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4章 水上霸主
秋高气爽天,阳光暖人微风习习。↗頂點小說,大批的鱼群开始从江南一带往上游溯游,洛水里的鱼儿变得又肥又多。
这对于最近钓鱼上瘾的薛绍来说,真是个大好的喜讯。他果断就把钓鱼的场地,从家中后院的池塘转移到了洛水之上。
太平公主自顾每天四处交际应酬,都已经懒得说他了。薛绍落了个清静,每天办完公职之后必然扛起鱼竿出门钓鱼去。遇到旬休或是节假之日,他甚至会在船上飘个一两天不回家。
由于最近频频现身,码头港头的那些船家和脚夫们都认识了薛绍。只要薛绍出现,他们总会纷纷上前跟他打招呼。薛绍都会客气的一一回礼,就像一名普通的渔夫那样。他甚至还时不时的跳上某个渔家的船儿,看一看他们今天的收成,并向他们讨教钓鱼的技巧。有时一谈就是半个时辰,或许还会在渔家的船上喝点小酒吃个便饭。
对于这些身份低贱的普通百姓来说,薛绍这样的当朝驸马、一代名将,就像是天边的云彩一样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薛绍所表现出来的亲民与随和,让他们颇感惊奇也十分欣慰。于是,但凡薛绍有所请或是有所求,他们无不慷慨相助。
比如,打听一点市井消息之类。
薛绍相信,没有比亲耳听到还要更加最真实的声音。这段日子以来,他从这些最普通最低贱的百姓口中,听到了很多有价值的消息。比如说,洛阳百姓最痛恨的人,除了那些到处害人的酷吏,就是敛财无度的黑心宰相武攸宁了。除了贪污受贿,洛阳长安两京之地被武攸宁强占的田土房产不知凡几。他搜刮的民脂民膏几乎不输国库。因为他的强取豪夺而家破人亡者,数不胜数。大唐至开国以来一直政治清明官员廉洁,哪怕是武则天执政期间的官场也十分清廉,很少会有贪官出现。武攸宁,几乎可以算作是开唐以来的“第一巨贪”。
前段时间武承嗣为了迎合和讨好武则天,到处搜集或是制造祥瑞。比如洛水捞起的那块石头,就是武承嗣幕后一手包办的。这些真相绝对不会公开于朝廷,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民间早已经把武承嗣办事的细节都传得绘声绘色详尽之极。再有,武承嗣本身是个好色之徒并且“癖好人妻”。这几年来他从大臣官员甚至普通百姓手中抢走的美貌妻妾少说也有十几个。谁不乖乖的拱手奉上,那就只能等着被构陷治罪家破人亡。牧院和御史台的很多酷吏,除了是武则天的嫡系心腹,同时也是武承嗣的亲密党羽。这在朝野上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武家子侄的这些斑斑劣迹,武则天或许知情或许不知情,总之现在没人敢于公开的告发武承嗣等人。因为人人都知道,如今新朝初立,正值皇帝想要大力培植武氏力量的时候。武承嗣这些人再如何无才无德丑陋不堪,如今都是皇帝的宠臣和逆鳞——触之即死。
但是百姓的心里,这一笔笔帐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这天下起了一点小雨,薛绍戴了斗笠披了簑衣,雷打不动的出门钓鱼去。郭安和张成吴远早已经安置好了渔船在等他,薛绍登舟渔船马上划动离岸。附近有几条渔船在打鱼,见到了薛绍纷纷打招呼,还有人隔着水面扔过水果来请他吃。
这渔船沿着洛水飘飘荡荡,出城而去。水路出城的洛水寨口有都水监的官员和水隶把守盘查。郭安在船头扎起了一面“薛”字大旗,水栅大开直接放行。出了寨口不远船上便扯起一面风帆,张成和吴远当起了船夫开始点篙撑船。渔船的行驶速度加快了数倍,有如一条梭鱼在水面上飞快的穿行,沿途不断的超越那些南北走商的货船与渡人的客船。
即如此,走了一天一夜。小渔船滑进了一条四岸荒芜水流平缓的小支河当中。到了这里,薛绍才开始正式的垂钓。这地方的鲈鱼是最大最肥最密集的,而鲈鱼丝鲙恰是太平公主的最爱。
郭安也拿了一条钓竿坐到了薛绍旁边来,开始手忙脚乱的一顿折腾。
薛绍看着他就好笑,“人称渔夫的郭安,居然不会钓鱼?”
“我还真就不会。”郭安笑道,“让我跳下水去捉,那还顺当一点。”
“钓鱼,目的其实不是为了鱼。”薛绍微笑道,“这几文钱一斤的东西,我还是买得起的。”
“我不太懂。”郭安道,“当年裴公曾爱钓鱼,如今薛帅也爱钓鱼。这只是巧合吗?”
“或许吧!”薛绍笑了一笑,说道,“钓鱼很考验一个人的耐心,需得一身静气全神贯注。这也正是带兵打仗之人,最需要具备的素质之一。”
“斥侯也需要这样的素质。”郭安把钓竿一甩,“我也练练!”
“啊呀!!”
身后传来一声惨叫,郭安的鱼钩挂中了吴远的屁股。薛绍大笑,“郭安,你这渔夫还真是出手不凡哪,钩子扔在岸上都能钓到大家伙!”
半个时辰,薛绍已经钓起了六条大鲈鱼,最小的一条都有两斤多。钓起的鲈鱼用活水养在船舱里,等到回家了也仍是鲜活,用来做鲙丝那是最好不过了。
“薛帅,今日收获已是颇丰,回吗?”吴远来问。
以往这个时候,是该回去了。但今天薛绍淡然一笑,“还有几条大的,再等等。”
再又钓起了三尾鱼之后,前方水港转出一条黑蓬小船来。没有风帆一人撑船,但行驶速度极快,显然是对着薛绍这边来的。
薛绍微然一笑,“张成吴远,看到没有。你们撑船的功夫还得练哪!”
郭安站起了身来,将薛字大旗插在了船头,说道:“他们练一辈子,也顶不上对面那个船夫。”
张成和吴远不服气,郭安笑道:“能给水上霸主洪门门主撑船的船夫,你们认为会是等闲之辈吗?”
张成和吴远顿时愕然,“赫连孤川?!”
这时,对面船中已经有人站了出来,一袭黑白相间的长袍抱拳而拜,声如洪钟远远传来,“赫连孤川,拜见主人!”
薛绍淡淡一笑,“多时不见,过来聊聊!”
“孤川恭敬不如从命!”
两船相接搭上桥板,赫连孤川健步走了过来。
薛绍拍了拍郭安之前坐过的位置,“你应该是会钓鱼的吧?”
“会。”赫连孤川答得干脆,也爽快的坐了下来,十分熟练的抛钩下钓。郭安等人都去了船尾。
“我出征一年多,洪门情况怎么样?”薛绍问道。
赫连孤川说道:“一年前,洪门的势力主要限于汾水、洛水、沁水与黄河中流的关中一带。现如今,永济渠的七成码头与港口都已经插上了我们的旗帜,主人如果再往河北出征,可以用我们的船来转运军粮。这能节省大量的人力畜力。”
“南方的江淮扬州富庶之地,是我们花费最多心力的地方。现如今长江、永济渠与邗沟已尽在掌握。一半以上的江南州县上交粮税,都会租用我们的船只或是请我们沿途护航。”
“此外,洪门的中枢永远都在关内两京。现在除了朝廷都水监的官船和官宦人家私用的画舫,但凡两京之内的任何商船渔船与客船全在洪门节制之内。主人但有差谴,只管下令。”
“干得不错。”薛绍赞许的点头,“太平公主的丝绢,是你帮他采购转运的吗?”
赫连孤川笑了一笑,“难得公主有此雅兴,孤川份内之事当效犬马之劳。”
“我都不愿轻易劳烦于你,她倒是不客气。”薛绍笑了一笑,说道,“无论是立都长安的大唐还是立都洛阳的大周,漕运都是至关重要的。当年的李仙童行刺一案你有护驾之功,当今皇帝对你和洪门的印象都不错,因此各级官署与州县衙门都会予你最大方便。但你也要懂得分寸与收敛,切忌轻浮猖獗藐视官府,更不可以干那些伤天害理祸国殃民之事。若是犯了众怒,便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主人教诲,铭记于心!”赫连孤川答得肯切,“孤川曾经下过死牢蹲过大狱,还曾跟随过狄公这样的仁人名士增长了不少见识。孤川自会惜福,更会懂得分寸。”
“这就好。”薛绍微笑点头,说道,“上次我留给你的四个人,今天来了吗?”“那四位兄弟都已是洪门大堂主,分管东西南北各堂要务。因路途太过遥远,今日只来了两位。”赫连孤川答道。
“叫他们来见我。”
赫连孤川站起了身来,手指放进嘴里吹了一个响哨。
片刻过后,水底一阵涌动,像有巨大水怪飞速游来。猛然间有无数白影从水底飞跃而起,齐齐立在了赫连孤川的那条船上抱拳而拜。
“赵崎樊振,拜见主人!”
郭安和张成吴远都笑了,“赵兄樊兄,多时不见!”
“兄弟们,想煞我了!”赵崎樊振甚是惊喜。
“过来,让我看看。”薛绍招了招手。
赵崎和樊振都生得很白净,不像江湖侠客倒像是一介书生。他们走过船来。十分谦恭的拱手拜于一旁。
薛绍点头称赞,“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你二人不仅做了统率一方的堂主,连水下功夫都已登峰造极了。”
“主人谬赞。”
“我们这点微末伎俩,还不都是跟着主人学来的?”
二位堂主都很谦虚。
薛绍看了看另条船上的那些人,问道:“那是一些什么人?”
赵崎说道:“回主人话,那是洪门十八鹗,也称十八渔鹰。他们个个唯令是从身手不凡,都是绿林水路的顶尖高手!”
“比起你们来,怎么样?”薛绍问道。
赵崎谦虚的笑了一笑,“只能说,各有长短。”
赫连孤川在一旁解释道:“赵堂主和主人麾下的斥侯部曲们,偏长于行伍军略。十八渔鹰走的江湖野路,是一等一的刺客杀手。他们的诸般手段,绝对令人防不胜防。”
薛绍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心说赫连孤川倒是替我想得周到。万一真把我逼急了,这些渔鹰或许真能改写一下历史。
“赵崎樊振,即日起你们轮流与郭安接触。我会不定时的,交待一些任务给你们。”薛绍道,“赫连孤川,近日洪门务必提高警惕小心行事。有人,要和我们开战了。”
“谨遵主人号令!”
第925章 高深莫测
太平公主又吃到了最爱的鲈丝鲙,但她的心情可不怎么美丽,乃至于薛绍给他夹菜到了碗里,她都爱搭不理的。∑頂點小說,
“宝贝夫人,最近怨气森重啊!”薛绍笑道,“要不明天我陪你去白马寺进个香听个禅,化解一下怨气心魔?”
太平公主略感惊讶,“你会那么好心,不钓鱼了陪我去上香?”
“你以为我真的只是沉愐于钓鱼吗?”薛绍神秘的微笑。
太平公主好奇的皱了皱眉,“钓个鱼,还能深藏什么玄机不成?”
“高深莫测。懂吗?”薛绍呵呵直笑。
“你再不跟我实话交底,我就带着儿女住到宫里去,不回来了!”太平公主把筷子一放,开始怄气。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也没干什么。我只是把我们所有的敌人和可能的敌人,全都死死的盯住了。不管是两京之内,还是外地州县。”
太平公主微微一惊,“那你都打听到了一些什么?”
“很多,难于细述。”
“捡最紧要的说。”
薛绍说道:“李唐宗室谋反一案,余波未平。现在,武承嗣正打算对没有参与卷入谋反案的一些李家宗室下手。这其中包括隋州刺史李上金、舒州刺史李素节和前朝南安王李颖等十余人。”
“参与谋反的,杀掉也就罢了。”太平公主动了一些怒气,“你说的那些人,早已胆战心惊誓死效忠我的母亲,还有必要斩尽杀绝吗?”
“对。”薛绍点头,“在武家人看来,血统即是元罪,李家人都该死。”
“那你打听到没有,他们准备什么时候杀我呢?!”太平公主怒气更盛。
薛绍连忙拥她入怀轻声劝慰,“别说傻话。其实真正想要杀掉这些人的,是你的母亲。武承嗣等辈,也不过是充作爪牙罢了。对于你,他们最多只是想要杀掉你的丈夫,然后把你变成武家的媳妇。”
“那比杀我还要更加过份!”太平公主怒气难消,恨道,“薛郎,你也太沉得住气了。你就不干点什么有用的事情,反击他们吗?”
薛绍在她后背温柔的抚摩,轻声道:“安然,这将是一场漫长的鏖战,我们不能执着于一城一池或是一时之得失。守住底线步步为营,方为上佳战略。”
“我不太懂你说的这些话。”薛绍的温柔抚摩从来都是太平公主的心头最爱,她冷静了许多,问道,“你何不详细对我说一说?”
薛绍微笑点头,说道:“我说的底线,就是无论我们怎么去和武承嗣争斗,都不能去做祸国殃民的出格之事。小胜靠智大胜靠德,一时之得失并不重要。时间,自会检验出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太平公主沉吟了片刻,点点头,“步步为营呢?”
“现在我们在朝堂上的营地还很少,仅限于我在夏官的一隅之地。我们必须努力的去争取地盘,争取支持者。”薛绍说道,“但是现在这件事情并不是太好操作,因为新朝初立你的母亲迫切需要武家的势力发展起来。谁敢在这个关口与武家人争权夺力去做对,那就是犯了大忌。你我二人或许不怕,别的大臣那会触之即死。我们不能让他们去白白牺牲。”
“所以现在,我们不能明刀明枪的去和他们战斗,更不能把矛盾和冲突频频的捅到你娘面前,那对我们是很不利的。目前,我们能做的就是韬光养晦暂时鸷伏,同时,尽量暗中去保护与我们同心同德的人,不被酷吏和武家人戗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护人才,这既对我们自己有利,于国于民也是大有裨益。历史是公正的,武承嗣这一批无才无德的祸国之辈,现在或许得势且猖狂,但终有一日难得好的下场。我们自己只管守住底线积善积德多行义举,日久见人心,自会有福报。”
太平公主听完之后思考了良久,说道:“你这些话,颇为在理。难怪你天天钓鱼什么都不做,就是为了暂避武家人的锋芒吗?”
薛绍微笑点头,“这跟两军交战一个道理。敌军势大士气正旺,我们没必要义气用事去和他们正面硬拼。当然,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你母亲。君王的意志不是那么容易触逆的,她现在竭尽全力培植武家子侄,我在这时候跳出来与她作对,作不作死的我不知道,她心里一定相当的反感与痛恨,这是肯定的。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曾经一度僵化,现在好不容易有所缓和,实在没必要因为一时之争而坏了大局。”
“说得对。”太平公主点头,“其实,如果不是你把军方势力整合起来,并率众效忠我的母亲。她想要君临天下,至少还要多花好几年的时间。这一点我母亲的心里是相当清楚的。所以她一直都把你当作首席开国功臣,对你百般恩赐百般倚重。如果你现在反过来与她作对,她一定会失望之极恼羞成怒的。”
薛绍呵呵直笑,听这话,感觉太平公主都像是穿越者了!——没错,现在的女皇的确比历史上的武则天,早了好几年登基!
“就知道傻笑。”太平公主亲昵的骂着,亲昵抚摩薛绍的脸庞,说道,“我最担心的事情,莫过于你和我母亲闹矛盾了。”
“这也是我和你母亲,都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薛绍说道,“你可曾想过,我与你母后的关系是否融洽,这是关系到国之安危的军国大事?一但我二人失和闹僵,最为得利的将是虎视耽耽的异族外邦。与这个大局相比,武家子侄其实不过跳梁小丑、疥癣之疾罢了。当然,你的男人也不是吃斋念佛的善男信女。真要把我逼急了,玉石俱焚,但凡我的敌人一个都别想有活路,这也是我的底线之一。我想,你的母亲一定会反复告诫她的侄儿们,千万别把薛绍逼到那个份上,那会是一个连她本人都不想面对的局面!”
太平公主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她身子软软的躺在了薛绍怀里,伸手抚摩薛绍的脸庞,柔声道:“薛郎,这些天来我一直都错怪你了。原谅我好吗?”
“我从来就没有责怪过你,谈何原谅?”薛绍微笑,俯下身来在她额上轻吻了一口,说道:“武家子侄野心勃勃一心只想争权夺利,从来不为社稷着想更加不为这个时代负责。他们能如此,薛绍不能。当然我也相信,你母亲的内心深处也是有着这样的底线原则的。否则她今天就无法坐在那张龙椅之上,君临天下。”
太平公主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欣慰又自豪的微笑,“现在我知道,我母亲为何对你那么纵容那么娇惯了。放眼大局不争小节,你和她都是一样的高瞻远瞩器量恢弘。你这样的人,天生就是要做宰相的。我母亲也迫切希望你能拜相。我就奇怪了,你为何就是不肯如她所愿呢?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如今的宰相货不真价不实吗?”
“当然不是了。宰相领袖百僚总揽全局,上辅天子下安庶民。出将入相,几乎是所有仕人毕生的梦想。我也不例外。”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但是现在武家子侄正在奉旨倔起,酷吏也在当道横行。我若拜相,无可避免的将会与他们产生激烈的正面冲突。我若赢了,便会把你母亲彻底得罪,从而坏了大局便宜外敌;我若输了,自然是死于葬身之地。你喜欢哪个?”
“我喜欢你,抱着我,亲着我,爱着我……”太平公主吊着薛绍的脖子,仰起脸来,深深吻上他的唇。
次日,薛绍果真没有去钓鱼,而是带着举家老小一起去了白马寺,参禅礼佛。
这样的大人物来了,身为寺院住持的柳怀义自然得要亲自迎接隆重招待。
薛绍对拜佛没有太大兴趣,但他很想从大和尚柳怀义这里,问出一点有用的消息。所以上了两炷香之后,薛绍就让太平公主带着家人去寺中游逛了,自己却扯着柳怀义到禅房陪他下棋。
柳怀义倒是表现得热心又客气,但薛绍看出来了,他心不在蔫而且有些垂头丧气。
“大师近日,心情欠佳否?”薛绍一边下棋,一边问道。
柳怀义愣了一愣,随即苦笑,“薛驸马好眼力。小僧近日,确实诸般不顺。”
“不知可有,薛某效力一二的地方?”薛绍淡淡问道。
“哎……”柳怀义摇头长叹,不说话。
薛绍抬眼看了看他,淡淡道:“可是跟,御医沈南蹘有关?”
