梁
上梁
李满囤的房建好了,但想要搬进去住,还得过个上梁的风俗。
上梁是大事,李满囤带着王氏和红枣回了老宅,禀报李高地,并请他挑拣上梁的日子。
李高地听说房子修好了,亲自来看新宅。
前廊、五间主屋、八间附屋,李高地一间间瞧过去,心中慰贴之极cc李高地一辈子就花了六吊钱,盖了六间砖瓦厢房和打了石头围墙,而他儿子李满囤则一气花费十七吊整了套十三间房的宅院。
养儿胜父,此生无憾。
李高地首肯了李满囤的上梁日子,又问:“这饭菜你准备怎么准备”
李满囤:“咱族里现有一百一十九口人,然后算上里正,和其他的亲朋好友,我算了一下一桌八人,得二十桌酒菜。”
“我准备照二十五桌来预备。”
李高地点头,长子的账算得清。
李满囤:“菜色,我准备照咱村的规矩,准备八个碗。”
“每桌按三斤肉,两条鱼预备。”
“一碗红烧肉”
“一碗红烧鱼”
“一碗蒸腊肉”
“一碗同心财余”
“一碗韭菜炒鸡蛋”
“一碗炸豆腐”
“一碗红薯粉”
“一碗油渣炒白菜”
“这样一桌菜,肉要90文,鱼40文,鸡蛋15文,豆腐5文,红薯粉5文,加上米,面,一桌大概200文。”
“二十五桌便是5吊钱。”
“一桌还得一坛酒,这酒100文一坛,我得预备30坛。这便是3吊钱。”
“这样酒菜一共得8吊钱。”
李满地闻言非常满意,长子不止会算账,人情也分得清,一桌三斤肉,这在村里绝对是上上等了。
红枣在一旁闻言大吃一惊:这房子才盖了十七吊,请客吃饭却要花八吊不过,想起一个半月来族人的帮忙,又觉得理所当然cc似这类挑水,挖地基,夯地,搬石头,运砖之类的活计,红枣是请吃一百碗草头烧鳜鱼也不会做的。
确是要好好感谢族人!红枣想:自家还是要多多赚钱才是正道。
上梁定在八月初三,还有五天的准备时间。
一早,王氏和红枣去磨坊找大汉订鱼。红枣以为大汉一准认识其他打鱼的,所以,宁愿给他赚差价,也不想自家爹娘为省一点钱似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
“从现在到八月初二,我家请客要二十五条一斤左右的鳊鱼,二十五条同样大小的鸡脯子。”红枣告诉大汉:“我家八月初三请客,你在八月初二之前给我送活鱼,我好养在水缸里。”
时间长了,大汉也看出来了。这个小丫头年纪虽不大,却能做得她娘的主。所以大汉想了想,直接跟红枣说说:“你家要这个量,价钱可不便宜。”
红枣心说,果然来了。
“你说多少钱”红枣问。
“鳊鱼好办,平时一般十五文,现我替你收。一条得加三文。”
“鸡脯子不好说,我只能说尽力,这个平时十文,现一条得十五。”
红枣算了算,十五加十八,一共三十三,比她爹的预算便宜了七文,便即点头道:“成,你送到我家来。”
“知道哪里吗?”红枣问。
大汉笑:“知道。”
“村里最荒的那块宅地里唯一的一家。”
好吧,红枣默,你形容得非常到位。
鱼买好了,红枣又去找卖豆腐的订八月初三用的五十块豆腐,顺带又去磨坊把红薯粉给订好了。
李满囤则进了城,他先去肉脯订了五十斤肉,和掌柜的说好,八月初二就送到高庄村。
家里只有两口锅,即便借两口锅,也只四口锅。所以,红烧肉需要前一天就烧好,然后当天回锅后上桌。
肉定好,李满囤买了五斤猪油方去了酒铺,买了三十坛五斤装的酒。说好了一会儿叫了牛车后来拉。
李满囤接着去了杂货铺买了五包盐、五包白糖、一坛酱油,一坛醋。
买全东西,李满囤方租了辆牛车把东西拉了回去。
转眼,到了八月初三。一大早李贵银的媳妇林氏便即就过来帮王氏杀鱼。
“满囤婶,”林氏一刀划破鱼腹,由着血和鱼肠流出,嘴里却说得甜蜜:“您贵银侄,一早就催我过来。”
“说您做的鱼好,特别是那个同心财余。让我好好跟您学学。”
“好婶子,你可一定要教我。”
王氏为林氏赞得羞涩,嘴里只说:“哪能呢?别听他的。”
两人相谈正欢,忽见郭氏走了进来。
“大嫂,”郭氏极亲热地说:“我过来帮忙。”
王氏没想到郭氏会来,一时有些无措。
还是红枣机灵,立叫到:“二婶,你来得太好了。”
“我娘正愁豆腐怎么炸呢?”
“可巧你就来了。”
一句话,红枣打发她二婶炸豆腐去了。
整五十条鱼,那流出的鱼肠和鱼血啊,可以说是血流成河。
这一大桶血水,红枣心惊胆颤的看着水桶想,可不能似平常洗菜水一样泼在地上,不然,不知情的瞧见,可是要吓死所以,要怎么处理呢?
结果没想到,王氏拎起水桶,把一桶洗鱼水直接倒进了茅厕后面露天的粪缸里。
擦,红枣愤愤地想:平时,一两条鱼,血水倒粪缸也就算了。现五十条鱼,整一桶血,也倒。还让不让人好好的上厕所了
所以,红枣讨厌这世的粪缸,无比讨厌。
洗好的鱼,串起来,挂在前廊下沥水。
王氏和林氏正挂着,李贵林的媳妇江氏提着一筐白菜走了进来。
“白菜,来了。”江氏开始挽袖子:“我来洗白菜。”
一时,又有几个族里的媳妇来帮忙整治饭菜。
中午的时候,王氏盛了一碗肉,烧了一盆同心财余招待帮忙的人。
肉倒也罢了,几个媳妇尝过草头烧鳜鱼后,立都起了心思。在下午王氏烧鱼的时候,一个个眼珠不错的盯着,看得红枣又笑又叹。
想前世的自己活得多么自在。随便一点手机,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资讯。那像现在的女人,想学个家常菜,还要殚心竭虑。
啧,红枣叹息:有机会,似这种生活小技能,我还是能分享就分享吧。
傍晚的时候,族人们一个个拖家带口,扛着桌子,搬着长凳,提着篮子,装着碗筷,来吃席了。
走进院子,随便找块空地,放下自家的饭桌和长凳,男人们便即开始呼朋引伴,找相熟的兄弟坐到一处。女人则在家里男人坐定后,从篮子里拿出自家带来的碗筷给男人送过去。
村里的风俗,吃席要带两个碗,一个是自己的饭碗,另一个则是桌上装菜的菜碗。
一张桌子八个人,八个人有八个碗,八个碗装八个菜。这便即就是高庄村“八大碗”的由来。
女人摆好碗筷后,也领着孩子自找相熟的人坐到一处。
里正也来了,他只带了两个儿子,没带女眷。李满囤一见,赶紧把里正请到族长和他二哥一桌。里正的两个儿子则自找熟悉的村人一桌。
人坐齐,便即开始上菜。上菜的人,首先从各桌各收一个碗端进厨房,然后不一会儿,便即将装满了红烧肉的碗端送到各桌。然后再自各桌拿一个碗进厨房。
不用担心碗会拿错cc庄户人家的碗只县杂货铺一家供货商,别无分号。所以,高庄村家家的碗都一个大小,一个花色(其实没有花色)。
菜一碗碗端出来,很快,每张桌子上的碗都装了菜。
菜上齐,李高地站起来致辞。今天于李高地几乎是一个节日。他不但穿了一套新的蓝布衫裤,还把要说的话搁脑海里预演了好几遍。李高地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是我长子满囤新宅上梁的日子。”
“我先替他谢谢各位乡邻、叔伯兄弟、亲戚朋友来给他上梁。”
“下面吉时,还请大家观礼。”
上梁礼有砖瓦师傅主持。
其实,房已建好,梁已安放到位,只梁下垫了一块木条,以致梁没贴到梁架。所以所谓的“上梁”就是李满囤和砖瓦师傅分站在两个梯子上,一起抽掉木片,是房梁完全地贴到梁架。
首先祭拜天地。李满囤领着王氏和红枣在师傅的指引下,在王氏准备的“肉”、“鱼”、“鸡”的三牲前磕头。
接着,是登云梯。砖瓦师傅和李满囤分爬两个竹梯,砖瓦师傅同时还唱:“脚踏云梯一步,
一元复始,
万家更新,
春风堂棣振家声。
脚踏云梯二步,
二龙献宝,
瑞气绕庭,
庭前降瑞出贤人。
脚踏云梯三步,
三元早中,
名列榜首,
手攀丹佳占鳌头。
脚踏云梯四步,
四时吉庆,
处处平安,
安邦定国掌朝纲。
脚踏云梯五步,
五子登科,
书香门第,
光宗耀祖多神气。
脚踏云梯六步,
六位高升,
金榜提名,
文臣武将保朝庭。
脚踏云梯七步,
七步七财,
年年发达,
财源滚滚进主家。
脚踏云梯八步,
八仙庆寿,
寿比南山,
洪福齐天万年长
脚踏云梯九步,
久久富贵,
天随人意,
阶前铺金壁镶玉。
脚踏云梯十步,
十全十美,
万福来朝,
儿孙代代穿紫袍。”
一步一唱,十步正好站到了房屋的中梁下。
梁下站好,李满囤摸到了木垫片,师傅方开始唱:“日地吉良,
天地开张。
紫微高照,
正好上梁。”
话音未落,李满囤和砖瓦师傅同时发力拔出了木片。横梁则微微一颤,便即稳定在梁架上不动了。
见梁停稳,砖瓦师傅又唱:“
宝梁一上,
大吉大昌。
南极献瑞,
北斗呈祥。
宏开甲第,
绍启书香,
六亲祝贺,
富贵久长。”
至此,礼成。
22、酒不醉人人自醉
酒不醉人人自醉
李满囤今天特别开心,这是他人生最值得记念的时刻。
李满囤今年三十五。按庄户人家的风俗,至今已做过三次席面的主角。
第一次是周岁席,他那时太小,不记得了;第二次是婚席,他那时并不满意王氏的出身,只想着他娘若在,必不如此。当时李满囤心里苦,脸上却还要带出笑来cc后来日子过得不顺,李满囤便越发地不愿回想当初的洞房花烛夜;第三次,便是这次,上梁。
这次的席面,与前两次完全不一样。这一次完全是李满囤一个人的舞台cc他修的宅子,他办的席面,他请的人,而他们也只为他庆贺。他们不在似结婚那天一样诙谐得叫他,所有人那天都一样的称呼“新郎官”,他们第一次庄重的叫他的名字,跟他说:“满囤(/叔/兄弟)啊,恭喜你!”
