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5章 人人皆去,独一人长留
南烟只怕他又要冲着自己大骂,吓得都闭上了眼睛,可祝烽一抬头,对着一旁本就惊惶失措的小顺子和若水骂道:“都没长眼睛吗?贵妃下车为什么不好好扶着?!”
“皇上恕罪!”
小顺子和若水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周围的众人也都是大气不敢喘一口,好几个人缩着脖子往后退。
众人心里叫苦,平时上下车都是皇帝陛下亲自扶着娘娘上下的,众人谁都不敢插手,谁知道他今天会不管人,他不管,贵妃出事了,骂的又是下面的人。
眼看着众人跪地的跪地,求饶的求饶,南烟轻声说道:“皇上,都是妾不好。不过,咱们还是赶紧上船吧,这儿人多眼杂,一直停在这里也不好。”
祝烽拧着眉头,抬头看了一眼。
虽然他们这一次来下江镇仍旧没有表明身份,但这么大的阵仗,下江镇的百姓早就察觉出这些人的身份不一般,一大早就跟着他们的马车到了这附近,也不敢靠近,就远远的伸长脖子看着他们。
再耽搁下去,被这里的人发现他们的身份,引起围观,事情就不好办了。
毕竟,他们带来的人并不多。
见此情形,祝烽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一把将南烟打横抱了起来。
“啊!”
南烟惊惶的低呼了一声,下意识的伸手圈住了祝烽的脖子。
周围的人原本还忧心忡忡的,只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看到这个场景,几个人都的眼珠子都差一点掉出眼眶,小顺子的反应最快,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起来,上前伸手虚护着他俩,然后回头道:“上船,赶紧上船了!”
若说也急忙爬起来,跟着皇帝和贵妃一起上了船。
南烟的脸都红了,恨不得有一条地缝让她钻进去,可这个时候她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抓着祝烽的衣襟,期望着这点时间过去得越快越好。
幸好,他们很快上了船,祝烽抱着她直接走进了船舱。
后面的人,自然是不敢跟上来的,远远的听见甲板上人员到齐了之后,有人大喊:“开船!”
然后,他们的几艘船便一起离开了下江镇。
而祝烽抱着她走进船舱,伸腿踢门进了房间后,直接走到床边,双手往下一放,南烟被重重的摔在了床上。
“哎唷!”
南烟又是一声惊呼,诧异的睁大眼睛看着面色不愉的祝烽,小心的道:“皇上……?”
祝烽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装够了?”
“……”
“你现在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欺君之罪都敢犯,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南烟吓得吐了一下舌头。
其实刚刚,她根本没有崴脚,就只是看着祝烽不肯理自己,不知道他还要别扭多久,索性趁着下车的时候自己装着跌倒让他担心。
果然不出所料,祝烽真的回头了——虽然她没想到,他会直接把她抱着上船。
但不管怎么样,知道他心里还是担心自己的,就好。
却没想到,原来早就被他看穿了。
眼看着祝烽的脸色越来越青,南烟急忙从床上爬起来,跪坐着伸手一把环住了他的细瘦的腰身,将脸埋进了他怀里:“妾不敢的事情多得是,可只要能让皇上不再生妾的气,妾什么都敢做。”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足够砍头的了。
可祝烽却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又是生气,又好像有一点柔软的地方被触到了,他低头看着南烟像一只冬天里找到暖炉的猫一样给自己抱了个满怀,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
过了很久,他伸手下去,用力的拧了一下南烟的脸。
“你,你这张嘴啊!”
看到他肯拧自己的脸,再听到这话,南烟心里的警报立刻解除了,抬起头来眼睛弯弯的看着祝烽:“皇上不生气了?”
“哼!”
南烟喜笑颜开的,立刻拖着祝烽的手让他坐下来,祝烽挣了两把也没挣开,至于到底是力气不够还是什么原因,他自己自然是不愿意去细想的,只是又冷哼了一声,才坐到了床边。
南烟立刻乖乖的靠在了他的肩上。
轻声说道:“妾知道皇上为什么生气,可是,皇上也应该知道,妾跟简若丞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妾会问,只是因为——他到底是妾的一个故交好友,就这么离开,将来还可能再也不能相见了,妾心里实在有些不舍。”
祝烽沉着脸。
过了很久,才冷冷道:“说得就只有你一个人惦记他的事?”