柳怀义表情骤变,慌忙压低了声音,“你知道?”
“原本我是不知道的。但我夫人知道。”薛绍淡淡道。
“对,对,这不奇怪……陛下与太平公主,向来亲密无间。”柳怀义如释重负,又叹息了一声,说道:“如今陛下有了沈南蹘这个新欢,小僧的日子,不好过啊!”
“我离朝一年多,朝中变化甚大。近日我曾听说,你的义父索元礼也在牧院渐渐失势了。可有此事?”薛绍问道。
“小僧失宠,义父失势。这也是情理之中啊!”柳怀义无奈的点点头,“牛头阿婆周兴,借着审讯李唐皇室谋反一案,一飞冲天已然做到了秋官侍郎,主管所有刑案。一介囚徒来俊臣,献媚告密构陷宗室,一夜之间平步青云成了侍御史,并在丽景门建了一座推事院,专办女皇交下的案子。相比他二位,我义父现在已经不算什么人物了。还有谣传,说陛下想要借我义父的人头,去抚平百姓仕人对酷吏的怒焰。小僧和义父,现在是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啊!”
薛绍一边闲定的下着棋,一边说道:“那你们,就这样坐以待毙?”
柳怀义顿时目露精光,往后一退就对薛绍磕起头来:“万求驸马大发慈悲,救我父子二人!!”
第926章 以毒攻毒
看着眼前这个蹶着大屁股不停发抖的和尚,薛绍忍不住想笑,但只是淡淡道:“大师不必如此。☆→頂☆→点☆→小☆→说,坐下吧,我们随意聊聊。”
柳怀义也意识自己好像有那么一些夸张了,于是又坐了回来,但难掩一脸的惶恐之色。
“我讲个故事,大师愿听吗?”薛绍道。
“驸马请讲,小僧洗耳恭听。”
薛绍一边下着棋,一边说道:“记得刚成亲不久的有一段时间,太平公主爱上了养猫。有一只异国上贡的波斯猫特别讨她喜欢,有时连睡觉她都要抱着。”
“后来有一天,我也去逗这只猫玩。不料它挠了我一爪子,流了一点血。”薛绍微然一笑,“你猜公主怎么做的?”
柳怀义仿佛领悟到薛绍这个故事的用意了,面露惊色的道:“杀了?”
“没有。新婚之时的公主异常的温柔,从不轻易言杀。”薛绍淡淡道:“她只是另外又养了几只猫,然后每天当着那只波斯猫的面,给它们喂最好的食喝最好的奶,却半下也不再搭理那只波斯猫,连卧房也不让它进。”
“后来没过多久,那只波斯猫就无声无息的离家出走了。再有一日,它被人发现横死在了街头,好像是被乞丐用石头打死的。”
柳怀义的脸上额头上,一阵阵冷汗直下,脸色都有点发白了。他仿佛意识到,自己最近为何失宠了。不光只是沈南蹘的原因,自己最近恃宠而骄屡次与女皇闹别扭害她生气发怒!或许女皇暂时还不会对自己开了杀戒,但是沈南蹘已经出现了,就像太平公主又新养了那些猫儿一样!
“我、我该怎么办?”柳怀义吓坏了,喃喃道。
“大师,该你落子了。”薛绍指了指棋盘,淡淡的微笑道:“如果波斯猫没有挠伤我,或许到现在它也是太平公主最心爱的宠物。但是宠物就是宠物,它永远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一但它敢对主人亮爪,那也就是它受宠的日子到头了。”
“是……是,驸马所言极是!小僧,真该悔悟了!”柳怀义忙不迭的擦了几下额头冷汗,小声道:“事到如今,小僧还能有救吗?”
“《文子上德》有言,怨人不如自怨,求诸人不如求之己。”薛绍微笑道,“大师,你的命运其实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上的。”
柳怀义眼睛一亮,“如此说来,小僧还有补救的余地?”
薛绍不置可否。他当然不会告诉柳怀义,武则天私下都是怎么向太平公主吐槽的。事到如今,武则天还是念着一些旧情没想对柳怀义下手。但如果他仍是不作收敛不知悔改,早晚必是死路一条。太平公主甚至都应承过她母亲了,但有必要她可以私下代为出手。
这种“家事”,当然不好委托外人插手。
“薛驸马,求求你指点迷津,救一救小僧吧!”柳怀义又跪了下来磕头,就差大哭了。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的。”薛绍说道,“如何去做,全在大师自己领悟。”
“就……没别的补救之策了?”柳怀义满怀惊恐与期待的看着薛绍。
薛绍双指夹着一枚棋子沉吟了片刻,微然一笑,“你先痛改前非自行补救,看女皇能否回心转意。如若达成,待时辰到了我自有良策助你。”
“多谢驸马、万谢驸马!叩谢驸马!!”
傍晚时分,薛绍一家人离开了白马寺,打道回府。
太平公主坐在车上,撩起车窗外朝外看了几眼,不解问道:“薛郎,柳怀义今天撞邪了吗?”
“怎么说?”薛绍问道。
“他不停的对我们点头哈腰百般奉诚,简直奴颜婢膝。”太平公主道,“这可不像他一惯的作风。以往在宫里遇着我,他都甚为托大很少行礼的。那时候,我在他心里或许还真就只是一个晚辈呢!”
薛绍呵呵直笑,“嗯,那现在已然倒转过来,你成了他的姑奶奶了!”
太平公主既惊又笑的道:“怎会如此?”
薛绍沉默了片刻,小声道:“柳怀义这个人,现在还有点价值。我们要想办法保他不死,并为我所用。”
太平公主眼睛一亮,“以毒攻毒?”
“夫人英明。”薛绍点点头,“武承嗣等辈有恃无恐,唯独会对柳怀义惧让三分。武承嗣与武三思兄弟俩抢着为柳怀义牵马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当然!”
“另外,要对付酷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他们内部有我们的眼线和帮手,则能事半功倍。索元礼,是一个不错的人选。至于他干了那么多坏事将来要遭到什么样的报应,那就不是我们能管得到的了。”薛绍微然一笑,说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永远的敌人或是永远的朋友。哪怕是我们的敌人,也能有遭一日为我所用。你说呢?”
“薛郎,你真是太聪明啦!”太平公主兴奋不已,一翻身坐到了薛绍的大腿上与他对面抱着,对着他脸上一顿猛亲起来。
……
漠北,于都今山牙帐。
骨咄禄可汗招了一员唐朝降将做驸马,这在草原上已经不是什么新闻,有人反对有人不解,赞诚的倒在少数。今日正是他们的成婚之日,看在骨咄禄的面子上,草原的贵族们与各部酋长,还是都来赴宴相庆了。
婚礼办得很隆重很热闹。虽然这个公主只是可汗收养的义女,但如今的骨咄禄,他放的一个屁都让各个部族大肆争抢。他已然把权力和威望,在草原上演绎到了极致。别说是他的义女,就是他的马奴走出去也能高人一等。
宰相门房七品官的道理,在草原上也是通行的。
婚宴七日,流水的宴席日夜不停。牙帐之中但凡没有喝醉过的人都将受罚,中途退场的酋长还会被可汗带兵讨伐。骨咄禄的命令下达得荒唐又霸气,但畅行无阻人人遵守。
但是,艾颜不受此限。
对于这位同宗的妹妹,骨咄禄一向予以格外的尊重。在那日劝说王昱成功之后,他还主动提出让克拉库斯和他自己的两个儿子结拜成了兄弟,并从此一同读书练武形影不离。
草原上的男人,对于“结义”这种事情是相当重视的,有时结义兄弟之间的感情,甚至会超过了亲兄弟。
骨咄禄的这番用意也是明显,他希望艾颜能够从此真心的投效自己,他更希望克拉库斯将来能够成为自己儿子的得力臂膀。
这对艾颜来说,当然是莫大的好事。至少她获得了一些自由的空间,骨咄禄和默啜这些人对她的防范之心也有所减弱。
婚礼进行到第五天,牙帐里面已经没几个清醒的人了。艾颜趁着骨咄禄高兴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说想带着克拉库斯去练习打猎,马上就得到了允许。骨咄禄派了二十名狼骑充当护卫,陪她们去打猎。
艾颜一行人离开了牙帐,往最近的猎场走去。玄云子也随行一同而来。
阿史德族的于匝池豢羊地,就是最近的猎场。这里除了豢养牛羊马匹,还是野生黄羊的出没之地。黄羊肉一直都是草原人的最爱也最珍贵的美食。除了贵族,一般的平民士兵是轻易是吃不上的,他们甚至没有资格去猎杀黄羊,除非得到特权的批准。
到了这里,狼骑们比艾颜还更加迫不及待的,就展现身手开始围猎黄羊。因为艾颜说了,今天猎到的黄羊大家就地烤煮分食,这对普通的狼骑士兵来说简直就是过了个大年。
他们只留下了四个人继续担任护卫。克拉库斯还太小,不能参加这样的围猎活动。于是艾颜就带上了这四个一起去找这里的牧羊人要些羊来,好让他的孩子练箭。
这里的羊都是属于可汗和贵族们的财产,牧羊人也多是奴隶或是受雇于可汗与贵族的平民。艾颜一连找了四五个羊圈都说没有挑到合适的,那四名狼骑士兵虽说不解但也没有多言。毕竟是吃人的嘴短,他们现在觉得艾颜公主人还挺不错的。
终于,艾颜找到了王昱说的那个穿一身黑衣黑袍的哑巴牧羊人,约格罗蒙厄巴。
虽然他伪装得很好,但是玄云子还是认出了他就是薛楚玉。于是她用眼神示意艾颜——就是他了!
薛楚玉显然也认出了玄云子,他的眼神当中飞快的闪过了一抹惊悸,但很快恢复了冷静。
“这个牧羊人喂的羊我喜欢,特别适合我儿用来练武。”艾颜对那两名狼骑士兵说道,“我想多带几头羊回去自己养着,省得以后经常跑到这里来。你们觉得可行吗?”
狼骑士兵哪会因为这点小事和艾颜抬杠,纷纷点头说,公主说了那就算数。
“那这个牧羊人我也要了,从此他就是我的户奴,专门负责帮我喂羊。”艾颜左右看了看这两名面露难色的狼骑士兵,说道,“再不然我去请示可汗,让你们两个帮我喂羊?”
狼骑士兵顿时一慌,上前就扯住了黑衣哑巴,“蒙厄巴,从今天起你就是公主的户奴了。带上你的东西,准备跟我们走!”
蒙厄巴慌张张的点头哈腰,嘴里一个劲的“呃吧,呃吧”。
“别怪我没提醒。”艾颜笑了,“你们两个对本公主的户奴,最好是客气点!”
第927章 天子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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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公主与薛绍究竟有多么恩爱?
最近,洛水港口的人们经常讨论这个问题。他们早已经知道薛驸马爱钓鱼了,最近便有一艘,专为钓鱼而生的大画舫驶入了洛阳的渔人港口。
这是太平公主专请侍奉皇族的匠作之人,专为薛绍定制的一艘大唐版“私人游轮”。
相比那些盛纳数百上千人的皇家龙舟它并不十分庞大,甲板上仅能上演十人歌舞。内部装饰如何外人无法知道,但船舱的腹腔下部设计了一道奇巧的船甲暗门,推开这道门平放下来露出一个舒适的小阁,离水面不过两三尺之高,最是适合垂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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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绍从此经常或坐或躺的窝在小阁里安心钓鱼,身边时常可见温柔款款的美姬端茶倒水殷勤伺候,船上时时飘出动人的丝竹之声,引人陶醉。
船上水手不多仅有六人,个个其貌不扬。但附近打渔的渔夫曾经看到其中一个水手,在半夜时分手拿竹竿踩着一根木头在洛水水面上,如履平地快如利箭的滑行。当时渔夫以为是遇着了水鬼飞仙了吓得惊魂大叫,那个水手便划着木头到他船前打了个招呼让他回了个魂,然后又飞快的滑走了。
仅此惊鸿一瞥,再也没人看到这类似的景象。乃至于那个渔夫的亲族与同行们,都骂他吹牛胡说。
薛驸马最近迷上了钓鱼,太平公主就特意为他定制了一条画舫让他过足瘾。这件事情,渐渐已是朝野民间人人皆知。如今这个时代,渔夫猎人不属仕农工商四大阶层,是不入流的贱籍杂户。大臣沉迷于钓鱼和打猎,是不务正业玩物丧志的表现,严格来说是可以被御史弹劾的。
但是薛绍的钓鱼,偏就引领了一段风尚。洛阳的才子书生与名人贵族纷纷效仿起来,引得许多私家画舫飘在了洛水之上。一时之间百舸争流,美人长袖善舞才子诗歌飞扬,成为了洛阳一道风流奇景。
御史们默默的收起了他们将要弹劾的奏章,然后又默默的拿起了纸笔,开始竟相传抄洛水上的那些惊艳诗篇。
薛绍很无奈。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钓鱼原本图的是一个清静悠闲。现在每天被无数人围观模仿还时常有各类女子上前搭讪,这鱼又还怎么钓得下去呢?
于是太平公主送的漂亮船儿被驶入了立德坊,在薛绍的新家“赵国公府”的自家码头停泊了下来。
赵国公府四面环水而且通连洛水,府中有一半的建筑都是直接造在水上的。水面外围建有一个有如军港的水寨。薛绍把寨门一关,终于又能落得一个清静。
从此以后,除非是夜间人烟稀少之时,薛绍的船再也没有出现在洛水之上。这让很多慕名而来想要结交薛绍的才子名仕失望之极。但是比他们更加失望的还大有人在,比如那些名门闺秀和优伶佳人。
于是薛绍,又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夜钓。
入夜后,霄禁的神都洛阳城里一片寂静。薛绍的画舫驶出了自家的港口,飘到了洛水之上。
薛绍全然放松的仰天躺在甲板上。天地间一片黑暗,水面上只有点点渔火。听橹桨划动洛水,声声拍打甲板。
无论白天经历了什么样的烦恼,每逢此时,薛绍的心境总是异常的轻松与闲适,头脑也会格外的敏锐而清晰。他甚至想要吟出一句高仿的诗作,“何以解忧唯有钓鱼”。
画舫飘到了洛水之上,远离点点渔火,孤独而安静的停泊在了洛河中央。
薛绍从甲板上起了身,赤着脚走到了船腹的小阁中,打开了甲板小门,抛钩下钓。
陈仙儿抱着一面古琴走来,款款停在了他的身侧,柔声道:“夫君想听什么曲子?”
“你是我夫人,又不是歌伎。”薛绍面带微笑的拍了拍身边空余的位置,“来,陪我坐坐。”
“是。”
陈仙儿乖乖应了一诺,放下古琴脱去了鞋子挽起裙裾坐到了薛绍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将脚浅浅的泡在清凉的洛水之中。然后她稍稍的偏了一下头,轻轻倚在薛绍的肩膀上。
薛绍扭头看了她一眼,轻松愉悦的微然一笑,心情再度美丽了好几分。
水利万物而不争。
什么叫柔情似水,看陈仙儿就知道了。
在身边所有的女子当中,薛绍认为,最温柔最恬谈的莫过于陈仙儿。和她在一起的感觉,是最舒服最放松的。
实际上,像陈仙儿这样的女子,任何人和她在一起相处,都会感觉特别舒服。
她好像对什么都无所求,从来没有人听到她有过半句的报怨。在薛绍的这一个大家庭中,她是最容易被人忽视的一个,甚至有超过一半的薛绍的朋友和同僚,不知道薛绍还有陈仙儿这么一位如夫人。更加很少会有人记得,陈仙儿曾是大唐宫廷当中最为出类拔萃的音乐家。她在舞蹈和音乐方面的造诣,曾令二圣和许多异邦来的外宾都叹为观止。
但在做为太平公主的媵人陪嫁给薛绍之后,陈仙儿脱下舞服远离宫廷,摇身一变成为了最典型的传统女子。她从此足不出户相夫教子,对薛绍和太平公主的从无半分的违逆与抗拒,甚至没有苛责过府中的任何一名下人。宽以待人严于律己,就是她性格的写照。“名门闺秀”这四个字,已然被她诠释到了极致。
与此同时,陈仙儿又不是纯粹的花瓶或米虫。太平公主让她负责管理酒庄和绸缎这许多生意,和薛绍夫妇二人的食邑田产俸禄收支的帐目。她就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经手的财货不输一个治县的官府衙门,但是她的帐目从来没有半分糊涂,连一个铜板也不曾出错。
现在,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太平公主还是下面最低贱的仆婢,全都对陈仙儿这位温婉贤淑知书达理的公主府大管家,相当的敬重和佩服。甚至原来的公主府大管家朱八戒,都已经卷起铺盖回了他的内侍省,继续做他的内偈监去了。
“你不在,女儿哭闹怎么办?”薛绍小声的问。
“有奶娘照看,夫君放心。”陈仙儿柔声道,“霓裳最乖,从不哭闹。”
“她像娘。”
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处的水面上涌起一阵奇异的水花。薛绍摇了摇头,“今晚这鱼,怕是钓不安稳了。”
“仙儿告退。”陈仙儿很自觉的走了进去。
薛绍拿鱼竿拍了拍水面。
“哗!”
一声水响,然后有个人从水底跳出落在了船舷之上,单膝抱拳而拜。
“主人!”洪门十八鹗之一,手中托着一枚蜡丸。
薛绍接了过来将它捏碎,里面有一张小纸条,是用硬笔书写的蓝田秘文。薛绍细读了片刻,将纸条扔到了身后的小火盆里,“再探!”
