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7章 逐光(大结局)
“咳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不断响起,甚至连呼啸的寒风都无法掩盖,只是,咳嗽的人却在极力掩盖那种炽肺煽肝,快要把喉咙都咳破的痛苦,而这样的压抑,反倒让他咳嗽的声音更加沉重,也让他的痛苦更加的无所遁形。
周围听到的人,无不露出担忧,甚至痛苦的神情。
哪怕不通医理,他们也知道,祝烽不能再走下去了。
而捧着一碗还冒着一点热气的药站在王帐门口的彤云姑姑更是两眼通红,身为医者的她又如何能不知道,这样的声音意味着什么。
朝廷大军北伐的路,快要到尽头了。
皇帝陛下的路,也快要到尽头了……
这时,一只手轻轻的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彤云姑姑回头一看,是同样脸色凝重的小顺子,他的眼睛也是红红的,但极力自持的不让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只哑着嗓子对她说:“姑姑这样进去,怕是让娘娘也不好受的。”
“哦。”
彤云姑姑一听,急忙抬手擦干了眼角。
小顺子又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姑姑快些进去吧,不管药还有没有用,但太冷了喝下去,总还是让人难受。”
小顺子这话一说,更像是刀扎在彤云姑姑的心上。
她哽咽着道:“顺公公别说了。”
说完,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看上去神色如常,然后掀开帐子走了进去。
小顺子无言的站在帐子门口,只一抬头,就看见握着腰刀站在对面的英绍,他站在这里已经不知过了多久,下面的军队早已经按照皇帝陛下的命令集结完毕,可还没有下令出发,他也就一直站在这里,雪花早已经落满了他的肩膀,也染白了他的头发。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只是,眼神中浓浓的悲切,已经将什么话,都说透了。
帐子里,床前放着一个炭盆,炭火已经快要燃尽,但热气仍然很足,彤云姑姑一走进来,就觉得身上都出了一层细汗。可即便这样,躺在床上的人还是盖了一床厚厚的被子,甚至嘴唇也是苍白毫无血色的。
看到这样的皇帝陛下,彤云姑姑只觉得咽下去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
她急忙低下头,掩饰的将手中的药碗奉到了坐在床边,让皇帝陛下靠坐在自己身上的贵妃面前,轻声道:“娘娘,药熬好了……”
南烟抬头看了她一眼。
和外面悲切的气氛不同,帐子里很安静,甚至,贵妃的脸上平静得都没有多余的表情,见到彤云姑姑有些发红的眼睛,她也只是伸手接过碗来,便澹澹说道:“退下吧。”
“是。”
彤云姑姑不敢多话,低头退了出去。
等到帐子重新落下,南烟再低头看向怀中的祝烽,刚刚那一阵剧烈的咳嗽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这个时候靠在自己怀里的男人不断的喘息着,单薄的后背贴在她的身上,甚至都能从呼吸的起伏中决出他根根分明的骨头。
扎得人有点痛。
南烟开口的时候,声音低沉得,也像是痛得在压抑着什么,道:“皇上喝点药?”
怀中的男人喘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慢慢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虚弱中透着一些温柔,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
对上他含笑的眼睛,南烟沉默了一下,也做出一些笑容来,连声音也柔和了不少,问道:“皇上要喝药吗?”
祝烽摇摇头:“放一边吧。”
南烟竟也不劝,就真的把药碗放到一旁去,然后伸手轻轻的抹着祝烽的后背帮他顺气,只是现在,这个动作对祝烽五内俱焚的煎熬已经不起丝毫作用了,他仍然喘得厉害,哪怕极力压抑,也还是憋不住又咳嗽了好几声。
南烟听着声音不对,急忙将小盅送到他嘴边,听见祝烽往里哇的吐了两口痰。
是血痰。
但南烟就像没看见一般,不动声色的将小盅放到一边,又拿出手帕小心翼翼的为他擦拭嘴角,祝烽喘了一阵才终于平静下来,问道:“外面,如何了?”
南烟拿着手帕的手微微僵了一下,但立刻说道:“队伍已经集结完毕,皇上一声令下,便可随时拔营出发。”
“好,好。”
祝烽点点头,伸手撑着床沿像是想要起身,但也只是在南烟的怀里弹了一下似得,又无力的倒了下去。
他喘息着道:“朕,朕再坐一坐,就出发。”
南烟伸手扶着他的肩膀,柔声道:“皇上不用着急,前方探子回报,倓国的队伍也放缓了行进速度,咱们就算再睡一觉,也不会落下多少路程的。”
祝烽微微蹙眉:“探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南烟道:“昨晚……”
“怎么,朕什么都不知道?”
“皇上睡着了,妾怕他们惊扰了皇上休息,就没有叫醒皇上。”
祝烽沉默了一下,才苦笑着道:“朕竟一点都没察觉到。”
他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哪怕住在皇城,自己的宫殿里,也很少深睡到有人进来回话都吵不醒的地步,更何况如今是在北域的雪原上,是在备战状态中,却是一点都没有知觉。
见他这样,南烟立刻说道:“皇上这么说,就是妾的罪过了。”
祝烽笑了笑,道:“朕又没有怪你。”
他见南烟的脸色仍然不太好,便说道:“好了,你把药端过来给朕喝了吧,喝了之后也好出发了。”
南烟点点头,伸手过去端起那药碗,却是先送到嘴边尝了一口,才发现药已经失了温度,她顿时蹙起眉头,抬头喊人进来把药拿出去再热一遍,祝烽几次想要说什么都没能阻止她,知道看着彤云姑姑小心翼翼的捧着药碗退出帐去,才苦笑着说道:“一点小事你又闹得鸡飞狗跳的。”
南烟道:“药不热了。”
“只是不热,又不是凉了,有什么了不得的?”
“这药还是得热热的喝下去才好,这样半温不热的喝了,对皇上的病无益。”
祝烽见她说得慎重,忍不住摇头笑道:“朕还在乎这个?”