所有来恭喜的人,都端着酒碗。李满囤来者不拒,谁来都喝一口cc这时候,高庄村还没有酒杯,装酒的,都是族人自带的粗瓷大碗。粗瓷大碗一碗能装半斤酒,且酒是稀罕物,庄户人家常烧肉都舍不得用,所以,高庄村人虽有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的豪情,却没有“哥两好,一口焖”的劝酒风俗。
其实,根本不用劝酒。一来,今儿客人多,一人陪喝一口,加起来量也不少;二来,李满囤少有机会喝酒,他的酒量,不仅天赋有限,而且也没经过后天培养;三来,李满囤确是高兴,高兴得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味。如此,三管齐下,李满囤,毫无疑义地醉了。
第一个发现李满囤醉了的是红枣。李满囤的酒品很好,喝多了,也是笑,继续来者不拒的接受敬酒。
醉酒百态,若非红枣在前世饭店见多了醉鬼,也未必能发现李满囤这种“真醉”,明明喝醉了,偏还不知道自己醉,还继续和人喝的“醉酒”。
红枣知道,跟喝醉的人没啥道理可讲。红枣倒了一碗开水,兑了两勺醋,端给李满囤,替了他的酒碗。
坐在李满囤旁边的李贵林瞧见红枣动作,他叫住红枣:“红枣妹子,你把刚端给满囤叔的汤,也给我一碗。”
李贵林今儿也喝多了。每一个来敬酒的族人看到他爹,族长,也都要借花献佛敬一杯。连带的,也会夸他几句。他能怎么办?只能陪喝了。
近两个月来李氏族人因都买了山头,有足够的枸杞可摘,几乎家家都挣了二三十吊钱。
有了钱,日子好了,族人们高兴,喝酒就爽快,爽快的结果就是喝多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李满囤的好酒品。宴席过半,这院子可就热闹了,有哭的,有笑的,有拍着胸脯吹牛的,也有瘫在地上打呼的。
女人们见怪不怪,自招呼孩子收拾自家的碗筷cc饭碗不会拿错,菜碗则是桌上随便拿一碗,连剩菜一起带走。然后方搀扶自家的男人回家。至于桌凳,明天来拿也是一样。
如此,没一刻,族人就走差不多了。
李满囤家席好,一碗红烧肉足足二斤肉,男桌还好,男人饭量大,女桌,特别是孩子多的桌席竟剩下不少。谁也不嫌肉多,所以,在看到男人喝多了后,竟是一个赛一个的走了cc没有红烧肉,也有红烧鱼,腊肉啊,再不济也还有炒鸡蛋、炸豆腐,而最后一个,可就只一个空碗了,同心财余,那个碗,可是连碗底都让孩子给舔干净了。
人走了,厨房里只留下帮忙的妇人。
王氏将办席面多准备的红烧肉、红烧鱼、腊肉、豆腐丸子与她们分了,算是感谢了她们的帮忙。
送走帮忙的族人,王氏关上大门。这宅院便就完全是李满囤一家人。
有了新宅子,红枣再不肯跟她爹娘挤一个炕了。当晚,红枣便即就要一个人住东屋cc堂屋西边的卧室她爹娘住。
“不行,”王氏不同意:“你还小呢。”
红枣:“不小了,我都六岁了。”
前世,红枣可是三岁就自己一个屋了。
眼见说不通,王氏决定吓唬红枣:“没有蚊帐,我看夜里蚊子,把你给抬走!”
红枣拿出预先准备的艾叶,递给:“娘,你拿这个帮我熏。”
王氏从未拗过红枣,这次也未例外cc红枣如愿一人睡了东屋。
艾熏过的屋子,有股艾味,窗户也不能开。但红枣毫不在意。
爹,娘,红枣躺炕上望着屋顶,心说:机会我可是给你们了。有没有弟弟,可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早起,李满囤刚打开大门,就有人来拿桌凳,然后陆陆续续的,院子就空了。
红枣拿扫帚扫了院子,把垃圾,主要是土,倒进粪缸,试图掩盖住粪缸里的那股鱼腥味。
一个月都忙着建房,没有顾及庄稼,现在房建好了,李满囤便即就准备好好伺弄伺弄庄稼。
吃过早饭,李满囤去了地里,王氏则带着红枣去自家山头摘枸杞。
山头的果子一个月没摘,积了很多。王氏半个上午便即就摘了近二十斤。
眼见日头已经升高,王氏虽还有心多摘一点,但又不愿误了男人的午饭,只能放下手边的钱,依依不舍的准备回家。
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看着对面山头依旧采摘枸杞的郭氏,王氏心中憋闷cc明明是自家想出来的生钱法子,结果反倒是自家赚的最少,只十三吊钱。
昨儿王氏可听说了原先族里最穷的李富贵家这两月挣了足有□□十吊钱,是他们族挣最多的。
说起李富贵,王氏知道,他家虽有五亩地,两亩水田,三亩旱田,但儿子却足有四个。所以这些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家四个儿子,都成年了,还一个没说上人家。
族长知道他家孩子多,日子紧,这次特意的借了他家七吊钱,让他把家分了,然后又帮忙去里正那里讨情,买了四个只两三亩一个,当时还没人要的小山头,一个儿子给了一个。他儿子也争气,知自己的未来都在这枸杞上。便没日没夜地摘cc自家地里摘完了,就结伴跑到几十里外的深山里去摘。
如今,有了这些钱,李富贵家的日子一下子就好了。他不止还了族长借他买宅地和山头的七吊钱,还给大儿子说定了人家,二儿子也在相看中了。据说,李高地和村里的高媒婆说了,他一个媳妇给六吊的彩礼钱。明年开春,就给儿子们盖房子结婚用。
到家后,王氏先蒸了枸杞,然后等摊晒到前廊了,方才开始洗米做饭。
饭点的时候,李满囤准时回来了。“地里还成,”李满囤告诉王氏:“这些天,爹都帮忙照看着呢。”
闻言,王氏也放了心。毕竟是庄稼人cc枸杞再挣钱,也只是锦上添花,粮食才是农家的根本。
饭后,李满囤回房午休,王氏去厨房洗碗,红枣去了自己房间。
王氏洗好碗,从厨房出来,脸上却砸到了雨水。
王氏不信邪地抬起头,见头顶依旧艳阳高照。
悄无声息地,又来一场日头雨!
哎呦,想起晒得枸杞,王氏拔腿就跑。跑到前廊一瞧,便见她一上午的辛苦依旧稳稳地晒着日头,没一丝损失。
这富贵人家,王氏爱惜地抚着前廊的柱子,可真会想啊,竟想出前廊这么好用的东西。
红枣也对前廊表示满意。自从有了前廊,她可以放心大胆的开窗通风,不必担心南风雨打进窗户,淋湿土炕,夜里没地儿睡觉了。
23、稻田蟹壳黄
稻田蟹壳黄
阵头雨虽然只下了一会儿,下午的果子却不能摘了。王氏心里虽急,却也知道急也没用cc沾了水的果子,摘下来极容易烂,远不如果子留在树上,等风吹干了再摘合算。
横竖下午没事,王氏见李满囤拿了把铁锹,知道他要去水田查看,便即说:“我也过去瞧瞧吧。”
“咱家的地,我还不知道是哪块呢。”
李满囤一想也是,便即就同意了。
到了水田,李满囤领着王氏看自家的界石,红枣尾巴一样跟在后面,眼睛则警惕地观察脚下。稻田里有蚂蟥,红枣可不想被这玩意附身。
眼光扫过一块土坷垃,红枣目光转过,转又转了回来。这颜色,比旁边的土要黑,这是,红枣凑近一看,便即条件反射地自篮子里抽出自己的小锹,一把压住了那块土坷垃。
“爹,爹。”感受到锹下那土坷垃的挣扎,红枣毫不犹豫地呼救。
李满囤闻声立刻大步折回,他以为红枣遇到了蛇。
靠近一看,李满囤松了口气,他缓声道:“别怕,这是八爪鳌。”
“你松开手,爹拍死它。”说着话,李满囤举起了手里的铁锹。
拍死它!红枣惊呆了。没想到她爹这么威武cc竟然要拍死四两大的螃蟹。
不过,红枣想起来了,这么多年,她还真没看到村里有人吃螃蟹。
难道说,她要做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别,别拍,”红枣赶紧阻止她爹:“你递个草给我。我把它扎起来。”
上一世,超市里阳澄湖的大螃蟹就是草扎着的。红枣觉得她也可以。
听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囤也明白了cc他小时候也没少玩八爪鳌。村里男孩子都喜欢抓八爪鳌,然后看它们打架。李满囤虽没人一起玩,但自己也会抓两只八爪鳌自娱自乐。
李满囤揪了根田埂上的杂草,对红枣说:“你松开手,看爹抓住它。”
红枣瞧她爹的锹丢在一边,放心的松开手,然后便见他爹极快地伸出左手,仅拇指和食指两只指头就捏住了螃蟹的背盖,然后捏着草的右手左缠右绕。眨眼,就把捆扎好的螃蟹递给了红枣。
“好好拿着,”李满囤说:“别给跑了。”
这是不给跑吗?红枣看着她爹递过来的螃蟹,禁不住心中咆哮:不想它跑,你倒是把螃蟹腿给扎起来啊,现你扎个螃蟹肚子,让我提花灯似的提着这个张鳌舞爪的货色,是闹那样
李满囤很快就给了红枣答案。
“爹再去抓一个,”李满囤兴致勃勃地说:“今儿我们回去,就让它们打架。”
“可好玩了!”
螃蟹,打架,好玩,红枣呆滞地看着她爹潇洒而去地背影,好容易消化完她爹的话,心头一千匹草泥马飞奔而过。
自家都穷得屋子里只剩四堵墙了,她爹竟然还要看螃蟹打架!
果然,没一会儿,李满囤提着另一只螃蟹来了。
“看,”李满囤跟红枣炫耀:“我这只更大。”
“一会儿打架,我这只肯定赢。”
“然后,我这只就会把你那只给吃掉。”
吃掉c吃掉c,李满囤的话糟点太多cc让六岁的女儿看蟹自相残杀不算,还要看它们吞吃同类,并以此为乐,这三观还能更歪一点吗?
红枣实在是无力吐糟。
“爹,”红枣直接问李满囤:“你吃过,八爪鳌吗?”
嗯李满囤愣住了,下意识地回道:“没有。”
待低头瞧见手里的螃蟹,又补充道:“这八爪鳌浑身都是壳,怎么吃”
“村里没人吃。”
果然没人吃。红枣眼珠一转,又道:“爹,你拿草给我把这两个八爪鳌的腿和鳌绑起来。”
虽然,不知道女儿的意思,李满囤还是依言拿了根草,把手里的螃蟹的腿鳌给绑了。
有打草鞋的经验在,草绑八爪鳌,对李满囤而言,实在是小意思cc即便开始绑不好,但尝试几次,也就好了。
“这样”李满囤把捆成背壳形状的螃蟹递给红枣。
红枣点头,示意他放到她挎的篮子里,然后把手里的蟹递了过去。
“爹,这只一样捆了。”
等李满囤捆好了两只蟹,红枣问她爹:“爹,你还能再抓到八爪鳌吗?”
“能的话,再抓几只。”
“咱们回去煮着了吃。”
煮了吃这次轮到李满囤怔住了:“这八爪鳌能吃”
红枣:“当然。”
李满囤不信:“你咋知道能吃”
红枣奇怪:“爹,不是你说的吗?”
“两个八爪鳌打架,赢的那个就把输的那个,吃掉了。”
李满囤:这话确是自己说的。但好像还是哪里不对。
说不过红枣,李满囤只能老实去抓八爪鳌。
这世第一次吃螃蟹,红枣不知道自己吃蟹是否过敏,也不知她爹,她娘是否过敏,也没敢让她爹多抓,不过再抓了一个,便即就罢了。
李满囤见红枣不再闹他抓八爪鳌,不觉松了口气。他以为红枣的心血来潮过去了。
红枣回到家,便即把三只螃蟹倒到木盆里,舀上水,拿刷锅的竹刷刷了几下,刷去了螃蟹壳说的泥水。
差不多,是这样吧?
红枣回想了一下前世海鲜自助餐厅里提供的下火锅大闸蟹的样貌,肯定的点点头,就是这样。
锅里舀上水,灶里添上柴,再点一把干草引火,烧灶小能手红枣很快的烧沸了水。
眼见红枣真的要煮八爪鳌,李满囤想上前阻止,被王氏拦住。
“你先别拦,”王氏劝李满囤:“你让她煮。”
“等她煮完,发现都是壳,不能吃。”
“也就不闹了。”
“不然,你越拦,她越干。”
李满囤想着女儿的脾气,摇摇头,只嘱咐王氏:“你看着她,别让她真吃。”
红枣见水开了,立把三只螃蟹丢了下去。
很好,红枣满意地想,现在就等熟了。
王氏看红枣敞着锅煮,心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红枣,” 王氏提醒女儿:“你锅盖没盖。”
红枣想着王氏一向节俭,也不以为意,随即便盖上了锅盖。
火锅也是有盖子的,红枣想,火锅店上锅底的时候可不都盖着盖子吗?这样省火。
王氏瞧红枣烧了一顿饭的功夫,还没烧好,只得又提醒到:“红枣,你还要煮多久啊”
“娘等着锅,做晚饭呢。”
其实,红枣也在发愁,这螃蟹到底熟了没有
前世吃火锅,从来都是一群人一道吃,红枣压根没操心过生熟cc每次都有那急性子,等不得熟,坐那儿不停地拿漏勺捞,然后等真的熟了,便会立刻大声报告:“熟了,可以吃了。”
唉,红枣怅然:好怀念前世无忧无虑的日子啊!