又一阵水响,渔鹰消失不见了。至从那日撞见渔夫之后,薛绍下令,不许船上的水手(也就是六名渔鹰)再装逼甩帅的划着木头在洛水上招摇。
斥侯和洪门已然布下了一个空前巨大的消息网,每天都会有很多信息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再经过郭安和赵崎樊振的筛选之后,最为紧要的才会送到薛绍的手中。
就像今晚的这一颗蜡丸。
“武承嗣还真是一条疯狗,逮谁咬谁。”薛绍的眉头轻轻皱起,在心中自语道,“你奉了武则天的密令去收拾李家的皇室宗亲,远在天边我管不着,这也就罢了。但你偏偏刮起一股子邪风,非要把战火引到皇城御林军里来。难怪你的姑母就没有告诫过你……凡是跟薛绍有关系的人,现在都不要去碰吗?!”
“哗!”
一声水响,薛绍的鱼竿像利箭一样的刺进水里又飞快拔出,竿头上便多了一条肥实的金鲤在拼命挣扎。
“既然你不让我痛快的钓鱼,那你也就别想再有片刻之安宁!”
数日后,朝堂之上发生了武则天登基以来的,第一场大地震。
隋州刺史李上金、舒州刺史李素节与南安王李颖等十余名前朝皇室的宗亲,因谋反罪而被判诛。在审案过程当中受到牵连的大臣及其亲族,竟然多达一千多家。光是朝堂之上的五品大员,涉案的就有十余人。
其中包括,右羽林卫的两名将军,张虔勖与范云仙。
负责查办此案的秋官侍郎周兴,在朝堂上念折子都念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是继越王李贞谋反案之后,周兴查办的第二个大案。上次他一口气屠杀了一千多家,其中多是李唐宗室及其族亲。因为这项“大功”,他从一介小小的尚书都事,平步青云升任了主管全国刑案核查的秋官侍郎。
现在周兴又放出了这样一个大招,直把满朝文武吓成了一窝待宰的鹌鹑,个个脸色煞白两股战战,生怕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了周兴的口中。
坐在龙椅上的武则天,神情淡漠的扫视着座下的群臣。
周兴的念完了折子,拱手一拜,“臣请奏陛下,将涉案之人一并拘押,交推事院严加审问!”
推事院是御史台建在丽景门的一座新监牢,由一群酷吏把控。据说凡是进到那里的人,一百人当中难有一个人活着出来。因此丽景门都已被称为“例竟门”。
“准奏。”
轻轻的两个字,如同滚滚惊雷炸响在了朝堂这上。
武周朝的满朝文武,有的瘫软在地有的噤若寒蝉,有的大声叫屈有的干脆痛哭起来。
看到自己的朝廷生出了这般的乱象,武则天非但没怒,反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天子当杀人。恩威并济,方能治得了天下。反对武周的人那么多,不杀他几个,何得安宁?——当年,圣天子太宗皇帝杀掉的人,可不比我少!
当武则天心中暗暗思忖这些的时候,位列前班的一名紫袍官员站了出来。他往这混乱如集市的朝堂中央一站,便如一竿杀人见血的铁枪扎在了当处。
一个人,竟似千军万马。
朝堂之上,莫名的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光,凝聚到了那人身上。
“启奏陛下。微臣薛绍,有话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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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8章 谁敢挡我
武皇当国酷吏横行,这是一个祸从口出甚至躺在家里也会中枪的白色恐怖时代。如今的朝堂之上,众多宰相和当朝大员无不恪守“沉默是金”的行为准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薛绍的突然出现,惊煞四座。
这是北伐班师回朝、大周王朝立国之后,薛绍第一次在朝堂之上出班奏事。其实入仕数年以来,从小小的七品检校太官令到现在的爵列一品官拜尚书,薛绍如此在朝堂之上公然发声,一共也不过三次而已。
第一次,扬州兵变。薛绍力战裴炎,与武后联手一同扳倒了这个权倾朝野的顾命大臣。大唐的历史,从此进入一个新的篇章。
第二次,国宴之上薛绍激辩突厥使臣阿史那咄悉匐,打了自己三个耳光救下了一百名宫廷仕女。后来便是两百骑袭卷河陇踏平黑沙,杀了突厥十几万人将他们赶回了漠北老巢。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第三次,又将发生什么呢?
武则天的眉头微微皱起,心里的一根弦也悄然绷紧。政坛博弈刀光剑影五十年,时至今日君临天下,再也不会有长孙无忌和裴炎这样的人公开与她作对。她深信薛绍不会想要成为他们那样的人,但她更加知道薛绍绝对不会改变他善恶分明、耿介刚烈的本性。他一向很能忍,但他从不放弃自己的底线。
“这件案子,触碰到他的底线了吗?”心中如此思忖,武则天面不改色的道:“薛卿有话,但说无妨。”
“谢陛下。”薛绍应了一声,走到周兴面前。
周兴,人称“牛头阿婆”。
薛绍上下的打量了他一眼,这个小老头儿生得慈眉善目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但死在他手上的王公大臣及其亲族,已不下千家万人。他的手上沾满了洗不尽的鲜血,他的身后飘荡着成千上万的孤苦冤魂。地府勾魂的牛头马面,也不过如此。
“牛头阿婆,恰如其份。”薛绍低声的说了一句。
原本笑眯眯看着薛绍的周兴,冷不丁的浑身一颤≮∮style_txt;,然后拧眉怒目而视。
“周侍郎,本官想问你一句。”薛绍高声说道,“适才你在奏折当中,提到了羽林将军张虔勖和另一位羽林将军范云仙,对也不对?”
“对。”
薛绍说道:“本官想知道,对于这二位将军的指证,从何而来?”
“案犯当中,有人指控此二人互为同谋。”周兴答得不急不忙滴水不漏。
“证据呢?”薛绍问。
“案犯的供辞,即是人证。”周兴道,“另有许多旁证,尽在秋官掌握之中。这恐怕,不是薛尚书应当问的。”
“你说得没错。本官身为夏官尚书,管不着秋官的刑律之事。”薛绍道,“但张虔勖与范云仙是将军,是将军就都归夏官来管。本官迫切想要知道,他二人究竟是如何勾结逆党参与谋反的?”
“案件还没有审问详实,请恕下官暂时无可奉告。”周兴拱手一拜,推了个干净利落。
“陛下!”薛绍对着上方的龙椅宝座拱手一拜。
武则天脸上只有处乱不惊的微笑,“讲。”
“臣请一旨,特许微臣旁听审理张虔勖与范云仙涉嫌谋反一案。”薛绍说道。
武则天迟疑了片刻,“有必要吗?”
“陛下,甚得必要。”薛绍道,“前朝十余王谋叛,涉案上千家。臣不知案件内情对其他涉案之人也不了解,因此不敢妄言。臣只知道,举若谋反必然离不开兵马甲械。但大周天下的所有兵员、战马、甲胄与兵器,尽在夏官管治之下。如若张范二将当真参与了谋反,臣必须查清他们是怎么越过夏官,私下调用的兵马甲械?再或许,我夏官当中是否会有官员与之同谋?”
薛绍此言一出,满堂惊哗。连姚元崇都有点吓倒了,心说尚书你这是在引火烧身吗?!
一旁的牛头阿婆就笑了,他对薛绍拱了拱手,说道:“薛尚书不必如此意气用事。张范二将参与谋反之时,薛尚书正巧征战在外。他们的行为,不会牵连到薛尚书的。”
“哈!”薛绍斗然大笑一声,但更像是一记暴喝,吓得周兴倒退了一步。
龙椅上的武则天暗暗深呼吸了一口,心中开始大骂周兴。
“周侍郎,你信口雌黄也该有个限度!”薛绍脸色微变语气一沉,说道,“本官统率三军北伐之时,范云仙跟随羽林大将军李多祚一同与我征战。诺真水一战,范云仙力战负伤从此留在丰州休养,近前不久方才回京叙职。如果范云仙涉案,那薛某人和北伐大军当中的百员上将也将一同涉案。你为何单就拘拿范云仙一人,却对我等不闻不问?你这个秋官侍郎,做得好不荒唐!”
周兴傻眼了。嘴唇发抖,喃喃辩道:“下官早已言明,案件尚未完全的审核查实……”
“既然如此。”薛绍淡淡一笑,“为确保律法之公正,你现在就该当堂把我们全都拿下,一并带去审问!”
周兴后退一步睛大眼睛眉梢急扬,那表情仿佛是在说——你当我是傻逼吗?!
“好了,不必再争。”龙椅上的武则天不得不出来救场了,说道,“薛卿,朕准你旁听审理此案便是。退朝!”
“谢陛下!”薛绍拱手一拜,“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朝文武跟着薛绍一起山呼万岁。好多人暗暗抹了一把冷汗,悄无声息的退出了朝堂。
周兴侧目看着薛绍,冷笑一声,昂首走去。
武承嗣的班列在朝堂最前,薛绍出班奏事时他一言不发,这时转身就走。
薛绍跨了两步追上他,在他身边说道:“魏王近日,喜好斗犬吗?”
武承嗣微微一怔,“不知薛公,言下何意?”
薛绍已是从一品赵国公。武承嗣再如何不爽,既然薛绍称他为王,他口上的称呼也就不能乱了。
薛绍呵呵一笑,“闲聊而已。”
“本王只是偶尔斗犬,再或者射猎之时携犬随行。”武承嗣斜眼看着薛绍,似笑非笑的道,“不过本王倒是听说,薛公近日钓鱼钓上了瘾?”
“对。钓鱼很有趣。”薛绍笑吟吟的道,“哪日魏王若是有了兴趣,不妨与我登舟一钓,同乐如何?”
武承嗣眼珠子直轮,他突然跟我说这么多莫名其妙的鬼话,究竟何意?
“魏王想多了吧?”薛绍呵呵直笑,说道,“这斗犬打猎呢,血肉模糊伤和气。钓鱼,修心养性怡情操。多么和谐啊!”
武承嗣恍然一怔,明白了!——他是在暗指我放出周兴这条恶犬去咬他!
“看来,魏王是不肯赏脸了?”薛绍问道。
威胁本王?!
武承嗣脸色微变,轻哼了一声,“多谢薛公抬爱,但本王素来不喜垂钓。恕难奉陪!”
“那我炖上一锅狗肉,请魏王品尝如何?”薛绍冷笑。
“你!……”武承嗣气煞。
薛绍哈哈大笑,大步离去。
看着薛绍的背影,武承嗣气得直发抖,“此乃我武家天下,看你猖狂到几时!”
薛绍回到官署,马上叫来姚元崇与郭安。
“尚书,今日朝堂之上,真是骇煞属下也!”姚元崇心有余悸。
“闲话少说,与我更衣!”薛绍起身,抬手一指立于旁侧的明光战甲。
郭安马上动手,姚元崇吃了一惊,“尚书意欲何为?”
“放心,总不会是发动兵变。”薛绍呵呵一笑,说道,“元之,你马上用我的名贴去请在京为官的北伐众将,一同前往丽景门汇合。即刻,要快!”
“是!”姚元崇马上领诺而去。
薛绍寻思了片刻,对郭安道:“你派人去白马寺暗中知会柳怀义,就说,时辰到了。”
“属下亲自去办。”郭安应诺。
“不。”薛绍道,“你唤部曲十人前来一并换上战甲,随我丽景门走他一趟。”
“是!”郭安一边忙着给薛绍披甲,一边问道,“薛帅为何如此着急?”
“能不急吗?”薛绍道,“周兴下手飞快,还未奏事就已经把张虔勖与范云仙捉拿下狱。我若再晚半分,说不定二将就已经被屈打成招甚至折磨至死!”
郭安一怔,手头再又快了几分。
没多时,十名部曲人已到齐。众人一同披甲上身,大步走出夏官官署。
正在门口时,薛绍迎面碰到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看到薛绍这副戎武装扮吓了一弹,“驸马急往何处?”
“回来再跟你说!”薛绍一拧身绕过上官婉儿,大步不停朝前去。
上官婉儿急道:“陛下差我前来,唤你入宫叙话。”
“到时回话,就说你没能在官署寻着我,再去太平公主府这些地方四下寻找了!”
薛绍一行人翻身上马,踏响青石扬蹄而去。
上官婉儿着实愣了半晌,喃喃道:如此匆忙,他这是在和皇帝陛下,争抢时间啊!
皇城丽景门,到了。
门口有十数名不良人站岗,全是推事院的酷吏雇来的一批市井无赖和江湖游侠充当的爪牙。看到薛绍一行骑士全副武装的虎虎而来,他们慌忙入内通报,然后关上大门堵住了入口。
“来者何人,通报姓名!”领头的不良帅厉声喝斥,“推事院刑律禁地,擅闯者死!”
“刀山火海飞马踏过,碧落黄泉一刀问路。偏就未尝死过一次!”薛绍跳下马来大步上前,抬手一指,“尔等蝼蚁,谁敢挡我?!”
第929章 千刀凌迟
这一声爆喝,吓得丽景门前的十余名不良人守卫胆战心惊。±頂點小說,为首的不良帅更是惊怒万分。一直以来他们早就习惯了为所欲为,那么多的皇亲国戚王公大臣捉来就打,他们的妻子女儿大可放心的肆意凌辱。虽是无品无衔,但满朝文武见了他们这些人无不胆战心惊两股战战,避之犹恐不及。
何曾见过,敢对他们咆哮怒吼之人?!
此刻,薛绍顶头郭安紧随其后,二人身后的十名铁甲部曲一字排开,像推土机一样辗压上前。
不良帅和他的十几个喽啰已被完全镇住只敢步步后退,乃至后背都已经抵到了城墙和大门,便就退无可退了。
“我、我说过了,擅闯者死!”耗子急了果然会咬人,不良帅怒吼一声就要拔刀。
不过他的刀还没有拔出鞘来,身上就着了一拳一脚。拳是打在了他的拔刀手腕之上,脚是踢中了左腿的膝盖。两声咔嚓响,他大声惨叫摔倒在地。
“敢对薛公拔刀,你有几颗脑袋?!”郭安一脚踩中他的后背,沉声怒喝。
十几个不良人缩成一团,无一人再敢上前,更加不敢拔刀。
“哪、哪位薛公?”不良帅被死死踩住,挣扎问道。
“你不配知道!”郭安抬脚一踢让他滑退数步撞在了大门上,“开门!”
不良帅知道今天是遇到硬茬了,还是一颗他撼动不了的硬茬。于是他慌忙从腰上解下钥匙来,交由属下打开了大门。
“朝前带路,去监牢!”薛绍抬脚从不良帅身上踩过,一脚踏进丽景门,沉声大喝。
一众不良人慌慌张张的往里面跑去,薛绍一行人大步流云的跟上,直往推事院监牢而去。
不停有不良人从四方涌来,渐渐已然汇聚了百余人之多。有道是人多势众,他们开始壮起胆子设下阻拦。
薛绍怒了,腰间御刀一拔,“最后说一次,挡我者死!”
“哗啦——”
百余人做鸟兽散,仓皇四逃。
郭安伸手拎住了一个,“带路!!”
继续挺进,直到监牢前。牢子早已逃散无踪,薛绍亲自挥动太一御刀斩断了铁索,冲进了监牢。
血迹斑斑挂满刑具的审讯室里,张虔勖一身鞭痕血迹已然晕厥过去。范云仙正被绑在十字柱上,一名狱吏按住了他的头,另一人用铁橇支开了他的嘴,再一人正要将一个烧到通红的铁剪子,去剪他的舌头。
“住手!”
一声雷霆爆喝,几乎将这几名狱吏吓得魂飞天外,烧红的铁剪子都掉到了地上。
一名绿衣官员冲上前来,指着薛绍大骂,“哪来的狂徒……”
郭安大步上前一拳挥出,绿衣官员当场就飞了,鼻血和牙齿一同飞上了屋顶,人也撞在了墙壁之上晕死过去。
“啊呀!”
狱吏们吓呆了发疯似的逃蹿,薛绍的部曲上纷纷上前将其全部捉住,一个也不曾跑掉。
薛绍进了牢房。范云仙喘着粗气看着他,摇头苦笑,“多谢薛帅救命之恩!”
“薛某来迟,范兄受苦了。”薛绍轻叹了一声,“张将军怎么样?”
“吃不住刑,晕过去了。”范云仙说道,“方才你遇到侯思止了吧,穿绿色官服的?那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小人,用刑太狠了!”
“那你们招了没有?”薛绍问道。
“我等效忠两朝征战多年,任劳任怨从无异心。”范云仙声泪俱下,“招无可招,从何招起?”
“这便好。”薛绍轻吁一口气,“范兄再忍耐片刻,我现在还不能给你解缚。稍后上了公堂,你们据实说话便是,不必有半点顾忌!”
“好!”
薛绍走出了牢房,并将牢门关上,然后来到了那一群狱吏面前。
“侯思止小小的一个七品御史,竟敢指面斥骂本官,当真该杀!”薛绍沉声道,“尔等无罪,不必慌张。”
“是,是……”狱吏们哪曾见过这样的阵势,都吓懵了。
“各司其位吧,不必跪着了。”薛绍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一言不发大马金刀,等!
狱吏们好不容易救醒了侯思止,并将实情相告。侯思止吓坏了,慌忙跑到薛绍面前扑通跪下,磕头认罪忙个不停。
薛绍全当他是空气,完全不予理睬。
正在这时,周兴带着一群人进来了,亲眼见到侯思止跪着给薛绍磕头。
“侯御史,这是作甚?”周兴走上前来,不紧不忙的问道。
侯思止被打缺了牙齿,嘴不关风的喃喃答道:“下官无礼冲撞了薛公,正在请罪。”
“御史办差,奉公法而无私仇。”周兴说道,“你退下吧!”
“是……”侯思止爬着要走。
“跪着别动。”薛绍哼了一声。
侯思止慌忙又爬了回来,跪成了原样。
周兴走上前来,似笑非笑的拱手一拜,说道:“薛公,你奉旨办事旁听审案,下官自会竭力予你配合。但你众目睽睽之下冲撞禁地打劫天牢,污辱御史截夺人犯,便是犯下了王法。记得薛公刚刚还在朝堂之上放出大言,说要秉承律法公正。如今之事,该当何论?”
