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2章 情况比较复杂了
祝烽道:“不错,朕的儿子落到他的手里,而现在,他跟朕之间这一场大战已经是在所难免,这个时候,他应该立刻想办法让朕知道,甚至,直接派人过来威胁朕才对。”
南烟道:“可他没有,我们找不到成钧,也没有任何消息!”
祝烽点头:“你想过为什么吗?”
“……”
南烟沉默了许久,也是想了许久,终于,祝烽感觉到怀中这具瘦弱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她抬起头来看向祝烽,轻声道:“他,他不知道,他抓到的,是成钧?”
祝烽道:“不错!”
“……!”
南烟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一点,倒是她没想到的,可是——
她有些不确定的道:“这可能吗?”
听见她这么问,祝烽想了想,说道:“咱们的儿子——那小子虽然胡闹,但不是个没脑子的,这一点,你应该知道的。”
南烟皱着眉头,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祝烽这话倒不是空穴来风,就像之前猜测祝烽如何诱使阿日斯兰将全部军队调出白虎城,她都没有想到的,成钧却轻轻松松就说出来了,好像有一些战斗智慧,并不是大人们教给他,而是从他出生开始就流淌在他的血液里,存在于他的身体里。
祝烽接着道:“他也知道,朕在跟倓国人打仗,若他被倓国人抓住了,你认为,他会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是炎国的汉王殿下吗?”
“……”
“只要他自己不说,事情就好办。因为他是孤身一个人出去,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就这么一个娃娃,谁又能把他往炎国的汉王殿下身上联想呢?”
“……”
“他不说,没人会知道。”
南烟深吸了一口气,道:“对,对的。”
祝烽接着说道:“所以这个时候,朕不让陈紫霄他们再派人去找了。”
“……”
“咱们这边派人出去,反倒让人生疑。阿日斯兰也不是个没脑子的,若发现罕东卫这边派出那么多人去找一个孩子,以他的心性,只怕就会开始怀疑成钧的身份。”
“……”
“所以现在,我们不能再动了。”
南烟只觉得周身发冷,蓦地打了个寒颤。
她这才明白,刚刚自己冲动之下差一点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幸好祝烽是冷静的,否则——简直不敢想象。
她抬头看向祝烽,轻声道:“皇上,妾,妾刚刚——”
她也不知该说什么,直接从祝烽怀里站起来,对着他跪了下去:“皇上,妾知罪了。”
她刚刚那么冲动,在皇帝面前简直已经没了敬畏,没了规矩,若祝烽真的要计较起来,砍头也是没话说的。
祝烽知道她回过神来了,只叹了口气,将她拉起来:“好了。”
南烟脸色苍白,满目愧疚:“妾刚刚实在是——”
“朕知道,”
祝烽将她搂在怀里,一只大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后背,沉声说道:“朕知道你是念子心切,只是,将来不准再这样了。朕是你的夫君,可朕也是皇帝,再有下次,不管是为什么,朕都不会轻饶的。”
南烟眼圈发红,轻轻的应了一声。
祝烽到底也是心疼她,而且这个时候身为父母,也没有那么多其他的情绪值得他们再花力气去消化。
直到这个时候,南烟才感觉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好像松缓了一些,总算能让她呼吸,让她心跳,可是,这块大石头也并没有完全被搬走,毕竟,成钧如果已经被阿日斯兰抓住,那他还是身处险境,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所以,南烟仍旧有些发抖的望着祝烽:“皇上,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祝烽低头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跟之前一样,就好像,他根本没有出事一样。”
南烟的呼吸又是一颤。
她轻声道:“皇上的意思是,该备战还得备战,该打仗,还得打仗?”
祝烽道:“是。”
南烟的声音颤抖的更厉害,道:“那万一,万一——”
祝烽沉声道:“朕不是说过了吗,我们这边若是有什么异常,反倒会让阿日斯兰怀疑,所以,我们就得按部就班,该做什么还得做什么,只有这样,阿日斯兰才不会怀疑,成钧才能安全。”
“……”
南烟沉默了许久,深吸了一口气:“妾,明白了。”
看到她苍白的脸色,祝烽在心里也有些沉重。
他知道,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过分为难了,可现在,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如果小成钧能渡过这一劫,他一定要好好的收拾那小子,作为他让父母如此忧心的代价。
祝烽道:“你放心吧,朕一定会想办法,把那小子救出来的。”
南烟靠在他怀里,轻轻的点了点头。
祝烽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其实现在,朕最担心的,反倒不是他。”
“不是他?”
南烟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皇上还担心谁?”
祝烽道:“温别玉。”
“……!”
南烟蓦地睁大眼睛,立刻回过神来。
对了,下面的人说,温别玉下午的时候在都尉府里到处寻找汉王,之后便去马厩牵马离开了罕东卫,显然是去找祝成钧去了,而祝烽派出的人回来,也同样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南烟想了想,问道:“他现在,也被阿日斯兰抓了吗?”
祝烽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道:“他跟成钧一前一后,情况就很难说了。若是都抓了,也就罢了,两个人好歹还能有个照应;但若他还没有被抓,而陈紫霄派出去的人又没有找到他,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南烟刚问出这一句突然就反应过来,一下子从祝烽的怀里坐起身来,惊讶的说道:“皇上的意思是,他可能会一个人去救成钧?”
祝烽沉沉的出了一口气:“这就是朕最担心的一点。”
“……”
“他若真的要去——他的年纪还小,跟成钧两个人算在一起,也不过是两个没经过什么事的孩子,那情况就比较复杂了。”
第3293章 要不把他关起来?
“他若真的要去——他的年纪还小,跟成钧两个人算在一起,也不过是两个没经过什么事的孩子,那情况就比较复杂了。”
听到祝烽的话,南烟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她轻声道:“这孩子,不会这么轴吧?”
祝烽苦笑道:“之前因为成钧乱跑,他就挨了一次打,肯定是打得他刻骨铭心,否则,他也不会在都尉府里找了成钧一下午,最后还自己牵了马出城去找人。他若真的知道成钧被阿日斯兰抓了,说不定真的会想要自己想办法救他。”
南烟只觉得一阵头疼。
她上一次打温别玉,只是想要给他一个教训,同时也杀鸡给猴看,吓唬吓唬祝成钧让他别乱跑,谁知道,鸡是杀了,猴没吓住,如今温别玉还有可能真的因为怕被他们责罚的关系,要去做傻事。
她忍不住伸手撑住疼得厉害的头。
“我,我真是——”
看着她悔不当初的样子,祝烽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捉过来捏在手心里,沉沉的说道:“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如今只能快刀斩乱麻,早一点解决这件事,他们才可能早一点脱险。”
南烟睁大眼睛道:“皇上的意思是,打仗要提前?”
祝烽道:“也不算提前。”
“嗯?”
“阿日斯兰的大军已经全都调出了白虎城,而舅父要求祈雨所用的祭台也已经准备好了,其他的东西都送过去了,明天,他也要过去。”
“……”
“不管有没有这件事,该做的,就在眼前。”
南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祝烽说得没错,不管祝成钧有没有被阿日斯兰抓住,该做的事是不会更改的,更何况,就算他们不打,阿日斯兰几十万大军调集过来,也不可能白跑一趟。
只是,一打起仗来,兵荒马乱的,祝成钧又该怎么办?
南烟皱着眉头想了很久,然后说道:“那,妾明天跟老国舅一道过去。”
祝烽一听也皱起了眉头:“你也去?”
若是平时,外面要打仗了,南烟提出要出城的要求,肯定被他立刻反驳,甚至还会直接骂一顿,但这一回,他却没有立刻反对,只是神情凝重的看着南烟。
南烟道:“皇上也明白妾的心思,这个时候,妾没有办法还安安稳稳的待在都尉府里。”
“……”
“不论如何,妾都要过去的。”
祝烽沉默着想了一会儿,最后竟只是叹了口气,道:“也罢,朕也知道,这个时候再要你留在都尉府——别说你会不会干了,朕只怕到时候,连你也弄丢了。”
他说这话,显然是指当年北平城大战时,他明明已经把南烟送回了当时的燕王府,可这小女子却还是一个人偷偷出府,跑到激战的城楼上去了。
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小宫女,都管不住她,更何况现在。
尤其现在,是成钧不见了。
祝烽道:“这样,朕会加派人手护送你们过去,但你要答应朕,不准乱来,否则——打起仗了,你是知道的,朕不用说什么威胁你的话,你自己知道厉害。”
南烟道:“妾明白。”
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第二天天不见亮南烟就起床,其实也是一整晚都没睡,毕竟儿子不见了,没有哪个当母亲的能高枕无忧的。
若水他们原本还担心南烟这样可能会没胃口吃东西,但早膳送来之后,南烟却还是逼着自己坐在饭桌前吃了一些,不管再难的时候,她始终明白,只要自己不倒下,很多事情就都有办法解决。
一旁跟着服侍的若水也松了口气。
但就在这时,她听见外面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大清早的,很多人甚至都还没起,怎么这么吵闹?
她见南烟也皱起眉头,往外看了一眼,便说道:“娘娘先用膳,奴婢出去看看。”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外面天还是黑的,只有屋内的灯光透过窗户,勉强照亮了院门口站着几个人,正在高声说着什么,若水一边走过去一边说道:“得禄,你也该挨打了是不是?在这儿吵吵闹闹的,娘娘还在用膳呢。”
得禄立刻道:“你来得正好,这个疯——这个人,一定要过来找人。”
若水走过去一看,站在院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温别玉那个疯傻的小叔温无玉。
来了这里之后,陈紫霄单独给他安排了地方住,也有人看着他,所以大家都没怎么在意,没想到这一大早天还没亮,他跑到贵妃住的地方来了。
若水皱着眉头:“你来干什么?”
那温无玉在一片黑暗的光线下,面色痴呆,眼神无光,只呆呆的说道:“我要找别玉,他人呢?人呢?”
若水跟得禄对视了一眼。
来到罕东卫之后,温别玉几乎每天都会过去陪他,显然是昨天温别玉没去找他,他急了。
两个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温无玉呆呆的就要往里面闯,口里不停的说道:“我要找他,你们让我去找他。”
他们怎么可能让他闯进贵妃住的地方,急忙拦住他,而温无玉也急了,大喊大叫着挣扎起来。
就在一团乱麻的时候,南烟走到了院中:“怎么回事?”
若水急忙跑到她身边,把事情跟她说了。
南烟听得也皱起了眉头,想了想,对着温无玉说道:“温别玉他——他去办事了,如今不在府内,你不要闹,晚些时候本宫会带他回来的。”
那温无玉却还是傻傻呆呆的,不停的摇着头,喃喃道:“我要找别玉,我要找他,你们让我去找他。”
得禄皱着眉头道:“娘娘,要不把他关起来?”