要不红枣想:也煮了好一会儿了,熟没熟,我先揭锅看看吧。
揭开锅盖,侯水蒸气散了散,红枣探头往锅里一瞧,瞧见螃蟹都变色成金红不算,两只母蟹的背壳也高高顶起,露出体内红色的蟹膏。
绝对熟了!红枣无比确认,因为她前世妈咪蒸出来的螃蟹就是这样。
王氏看红枣揭开锅盖,也伸头看了过来。头一眼,王氏看到螃蟹变色,也不以为意,只心说:这八爪鳌煮熟了到似虾一样,会变色。第二眼,王氏看到锅里的水面上竟然漂着红色的油花,禁不住“咦”了一声。
竟然有油!王氏心想:这有油就有肉,这八爪鳌,说不定还真能吃。
24、少年情怀总是肉
少年情怀总是肉
红枣拿了三只碗,一碗装了一只螃蟹。红枣把装着最大一只蟹的碗摆到李满囤的面前,剩下两只母蟹,挑了一只大的摆到王氏面前。
红枣的举动,李满囤、王氏瞧在眼里,暖在心里,均觉这孩子没白疼。
“爹,娘,”红枣说:“我们吃八爪鳌吧!”
正要动手,红枣方想起没有蘸碟,便即又跑去厨房拿盘子装了醋。
理论上还应该有姜米,红枣想,但我不会切,便即先这样吧。
再次坐定,红枣把螃蟹拿起来,看了看,心说,也不用装了,这蟹黄都从脐下冒出来了。
毫不犹豫地,红枣撕了手上母蟹的团脐,然后顺着背壳下冒出来的蟹黄,抓住背壳的底部向上一掀开,便即把背壳完整的剥了下来,露出了里面金红的蟹黄。
瞧见红枣手里那块有鸭蛋大的蟹黄,李满囤完全愣住。
竟这么大块黄,李满囤想,这可比河虾的黄大太多了。
想起河虾的价格,李满囤精神一振。
“红枣,”李满囤叫住剥了黄正准备往嘴里塞的红枣:“你等一下。”
“爹先替你尝尝。”
说着话李满囤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蟹黄放进嘴里。
抿上嘴,李满囤的口腔立刻就充满了类似虾黄,但却比虾黄更鲜香,更肥美,更甘甜的膻脂cc再无怀疑,李满囤确定,这八爪鳌能吃,不止能吃,而且还好吃,比虾还好吃。(还是不对,为啥味道好,就能吃拼死吃河豚,不知道吗)
哈哈,眼见又要多一条发财路,李满囤特慈爱的看着红枣说:“吃吧,慢慢吃。”
王氏疑惑的看向李满囤,李满囤点点头,也自低头剥蟹。
只是,李满囤看着自己手里白色的蟹膏,又瞧瞧王氏手里和红枣一样的蟹黄,心说:怎么会这样?
红枣抬头看见她爹拿着蟹膏不懂,眼珠一转,便即明白了原因。
“爹,”红枣故作天真的问道:“这是什么?”
不待他爹回答,红枣飞速地掰了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香,真香,”红枣跟李满囤安利:“比我这个还香。”
耳听红枣说好吃,李满囤便不再犹豫,掰了一块送进嘴里cc舌尖立刻感觉到粘腻甘肥,口感似肥肉,却较肥肉多了鲜甘。
好吃,李满囤边吃边点头。
蟹黄吃完,露出螃蟹的腮。这腮和鱼鳃类似,不用看红枣,李满囤自己就把腮和内脏给撕了cc一看,就知道不好吃。
撕完内脏,红枣又寻了王氏做针线的剪刀来剪蟹脚和蟹身,从里面剪出褐色的蟹肉。
李满囤尝了那螃蟹腿肉,又是一阵失神,好吃,肉质鲜甘弹牙,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味道。
吃完蟹腿,红枣又剪蟹鳌。
螃蟹的鳌外形丑陋,还长有黑毛,但随着红枣一剪子剪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蟹肉,李满囤、王氏齐齐失语cc不用说,只看着,便即就知道这鳌肉比腿肉还美味。
一只蟹吃完,李满囤意犹未尽。他瞧着天还没黑透,便即站起身,提了个竹筐去了水田。
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李满囤提着满满一筐螃蟹回来了。
红枣……
四两一个的螃蟹肉厚膏肥,红枣和王氏一人一个也就够了,李满囤号称能吃,也只吃了四个,就吃不下了。
看着差不多还是满筐的螃蟹,李满囤说出自己的打算:“明儿,我进趟城,看城里酒楼收不收。”
生姜和枸杞生意的成功,给了李满囤莫大信心,他觉得,把八爪鳌卖给酒楼,不是问题。
李满囤提到进城,勾起了红枣的心事。她不止想进城,她还想住到城里去。
不过城里米贵,没钱不行。红枣看着螃蟹,心里飞快盘算:这螃蟹虽好吃,但别人不知道啊。所以这宣传就得自家做。而自家辛苦做了宣传,有可能又是给别人做嫁衣裳。
唉,还是自家人口太少,劳动力不够,在这重劳力的世界,比较吃亏。
不过,红枣转念一想,劳力不够智力补,我的优势是智力,只要我保持智力垄断,呵呵,红枣有主意了。
“爹,”红枣说:“咱家别直接卖八爪鳌。”
“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啥。这八爪鳌卖不上价钱。”
“爹,咱家可缺钱。”红枣沉痛地说:“而且,咱家人少,更不经事。”
“你看,咱们家修房,便即就没法去摘枸杞。只能看着枸杞烂在地里。娘急得哭,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王氏闻言,想起一个月前的状况,不禁擦了眼角。
李满囤看看王氏,也觉得心酸。
“爹,”红枣下重药:“这次咱家修房才一个多月。”
“以后,要是有弟弟了,娘就是一两年不能干活。”
“爹,养弟弟,没钱可不行。”
李满囤一想,确是如此。若王氏怀孕,自要好生保养,而孩子生了,两三年都离不了人。这样一来,李满囤便即觉得家里剩下的七吊钱,实在是太少了cc真生了儿子,还得摆酒,这钱,摆酒都不够。
家里确是得备钱,李满囤下了决心,还得多备。
“不直接卖,咋卖”李满囤瞅着一筐螃蟹,想不出办法。
“拆开了卖啊。”红枣理所当然道:“这八爪鳌好吃的是肉,又不是壳。”
“咱把壳去掉,再卖,谁还能知道原来是啥”
想起八爪鳌剥出的腿肉,鳌肉,李满囤不觉点头,深以为然。
想了想,李满囤又问:“这肉剥出来,会不会坏我瞧着这八爪鳌和虾差不多,没准和虾一样,得鲜吃。”
红枣假装想了想,然后方说:“要不,做成酱。”
“族长家的那种肉酱。”
高庄村的冬天特别寒冷,菜园荒芜无出。村民日常下饭,便就是酱。
每年秋收后,主妇们会将收获的黄豆制成一坛坛豆酱。
豆酱制作,一般只是将黄豆泡发后蒸熟,然后加入水、酒曲和盐后密封,最后再放置两个月,便成。
豆酱咸香,很易下饭。但再好的东西,也架不住一天两顿,连吃四个月。所以,高庄村条件宽裕的人家会在酱制成后,会用猪油熬酱,甚至有的还会添加肉丁,比如族长家,制成二次加工的油酱和肉酱。
李满囤他家,原先虽只制油酱,不制肉酱。但架不住族长和他爹交好,每年过年都会送他爹一小坛肉酱。
稀罕的肉酱,只大年初一,于氏才舍得拿出来,与家里人一人分一勺拌饭。
族长家的肉酱不只有肉,油也搁的比李满囤家的油酱多。当带着酱色的金色猪油铺满米饭,李满囤拿着筷子自豆酱中挑拣肉粒的时候,还是幼年的李满囤心底便即滋生出一个渴望:将来他,长大了,发财了,他一定只用猪油和肉熬酱,熬不放豆酱的酱。
尘封的记忆里翻出幼年期望,三十五岁的李满囤忽地来了兴致cc现在的家,他说了算,他做主,试试这猪油熬八爪鳌的滋味。
再蒸六只八爪鳌:三团脐、三尖脐。三个人,一人两只,很快剥出大半碗肉cc只能说,李满囤家的碗实在是太大了。
肉剥好,王氏起了油锅。而后待锅里整半碗猪油都烧得冒泡后,再倒入蟹肉,然后小火焖制。
比着熬油酱的时间,王氏关了火。李满囤家的晚餐桌上便即多了一碗新鲜出炉的蟹粉。
金色的猪油,深红色的蟹黄,白色的蟹肉和蟹膏,看着这诱人的色泽,先前吃了四个螃蟹的李满囤竟又觉得饿了。他拿起一个晚上王氏蒸来搭粥的玉米面窝窝头,倒转过来,将中间的孔向上,接着拿筷子夹了一筷子蟹粉放进去,然后再送到嘴边一咬cc立刻满嘴流油,唇齿鲜香。
果与他想得一样,李满囤激动得热泪盈眶:只猪油和肉(八爪鳌)熬
的酱,就是比族长家的肉酱还好。
25、软黄金换真白银
软黄金换真白银
蟹粉制作成功,红枣开始了苦逼的剥蟹生涯。前世红枣剥蟹只自己吃,一般视螃蟹大小,一次剥一、两、三只而已。
但现在,李满囤将卖蟹粉视作一条财路,偏他白天要忙农活兼抓螃蟹,王氏白天要做饭摘枸杞,所以,红枣就不可避免地被抓了童工,剥蟹粉。
以红枣的性子,原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范,但这次,她因想着攒钱进城,所以也就捏着鼻子认了,认命干活。
红枣原就能干,现加上认真,这剥蟹的水平便即就分新时异,嗖嗖地往上涨cc不过两天,红枣就把
那一筐螃蟹剥完了。
晚上,王氏将红枣剥的蟹肉做了三十斤蟹粉,装了家里上梁席面上喝光的空五斤酒坛,整六坛。
蟹粉制成,李满囤便决定明日一早进城。
一夜无话。
早上,红枣听到他爹娘堂屋说话,一骨碌爬了起来。
“爹,”红枣抱住李满囤的腿:“我也要去。”
正准备出门的李满囤见状一愣,他家红枣还是第一次跟他提进城。
李满囤还未说话,王氏已经拉着了红枣。
“红枣乖,”王氏哄红枣:“你爹进城是干正事。”
红枣最不喜欢王氏将她当孩子哄的语气,立反驳:“爹进城干正事。”
“我进城也是正事!”
李满囤噗地笑了,他最喜欢红枣这有理说理的性子。他幼年过得苦,五岁就继母手下讨生活,不敢行差踏错,极其羡慕其他人家爹娘宠着的孩子。所以现为人父,李满囤便即特能包容女儿的任性。
“成,”李满囤点头:“爹带你进城,干正事!”
“当家的,”王氏还想阻拦:“红枣还小,进城得十来里地。红枣,她走不动。”
“没事,”李满囤呵呵笑着又拿来一箩筐,把红枣抱放进去,然后套上扁担,一哈腰,把两个箩筐挑起来,掂了掂,笑道:“闺女,坐好了!”