“周侍郎,你是欺我不懂律法吗?”薛绍站了起来,说道:“丽景门口,我好言相劝不良帅,他非但不开门让道还敢对我拔刀相向。侯思止小小一个七品流外官敢对我这个从一品赵国公指面而骂。是为何罪?”
周兴冷笑不语。
“你不知道吗?那就让我这个说主管军事的夏官尚书,来告诉你这个司职刑律的秋官侍郎吧!”薛绍道:“《永徽疏律》卷二十一斗讼第三百八十一条,诸流外官及庶人殴议贵者徒二年。部曲殴伤良人罪加一等,奴婢又加一等。及动刀械凶器者,绞!”
侯思止吓傻了,慌忙叫道,“下官未动刀械、未动刀械啊!”
“跪稳别吵!”薛绍低喝了一声,说道:“那个不良帅乃一介贱籍小吏,对我拔刀即是死罪。我给了他一拳一脚示以告诫未再追究,便已是法外开恩。侯思止当众辱骂贵议其罪与不良帅类同,他跪在这里向我谢罪于情于法皆是合理,是否赦他全在我一念之间,又何来你说话的份?——还要我再背条款给你听吗,周侍郎?”
“不必了。”周兴倒是淡定,说道,“那你打劫天牢截夺人犯,却是眼前不争之事。还有话讲?”
“周侍郎,你难道没长眼睛吗?”薛绍呵呵一笑,“你说我打劫天牢,我抢走了什么东西?你说我截夺人犯,现在人犯乖乖全在牢里连绳索都未曾解开。本官端坐于此等你前来开堂问案,怎么就是打劫天牢劫夺人犯了?——哦,莫非你想说本官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那便巧了,本官奉旨办事查看狱囚乃职责所在。查完之后,我愿坐哪里就坐哪里,莫非还要受你管束?”
“……”周兴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只在心中恨道:久闻薛绍巧舌如簧,一直未曾与他打过交道。今日得见,果然厉害!
“周侍郎,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赶紧开堂审案吧!”薛绍说罢,对着侯思止的屁股就来了一脚,“滚,别让我再见着你!”
侯思止千恩万谢连滚带爬的溜了。
周兴深吸了一口闷气转身朝外走去,扔下一句,“来俊臣,即刻开堂问案!”
站在他身后的来俊臣当场一慌瞪大了眼睛,仿佛想说——你怎么不亲自开审啊?!
薛绍看向来俊臣,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酷吏。他大约三四十岁,长得倒是一副人模人样,至少比周兴这个牛头阿婆要好看了百倍。但薛绍从他身上和眼神当中看到的,全是诡谲奸险与阴冷恶毒。
“侍御史,来俊臣。”薛绍走到了他的面前,冷冷一笑,“我听说过你。你很忠心也很能干。对吗?”
“不、不……下官无才无德,不堪薛公夸赞!”来俊臣很惶恐的拱手拜下。
“不必过谦。”薛绍双手往后背一剪,悠然从他身边走过,说道,“好些审案,不要让我失望便是。”
“是,下官一定据实而论秉公审案,不敢半分差池,不敢有负陛下信任,不敢……”
“来御史,他走了。”身边人小声提醒。
来俊臣这才住了嘴,长吁一口气抹了抹额头冷汗,然后又跺脚咆哮起来,“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准备开堂审案哪!!”
周兴怒气填胸的快步走出监牢去往公堂,刚到这里却是斗然一怔,整个人都呆住了。
李多祚、曹仁师、独孤讳之、沙咤忠义、党金毗还有郭大封,一群北伐大将约有三十人,全副武装整整齐齐站在公堂之前,宛如即将点阵发兵前去征战。
这些将军,官职最小的也是五品郎将。大约除了王孝杰等等几人,在京为官的武周一朝所有大将,几乎全都来了。
周兴有点傻眼了,额角已有冷汗沁出。他心里不禁想到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如果要让陛下在这些将军和我周某人之间做个选择,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正在这时,薛绍来了。
众将整齐如一的抱拳一拜,“薛公!”
势如奔雷,周兴忍不住浑身轻轻一弹。
“周侍郎,这些都是与我一同北伐的将佐。”薛绍说道,“我要让他们亲耳听到,张虔勖与范云仙一案的审问详情。如果他们当中有同案谋反者,就请你当场拿下投入大牢一并治罪。我向你保证,没人会反抗。”
一众大将,整整齐齐的看向周兴,个个眼神如刀。
周兴惶惶然的点了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种感觉,就像自己正在被千刀凌迟。
牛头阿婆的这一张桔皮皱脸,已然变作一片苍白之色。
第931章 邪风杀止
不久薛绍得到通知,张虔勖与范云仙参与谋反案将在十日后再审。『頂『点『小『说,恰在这一日,从夏州都督府调来的苏味道正式到夏官官署报道,成为另一位夏官侍郎,与姚元崇同时担任薛绍的左右手。
这对薛绍来说当然是好事。在如今这个文化普及率并不太高的时代,苏味道的一笔好文章可是万金难求,何况他还有着相当丰富的军旅和行政工作经验。再者薛绍认为,他谨小慎微的处事风格,恰好能和精明强干的姚元崇形成最佳互补。
这样一来,薛绍这个夏官尚书可就更加轻松了。他自己都觉得,在没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时候,随便弄来一个穷书生也能坐得他这个位置。当然了,反过来真到了节骨眼上,换作是谁也干不来目前这个夏官尚书的活儿。
薛绍让姚元崇带着苏味道多去上几次早朝,多熟悉一下皇宫与京城的工作与生活环境。然后他自己又去钓鱼了,一连几日连朝会都没有参加。用他的话说,犯不着夏官的三位大员全都每天去上朝吧?你们两个多去听听,御史点卯就给我告个缺,有什么事回来告诉我就行了。
只有姚元崇心里清楚,薛绍其实是在有意的淡化矛盾和冲突,尽量回避和女皇的对面交锋。谋反案是最近朝廷议事的核心,一但提起,难免又要引来一番唇枪舌战。大周的朝堂虽然很少因言而获罪,但言语有时会比刀剑还要更加伤人。不会获罪,不代表不会有伤害和仇恨。
万一薛绍被逼得站了出来,难保不与武承嗣、周兴等人当众撒破脸。这绝对不会是女皇愿意看到的。
反过来,如果薛绍没有上朝在场,就算会有“论战”发起,这个战斗的涉及面也会十分有限。因为其他的将军和大臣最多只能代表自己,而薛绍现在代表是整个军方。
所以姚元崇觉得,薛绍的这一记次偷懒,偷得很是漂亮。估计不到案件重新开审之日,他是不会再来上朝的了。十天的时间,推事院的说法是为了搜集更多证据。但实际上,是为了让女皇和薛绍都有足够的时间来进行思考和权衡,从而达到最终的妥协与完工。
薛绍也已经深深的意识到了,朝堂不同于军队。触犯了军法可以六亲不认一刀问罪,这叫军命如山令行禁止。这样的事情以前自己没少干,杀得最出名的一次就是砍了夏州都督府长史唐怀壁。
但是回到了朝廷,军队的办事风格就不一定行得通了。政事千头万绪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随便滥杀,凡事都得讲求一个名正言顺,否则武则天也就用不着派用那么多的酷吏替她办事了。
其实现在,酷吏办的这些事情,都是武则天自己想办而不能亲自出面去办的。酷吏用的手段当然是阴暗而恶毒的,但是他们通过屈打成招等等这一系列阴暗而恶毒的手段,拿到了武则天想要的“名正言顺”的杀人借口,这就是酷吏的价值所在。武则天躲在幕后但凭证据办事,甚至会显得相当的大公无私。
这些伎俩到了后世根本不是秘密,薛绍的心里就早已了如指掌。但是当局者谜,在如今眼下的这个时代来说,真正知道这些“核心内幕”的人,或者说能够看穿这些权谋把戏的人,永远只会是少数中的极少数人。所以,百姓仕人的怒火,基本全都会落在酷吏的身上。等到武则天的目的达到的那天,酷吏的价值也就没有了,然后他们就得贡献自己的人头,去浇灭百姓心中的怒火。武则天不用做太多事情,就能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她还会因为诛杀酷吏平息民愤,从而获得拥护和赞誉,继而保持与提高她的圣君形象。
不光是武则天,古往今来的皇帝王者都杀人,区别只在手法不同。君王不会错,错的只是阳奉阴违蒙蔽君王的奸臣。这是善良单纯的百姓们,沿用了上千年的思维习惯。
何以解忧,唯有钓鱼。
最近这几天的静心垂钓,让薛绍想清楚了更多的事情。
他认为,当今朝堂之上能像自己这么清醒认清事实真相的人,并不是多数。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一名穿越者那样认清时代并高于时代。
于是现在,很多的有识之士与刚正之辈,都在不遗余力的痛恨酷吏并与酷吏做斗争。却不知,他们其实是在和皇帝较劲,在与至高皇权玩命搏斗。
这能不死吗?
所以,历史上记载了很多陨落在这个时代的名臣将星。
“如果不让酷吏政治提前结束,但凭我一己之力,又能保住几个人呢?我又该如何,才能让酷吏政治提前结束呢?”薛绍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很难得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离案件开审只剩两日,薛绍仍旧垂钓于赵国公府。这处新宅,薛绍一直没有正式的举家搬来,最多只有自己钓鱼时偶尔进去歇个脚,然后派了几个仆婢留守打扫。
薛绍觉得真要是搬了家,就感觉就像是离婚或是分居了。太平公主府仍是太平公主府,平白的又多出了一个赵国公府,一家人分在两住处,真没必要。武则天给薛绍加爵为赵国公本是出于一番好意,但她好像有点好心办了坏事。这不,这大好的一座赵国公府,只能是冷冷静静空荡荡的。
天气不是太好鱼不怎么吃食,薛绍收获寡少,因此有些兴味索然。他正准备收起渔竿回画舫的书房去看会儿书,水寨边却飘来了一艘船,打着旗号请薛绍放行准他进来。
薛绍有点奇怪,我都还没有正式搬进来住,哪来的客人造访?走的还是水路?
于是他叫渔鹰划着一艇梭子船上前查问,居然是上官婉儿来了。
“呵,有意思!”薛绍笑了,心说我和女皇之间的矛盾润滑剂,总在最合适的当口出现。
上官婉儿乘着船来了,还有陈仙儿与之同行。看来她是先去了太平公主府找人,然后转道才来的这里。陈仙儿显然是充当了向导,又或者是太平公主派来的……盯梢?
薛绍暗自好笑,太平公主总爱玩这种小女孩子的小把戏,或者说恶作剧。
两船靠拢,薛绍很自然的牵着陈仙儿跳过了船来。上官婉儿犹豫了一下,也把手伸了过来。薛绍牵住她的手稍稍用上了几分暗力,上官婉儿几乎就像是飘了起来。
薛绍一揽腰将她抱住,“御正小心。”
陈仙儿在一旁暗暗发笑。
来个拥抱不算什么,但是当着薛绍的妻妾这么干,还真是第一次。上官婉儿一脸通红,连忙从薛绍怀里挣了出来。
“夫君,御正,我去准备一些果点。你二位慢聊。”陈仙儿温言软语的道了一声,轻然离去。
上官婉儿暗吁了一口气,然后恨恨的瞪了薛绍一眼。
薛绍呵呵直笑,“淡定,淡定。”
“说正事吧!”上官婉儿左右四下看了看,“这里有坐的地方吗?”
“就这里。”薛绍对着脚下的甲板一指,“我经常睡觉的地方。”
上官婉儿有点哭笑不得,“总该有个蒲团吧?”
“有。”薛绍把外衫一脱,揉巴揉巴再往地上一铺,“御正请坐!”
上官婉儿愣了一愣,索性也就坐了下去,说道:“上了这船,你就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疏懒的渔夫吗?”
“对。”薛绍双腿一盘也就地坐了下来,笑道,“山野村夫江河钓叟,才是真的逍遥又自在。”
“此等境界,婉儿怕是难于达到了。”上官婉儿淡淡的笑了一笑,说道,“对于范张二将的案子,你有何想法?”
薛绍微微一皱眉,显然,眼前坐着的人虽然是上官婉儿,但问话的却是武则天。
寻思了片刻之后,薛绍说道:“范张二将既没有谋反之迹象也没有谋反之动机,这是很明显的。那些酷吏,今天敢于构陷范张二人,明天就会敢于继续构陷别的将军。这股邪风不予杀止,再往后,迟早就要轮到所有的十六卫大将军以及薛某本人。能打仗的将军都杀了,谁来对付突厥吐蕃?”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心说他只是站在军方统帅的立场上,仅仅只把矛头对准了构陷二将的酷吏周兴,这是“难得糊涂”的聪明做法。万一他非要较真把事情的真相挑明,等于就是把矛头转向了武承嗣和女皇陛下。那么眼下之事,也就谈不下去了。
——真是难得,他也学会了妥协。这门功夫,是立足于朝堂必不可少的!
思及此处,上官婉儿情不自禁的对薛绍微然一笑,眼神当中充满了欣赏。
薛绍眨了眨眼睛,说好的谈政事,怎么就放起电来了?
“我实话跟你说吧!”上官婉儿正了正色,切入了正题,“陛下一直都对张虔勖很不放心。”
薛绍微微皱眉,心想这倒是并不奇怪。因为张虔勖曾经是裴炎的亲密党羽,和程务挺的关系也一直很近,和武家子侄的关系却不太好,而且他没有参与北伐也从未在我薛绍麾下效力。因此在外人看来,他应该就不算是我们这一系的人马。
羽林卫毕竟是皇帝的嫡系亲勋部队,张虔勖能够一直干到今天,其实已经是个奇迹了。
“谁会取代他?”薛绍问道。
上官婉儿沉吟了片刻,“你觉得呢?”
“前任千骑使,至今赋闲在家没有官职的,九江王武攸归?”
上官婉儿微笑不语,算是默认了。
薛绍沉默了片刻,不动声色的淡淡道:“再怎么样,张虔勖罪不至死。周兴恶贯满盈,不杀不足以平息众怒!”
“我赞诚。”
上官婉儿果断的点头,脸上再次浮现出了那种欣赏的微笑。她心想,妥协并不是认输,而是合作与维稳的前提。如今看来,皇帝陛下和薛绍之间已经越来越有默契。更为重要的是,薛绍仍旧保留着他的心理底线和刚烈的性格,但他已经越来越成熟越来越理智,越来越像是一位真正的宰相大才了!
第932章 棋逢对手
谋反案再次开审,薛绍没再叫上那一群龙兄虎弟,只是自己一个人来了。奇怪的是周兴也因为突然患病而告缺没来,只派了他在秋官的一名下属官员前来听审。
负责审案的来俊臣,心里早已是再也清楚不过——周兴完了,薛绍赢了!
这本来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怪只怪周兴自己太不识时务,以为办了一两件让皇帝陛下心里痛快的案子,升了个官,就真成了权倾朝野的一代权臣。他肯定没想过,连皇帝陛下也会有不得不妥协的时候。到这时,周兴唯一的作用也就只能是献出自己的人头,为女皇陛下做出自己最后的这一点贡献了。
“``从此以后,我一心只为女皇服务绝对不会幻想成为什么一代权臣,我更不会去我不该碰的人!我肯定不会成为第二个周兴的。我没周兴傻,我没周兴狂!”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来俊臣脸上的笑容充满了甜美和谄媚。
甜美是因为,周兴一死,推事院应该就得是他说了算了。谄媚则是因为,他正站在薛绍面前,把腰弯成了九十度正在拱手作揖。
尽管薛绍不会弯下腰来看他这张破脸,他也笑得十分敬业。
“站直。”薛绍大马金刀坐了下来,“开审。”
“是,赵国公。”来俊臣再作了一揖,走到案台之上拍响了惊堂木,十足的大义凛然简直就像一位当代清天。
“带,人犯!”
第一个带上来的人犯,居然是宰相韦方质。
薛绍和他没有太多交集,只知道他官拜地官(户部)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他还修定了当朝的“律令格式”。
律以正刑定罪,令以设范立制,格以禁违止邪,式以轨物程事,“律令格式”这四项是国家律法的基础与表现,也是朝廷和官府办事的行为准则。
薛绍觉得,能干成这种事情的人都不简单。韦方质对这个国家和时代都是有贡献的。另外据手下打探得知,韦方质被构陷谋反的原因是因为他得罪了武承嗣。大周立国后武家子侄个个封王飞黄腾达,大多数的宰相都归附到了武承嗣的麾下,就韦方质不怎么买帐。有一次韦方质生了病,武承嗣叫上他兄弟武三思一起去看望,韦方质表现得不怎么客气,由此武承嗣非常的生气,觉得这老儿实在太不识相。
于是,武承嗣对韦方质的拉拢就变成了排挤打压。趁着这次谋反案,周兴就把韦方质给构陷进来了。
韦方质的受审期间,薛绍只是静静的聆听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结果,韦方质“被谋反”失败,判为无罪释放。
韦方质当场老泪纵横痛哭流涕,跑到堂外对着北方就跪了下来,山呼陛下万岁,陛下圣明。
最初看到韦方质出来受审,薛绍的心里多少感觉有点奇怪。但看到眼下这一幕,他明白了:武则天的一碗水得要担平,既然周兴是在诬陷大臣,那没理由放过了张范二将却不放过韦方质,否则不合逻辑也不服人心。再者,武则天也有借助此举安抚朝堂众臣、并警示武承嗣的意思。她想传达这些信息:韦方质是朕任命的宰相,周兴肆意构陷,是朕主持公道救了他(这不,韦方质跪地而哭大肆谢恩了);另外,朕固然是要培植武承嗣,但也不会一味的包庇和放任武承嗣。他和韦方质之间的私怨,不能成为韦方质被打压的理由。朕的朝堂,只能是朕说了算!
思及此处,薛绍暗暗的摇头叹息:武则天的这些手段,还真是出神入画。真要跟她斗起心眼,我哪是对手?