南烟犹豫了一下。
这人说来也可怜,什么话都听不懂,再关起来,还不知道他会怎么样呢。
就在这时,院门外又传来了一个浑厚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怎么还不准备?”
众人回头一看,竟然是老国舅站在那里。
今天南烟要跟他一道出发,他早早的准备好一切,见这边还没弄好,便过来催促了。
南烟一见他,立刻过去请安,可就在这时,她发现原本站在院门口,离老国舅最近的温无玉突然哆嗦了一下,朝她背后躲了起来。
第3294章 老国舅和温无玉
南烟一见他,立刻过去请安,可就在这时,她发现原本站在院门口,离老国舅最近的温无玉突然哆嗦了一下,朝她背后躲了起来。
南烟皱了一下眉头。
而若水和得禄急了,不管这是不是一个疯子,但毕竟是一个外男,怎么能这样靠近贵妃呢?
于是两个人立刻抓着他两只手臂把他从南烟的身边拉开,那温无玉又惊惶又固执,拼命的摇头抗拒,说道:“我不走,我不走!”
见此情形,老国舅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南烟这个时候脑子里也有些乱,只说道:“舅父见谅,他是成钧身边侍读的小叔,是个——,总之不太好,这一次皇上顺便把他也带过来了,惊扰了舅父了。”
老国舅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不断哆嗦着把脸转向一边的温无玉。
这一次皇帝跟贵妃出行,带着汉王可以理解,带着汉王的侍读也可以理解。
但是,带着侍读的小叔,还是个疯子……
这怎么看都不像话。
不过,晦暗的光线下,老国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见他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平静的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出发了。他若要跟着,就让他跟着吧。”
说完,便转身走了。
让他跟着?
南烟有些犹豫的回头看了温无玉一眼,要说带着这么一个人去,她是绝对不考虑的,可刚刚的情况,她的心里隐隐有点犯疑,想了想,便索性道:“带上他一起吧。”
“啊?”
若水睁大眼睛:“带着他?娘娘,他可是个——”
“行了,本宫知道。”
南烟打断了她的话:“时候不早了,咱们得走了,再拖延下去,你担得起吗?”
一听这话,若水也不敢多言,只能苦命的跟得禄一道把温无玉收拾了一下,然后便跟着南烟一道往外走。
到了都尉府门口,护送他们的人马早已在此列队等候。
这一次,就不是坐马车了。
周围没有路,已经完全是荒原,连跑马都未必稳妥,更何况是马车,所以南烟也不能再有特例,她头上戴着一顶帷帽,倒是能遮挡住大半的阳光和风沙,只是也闷热得厉害,而她的心里,更添了几分沉重。
走到门口,看到列队等候的人马,她回头问了一句:“皇上呢?”
护送老国舅和贵妃出行的不是别人,正是多年跟在祝烽身边,最得信任的御营亲兵统领英绍,他闻言立刻上前,说道:“皇上已经先出发了。”
南烟皱了一下眉头,忍不住低声呢喃道:“怎么都不说一声。”
英绍道:“军中的事,皇上向来雷厉风行,从不拖延,还望娘娘体谅。”
南烟叹了口气。
她倒也不是不体谅祝烽,只是,大战在即,她还是想要多看祝烽一眼,多看一眼,心里的底气更足了一下。
不过眼下已经是这样,她便也不多抱怨,便吩咐道:“让大家准备出发吧。”
“是。”
英绍立刻下去,指挥下面的人,而就在这时,南烟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了一下,她微微蹙眉,回头一看,就看见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温无玉正抓着她的袖子,他仍旧是一脸痴痴傻傻的神情,可眼神又显得有些惊惶失措,像是一个被吓坏了的小孩子,竟然还抓着南烟的衣袖不放。
一旁的若水有些火了,怒道:“娘娘的衣裳是你能抓的吗?赶紧给我放开!”
这别的不说,有损贵妃清誉,若是让人看到了,那还得了?!
温无玉被她吓得哆嗦了一下,抓在手里的袖子就放开了,若水还说道:“得禄你长长眼睛看着他,别让他再往娘娘身边蹿,像什么样子!?”
得禄吐了吐舌头,立刻拖着温无玉就要往一边走。
但南烟看着温无玉一脸仓惶无助,仿佛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耐着性子走过去,轻声说道:“你要跟本宫说什么?”
温无玉这才抬头,隔着帷帽上的一层纱幔,能隐隐看到南烟沉静的眼睛,他轻声说道:“你可千万,别靠近他。”
南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
他指着的,是旁边不远处,正准备上马的老国舅。
南烟轻声说道:“为什么?你认得他?还是,他对你做过什么?”
那温无玉混沌了一会儿,忽的又笑了起来,笑嘻嘻的说道:“什么,我认得谁?我不知道,我谁都不认得,嘿嘿……”
他又痴巴了。
看到他这样,南烟也知道仓促间怕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只能招手让得禄把他带下去,让人看着他一道上路,别有任何闪失,而自己也心事重重的上了马。
她隐隐的感觉到,温无玉的情况不对。
他虽然疯了那么多年,但听温离玉和温别玉提起,从来没有对人产生过什么反应,在他疯癫的,小小的世界里,只认得自己的两个亲人,对其他的人,都是疯一阵傻一阵,并没有什么能真正影响到他。
可是,他却好像对老国舅有反应。
而且不是简单的反应,从他之前看到老国舅出现就躲到了南烟的背后,到刚刚对南烟说的话,好像在他疯癫的意识里,老国舅是个危险的人。
难道,两个人以前见过?老国舅威胁过他?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且不说老国舅出家之后就一直在真武观内修行,连三个儿子到祝烽身边效力都是他的同修守真道长带来的,就算在出家之前,他身为陈皇后的兄弟,是高皇帝夺天下的得力臂膀,在朝中可谓叱咤风云,怎么可能去为难一个痴儿?
况且,刚刚老国舅也看到了温无玉了,看老国舅的表现,似乎并不认得这个人,以老国舅的能为,不可能见过的人完全不记得吧?
若是平时,南烟一定会去找祝烽把这件事告诉他,两个人一起也算有个商量,偏偏眼前大战在即,祝烽已经完全顾不上这里了,这件事,她也就只有自己琢磨着办。
眼看着众人都上了马,老国舅在前面回头看了她一眼。
南烟明白他的意思,便一挥手:“出发!”
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了罕东卫。
第3295章 不安的源头是个孩子
“嘿咻嘿咻。”
祝成钧费尽力气,细瘦的胳膊好不容易将沉重的帐篷的一角掀起来,趴在地上往外一看,一双穿着靴子,满是泥泞的脚就映入眼帘。
他顿时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沿着那粗壮的大长腿往上一看,只见一个手持长矛的倓国士兵正站在他的面前,低头阴沉的盯着他,祝成钧吓得一哆嗦,立刻放下那帐篷又缩了回去。
外面的人冷哼了一声。
他有些丧气的坐到了一边的毛毡子上,发泄似得双手用力的扒拉了几下,可没扒拉下几根毛来,反倒沾了一手腥臭的汗腻子,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的,恶心得他不得了,用力的在自己的裤脚上擦了几把,掌心仍旧是臭的。
说起来,祝烽养这个儿子,跟养女儿的确是完全不同的,祝成钧从小到大不算是娇生惯养,甚至,稍大一点之后,每日挥刀五百下,射箭三百支,是祝烽给他下的死命令,他也才有这样的体力在荒原上折腾,可到底是个不满十岁的皇子,也没见过更大的风浪,这个时候被人抓起来,除了那一刻心灵福至,掩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冒名顶替了“温别玉”之外,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幸好,阿日斯兰待他还算“客气”。
本来将他抓回军营之后,巴音就要把他关进笼子里,可阿日斯兰阻止了巴音这么做,反倒让人腾出一个空帐篷来给他,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关了这大半天了,他连一滴水都没喝,心里的焦躁和惧怕也在折腾了许久发现始终无法逃脱这里而愈演愈烈。
“父皇,母妃,”
他又害怕又委屈,在心里默念着:“我该怎么办呀。”
就在这时,帐篷的周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像是刚刚守卫的人走开了,祝成钧心中一喜,急忙跑到刚刚那个地方掀起帐篷往外一看,果然看到那些人走开,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了。
好机会!
他激动得摩拳擦掌,立刻将脑袋往外探,准备爬出去,谁知,刚钻出去一个脑袋,就听见头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慢慢的抬头一看——
是几个士兵从远处走来,又站在了帐篷的周围,其中一个正站在他的面前,低头看着他。
“……”
原来,只是站岗的士兵换班而已。
祝成钧又是懊恼又是尴尬,幸好这个士兵并没打算动他动手,只抬脚用力的在他脑袋前面一踏,顿时一阵尘土飞起,扑了他一脸。
“咳咳,咳咳咳咳!”
祝成钧一边咳嗽,一边手忙脚乱的又钻了回来,外面的士兵顿时大笑起来,纷纷说道:“这小兔崽子还想跑。”
“下次再敢跑,我们就打断你的腿!”
“我看,还是拧下他的脑袋将酒杯比较好,哈哈哈哈!”
祝成钧钻回来,伸手抹了一把脸,又呸呸呸的吐掉了刚刚钻进嘴里的泥土,委屈的喃喃道:“父皇,父皇快来救我呀……”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吓得一个激灵,急忙把这些话都咽进了肚子里,睁大眼睛看着帐门口,只见帐子被掀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自然是阿日斯兰。
虽然这个时候,他应该全神贯注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乌力罕抓回来的这个孩子总是让他有点在意,毕竟,荒原上突然出现这么一个衣着华美,还骑着西域宝马的少年,的确不是一件寻常的事。
他站在门口,背后的光线被他严严实实的挡住,只能勉强看到帐篷内晦暗的光线下,那个少年睁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脸警惕的表情,一只手还用力的抓着自己裤脚,像是被吓坏了,但又要勉强装作很勇敢。
他慢慢的走过去,蹲下身来与祝成钧平视。
祝成钧的呼吸都屏住了。
半晌,一滴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滑落下来。
看来,装得再勇敢,但身体和内心的反应也都是骗不了人的,阿日斯兰立刻轻笑了一声,那一声冷笑,也好像彻底的瓦解了这个孩子的伪装,祝成钧一边在心里痛骂自己不争气,一边也无可奈何的低下头去。
阿日斯兰道:“小鬼,你还不说实话吗?”
祝成钧哆嗦了一下,说道:“说,说什么实话?”
阿日斯兰道:“你到底是谁?”
祝成钧梗着脖子道:“我不是都说了吗,我叫温别玉,你还要问多少次?没长耳朵吗?!”