“……”
“就你有嘴,就你会问?”
“……”
“难道朕脸上长的不是嘴?朕不会问?”
听见他还有些怨怼的意思,南烟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他,轻声道:“好了,下一次——也没有下一次了。”
“……”
“妾想着他和妙明道长这一走,是真的再难相见,妾也没机会再问他的事了。”
祝烽看了她一会儿。
终究说不出什么来,只伸手又拧了南烟一把。
说到底,他昨夜之所以会生闷气,一半是因为南烟对简若丞关切的态度,一半也是因为他心里知道,简若丞这一走,的确是再难相见。他对简若丞,除了君臣之谊,也还有些知交之情,毕竟朝中上下那么多人,做事的是不少,可真正能体会他的心意,还能陪着他坚定不移的走下去的人,不多。
如今简若丞走了,叶诤又是这样的态度。
这样的人,就更少了。
想到这里,祝烽轻叹了口气。
听到他叹气的声音,南烟道:“皇上怎么了?”
祝烽摇了摇头:“没事。”
正说着,一阵江风把窗户吹开了,一阵生冷的水汽随之冲进了这个房间里,幸好不是太冷,看着外面岸边不断往后移的风景,恍惚有一种世事如流水,人人皆去,独一人长留的苍凉感。
祝烽看着这样的风景,不觉的有些痴了。
南烟也看出了他眼中的萧索之意。
轻声道:“皇上……?”
感觉到一只小手攀上自己的胸膛,抓紧了自己的衣襟,低头一看——
至少这个小女子,还在自己的身边。。
祝烽笑了笑,没说什么,只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第3166章 这两个人,我杀了
几天后,他们的船重回金陵。
这一次再来,心情和之前自然是大不一样的。
但是,也并没有大获全胜的人应该有的愉快,毕竟,从上了岸之后,就能看到沿途的凋敝萧条之态,进入金陵城之后,更是满目疮痍。
随处可见被损坏的房屋,断壁颓垣,墙角屋檐下还没来得及冲刷干净的血迹,和抱着亲人尸体痛苦的百姓。
这,是一场惨胜。
惨胜如败。
一场大战对于一座城池的摧残,是毁灭性的。
而更多的伤,其实是在人的心里。
哪怕这一切都并没有发生在南烟的身上,甚至,进城之后,祝烽也是让马车一路直接行回金陵皇宫,可只是听见外面传来哀戚的哭声,闻着空气里浓浓的血腥味,不时透过晃动的帘子看到外面的惨状,她的心还是像刀割一样的疼。
祝烽一直都沉默着半眯着眼睛,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看到她的眼圈都红了。
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到怀里。
“皇上……”
南烟哽咽着说道:“妾没有保护好金陵,没有保护好金陵的百姓。”
祝烽沉沉道:“这话何时轮到你来说了?”
“……”
“是朕的过错。”
“皇上……”
“可是,这也就是代价。”
南烟抬头看向他,祝烽道:“朕早就知道,想要铲除这颗毒瘤,必须得付出代价,不是星罗湖上的战火连天,那就只能是金陵城内的尸横遍野。”
说完,他沉默了许久。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有了一丝明显的沙哑:“朕没得选。”
南烟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
祝烽的心性是从战场上练出来的,习惯了杀戮,也说不上爱民如子,但这些年来他的确是温柔了不少,一个温柔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能有同情心,而同情,并不只是怜悯,可怜这种简单的情绪,而是要能对别人的惨痛之情感同身受,体会百姓的苦难,能将这种苦难也加在自己的心上,逼迫自己去感受。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理解百姓的疾苦,在制定国策的时候,考虑这些如同蝼蚁一般匍匐在自己脚下生存的人们。
南烟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轻声说道:“之前,简若丞在离开之前跟妾提了一次,他说朝廷最好能减免南方各省一半的税赋,至少减免两年。”
祝烽道:“这件事,他也跟朕说过了。”
“那皇上——”
“陈玄已经回了金陵,处理这里的政务,晚些时候,朕会给他旨意的。”
南烟轻声道:“这样一来,江南的百姓至少能有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妾代他们,谢皇上隆恩。”
祝烽轻轻的摇了摇头。
马车行过了无数数条他们曾经无比熟悉,但此刻已经残败得陌生的大道,终于回到了金陵皇宫,车身摇晃了一下,在南宫门停了下来。