“爹挑你,进城去了!”
第一次坐进箩筐,红枣好奇地四下张望。
箩筐离地的高度,比红枣的腿还短一点,于是,坐在箩筐里的红枣发现她视角变低了,她更看不到远处了。
视觉受限,加上箩筐随着李满囤的脚步似摇篮一般晃得让人发昏,没一刻,抗不过睡意的红枣便即就睡着了。
瞧见女儿睡熟,李满囤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红枣醒过来的时候,李满囤正站在一家酒楼前,和小二说话。
“这位小哥,”李满囤极客气地跟最近门的小二请教:“请问掌柜的在吗?”
做小二的都机灵,见状立刻回笑道:“掌柜在的。只是,客官,您有什么事”
“我自家制了些...”李满囤正愁怎么跟小二描述自家做的猪油熬八爪鳌酱,能既保密,又形象,便即听到刚睡醒的红枣接茬道:“黄金酱。”
“小二叔,我家做的黄金酱可好吃了。”
李满囤……
黄金酱这是什么第一次听说黄金酱这个名的小二虽然心里狐疑,但嘴里却不怠慢。他对李满囤说:“客官,你且等着,我去跟掌柜的说。”
等待的功夫,红枣抬起头看见酒店门头上的牌匾“四海酒楼” ,心中一喜。这里的文字,她确是认识的。
自打有记忆来,红枣便一直留心文字,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成了文盲。红枣最先见到的字,是铜钱上的字,但悲剧的是上面的四个字红枣一个也不认识就算了,字形还方不方,圆不圆的,与红枣前世学过的中文方块字、英文字母文字,都不一样,让红枣备受打击。甚至为此消沉了好一段时间。
后来过年,家里接灶,红枣看到腊月二十八傍晚叫花子送来的灶神像上的对联“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方才重拾自信。
不过,庄户人家,没有书本,家常能见的也就这十个字。
再后来,李贵雨十岁,进了江家村的私塾识字,李高地珍重地拿出两本书送给李贵雨,说是李满囤、李满仓当年念的,一本两吊钱呢。李贵雨把两本书当宝贝一样,谁也不给碰。以致,红枣至今只看到过书外面的布质□□,连书名都没见过。
好了,现在进了城,红枣确认自己不是文盲了,这匾上的字,她都认识。
哈c哈c哈c,红枣心里乐开了花。
等了没一刻,小二跑出来把李满囤和红枣给请了进去。
酒楼的一楼是大堂,现已坐了三五桌的客人,正在吃包子、面和馄饨。红枣禁不住皱眉:这酒楼消费水平不行啊,竟然卖包子、面条和馄饨。
他爹搁这儿卖蟹粉,能卖上价吗?
“爹,”红枣拉拉他爹的手:“这就是县城最好的酒楼吗?”
结果李满囤还没回话,前面说领路的小二已经回头答应了。
“当然了,”小二骄傲地说:“城里几家酒楼,就数我们四海楼生意好!”
生意好和酒楼档次又没关系,红枣心里吐糟,但也知道他爹只有这份见识,实没法埋怨。
小二领李满囤红枣进了后院的一间厢房,见到了掌柜。
“客官,”小二一哈腰:“这是我们的许掌柜。”
李满囤闻言赶紧拱手。红枣则在他爹身后偷偷打量这个许掌柜。
这位许掌柜看着四十岁左右,身材不高,面容微胖,一身的蓝布袍子,虽是布的,但浆洗的笔笔挺挺,瞧着极是体面。
分宾主坐下,又待小二敬上了茶,这位许掌柜方才问道:“两位客官,刚小二说两位有黄金酱,还请拿出来,让我见见。”
红枣瞧这位许掌柜并不轻看自己,不只小二上茶有自己的份,说话也有自己份,称呼自己“客官”,心里大为受用。
红枣自箩筐里拿出王氏装与他们做样品的盐罐子,交李满囤打开。
许掌柜低头瞧那盐罐子,虽是粗糙,但其内容,黄澄澄的油层下红黄似金,洁白似玉的固体,确是未曾见过。
“请问,”许掌柜问:“这黄金酱由什么所制”
终于从女儿取的“黄金酱”这个口气大破天的中反应过来的李满囤拱手致歉:“恕难相告,这是我家秘方。”
许掌柜点点头,转问:“那这黄金酱,怎么个吃法”
这个能回答。李满囤回道:“与一般酱一个吃法。”
“拌饭,蘸,”李满囤本想说窝头,转即改了口:“蘸馒头,都可以。”
看他爹只说了两样,便即没了话,红枣禁不住着急,便补充道:“还可以拌面,包馄饨,做包子馅儿。”
许掌柜闻言瞧了红枣一眼,心说:这小丫头倒是机灵,知道指着我这店里现有的生意说。
想了想,许掌柜叫过一边侯着的小二,低声说了几句。这小二便出了门,转眼端来一碗光面带一双筷子和一只勺子。
酒楼的勺子是白瓷的,比家里的木勺小很多。李满囤极不顺手的捏着这小白勺,连舀了三勺盖在面上,想想,又加了两勺。
许掌柜端过面,先送鼻尖闻了闻,竟没闻出什么味。摇摇头,许掌柜拿筷子把面拌匀,然后方吃了一口。
含着这口面,许掌柜愣住了:鲜、香、甘、滑、腻,一样样味道在唇齿间绽开,似海里的干贝,又似大湖里的银鱼,偏还没一丝腥味。
许掌柜本想浅尝截止,结果没想到,三尝两品的,便就吃完了一碗面。
放下空碗,许掌柜有些尴尬,他自袖袋里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嘴,方找回了镇定。
“这位客官,”许掌柜刚刚开口,便见外面小二领了两个人,为首一个须发皆白,后跟一个提着包袱的少年进来,赶紧站了起来。
“赵老,”许掌柜赶紧站了起来,又与李满囤、红枣解释:“二位客官,这是隔壁医馆仁济堂的馆主,赵馆主。”
“我请赵馆主来替我掌掌眼。”
对于许掌柜的谨慎,红枣颇为欣赏。开饭店的,就得把食品安全放在第一位。许掌柜的行为无可厚非。
李满囤老实,没想到许掌柜请医馆馆主的用意。他只以为请了个邻居来试味。
直待赵馆主身后的少年解开包袱,取出里面匣子装的银针,插入盐罐,李满囤方醒悟过来,然后他便即感觉到了羞辱。
李满囤气得满脸通红,偏他不善言辞,只能握着拳头运气。
红枣走过去,握住李满囤地手说:“爹,咱不怕验。”
这安慰了李满囤,他粗声大气道:“对,咱不怕验。”
眼见从罐子里抽出的银针依旧闪亮,许掌柜松了一口气:刚他跟着了魔似的把那初始只想试味的面给全吃了。
眼见孙子收好银针,赵馆主方拿起小二新送来的碗筷试味。
一筷进嘴,赵馆主习惯性的闭上眼睛,好半晌才又睁开。他对许掌柜说:“品不出原物。但这酱确是可食。”
“你这酱,匀我两坛。”
许掌柜……
擦一把汗,许掌柜跟赵馆主解释:“赵老,这酱是这两位客官的。”
赵馆主将脸转向李满囤,因眼见他还一脸通红,便即只问红枣:“小姑娘,这酱你家的啊?怎么卖啊?”
红枣闻言笑道:“是啊。我家的。一坛十吊钱。”
自古“物以稀为贵”,又说“奇货可居”,红枣觉得这蟹酱开价太低都对不起自己这“第一个吃螃蟹”的名号。
何况这几天红枣剥蟹剥的指甲盖都秃了。就是为了自己的指甲盖儿,红枣也得开个高价。
十吊钱!不说屋里其他人,就是李满囤闻言都呆住了。这猪油熬八爪鳌虽说好吃,但一坛卖十吊钱,这都够盖七八间七架梁大瓦房了。他原先只想一坛卖一吊钱,没成想,女儿一下子就狮子大开口,给涨了十倍。
“十吊”赵馆主咽口唾沫:“这也太贵了。”
“好吃,就不贵,”红枣摇头:“我家这一坛子就是五斤。”
“这算下来,一斤才两吊钱。”
“刚许掌柜一碗面,拌了五勺酱,大概是一两。这样算下来,才值200文。”
“赵馆主,”红枣问:“两百文吃个美味,贵吗?”
“不贵,不贵,”赵馆主被红枣的小算盘逗得开怀,便即叫孙子道:“谦儿,你回家去拿二十两银子来,给这小丫头。”
眨眼卖出两坛,红枣心里高兴,便即乘等银子的功夫给赵馆主这个好吃老头一点好处。
“赵爷爷,这酱虽然贵,但吃法很多。”
“除了家常的拌面、拌饭,这酱还能和肉和在一起,做包子馅、馄饨馅和肉圆。”
“对了,家常烧豆腐,加一勺,也好吃。”
红枣边说边留意许掌柜的神色。赵馆主见状也不以为意,只乐呵呵地听着,间或问一两句话。
赵谦拿来一个包袱,打开,露出里面四锭五两一个的银元宝。
银子,红枣下意识地看向李满囤。李家,嗯她爷,李高地家或许有银子,但红枣从未见过。红枣只知道她娘王氏的樟木箱子里只有铜钱,没有银子。
李满囤也没见过五两的元宝,他也一时辨不出真假。不过,他想这酱横竖就是费些力气,假的也不怕,便即冲红枣点了点头。
红枣上前拿起一锭银子,翻过来,瞧见底部有敲印章,方将银子重新包了,交给李满囤。
前世有一段时间流行银镯子,红枣跟风网上买了一个。然后收到的银镯子,背面也是敲了一堆章,附带的说明上说这是他们店的印记,假一罚十。
现红枣瞧见这银子上也刻章做了防伪,便即觉得这银子是真货的概率加大,所以方才收了。
送走赵馆主,李满囤问许掌柜:“许掌柜,你怎么说?”
许掌柜点头道:“剩下四坛,都留下吧。”
26、乡下人进了城
乡下人进了城
背着六十两银子,李满囤做梦般走出四海酒楼。一坛猪油熬八爪鳌,十两,竟真有人买,还一买就是两坛、四坛。这城里人的世界,他真是不懂。
不过,管它呢。李满囤摸摸箩筐里压在干粮和水桶下面的银子:横竖银子,是他的了。
想到银子,李满囤领着红枣,第一次踏进了县城的钱庄“永丰银号”。
“换钱。”李满囤学着排队时看到的前面人的样子,掏出一锭银放到柜台上。
柜上的伙计立刻拿起银子,翻到底部,高声叫到:“永丰银号戊戌年春玄字号铸五两雪花银,一锭。”
“换钱四吊九串五十文。”
眼见那许掌柜给的银子真能换钱,李满囤舒了一口气:起码到手的这近五吊钱是真的。
怕招眼,李满囤不敢多换,且换一次钱,得收五十文,李满囤心疼,便即领着红枣出了钱庄。
首先去肉脯,城里四家肉脯,李满囤每家三斤猪油,凑到了十二斤猪油。
这年头猪都是吃草,所以都瘦,能出的猪油不多。而且一家肉铺,一天也就杀两三头猪卖,所以要想多买点猪油,便即就只能多跑几家店了。
凑猪油的路上,路过一家布庄,李满囤看到招牌想起王氏不会织布,以后自家都得买布穿,便即就担着红枣走了进去。
布庄的迎面是木制的柜台,柜台后是货架,货架上下两层竖放着布匹。
买布时,客人站在柜台外面,伙计站在柜台里面。两方隔着柜台说话,然后伙计根据客人的要求搬布看货、量布、剪布、算钱。
布店的一切对于红枣都是新鲜cc红枣前世压根就没见过布店,自然就没买过布,这世也是第一次进城。
瞧见李满囤担着箩筐进来,立有一个圆脸的伙计含笑迎了上来:“客官,这边请。”
“请问您是要粗布,还是细布”
李满囤只穿过家织布,不知道粗布和细布,但腰里有钱,李满囤一点也不怵,便即道:“粗布、细布各拿一匹我瞧瞧。”
“好叻!”伙计答应着立搬来两匹布,一匹灰褐,一匹水红,并热情介绍到:“这灰褐色粗布,做外衣,不止耐穿,还耐脏。”
“这水红细布,是府城过来的,您瞧瞧多细。给您女公子做衣穿,一准好看。”
李满囤瞧那灰褐色布的质地与自己身上的没差,便知所谓粗布就是本地人织的布了。
再看那水红细布,果然软绵细滑,极其贴手,便即有些动心,问道:“这细布多少钱”
“这细布22文一尺,两吊钱一匹。”
这细布贵了一倍还多。李满囤知道郭氏她们织的布售卖都是一吊左右。便即又问粗布:“这粗布呢”
伙计:“粗布一尺15文,一匹1200文。”
一匹布100尺,还是整买合算。不过,李满囤心里合计:这布一匹比家织足足贵了200文。
伙计见到李满囤的犹豫,立哗哗地把布打开了五六尺。
“客官,你看,”伙计介绍道:“我们店的布,染的多好。”
“这布的染料贵,着色牢,不似一般的家染布那样容易掉色。”
耳听布不易掉色,李满囤便即有些心动,加上他确刚得了笔钱,于是李满囤便决定买下那匹灰褐色的粗布。
眼见生意成交,伙计更热情了:“客官,您不给女公子扯一件吗?”