阿日斯兰冷笑着看了他一会儿,那目光玩味,看得祝成钧心里一阵发毛,又避开他的眼神低下头去,只见阿日斯兰冷笑着说道:“我发现了,小鬼,你不是口气不小,你是脾气不小,都这个时候了,还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一眼就看出,这孩子害怕不假,但,普通人家的小孩若是这么害怕,早就又哭又闹的求饶了。
可这孩子,却还硬撑着,甚至一开口,就一副要压派人的样子。
这显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能有的气度。
这个时候,荒原上怎么会出现这么一个特别的孩子,虽然知道这只是一个孩子,可大战降临,对任何一点异动,阿日斯兰都非常的看重,他明白,有的时候,胜利和失败的诱因,往往就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东西。
而不知为什么,似乎是他心里的错觉。
他总感觉到,这场即将来临的大战,让他隐隐有些不安,而不安的源头,就是这个突然出现的,莫名其妙的小孩。
想到这里,他又问道:“我问你,你说你叫温别玉,你家住哪里?”
祝成钧眼珠转了转:“当,当然是罕东卫。”
“罕东卫?那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做生意的!”
“做什么生意?”
“嗯,木材。”
他倒是机灵,因为祝烽过去经常走南闯北,为了方便微服行事,专门为自己制造了一个以假乱真的身份,也就是北平的木材商,祝成钧也听南烟提起过,便记在心头,这个时候就顺嘴说出来了。
可阿日斯兰一听,脸色却一下冷了下来。
第3296章 刑具
阿日斯兰一听,脸色却一下冷了下来。
祝成钧虽然年纪小,可毕竟从小在宫廷长大,心性何等的敏锐,一看到他变脸立刻感觉不对,闭紧了嘴巴。
而阿日斯兰微眯着眼睛,眼中透出了一点危险的光,冷冷的盯着眼前这个警惕的小孩,说道:“木材生意?做木材生意的,往这里走?”
若是这个时候,有祝烽,或者有南烟在这儿,都会立刻明白,这句话错在那里。
此地乃是中原通向西域的大门,来往的客商所携带的,不是不是运往西域各国的丝绸、茶叶和瓷器,就是他们带到中原来的各种香料,珠宝和马匹。
而木材,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条路上的。
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有木材商人到这个地方来?
祝成钧也懵了,他虽然想不通其中关窍,但从阿日斯兰的脸色就看出来自己大概是露馅儿了,慌得结结巴巴:“我,我——”
阿日斯兰眼中更是透出了锋利的,也是危险的光。
他原本就觉得这个孩子出现在荒原上让人不解,若只是寻常富商的孩子,将他绑来营中,敲诈他家里人一笔钱财也是可以的,但现在看来,这孩子显然不是寻常的孩子,虽然身穿绫罗,却不是普通的富商,而且在自己面前还刻意的隐藏了身份。
阿日斯兰心里有些窝火,冷笑了一声:“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完,他一把抓住祝成钧的手,将他拖了起来。
祝成钧感觉到不对,立刻挣扎厮打起来:“你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阿日斯兰根本不跟他废话,铁青着脸将他一路拖出了帐篷,一走出去,祝成钧才看到外面军营里大批的将士已经集结完毕,而几个站在帐篷周围的士兵见他们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大王。”
阿日斯兰冷冷道:“把囚车拉过来,把这个小鬼关进去。他什么时候说实话,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说完,将祝成钧丢了过去。
那些士兵哪里敢怠慢,七手八脚的将祝成钧拖到军营的一角,这里有几辆看上去像马车的车子,但车上不是普通的车厢,而是铁笼子,那笼子的大小也奇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看上去能装得下一个人,塞塞好像又嫌挤。
祝成钧原本还担心自己会挨打,或者直接被人一刀杀了,没想到他们还只是将自己关起来,虽然一路挣扎厮打的,心里却还是松了口气。
可是,一被关进笼子,他大叫不好。
那笼子看着不大不小的,他一被关进去,脑袋从上面伸出来,才发现身子在下面根本站不直。
这样一来,就不免要屈膝,可一屈膝,脖子就卡在铁笼上。
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比起鞭子刀子还更折磨人,其实也是他没见识,这本就是一种刑具,专门用来折磨逼供那些嘴硬的囚犯的,军中也备着这种囚车,是专为俘虏准备的,只是之前几次小规模的战斗两边都没什么损伤,这囚车也一直没派上用场。
阿日斯兰也没想到,第一个享受这囚车的,居然是个孩子。
祝成钧只站了一会儿就感觉到生不如死,脸都白了,满头大汗的大叫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阿日斯兰背着手,慢慢踱步道囚车前:“那现在,肯说实话了吗?”
“……”
祝成钧立刻又闭紧了嘴。
一看他这样,阿日斯兰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不是没带过小孩,他膝下的几个孩子也有跟这小孩差不多年纪的,但没见过一个跟这孩子一般难缠。
他铁青着脸,冷冷说道:“嘴硬是吧,好,让我看看你的嘴能硬到什么时候!”
说完,拂袖而去。
祝成钧又想叫他回来放了自己,又不肯讨饶,只能含着眼泪咬着牙强忍着膝盖处的酸痛难受,稍不注意,脖子就被卡在铁笼上,不一会儿被磨得皮开肉绽,痛得他眼泪直流。
不过,被煎熬的也不止他一个人。
在军营外一处土堆的后面,灰头土脸的趴着一个人,身上满是泥泞尘土,几乎整个人都和这片土地融为了一体,也正是因为如此,来来往往的这么多人竟也没有发现,在远处的这个小小的身影。
不是别人,正是寻找祝成钧而来的温别玉。
他也是骑着马在荒原上乱跑了一整夜,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阿日斯兰军营的附近,才惊觉自己走到了这么危险的境地,正要离开的时候,看到阿日斯兰一队人马从外面回到军营。
虽然隔得很远,他没有看到人群中的祝成钧,却一眼看到被倓国士兵牵着的那匹马——踏云。
立刻明白,这位汉王殿下不幸被敌国抓了。
这一下,他的头也大了,若是被别的什么过往的贼寇抓了,大不了拿钱去赎,他身上也带着一些值钱的东西,可是,祝成钧竟然是被即将与他们大战的倓国人抓了,这还能有命活下来吗?
一想到上次,祝成钧只是跑远了一点,自己就被连带着打得皮开肉绽,这一次这样,他觉得恐怕自己的性命不保。
不仅如此,还有他的小叔,他的爷爷。
这个少年也慌了。
不过,虽然慌了,他却没有慌乱,而是将自己的马藏在了远处,然后一个人偷偷溜到军营外偷看,发现祝成钧先是被他们关进了一个帐篷,然后又被关进囚车里,可他并不明白那是一种刑具,只是看着祝成钧被关着,好像很虚弱的样子,他心痛得要命,只能在心里暗暗的说:小殿下,你忍忍,再忍忍,等我找到机会,一定救你出去。
一阵风吹过,沙尘被卷了些扑到军营中人的脸上。
阿日斯兰皱着眉头,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这时,他锐利的目光看向军营外那些土堆,目光所及,有一处不算起眼,但有点奇怪的土堆。
这一下,土堆后面的温别玉冷汗都冒出来了。
就在这时,巴音从旁边走过来,对着阿日斯兰道:“大王。”
阿日斯兰这才转过头去:“什么事?”
第3297章 付诸东流?
就在这时,巴音从旁边走过来,对着阿日斯兰道:“大王。”
阿日斯兰这才转过头去:“什么事?”
巴音脸色阴沉,连头顶将这片荒原晒得快出油的烈日也没办法给他的脸上添一些光亮,他走过来,沉声说道:“斥候回报,罕东卫那边的大军已经出城了。”
“哦?”
阿日斯兰原本还在心烦那个孩子的事,一听这话,顿时将那孩子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的目光锐利,神情也一下子沉静了下来。
“有多少?”
“目前探查到的,至少有七万人马。”
“七万?”
“是,而且城中的军营内还有调度,后面肯定还有。”
阿日斯兰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照之前跟罕东卫那两场不痛不痒,就跟人拿着刀尖挠痒痒似得小战役,他还以为,这一次祝烽照样会如此敷衍他,但没想到,他这一次倒是动得很快。
巴音说道:“大王,看来那边也沉不住气了,这一次正好,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而且,炎国的皇帝还在这里,看样子是想要亲自指挥这场战斗,若是能将他抓住——”
他只这么一想,就兴奋得心痒难耐。
谁都知道,当年的燕王,如今的炎国皇帝,跟他们倓国已经打了那么多年,两边早就有了刻骨的仇恨,甚至,连之前在倓国叱咤风云,几乎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国师,居然都一直在为他谋划,还设计阿日斯兰和蒙克两边彻底决裂,之前的白虎城一战,两边都吃了那么大的亏,他们早就恨不得把祝烽扒皮拆骨了。
如果这一次能——
阿日斯兰的眼中,也透出了一道刀锋般锐利的冷光。
但,他并没有被这种冲动和恨意冲昏头脑,反倒更冷静了一些,想了一会儿,说道:“不过,他这一次,是不是也太顺我们的心意了。”
“嗯?”
巴音听不明白,皱着眉头道:“什么意思?”
一旁响起了乌力罕的声音:“那个祝烽,向来诡计多端,之前两次小战,他都扭扭捏捏跟个娘们儿似得,可这一回,咱们这边调集大军出来,他也就立刻调兵,而且速度如此之快,不像他之前两次的做派了。感觉,不对劲。”
巴音立刻说道:“这有什么不对劲的?都打到这份上了,他如果不调兵跟咱们对着,难不成,等着咱们打进罕东卫吗?”
“……”
“要我说,也别考虑那么多了,直接跟他们开干!”
阿日斯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乌力罕:“你认为如何?”
乌力罕对他行了个礼,然后说道:“大王,打是一定要打的,但这一场大战——我们调集了全部的兵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巴音不耐烦的道:“你也太小心了吧,跟娘们儿似得,打仗不打个痛快,打什么?”
两个人都是阿日斯兰的副将,争执起来谁都说不服谁,所以乌力罕也并不跟他多话,只说道:“大王,咱们还是得做两手准备。”
阿日斯兰想了一会儿,道:“你去告诉东察合部的人,让他们离营。”
闻言,乌力罕和巴音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阿日斯兰道:“让他们从左右两翼绕开,先找地方隐蔽起来,暂时按兵不动。”
乌力罕道:“大王的意思是——?”