南烟道:“我在乎。”
“我在乎。”
这叁个字,说得硬邦邦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打在了祝烽的胸前,他回头看着南烟的脸色,比起之前的不好看,这个时候她的眼睛已经有些发红,好像下一刻就有滚烫的东西要滴落下来。
祝烽立刻调开目光,避开了她的眼神。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就这么相依偎着坐着,外面虽然有狂风呼啸,又有军队的脚步声和战马的嘶鸣声,可这个帐篷里却格外的安静,还很温暖,甚至有一种置身叁春的错觉。
南烟一只手揽着祝烽细瘦的腰,一只手轻轻的覆在他的手背上。
因为过分的消瘦,他的手也瘦的骨节分明,过去明明是那么温厚,给人无限力量和温暖的一双手,这个时候被她的手覆盖着,竟有一种随时都会消失的感觉。
南烟拧着眉头,收拢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感觉到她的力气,祝烽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澹澹一笑,道:“你又在担心什么?”
南烟道:“没有。”
祝烽笑道:“没有,那你抓朕抓得这么紧干什么?”
“……”
“朕又不会跑。”
“谁说不会,”
南烟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皇上就一直走在妾的前头,走得又急又快,一个眼错不见就会跟不上。”
“……”
“所以,妾一定要跟得紧一点,更要抓得紧一点,才能跟得上皇上。”
祝烽轻笑了一声,道:“你啊,尽浑说。”
“……”
“你早就已经跟朕走在一起了。”
“……”
“说不定,说不定今后,你还会走到朕的前头去。”
南烟立刻道:“皇上说什么呢?妾如何能够走得到皇上的前头去?”
祝烽笑道:“若朕停下不走,而你一直在走,不是就走到朕的前头去了?如今你已经能看到这样的大好风光,说不定走到前头去,风景更好呢。”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气息本就不匀,但感觉到后背贴着的南烟的胸膛更是起伏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绷着似得。
下一刻,就听见南烟道:“皇上真的会停下不走?”
“……”
“皇上不是说,只有你一直往前走,盛世才会来,只要你一停下,盛世就不再来。”
“……”
“为什么要说停下这样的话?”
听见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掩饰不住的颤迹,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般,祝烽立刻笑着说道:“是啊,朕失言了。”
“……”
“朕当然不能停下来,不管盛世何时能来,但朕眼前要做的,就是追上蒙克。”
说到这里,他又咬了咬牙,伸手撑着床沿,然后回头对南烟道:“来,扶朕起身,朕该走了。”
看着他几乎连站都快要站不起的样子,南烟只觉得心如刀绞,眼睛烫得好像随时都有泪要滚落出来,可她还是咬紧牙关极力的强撑着,扶着祝烽慢慢的站起身来。
祝烽一只手扶着床柱,一只手捂着胸口,微微喘息着道:“为朕更衣。”
“……”
南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低着头去拿起了一旁的裘衣,为他穿上。
厚重的裘衣刚一披上祝烽的肩膀,就感觉到他整个人震颤了一下,连脚步都踉跄了两步,才又勉强站稳。
弱不胜衣……
这个时候,他已经连穿着厚重的衣衫都是负担,又如何还能骑马,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去追赶那已经不知生死的蒙克?
南烟咬着牙,眼泪几乎已经盈出的眼眶,只能低着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站在他的面前,一颗一颗的系上扣子。
感觉到她手指在不停的颤抖,祝烽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南烟低着头道:“皇上。”
“嗯?”
“皇上还要走吗?”
“……”
“不可以就此停下?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蒙克的生死,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
王帐中陷入了一阵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祝烽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似乎仍然带着笑意,还有些温柔:“你这是怎么了?”
“……”
“这一路上,都是你陪着朕走过来,刚刚也是你下令让他们集结准备出发,怎么这个时候,反倒又劝起朕来了?”
“……”
“这颠叁倒四的,不像朕的贵妃了。”
南烟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终于直视着祝烽,轻声道:“让军队集结的是皇上的贵妃。”
“……”
“可想让皇上停下的,是南烟。”
“……”
这话让祝烽一怔。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便明白过来。
他微笑着,伸手轻轻的拧了一下南烟的脸,但这个时候,他的拧也就只是指头轻抚过脸颊而已,然后柔声说道:“你啊。”
“……”
“当了半辈子的贵妃,如今,你还是南烟。”
南烟仰望着他,和过去的许多年一样,只是这个时候,她需要双手环抱着他细瘦的腰,才能让这个男人站稳。
她轻声问道:“那,皇上是想要贵妃,还是想要南烟?”
祝烽笑了起来,道:“说什么傻话?”
“……”
“朕只要身边陪着的是你就行了。”
“……”
“至于,你是司南烟,还是朕的贵妃,有那么重要吗?”
南烟也笑了起来。
她慢慢的抱紧了祝烽,将脸贴在他的胸前,轻声道:“所以,不管是贵妃还是南烟,求皇上停下来,皇上都是不会停的吗?”
他的胸膛已经单薄得能听清心跳声,过去那强有力的心跳声,在这个时候也已经弱的几乎快要感知不到了,可祝烽开口,说的话却是——
“别煳涂了。”
“……”
“你刚刚也说了,朕早就说过,盛世什么时候来,朕未必知道,但什么时候走,朕很清楚。”
“……”
“只要朕一停下,它就走了。”
“……”
“所以,南烟,朕的贵妃,你应该知道,朕不能停下,朕这一生,都要走下去,要不停的走下去。”
“……”
听到这番话,南烟没再说什么,只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一阵温热的湿意,浸透了祝烽的胸前。
过了很久,才听见一个闷闷的声音,带着一点泪意的潮湿,轻声道:“好。”
祝烽笑了起来。
很快,衣裳换好了。
南烟亲自掀开帐子,冷风立刻裹着雪沫冲进了王帐,而祝烽迎着风,慢慢的从帐内走了出来。
厚重的裘衣如同一座山一样压在他的肩膀上,虽然过去,这个肩膀扛起过无数沉重的担子,但这个时候,却压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支撑不住,他整个人苍白得好像冰雪化成的一般,也随时会融入这一片茫茫无垠的雪原里。
站在门外的小顺子和彤云姑姑急忙上前来要扶住他。
南烟立刻轻轻一挥手。
两人急忙退下,而她走过来,亲自扶住了祝烽的胳膊。祝烽低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笑着,也并不推开她,而是沿着她的胳膊摸向她的手,然后将那原本纤细,但如今已经比他更有力量的手紧紧的抓住。
像是放心一般,将身上的重量压在了南烟的身上。
南烟与他十指紧扣,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寒风,立刻将祝烽身上所剩无多的热气卷走,不一会儿,他的手脚已经冰冷,脸颊也愈加苍白,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
“皇上?”