李满囤低头看看搭着柜台踮脚伸头往里看的红枣,目光柔和:闺女这么大也没穿过一件颜色衣裳。今儿便即就买一匹吧。
“成,”李满囤对伙计说:“那就拿一匹你说的细布吧。”
伙计闻言,眉开眼笑。一般人买这细棉布也就扯一身、两身。没成想,这乡下汉子一气就买一匹。果是师傅教的对,“人不可貌相”,“和气才能生财”。
其实,伙计误会了。李满囤平生第一次买布,他虽听伙计说了可以按尺买,但他脑子中还是没有这根弦。
红枣伸脖子看了半天,总算看好了自己要的东西。
“爹,”红枣扯李满囤衣裳:“你给买那个青色的,给我做个帐子。”
红枣一提,李满囤也想起来了,家里只一顶蚊帐。
“行,”李满囤立刻对伙计说:“麻烦拿那个青布。”
伙计心里更高兴了,立殷勤道:“客官,您要做帐子,可以看这匹夏布。”
伙计搬来两匹青色布,给李满囤瞧。
“您瞧,这是夏布,做帐子透气。”
“刚女公子看的这细棉布,做衣裳和铺盖,倒是合适。”
经伙计这么一说,李满囤又想起来了,家里也只一床铺盖。
“成,那便这两匹也要了。”
“再拿两床棉被。”
“好叻,”伙计干脆的答应着一边包货,一边说:“客官,您眼光好。”
“您买的这两匹细棉布,红的做被面,青的做被里,一准的好看。”
“这夏布,做一顶帐子,下剩的还够您和女公子各做一身衣裳。”
红枣见她爹和自己都有了衣裳,独王氏还没有,便即对他爹道:“爹,你给娘也买身衣裳吧。”
伙计闻言立赞道:“女公子孝顺。”
恭维红枣,比恭维李满囤,还让李满囤舒坦。李满囤立点头道:“我闺女确实孝顺。”转方对红枣说:“那你,就替你娘挑一匹吧。”
红枣闻言便替王氏挑了匹暗红的细布。
最后结账,一匹粗布,1200文,三匹细布,6000文,一匹夏布850文,两床棉花,500文,一共花费8550文。
竟然近九两银,李满囤一边感叹城里花销大,一边自箩筐里掏出两锭银子。
看到李满囤递过来的雪花银,伙计自又一番感叹:不怪今年掌柜的三声五令,让对庄户人与城里人一般看待。看这庄户人出手的气派,竟是连银子都用上了。县里早就传闻城外的庄户人卖枸杞发财,看来是一定的了。
拿着找回的一吊四串五十钱,李满囤终于放心了,银子都是真货。
东西太多,李满囤先寄存在店,然后租一辆牛车,来取。
租车行的旁边有一家家具店,红枣瞧见家具店门口出样的刷了红漆的马桶,立让李满囤给买三个cc两个她自己用,一个给她娘,这样她们就各有两个马桶,然后可轮换着放在阳光下暴晒消毒了。
李满囤以为红枣让买三个马桶,是家里的房间一房放一个,便即就没计较数目,只问店里伙计价钱。
李满囤没买过马桶,所以听伙计说一只马桶两百文也不以为意,直接霸气地说:“来三个。”
对于李满囤一气买三个马桶,伙计虽觉奇怪,但也没说什么,说不定,是帮人带的呢。
正看着伙计包马桶,李满囤又听红枣道:“爹,再帮我买一个炕桌吧!”
李满囤瞧那炕桌也是刷着红漆,正要问多少钱,眼光便即为其下面的长案所吸引。
刷着红漆的长案,架在两个同色的五斗柜上。案上可摆香炉挂中堂,案下可放八仙桌,两边的柜子可以放白糖、桃酥这些精细吃食。
李满囤左看又看,越看越觉得这长案适合他家空荡荡的客厅。
“这个长案多少钱?”李满囤问伙计。
伙计:“客官,这案子三吊钱。”
“三吊”李满囤感觉贵了。先他爹家的长案才花了二百文,当然,木料是他自家出的。
伙计见李满囤不再说话,便知他嫌贵,立笑道:“客官,你看这长案的漆面,能照人影。”
“这木头也不一般,是咱们这儿没有的红木。木头本身就是红的,才能刷得这么红。”
“这木头做的家具,不变形,不开裂。还有股香味,防虫防蛀。”
“不信,”伙计拉开一个抽屉:“客官,你仔细闻闻,这木头的香味。”
李满囤依言探头一闻,果是闻到一股幽香。
“爹,爹,”红枣在前面叫了起来,李满囤应声瞧去,便见红枣坐在一张架子床上。
瞧到李满囤的目光,红枣立叫道:“爹你给我买这个床,我要这个床。”
红枣想要睡木床很久了。炕,冬天睡睡还凑合,夏天睡,就不透气。竹床夏天睡倒好,但可惜,太窄,才两尺宽。夜里睡觉,红枣得掉下来好几次。
未待李满囤开口,伙计已介绍道:“女公子看中的这张架子床,与刚长案是一批木头。”
“这张床五吊钱。”
五吊李满囤想:这都赶上三间瓦房了。
红枣见李满囤不接声,立跑了过来,抱着她爹的腿哀求道:“爹,买吧。红枣想要。”
“红枣以后一定好好赚钱,孝敬爹。”
李满囤原就见不得红枣委屈,现听红枣一哀求,心立马就软了。
横竖,李满囤想,这钱就是红枣自己个赚的:这八爪鳌就是她剥的,酱也是她卖的cc搁他卖,也就六两,连买布都不够,偏红枣就能卖出去六十两。
就当没得这五十两吧,李满囤想,好歹家里还得了东西用。
李满囤想得开,立就把架子床(5两)、长案(3两),炕桌(500文),马桶(600文)给买了不算,还另加了两张衣橱(8两),一张炕柜(1两),一张八仙桌和四把椅子(3两)。如此,一口气付了二十一两还加一吊钱。
因买的多,掌柜都来了,还额外送了两张架子床用的席,一张草席,一张竹席。
货都是现成的,掌柜的当即安排了三辆牛车送货。这下,李满囤也不用额外雇牛车了cc出城时顺路取了布,正好。
到家的时候,大门挂着锁。李满囤看看天,便即王氏不在家,必是上山摘枸杞去了。
自拿钥匙开了锁,李满囤使伙计将东西都搬进屋。李满囤家徒四壁,只堂屋一张饭桌,当下也没啥收拾的。
跟车来的四个伙计,都是老手,当下抬的抬,摆的摆,没几下就把家具安装摆放到位。
送走牛车和伙计,李满囤再瞧自家的堂屋,红条案,红桌椅,简直满堂红;红枣的房间,也是红炕桌、红炕橱、红衣橱、红架子床、红马桶,也满目皆红,喜气洋洋。
瞧完红枣房间,再进自己房间,李满囤看着屋里破旧的炕桌、破旧的炕橱、破旧的樟木箱,只一张红衣橱,鹤立鸡群般挨墙立着,便即就觉得扎眼。
若再得了钱,李满囤想,说不得,我这屋也要换套家什才好。
27、节前送礼忙
节前送礼忙
王氏背着装枸杞的竹筐习惯性地从后门进了家。
一进家,王氏瞧见堂屋的后门敞着,便就知道李满囤和红枣回家来了。
“怎么样,卖出去了吗?”等不及放下竹筐,王氏径直走进堂屋,想问问情况。不想,才进屋,就为屋里红彤彤的家什亮瞎了眼睛。
这家什,王氏试探地摸了把椅子背,漆面竟较族长家嫁女儿的陪嫁还好,光滑不说,还特别厚实,比她此生见过的所有家什的漆面都厚实。
“这,这得多少钱啊?”王氏自言自语地出了声。
李满囤闻声进来,正听到,便答道:“这一堂家什,长案加桌椅,正好六两。”
六两,王氏直觉自己听错了,便即又问一遍:“这多少钱?”
“六两,”李满囤理解王氏的心情,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花二十来两买了家什,便耐心解释道:“长案加下面的柜子,一套3两,桌椅一套,3两。”
“这堂屋两样加起来六两。”
真是六两!王氏觉得头晕,半晌才问道:“咱家哪来钱买这家什?”