阿日斯兰道:“祝烽行动反常,咱们就不能太掉以轻心,至少要留一个后手,万一到时候战场上生变,也有挽回的机会。”
乌力罕立刻道:“不错,属下立刻去下令。”
说完转身走了。
虽然调动的不是他们的兵马,但对阿日斯兰这种小心翼翼的做派,巴音还是有些不耐烦,道:“大王这也太小心了。”
阿日斯兰平静的说道:“中原人有一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倓国虽然没有海河,不懂行船,但跟骑马是一个道理,小心总是没错的。”
他说着,又看着巴音有些不耐烦地样子,尽力的安抚道:“总之,这一次就全看左都尉你的了。”
巴音一听,又立刻得意起来。
他自认明珠蒙尘,是因为不受蒙克重用才会蛰伏这么多年,也让倓国最终分裂至此,好不容易有仗可以打,他自然是兴奋无比,巴不得马上上战场去杀个痛快,也好重新树立自己在军中的威信,于是说道:“大王就放心,等着我胜利的消息吧。”
说完,他一甩膀子,兴奋的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他带着自己的人马出营的消息。
随即,东察合部的人马也出了军营,分左右两路往两边去了,阿日斯兰站在营门口,看着四周渐起的尘土遮蔽了头顶大半天日,他的眼中也逐渐染上了阴霾。
不管巴音冲动与否,但有一点,他是没有弄错了。
这一仗,的确是关系到他们的未来,如果不能够趁着这一次机会将祝烽彻底打败,他有一种预感,也许连他苦心经营多年的白虎城,也许都会付诸东流。
付诸东流?
这四个字从脑海里冒出来之后,他立刻怔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中原人才会说的词,要知道,他们倓国,尤其是西北这一片荒原上,常年滴雨不下,所以,他们国内的语言中几乎没有关于水流的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
他摇了摇头,也转身回了军营。
在巴音和乌力罕领着人马行进的时候,另一边的大队人马也在以不慢的速度前进,御营亲兵的人跟着祝烽巡幸西北几次,虽然对这里地形不熟,但也算是在荒原上跑惯了,只是看着贵妃带着帷帽,跟众人一道骑马在烈日下奔走,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这位贵妃,在这一点上,倒是一点都不“贵”。
连老国舅都有些讶异的策马走到了她的身侧,看见她不停的拿手帕伸到帷帽里去擦汗,却一个“苦”字都不叫,道:“没想到,贵妃娘娘也这么能吃苦。”
南烟转头看了他一眼,只笑道:“我这个贵妃,可从来都不是身娇肉贵的贵。”
她说着,目光却透过帷帽周围垂下的薄纱,锐利的看向周围。
第3298章 祭台
南烟转头看了他一眼,只笑道:“我这个贵妃,可从来都不是身娇肉贵的贵。”
她说着,目光却透过帷帽周围垂下的薄纱,锐利的看向周围。
一看她这样,老国舅立刻明白她在看什么,也没说话,只有护送他们的英绍小心翼翼的策马走到了南烟的身侧,轻声说道:“娘娘,这一路,皇上早就已经派人清理干净了,若有小殿下的踪迹,也早就上报了。”
言下之意,让南烟不要分心。
虽然也早就知道,祝烽不可能让她和这么重要的老国舅在荒原上乱走而不做防备,也知道,之前陈紫霄他们肯定是找了又找最后无果才把消息报上来的,但,身为母亲就是这样,哪怕是到了生死关头,她的心里终究还是会有一根线,牵在孩子的身上。
南烟咬咬牙,将心中的无奈咽下去,平静的说道:“本宫知道了。英绍,这里离祭台还有多远?”
英绍道:“刚刚那个向导阿述说的,已经不远了,就在前面——”
他的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
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锐利的看向前方。
南烟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只见一队人马踏着夕阳洒下的余晖绝尘而来。
是鹤衣。
南烟当然知道,督造祭台和准备祈雨的事情祝烽都交给了他——说起来,这位曾经都中书省左丞,内阁首辅大臣,这两年尽是在搞一些修房子都事,用杀鸡用牛刀来说他都嫌委屈了他,可他道是甘之如饴似的,一句都没有抱怨。
眼下,显然也是知道南烟他们快到了,过来接应的。
不一会儿,这一队人马已经近在眼前,鹤衣勒马停下,立刻翻身下来走到了南烟和老国舅面前,对着他们行礼道:“拜见贵妃娘娘,道长。”
南烟也不跟他敷衍,只问:“鹤衣,都准备好了吗?”
鹤衣道:“娘娘放心。”
他原本还想说什么,但一抬头,就看到南烟身后,被御营亲兵带着的温无玉,脸色顿时变了:“他怎么跟着来了?”
原本,这里的事跟温无玉毫不相干,他也的确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鹤衣对这件事的反应却似乎有点太大了,尤其是当着贵妃说这话,几乎有点责问,甚至质问的口吻,南烟的眉头立刻拧了一下。
连一旁的老国舅都看了他一眼。
还是英绍很谨慎的轻咳了一声,道:“鹤衣大人。”
是提醒他不要僭越。
鹤衣的气息一沉,也感觉到自己刚刚的反应太大了,看向南烟的时候急忙低头认罪:“娘娘恕罪,微臣只是有点意外。这一次——事关重大,实在不应该有其他人在场。”
“……”
南烟面色深沉的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汉王的事,你知道了吧?”
鹤衣立刻道:“微臣听说了。”
南烟道:“汉王不见了,温别玉也跟着消失了踪迹。温无玉一直问本宫要人,他的神志不清,本宫也担心留他在都尉府出什么事,所以索性把他带着。他的情况你也知道,有人看着他便是。”
鹤衣迟疑了一下,道:“微臣只是,担心他打扰了国舅的祈雨。”
老国舅道:“无妨。”
听见老国舅都这么说了,鹤衣自然也无话可说,南烟看了他一会儿,也并不追问,只平静的说道:“先过去再说。”
“是。”
于是,一行人继续向前。
众人走得都不算快,鹤衣骑在马背上,走在南烟身后不远的地方,显得心事重重的,又回头看了那温无玉一眼,就在这时,南烟说道:“本宫想起来,这几年鹤衣你一直都在照顾温家老小,这温无玉都病情就没有一点好转,难道真的是不治之症吗?”
鹤衣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个时候,虽然已近黄昏,但荒原上的土地吸收了大半天太阳的热力,这个时候慢慢的吐出来,人骑着马走在上面,就像是走在蒸笼里,一个个都是大汗淋漓都,而鹤衣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是直接出了一头冷汗。
他从来都是一派云淡风轻,又宠辱不惊都样子,很少这样狼狈过。
连老国舅都忍不住回头看连他一眼。
见半天都得不到他都回答,南烟也回头:“嗯?”
鹤衣定了定神,这才说到:“病症的事情,微臣并不擅长,也不好乱下定论。只是,皇上前些日子不是也派了御医过去,若是连御医都没办法,那微臣请的那些民间的大夫会无功而返,自然也就不为奇了。”
南烟看了他一会儿,又笑了笑,道:“也对。”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而鹤衣说道:“对了,小殿下的事,微臣也知道了,其实那天,最后见到小殿下的,应该是微臣。”
“嗯?”
一听他提起祝成钧的事,别的事情自然被南烟一下子抛之脑后,她立刻说道:“你怎么不早说?他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鹤衣道:“微臣在祭台这边准备,也是来人通报说娘娘和国舅爷要过来这边,才提起了这件事,微臣也才知道。其实那天,小殿下去东厢那边见了国舅之后,又跟微臣说了一会儿话,他好像对祭台这边的事情很感兴趣,想来,他离开都尉府怕就是想要到祭台这边来看,只可惜,微臣当时没有想到——,还望娘娘恕罪。”
这个时候不恕罪又能如何?怪他,人也不会回来。
南烟只沉沉的长叹了口气,道:“罢了。”
话音刚落,队伍最前方便传来了那个带路的向导阿述的声音:“到了!我们到了!”
南烟立刻抬起头来。
只见远方辽阔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高大的祭台,起底九尺,上下三层,每一层的边缘隔三步便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士兵,被夕阳一照,黑色的衣裳也泛着红光,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座起火的高台。
那就是老国舅祈雨所用的祭台。
而祭台的最上层,隐隐能看到摆着一张香案,此刻已经点燃了香烛等物,显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着他们过来了。
第3299章 杀人了!杀人了!
那就是老国舅祈雨所用的祭台。
而祭台的最上层,隐隐能看到摆着一张香案,此刻已经点燃了香烛等物,显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着他们过来了。
队伍在离祭台还有一段路的地方停下了,南烟一翻身下马,就看到祭台下面还有一处搭起了凉棚,凉棚里面也摆放桌椅,桌上还放着茶盏等物,自然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不过,这个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也就用不上了。
南烟将缰绳抛给身后都人,带着若水他们走到凉棚里,看了看周围。
他们带来的人就不少,而祝烽更数早就在这里布置了不少的人马,士兵们身穿铠甲,一个个刀剑在手,虽然周围明明是风平浪静的,但每个人都非常都警惕。
这里,毕竟是关系着正常战争胜负关键都祈雨的地方,更何况,老国舅和贵妃的身份,也让他们不敢携带。
南烟看了一会儿,然后问道:“皇上在什么地方?”
与此同时,在离祭台有数里之远都另一处荒原上,这个地方比修筑祭台都地方更加辽阔平坦,除了祝烽脚下这一处稍微高一些都土坡之外,周围数里,甚至数十里都数一望无际都平原,有任何都风吹草动都能一览无遗的被尽收眼底。
他的头顶也搭着简易的凉棚,不过凉棚里并没有什么桌椅茶盏之类的。
人若是坐着,精神就会松懈。
而打仗的时候一旦松懈,哪怕只是瞬间的松懈,就可能万劫不复。
更何况这个时候,大军行进震得他脚下的地面不断的颤抖,好像整个大地都在为即将到来都这一场大战而震颤。祝烽看着军队源源不断的往前行进,侧过头问道:“阿日斯兰那边的情况如何?”
陈紫霄已经领兵去了前方,这个时候跟在祝烽身边的是他的副将田逊。
他立刻道:“皇上,斥候回报,阿日斯兰并没有步出军营,是他的两个副将,巴音和乌力罕领兵二十万先到了。”
“二十万。”
祝烽闻言,眯了一下眼睛:“他们从白虎城调出来的,不止这个数吧。”
田逊道:“他们好像还留了后手,营中还有不少人马。”
祝烽沉着脸,即便在夕阳火热的余晖下,他的眸子也是冰冷的,道:“还有,东察合部的人马,应该也不止这些。”
田逊道:“这——”
祝烽道:“不能让他们的人马留着。”
田逊有些为难的轻声说道:“陈大人也是这么考虑的,可是,阿日斯兰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反倒开始留后手。”
祝烽沉默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看身后还在不断往前方行进的人马,问道:“我们后面还有多少人?”
田逊道:“还有十五万。”
祝烽道:“一起派上去,让他们排开,叫阵!”
“啊?”