这一次,祝烽先跳下了马车。
然后回过身去,伸手牵着南烟下来了。
周围的人看到这个情形,都纷纷低下头去,小顺子跟若水对视了一眼,忍不住挤着眼睛轻笑了起来。
南烟何等敏锐,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也回过神来。
脸不由得有些发烫,耳尖都红了。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得几乎生硬的声音响起,像一桶冷水一样突然迎头浇了下来——
“微臣拜见皇上,拜见贵妃娘娘。”
抬头一看,是黎不伤手扶着腰间的挎刀,带着人走上前来,对着他们叩拜在地。
看到他,祝烽的脸色倒是平静如常,也跟平常的时候一样严肃凝重。
“这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黎不伤跪在地上,回道:“金陵皇宫已经清理完毕,交泰殿和翊坤宫都已经重新打扫干净;城内的事务陈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还在打理,目前,还有临近各州县的官员都要前来觐见皇上。”
祝烽点了点头,说道:“让他们去御书房那边见驾。”
“是。”
黎不伤起身,下意识的往这边看了一眼。
但,又不敢细看,只匆匆一瞥,便转身离开了。
南烟这才走到祝烽的身边,祝烽转头看着她说道:“你就先回翊坤宫去带着,朕这边处理完了正事,就过来陪你。”
南烟伸手理了一下他的衣襟,柔声道:“皇上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朕知道。”
祝烽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带着人转身走了,南烟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红墙的尽头,这才带着若水他们沿着已经熟悉的甬道往翊坤宫走。
刚走到大门口,就看见了听福正站在那里。
要说离开金陵皇宫,南烟最担心的就是他,一看到他还完好无损,而且已经能站在翊坤宫门口接驾,立刻高兴地走过去:“听福!”
“啊……”
听福说不出话来,只激动得眼圈发红,看着南烟和若水都安然无恙,高兴的对着南烟叩拜下来。
南烟急忙扶起了他。
柔声说道:“你没事吧?”
“啊啊。”
他用力的摇摇头,用手比划了两下,南烟大概明白他是说南烟走后,他听了她的话,一直守在翊坤宫里,外面虽然兵荒马乱的,但他始终没有打开过翊坤宫的大门,所以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南烟笑道:“听话就对了。”
她往里走了两步,看到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有些吃惊:“你一个人打扫的?”
听福摇摇头,比划了两下,南烟才知道,是黎不伤带着锦衣卫的人来这里清理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不会有任何危险。
南烟听了,只点点头。
正要走进正殿,她突然想起什么来:“对了,朵儿和江大河呢?”
这两个人,是之前祝成瑾进入金陵皇宫之后,挑选了到她身边服侍的人。虽然知道是祝成瑾的人,但南烟知道,这两个人也并没有什么坏心眼,甚至在一些小事上,两个人还有意识的帮她遮遮掩掩。
若非如此,他们的计划也没有那么容易顺利的进行。
提起这两个人,听福的神情一下子黯然了下来。
南烟问道:“怎么了?”。
这时,黎不伤的声音在翊坤宫门口响起:“这两个人,我杀了。”
第3167章 对祝成瑾的未尽之事
这时,黎不伤的声音在翊坤宫门口响起:“这两个人,我杀了。”
南烟一听,心都沉了下来。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平日里刻意和黎不伤之间保持的距离,她急忙走到他面前,急切的说道:“杀了?为什么?!”
黎不伤的神情冷漠,只在看向她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点热度。
他说道:“他们是祝成瑾的人。”
南烟道:“可他们从来没有做过坏事!”
“他们奉命到你身边盯着你。”
“……”
“这就已经是坏事了。”
“不伤!”
南烟心里又痛又急,虽然跟那两个孩子倒也没有处出什么感情来,可毕竟是两条鲜活的生命,而且不管是朵儿还是江大河,在自己住在翊坤宫的这段日子里,在自己防备他们之余,他们终究还是尽心尽力的在服侍她。
若真是在战乱中死的,也就罢了。
可是,居然是黎不伤杀了他们!