南烟伸手抚向他的胸口。
祝烽喘息着低头看了她一眼,微笑着道:“没事。”
“……”
“走吧。”
话虽然说得很轻松,可他的脚步,却是一步比一比更沉重。
可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前方,苍茫雪原上其实早就找不到什么目标了,走得太久看不见东西,甚至会患上雪盲之症,但祝烽的眼睛,却好像能跨越着无边无际的雪原,看到更远,甚至他们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南烟看着他的眼睛。
祝烽轻轻说道:“南烟。”
南烟道:“妾在。”
“太子现在,在什么地方了?”
“……!”
南烟惊了一下,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他,却见祝烽不动声色,似乎什么都知道,但并不多话,只是澹澹的看着前方。
南烟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道:“按脚程来说,应该快回京了。”
祝烽点点头:“那就好。”
南烟想了想,道:“太子经过这几年的历练,越发的稳重成熟,皇上可以不必再担心了。”
祝烽道:“朕早就不担心他了。”
“那皇上担心什么?”
“心平……”
“她,也在京城。”
“……”
祝烽轻笑了一声。
南烟立刻说道:“让皇上如此担心,是她这个做女儿的不对。等回去了,妾一定好好的责罚她。”
祝烽又轻笑了一声,才慢慢说道:“罢了。”
“……”
“她的性子到底还是像你,若要责罚,应该罚根儿上的才对。”
南烟也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中,苦涩竟比快意更多得多。
她说道:“是啊。”
祝烽的脚步,一步比一步缓慢,一步比一步沉重,这个时候,已经离集结的队伍不远,他们抬头就能看到英绍牵着马等候在前方,祝烽一边走一边说道:“其实,朕也并不担心她。她有一个好哥哥,不管朕如何——”
南烟的呼吸一窒。
祝烽接着道:“终究,不会委屈了她的。”
南烟道:“皇上别说了。”
但这一回,祝烽没有听她的,仍旧继续说道:“只是汉王……”
南烟道:“汉王,怎么了?”
“……”
祝烽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想什么,但想了一回,终究也只是澹澹一笑,道:“这孩子,朕倒也不担心他。”
“……”
“朕只是,心里有些许遗憾罢了。”
南烟道:“皇上有何遗憾?”
祝烽道:“朕,没能把最好的,给咱们的孩子。”
“……”
南烟的脚步一滞,叹了口气,然后红着眼睛笑道:“皇上又说这话,妾从来都不爱听这话。难道,太子就不是咱们的孩子了?妾一路看着他娶妻生子,娶的还是妾的亲眷,这样的亲上加亲,却生生的被皇上说生分了。”
闻言,祝烽自己也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着,一边轻咳着,说道:“是朕失言了。”
南烟道:“皇上今天已经失言了两次了,君无戏言,皇上不能再叁了。”
“好,”
祝烽微笑着说道:“听你的。”
南烟扶着他已经快要走到英绍的面前,又轻声说道:“其实,皇上也不用遗憾没有给成钧最好的,皇上已经给了妾最好的,他做儿子的,沾了多少光了,又有什么不足的?”
祝烽低头看她:“朕给了你什么?”
南烟也抬头看他,却不说话,只慢慢将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抬起来,看看手,在看看他。
祝烽立刻明白过来。
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了温柔的笑意,甚至,脸颊上都难得的有了一点红润,连目光都比刚刚更精神了一些。
他轻轻叹道:“也就是你了。”
话音刚落,他们已经到了。
牵着马的英绍立刻上前一步,像是要伸手去扶祝烽,但只一想,又立刻缩回手去,很谨慎的对着皇帝陛下行礼。
皇帝陛下在军中,上马时从来不用人扶的。
哪怕这个时候,他已经虚弱得无以复加,可也没有人敢轻易坏他的规矩。
见他这样,祝烽自己澹澹的笑了笑,然后一挥手。
“走吧。”
英绍得令,立刻转身一挥手,随即,早已经列队等候的将士立刻翻身上马,整齐的朝前进发,马蹄扬起的雪沫顿时迷漫在他们的眼前,好像起了一阵雪雾一般。
祝烽走到了自己的那匹骏马面前。
南烟也下意识的松开手,这个时候,她自然是要退开的,可意外的是,祝烽却并没有松开她,不仅没有松开,反而用了点力气,将她拉了回去。
南烟一愣。
“皇上?”