田逊闻言惊了一下,急忙说道:“皇上,陈大人留下这些人马一来是为了防止战场上生变,二来——这一次皇上到了罕东卫,不论如何都要先保证皇上的周全。这些人马,是不能轻易动的。”
祝烽道:“若是这样,这场仗就可能白打了。”
“但——”
“不用说了,朕心意已决。你立刻下令。”
田逊原本也并不是主将,没有在皇帝面前商易战法策略的资格,但这一回,连他也有些犹豫,说到:“皇上,末将斗胆进言,就算皇上要激战,可这样将所有的人马都派出去,一下就让对方看出了我们都虚实,未免太冒险了。”
祝烽听了他的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回头,看向了远方。
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那个方向,是老国舅的祭台的方向。
沉默了许久,他才慢慢说道:“这一次,本来就是冒险。”
“……”
“胜向险中求,战场上,本来就该有冒险精神。”
“……”
“你去吧。”
“……”
“日落之时,朕要听到开战的声音。”
见皇帝都这样,田逊也没有办法,只能拱手领命,立刻走过去上了马背,往前方传旨去了。
等到他离开,祝烽看了一会儿已经越来越暗的天色,然后对侍奉在身侧的锦衣卫道:“去告诉国舅和贵妃,日落之时,开战。”
“是。”
那锦衣卫上马之后一路飞骑,几乎着踏着慢慢消失在大地上的夕照来到了祭台这边,南烟原本站在凉棚下,还在等这边的消息,那锦衣卫过来,立刻将皇帝的命令告诉了他们。
同时,也告诉了鹤衣和老国舅,皇帝将所有人马全部调集去了前方。
鹤衣的神情微微一沉。
他的反应倒是没有田逊那么大,只是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道:“这一次,可不容一点闪失。”
这话,是对老国舅说的。
老国舅闻言,虽然没有接这个话,但似乎也能感觉到事态的重要性,他伸手捂着嘴,重重的咳嗽了两声,然后转身往祭台走去。
南烟立刻道:“舅父,皇上不是说,要等日落之时吗?”
这个时候,夕阳还有一半挂在天边。
老国舅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说道:“贫道试试,顺不顺手。”
说完,他走到祭台下面,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祈雨,但他的神情已经显得非常的凝重,连一直站在三层祭台上的那些士兵都随之紧张了起来,只见老国舅脱下了鹤氅鞋袜,一只手抽去了头上的木簪,一头夹杂着花白银丝的长发披散下来,他一步一步的走上了祭台。
这一刻,连南烟的呼吸都屏住了。
她专注的看着那披发赤足的老国舅,也就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有什么反应,只见老国舅走到了祭台的最上层,香烛燃烧着,轻烟袅袅随风飘散,而他走到香案前,一把拿起了桌上的那把木剑。
就在这时,南烟突然听到身边的人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呼喊。
“啊!杀人啊!”
她愣了一下,回头一看,只见被人带着在凉棚里歇息的温无玉突然发疯一般,从着手持木剑的老国舅惊恐的喊道:“杀人了!杀人了!”
第3300章 心在白云外,身在红尘中
“啊!杀人啊!”
她愣了一下,回头一看,只见被人带着在凉棚里歇息的温无玉突然发疯一般,冲着手持木剑的老国舅惊恐的喊道:“杀人了!杀人了!”
周围的人原本看着他今天还比较安静,一路上过来也没有怎么闹,还以为他的病情缓和些了,却没想到他突然在这个时候发疯。
几个士兵立刻过去将他按住,吼道:“你在闹什么闹?”
“我们在办正事,你给我安静一点。”
“打扰了国舅爷,你有几条命?”
平时若是他闹起来,要么是温别玉安抚他,要么是身边的人呵斥他两句,他也就安静下来了,但今天,温无玉却怎么都不肯安分,哪怕被那些人按住双手,上半身都扣在了桌上,他还是不停的挣扎大喊:“杀人了!他要杀人了!”
南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时,老国舅也看到了下面的动静,他不解的提着木剑慢慢的走下祭台,看到他一步一步的走近,温无玉更是吓得全身发抖,哆嗦得像一片在风雨中飘摇的叶子,拼命的大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老国舅一直走到桌边,看着他被扣在桌上,挤压得有些变形的脸。
之前在都尉府,这个人一看到他就躲到了贵妃身后去,老国舅还以为他只是有疯病,所以害怕见到生人,可这一路上,他也还算安静,但一看到自己拿起木剑就这样发疯,也不由得让他心里提起了警惕。
老国舅仔细的辨认了他一会儿,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
然后说道:“这位善信,贫道并不认得你,也不知道你是谁,为什么你要说贫道杀人?”
“……”
“贫道曾经,是杀过人,但那已经是出家之前的事了。”
“……”
“如今,贫道并不杀人,只救人。这把剑,也是作法所用的桃木剑,杀不死人的。”
他倒是很有耐性,对待温无玉就像是对待一个普通人一样循循善导,甚至还将那木剑抬起来,在手上划拉了两下,示意根本不会伤人。
可是,温无玉一双眼睛急得通红,这个时候好像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别人说的话,也看不见他做的事,只拼命的发抖,口中喃喃道:“杀人了……杀人了……”
南烟也皱起了眉头。
从在都尉府,第一眼看到老国舅开始,温无玉就一直显得很紧张,这个时候,他又这样闹……
老国舅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南烟:“贵妃娘娘,这个人——莫非过去在军中效力,见过贫道当年杀人的样子?贫道可从来没见过他。”
南烟神情复杂的看了看温无玉,又看向老国舅,然后说道:“舅父请恕罪。这个人——来历比较复杂,他的祖上是在玉门关守关的,他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待在玉门关,也就是前几年才被皇上带去京城治病。”
“……”
“若说他见过舅父杀人,那是不应该的。除非——”
她说着,看向老国舅。
“除非,舅父在玉门关杀过人。”
这句话,原本是在帮老国舅否定。
可是,在听到“玉门关”三个字之后,老国舅的脸色就有些变了,当听到南烟的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老国舅手中的木剑一下子跌落到了地上。
“娘娘!”
这时,旁边突然响起了鹤衣的声音,他神情凝重的走了过来,沉声说道:“这温无玉向来都是疯言疯语的,娘娘又何必拿他的话当真呢?”
“……”
“再说了,眼下最要紧的,难道不是大事吗?”
“……”
“皇上已经让人传令过来,日落之时陈大人会发起进攻,咱们这边,可不能有半点闪失,否则,为山九仞功亏一篑,那就是千古罪人了。”
他最后这句话,可以说是说得非常重了。
不过,话却是有道理的。
这个时候再要紧的事,也要紧不过眼前这件大事,南烟皱着眉头想了一下,然后对着那几个按着温无玉的士兵道:“先把他带到一边去,别伤着他,等晚一点——”
她原本想说,等晚一点她再去问话,但看了看鹤衣神情凝重的样子,这话也没说出口。
只摆了摆手,几个士兵立刻将温无玉拖起来,而温无玉两眼通红的紧盯着南烟,口中颠三倒四的说道:“你要小心,你要小心,他会杀女人的,他要杀女人!”
南烟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等到温无玉被拖开了,她才慢慢的转过身,只见老国舅脸色苍白,哪怕是这个时候如火的夕阳照在他的脸上,也驱不散他眼中的失魂落魄,南烟想了想,轻声说道:“这个人已经疯了许多年了,舅父不必在意他说什么。”
老国舅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咳嗽了起来。
之前跟他说话的时候,就感觉老国舅有的时候会不经意的咳嗽,南烟也都没怎么在意过,毕竟人年纪大了,不可能跟年轻人比,可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老国舅咳嗽的声音格外的沉重,感觉整个胸膛好像都在震颤,要碎掉似得。
她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扶着这位长辈。
而老国舅却是回退了一步,幸好鹤衣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了他,然后捡起了跌落在地上的木剑,轻声说道:“道长,还能撑得住吗?”
老国舅又捂着嘴咳嗽了两声,然后接过了那把木剑。
他抬头看了看南烟,然后笑道:“贫道修行了那么多年,却没想到,心在白云外,身在红尘中。”
心在白云外,身在红尘中?
这话什么意思?
南烟眉头一皱,正想要问他,而老国舅已经摆了摆手,提着桃木剑转身又往祭台上走去。
他原本是个身材魁梧,哪怕年华逝去也十分挺拔的老人,但这一刻,他踩着夕阳慢慢走上祭台的时候,后背却明显的佝偻了起来,看着他骤然间苍老的背影,南烟感觉,他好像被突如其来的回忆压得喘不过气来,连背都挺不直了。
心在白云外,身在红尘中……
南烟喃喃的念着这几个字。
而这时,太阳正在一点一点的,斜落入地下。
第3301章 开战!
在夕阳最后一缕光芒的映照下,荒原上闪耀出了一片刺目的红光。
是士兵们手中已经出鞘的刀剑。
刀剑早已经在过往的拼杀当中磨砺出了锋利的刃口,甚至,还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而这一刻,被夕阳如血的光芒映照着,那血腥的味道更重了。
所有的人,连同马匹,都被这种血腥味刺激得蠢蠢欲动。
但是,却没有动。
虽然巴音已经迫不及待的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想要立刻冲杀出去,可乌力罕却一直在阻止他:“再等一下。”
“还等什么?!”
巴音原本就看不上他事事都要先处心积虑的谋划,草原上的人向来直来直去,看不上中原人的弯弯心思,如今,不知道为什么这股风气吹到了他们炎国,从阿日斯兰到他手下的部将,一个个都是如此。
巴音不满的说道:“难不成你怕了?”
乌力罕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若怕,也就不来了。”
“那你为什么一直阻止我。”
“……”
乌力罕没有说话。
虽然,他并不知道在炎国那边,祝烽和陈紫霄他们早就商议好了,要将开战的时间定在日落之时,但他跟阿日斯兰也是有着同样的打算,只不过,两边的思虑不同。
对他们而言,这一场仗,也是一场硬仗。
这一片荒原,没有任何隐藏,遮蔽的地方,除了阿日斯兰让东察合部的人分作两拨往左右两翼去了作为后手之外,所有的战法在这个地方都没有施展的余地,对于士兵来说,只有冲杀而已。
所以,等到前几波骑兵冲击之后,剩下的,就是近身肉搏战。
这种战法,是非常残酷的。
在这种战法中,人就只是杀人和被杀而已,到最后,几乎是踩着对方和自己人的尸体拼死搏杀,甚至可能连理智都没有,到了那个时候,人心的坚毅就会受到极大的考验。
看着周围的自己人一个一个的倒下去,还能不能再战,都是一个问题。
所以,从一开始,阿日斯兰就已经打算,将战争的时间挑选在日落之后,在那种近乎蛮荒的环境下,只有杀戮才是活下去唯一的办法。
但这种事,跟巴音这种人是没办法说通的。
眼看着他越来越焦躁,好像随时都要冲出去似得,乌力罕抬头看了看天色,除了远处挂在地面的最后一点夕阳散发出的光芒之外,整个天空已经快要完全黑下来了,只剩下最后一缕夕照将天空分作两半,好像两扇快要合拢的门,各自笼罩在荒原上这两队已经列队整齐,随时等待着冲锋陷阵的人马的头顶上。
风声呼啸,健马长嘶。
厚重的云层中仿佛也传来了同样低沉的咆哮声,在这片寂静的天地间回荡着。
太阳,越落越沉。
陈紫霄的呼吸已经快要屏住,他看着前方黑压压的敌军,再慢慢的抬起头,看着头顶跟那些敌军一样黑而沉重的天幕,呼啸的风声和骑兵座下那些健硕的战马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响彻天际,仿佛滚滚闷雷一般震撼人心。
太阳,只剩下最后一点挂在地平线上,所有炎国的士兵在看到这一刻的时候,几乎都屏住了呼吸。
在几十万人的注视下,太阳如果绷断了最后一根线一般,最终沉沉的落入了地底。
这一刻,所有人的眼前,仿佛都暗了一下。
随即,他们的耳边传来了仓的一声龙吟,寒芒一闪,又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就在众人被这一瞬间冰与火的光芒交织炫目的时候,陈紫霄手持长槊,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给我冲!”