“你来,我告诉你。”李满囤叫王氏进了房,把红枣卖猪油熬八爪鳌十两一坛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拿出剩下的六锭雪花银交王氏收着。
想想,李满囤又嘱咐道:“家里的,咱们庄户人难得能存下银子。这银子,咱家先存着,不要用。”
六十两银子,半天就使了一半,现倒来嘱咐我?王氏心中好笑,嘴上只管答应。
收好银子,王氏又一样样细瞧过堆了半炕的棉胎、布匹,方去红枣房里看家什。
有了李满囤的话做基础,王氏再看红枣房里足花了十七两,比建现在这所宅子都贵的家什,便即只有骄傲。
还是自家闺女有出息,王氏骄傲地想:小小年纪便即就把自己的嫁妆都挣出来了。
不像自己,没本事,出门只一个马桶和一个包袱,为婆婆和妯娌看低嫌弃。
想到自己这些年受的明里暗里的气,王氏啐了一口。
呸,一个个养了儿子又如何?现还不都指着自己闺女的主意赚钱。她一个闺女便胜她们儿女全部。
可惜,王氏的这一番心思,无人能诉,只能自己腹诽一番。
回到房间,王氏把从樟木箱里拿出两锭银子,然后放入另一个箱子收着。王氏决定从现在起就给女儿存嫁妆,她得让女儿体体面面地出门,比村里所有女孩儿都体面。
王氏的心思,红枣不知道,她正吭哧吭哧地拿刷子刷竹席。
这没自来水和浴缸就是不方便啊,红枣边刷边抱怨,这水,都是她爹辛苦挑回来的,她得省着用,但席子不刷干净,怎么行?不行。红枣丢下刷子,跑去拦住拎着竹筐正准备出门抓八爪鳌的李满囤。
“爹,”红枣道:“咱家还是打口井吧?这水用起来实在不方便。”
“成!”这次李满囤同意了:“等过了中秋,咱家打地窖准备秋收,就请师傅一起打口井。”
他家人口少,有挑水的劳力,不如去抓八爪鳌cc这八爪鳌过了九月,就很难见到了。
红枣算了算,今儿八月初五,离中秋十五,也就十天了。她等得及。
家里买了好几匹布,晚上,王氏准备做活。她想先把红枣的帐子给做出来。结果,布摊开了,王氏才想起没有剪子cc她的剪子被红枣拿堂屋剪螃蟹去了。
帐子做不成了,王氏便即也到堂屋帮忙剥蟹。瞧见王氏回来,李满囤觉得奇怪,顺口问了一句,王氏便说了剪刀的事。
李满囤想了想,便即说道:“既这样,我明天再去城里一趟。买剪刀,再顺便把八月节给舅舅和你娘家的礼托驿站给送过去。”
八月节,李满囤得给他爹、族长、二伯、他舅家和王氏娘家送礼。他爹、族长、二伯好说,就在村里,啥时候送都来得及。他舅家则在六十里外的青苇村,王氏的娘家则在八十里外的大山里。给这两家的东西,得折成钱,托驿站送过去。
昨儿原说办这事,结果买东西给买忘了。
原先未成家时,李高地都是参照与于氏娘家一坛酒、两条鱼、一块腊肉和一包白糖的礼物给他礼金300文送舅家节礼,而他因要付驿站费用50文,故每次只能送250文。
后来,他亲妹桃花许了舅家的表弟,于氏便即说自家要送满囤舅家的礼,而桃花又要送娘家的礼,两个礼一来一往,白便宜了驿站,倒不如两家省事的好。所以,竟是再不给李满囤礼钱。
李满囤没钱送礼,他舅舅也不计较,每年大年初二都使他表弟同桃花回来瞧他,倒送他几串钱零花。
后来,李满囤成了家,于氏许儿子们留私房零花,李满囤打零工赚了钱,除了上交,一年也能剩一吊多钱。李满囤手里有了钱,便即立复了与他舅的节礼。至于王氏娘家,则是由公中的给,与先前一样都是交50文驿费,250文礼钱。
今年,李满囤准备一家就按300文送,驿站费,他另出。同时还打算各稍一封信,说明他制干枸杞得钱的事。
干枸杞已经是全村,包括外姓皆知,李满囤以为没必要再瞒着舅家和王氏娘家。
至于分家,李满囤则一字没提,横竖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现在说了,没得叫他们悬心。
分家出来,照规矩,李满囤还得给他爹李高地送孝亲钱。李满囤准备参照他家与岳家礼300钱的标准加倍给。李满囤准备给他爹一坛酒、两条鱼、三斤肉、一包白糖,然后再外加一块做一身衣裳的粗布,就他买的那匹灰褐色粗布,和3串钱。这些,差不多900文,在村里也算是顶尖的了。
此外,族长、二伯是至亲,也得有节礼来往。这两家,李满囤也准备参照岳家的给。然后,今夏建房期间,族人多有出力,虽说族人们帮忙是该的,但该有的谢礼还是不能少。对于族人,李满囤准备一家送两包点心。
早起,李满囤又进了城,这次,红枣没跟着来。红枣得在家剥螃蟹,昨儿布匹和家什的物价使红枣明白,她家的家底离进城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得继续为进城而奋斗。
李满囤进城后,先去杂货店,买了剪刀、白糖后便即在街头寻到一个代写书信的书生,与了他二十文钱后借了他的笔墨写了两封信。
写完信,李满囤把笔墨还给书生后拿着两封信正欲吹干,却不想前方突突跑来一个人,一直跑到近前,方喘气说:“客官,我们掌柜的,请您过去说话。”
李满囤细瞧来人,见是昨儿四海楼里顶和气的那个伙计,便即问道:“可是许掌柜?”
“是,是我们掌柜。”
李满囤奇怪了,钱货两讫,还能有啥事?
“知道什么事吗?”李满囤不解地问。
小伙计摇头:“不知道。”
李满囤想了想,决定跟伙计走一趟,毕竟拿了人家那么多银子。
依旧是昨日的厢房,许掌柜一见李满囤进来,立站起来迎道:“客官,你那黄金酱,还有吗?”
还要?李满囤颇为吃惊:“许掌柜,昨儿,四坛酱,您都卖了?”
“卖了!”许掌柜点头。
“您生意兴隆。”李满囤拱手恭贺。
一碗面一两酱,二十斤酱,便是两百碗。李满囤心说:这城里人可真有钱,竟有这么多人舍得花200文吃碗面。200文,买近七斤肉,都够全家吃好几天了。
许掌柜闻言拱手回礼道:“彼此,彼此。”
李满囤想了想说:“掌柜的,不瞒你说,这酱,我还有,但不多。”
“多少,我都要。”许掌柜说道:“不过,得赶八月节节前。”
“客官,”许掌柜推心置腹:“我不瞒你,买这个的都是送节礼用。”
“不然,仅靠我这个店,可吃不下这么贵的货。”
经许掌柜这么一说,李满囤明白了:城里的有钱人,送节礼自不是他庄户人所能比。
没有送上门的钱不要的道理。李满囤点头道:“掌柜的,我也不瞒你。”
“我家现还有八坛,我可以明日,也就是,八月初七给您送过来。”
“您可来得及?”
“来得及,来得及。”许掌柜闻言不迭点头:“我还是那句话,节前,也就是八月十一前,你有多少,我收多少。”
“过了八月十一,我便只能看店里情况,量力而为。”
“成,”李满囤点头,站起身道:“那就说定了。明天我送八坛来。”
“一言为定!”许掌柜也站起身,似忽然想起一样拍了下额头:“瞧我,竟还未请教兄台贵姓。”
李满囤老实地拱手道:“免贵,姓李。”
“李爷,幸会!”许掌柜世故地回礼。
四海楼出来,李满囤赶紧去驿站捎了信和钱,然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家。
家里只红枣在剥八爪鳌。李满囤洗了手,也跟红枣一起剥。
午间,王氏回来,听说酒楼八月十一前敞开收猪油熬八爪鳌,便即连枸杞也顾不得摘了,在家里帮着剥蟹和熬制。
如此一番劳作,终于当晚赶出十坛猪油熬八爪鳌,早起由李满囤挑进城,换得百两白银。
银子到手,李满囤也顾不得去买先前想要的家什,便急急忙忙买了猪油,然后赶回家去剥八爪鳌,捉八爪鳌。
就这样两天十坛,到八月十一,李满囤第三次将十坛酱送到四海楼,得了百两银子后,以为交易达成,将事先额外准备的一坛酱搬出,准备给许掌柜,不想许掌柜又说:“李老弟,十三之前,你还能再送十坛吗?”
是的,经过几日的交易,李满囤和许掌柜的交情突飞猛进,两人已以兄弟相称。
李满囤搬坛子的手停下,吃惊道:“还要?”
“要!”许掌柜说:“李老弟,我私下告诉你,你自己明白就好,别跟人说。”
“我们东家生意做得大。这年节应酬的人就多。”
“你这酱稀罕,漏送了谁都不好。”
说不得,李满囤一家又忙了两天,赶八月十三又送过去十坛,方才完了这桩生意。
这一次生意,李满囤一家忙活八天,竟得银四百两。红枣琢磨,有这四百两银子,终该够在城里买套房了吧。
八月十三,李满囤城里回来,带了四坛酒、八条大鲢鱼、十二斤肉和几十包点心。
到家后,李满囤便即同了王氏,领着红枣拿了一坛酒、两条鱼、三斤肉,一包白糖,二十尺粗布和五百文钱赶去了老宅。
几日没来老宅,没成想,老宅添了一头牛。
李高地人逢喜事精神爽,整个人心思都在牛上,咋见到李满囤竟是一楞,竟没问一句李满囤十来天没见,都干啥了。
李满囤瞧着老宅的牛也是羡慕,但知自家人口少,没人放牛,便即只能暗叹。家里什么都好,就是这孩子少了点。
中午,于氏留了午饭。饭桌坐定,李满囤瞧他爹、他继母、他两兄弟、两弟妹,以及他的侄子侄女们,人人一身新衣,便即觉得心酸cc他、王氏和红枣还是一身旧衣。
家里不是没布,但就是没时间做,上不了身。李满囤想,还是红枣说的对,他家人口少,禁不住事。
一有事,他家就抓了扫帚丢了耙,顾了这头丢了那头。
可叹他活了三十五岁,竟不如一个孩子看得清楚。
28、雉水这个城
雉水这个城
饭间,李高地又一次提起了牛,说自家的牛买的如何的合算,如何的能干活,竟没一句提及李满囤,好似家里没他这个人一样。
饭后,自老宅出来,李满囤颇为失落,他回首这个自幼长大的宅子,听着堂屋里他爹洪亮的嗓门,第一次感觉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似个外人。
李高地粗心,他是真的没把长子当外人,至于衣裳的新旧,他更是没放在心上。
但宅里的其他人,却不这么想。钱氏悄悄地跟李满园说:“当家的,看到了没。这家里劳力少,就是不行。”
“大哥、大嫂也算能干,手里也有山头。”
“但有什么用呢?枸杞烂在山里摘不出来,大节下的,一房人连件衣服都置不起。”
钱氏说的,真是李满园所担心的。他点点头,心里暗暗合计。
郭氏也有此想,甚至她还想到三房过节能穿上新衣,就是占了她们二房的光。不过,这话,她不敢说,毕竟,李满仓和李满园是亲兄弟,上头公婆还在。
公公倒也罢了,婆婆却是偏着三房,分家这许久,绝口不提三房搬出去的事不说,自己的私房恨不得全贴了三房才好。
幸而,公公发了话,山头枸杞的收益归到各房,不然,她绝没这么好性。
这次的牛,又是她们这房出钱买的,三房分文不出不算,用,倒是要用的。
当然,有老爷子在,这牛也得给大房用,但大房的明事理啊。瞧瞧,这节下,自己不做新衣,也赶着把节礼送来。对比老三,天天吃喝家里的,可是连块肉都没往家里买过。
于氏瞧见大房的旧衣,更舍不得把小儿子一家分出去了。
“爹,你咋了?”
李满囤回神,看着红枣拉着自己衣襟,满脸关心,心头一软:自家就这一个闺女,没得别人都有,独她过节没新衣穿的道理。
王氏没时间做不要紧,城里有成衣铺子。只要他有钱,什么好衣裳买不得。
弯腰抱起红枣,李满囤对王氏道:“走,我们今儿赶着把礼都给送了,明儿得闲,也进城逛逛去。”
听丈夫说要带自己进城,王氏颇为激动。虽然高庄村离城只十里,但村里大多数妇人是没有进过城的。一辈子能进一次城,然后去城隍庙上柱香是村里每一个女人的奢望。
先家里女人中只有于氏同郭氏进过城。那还是李贵雨周岁的时候,李满仓借了族长家的牛车送于氏、郭氏、李贵雨去城隍庙烧香记名。李贵雨名字中雨字就是城隍庙的师傅给起的。
王氏没想到李满囤平白无故就能带她进城。她高兴之余又觉为难。
李满囤将卖猪油熬八爪鳌的四百多两银子都叫王氏收着。王氏做梦都不到自己能过手这么多银子,每天茶不想,饭不香,就想着把这银子藏哪儿。现银子虽然已经埋在柴房地下了,自己敢出来吃顿饭也就罢了,若是进城出门一天,可叫王氏如何放心自家的银子。
所以,王氏当下竟未直接答应,只含糊道:“这,晚上再商量吧。”
入夜,睡觉前,王氏方和李满囤说:“明儿,进城,我就不去了。”
“家里这么多银子,一个人都不在家,不行。”
李满囤想想也是,便也罢了。只和王氏说:“这银子放家里也不是事,我想着咱们还是得置几亩水田。”
“这是正经良田。”李满囤说:“水田收益虽说比不过山头枸杞,但谷子耐放,放十年都不坏。”
“若真有个饥荒,还是得谷子来扛。”
“再就是,我想城里置个宅子。”
“那年水荒,我爷他们从老家跑出来,就是因为城里没宅子,进不了城。”
城里置宅子,李满囤这想法对王氏的冲击比带她进城还大。
村里有句老话,叫“三代修个城旮旯”。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自爷爷起开始做人家,然后父辈接力,那么到了孙辈才有可能住进城cc摆脱庄户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过上城里的享福日子。
王氏没想过她也有住进城的日子,但想到家里的四百多两银子,她又觉得有可能是真的。
“城里宅子,贵吗?”王氏问李满囤。
“好像还行,”李满囤说:“城里的宅子虽比咱村贵,但似咱家这样大小的宅子也就120两,还带三间铺面。”
李满囤进出四海楼几回,也便见过中人说和房地买卖。事后再请教许掌柜几句,李满囤也就知道城里买房找中人的规矩。
见识过四百两银子的王氏今非昔比,她现听说城里宅子要一百二十两,已不再觉得遥不可及,便即只说李满囤想得极好,他做主就行。
早起,李满囤只领了红枣出门。红枣瞧见王氏不去,问原因,王氏只说先前的帐子还没做,趁得闲,在家把帐子做了。
红枣知道这年代女人们做针线其实是一种休息福利,当下也就罢了。
这次进城不卖东西,李满囤没法挑红枣去。不过,这难不住李满囤cc他将两个竹筐叠起来,然后把红枣抱进去,接着自己背起竹筐,最后再拿一根扁担就出了门。
李满囤的打算很简单,先背红枣进城,等买了东西后再挑回来,或者坐车回来。
与上次睡着进城不一样,这一次,红枣一路都趴在李满囤背上东张西望。
高庄村在雉水县的北面,离县城隔了两个村:大刘村和西陈村。
出了村,顺着洪河往南走,走过两三个丘陵,红枣又看到一个小码头,便即问李满囤:“爹,这边就是西陈村吗?”