接下来对范云仙的审理,与韦方质如出一辄,同样是被谋反失败无罪开释。绝处逢生的范云仙也是泣然泪下,对薛绍一拜再拜。
“若非吾皇圣明,你岂能平冤昭雪?快去宫里,拜谢圣恩吧!”薛绍如此对他道。
范云仙一听心里便明白了,马上离开了推事院,回家洗洗收拾进宫谢恩去了。
接下来,便是张虔勖了。
被酷吏折磨得只剩半条命的张虔勖,几乎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进入公堂时他看到薛绍,也只是面色凄苦的对他拜了一拜没再多言。但他的表情仿佛是在说:我知道我死定了。早知今日,当初我也该和范云仙一样,请命出征参与北伐!
结果,审案的过程完全出乎了张虔勖的预料之外。来俊臣一改“酷吏本色”,几乎是在诱导张虔勖否认参与谋反。但是,来俊臣马上又翻出他的一些别的过错,比如接受贪贿,醉酒渎职这些。
张虔勖愕然不解,茫然的回头看向薛绍。
薛绍对着眨了眨眼,示意他:这些罪状,就认了吧!
于是张虔勖很干脆的认了罪画了押。比起谋反来说,这点小事根本就是隔靴搔痒。真要细究起来,没有哪个官员能够不犯这么一点事的。
接下来来俊臣又审了其他几个涉案官员,不约而同的全是避重就轻,没有被判为谋反而改判为别的小罪。
受审的官员和张虔勖一样,上堂之前都觉得自己死定了。听到判罚下达他们无不惊喜,薛绍便叫他们一同进宫,当面向皇帝陛下认罪谢恩。
这种人情薛绍是不能自己冒领的,那必须得是归到皇帝的头上。不然的话那可就真的是犯了大忌了。图虚名而取实祸的蠢事,薛绍一向不愿意干。
审了整整一天,大约有十五名官员陆续离开了推事院,然后进了皇宫去面圣谢恩。
这些官员的亲属,都在皇城外等着。每出来一个就哭翻一团,到后来就有了成百上千人跪在则天门口,山呼陛下万岁,山呼吾皇圣明。
薛绍的目的达到了,他救下了张虔勖的性命,保住了范云仙的官职,也制止了这股构陷邪火烧到军队里来。武则天的目的也达到了,他安抚了群臣收获了人心也提高了威信,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和军方决裂。
两天后,武则天在朝堂之上宣布对张虔勖等等一批“犯官”的处罚。张虔勖被贬为凉州司马,离开了御林军到苦寒边关吃沙子去了。这比起杀头夷族来说,好了何止百倍?其他一些官员也是类似的判罚,贬出京城到外地做小官去了。
宰相韦方质与羽林将军范云仙,被判无罪官复原职仍旧叙用。武则天还当廷宽抚安慰了他们,两位大臣感激涕零自是不在话下。
周兴因为渎职枉法,当廷就被贬官削职。
薛绍回家后听郭安说,斥侯打探到周兴曾经多次去过魏王府,想要求见武承嗣。结果武承嗣根本不见他,周兴回到家里喝到烂醉便开始大骂武承嗣。
薛绍就笑,周兴这条狗因为咬了不该咬的人,被武承嗣赶出家门放弃了。丧家之犬即将变成一锅狗肉,这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
只隔了三天,牧院推使索元礼状告周兴与丘神勣贪墨皇家器物涉嫌谋反。武则天马上派出千牛卫去他们家中搜查,果然证据确凿。周兴与丘神勣马上被投进了大狱接受审判。在他们自己发明的那些残酷刑具面前,周兴与丘神勣没几下就招了供。武则天亲自下判,抄没其家并将此二贼腰斩于北市!
行刑的这一天,洛阳城万人空巷,无数仕人百姓都涌到了北市。周兴与丘神勣被囚车押到刑场的时候,官员仕人与百姓们痛骂如潮,使得整座城池都快要沸腾,武则天坐在皇宫里都远远听到了。
这时,薛绍正坐在她的对面,陪她下双陆棋。
武则天母女都爱玩这种棋,薛绍恰好是个中好手。
“承誉,你听听这呼喊之声。”武则天一边下棋,一边感叹,“朕没想到周兴与丘神勣,竟会犯下如此众怒!”
薛绍点了点头,“此二贼,合当该死!”
“张虔勖,不会还有什么情绪吧?”武则天问道。
“从京城贬到边疆,最初肯定会有点不适应。”薛绍说道,“但要说情绪,臣敢断定他没有。”
“何以见得?”
薛绍笑了一笑,说道:“臣回京的时间还不长,最近偶然听得一个谣言,说丽景门便如例竟门,进去一百个人很难活着出来一个。”
“确是谣言。”武则天淡淡一笑,用一个捕风捉影的谣言来说明一个严肃而残酷的事实,很巧妙,很到位。
她对薛绍的这个回答,很满意。
这时太平公主进来了,乖乖的跪着先行了礼。
“太平啊,你来得正好。”武则天冲她招手,“快来快来,和朕一起想办法赢上一局。”
太平公主偎到武则天的身边,恨恨瞪眼,“薛郎太坏了,在家里下棋也总是不肯让我。陛下,我们合力赢他!”
武则天呵呵直笑,“双陆本为娱乐,让来让去的就失去原本意味了。”
“但输了可不气人!”太平公主撇着嘴,“薛郎你还是不是君子?你就不懂得谦让一下吗?”
薛绍呵呵直笑,“陛下说得在理啊。让来让去的,这双陆棋可就不好玩了。”
“所以啊,朕从来只爱和薛郎下棋。”武则天笑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咨意博杀妙趣横生!”( )
第933章 本宫十六岁
谋反案的风波,以周兴的人头落地画上了一个句话。※%頂※%点※%小※%说,这一页,算是暂时揭过去了。
最初周兴上报案情之时,涉案的李唐宗室、当朝大臣及其亲族有上千家近万人。因此很多人的料定,这会是一场不输于李贞谋反案的腥风血雨。但是因为薛绍的出面和介入,这场风波最终演变成了周兴的败亡,宰相韦方质和大将范云仙无罪赦免,其他涉案的朝堂大臣也只是贬官而已。
薛绍没能提前出面阻止李唐宗室们的覆灭,这在很多人看来或许是个遗憾。但是稍稍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明白,改朝换代不杀人这是不可能的。难能可贵的是,至从女皇启用酷吏的第一天开始,还没有谁能在酷吏的手中把人救出来的经历。薛绍非但是救下了十几位大臣和他们的家人亲族上千口人,还把周兴这个家伙都给弄死了。
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因此很多大臣和仕人百姓都认为,这是有识之士们反抗酷吏斗争的,一个里程碑式的胜利。薛绍在他们的心目的形象,再一次有了新的定位——反抗酷吏的先驱大旗,蒙冤臣工的保护之神。
与此同时,另外一件有趣的轶事开始在朝野民间流传开来,就是说,魏王武承嗣爱吃狗肉。
众所周知武则天信佛,而佛教当中就有一个教条,说雁有夫妇之伦,狗有扈主之谊,龟有君臣忠敬之心,故不忍食。这也比较符合时下大周百姓们的价值观。这个传闻说武承嗣爱吃狗肉,不大不小是个污辱。
武承嗣当然恼怒,但凡听到有人说这话就会跟人急。但有一个不明就理的州官为了巴结武承嗣,听到这个传闻之后就把自己家里的狗给宰了,把狗肉和一些金银珠宝,一起拿去献给武承嗣。结果,他当然是被武承嗣轰了出去。非但巴结未成,没过几天还被寻了过错削了官职。
这件事情很快在大臣仕人间流传开来,成为一时笑柄。后来连武则天都听说了,于是特意把武承嗣找来问他一问。也不是特别严肃的质问,只是寻常的问话而已,因此当时上官婉儿和库狄氏等人也都在场。
后来上官婉儿告诉薛绍说,武承嗣当时又羞又恼都快急哭了,声称肯定是薛绍在背后造的谣说我爱吃狗肉。武则天就不明白了,薛绍无缘无故造这种谣干什么,这是小孩子才玩的把戏啊?
武承嗣就没话说了,难不成他还能当着武则天的面承认,周兴不仅是女皇的狗还是他的狗?私结党朋这可是大忌呀!
武则天大概早已心知肚明,也仅仅是一笑而过没再逼问。于是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但是“武承嗣爱吃狗肉”的传闻,就像是一个典故的那样的流传了开来。甚至有人还会在背后叫他一声“狗肉宰相”了。
每每听到有人提起此事,薛绍就笑得最乐。因为这个小孩子玩的把戏,还真就是他干的。没想到这么好玩、效果这独特哇!
周兴一案后,大概武则天也是想要趁此机会缓和一下朝堂之上,紧张的君臣关系。于是一时间酷吏大为收敛,没再兴起什么大狱。
笼罩在人们心头的白色恐怖大为消散,朝堂上的政治气氛变得和谐了许多。短时间内也没再发生什么大事,日子平平稳稳的就这么过着。
冬天不知不觉的降临,北风异常寒冷河流多处结冰,再要乘船出钓可不那么惬意了。薛绍果断杀回了太平公主府,在自家的池塘上凿开了冰面,冬钓。
这天傍晚薛绍正在湖心小筑里钓得专注,太平公主轻手轻脚的走了来,远远对着冰窟窿扔下了一块石头,砸得水花四起溅到了薛绍脸上。
“干什么呢,鱼儿都被吓跑了!”薛绍抹去脸上的冰水报怨道。
“钓鱼、钓鱼,你就知道钓鱼!”太平公主穿着一身雍荣华贵的貂皮大裘走了过来,恨恨道,“你可知道,都有人在背后骂你是钓叟驸马了?”
薛绍哈哈的大笑,“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总比狗肉宰相好听吧?”
“你是钓叟驸马,那本宫可不就是钓妪公主了?”太平公主恼火的说道,“这是连着本宫一起骂了呀!可别让我查出来是谁干的,否则我要抄其家、砍其头、夷其族!”
薛绍呵呵直笑,“劝你还是别抱这个念想了。这事,多半就是武承嗣干的。你能抄他的家砍他的头夷他的族吗?”
“我也知道多半是他。”太平公主走近了一些,恨恨道,“方才我进宫去给母亲请安,母亲谈笑间说起钓叟附马之事。她大笑不停,我却气得发抖。”
“这有什么可气的?”薛绍揽住她的腰肢,笑呵呵的说道,“有句老话,叫做人的名树的影。我薛绍是什么人,从皇帝陛下到普通的百姓都是心中有数。单凭一个钓叟驸马的不雅诨号,就能改变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吗?”
“不能。”太平公主撇了撇嘴,“但我就是受不了有人污辱你。”
“别这么想。”薛绍仍是劝道,“有道是树大招风,人出了名什么样的评价都会铺面而来。我们不是金银无法做到人见人爱,所以不必在乎那些小人造出的闲言碎语。要是因此而生气,便是中了对方的奸计了。”
太平公主听了这些劝,也便渐渐释怀吁了一口气,笑道:“倒是武承嗣,已经快要被狗肉宰相这个诨号给弄得发狂了。”
“哈哈!”薛绍大笑,“那是那句话,人的名树的影。他本身无才无德偏却忝居高位,当然会怕别人对他说长道短肆意评价了。”
“母亲提起狗肉宰相和钓叟驸马,就又好笑又生气。”太平公主苦笑了一声,“她说,你们两个也老大不小了,一个宰相一个尚书,竟像孩童一般相互指骂,真是不成体统!”
“不关我事啊!”薛绍哈哈的大笑,“我最多只是告诉了别人,武承嗣爱吃狗肉。这句话不算是骂人吧?”
太平公主也忍不住咯咯的笑了一阵,说道:“今日母亲又提起那件事情。”
薛绍不笑了,皱了皱眉,“玄云子的事情?”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说道:“现在你和武承嗣的矛盾正在渐渐激化,她老人家迫切希望你能尽快和玄云子成亲,从而缓合你们之间的矛盾。但是玄云子至今音信全无,如何是好?”
“我也没办法。”薛绍摇了摇头。
“要不,你派郭安这些人出去找找?”太平公主说道。
“天下之大,毫无线索从何找起?”薛绍摇头,“再说了,郭安他们现在也抽不开身。和突厥人的仗暂时是没得打了,但是另一场战争已经拉开战幕。郭安等人是我的眼睛和耳朵,岂能擅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太平公主轻叹了一声,“要不你就退而求其次,另外随便娶个武家的女子吧?”
“不行。”薛绍拒绝得斩钉截铁,“原本我就不同意这门婚事,被你和你母亲反复劝说我才被迫接受。现在我和玄云子的婚讯已经传得天下皆知,却又要我悔婚娶别的女人。如此背信弃义反复无常之事,薛绍干不出来!”
太平公主皱起了眉头,“那万一玄云子一直不回来呢?”
“等。”薛绍说道,“她一天不回来,我一天继续等。我绝对不会再娶别的武家女子。这是我的底线,没得商量了。”
“……”太平公主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幽幽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薛绍微微一怔,转过头来看着太平公主,“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就随口一问。喜欢自己的未来妻子,这很正常。本公主又一向宽宏大量惯了,才不会吃味。”太平公主道,“你就说,是也不是?”
薛绍知道太平公主是在口是心非,她要是真的不在乎,才不会这样问。
“说话呀!”太平公主明显是在逼问了。
薛绍知道这是一个比较危险信号,自己怎么回答都可能是错误的答案。于是道:“说实话,我不知道。”
太平公主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这还不能不知道?”
“真不知道。”
“那就是喜欢了。”
薛绍愣了一愣,“很明显,这是你替我做的决定。”
“男人哪,就是这个德性。”太平公主转身走去,“喜新厌旧!”
“喂!”薛绍连忙双手将她拉住,鱼竿都掉进了水里,“说好的不吃味呢?做人要讲道理嘛!”
“女人的话你也信?你还想跟女人讲道理?”太平公主一脸嫌弃的斜睨着薛绍,“我还以为你只是没断奶,没成想你还真是个小孩子!”
薛绍苦笑,“老夫老妻了,不用这样埋汰人吧?”
“谁跟你老夫老妻,本宫还只有十六岁!”太平公主甩开了薛绍的手臂,大步往前走,像小跑。
薛绍呵呵一笑连忙追了上去,心想得了,今天一整晚都有事做了。不把这小姑奶奶哄到开心,以后自己怕是再也别想安心钓鱼了!
第934章 祖传绝活
转眼已是新年。百姓子民放下了一年的忙碌与辛劳,开始享受过年的轻松与愉悦。家家户户贴对联请门神,做清净迎灶神。小孩子们穿上了红艳艳的新衣裳,三牲祭品摆上了烛台香案,祭祖谢神过大年。
周兴的一颗人头,给神都洛阳带来了很大的变化。大臣官员们终于可以安心睡个好觉,偶尔也会有人往来走动拜个年了。
从扬州兵变裴炎倒台之时算起,年年政局动荡战乱不断,时时酷吏横行白色恐怖,京城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热闹喜庆有年味了。
去年过年时,薛绍远在朔州,基本上躺在病榻上睡过的。今年可就不同了,薛家三——小说兄弟一大家子人连妻带妾拖儿带口好几十口,再加上部曲扈从和仆人奴婢那就是数百人。为了屯集过年要用的食材,陈仙儿特意请人新挖了三个大地窑,先放入了大量的冰块以备夏日取用,再装满了各类肉食和蔬菜。
薛绍进去看过,每一个地窑都几乎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两三人高。他当时就被吓倒了,心说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原来过一个年我这一大家子人就要吃掉这么多东西!
陈仙儿却告诉薛绍说,吃饭其实只是小项的开销。过年前后,薛绍和太平公主身为主人和主母要给府中的下人、往来的帮工和部曲扈从们,派发酒肉服鞋和新年利是。堂堂的一品国公和当朝公主出手千万不能小器了,这笔花销才真是大头。
薛绍仿佛明白,太平公主和陈仙儿为什么要那么努力的去赚钱了。家中人丁逐渐兴旺这是好事,但开销也在成倍的增涨。数百人要养活还不能让他们过得太寒碜了,光靠那点俸禄赏赐和食邑田产,还真会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我好像有点想念虞红叶了……”薛绍忍不住在心里说道,“这位财神爷总不在京城,让我这个不怎么挣钱的赵国公,在家里腰竿都硬不起来啊!”
正好,太平公主也希望虞红叶能够回到洛阳来,继续帮她经营丝绢和文胸的这一条龙生意。虽然陈仙儿把这些事情也打点得不错,但她毕竟也是诰命夫人很多事情不方便亲自抛头露面,委托他人经手总不那么让人放心。
于是夫妻俩一拍即合,开始想办法把虞红叶调回京城。
这事好办,当初河陇之战时虞红叶和她的商会,曾经鼎力支持薛绍抗击外敌。如果不是她提供了海量的钱粮被服和火药原料做为物资基础,薛绍就是再能耐一百倍也干不过突厥人。这件事情薛绍早已经在军报当中提过了,但没有详细叙说。现在看来,是时候给虞红叶请上一记大功了。
但是这件事情,薛绍不大方便自己去做。于是他把半调子神棍李仙缘找来了。
李仙缘自从回京之后,先是跟着薛顗到司农寺做了一个小官,后来薛顗高升冬官尚书他也跟着鸡犬升天,到冬官做了一个从六品的员外郎,把牧院挂的闲职也给推掉了。
六品的官品虽不高,但是李仙缘这家伙有特长,他精通风水。再加上薛顗对他照顾有加,于是现在皇城内的所有土木兴造都归他管。基建工程向来就是肥缺,何况还是皇城内的宫殿类项目。所以他现在的日子可算是过得滋润无比。
太平公主曾经想让库狄氏给李仙缘作媒,想让他娶一个裴氏的姑娘为妻。按理说这是一件天大的美事,但李仙缘就是不肯成家,一直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赚来多少花去多少。于是,他现在已经成了神都小有名气的一位风流豪客。
李仙缘听说薛绍让他去给皇帝上一本奏折,详细汇报虞红叶当初在河陇的“光荣事迹”,他一口就答案了。
“这事好办!助人为乐,利人即是利己嘛!”
大过年的请人办事,总得有所表示。于是薛绍忍着肉痛给这个神棍封了个大红包,还对他说:“你现在比我有钱多了,还好意思找我要钱花?”
李仙缘贱笑不停,“我一人一口,你家大业大。这怎能相比呢?”