顿时,沉寂许久的人马被点燃了。
所有的士兵都在这一刻沸腾了起来,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刀剑,狂吼着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巴音和他麾下的士兵已经迫不及待的冲出了阵营,乌力罕见此情形,自然也就不再阻拦,挥舞着手中巨大的弯刀对着身后的士兵道:“都给我冲!”
顿时,两边阵营的骑兵同时冲了出来,马蹄阵阵,踏得地面都震荡了起来,在天地间最后一缕光明消失的那一刻,如同带着万钧雷霆的乌云碰撞到了一起,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
陈紫霄冲在最前方。
他单手持缰,另一只手高举长槊,在冲入敌军阵营的一瞬间,猛地勒紧缰绳,坐下的战马立刻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健硕的前蹄将迎面冲过来的一个倓国骑兵直接踢飞落马,同时,手中长槊横扫过去,周围冲过来的骑兵应声落马,被紧跟着冲上来的骑兵直接践踏于马蹄下,顿时惨叫连连。
对面的八音一看,大吼一声,也举着弯刀冲了过来。
两边的人马,顿时混战在了一起。
而与此同时,在远处的祭台上,因为最后一缕夕照的消失,整个大地顿时陷入了一片灰暗,风也比之前更加的凛冽了起来,吹得披散着长发的老国舅站在三层祭台的最顶端,几乎都有些站立不稳。
他一只手扶着香案,不停的咳嗽着。
看到他这样,南烟原本凝重的神情更添了几分担忧之色。
虽然温无玉已经被拉远了,可他刚刚说的那些话显然已经刺进了老国舅的心里,南烟甚至已经可以肯定,温无玉在疯癫之前,一定看到过老国舅杀人。
而他在被他们带离玉门关之前,从来没有离开过玉门关,所以,老国舅真的是到过玉门关,并且在这里,杀了一个女人。
在玉门关,杀死一个女人……
这个想法只是在心里一冒头,南烟就感觉不寒而栗,眼看着他越咳嗽越厉害,整张脸都涨红了,高大的身躯也明显显出有些支撑不住的疲惫感,她下意识的往祭台走去。
“舅父……”
就在这时,鹤衣拦住了。
南烟蹙眉看向他:“你干什么?”
鹤衣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娘娘,国舅爷马上就要开始祈雨了,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能上台,否则——娘娘总不希望,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吧。”
第3302章 应该趁着现在就杀掉他
鹤衣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娘娘,国舅爷马上就要开始祈雨了,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能上台,否则——娘娘总不希望,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吧。”
“……”
南烟神情一沉。
这话倒是没错。
不论如何,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这场战争,能不能“借”来这阵东风,能不能“借”来这场雨,几乎可以说是关系着整场战斗胜利的关键。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虽然还有些不甘,却也只能停下脚步,没再往上走。
而这时,老国舅终于止住了咳嗽。
这一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祭台下的人只能看到他佝偻的身形,在捂着胸口,终于压抑住了内心的激荡之后,他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透出了一丝决绝的神情。
另一边,祝成钧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关他的这种牢笼看上去普普通通,也不像严刑拷打那么吓人,却真正能折磨得人生不如死,整整一天的时间,他的膝盖不能伸直,也不能弯曲,刚开始只是觉得累,但时间一长,那种难受的感觉就好像用刀子在刮人的骨头。
虽不见血,却令人痛不欲生。
他累得全身都虚弱了,可是,却连昏迷都做不到。
每当他累得快要闭上眼睛失去知觉的时候,脖子就被狠狠的卡在了牢笼上方,这一天下来,整个下颌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稍微一碰都痛得钻心。
眼看着天色黑了,他也快要不行了。
祝成钧虚弱无比的看着头顶漆黑的天空,只觉得自己也已经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父皇……母妃……”
这个时候,他也已经神志不清,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心头默念,还是开口说出来了,本能的求生欲让他两只手用力的抱紧了脖子两边的木栏,喃喃说着:“我快要死了……”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又惊醒了他。
他蓦地睁大了双眼,膝盖一下已经快要没有知觉了,站不直,也屈不了,他只能咬咬牙又把两边木栏抱紧了一些,看着晦暗的光线下,一骑人马冲进军营,一个人翻身下马,飞快的跑向了阿日斯兰的大帐。
又有什么消息了?
白天的时候,祝成钧已经看到这边军营大批的人马被派了出去,肯定是已经开始打起来了。
不知道现在谁输谁赢。
不,一定是自己的父皇赢,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就是父皇,没有他打不赢的仗!
而且,只要他赢了,就能救自己出去了!
想到这里,他又精神了一些,目光炯炯的盯着阿日斯兰的大帐,过了一会儿,那个报信的人从里面退出来,旁边的人另外给他牵了一匹马过来,他翻身上马,又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阿日斯兰也出来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军营里远近的几处篝火散发的光勉强照亮他脸上的轮廓,祝成钧隐隐看到,他的脸色好像不怎么好看。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太阳落山,他便知道战事已经开打,从前方不断的有人传信回来,战事还在焦灼。
事实上,这一场战争,是不可能在几个时辰之内打完了。
几十万人的对战,若能这么快就打完,那就真的是儿戏了。
甚至,在几个时辰之内,也不可能打出明显的胜负来,这一点,拥有多年作战经验的阿日斯兰心里也是很清楚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前面还在打,也没有分出明显的胜负,可他的心里却一直在不安,坐在帐篷里等消息的每一刻,都如坐针毡。
最后坐不下去了,阿日斯兰才走出大帐外,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的夜色。
他问道:“什么时辰了?”
苏赫道:“亥时。”
“亥时?”
阿日斯兰眉头拧着,沉声道:“已经开战两个时辰了?”
“是。”
“都这么久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重,好像擂鼓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有点意识到,自己的不安除了来自于前方的战事之外,还有就是那个关在囚车牢笼里的孩子。
想到这里,阿日斯兰转过身,慢慢的走到了军营的边上。
苏赫举着一支火把跟在他的身后,火光闪耀,一下子就照亮了那个露出囚车的小脑袋,下颌和脖子上的一圈已经血肉模糊,有些地方甚至都能看到骨头,这孩子的脸色被映衬得更加苍白,看上去几乎透着死气了。
阿日斯兰冷冷道:“还活着?”
那个小脑袋慢慢的转动了一下,无神的眼睛看向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那孩子用虚弱的声音说:“我还小,要死也是你先死!”
“……”
阿日斯兰的眉头又是一拧。
他毕竟也是从小孩子的时候过来的,很清楚小孩子虽然会嘴硬,但小孩子毕竟就是小孩子,寻常的拿糖哄一哄,或者拿棍子吓一吓,就什么都招了。
可这孩子——用这种对付大人的刑具关了他一天,脖子几乎都要断了,这种痛,可能连他身边的那些士兵都未必受得了,这孩子居然到现在,还不肯松口。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性?
这一刻,阿日斯兰的心里蓦地升起了一点寒意。
这个时候,且不论这孩子到底有什么来历,只看他才这么一点大,就有这样的心性,若将来长大了,再得以调教,只怕就不得了了。
阿日斯兰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也许,应该趁着现在就杀掉他。
但随即,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一个小孩子太过硬骨头而想要杀掉他,这种小家子气的念头若说出来,连自己都是要好笑的。
只是,眼前这个孩子,的确太特别了一些。
他拧着眉头看了那孩子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沉着脸转身走了,身后的苏赫叮嘱了周围的几个士兵一声,让他们好好看着,也急忙跟着他离开了。
看到阿日斯兰离开,祝成钧这才松了口气。
但这一回,他也是真的有些撑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不远处草丛里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第3303章 这一仗要赢,怕是难了
荒原的夜晚,从来都是一片寂静,有的时候,太过安静的夜晚甚至连风声都听不到。
但这个晚上,却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不仅不平静,正片荒原就好像煮沸的锅一样,人的嘶吼和马的嘶鸣混在一起,响彻天际,甚至震得地面都开始动荡了起来。
陈紫霄骑在马背上,一槊将迎面冲过来的一个骑兵胸口贯穿,那人惨叫一声,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就被硬生生的挑了起来,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洒而出,洒了原本跟在他身后冲上来的士兵一脸。
那些人被这血腥的味道迎头浇下,一时间竟也被吓住,呆在了原地。
陈紫霄面色阴沉,挑着长槊上的那个人用力的往前一甩,顿时,那具尸体就像一个破麻袋似得被他狠狠的抛了出去,直接砸在了那些士兵的身上,顿时就听见连连惨叫,几个人惊吓的几乎快要发疯,拼命的将那尸体从身上扒拉下去,正想要逃,陈紫霄的骏马已经冲到了眼前,直接将他们踏进了满是血水的泥浆里。
他这样一幅悍然的煞神的模样,足足吓得周围的人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没有人敢在近他的身。
而陈紫霄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抬头往周围看去。
这场战斗,已经打了两个多时辰,在没有阳光,火把也早就熄灭的情况下,很多人已经分辨不清周围的人是谁,只剩下本能的杀戮,不过,从他仍留在马背上,高高在上扫视的情况来看,炎国的士兵还在往前逼近。
势头正好!