祝烽微笑着看着她:“这一次,你与朕同骑。”
“……”
过去,他们两并不是没有同乘一骑过,但这里是军中,祝烽是带着队伍的,这一路上再难的时候,他们也是各自骑着各自的马,从来没有同骑过。
现在,祝烽却让她与他同骑……
南烟再抬头看向他脸庞,雪雾中,他的眼神格外的明亮,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清楚,又明亮的目光,甚至,连他的腰背,都挺得比之前更直了一些。
南烟突然明白了什么。
一阵酸涩从胸口涌起,几乎快要冲上来涌出她的眼眶。
但她咬着牙,死死的压抑住了心口的剧痛,做出一点微笑来,说道:“那妾,就却之不恭了。”
祝烽笑道:“来,扶着朕。”
南烟不再多话,扶着他的胳膊,另一边的英绍半跪下来,用肩膀做他的踏脚石,祝烽总算踩着马镫翻身上了马,而南烟则轻快的翻上马背,坐在了他的身前。
甫一坐稳,祝烽的手便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
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握住了缰绳。
南烟也伸手与他一同握紧了缰绳,感觉到他沉重的身体紧贴着自己,甚至有一点压在她背上的感觉,南烟并不挺直腰背,反倒微微的弓起背,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随即,就听见祝烽有些沉重的喘息在耳边响起。
他说道:“走吧。”
南烟点点头,身边的英绍也已经翻身上马,紧跟在他们的身边,南烟抖动缰绳,两腿一夹马肚,坐下的骏马立刻朝前跑了起来。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因为两个人同骑让它负重,还是连它也感觉到了什么,这匹马不再像过去那样纵情驰骋,反倒只是小跑着前进,虽有些颠簸,但在这样的雪原上,这种前进的速度倒是有些舒服。
南烟能感觉到,祝烽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随着颠簸,一点一点的磕碰着。
他,是真的累了。
可即便是这样,也没有停下。
南烟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摸到了他抱着自己腰的那只手的手背上,用力的按了按紧,然后轻声说道:“皇上……”
身后的人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
这声音,像是有些累了,迟缓而沉重。
南烟的喉咙沙哑,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哑得不像是她的,她轻声道:“皇上如果累的话……”
身后的人道:“才刚上路,那里就累了。”
“……”
“朕,不累。”
“皇上放心,”
南烟握紧了他的手,也握紧了缰绳,柔声道:“妾不会劝皇上停下的。”
“……”
“妾会陪着皇上,一直走。”
“……”
“咱们是不会停的。”
身后的人轻轻的出了一口气,像是放心了,又像是在叹息,过了好一会儿,道:“你明白,就好。”
于是,两个人骑着马继续前进。
过了许久,前方马蹄扬起的雪沫已经扑了南烟一脸,被呼出的热气融化,一脸湿漉漉的,甚至还溷着温热的东西往下滴落,吧嗒吧嗒的滴落到了握着缰绳的手上。
身后的人再开口,气息已经十分微弱。
幸好,是在南烟的耳边,她只能听到他低沉的气声:“你这一次……累了,回去之后,你……”
“皇上,”
南烟打断了他的话,脸上融化的雪水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咱们往前走就是了。”
“……”
“妾,不回去了。”
“……”
身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啊……”
漫天雪雾终究慢慢散去,而在他们的前方,那茫茫无垠的雪原尽头,似乎有一点光芒从地平线上升起。
那光芒耀眼,如同火焰。
南烟看着眼前一片金光,恍惚间,好像突然回到了十几年前,在交泰殿的那场大火中,也是这样的光芒里,一个高大的人影从火光中走了出来。
也这样,走进了她的生命里。
这些年来,她不曾停下,一直跟随着他的脚步,彷佛也是在追逐着那样的光。
终于,她追上了那束光,而这个人,就在她的身边,也永远不会和她分开。
南烟微笑着紧握住他的手,抬起头来,继续策马前行。
长平十九年,炎国第叁代帝王祝烽于北征倓国,逐倓国国君千里,逝于漠北。帝病重,亦逝于榆木川,庙号太宗,谥号仁至孝文皇帝,葬于长陵。
同年月日,皇贵妃司氏薨,与帝合葬。
上架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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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3章 控制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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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烟的鼻子一酸,说道:“既然如此不知所谓,那简二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
听到她这样问,简若丞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复杂的神情。
“你不知道?”
“……”
南烟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是在说自己不知道什么,刚要问,他却又自问自答似得,轻轻的说道:“你不知道。”
他的声音,显得非常的孤独。
“……”
看着他孤独的神情,不知为什么南烟有一种心酸的感觉。
她轻声道:“二公子……”
她好像从他寂寞的眼神中读到了什么东西,正要再说什么,却见简若丞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看向她,脸上又恢复了以往那熟悉的“简若丞的微笑”,温润而温柔,轻声说道:“也好。你不知道,最好。”
“……”
这个时候,虽然心里有许多的疑惑,但南烟知道,他是什么都不会说了。
像简若丞这样的人,是最平和温柔的。
但,当他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的时候,任何人,任何力量,都不能撬开他的嘴。
南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好,我不问。”
“……”
“但我总可以问,你们把我劫出宫中,是想要做什么吧?”
“……”
“难道,就是为了拿我当一个人质吗?”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显得有些凄然:“可你们应该知道,我在大祀坛说过那些话,已经是一个戴罪之身,不管是对前朝还是对后宫,我都没有任何价值。”
“……”
“甚至,有些人会想要杀我。”
听到这句话,简若丞沉静的双眼中微微一荡,激起了一丝涟漪。
他看向她,声音仍然温柔:“那这样,对你来说,不是——也好吗?”
南烟一愣。
“我知道后宫,还有前朝,有人想要杀你,有人想要取你而代之。”
“……”
“你在冷宫,其实是危机重重。”
说到这里,他长舒了一口气,道:“那也许,宁王殿下将你劫走,反倒是救了你。”
南烟皱起了眉头。
虽然话是没错。
她知道自己这个贵妃得罪了多少人,有多少人想要将自己除之而后快,若不是如此,冉小玉也不会要紧跟在自己身边,连她都知道,自己被贬入冷宫之后,四周危机四伏。
可是,现在被宁王劫走,就安全了吗?
不过是出了龙潭,又入虎穴罢了。
南烟皱着眉头看向他,而简若丞也安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柔声说道:“不管怎么样,既然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太担心。”
“……”
“宁王……暂时不会动你。”
“……”
“你就当出宫避祸吧。”
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
而就在他走到门口,伸手要推开大门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床上的南烟,沉默了一下,说道:“其实,宁王的封地上,风景是不错的。”
“……”
“你以前总是来去匆匆,都没有去过吧。”
“……”
“这个时候,就当是游玩,看看宁王封地的风景,也不错。”
南烟坐在床头,听到他这句几乎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莫名其妙的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
现在,不是自己要考虑自己的生死,还有朝廷的安危的时候吗,他却反倒说,让自己去宁王的封地看风景。
那里的“风景”,有什么好看的。
她皱着眉头,半晌回不过神来。
而简若丞已经推门走了出去,不过他刚刚走出去关上大门,却看见之前已经离开了那个房间的宁王祝煊,这个时候正抱着双臂,靠在外面屋檐下的一根柱子上,手里捏着一把扇子。
一副优哉游哉的神态。
简若丞一看到他,倒是一愣,但立刻说道:“殿下原来还没走?”
祝煊微笑着说道:“本王是担心,不知道若丞你会对她说什么。”
“怎么,难道殿下觉得,若丞会跟她说你的秘密吗?”
“……”
“若丞现在已经是殿下的幕僚了,殿下的秘密,我自然不会对外传的,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一点,还望殿下铭记。”
“……”
祝煊微微的挑了一下眉毛。
原本这种话,大家心知肚明就可以,但简若丞这样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就好像在当面的讽刺——我是真心待你,可你对我的怀疑,却让我的真心蒙尘一般。
让他有点尴尬。
祝煊立刻微笑着说道:“若丞,你误会本王了。”
“哦?”