南烟难过的说道:“他们不是坏人。”
黎不伤冷冷道:“没有帮你的,就是坏人。”
“……”
这一次,南烟不仅是痛,不仅是急,听到这话,更是有些生气了。
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说道:“没有帮本宫的就算是坏人?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原本听福就有些情绪低落,若水虽然不知道朵儿和江大河,但听到杀了人这种事,自然心里也不好受的,大家都静静的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可一看到贵妃动了气,也都顾不上其他,急忙走到南烟的身边,小心的看着她。
南烟说道:“这天底下那么多人,光是这金陵城内就有千八百的连本宫是谁都不知道,更别提帮我,那他们也是坏人?”
“……”
“那天底下又有多少这样的人?你要把天下的人都杀光吗?”
“……”
“人人都有自己的活计,谁一天到晚围着本宫来转?皇上规定的,还是老天规定的?”
“……”
“哪怕是本宫求到人脸上,人家不帮,也就不帮了。更何况他们在祝成瑾手下,不过就是讨一条命罢了,就算真的是叛臣贼子,也有国法去审判,怎么轮得到你动手杀人!”
看眼她越说越气,脸都涨红了。
若水急忙伸手扶着她的胳膊,小心的说道:“娘娘别动气。”
黎不伤也没想到她会为两个根本不相干的宫女太监跟自己生气,皱着眉头站在她面前,却也不发一语,就任由她这么责骂。
过了很久,南烟停下来,胸膛还在急剧的起伏着。
黎不伤这才沉沉的说道:“我知道,若他们还活着,你回来,一定会向皇上求情,留他们在身边的。”
“……”
“可这样的人,不应该留在你身边。”
“……”
“你的身边不能有不干净的人。所以,我替你动手。”
“你——”
南烟被他这样一幅杀人杀得理所当然的态度给噎得说不出话来,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而黎不伤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低着头说道:“贵妃娘娘这些日子劳碌奔波,一定很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对着,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眼看着南烟的眼睛还有些红,实在是气得不轻,若水只能轻轻的哄着将她扶进了翊坤宫里,南烟坐到卧榻上,还有些沉浸在悲伤和气愤中无法抽离,沉声说道:“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应该这样杀人。”
若水去倒了一杯水送到她手上,轻声说道:“黎大人一心就只为娘娘着想了。”
“……”
听到这话,南烟的眉头皱了起来。
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其实她也知道,就算黎不伤不杀朵儿和江大河,就凭这两个人曾经为祝成瑾做过事,到最后清算起来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但自己的确是有这个打算为他们求情的,毕竟对于这样如同蝼蚁的小人物来说,活下去太不容易了。
整座金陵城里,又有多少这样的人?
住在金陵皇宫,住在深深的翊坤宫里,南烟再没有接触到外面的情况,可只凭蜻蜓这一家人,这一段惨剧,就可想而知整个金陵城里有多少悲剧。
回到金陵之后的第三天,南烟让人为蜻蜓挑选了一处墓地,以召烈公主的名义下葬。
这些日子,南烟本就情绪低落,更是为她痛洒了几滴眼泪,心头才稍稍的松了一些,但有一件事,却让她觉得有点奇怪。
就是祝成瑾。
他是被蜻蜓抱着一起跌落下船,被船下的铁网绞死的,尸体也是和蜻蜓的尸体一起捞上来的,祝烽倒是给蜻蜓风光大葬了,可对于祝成瑾,他却一直没有安排。
当然,南烟也知道,这的确是比较难。
说起来,祝成瑾是正经八百当过皇帝的人,还是高皇帝亲自选的继承人,但是,经过了这些事情,祝烽怕是不会愿意将他藏入皇陵。
就算葬入皇陵,也不会给任何庙号,更不会风光大葬。
当然,更有可能,就是寻一处普通的墓地给他埋葬了也算完。
可是,到了金陵这么久了,祝烽一直都没有处理这件事。
这让南烟有些疑惑。
难道,对于祝成瑾,他还有什么未尽之事吗?