只是,打了两个多时辰,士兵们也的确是有些累了。
甚至有一些人,手中的刀剑都砍钝了,直接掐着敌人的脖子按进鲜血泥浆里,翻滚撕咬,就跟野兽搏斗一样。
看到这一幕的陈紫霄,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领兵出征,之前也斩杀过不少的敌军,但在这一刻,他的眼中也露出了一些茫然无措的神情,看向了祭台的方向。
虽然这个时候,天色漆黑,祭台也离他们很远,是根本不可能看到的。
在战场上,这种情绪是很微妙的。
一旦主将有了一点疲敝,这种情绪就会立刻像瘟疫一样传染开,他周围的那些士兵也都纷纷有些迟钝了起来。而对面的八音和乌力罕身经百战,立刻便捉住了这一瞬间的机会,奋力的杀出重围,举着手中鲜血淋漓的长刀狂吼道:“给我冲!”
那些倓国士兵一见此情形,立刻一鼓作气,朝着这边冲杀过来。
战场上的局势也是很微妙的,有的时候,明明一方已经占尽上风,可一旦被对方打开了一个缺口,就可能影响到整个占线,当巴音和乌力罕带领他们的精锐反身冲杀向这边的时候,这一片的炎国士兵也开始下意识的往后退,而这一退,周围的士兵就都开始往后退。
糟了!
陈紫霄见此情形,也知道不对。
他挥舞着手中长槊,拼命的狂喊让众人不要退,但一时间对方铺天盖地的冲过来,加上这边的士兵已经有些疲惫,被这样一冲,他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而就在这时,一阵鼓声在他的身后响起。
所有的人都有些疲惫,甚至杀人杀得麻木的时候,鼓声一响,就像是给他们心里注入了一股力量,众人下意识的往回看去。
周围一片漆黑,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虽然看不到,却能听到一阵马蹄声被鼓声所鼓动,正朝着他们的战场狂奔而来。
众人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只感到一阵风凛冽吹过,一队骑兵掠阵而来,但因为夜深无光,大家也看不清楚,只感觉到一团黑影迎面铺了过来,直接将冲在最前面的那几个倓国士兵吞没。
那是——
陈紫霄都惊了一下,只见冲在最前方的黑影里一个人在大喊:“陈大人!”
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方步渊!
他之前被祝烽派到了祭台附近寻找汉王祝成钧的下落,但一直没有消息,而这边开战之后,自然也就没有再关注他们的动向,却没想到,皇帝竟然让锦衣卫在这个时候冲上来。
锦衣卫的人数虽然不多,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他们也许不擅长骑兵的冲锋陷阵,可在这个时候,仗已经打了两个多时辰,战场上的士兵大多疲惫不堪,他们突然冲上来,无疑给了炎国士兵大大的激励,虽然他们的人数也不多,但夜色之下,他们的掠阵冲杀就给人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好像大军杀到一般。
这样一来,连凶悍无比的巴音都给震住了。
眼看对方的气势一弱,陈紫霄立刻抓住机会,高举长槊大喊:“给我冲!”
这一下炎国士兵又重新提起士兵,狂吼着再一次碾压了过去,巴音不肯认输,带着身后的人马也硬撞了上来,两边又一次陷入了混战。
而同样深陷鏖战的乌力罕却隐隐的感觉到,这一仗要赢,怕是难了……
“什么声音?”
在囚车附近看守的士兵好像也听到了什么,皱着眉头看向前方,他旁边的那个士兵说道:“起风了吧?”
“不对,不像。”
这个士兵年纪更大一些,也更警惕一些,小心的往前走了两步。
这时,囚车里的祝成钧突然大喊起来:“我要撒尿!”
那个士兵也不理他,但祝成钧就好像耍赖一样不停的大喊了起来:“我要撒尿,放我出去撒尿!我要撒尿!”
他一嚷嚷,夜晚的宁静都被他打破了,刚刚那声音也听不到了。
大概,只是风声吧。
两个士兵被他吵得心烦,回头看着他,其中一个冷笑道:“撒尿?大王已经说了,你若不说实话,就让你死在这囚车里。还想出去撒尿?就尿在裤子里吧!”
另一个也大笑了起来。
这时,时辰也到了,他们该换班了,两个人便也不理他,便提着手里的刀往军营里走去。
祝成钧小心的呼出一口气。
然后,他又睁大了惶恐不定的眼睛看着前方,用细若蚊喃的声音问:“谁呀?”
一个黑漆漆的身影从夜色中慢慢的走了出来。
“殿下。”
一听到这个声音,祝成钧立刻惊喜的睁大了双眼:“别玉哥哥!?”
第3304章 他,应该是你的主子
一听到这个声音,祝成钧立刻惊喜的睁大了双眼:“别玉哥哥!?”
从黑暗中钻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在荒原上找了他一天一夜,又在泥坑里匍匐了一天一夜,这个时候脏得几乎跟一个土人一样的温别玉。
虽然早早就发现了祝成钧的下落,但因为这里是倓国大营,温别玉也不像普通孩子一样那么冲动,他静静的蛰伏在附近,观察军营内守卫的换班时间,总算发现在每一次换班的时候,祝成钧这边会有一段很短的时间没人看守,然后,他便静静的等待着天黑,在夜色的掩盖下一点一点的靠近军营。
总算等到现在——
眼看着周围没人,温别玉一跃而起,冲到了囚车边,拿刀子撬开了车上的锁链,将祝成钧救了出来。
“殿下,咱们快走!”
“谢谢你,别玉哥哥!”
祝成钧大为感激,刚钻出囚车想要跟他一起走,可弯曲了一整天的膝盖这个时候跟本打不直,一被温别玉拉出囚车就直接重重的摔倒在地,他看着自己的双腿,惊惶的说道:“我,我的腿动不了了。”
温别玉这下也急了:“这,这怎么办?”
就在这时,换班的士兵已经在往这边走,他们都听到那些人说话的声音了。
温别玉心里一急,索性一把将祝成钧拖上自己的后背,咬牙道:“殿下放心,我就算背也要把你背回去!”
说完,便背着祝成钧,转身往军营外跑去。
若是平时,他的身体健壮,加上祝成钧年纪还小,倒也能背着他跑一会儿,可是,他今天也是在荒原上折腾了一整天,连一口水都没喝,这个时候已经虚弱得手脚发软,背着祝成钧的时候就感觉肩上压了一座大山似得,走两步颠簸一下,差一点把背上的人都甩出去。
祝成钧急红了眼睛,说道:“别玉哥哥,要不,你别管我了。”
“不行!”
温别玉也红着眼睛,咬着牙支撑着背着他一步一步的往前挪,说道:“我一定要把殿下安全的带回去,我一定要带你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在帮他们,温别玉背着祝成钧走了好一会儿,身后那些换班的士兵竟然都没有追上来。
温别玉也在心里松了口气,说道:“殿下别怕,我的马就在前面,我把马藏在这里,没人知道。等咱们上了马,倓国人就算发现了,也追不上咱们了。”
祝成钧也高兴得直点头:“好!”
这两个孩子只觉得他们逃出了虎口,也根本没有想过,为什么看守那么森严的倓国大营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发现他们的俘虏不见了,祝成钧直用双手用力的抱着温别玉的脖子,而温别玉拖着两条绵软的腿,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凭借着记忆,他走到了之前藏匿马匹的一块大石头的后面。
但是,大石背后,却是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
温别玉惊讶的说道:“我的马呢?我的马怎么不见了?”
祝成钧趴在他的背上,问道:“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不可能的!”
这儿是荒原,并不像其他的地方有那么多山石可以隐藏,这块大石头已经是方圆数里内他唯一找到能掩藏马匹的地方,他怎么可能记错?
但是,如果没有记错,他的马又去哪儿了呢?
如果马跑了,那他们两今晚就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且不说从这个地方想要回到罕东卫,只怕两条腿走断了都回不去,但说他们身后的倓国大营,那些人一旦发现祝成钧不见了,肯定会立刻追上来——
想到这里,温别玉的后背突然一僵。
趴在他背上的祝成钧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问道:“怎么了?”
话音刚落,他们就感到身后一阵火光闪耀。
这一下,两个人都僵住了,祝成钧慢慢的回过头,就看见一片火光闪耀,有人举着火把朝他们走了过来,夜色中人影绰绰,而走在前面,最高大的那个身影,正是今天折磨了他一整天,直到现在,他的两条腿退还麻木无感的阿日斯兰。
祝成钧的脸一下就白了。
温别玉也慌了。
这一下,他才突然回过神来,为什么刚刚自己趁着那些士兵换班的时候救走祝成钧,却没有被立刻发现,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
尤其,他看到阿日斯兰身后的一个士兵手里还牵着他的马的时候,温别玉整个人都冷了。
他两只手用力的托住了身后的祝成钧,一步一步的往后退:“你,你们——”
阿日斯兰的脸也在火光的映衬下透出了一点狰狞,他看着这两个小孩子,就像草原上的野兽看着自己利爪下的猎物,冷笑道:“看来,还真的不能小瞧了你们。”
说着,他一步一步的逼近,盯着祝成钧道:“对吧,温——别——玉?”
“啊?”
温别玉一愣。
祝成钧的脸色也白了,他用力抓了一下温别玉的肩膀,又不敢说话,而阿日斯兰已经冷笑着说道:“不用再掩饰了,虽然本王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可也知道,你绝对不可能叫温别玉。”
说完,他看向温别玉道:“这个,应该才叫温别玉。”
温别玉目光闪烁,有些回过神来。
看来,是这位汉王殿下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在别人面前冒用了他的名字,不过,他温别玉只是一个小人物,就算被人抓住了也没关系,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对方知道汉王殿下的真实身份。
于是,温别玉咬着牙说道:“我,我是温别玉又怎么样?这是我弟弟,你们抓我的弟弟想干什么?”
阿日斯兰冷笑了一声,道:“看来,你们的嘴都这么硬。”
“……”
“不过,你们真的以为,撒这样的谎,就能骗过我们?”
温别玉道:“什么?”
“他不可能是你的弟弟。”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阿日斯兰道:“你们两穿的衣服,连骑的马的种性都相差甚远,他不是你的弟弟,”
两个孩子越发的惊惶,温别玉一步一步的后退,终于退到了大石壁上,两个人无路可退。
阿日斯兰盯着他的眼睛道:“他,应该是你的主子。”
第3305章 战局不利
阿日斯兰盯着他的眼睛道:“他,应该是你的主子。”
温别玉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不敢说话,祝成钧也白了脸,这样的表现就已经泄露了他们的心思,阿日斯兰又微微眯着眼睛,盯着这两个孩子,慢慢说道:“那么现在,让本王来猜猜你的身份。”
“……”
“其实,你的身份,也很好猜。”
温别玉满头冷汗,咬着牙说道:“我,我就只是,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他是我的主子又怎么样?”
“普通人?”