“本王是觉得,你总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
“什么时候,才能抱得美人归啊?”
“……”
简若丞的眉头又是一蹙,挺了挺腰背,沉静的说道:“殿下这话可以不必再说。美人,是别人的人,若丞只想要保护她,并不想要得到她。”
“你这话,本王可不同意。”
祝煊晃着手中的扇子,慢慢的走到他身边,戏谑的笑道:“花开当折直须折。既然现在她已经承认了自己的不贞,也离开了后宫,被后宫除名,那是迟早的事。”
“……”
“甚至有可能,会被杀。”
“……”
“你这么做,是救她,不是害她。”
“……”
“再说了,”祝煊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声音中带着几分尖锐,说道:“你到本王身边,不图名不图利,连女人也不图,那本王就真的要怀疑,你到底图什么了。”
“……”
“对本王而言,有欲望的人好控制,因为本王可以控制他的欲望。”
“……”
“没有欲望的人,让本王如何相信,自己能控制他呢?”
简若丞的目光一闪。
祝煊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肩膀,微笑着说道:“好好想想吧。”说完,慢慢悠悠的走了。
简若丞眉头紧锁,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眉宇间,浮起了一丝阴霾。
而同样的阴霾,也飘过了北平城中,皇宫内,昏迷不醒的祝烽的脸上。
许妙音正站在门口,听见小顺子从外面传来的消息。
她惊愕的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冷宫那边出事了?贵妃被——”
就在这时,守在床边的鹤衣突然沉声道:“皇上!”
躺在床上的人,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第2123章 谁是下一个“赵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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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烟冷冷道:“拉下去!”
“……”
“从今以后,不准她到御前侍奉!”
几个嬷嬷一听,立刻上前将已经被吓得瘫软在地的赵南风拉了起来,那赵南风吓坏了,不断的挣扎哭喊:“贵妃娘娘饶命,饶了我吧娘娘,我再也不敢了。”
周围的众人看到这一幕,全都惊得目瞪口呆。
都忘了反应。
而带着他们过来的那位嬷嬷这个时候也有些惴惴不安,想了想,上前一步陪笑着道:“贵妃娘娘要处置她,不妨等奴婢们禀明了皇上,再发落她不迟啊。”
南烟冷冷的横了她一眼。
道:“怎么,本宫连处置一名选侍的权力都没有了?”
“这,这,当然不是。”
“别忘了,本宫有协理六宫的权力,一个小小的选侍,本宫说了处置,就是处置!”
说完,目光一愣:“拉下去!”
几个嬷嬷立刻将赵南风拖出翊坤宫,一路上还能听到她的哭喊声,不断的喊着“饶命”,但南烟冷冷的坐在那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凄厉的声音渐渐远了。
翊坤宫中又一次陷入了平静,但这种平静是紧绷的,是窒息的平静。
每一个站在原地的选侍,全都吓坏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只是一个名字的事,贵妃竟然就将赵南风直接废了,赵南风甚至连皇帝的面都还没见过一次。
这,这太可怕了。
年纪最小的凌善思,吓得两腿发软,直接跪倒在地。
周围的人也都相继跪了下去,大家不敢说话,只跪在贵妃的脚下瑟瑟发抖。
南烟回头看着她们,心里一时间也有些发软。
但“恶人”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也没办法了,于是冷冷的说道:“刚刚顺妃娘娘已经跟你们说过了,进宫要好好的侍奉皇上。而本宫要跟你们说的是,进宫之后,最好都安分些,若让本宫知道谁心里怀着龌龊心思,或者家人仗着你们进了宫,在宫外横行霸道,玷污了皇家的清誉——你们,可仔细!”
众人瑟瑟发抖,不断的叩拜道:“不敢,妾等不敢。”
南烟这才道:“行了,让他们退下吧。”
那嬷嬷便带着众人又对着诸位嫔妃行了个礼,然后小心翼翼的列队退出了翊坤宫。
一走出去,众人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凌善思他们的冷汗把贴身的衣衫都浸透了,大口喘息着道:“这,这就是贵妃娘娘,简直太可怕了!”
“是啊,没想到她这么厉害。”
“我听说赵南风的哥哥还是正四品的官呢,竟然也——”
姚莹也算是见多识广的,这一回也吓得一身冷汗。
她勉强咳嗽了一声,让自己看上去还算镇定,但苍白的脸色也出卖了她此刻心中的惊惶,她说道:“都跟你们说了,这就是贵妃娘娘的威仪,你们这下信了吧。”
众人点头:“这下信了,彻底信了。”
“今后咱们在宫中,真的说话做事都要小心。”
“是啊,谁知道谁是下一个‘赵南风’。”
那嬷嬷走在一旁,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行了,还嫌不够乱吗?都赶紧回去!”
大家不敢再多说什么,被她催促着,匆匆的往东苑走去。
而留在翊坤宫中的人,此刻倒也还没散。
接受了新进宫的选侍的叩拜之后,原本众人还打算留在翊坤宫中喝茶的,但出了这样的事,大家的喝茶的兴致都没有了。
也觉得有些奇怪。
贵妃虽然是后宫中仅次于皇后的存在,而且皇帝专宠于她,还给了她协理六宫的权力,她的确有处置任何一个选侍,甚至妃嫔的能力。
她也不是没有处置过别人。
但,像这一次这样,完全是泄愤一般处置一个无辜的选侍,这还是第一次。
难道,就只是为了立威,杀鸡儆猴,让这些新进宫的选侍都摄于她的威仪,今后不敢跟她争宠?
大家都有些弄不明白。
所以一时间,不好走,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僖嫔阮眉第一个开口,她转头看着贵妃,说道:“娘娘这么做,未免有些不妥吧?”
她这样一说话,众人都吓了一跳。
南烟也转头看向她。
“嗯?”
“这位选侍,就算名字犯了娘娘的忌讳,让她改名就行了。”
“……”
“何必一定要如此呢?”
“……”
“娘娘这么做,皇上还不知道。难道你就不怕皇上知道了生气吗?”