薛绍好像有点羡慕这个混吃等死的家伙了,没心没肺没烦恼,或许也是另一种美好。
李仙缘收钱不含糊,办事倒也利索。大过年的他都没有耽搁,马上写好了一本奏章递进了宫去。过年期间上来的奏章少,武则天很快就看到了,当然这或许也有上官婉儿的功劳在内。她现在负责每日初审奏章,然后再挑紧要的往武则天手上递。
武则天把奏章一看,便也想起了曾经在军报上见过的这件旧事。于是她特意把李仙缘召进了宫里当面问话,想要进一步了解虞红叶在河陇之时的详情情形。谈了大约有一个多时辰正好到了午时用餐时分,武则天就赐了他一顿“廊下食”,说饭后再谈。
所谓廊下食,就是大臣在宫里上朝或是接受君王召见到了饭点,赏赐的一顿午饭,就坐在宫殿的外廊吃的。像薛绍这样能被武则天请去一起共进午膳的,毕竟只是极少数。
虞红叶的事情办得比较顺当,武则天听完故事之后对虞红叶大为赞赏,想必迟早会有重赏下达。但是李仙缘这一顿廊下食,可就吃出了一场风波。
回来见到薛绍之后,李仙缘就对他说起了一件,他很不想说但又不得不说的事情。
在宫殿外廊间吃饭的那一会儿功夫,李仙缘看到了不远处的御花园里,梁王武三思和崇文馆学士宋之问,一起在和上官婉儿谈话。隔得稍远李仙缘听不到他们谈的是什么,但是上官婉儿显然是生气了,拂袖即走。武三思对宋之问比了个手势,宋之问就急忙追上拦住了上官婉儿。
看那情形宋之问大概是多喝了两杯酒,和上官婉儿争吵了起来。上官婉儿以手掩面作厌恶状绕开宋之问再要走。宋之问伸手用力拉扯上官婉儿,让她站立不稳落在进了自己怀里。梁王武三思在后面哈哈的大笑,上官婉儿显然是被激怒了,反手就甩了宋之问一个大耳光,这才得已逃脱。
后来李仙缘再去面见武则天时,上官婉儿回到了女皇身边,看起来恍若平常没什么异样,也只字未提御花园一事。后来武三思也来觐见说是给女皇献上恭贺新年的诗作,李仙缘这便回来了。
“嘭!”
一声巨响,薛绍身前的矮几被他一掌拍碎,“剁碎了他!!”
李仙缘当场吓懵了,“剁、剁谁啊?”
太平公主听到大响进了房来,看到眼前一幕也很惊愕。她连忙走到薛绍身边轻抚他的胸口,“息怒,息怒。大过年的怎么喊打喊杀?”
“你别管!”薛绍双眉立竖怒发冲冠,大声一喝,“郭安呢?把他给我叫来!”
“慢着!”太平公主连忙喊停并把李仙缘差了出去,掩上了门,回来对薛绍道,“薛郎,你不会想要行刺吧?”
“行刺?我用得着偷偷摸摸吗?”薛绍怒气难消,“我会像杀狗屠一般宰了他,分尸弃市、悬首城门!”
“究竟何人?”太平公主小心翼翼的问道,“方今之天下,还有谁敢把你得罪得这么狠?”
薛绍闷吁了一口气,“武三思,宋之问。”
太平公主的眼睛眨了一眨,心中细细一计较,基本上就猜了个**不离十。然后她耐心的劝道:“她已经不再是帝妃,失去了这一层身份保护,想要染指她的男人自然不少。你一天不把她娶进门,她就一天不是你的人。你这样兴师动众的去找人问罪,师出何名呢?”
“道理,是你赢。”薛绍道,“但我,就是要杀人!”
太平公主顿觉脑仁都疼了,薛郎这一任起性来,那是天王老子也招架不住的啊!
如何是好?
飞快的寻思了片刻,太平公主说道:“薛郎,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好不好?”
薛绍侧目看着她,“这关你什么事?”
“真要说来,你也是管不着的。”太平公主说道。
“我就要管!”薛绍上了一点火气。
“……”太平公主忍了一忍,柔声道,“既然是你的事,那也就是我的事情了。就让我这个做妻子的替你分担一下,不行吗?”
听她这么一说,薛绍的火气消去了不少,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你与武三思公然开战吧?”太平公主说道,“武三思很早就垂涎上官婉儿,这你又不是不知道。此前我母亲封上官婉儿为帝妃,也正是为了绝武三思之念。现在,万一你们两个当真为此厮斗了起来,遭殃的只会是上官婉儿本人。当年不就闹过一场风波,把上官婉儿关进了秋瑟院受苦吗?”
薛绍一听,有理。于是又冷静了许多,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把宋之问给处理了?”
太平公主不置可否,只道:“宋之问人品卑劣,但他才华出众写得一手好诗篇,颇受母亲的亲睐。现在他是崇文馆学士,母亲闲来无事时常召他和一批文人跟随左右,让他们饮酒赋诗。上官婉儿才情出众犹善诗作,于是难免经常与之同行。这一来二去的混得熟了,才子佳人总是难免……”
“行了,你说重点!”薛绍听得有点恼火。
“我说的就是重点。”太平公主耐心的说道,“你要真想看住上官婉儿,要么把她娶进门来,要么把她接到宫外来住。”
薛绍沉吟了片刻,“她不用谁来看住,我无权也不想这么做。她自己说过,她和她母亲已经习惯了住在宫里。再者她也认为,她留在女皇身边为官,多少还能给我帮上一些忙。”
“对。”太平公主点头,“上官婉儿不光是一个令人心动的倾国才女,更是我母亲深为倚重的心腹女官。武三思绝对不会缺女人,他再次想要打上官婉儿的主意,多半也是冲着她现在的特殊身份去的。趁他现在还未得逞,我们必须阻止他!”
薛绍眯了眯眼睛,“难不成,武三思也爱吃狗肉?”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太平公主微然一笑,伸手来回的轻抚薛绍的胸口,柔声软语的道,“薛郎,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何以劳动三军统帅亲自动手?传了出去,多不雅观哪?不如,就让你的妻子来替你办吧?”
薛绍侧目看着她,眨了眨眼睛,“你真能行?”
“护国安邦,我不如你。”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杀鸡儆猴,这可是我的祖传绝活!”
第935章 宫中猴戏
转眼已是年三十。
薛绍夫妻俩商量好了,等过了上元节再去料理上官婉儿的事情。因此这段时间倒也过得清静太平。
按规矩,薛绍和太平公主要在正月初二这一天,进宫去给武则天拜年了。这是大周立国武则天登基之后的第一个新年,意义自是非凡。
太平公主为此伤透了脑筋,该给母亲献纳一份什么样的新春贺礼呢?
她钻进自家珍宝阁里精挑细选了好一阵,总觉得哪样东西都不适合。这间宝阁里大多数珍希的珠宝,都曾是母亲赏赐给她的。其他的又会略显平庸,若送字画古玩又显得太没◇◇◇,⊙.+⊕.◇新意。
“身为一国之君,母亲什么都不缺。现下如何是好?”太平公主很难为,只好去问薛绍。
薛绍这个一家之主做得洒脱,这类事情基本上从不过问。但既然太平公主主动前来请教了,他也就难得的动了一下脑筋,没过片刻他抚掌一笑,“有办法了。我来亲自给女皇陛下准备一份贺礼。我保证,她老人家会相当的高兴。”
“什么东西?”太平公主很好奇。
“来。”
薛绍把太平公主带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这里整整齐齐的摆放了极多的书籍,有一部分是以前的蓝田公子用来装饰门面的摆设,也有一部分是薛绍入仕之后自己收集而来。前者以诸子百家和儒家经典为主,后者更多的是律政策论和兵家著作。还有很多兵部衙门才有的典藏文献和军事地图,薛绍都叫人拓下了副本放在家里,以备时时查看。就连魏元忠从异人那里得来的《九州设险图》,都有一份拓印副本在此留存。
书房是薛绍独属的私人空间,他在这里除了读书,也会书写一些重要的奏章,思考重要的军国之事,或者接见重要的客人商谈机密之事。因此这地方除了月奴或者陈仙儿偶尔进来打扫,连太平公主都很少进来,其他的闲杂人等更是不得擅入,算是府里的一块“禁地”。
太平公主进来后显得有点好奇,左摸摸右看看,在薛绍的大书桌上看到了一摞没有书名自行装订的蓝皮书籍。她顿时笑了,“好哇,薛郎你躲在书房里偷看春宫图!”
翻开一看,太平公主却有点傻了眼。里面全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句子,前言不搭后语,笔迹也不尽相同。
薛绍正在书架上翻找东西,这时回头一笑,“春宫图好看吗?”
“这都写的一些什么呀?”太平公主看得满头雾水,马上放下了。再一打量,这样的册子有五六本之多,垒起来快有一尺高了。
“我最近比较闲,于是就多找了一些时政策论和兵家著作来读。”薛绍说道,“若有心德,我便随笔写下。有时也叫陈仙儿从旁帮我记叙,以备后忘。”
“怪不得我经常看到,你右手鱼竿右手书籍。”太平公主轻声的感叹了一句,心说外人只道薛郎沉迷钓鱼不务正业,我也只是知道他是在修身养性韬光养晦。却很少有人知道,他每日都在坚持修行。其实,从我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每天手不释卷,连与我温存**之后也要看几页书才肯睡觉……换作不是贵族不是驸马,以他这种孜孜不倦的精神,成功也是迟早之必然哪!
“发什么愣?”薛绍走了过来,将他私人定制的大办公桌清理了一块空间出来,然后铺开了一张羊皮纸地图来。
“这就是你送给母亲的新年贺礼?”太平公主不解的道,“这能值几个钱?”
薛绍神秘微笑,“如果你母亲缺的只是钱,你还用得着苦恼吗?”
太平公主一听也对,于是细下一看,喃喃念道:“凉州,玉门关,弓月城,龟兹焉耆安西四镇这是西域地图?!”
“对。”薛绍点点头,说道,“此前因为特殊原因,安西虎师从弓月城撤军,我朝算是暂时放弃了对西域的强有力统治。现在,差不多是时候收回来了。我们献上这千里江山,你母亲能不高兴吗?”
“薛郎,你好聪明。”太平公主喜笑颜开,但又狐疑起来,“但是大周初立,当以文治天下休生养息。此时擅动刀兵,适当吗?我母亲会同意吗?”
薛绍笑了一笑,“我自然有我的理由去说服她。具体如何实施,那也是后话。”
“说给我听一听嘛!”太平公主抓住薛绍的手肘,笑嘻嘻的撒起娇来,“初二那天我献上贺礼的时候,当众一说,也好技惊四座搏个头彩。便让武家的那些呆憨饭桶们也瞧见太平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可不像他们一样只会贪权弄势胡作非为!”
薛绍微笑摇头,“这可是军国大事,你一个公主不好掺合。”
“胡说!我娘都能当皇帝,公主怎就不能掺合了?”太平公主眉梢一扬,“再说了,我娘平常也没少和我商量这些事情。你不说,我自己琢磨琢磨也能想透。但万一到时我说得不好,丢的可是你这个至高统帅的脸你倒是说不说?”
薛绍愣了愣神,轮了轮眼睛,然后对着椅子一指,“坐下去,手放后面,抬头挺胸别乱动!”
“干嘛呀?”太平公主坐了下来,咯咯笑个不停。
“李安然同学,你严肃一点,现在上课了!”
正月初二,晴。
薛绍和太平公主一早就离了家,带上了他们的嫡长子麟玉一起进宫,给女皇拜年。
过年期间各官各署都有放假,仅剩少许留守官员。薛绍进宫之后还特意去了一下夏官和右卫的官署,看望了一下留守值班的属下官员,并给他们派发了利是。苏味道至从上任之后极为勤谨,主动请缨过年休假期间由他一人留守官署总揽夏官事务,让久时不曾归乡的姚元崇也回了一趟老家去过年。
其实夏官最近的事情可不少,因为三个月之后就将举行武举选拔。这是开历代之先河的大事,一切从零开始绝无先例可循。这件大事是薛绍首倡的,原本去年就该举办,但因为北伐战争薛绍出征在外而暂时搁浅。现在正式提上日程,担子就压在了苏味道的身上,让他过年的这些天也加班加点忙得不亦乐乎。
薛绍对苏味道大加赞赏了一番,这才和太平公主一同去往迎仙宫。
“薛郎,这个苏味道办事倒是蛮认真,蛮勤谨的。”太平公主评价道。
“裴公当年看中他的文笔才华,带他出征用为行军管记。从此裴公所用军文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这一来二去,苏味道对军中的大小事宜都是了如指掌。”薛绍说道,“后来他又在夏州都督府任职多时,积累了很多的文治经验。现在我又将他调入了中枢为官,希望他能再有建树。”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如今的政事堂里,除了岑长倩和韦方质几乎全是武承嗣的人。你自己不愿意担任宰相,何不举荐一两个人入阁用事?虽说大事都会由母亲亲自决定,但宰相毕竟也是能说上话的。”
“我正有此意。”薛绍道,“那你看谁合适?”
“魏元忠,姚元崇,苏味道,萧至忠,此四人谁能行?”太平公主试探的问道。
薛绍沉默了片刻,“魏元忠现任洛阳令,离政事堂还太远了一点,先要想办法将他弄到中枢来。姚元崇的能力没问题,但目前来说资历和威望还差了一点。他这个夏官侍郎一直都活在我的阴影之下,其实多少有一点屈才了。萧至忠的情况与之类似。看什么时候有机会,我们努力把他们推到凤阁或是鸾台,直接在女皇身边用事,那样更容易斩露头角。至于苏味道,以后或许能行,但现在他先得把夏官的事情办到漂亮。再者苏味道有一个性格弱点,让他当宰相很难有大的建树。”
“什么弱点?”
“胆小,缺乏魄力。”薛绍笑道,“任何具体的事宜交给他办,他都会勤勤恳恳的办得踏实又到位。但你要他做出什么重要的决断,或是提出什么富有建设性的意见,他脑子里就算有办法也会犹豫再三不敢轻易说出口。偶尔逼他说了,他的话也是左右皆可两相模棱。因此我给他取了个绰号,叫他苏模棱。”
“原来是个明哲保身之辈。”太平公主摇头笑了笑,“如此说来,我还是更欣赏魏元忠与姚元崇。但是如今这个世道,苏味道这样的人在朝堂之上可能会活得更久。”
“精辟!”薛绍点头赞许,再道:“其实我心目当中最理想的那一位,德才兼备护国安民的好宰相,现在并不在朝堂之上。而且,我暂时也不希望他回朝任职。”
“谁?”
“灵州都督狄仁杰。”
“咦,我好像听我母亲提起过他。他是个称职能干的好法官,也是一位仁义忠直道德出众的贤士。”太平公主道,“这样的人才,你为何不希望他回朝任职呢?”
薛绍微然一笑,“韦方质刚刚才从推事院出来,小命只剩半条。你希望狄仁杰也进去走一趟吗?”
“对哦!”太平公主摇了摇头,“如此说来,还真不如就让狄仁杰这样的贤臣们在外为官,多办一些实事多积累一些威望和政绩。薛郎,这些酷吏究竟还要横行多久?”
“那得问你的母亲。”
迎仙宫到了,夫妻俩刚下车,就看到前方不远处的车坪里已经停了十几辆车子,全是金碧辉煌的皇族制式。
不用说,那都属于封了王的武家子侄们。他们也要在今日进宫拜年。
太平公主看到就来气,恨恨的低声道:“这班无才无德的卑贱阿奴,竟也与本宫平起平座了!”
“淡定。”薛绍笑呵呵的劝道,“你就当他们是一群猴子穿上了人的衣服,来给你表演杂耍了。”
“嘿嘿!”太平公主顿时笑了,一手捥上薛绍的胳膊,“薛郎,咱们走,看猴儿戏去也!”