李满囤摇头:“这是城里周大地主家的农庄,周庄。”
“周庄?”红枣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红枣看着周庄外高高的石头墙以及原木大门,不觉赞叹:到底是地主家的庄子,打这围墙得花多少钱啊!
“嗯,周庄。”李满囤不欲多说。
地主家的农庄和李满囤他们村,可不一样,农庄里面的人虽一样种地,但却都是城里富贵人家的奴隶,被成为'庄仆'。
小时候,李满囤从长辈口中听多了水荒那年一路缺衣少食地悲惨过去,知道当时有一部分人为了一口吃的,就卖儿卖女,甚至自卖自身。
据说,现他们住的这一片地,从大刘村起,往北,经西陈村,再过他们高庄村,秀水村,高桥村,一直到邻县,有大小十来个庄子,而庄子里的庄仆都是那拨卖身人的后代。
似他们高庄村,据说原来就是一个高姓地主家的庄子。只是后来高地主家坏了事,全家被杀,连带这地被充了公,然后用以安置当年水荒的流民,方才有了现在的高庄村。
少时听故事,总以为里面的缺衣少食是人间至惨,而随着年岁渐长,李满囤方知道,天下无事能比过庄仆世代为奴的绝望。
李满囤不欲红枣小小年纪,便知这人间至苦,故含糊其辞。幸而红枣没纠结此事。
走了不到一里地的样子,然后又走过了一段丘陵,李满囤放说:“这才是西陈村。”
西陈村的外面同高庄村似乎没差,村口也有个不大的码头。
过了西陈村,便就是大刘村。大刘村的码头,不是一般的大,停泊的船只也特别多。无数的挑夫似蚁群的工蚁一样,排着队在船上和码头上穿梭忙碌。
码头外载货的手推板车也排成两队,一队进,一队出,秩序颇为井然。
进城的路自大刘村便转了弯cc大刘村村中的大路直通县城的北城门。
穿村而过,红枣注意到路两边的住户差不多都在家门口打了棚子,摆了茶水摊,使家里的孩子或者妇人老人看着。
间或地,还有几家其他棚子,出售黄沙、砖瓦、木柴之类。
红看到这些,禁不住问道:“爹,咱家建房,黄沙砖瓦是不是都这村买的?”
李满囤闻言摇头:“不是。这里的砖瓦都是卖给城里人。价钱贵。”
“我们家用的砖瓦都是直接去砖窑订的。”
没想到自家盖房的砖瓦竟然是一手货源,红枣想,他爹真不是一般的会省钱。
显然地,大刘村比高庄村富裕多了。大刘村的村户几乎家家都是砖瓦房不说,就连看茶水的老妇孩童身上,或项圈挂锁,或簪子手镯,总之,都有银饰,甚至,偶尔还有两个,带着足金耳环。
果然,红枣想,还是要想富,先修路。这大刘村村人的穿戴比城里,也不差什么了。
难怪于氏要把小姑李杏花嫁到大刘村,这大刘村的日子确实比高庄村强。
红枣没问她爹李满囤小姑家在哪儿,李满囤虽然知道但也没提,他父女两个都和李杏花不相熟。
不过,城里,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一进城,红枣便即就感到道路为之一变cc一路行来的土路,瞬间变成了青砖石板路。路的中间铺着石板,两边铺着青砖,竟是一点黄泥不见。回首看看身后的城墙,红枣便觉这城墙就好似一道分水岭,把城里和城外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雉水城方圆不过三里,东西,南北两个城门的连线便是东、西和南、北四条大街。四条大街的相交处便是县衙。县衙的南边有孔庙和县学,东边有城隍庙。县城的主要店铺和大户人家便即就集中在这四条大街上。其他人家则分散在四条大街连接的小巷之中。
县城里的店铺,李满囤先前常买的只是一个杂货铺,就在北大街上。县里其他街也有杂货铺,但都不及北大街这家,东西多,品种全。
或许,李满囤想,这就是近着码头的好处吧。
北大街虽然背靠码头,交通方便,但因来往的都是脚力挑夫,街上的店铺都是大碗茶、玉米饼、猪头肉这类的平民吃食,住户也都是普通百姓。
所以,这雉水城里最繁华的街却不是北大街,而是东大街,城隍庙所在的街。
每月初一、十五,不说城里人,就是四乡八村,也都有人来烧香。若待遇到一个佛诞法事,那更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因为靠近城隍庙,东大街的店铺主要做的是打卦、算命、香烛、纸钱、寿衣、画(遗)像、花圈、棺材之类的神佛生意,连带的,馆子也只两三家,都只做素食生意。
与东大街相对的西大街,做的则是城里的富人生意。街上客栈、酒楼、银楼、首饰店,布铺、医馆、点心铺,应有尽有,顾客也多是车轿里下来的富贵人。
南大街因挨着孔庙,街边的店铺,除了近县衙孔庙处有几家客栈和一家酒楼外,便即就只有一家书店和一家纸品店。可谓是极为冷清。
横竖是闲逛,李满囤进城后,背着红枣很快地就将四条大街走了个来回。
逛完一圈的红枣搁心里合计了番,决定给他爹安利进城住的好处。
“爹,”趴在李满囤的背后,红枣贴着她爹的耳朵问:“咱家那么多钱,您打算怎么花啊?”
“哦?”李满囤来了兴趣,禁不住反问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红枣,你可是有想买的东西了?”
她爹不傻嘛!红枣眨眨眼,对她爹直言:“爹,咱在城里买个宅子吧!”
李满囤闻言一愣,转即便以为是王氏不小心露了口风,也不以为意。笑答道:“好啊,咱们就买个宅子。”
“哈,”红枣开心的笑了:“爹,你真好!”
“爹好吧?”李满囤哈哈大笑:“爹还能更好。”
“爹,今儿先带你买套新衣裳。”
29、私房钱是这样存下的
私房钱是这样存下的
布铺旁边就有成衣铺。成衣铺的格局与布铺差不多,也是进门一张柜台,顾客站柜台外,伙计在柜台里。成衣铺里伙计的身后也是货架,只是为了更好地展示衣服,货架只得一层。因货架有限,而衣服又没有叠放,故柜台上的房梁上又钉了一排钉子,用以挂展示衣服。
进了成衣铺,李满囤将展示出来的衣服一件件看过去,眼见都是成年男子的衣服,便问伙计:“伙计,我请教一下。”
“你们店竟不卖孩子衣服吗?”
伙计上下打量一番,见他一身庄户人才穿的本色土布衣裳,便即知道他不知城里规矩。
成衣铺做的是店铺生意,主要是为街面上的铺子提供一年三节铺里伙计们的制式衣裳,其次,也给来城里跑商的马队、行商提供衣裳。所以,一律都是成年男子的衣裳。
“这位客官,”伙计陪笑道:“我们成衣店不招待女客,客官想买孩子衣服,得去绣庄。”
“绣庄专待女客,才有孩子衣服。”
经伙计这么一说,李满囤明白了。男女有别,这衣服确不可混卖。
李满囤搁成衣铺替自己买了两套衣服,一套300文,比自家买布做,足贵了100文。但李满囤将王氏做衣裳的时间,折换成制八抓鳌的时间,便即又觉得可以接受了。
经伙计指点,李满囤寻到了绣庄。果然,这里进出的都是女人。
站在绣庄门外,李满囤一时有些犯愁,他一个大老爷们,进绣庄算怎么回事。
红枣看出她爹的无措,便说道:“爹,我先进去瞧瞧。”
“有合适,再出来跟你拿钱。”
李满囤想着红枣买过豆腐,买过鱼,便即就答应了,只嘱咐红枣看了就来,不要乱跑。
红枣进了绣庄。只见绣庄,一连三间铺面,东一间收放绣活,有三个女人坐在那里描花样;中间一间出售绣品,有荷包,鞋垫、鞋子,腰带、扇子,烟袋,钱袋,手帕,抹额,帽子,盖头等等;西边一间才是衣服。
店里女工,隔着门,看红枣父女很久了,现看红枣一人进来,也没小瞧她,竟是有问必答,举止与对待成人无异。
红枣扒着西间的柜台,垫着脚,努力往里看。帮工看她辛苦,便即问道:“姑娘要什么告诉我,我可替姑娘拿下来挑。”
红枣看那帮工梳着发髻,便即道:“婶婶,我要给自己,和我娘,买衣裳。”
女工一听就明白了,便即看着红枣的个头,拿下一套衣服过来道:“姑娘,看看,这套。”
“这套粉藕色,颜色适合姑娘。”
“上面绣的海棠花,花样也漂亮。”
红枣拿手摸摸衣裳,见料子,是细棉布的,极为细密,且衣服的做工,领口的绣花,以及收腰的样式,远非王氏的手艺所能,当即就有些动心。
红枣问:“这衣裳,多少钱?”
“一套,连裤子,300文!”帮工一边回答,一边留意红枣的神色。见她听到300文,也眉眼不动,心里诧异,转即想通,又不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好笑:这不过是个孩子,哪能知道衣裳价钱做主的,是外面那个候着的汉子。
看完自己的衣裳,红枣又看她娘的衣裳。
买衣裳,得有尺码,女工问红枣:“你娘衣裳的尺寸,带过来了吗?”
红枣闻言一呆。进城前,李满囤可没说买衣裳,所以,就没带尺寸。
不过,这可难不住红枣,她瞅了瞅四周,便即指着东间一个描花样的妇人,与女工道:“就那个紫衣婶子的尺寸。背影和我娘一样。”
紫衣女人常年在绣庄接活,女工稍一回想,便即就拿来一套暗紫色衣裳。
红枣瞧那衣服与那描画样的妇人一致,便即道:“婶婶,这件不行。”
“老气。”
“我娘年轻着呢,还不到三十岁!”
女工闻言一怔,心说,你娘,即便不到三十岁,但看你,就知道你娘,也年轻不到哪里去。二十三、四起码的。这颜色不正该你娘穿
“那件,那件天青色的。”红枣看了一圈,终看到自己满意的颜色。
女工依言取来衣服,心里吐糟这天青色,是未出阁的女孩才穿的颜色,这小丫头买衣裳只凭自己喜好,她倒是敢买,她娘敢穿吗?