大家虽然心里都是这么想的,但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出来。
南烟也看了她一眼。
却只淡淡一笑道:“皇上若要生气,自然是怪罪到本宫的头上,跟各位妹妹无关。”
她这话,自然是将责任只归到自己的身上。
但众人听着,却是另一种滋味。
皇上对她的宠爱,是他们这些人不会明白的,否则,她也不敢这样做。
吴菀冷笑了一声,说道:“自然与咱们无关。贵妃娘娘这样大的威风,咱们也不过是看看罢了,难道在这宫中,还有第二个人能有这样的威风吗?”
南烟眉毛一挑,转头看向她。
“惠妃这话,本宫就不懂了。”
“……”
“你说宫中没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威风,那你把皇后娘娘摆在何种位置?”
“……”
“还是说,在你眼中,已经没有皇后娘娘了?”
吴菀被她这话说得一梗。
她原意是要讽刺南烟,说她越过皇后的次序去,却没想到,被她抓住话中的把柄倒打一耙。
她咬了咬牙,只忍着气道:“妾岂敢?”
她扶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来,说道:“今天天气实在太热了,晒得妾都有些头昏了,妾告退。”
说完,也不等南烟应答,便草草的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她一走,其他几个妃嫔也都相继告退。
唯有顺妃新晴留下来,微笑着看着南烟道:“娘娘辛苦了。”
“……”
南烟看向她。
却见后者的眼中透着一点清明的光。
她虽然不太管宫中的事,但跟皇后的关系不错,而且听祝烽说起,皇后之前也做过这样的事。
恐怕,她也看熟了。
于是笑了笑:“让姐姐见笑了。”
第2183章 生死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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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你是想要,彻底的铲除,对你的新政心怀不满的人。”
直到这个时候,祝烽的脸上才有了一点冷漠之外的表情。
却是淡淡的冷笑。
他说道:“看来,国公到底是国公。”
“……”
“你总算发现了。”
“……”
“你们这些人,仗着在先帝立国时立下的功劳,这么些年来一直尸位素餐,上不能匡主,下不能益民,反倒是在反对朕的新政的事情上,你们无比团结,无比的奋进。”
“……”
“有你们在,朕要做的事,永远会被你们掣肘。”
“……”
“既然你早就怀有反心,那不如——”
他的目光冷冽:“让朕,‘带着’你反。”
“……”
“这样,总比你自己定下时候,来得周全。”
“……!”
听到这话,吴应求更是周身发冷。
他战栗着,看着下面那些惶恐如惊弓之鸟的王侯公卿,再看着周围那黑漆漆的围墙,虽然直到现在,祝烽的人马还没有出现,但他已经明白过来。
祝烽,的确不知道他的兵马的位置。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并不了解他们,而刘越泽——不管刘越泽是真心来投诚,还是假意投诚,他给他的,也都是假的讯息。
所以,祝烽根本没有靠刘越泽。
他,他是利用自己心里的弱点,就在进入大祀坛之后,发现自己透露出消息的那几个地方,并没有许世风派兵看守,这样一来,自己就先乱了阵脚。
自己一乱,再加上发现许世风竟然出现在大殿里。
这样一来,自己对事情的判断,就在那一刻完全的颠覆,那个时候开始,他不相信自己。
也就入彀了!
所以,在惊慌之下,他立刻让万鹏坤去重新调度人马,可这样一动,反倒让祝烽他们发现了他的人马的动向!
他是在利用这样短短的时间里,找到了自己的人马,并且——
他抬眼看向祝烽,而祝烽沉静的说道:“不必再问。”
“……”
“你们在大殿中的时候,你的人马,已经被清理了。”
“……!”
吴应求的心,都沉了下去。
大势已去。
他心里明白这四个字,原来不是祝烽,而是自己。
难怪从一开始,祝烽就根本没有慌乱,那个时候,自己还以为他已经大势已去,所以绝望。
却没想到。
他一直是用看着蝼蚁的心情,在看着自己。
吴应求垂着头,一时间,孱弱的身子已经快要支撑不起,他趔趄了一下,几乎要倒栽下去,一伸手,抓住了祭坛边的石柱。
稳住了身形。
他摇晃了两下,然后抬头看向祝烽,道:“你,早在安排先皇冥诞祭典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这个打算。”
“……”
“不,不是。”
“……”
“你安排先皇的冥诞祭典,今夜的这场祭典,就是为了引我入彀。”
“……”
“可是你,你——你安排先皇的冥诞祭典,已经半年前……”
想到这里,他几乎窒息。
瞪大双眼看着祝烽:“原来,早在半年前,你就已经想要除掉老夫,除掉我们!”
祝烽冷冷的说道:“可惜,还是太晚了。”
“……”
“那个时候,安排不及时。”
“……”
“否则,朕也不会让你带兵到西北,更不会让你在清剿热月弯沙匪的时候从中作梗,陷害朕的亲信,更是几乎让朕的大军在热月弯全军覆没!”
“……!”
吴应求蓦地一战。
而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完全明白过来。
狂笑道:“好,好,好!”
一脸说了三个好,他指着皇帝,阴狠中又透着一点钦佩,道:“所以我的儿子,果然是被你所害,你害得他终身残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
“你,你——”
祝烽冷冷的说道:“若他心中无鬼,朕的计策,又如何能成?”
“……”
“如果你心中无鬼,朕今夜,又如何能引你入彀?”
吴应求死死的盯着他。
半晌,又大笑道:“好,皇帝陛下果然是算无遗策。不过——”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一沉,阴狠的道:“你算得到我们,你算得到这里,你,算得到宫里吗?!”
“……”
这时,祝烽的眸子微微一闪。
吴应求已经知道,自己今晚有死无生,但做这样谋逆的大事,他早也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到了他这个年纪,儿子又已经是半死不过的样子,哪怕谋了那个位,自己也坐不了几年。
他不过是要报仇。
而今晚,就算是豁出性命,他也要报仇!
他阴狠的笑道:“皇帝陛下在这里,倒是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老臣认输。可是,在宫里呢?”
“……”
“你放在心尖上的那个贵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
“还有那个公主,还有你的儿子。”
他每说一句,祝烽的脸色就沉一分。
而站在下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经震惊得目瞪口呆的皇后许妙音,在听到他这番话的时候,骤然大惊。
魏王!
吴应求还在宫中安排了人马!
那魏王他们,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吴应求冷冷的说道:“你,能保得了他们吗?”