阿日斯兰冷笑了一声,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转身走到温别玉骑来的那匹马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说道:“这,是罕东卫的战马。”
一听这话,温别玉的心都沉了一下。
他跟祝成钧不同,祝成钧的马虽然是西域那边专门送过来的良种马,但马还没有长成,所以没有别编进罕东卫的战马里,而且,因为是皇帝陛下赐给他的马,所以马鞍那些都是特制的。
可是,他却没有属于自己的马,为了出城寻找祝成钧,他是随便去马厩那边偷了一匹马,自然也就是那边的战马。
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泄露了他们的身份。
阿日斯兰的脸色一沉,转头看向他们,道:“本王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你小小年纪,就能骑走罕东卫的战马,显然不是普通的老百姓,只怕是都尉府的人,甚至——是皇帝身边的人。”
“……”
“而让你冒这么大的险过来救的人,你的主子——”
说到这里,他一步一步的走向两个孩子面前,温别玉还想要后退,可他的身后就是巨大的石头,根本已经无路可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日斯兰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祝成钧,一字一字的说道:“本王若没有记错,炎国皇帝登基这么多年了,他的膝下只有两个儿子。”
“……”
“其中一个,是当年他还在做燕王,镇守北平府的时候就有的,名叫祝成轩,如今已经被册封为太子。既然是国之根本,那就不可能到处走,现在肯定留在你们的京城。”
“……”
“还有一个,”
说到这里,阿日斯兰的眼中透出了一点寒光:“是他的贵妃司南烟生的,刚出生就被册封为汉王,名叫——”
他拖长了声音,没有说出那个人人都知道的名字,但到了这个时候,他越是不说,越是让人煎熬,拖长的声音也像是钝刀一样划过祝成钧和温别玉的骨头,祝成钧咬咬牙,索性抬起头来说道:“没错,我就是祝成钧!”
“殿下!”
温别玉的脸色也白了。
他们就算年纪不大,也很明白,前面还在打仗,而身为汉王的祝成钧居然落入了敌军之手,这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祝成钧虽然也算聪明懂事,从被抓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掩藏自己的身份,可毕竟年纪还小,心理也完全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支撑到这个时候,他的情绪也有些崩溃了,此刻红着眼睛瞪着阿日斯兰,不顾一切的吼道:“我就是祝成钧,你,怎么样吧!”
阿日斯兰微微的挑了一下眉毛。
看来,他心里一直以来莫名存在的忐忑,不是来由的。
这个孩子,的确不是普通的孩子,竟然是炎国的皇子,更重要的是,他是祝烽和司南烟的儿子。
难怪,骨头硬成这样。
此刻他趴在这个叫温别玉的孩子的背上,脖子上的伤几乎已经溃烂,鲜血染红了温别玉肩膀上的衣裳,甚至顺着胳膊往下流淌,可见流了多少血,有多疼,但他竟然一声苦都没叫,直到现在,还红着眼睛瞪着自己,像一头被逼上绝路,也不肯认输的小老虎。
阿日斯兰低头看着他,过了很久,淡淡一笑。
道:“说实话,本王早就想见见你了。”
“……”
“你是他们的儿子,她的儿子。”
祝成钧明显听出了他口中的那个“她”是什么意思,顿时心里冒起了一阵受辱的怒火,咬着牙道:“我是谁的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父皇,他可是炎国的皇帝,如果你敢动我,他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
阿日斯兰自然不会被小孩子的几句话激怒。
他只是微笑着,一步一步的靠近,最后走到了温别玉的面前,两个孩子也不敢乱动,只能看着他低头盯着祝成钧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道:“你长得更像你父皇。”
“……”
“如果,她的第一个孩子生下来,不知道,是会更像你父皇,还是更像她呢。”
祝成钧的脸色又是一变。
虽然他的母妃没有跟他说过那件事,但身边的一些人多少提起过,所以他也知道,在他之前,贵妃娘娘还有过一个儿子,是跟他的姐姐心平公主同胞的,只是,生下来就死掉了。
而且,他还听说,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那个时候贵妃被倓国的人劫持,途中受了很多的苦,甚至差一点丢掉命,否则,那个孩子也不会死。
而眼前这个阿日斯兰——
祝成钧顿时明白过来,他咬着牙,突然从温别玉的背上窜起来,一只手用力的打在了阿日斯兰的胸口:“我不准你提我母妃!”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立刻冲上来:“大王!”
阿日斯兰一抬手,阻止了他们。
这孩子虽然做出凶悍的样子,但毕竟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用尽全力也只是打得他摇晃了一下,甚至都不痛。事实上,阿日斯兰早就看出了他想要打自己,只是对着这么一个孩子,他压根连躲闪的必要都没有。
他只是低头看着气得嘴唇直抖的祝成钧,冷笑道:“有意思。”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飞快的跑了过来,走到阿日斯兰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周围的人倒是听不到,只有离他最近的祝成钧勉强从那个人的声音里辨别出了几个字——
战局不利。
祝成钧心中顿时大喜。
而阿日斯兰听完,脸色慢慢的沉了下来,他想了一会儿,再低头,看向眼前这个孩子。
祝成钧的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你,你想干什么?!”
第3306章 给朕滚回去!
一阵凛冽的风吹来,几乎将头顶的凉棚都掀翻,周围的人手忙脚乱的冲上来,纷纷护在祝烽的身边。
倒是祝烽,只趔趄了一步,就站稳了。
然后摆了摆手:“都退下。”
众人这才站定,纷纷的退了下去,祝烽抬头看了看天,原本就是黑漆漆,没有一点月光和星光的天空,这个时候显得更阴沉了几分,好像有一只漆黑的大手趁着夜色笼罩在了他们的头顶,随时可能压下来,将整片荒原都压个粉碎。
风,又让这个寂静的夜晚多了几分不定的感觉。
祝烽问道:“什么时辰了?”
小顺子立刻道:“回皇上的话,马上就丑时三刻了。”
仗已经打了四个时辰了。
从前面不断传回来的消息看,情况一切顺利,尤其是锦衣卫到了之后,更是平添了一支生力军,给了前方将士很大的鼓舞,他们一鼓作气,将敌军杀退了数里,如今,倓国那边已经完全没有办法组织起有规模的进攻。
照这个进度,这场仗应该是能赢下来的。
虽然众人都是这么想的,但也没有一个人敢放松,毕竟,这里的人也都跟着祝烽身经百战,他们也很清楚,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有的时候眼看着已经十拿九稳,却输掉的战役不胜枚举,所以,哪怕众人都觉得大局已定,也没有人敢多话。
尤其是——皇帝陛下的表情,一直都没有轻松过。
从战争一开始,祝烽的眉头就紧锁着,前方的战况越是有利,他的神情越是严肃,而看到他这样,众人的情绪也就更加的紧绷了起来。
别的人不知道,但小顺子是一直跟在皇帝身边的,他自然明白。
是因为汉王殿下。
汉王殿下失踪这件事,一直像一块无形的石头压在皇帝和贵妃的心里,尤其是派了那么多人找了那么多地方却遍寻不获,小顺子心里通透,多少明白,汉王殿下恐怕是落到了阿日斯兰的手里,如果是这样,那这场战局,就真的很难分出胜负来。
尤其现在,仗已经打到这个地步,对方露出了败相,这种时候,若他们手里有什么把柄,就应该在这个时候使出来了。
所以,皇帝的情绪才会如此沉重。
眼看着祝烽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气息沉重得仿佛云层里滚滚翻腾的闷雷一样,小顺子实在担心皇帝的龙体,便小心的上前一步,正要劝谏:“皇上——”
话没说完,就听见祝烽道:“备马,朕要过去看看。”
一听这话,小顺子的脸色白了一下。
皇帝要亲自上战场了?
其实,他现在在这里,离前方战场就只有几里的距离,又没有城墙壁垒可以坚守,已经是非常危险的了,也是下面的人劝了许久才得的结果,否则,他们完全相信,祝烽很有可能会亲自上阵指挥战斗。
但没想到,他还是要去。
小顺子道:“皇上,这太危险了。”
祝烽沉声道:“立刻备马!”
他根本已经不跟他们废话了。
下面的人犹豫再三,终于也不敢忤逆皇帝的旨意,只能让人牵了马过来,祝烽立刻脱下厚厚的风氅,露出一身贴身的紧装,三两步上前翻身上了马,动作利落得像一头矫捷的豹子。
而小顺子也立刻上了马,并且挥手让几个精兵上前来,围在了祝烽的前后左右。
这些,都是死侍。
若有万一,他们也是能随时保护皇帝的安全的。
然后,一行人便离开了这个地方,直接策马向战局的中央前进。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但是,当马蹄阵阵踏碎这片荒原上的平静的时候,每个人的心里还是有一点忐忑不安,尤其当他们越来越靠近战场,前方的杀喊声已经传了过来,甚至,连迎面吹来的一阵疾风中都卷着浓烈的血腥味。
小顺子立刻说道:“皇上,我们不能再往前了。”
可这个时候,祝烽已经根本不听他的,仍旧策马继续往前,围在他身边的那几个死侍也急了,纷纷勒马减速,想要迫使祝烽也停下来,连声说道:“皇上,请皇上三思,千万不要轻易涉险啊。”
祝烽的眉头紧皱,道:“让开!”
就在他们几个的马几乎都要相互撞上,正在纠缠的时候,夜色中,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这一下,他们全都有些慌神。
这里本来就离战场很近,几乎已经能看到前方夜色中相互搏杀的刀光剑影,如果对方发现皇帝在这里,派人过来行刺,那今晚别说战事,只怕就有大事了。
于是,周围的士兵立刻围在了祝烽的身边。
“什么人?!”
这时,夜色中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皇上?!”
留在祝烽身边的也有不少御营亲兵,一听到这个声音都愣了一下,纷纷道:“英大人?”
从夜色中一骑飞出的不是别人,正是英绍。
一看到他,祝烽的眉头皱了起来。
因为很快,他们就看到英绍的身后几个闪耀的火把照亮了跟着他一道过来的一队人马,其中最扎祝烽眼的,自然就是那个熟悉的,消瘦的身影。
祝烽怒道:“混账!”
那除了贵妃司南烟,还能有谁?
一听到他这样骂人,英绍身边的护卫们吓得差一点从马背上滚下来,而小顺子他们的脸色也白了,一个个屏住呼吸,都不敢大声喘息。
只见贵妃娘娘策马,慢慢的走到了祝烽的面前:“皇上……”
祝烽怒道:“谁让你过来的!”
南烟的心里也有些发虚。
原本,她是应该一直守在祭台那边跟老国舅在一起,那边也有祝烽安排的大量人马,不管这边战况如何,只要一有动静,他们都能立刻撤走。
但是——
她却跑到这里来了。
就在他们的前方,已经能听到战士们搏杀时发出的怒吼声,也能闻到夜风中传来的浓浓的血腥气,在这里,战火随时都能烧到她的身上。
祝烽差一点就要破口大骂,却还是极力控制着自己,只是脸色已经铁青,怒道:“给朕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