第936章 龙生龙凤生凤
武家的子侄们显然比薛绍夫妇要积极得多,他们很早就已经聚集到了迎仙宫里,乖乖的等着皇帝陛下出现。 .薛绍和太平公主走进宫殿的时候,武懿宗和武攸归这十几个郡王都主动上了前来,一板一眼的施礼。宫中礼节可不是小事,太平公主是唯一的嫡公主,身份比他们高上。只有魏王武承嗣和梁王武三思只是稍稍的欠身拱手拜了一拜,太平公主和薛绍也相应了还了礼。没有交谈,一句也没有。薛绍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这些人从他后背投来的眼光全是冷嗖嗖的。今天这里完全是武家的天下。武家的子侄们基本上全到了齐了,除了那个出家为道的武攸绪缺席,其他人全都携家带口而来,满满一堂近百人。与他们这一大集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躲在冷静角落里的李旦夫妇和他们的长子李成器。其实,李旦现在都已经改名为“武仑”,武则天登基之后封他为“皇嗣”,并让李旦一家住在了东宫里。但皇嗣和太子是有很大差距的,太子是法定的皇权继承人,而皇嗣仅仅意味着李旦是亲王级别,是武则天的亲生儿子,再无其他。(注:为方便叙述书中仅称“李旦”。还有另一皇子李显也有别的名字,同样只称李显。)太平公主轻轻拉了一下薛绍的手臂,示意过去拜见李旦。“参见兄长,兄嫂。”夫妇二人行礼。李旦长于深宫彬彬知礼,为人又很谦和大度,这时连忙和他的夫人一同还礼,还叫他们的长子李成器给姑姑和姑父拜年行礼。李成器已经快有十岁了,长得挺急,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从外表他就像是他父亲脱下的壳儿,几乎是一模一样。武则天封李旦为皇嗣,也就封了李成器为皇孙,父子俩一同住在东宫里,很少有机会能够抛头露面。薛麟玉也很少有机会能样的小伙伴,一时对他很有兴趣。也不知道他从哪来学来的伎俩,自己解下了腰上的玉佩双手就朝李成器递了上去,“兄长,这个送给你,新年贺礼!”薛绍和太平公主等人都是一愣,这小子干嘛?李成器也愣住了,乍乎乎的个比他小了两三岁的男娃儿。“成器,你兄长做得好不差劲。”李旦连忙道,“竟还不如玉儿懂事。”李成器连忙在身上一阵乱摸,拿出一根玉笛来,“贤弟这个送给你,新年贺礼!”两家的大人都哈哈的大笑,小子有趣!武承嗣等人听到笑声不约而同的来,又不约而同的冷笑。和他们这一大家子近百人比起来,薛绍和李旦的阵营实在是太单薄了。很快,李成器和薛麟玉就自来熟的玩到了一起,大小孩儿教小小孩儿吹笛子。李成器继承了他父亲的性格和艺术细胞,性情恬淡喜爱书法和音乐。薛麟玉则是综合了他父亲和母亲的基因,活泼躁动调皮捣蛋野得很,而且非常聪明学东西特别快。不久后,武则天来了。满屋子的皇亲国戚连忙站成了班列,一同参见武则天。李旦和太平公主毕竟是武则天的亲生儿女,于是这两家站在最前。武则天满面春风显然心情极好。她在眼前的李成器和薛麟玉就忍不住喜欢,于是左右牵起他们两个走到了主位坐下,一边怀里偎抱一个乐呵个不停,活脱脱就是一位慈祥可亲的老奶奶。太平公主笑嘻嘻的,小声在薛绍耳边道:“你嗣他们一个一个的,都快嫉妒死了。回家之后肯定会要打孩子!”薛绍也是好笑,“孩子又没错,打他们干什么?”“谁叫他们的孩子长得丑呀,哪有成器和我家玉儿一半聪明又好太平公主暗笑不已。“还是不能怪孩子。”薛绍一本正经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太平公主掩嘴大笑,笑得肚子都快抽筋了。该轮到这些儿女子侄们正式拜年了。这个就没有什么固定的序顺,比较随意。李旦献上了一副自己亲手作的画,竟有一人多高七八米长,描绘的是武则天登基那天的盛况景象。武则天很是喜欢,马上叫人装裱起来悬于万象神宫。武承嗣和武三思等人争着抢着上前道贺,纷纷献上很多珍奇的宝物。武则天也一一笑纳并予以夸赞。这时很多人绍夫妇,他们随行好像没有什么大的行囊和箱子之类,准备献什么呢?太平公主走了出来,往堂中一站双手奉上一个卷轴,“陛下,女儿与驸马今日献上千里江山,为陛下恭贺新春!”此言一出,满场愕然。连武则天都略吃了一惊,“何谓千里江山?”“来人,打开。”太平公主唤来两名宫人将卷轴拉开,是一副新制的大地图,四四方方约有一人来高,装裱得很是美观。地图上的各个州县地点都标准得相当清楚。众人一眼就了,这是西域地图。武则天眨了眨眼睛显然是在思考,然后就薛绍。薛绍只是笑而不语。“我儿巧思。”武则天点头称赞起来,“这便是朕今日得到的,最好贺礼了!”“嘿嘿!”太平公主得意的笑了。“收起来,挂到朕的御书房去。”武则天下了令,宫人马上将地图收起带走了。太平公主显然急了愣在那里不动,心说:娘你怎么不多问几句,也好让我洋洋洒洒的详细解说一番嘛!“太平,还有别的事情吗?”武则天似笑非笑的问道。“陛下,没事了!”太平公主气乎乎的退了下去。武则天呵呵直笑,薛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太平公主羞恼得脸都红了,又暗暗的掐起了薛绍的腰肉。薛绍在她耳边小声道:“这样的军国大事,岂能当众闲聊谈说?”“那你还给我上那么久的课,叫我一动也不能动?”“明明是你逼着我给你上课的好不好?”“你你你!……”献礼过后便是约定俗成的宫廷歌舞与宴会,皇亲国戚们要依次去给武则天敬酒,然后献上祝词或是诗篇。这么多人要敬酒武则天肯定是吃不消的,于是她叫来两名女官帮她代饮,并从旁收录这些诗篇。这两名女官就是库狄氏和上官婉儿。薛绍一眼官婉儿,就下意识的武三思。两人的座次挨得比较近,武三思竟然也在。薛绍半点没打算跟他客气,眉宇一沉杀气怒绽。武三思手上一抖,杯中的酒水就洒到了衣服上,他慌忙起身去更衣。“哼!”薛绍闷哼了一声,喝下满满一杯酒。与他同席的太平公主当然是早把一切眼里,凑过身来低声道:“母亲在此,你收敛一点。稍后我借个空当去和上官婉儿私下谈谈,也好问清那一日事件的始末情由。”“嗯。”薛绍点了点头。宴席过半时,歌舞正美酒味正酣,太平公主以更衣为由叫上上官婉儿一起走了。两人大约谈了半个时辰才回来,酒宴快要结束,薛绍也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回家的马车上,太平公主对薛绍道:“说来你不会相信,这真是荒谬!”“怎么说?”太平公主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武三思想打上官婉儿的主意,这确是不假。他邀请上官婉儿和她母亲一起去他府上过年,上官婉儿当然是拒绝了。同时武三思还请上官婉儿帮忙,想让她私下给我母亲引荐一个新的面首。就是那个宋之问!”“哦?”薛绍还当真感到了惊奇。太平公主直撇嘴,“宋之问的口臭隔着三尺远也能把人薰死,我还是没与你成亲之前见识过一次,至今仍是心有余悸。这样的人我母亲怎会?上官婉儿也不会愿意掺合这种事情,于是当场就拒绝了。武三思和宋之问就不依不挠了,他们还把你和上官婉儿的事情搬了出来做为要挟,说要向天下人宣布你们奸情,让你们身败名裂。上官婉儿因此发怒,后面的事情李仙缘大约也都告诉过你了,不必我再赘述。”薛绍眯了眯眼睛,“你想好怎么炖狗肉了没有?若是不行,还是我来!”“交给我!”太平公主答得斩钉截铁,“上元节一过,必能见分晓!”薛绍也就不再多言。虽然他很想亲手把武三思和宋之问撕成八瓣,但这种事情自己的确不好亲自动手。今时不同往日,以目前自己的身份那会影响极其不好。“你想,见一见她吗?”太平公主突然说道。薛绍眨了眨眼睛,又是这种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错误答案。于是,干脆不作声。太平公主不怀好意的把手伸到了薛绍腰间,瓮声道:“问你话呢!”“听你安排,听你安排!”薛绍苦笑不迭。“哼!”“啊!”一记怒掐一声惨叫,把赶马的车夫都吓了一跳。“用得着这夸张吗?我就轻轻掐了一下!”太平公主恨恨道,“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大情种。”“嘿嘿!”薛绍傻笑不停。太平公主瓮声瓮气的道:“你不是还有个学生叫王昱的吗?虽然他现在人不在京城,但是礼数还是不能坏了的。明日,他的父母和他的夫人会代表他来给老师拜年。顺便呢,上官婉儿和她的母亲郑夫人,也会一同前来。”“郑夫人也来?”薛绍眨了眨眼睛,“她怕是有十几年没有离宫了吧?”“那可不。”太平公主酸溜溜的道,“明日,你就当她是你没过门的岳母大人,好好献一番殷情吧!”“没过门的……岳母大人?”薛绍直咧牙,这话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别扭呢?本书来自 /book/html/7/7253/index.html
第937章 巾帼宰相
太平公主会请上官婉儿和她母亲一起来,这多少有点出乎薛绍的意料之外。 .因为平常她可没少吃上官婉儿的醋,从成亲之前一直延续到现在,吃下的醋都能干个专卖店了。细下一想薛绍心里才明白过来,太平公主是想安抚自己的怒火,她害怕宋之问一事闹大。再者,上官婉儿现在已经不是一个纯粹的漂亮女子。女皇登基之后任命她为“御正”,和库狄氏一同成为武则天的首席机要秘书,两人堪称武则天的左膀右臂。很多呈上的奏折先要经过她们预览之后才会呈到武则天的手里,很多将要发出的圣旨,武则天也会让她们负责起草。这份工作原本是属于凤阁的六位舍人,因此现在外廷的很多官员都暗称上官婉儿为“内舍人”。今日之上官婉儿,已然不再是当年那个湖心葬诗的小小女使。至从她顺利完成了招回北伐大军的任务,她在武则天心目中的地位和重要性正在不断提高。现在武则天经常主动向上官婉儿问策,让她对呈上的奏折和朝中的各项政务提出谏言,上官婉儿总能答得让武则天称心如意。于是,有很多的政令不光是上官婉儿执笔批示或起草,甚至连主意也都是她出的。这样的权力方便就连政事堂的宰相,也是忘尘莫及的。因此又不乏有人称她为“巾帼宰相”。这样的一个女子,哪个大臣不想亲近巴结一下呢?次日辰时,上官婉儿母女和王昱一家,就到了太平公主的府上。至从王昱被突厥俘去之后,王昱一家老小就没再过过一天安顺的日子。出征时王昱的妻子已经怀了身孕,如今都已经生下了一个男孩,却一直没有取大名。虽是过年喜庆的日子,但王家人见了薛绍仍是忍不住哭泣了一场。王父央请薛绍给他的孙子取名,薛绍说,就让他父亲归来之后亲自给孩子取名吧!“薛公,你说了算数。哪怕王昱哪天真的回来了,他也会非常乐意接受你取的名字。”王昱的父母一再坚持。薛绍想了一想,说道:“那就叫王忠嗣!”“好,好名字!”王氏一家人喜极而泣。薛绍也是暗叹了一声,心说王忠嗣曾是历史上玄宗一朝的名将,本名叫王训,忠嗣是玄宗给他的改的名字。如今历史已然改变,只要我还活着,李隆基上位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现在我给王昱的孩子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他将来的成就,能够不输那位历史名将!太平公主早已置下了宴席,请客人正厅用宴。王母和王妻还有上官婉儿的母亲都不肯入正堂,太平公主就把她们都劝了进去,说如今都已是女主之天下,哪里还用顾及女子不入正宴的陈规?别家我管不着,来了太平公主府上的女子都可到正堂饮宴!众人免不得去的脸色,薛绍只是大度的笑了一笑,帮着太平公主一同劝请她们入了正宴。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太平公主把月奴陈仙儿还有琳琳姐妹全都叫了来一同入席作陪。十八舞伎既登堂表演歌舞也负责陪客行酒令,一时间满堂春色关不住,莺歌燕舞好不热闹。但有一个细节,王家人和上官婉儿母女都注意到了。那就是,坐在正位的始终都是薛绍这位家主。就连太平公主本人,也只是打横了坐在他的身边,都没有和他平起平座。于是大家都心中有数了,虽然身份高贵的太平公主一直在强调,太平公主府的女子拥有和男人一样的待遇和地位,薛绍也予以默认了。但实际上,这户人家当家作主的还是薛绍。他的默认只是一种宽容和大度的表现。上官婉儿的母亲郑氏,从进门之后就一直在悄悄的打量薛绍,这时忍不住对她的女儿小声道:“薛公真是一位世所罕见的奇男子啊!”“怎么说?”上官婉儿不解的问。郑氏微笑道:“从李唐开国至今甚至可说历朝历代以来,驸马都只是公主的附庸之物。太平公主的父母皆是皇帝,她的身份之高贵绝非任何公主能相比拟。但是你没有,虽然薛绍少言寡语不太应酬,场面全由太平公主一人在掌控。但实际上,这个家里是薛绍说了算的。”上官婉儿笑而不语,心说若非如此,我们还会出现在这里吗?这时,薛绍过来敬酒了。上官婉儿母女连忙起身。双方说了一些恭贺新喜的话,郑氏便道:“久闻薛公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龙姿凤仪宛如神仙人物。令人大开眼界啊!”是在夸我帅?薛绍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心说这就是传说中的,丈母娘越欢吗?上官婉儿的脸都红了,连忙低声道:“娘,你说点别的!”郑氏就笑了,“为娘一把年纪了,还能说什么呢?”这意思可就更加明显了。薛绍连忙打起了哈哈,“郑夫人风华正茂,何以言老?想来你和我大嫂也应该就是差不多的年纪。对了,不知夫人对我大哥还有印象吗?”郑氏眨着眼睛思索了半晌,说道:“令兄,莫非就是当年先夫的诗友,河东薛驸马?”薛绍笑了,“那是我的父亲。”“报歉,报歉!我在宫里住了太久,很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了。”郑氏连忙致歉,又道,“我大概想起来了。当年先夫和婉儿的祖父,曾与一对薛氏父子结为忘年之交。想来,便是令尊与令兄了?”“对。”上官婉儿说道:“母亲,女儿曾经见过薛公的兄长河东郡公,如今拜官冬官尚书。他是一位温和儒雅的谦谦君子,他还和我说起过一些父亲和祖父当年的事情。”“原来,还是故人啊!”郑氏顿时激起了起来,眼圈都红了。“郑夫人,过去之事,我们就让它过去吧。”薛绍举起杯来,“重要的是,我们要把现在的生活过好了。如此,才不枉先人在天之灵的那些惦念。”“薛公说得好啊!”郑氏深为感佩的举起杯来,“婉儿,我们一同来敬薛公!”薛绍敬过了酒,过了一会儿太平公主又来了。她敬酒的方式可就和薛绍不同了。因为她是女子,可以亲亲热热的坐到郑氏的身边去。而且她在宫里长大早就认识郑氏了,彼此有过交集。“不知夫人有没有想过,搬到宫外来住,开始新的生活呢?”太平公主问起。郑氏眨了眨眼睛,“这个……”“你们早已是自由之身,婉儿还做了内廷御正。而且,你们在宫外还有亲人。”太平公主指了指另一边的王家人,再道,“如果你们愿意住到宫外来,本宫可以代为打点。”“不,不,何敢劳烦公主殿下?”郑氏连忙道,“只是,我们母女在宫里住了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了。再要住到宫外来,一时之间,怕是难于适应啊?”“以本宫的切身体会来说,宫外的生活自由舒适了百倍不止。但也不着急,你们可以慢慢考虑。哪天想好了,就哪天跟本宫说上一声。”太平公主微笑道,“这件事情本宫就预先交待了,你们到时可不许推三阻四或是再托他人哦?”“好,好。”郑氏感激涕零,“那我们母女,就先拜谢公主殿下了!”平公主和上官婉儿母女在那边聊得亲密又起劲,薛绍的心中不禁想道,虽然太平公主在男女之事方面,对自己一向宽容甚至是纵容。但她对上官婉儿的做法,显然已经超越了男欢女爱的狭隘范畴。太平公主的政治觉悟,正在一步一步的苏醒。很早以前,自己因为不想她变成历史上的那样,一直都是竭力的阻止太平公主参与政治。但是现在太平公主走上从政之路几乎是历史之必然。谁让她生在了一个女主当权的时代,谁让她的母亲开万古之先河成了中华史上唯一女皇,而她又是女皇唯一的爱女呢?再者,自己现在还真是有点离不开她的感觉了。因为很多的事情自己是不方便亲自出面的,只能是太平公主接手来管。这位两朝公主给自己的人生和仕途提供了多大的助力和便利,已是无法估量!不知不觉之间,薛绍已然改变了不让太平公主参政的初衷,转而与她相互配合。但有一点原则薛绍是相当坚持的,那就是“夫唱妇随”。这并非是出于大男子主义思想,而是薛绍认为,权力这东西既是一朵迷人的罂粟花会让人痴狂上瘾,也是一把杀人伤己的双刃剑。太平公主的皇族本性决定了,她很难在权力场上把握分寸,稍有不慎她就会身不由己的迷失自己,就像历史上的太平公主那样走上一条毁灭的不归之路。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既要让太平公主在权力场上自由的充分的去发挥,又要限制住她不让她过份膨胀逾越雷池。这让薛绍感觉,自己像是在玩一个仙侠类的养成游戏。自己苦修了好多年略有所成,回头却发现身边的太平公主才是那个不世出的天才。于是两人开始一起双修,自己既是她的亲密道侣也是她的人生导师。稍后,太平公主回到了薛绍身边,巧俏一笑,“我跟她们说了!”“说什么?”薛绍不解。“住到宫外来呀!”太平公主说道,“唯有如此,才能让你和上官婉儿有情人终成眷属嘛!”“……”薛绍咧了咧牙,还是不要搭话了。这样的话题一但展开,迟早被泼一脸的醋。“怎么样,我这个做妻子的,器量够大了吧?”太平公主不依不挠的追问。薛绍一扭头,把眼神投向了太平公主半裸的酥胸,“嗯,大,大,果然大,非常大!”太平公主顿时俏脸儿一红,悄悄抛了个媚眼,“乖乖的,晚上再说!”.【本书首发纵横中文网,如果大家喜欢请支持正版阅读。如今定阅不佳,难于为继。如果哪天我断更或者太监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本书来自 /book/html/7/7253/index.html
第938章 公主杀人
晚上,太平公主把薛绍整了个够呛。除了刚刚回家的那几天,太平公主很少像这么兴奋,甚至可以说索求无度。
薛绍问她为什么,她吃吃的怪笑,“一看到上官婉儿,我就忍不住会去想像你和她鱼水之欢的情景。这让我感觉特别的兴奋,特别想要啪啪啪!”
“……”薛绍直接无语了,她怎么比我还邪恶?
“对了,跟你说件事情。”太平公主伏在薛绍胸前,说道,“今年的上元佳节,三个晚上的行程我都提前安排好了。第一夜,我们肯定要到则天门陪母亲一起赏花灯,颁布新政与民同乐。”
“接下来呢?”薛绍问道。这种事情薛绍很少去操心,向来都是她安排的。
太平公主说道:“第二夜,我们当然是和大哥还有三弟他们一起过。至于第三夜嘛,我们就得各去各了。”
“你要去干嘛?”
太平公主答道:“我已经约了郑夫人和上官婉儿还有一些大臣妻女,到时一起游玩。我会带上杨思勖和琳琳琅二十班剑随行护卫,安全问题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去玩你自己的。”
薛绍眨了眨眼睛,“你都约了哪些人?”
太平公主就如数家珍的说开了,说有岑长倩的夫人和女儿,韦方质的夫人和女人,还有魏元忠的夫人等等一些约有二十人。
“你不能约岑长倩和韦方质的妻女。”薛绍正了正脸色,说道:“你难道没看到,我回朝之后从来没有和岑长倩、魏元忠还有宋璟这些故友,有过任何往来?”