祝烽的目光一寒。
就在吴应求说出这些话语的时候,翊坤宫外,冲天的火焰映照着这个偏僻又狭窄的通道,这个地方,原本少有人来,但此刻,已经是血流成河。
不断的有人倒下。
却还有人,在怒吼着冲杀上前。
高策带着他的人马堵在这个巷口,看着眼前这一片惨烈的厮杀,目光也阴沉了起来。
这些少年……
他们困战了许久,到了此时,已经全身是伤。
鲜血,沿着伤口不断的往下滴落,而伤口处的剧痛,撕扯着他们年轻又稚嫩的心。
但,一个都没退。
祝成轩,已经身负数十处刀伤。
此刻的他,几乎已经力竭,只能背靠着墙壁,用手中的刀拄在地上,才能勉强支撑自己站住。
背后的墙壁,也是滚烫的!
就在他气喘吁吁,已经快要力竭倒下的时候,突然,他感到身后的火光又是一阵狂纵。
回过头去,只见翊坤宫中,火焰冲天而起!
正殿,已经快要被大火吞没了!
第2459章 被人下毒了
南烟,又低头看了薛运一眼,只说道:“起来吧。”
说完,便抬头走进了御书房。
对于很多人来说,御书房都是他们从来没进过的,不管平时在周围盘桓多久,皇帝很少让他们进入这个地方。
但是对这里,南烟倒是非常的熟悉。
甚至,连坐在桌案后的那个身影,即便这些日子两个人都没有再见了,她也完全不陌生。
因为好几个夜晚,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她好像都能看到他。
看到他坐在床边,守在自己的身边。
连他掌心的温度,她都能感觉得到。
可此刻,这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桌案后面,一双阴沉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精光,正平静的看着他们。
他的手,似乎是垂在身侧,看不见手里拿着什么。
只是,空气中弥散着一点奇怪的味道。
刚刚,薛运打开大门,走到自己面前的一瞬间,南烟就闻到了一点非常淡,几乎是淡不可闻的香味,而且也只是一瞬间,就消散去了。
但屋子里的味道,有些奇怪。
南烟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的双手,却感觉到掌心一点刺痛,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刚刚走进来的时候,因为太过紧张的关系,小指指甲竟然硬生生的扎进了皮肤里。
却一直都没感觉到痛。
直到现在,看到祝烽坐在那里,并没有自己最深,最恐惧的噩梦中那副样子,她好像才恢复了直觉。
才感觉到了身体上的刺痛。
她走上前,看着祝烽脸上仿佛还有一丝未曾褪去的潮红,轻声道:“妾,拜见皇上。”
紧跟着走进来的顺妃他们见此情形,也急忙跟着贵妃跪拜下去。
祝烽坐在那里,两只手仍然垂在身侧。
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
过了半晌,才慢慢说道:“都起来吧。”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但大家的心里都是小心翼翼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这个时候发出什么声音,自己就要成为众矢之的。
更要成为皇帝的刀下亡魂了。
而这时,皇帝又对着贵妃说道:“难得贵妃今天带着这么多人过来。朕刚刚在里面,听见你说,要请朕和薛太医出去,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南烟握紧了双手。
低着头,轻声道:“妾前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向皇上禀明。”
“哦?什么事?”
“不过在这件事之前,妾想要问问薛太医——”
说着,她转过头来,看向站在门口的薛运。
这个时候的她,不知是因为惊吓过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喘息不定,听到南烟叫她,倒是没有和过去一样瑟缩得不敢上前,而是慢慢的走了上来。
南烟道:“刚刚,你跟本宫说,有要事禀报。是什么事?”
这句话,原本也是薛运自己说的。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站在门口吹了一阵冷风,让她清醒了一点,这个时候,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当听见贵妃的询问,她微微的颤了一下。
眼中流露出了一点迟疑的神情。
南烟的脸色冷了一下。
说道:“刚刚,难道不是薛太医你自己说,有要事禀报?”
“……”
“这个时候若不说,本宫若查出什么来,可就不会轻饶了。”
一听到这话,薛运的脸上原本还飞着的一点嫣红瞬间褪去,只剩下满脸的苍白。
她慢慢的跪了下来。
轻声道:“微臣,微臣罪该万死。”
祝烽坐在桌案后,看着她这样,只平静的说道:“你有话就说。”
薛运咬着牙,轻声说道:“娘娘,之前,宫中曾经传闻,康婕妤她,她——”
说到这里,她又迟疑了下来。
之前,皇帝敕封自己为太医院院判,就是为了避免那件丑事传出去,可现在又要说出来,实在让她有些为难。
但,她若不说,有些事的真相,只怕就真的要彻底的湮没了。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了祝烽一眼。
祝烽只说道:“说实话。”
薛运终于说道:“宫中曾有传闻,说康婕妤她与微臣有私情,只是,微臣的身份如今众人皆已知晓,‘私情’二字实在是无稽之谈。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在微臣最后一次为康婕妤诊治的时候,她,她的确有过奇怪的举动。”
众人一听,都睁大了双眼。
虽然她没有具体的说是什么举动,但,联系着刚刚她所说的“私情”,众人大概也明白了。
康婕妤对她,只怕是真的动过心思。
只是,她是个女人,这件事,就根本不可能有结果。
南烟的眉心微蹙,只说道:“那又如何?”
薛运急忙说道:“虽然,康婕妤的举止奇怪,可微臣现在知道,那也并非出自她的本心,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薛运说道:“她,应该受到了一些外界的影响,比如说,药物。”
南烟立刻问道:“什么药?”
薛运道:“这种类型的药材其实有很多,而且,不同的剂量,不同的搭配,甚至不同的制法,都会有不同的效用。可是,现在微臣回忆起当初康婕妤的神态,她应该是中了某种催人情绪,动人心魂的药。才会,才做出那样奇怪的举动来。”
南烟微微的眯了一下眼睛。
说道:“康婕妤最后一次找你诊治,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
“你既然是太医,为什么今天才发现?”