红枣瞧那衣裳领口和袖口绣了几支梅花,极是素雅,好看,便即就决定了,就这一件。问清楚价钱,500文一套,红枣又去看鞋子,试鞋子,然后挑了两双六十文一双的暗红色布鞋,红枣方出门去与她爹讨钱。
红枣至今还没穿过布底鞋,因为布贵、小孩子的脚长得快。一直以来,红枣都穿的木屐,即便是冬天,也是在木屐上加一个草和鸡毛编的毛窝。布鞋,她爹娘倒有,但也只吃席时才舍得穿,平时和她一样,也是木屐加草鞋。
红枣想穿布鞋很久了,她决定宁可不要新衣,也要买双布鞋穿。
“爹,”红枣跑出绣庄,告诉李满囤:“我的衣服,一套要300文,娘的,要500文。”
女人孩子衣服竟然这么贵李满囤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竟较他们男人衣服还贵。明明,女人、孩子的身量比男人小,比他们省布才对。
不过看到满街的红灯笼,以及来往孩子妇人身上的新衣,李满囤终忍住心疼,自腰间钱袋摸出一锭银子给红枣道:“这银子,你拿去,给你自己买两套,你娘买一套衣裳去。”
不是李满囤豪气,一气给女儿五两银子。实在是李满囤家现钱只有十一、二吊,银子却有八十多锭。此外,不拘村里还是城里,常交易的还都是钱,而搁银号拿银子换钱,还得额外收五十文钱,李满囤舍不得。所以,现李满囤进城,便都带一锭银,寻机用掉,找换成钱带回家去。
红枣原想给他爹说买鞋的事,但听说他爹让他买两套衣服,便即就改了主意。当下,答应着去了。
乘着红枣讨钱的工夫,女工也与掌柜说明了情况,问这衣裳这么卖是否合适。
绣庄的女掌柜顺便女工的话,目光转向店铺外,然后就瞧到李满囤给红枣银子。
“银子”女工也很诧异。毕竟市面上流通的多是铜钱,银子并不多见。
掌柜的见状,微微笑道:“卖吧,没事。”
“这孩子的娘,得了孩子她爹给买的衣裳,不拘什么颜色,心里必定是喜欢的。”
女工一想也是,她家男人,若舍得给她买衣裳,不,哪怕是能买块包头布,她也是极开心的。
红枣进到店里,请女工帮忙把两套衣裳和两双鞋拿纸包起来,红枣给女工五两银子,女工找回四吊钱加80文给红枣。
捏着零碎的80文,红枣想了想,便即花30文买了三个同款如意绣花却不同颜色的荷包,准备家里人,一人一个。然后又花10文与王氏买了块与衣裳配套的绣花包头巾,花5文与自己买了两根大红发带,至于,剩下的35文,不好意思,红枣自己笑纳了。她留着自己跟村里货郎买草纸用。
先从新买的三个荷包里挑出自己看中的粉色荷包扎到腰间,红枣把35文私房钱收好。然后方让铺里的女工把其他东西包起来。
铺里的女工看红枣一个孩子,既要拿四吊钱,还要拿货物,便即就好心的帮她将东西送到了铺子外面,看着红枣将东西一样样递给李满囤后,方才回了店铺。
不得不说,红枣想,这年岁虽然物质不大丰富,但店铺里的掌柜、伙计、帮工的服务意识却不差,少有店大欺客,缺斤少两的情况。起码,红枣今天没有遇到。
瞧见找回来的四吊钱,李满囤颇觉奇怪,边问女儿:“红枣,这钱,怎么多了一吊”
红枣把几个纸包给李满囤看:“爹,衣服,我只买了一套。”
“这套,是我的,这套是娘的。”
李满囤瞧两件衣裳都是细棉布的,心说,乖不得贵,这细棉布可不就比粗布贵吗。
“这个包里,是我买的两双鞋。”
看到红枣买的布鞋,李满囤暗叫自己糊涂,竟然没想到给红枣买鞋。好马配好鞍,300文的衣裳,配草鞋,确是不合适。所以竟未责怪红枣乱花钱买鞋。
“这个包里,”说着话,红枣打开最后一个包,拿出其中一个深蓝色荷包给李满囤:“爹,这个荷包,给你。这个秋香色的,给娘。”
“爹,你看,我也有一个。”
“咱家一人一个。”
拿着女儿送的荷包,李满囤幸福地浑身舒泰。心说:红枣,这孩子,不是一般的孝顺。
“这个包头布给娘,这个发带是我带的。”红枣把发带虚缠在自己的双丫上,问李满囤:“好看吗?”
“好看,好看,”李满囤喜得连连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
“这东西,买的真好。”
自始至终,精明的李满囤压根没想到问他女儿一声,每样花了多少钱。要么,怎么说,是,傻爹呢。精明,那都是对其他人的。
30、中秋月明夜
中秋月明夜
逛好西城,李满囤又背着红枣去了东大街。
正是大节节下,城隍庙开了庙会,请了戏班连唱三天酬神。所以,此刻的东大街几乎集齐了全城的闲人,以及跑来做闲人生意的货郎、摊贩。什么卖瓜子的、卖茶水的、耍杂耍的、卖糖葫芦的、捏泥人的、敲麦芽糖的、画糖的,应有尽有。
红枣听那卖瓜子的孩子叫:“瓜子cc五香瓜子吖cc今年新下的瓜子呀cc”。便央求李满囤花三文钱,买了一包瓜子。
红枣瞧那瓜子拿纸包成棕子形状,偏却没用线缠,便即拿着翻来覆去的瞧。
卖瓜子的小伙子,见状露齿一笑,拿过红枣手里的瓜子包,手指一拉,便即就打开了瓜子包。
“小姑娘,拿好了。”小伙子把瓜子包递还给红枣,自提着篮子走了。
打开了,红枣才觉得原理很简单。不过是把纸卷成圆锥形,然后往圆锥里放瓜子,最后把尾部的纸左右一按,多余的纸塞进按下的纸缝里,就成了。
照着原样,红枣把纸折回去,李满囤瞧见,不免又夸一通红枣聪明。
关上再打开,红枣方捏了颗瓜子,方进嘴里。果是今年的新瓜子,瓜子仁的那个新香,好似带着夏日阳光的味道。
塞一个瓜子到李满囤的嘴里,红枣问李满囤:“爹,咱家怎么不种这个瓜子啊?”
李满囤吃着瓜子,觉得味道确实不错。便即说道:“这个瓜子,据说是别的国家进来的。”
“种子贵,不说,没点窍门,结出来的果子都是空心壳子。”
“不如种芝麻合算。”
红枣听说种地就麻爪,何况还是这种要窍门的种地,当下就果断退缩,跟她爹说:“照这么说,咱家还是想法子赚钱,然后拿钱买瓜子吃!”
李满囤深以为然。
李满囤想着家里都是粗粮,过节,也当买点细粮尝尝,便背着红枣去附近的粮店买了一斗精白米和三升白面。
看着装进袋里雪白的精米,红枣禁不住泪流满面cc六年了,她可算是找到白米饭的正确吃法了。
细粮买好,李满囤便即准备回家。路上,李满囤瞧见往来的人手里多拿着红灯笼,便跟风也买了两个红灯笼,然后又买了几支红蜡烛,以备点灯笼用。
回到家,王氏瞧见李满囤给买的衣服,果是一番惊喜。天蓝色,这么鲜亮的颜色,她做姑娘都没敢(机会)上身的颜色,李满囤竟然在她二十八岁的时候买给她了。这可叫她怎么穿呢?
红枣见王氏拿着衣服,迟迟不换,便即催道:“娘,你赶紧试试,合不合适。”
为红枣所催,或王氏的心底也还存着点不可与人言说的小心思,总之,王氏终是换上了这套天蓝色衣裳。
看着房里忸怩出来的王氏,李满囤只觉眼前陡然一亮。村里素没有天蓝这样鲜亮的颜色衣裳,现见王氏这么一穿,李满囤便即就只见衣裳不见人的认为王氏这件衣裳是罕有的漂亮,再加上这衣服价值500文,李满囤更加认可这件衣服的颜值了。
“好、好、好。”看着王氏的新衣,李满囤连赞了三个好字。
王氏为李满囤的称赞添了几分信心,顶着羞涩问道:“这颜色,我穿,真合适吗”
“会不会显得,不大庄重”
李满囤大手一挥:“合适,当然合适。”
“不庄重怎么会?”
“天都是这个颜色,谁会说上天不庄重”
王氏一听也对,脸上便即就喜欢起来,也不提把衣服换下来的事了。
虽然认同王氏的年纪和这件衣服的颜色,但平心论,当王氏穿上这件衣裳,红枣觉得她娘的脸实在黑了一点。她娘那在衣裳上露出来的脸面就象朵乌云飘在蓝色的天空上一样,不大协调。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红枣想:破锅自有烂锅盖,她爹娘看了对眼,就行了。
八月十五,中秋节,一早,李满囤把两个红灯笼挂在了堂屋前前廊的两边。
城里人家,都是把红灯笼挂在门外,但李满囤舍不得,他担心门外风大,把灯笼刮走,被孩子们捡了去。这灯笼可是花了十文钱呢。
红灯笼这么一挂,李满囤便即觉得这院子平添了一股喜气。因此,也越加佩服城里人会过日子。
等红枣起床,看到这红灯笼,也是觉得非常不错,以致,竟开始质疑自己前世的审美:当年的自己为啥会在网上吐糟物业在楼道里挂灯笼贺年节的行为土气
有了精米、白面,王氏早饭,便即做了米粥、煎饼和鸡蛋。吃到了久违的精米白面,红枣自有一番感慨,也无需多言。
午饭,王氏做了米饭,菜色则酱油烧肉,红烧鲢鱼、红烧豆腐和炒青菜。
这四道菜,是族长夫人在每年的除夕、清明、中元节、冬至四个日子为族里祭祀准备的菜色,然后被王氏赶今儿八月节照搬了过来。
对于王氏这种死活不分,生搬硬套地行为,红枣简直无力吐糟。偏她爹李满囤竟然觉得不错,盛赞王氏手艺好,烧肉火候到位,肉肥而不腻,强过族长夫人。
这是烧肉的手艺问题吗?红枣对李满囤看问题抓不到重点,也颇感绝望。
晚饭,王氏则是包了白菜肉馅饺子。
对于八月十五,为啥要吃饺子这个问题,红枣已对王氏放弃治疗。她知道她娘王氏以前日子过得苦,年节能吃上一盘白面饺子就是无上的幸福。
这白面饺子就是她娘心里的白月光。
虽然,八月十五这天的午、晚两餐糟点无数,但当月上围墙的时候,红枣立在堂屋里,看着李满囤站在凳子上,接过王氏点亮红蜡烛,插入前廊的红灯笼,心底也似前院被两个灯笼的红光温柔地笼罩一样填满了一种“家”的温馨。
不管怎样,红枣想,今年的八月节比去年,到底是强得太多,吃上了精米白面不说,肉也不再限一人三块,可以敞开来吃,至于中午那盘故意剩下来的鱼,红枣也相信再不会似往年一样,悄无声息地没影了。
红枣家吃饭的时候,李高地家也在吃饭。
晚上,一家人坐定,李满仓端着李满囤送来的酒,对李高地、于氏举杯:“爹、娘,今儿过节。”
“这第一杯,就庆咱们一家团圆。”
说到团圆,李高地忽地想起,李满囤,他四下瞅了瞅,转头问于氏:“怎么满囤,没来?”
于氏没想到李高地会突然问起继子,微微一愣,转即笑道:“满囤8月13来吃过饭,当时我见他一家都还是旧衣,便即就知道王家的最近忙着赚钱,没时间做活计。”
“所以,我想着她也不容易。今儿她难得得闲,便即就让她在家做些活计吧。”
“横竖,咱们是一家人,也不讲究这些虚礼。”
李高地想了想,方想起前日,李满囤一家过来,好像都没穿新衣。李高地摇摇头,不再说话。心里只埋怨王氏无用,连男人和孩子的衣裳都顾不好。
虽然李高地没有再提,但于氏心里却添了刺cc继子一家虽被分走了,但余波却还是在的。老头子还是时不时会想起他们。她何时才能过两天畅快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