太平公主说道:“我只是和他们的妻女结交游玩而已,这有什么打紧?”
“在别人看来,可就不止是游玩那么简单了。”薛绍说道,“你看你挑的这些女子,全是李唐旧臣家里的。如今太子之争已经浮出水面,武承嗣志在必得。你母亲还没有明确表过态,但她正在大力的培植武家的势力,这或多或少意味着她也是那么一点想法,想让武承嗣当太子的。但是现在很多大臣都在拥护你的兄长,希望皇嗣李旦能够入主东宫。而岑长倩和韦方质,恰是朝堂之上拥李派的代表人物,因此被武承嗣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韦方质此前被构陷下狱,是因为我的介入才获救。你现在邀他的妻女同游,不就是摆明了去拉拢韦家吗?或许你觉得自己这样做无可厚非,但实际上,这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薛郎,你是不是胆子太小了一点?”太平公主反诘道。
薛绍摇了摇头,“我是怕害了岑长倩和韦方质。”
“这怎么可能呢?”太平公主说道,“难不成薛公的夫人,堂堂的太平公主,私下结交几名女子都会害了她们?我竟如同瘟疫一般?”
“别这么偏激。”薛绍苦笑,抚摩她的后背以示安慰,再道,“虽然我很少在朝堂之上发言出声,但我手握兵权代表军方,没人敢会忽视小看于我。人所共知我和武承嗣对立已久,只要我还一天还站在朝堂之上,武承嗣就一天别想入主东宫,除非他打算与整个军方为敌。现在,如果我再去拉拢宰相,那就会形成军政联手的一大派系。这可就不光是武承嗣会慌张了,就连你的母亲也会深感不安。换作是哪位君王,都会如坐针毡寝食难安。或许她不会直接对我下手,但除掉我拉拢的那些宰相,对她来说却是轻而易举的。你说,这是不是就等于害了他们?”
“……”太平公主沉默了片刻,或许也意识到薛绍所言有理,却道:“但是我都已经和她们约好了,堂堂的太平公主总不能食言而肥吧?大不了我们小心行藏低调行事,不招摇过市就是了。”
“记住,下不为例。”
“听你的!”太平公主懒懒的爬到了薛绍身上,妩媚诱人的娇娇笑道:“我这么听话,有什么奖赏没有?”
“一年的奖赏,都已经被你提前预支了!”薛绍捏着她的脸蛋,笑道,“你还没到年纪呢,怎么就如狼似虎了?”
“虎狼算什么,人家明明就是一只金凤凰嘛!”太平公主嘿嘿的坏笑了几声,像一条美女蛇那样粘在了薛绍的身上,慢慢的往下溜滑,灵巧温润的小舌头忙个不停。
薛绍咝咝的吸着凉气,忍不住道:“我迟早要死在你这小妖精的手上!”
转眼已到正月十五。
上元节,是大唐和大周都最为重要的节日,甚至超过春节。一连三天的晚上神都洛阳都不再宵禁,允许百姓和仕人出家游玩。到时,大量的花灯和天南地北的杂耍艺人都会出现在洛阳的大街小巷,将这座城池装点为不夜之城。
薛绍已经亲历了好几个上元佳节,曾经还和薛楚玉一起陪伴先帝李治度过了他人生的最后一个上元节。如今改朝换代,他又将和太平公主一起陪着女皇武则天,度过新君登基之后的第一个上元节。
因为意义特殊,这一年上元节的花灯规模,远超以往的任何一年。
武则天登上了则天门楼,颁布惠民新政,给官员百姓派发吉节利是,然后与民同乐共赏花灯,一直玩到夜半子时方才回宫。接下来的两晚便如太平公主的安排的那样,先是薛家三兄弟携家同游,然后第三天晚上太平公主就和她的“姐妹们”登船游河去玩耍了。薛绍则上带上了月奴和陈仙儿,仍旧陪伴兄长和三弟这些人赏花灯游洛阳。
这一晚安然度过,新年也就算是过完了。薛绍心里开始琢磨,太平公主究竟打算怎么收拾宋之问呢?
大男人的心里也不尽然全是装着国家社稷丰功伟业,有时候一件小事也会耿耿如怀。宋之问的事情一直都像根刺那样的扎在薛绍心里。每逢看到上官婉儿或是想起上官婉儿,这根刺就会像恶疾一样的泛滥发作,让他好不难受。
所幸,没等薛绍来催,太平公主出手了。
这一天,魏元忠坐镇的洛阳县衙有人前来告状,说崇文馆学士宋之问杀害了他的同窗学友刘希夷,希望洛阳官府能够查办此案。
报案之人也是洛阳小有名气的一位才子诗人。这种人出面告官,向来影响不小。
刘希夷本是宋之问的外甥,但两人年纪相仿,都是时下出名的才子诗人。刘希夷早年中了进士但无心仕途专工诗作,曾经写了一首脍炙人口的诗篇《代悲白头翁》,其中“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更是成为传世佳句。宋之问看起了这首诗就找他的外甥刘希夷去索要“版权”。刘希夷最初倒是同意了,但后来又反悔。这让宋之问恼羞成怒,于是他就叫家奴用装满了土的麻袋,把刘希夷给活活压死了。
这其实是一件陈年旧事,民间早有传闻。但直到今天,它才被当成一件谋杀案公之于众。
宋之问的名气本就不小,再加上他现在结交了武承嗣,女皇对他的才华也颇为来睐,因此算是一位名动京华的大人物。这样影响巨大的特殊案件,魏元忠没有私下定夺,而是马上上报给了朝廷。
杀人本就是恶性案件,何况杀的还是一位才子进士。再者是因为贪诗而杀害自己的亲外甥,又得加上一层道德惩罚。因此这件案子而刚一暴光,瞬间传遍整个洛阳城。人们议论纷纷,一时间满城风雨。
武承嗣当然是想保住宋之问了,因此竭力的阻拦司法部门查办此案。武则天也因为爱惜宋之问的才华,有那么一点想要袒护宋之问的用意,因此睁一眼闭一眼任由武承嗣去操作。
这时太平公主出面了,她对武则天说,宋之问曾私下向人报怨,说女皇有眼无珠,宁用柳怀义那样的粗俗之辈作为侍奉,也瞧不上他这样的风流才子。
武则天就问太平公主,消息来源可曾准确?
太平公主便把那一日宋之问在御花园里,要上官婉儿帮他引荐面首的事情,对武则天讲了。武则天马上召上官婉儿前来对质,上官婉儿供认不讳,说宋之问那日喝多了酒还真就讲过这样的话。当然,她们都没有提起武三思有所参与,也没有提及宋之问非礼之事。
其实,武则天时常把宋之问带在身边,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早就有数?现在再听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这么一说,武则天再也发法压制心中的怒火,当场就亲自下了一道旨意给司刑寺(大理寺),明确批示:严查宋之问杀人之案!
女皇圣旨一出,武承嗣再也不敢动弹了。他非常果断的就抛弃了宋之问,就像当初抛弃周兴一样。
事情闹到了这个份上,除非是宋之问能够白日飞升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否则他都死定了。
太平公主回来向薛绍请功,笑眯眯的道:“薛大元帅,属下这件差事,办得还算漂亮吧?”
“何止是漂亮,简直就是惊艳。”薛绍捧起她的脸,就亲了一口。
太平公主美滋滋的笑道:“薛郎啊,以你的风格,这件事情换作你去做,肯定是一刀拿下痛快淋漓。但这样做,事后难免留下一些难于收拾的小尾巴。现在我运用正规的法律手段,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去杀掉他。你觉得效果如何呢?”
薛绍对她竖起了一个大姆指,“一个字,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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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8章 一顾倾城,再顾断魂
宋之问的杀人案很快就被查了个水落石出。最初司刑寺依法判了流放三千里,但秋官(刑部)复核之后又改判为绞首死刑。凤阁鸾台一致通过,往武则天手上一递,皇帝大笔一挥准允执行。
这就这样,一件轰动神都惊煞文坛的夺诗杀人案,就此尘埃落地。等待宋之问的除了一死谢罪,还有遗臭万年。
很少有人知道,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因为宋之问喝醉了酒,调戏欺辱了上官婉儿。但是至从宋之问案发之日起,武三思再也没敢出现在上官婉儿的面前。哪怕是不小心碰到,武三思也不再多看她一眼绕道即走。
渐渐的,那些跟随在武则天身边曲意奉诚的文人才子们,也都看出了端倪。以往他们就算不是真的想要打动上官婉儿的芳心,也会不由自主的在上官婉儿面前献一献殷情。才子佳人相互吸引,这是出于某种天性。但是现在,他们再也不敢妄动半分心思,一言一行都极为检点与收敛,完全把上官婉儿当成了不容亵渎的女神来贡奉。在京城的文士雅人圈里,甚至开始流传一句话名门淑女才貌双绝,一顾倾城再顾断魂!
这话渐渐传到了上官婉儿的耳中,她是既好笑又无奈,难不成我是一个魔女?
但是身边没有了那么狂凤乱蝶的骚扰,倒的确是让上官婉儿倍感安宁。除了侍奉武则天,她又可以安心的读她的书写她的诗了。母亲郑氏时不时会在她面前提起薛绍,上官婉儿就用一句“他是驸马”来堵她的嘴。但往往是,母亲的嘴倒是堵住了,自己心里却又忍不住会时常想起那个“霸道又不讲理,生生把我变成了魔女的男人!”
上元节过了十余日,一切都算太平。这一日正逢京官旬假,于是前一天晚上薛绍就驾起了久违的船儿飘出洛阳城,去老地方采钓太平公主心爱的鲈鱼了。
半天下来薛绍就收获颇丰,不由得心情大好。便在船上炖起了一大锅好鱼,叫郭安和水手们陪他喝了几杯酒。
酒足饭饱之后薛绍一觉睡了下去,睡得踏踏实实梦都没做,醒来时天色已黑。他微睁眼睛喃喃问道:“到家了吗?”
“夫君,早就到家了。”是陈仙儿的声音,“我叫水手们去歇息,自己在这里伺候着。不料我也困了,便一同睡下。你喝了多少酒呢,整个舱室里都是满满的酒味?”
薛绍呵呵的笑,“喝得痛快,睡得也舒服。”
陈仙儿掌起了灯,说道:“上官婉儿等你半天了。我见你醉酒睡下没有叫醒你,她现在一直还在等着呢!”
“哦?”薛绍醒过神来,“人在哪里?”
“在赵国公府。我叫婢子伺候着。”陈仙儿说道,“或许,是有重要的事情呢?”
薛绍马上起了身来,“既然知道是重要的事情,为何不叫醒我?”
“上官婉儿不让我叫醒你,说要等你睡醒。”陈仙儿笑道,“她到船上来看过的,甚至还在你身边坐了半晌。想必这些,你都是不知情了?”
薛绍怔了一怔,“我睡相一向难看,现在全被她知道了?”
“放心,你当时睡得还算安稳,至少没有流口水。”陈仙儿咯咯直笑,“我去给你打水洗脸。”
薛绍苦笑不已,“仙儿啊仙儿,现在连你都学会坑我了!”
稍后,薛绍和陈仙儿一起弃船上岸,进了赵国公府。
这座府第实在太大,半夜一路走过来薛绍都差点迷了路。会客厅里的烛光很是亮堂,上官婉儿坐在那里安心的读着一本书。薛绍进去之前特意查看了一番,咦,上官婉儿今天好像没有带侍从!
陈仙儿暖昧的笑了起来,“夫君,我去准备一些宵夜。要酒吗?”
“最好还弄点春药来!”薛绍做凶恶状。
陈仙儿咯咯直笑的走了。
上官婉儿显然是听到了薛绍的声音,不由得心下婉尔脸上一红,在厅内说道:“这可不像英雄人物的手段。”
薛绍哈哈大笑的走了进来,“让你久等了,婉儿。”
“也不算久。”上官婉儿放下了书本站起身来,“现在去给陛下回话,也还来得及。”
薛绍眨了眨眼睛,“皇城都已经关闭,陛下也已安寝。你还急着回去?”
“陛下谕令,何时得到薛公的回话,我便何时回宫覆命,不论时辰。”上官婉儿说道。
“如此看来,还真是重要的事情。”薛绍指了一下坐榻,“我们坐下谈吧!”
上官婉儿坐了下来,将一份装裱精美的奏本给递了薛绍。薛绍拿起一看,是突厥汗国上呈的国书。
突厥可汗骨咄禄,愿意认大唐武皇为干娘以儿汗自居。他希望两国能够从此罢兵修和,突厥国愿意从此年年上贡,并放回一批被俘的官员将士与平民百姓以示诚意,
“突厥人这次求和,倒是挺有诚意。”薛绍细看了一阵,说道,“送国书的人呢?”
“突厥人未得允许不能入关,只把国书递交给了单于大都护府。是薛讷派快马送来的。”上官婉儿答道,“如今,突厥使团十余人正在碛口关以北静等回复。陛下说了,这事得先由你拿主意。”
“我得仔细想想。”薛绍盯着国书,做认真思考状。
“你要想多久?”
“至少一晚上。”薛绍说得一本正经。
上官婉儿忍不住想笑,“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
“这么重要的军国大事,想一晚上不过份吧?”薛绍一本正经的看着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无可奈何的苦笑点头,心说这种事情怎么都是他占道理,我哪能说得过他呢?
“嘿嘿!”薛绍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婉儿啊婉儿,今天晚上你哪里也别想去了!
原本薛绍心里的这点小九九就没能瞒过上官婉儿,或者说他也没打算瞒。但是这一记怪笑发出来,上官婉儿可就有点尴尬的坐不住了。她连忙站起身来,“你慢慢思考,我到庭院里去走一走。”
“别动,就坐这儿。”薛绍一伸手就将她拦住,“你不在身边,我哪里还会思考?”
上官婉儿赧然失笑,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这真的好吗?”
“那又怎么样?”薛绍把国书一放,“上至天子下到百姓,现在还有谁不知道你上官婉儿就是我薛绍心爱的女子?倒是有那么一两个傻逼喝多了酒敢去招惹你,下场如何?”
既然窗户纸都被捅破了,上官婉儿也都懒得矫情了,恨恨道:“你还好意思讲出口来,看看你干的好事!”
“我哪里做得不对?”薛绍双手一摊,十分无辜的样子。
“别人喝多了酒不慎招惹了我一下,你便将他一办到死。”上官婉儿道,“此事一闹,我在别人眼里都如同魔女一般恐怖吓人了。我这以后的日子,还能过得安宁吗?”
“这么说,倒是我错了?”薛绍皱起眉头来。
“你没有错,他确实犯下了夺诗杀人的恶行,一切罪有应得。我也知道,你是一心对我好。”上官婉儿苦笑,“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这么霸道,不这么夸张呀?”
“那没办法。我就这么一个爆脾气,已经改不了。”薛绍又拿起了国书来,目不转睛虎虎瞪着,好像和这国书有仇一样。
看到薛绍这副样子,上官婉儿知道他这是有情绪了。她不由得好笑,心说多大个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的闹别扭?
“喂,你非要把这国书,盯出两个洞来不可吗?”上官婉儿笑道。
薛绍不为所动,也不搭理。
上官婉儿抿然而笑,再道:“今天陛下让我拟了一旨,罢黜韦方质的宰相之职,将他外放到益州去当大都督府长史了。”
薛绍愕然一怔扔下了国书,“有这等事?”
“我亲手拟的旨,还能有假?”上官婉儿说道,“任命宰相是皇帝的特权,可以不和任何人商量。再者,益州大都督府长史也是封疆大吏一方擎柱,征调中枢重臣前去上任多有先例,任谁也无可挑剔。于是政事堂与凤阁鸾台一致通过,圣旨即刻颁出并予执行,估计现在韦方质正在收拾行装准备上路呢!”
他妈的,下手好快!
薛绍心中恨恨的暗骂了一声,思虑片刻,再道:“可有打听到,陛下为何会突然罢免韦方质的相位并将他外放?”
“不清楚。”上官婉儿摇了摇头,说道:“我只发现,武承嗣最近频频向陛下进言,想让岑长倩挂帅去远征西域。”
“武承嗣,这个混蛋!”薛绍顿时怒了,“岑长倩哪里会打仗,这不是吭死人不偿命,误军又误国吗?!我才刚刚进献西域地图,他就打蛇上棍的使出这般下作手段,真是该杀!”
“很显然,武承嗣迫不及待想把韦方质和岑长倩轰出朝堂。”上官婉儿说道,“现在韦方质已经被赶走了。你这位主管军事的重臣再不出面的话,下一个肯定就是岑长倩。”
薛绍双眉紧拧,认真道:“你说得没错,我是该出面了。韦方质的事情我插不上言,但行军打仗的事情,还轮不到武承嗣那个蠢货来多嘴多舌!”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急着回宫覆命了吧?”上官婉儿微笑,“议和突厥、远征西域,这都是你的主张。二者之间,想必还有很深的关联。你越早和陛下商议妥当,就能越早够封住武承嗣的嘴。否则,还真是难保陛下会被武承嗣说动,让岑长倩挂帅出征去。到那时岑长倩可就危险了,你也就被动了。”
“我相信陛下,应该还没有忘记上次的河陇之变。今日无早朝,我们吃点宵夜喝杯小酒然后一起动身,趁一大清早进宫面圣。我今天要去和皇帝陛下,好好的谈一谈!”薛绍呵呵的笑,“婉儿啊婉儿,你如此贴心,害得我越来越喜欢你了。这可如何是好?”
上官婉儿脸上微微一红,说道:“还是不要同行了。我先行入宫禀报,你随后再来如何?”
“你早已不是帝妃,有何可惧?薛某人爱慕哪位女子,谁又能管得着?”薛绍说道,“今天,我还就要牵着你的手一起进宫了!”
“你别这样,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胡闹。”上官婉儿苦笑不迭,“好歹,你也该顾及一下太平公主殿下的感受吧?”
“淡定,我说笑呢!”薛绍呵呵直笑,再又重叹了一声,恨道:“好好的一个洞房花烛夜,就这么给毁了!”
上官婉儿抬脚就走,“你一个人慢慢洞房吧,我去庭院等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