薛运忙说道:“第一个原因,是因为康婕妤那段时间一直在用药,她的房间里药味很浓;而微臣刚刚所说的那种‘催人情绪,动人心魂’的药,用药的人既然是要操纵别人的心神,自然不愿意让人发现,所以,药味都会在制作的过程中降到最低,哪怕是一点香味,一点其他的药味都能掩盖过去。”
“……”
“当时,微臣的确没有注意到那种味道。”
南烟道:“那,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第二个原因——”
说到这里,薛运原本苍白的脸上一红。
像是有些说不出口。
倒是祝烽,这个时候慢慢的说道:“第二个原因,应该就是刚刚,朕跟薛太医,也被人下药了。”
第3060章 他毕竟,不姓“祝”啊
“那你的意思是——”
“公子身边的陆广威,他手下精兵强将众多,在下认为,此战非他不能胜。”
听完这句话,祝成瑾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也未必不知道是许世宗在调度他手下的人,毕竟之前攻打金陵城,除了自己的人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许世宗的人马,现在守住金陵城就已经非常的耗费人力,再要出城迎击,许世宗也不肯干吃这个亏。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微笑着说道:“既然是军师做的决定,那我自然是听的。”
说完,对身边的长随葛龙道:“你传令下去,让陆广威调集兵马,出城迎击。”
葛龙道:“是。”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他走出去,祝成瑾慢慢的转头看向许世宗,说道:“这样,军师是不是就可以着手开始准备登基的事了。”
许世宗道:“这,眼下还不能。”
“嗯?”
刚刚两个人才说定,但没想到,祝成瑾才刚一答应让陆广威出征,许世宗立刻就改口,顿时,祝成瑾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冷冷的说道:“军师,你这是要出尔反尔吗?”
许世宗却很镇定的说道:“公子息怒,在下也是为了公子打算。”
“哼。”
“金陵城,我们才刚拿下,城内尚且还没有做到完全肃清,再加上,陆广威出征,万一——”
祝成瑾脸上的怒容更甚:“怎么,你要说他输定了?刚刚又是谁说此战非他不能胜?”
许世宗立刻说道:“公子,在下只是说万一。战场之上没有必胜,更何况,就算陆广威此战必胜,但还有一点,让公子的登基仪式必须得等。”
祝成瑾微微眯起眼睛:“等什么?”
许世宗道:“如今金陵城内尚未肃清,虽然没有大的战事,但这些民众未必能一直那么听话。他们只怕一直在等,等着王师南下,等到那个时候,他们再揭竿而起。”
“……”
“若是那样,公子可以想象,我们将面临什么样的危局。”
听见他这么一说,祝成瑾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的确,这是他们不能不考虑的问题。
他想了一会儿,又冷笑道:“照你这么说,他们等一天,我也得等一天。那我就这么一直不明不白的住在这金陵皇宫里吗?”
“那倒不是。”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再击溃一次许世风。”
突然听到许世风的名字,南烟的精神猛的一凛,抬头看向他。
许世宗显然也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但这个时候,根本也顾不上南烟,他对着同样面色凝重的祝成瑾说道:“之前,我们已经在江上击溃了他一次,不同今天有消息传来,他还在召集人马。”
闻言,祝成瑾冷笑了一声:“你这个弟弟,倒是——忠心。”
许世宗的脸色也微微一黯。
但随即,他就说道:“第一次渡江,他不习水战,加上行事仓促,所以败得很快,但这几天,听说他已经去了扬州府,召集了那边习水战的士兵,重新集结准备渡江。”
“……”
“这一次,会是一场硬仗。”
祝成瑾想了想,说道:“不是有星罗湖跟来的那两个吗?”
许世宗沉着脸,低声说道:“公子,星罗湖——毕竟是一帮水匪。”
这句话,说得南烟心里又咯噔了一声。
虽然之前,祝成瑾一伙人一直住在天罡连环坞,而且,骆星文还能让他们直接带走四大长老中的两个和他们的手下,看得出,两边肯定是商议清楚了,之后也一定有利益分割,但,匪就是匪。
许世宗一直自称儒生,那他就不可能看得上这类人。
若他真看得上,那当初在沙州卫,煽动热月弯的就不应该是那个龙霆云,毕竟那一次祝烽离危险那么近,若有一个能谋划周全的人在——比如,就是他许世宗,那恐怕很多事情都会改变。
而现在也看得出来,虽然还没有完全胜利,但许世宗已经在跟星罗湖的人划清界限了。
祝成瑾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许世宗淡淡道:“公子心中自然明白。”
“……”
“公子将来迟早是要登基的,现在,也不能太过仪仗这些人,否则将来,靠着这些拥立之功,他们会翻天的。”
祝成瑾眯起了眼睛。
其实,他们倒也不用害怕在南烟面前说起这种事,身为跟随在祝烽身边那么多年的贵妃,祝烽教了她那么多,她也早就明白,在祝成瑾背后的势力里,星罗湖是最见不得光的一批。
不仅是许世宗所要的划清界限。
甚至于,将来他若真的有机会——当然,南烟不承认他会有那个机会,只是,他自己想象中,手狠一些,只怕也是要处理掉这批人的。
沉默了一会儿,祝成瑾道:“你去办吧。”
许世宗这才说道:“是。”
说完了这么多话,他终于有些克制不住,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手帕来捂住嘴,就是一连串咳嗽,咳得他胸口都要被震碎了一样。
祝成瑾微微蹙眉,想了想,还是说道:“军师……要好好保重啊。”
“咳咳咳咳,多谢,咳咳,多谢……公子,咳咳咳咳——”
他一边咳着,一边让小满扶着自己,转身走了出去。
等到那咳嗽声远了,祝成瑾才若有所思的回过头来,只见南烟对着身后的听福道:“给本宫盛一碗汤。”
听福立刻拿起小碗来盛了一碗汤,送到她手上。
祝成瑾看着她这样,似笑非笑的说道:“你倒是自在。”
南烟对着汤轻轻的吹了两口,道:“至少,有这位军师在,本宫还真能吃几顿安生饭。”
“哼。”
“说起来,也真是绝了,”
南烟一边品着汤,一边淡淡道:“这个人,过去本宫从未发现,多智近妖,不能为当今皇上所用,实在可惜。”
祝成瑾更是冷笑。
南烟又笑着说道:“只是,这样一个周全的人,手里又有兵马,为什么不——”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了祝成瑾一眼。
立刻,她又笑道:“对了,师出有名,他毕竟,不姓‘祝’啊。”
祝成瑾的脸色顿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