这天,好不容易从御书房回来,祝烽已经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南烟陪着他简单的用了一些晚膳,然后两个人坐到卧榻上,南烟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自己亲手给他揉着胀鼓鼓的太阳穴,祝烽舒服得长叹了一声。
这时,小顺子从外面进来,禀报说,京城那边送来了太子的书信。
祝烽已经累得不想动了,南烟便接过来拆开,念给他听,自然是太子写信来祝贺皇帝陛下旗开得胜,铲除叛党,也交代了自己监国这段日子做的一些事情,最后,下面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问候父皇和母妃的,不用说,是心平公主的。
一看到心平的字,南烟心里立刻软了下来。
回头对着祝烽道:“出来这么久了,妾真的太想两个孩子了。”
祝烽的脸上也难得浮起了笑容:“朕也想他们了。”
南烟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第3168章 鹤衣来了
南烟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听到这个,祝烽沉默了一下。
看到他这样,南烟的心里咯噔了一声——她原本就觉得,重建金陵的事情虽然重要,但只要任命一个得力的官员,让下面的人去做好这些事情就可以了,祝烽是完全没有必要一直守在这里的。
毕竟北方还有一个正经的国都。
可这一次,他却一直停留在金陵,好像在等什么。
现在,太子这封信写过来,与其说是祝贺父皇的旗开得胜铲平叛党,交代自己监国时期的所为,还让心平公主附上了一段话,不如说是在催促皇帝陛下早日回京。
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身为君主一直游荡在外,加上他之前假死的消息肯定也传了一些出去,难免造成人心动荡,对朝政是很不利的,这个时候应该立刻大张旗鼓的北上回京,安定民心才对。
可他一直在耽搁什么呢?
想到这里,南烟抬起头来,看见祝烽脸色凝重,两边的太阳穴又胀鼓鼓的起来,显然是在用力的咬着牙,她想了想,放下手中的那两张信笺,又将祝烽拉到自己的怀里,伸手轻轻的给他揉着太阳穴。
那种又有点痛,又有点舒缓的感觉,让祝烽先深吸了一口气,又松了口气。
南烟轻声道:“皇上一直不肯回京,是还有什么事吗?”
“……”
“不能跟妾说吗?”
祝烽半眯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不是不能说,只是,朕也还在等。”
“等?等什么?”
“朕在等一个人,也在等一个消息。”
“……?”
南烟越发觉得疑惑,但看到祝烽这样,显然是不打算再说的,她也聪明,这个时候皇帝已经很累了,再追问下去不过是平添他的烦恼,而自己还做不了什么。
于是便也不多问,就只在指尖上稍微用了一点力气,揉得祝烽非常的舒服。
若水原本还和听福一起要进来服侍的,刚走到门口,一眼瞥见里面的情形,两个人都红了脸,急忙悄悄的退下了。
接下来的时间,南烟的心里就一直挂着这件事。
幸好,人和消息,都来得不慢。
这天因为朝中没什么事,也把北平那边送来的一些要紧的折子都批阅完了,祝烽带着南烟出了金陵皇宫,去大慈恩寺看了看,沿途也看到了城中在重建的样子,虽然被战火蹂躏,人人都仿佛走到了绝境,但人也就是有这样的韧性,只要还有一点空间,天地还有一点雨露,就能坚强而执着的生存下去。
看着那些从废墟里渐渐升起来的新的房舍,和伤痛犹存的脸上浮现出的带着生机的笑容,南烟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回到皇宫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暮色降临,金色的夕照将整个金陵皇宫妆点得格外的绚烂,像在火中重生一般,而当祝烽牵着她的手下了马车,刚往里走了两步的时候,陈玄和许世风就急匆匆的走了上来,对着皇帝和贵妃叩拜行礼。
“拜见皇上,拜见贵妃娘娘。”
看着两个人的神情,祝烽问道:“什么事?”
陈玄道:“回皇上的话,鹤衣大人到了。”
一听这话,南烟惊愕的睁大了双眼。
鹤衣?!
她的脑子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还是下意识的抬头看向祝烽,只见他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但没有一点意外的神色,显然是早就知道鹤衣会来。
说道:“让他晚点去御书房见驾。”
“是。”
陈玄和许世风应了一声,立刻起身离开了。
祝烽背着手,沉沉的出了一口气,感觉到身边的气氛,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对上了南烟诧异的眼神。
南烟道:“鹤衣?皇上一直在等的人,是鹤衣?”
“嗯。”
“他,他不是一直在北平吗?”
“早就离开了。”
“早就?有多早?”
“我们到下江镇,你跟陆临川进入星罗湖的时候,他就已经接到朕的手谕,离开北平到南方来了。”
“哈?”
这一下,南烟是真的惊呆了,又想了想,然后抬头看向他:“那为什么,整件事里,妾没有看到他出现?”
金陵大战,是祝烽跟自己策划的,最后动手,是黎不伤带着锦衣卫的人。
祝成瑾想要渡江攻占扬州,江上大战是陈玄和许世风领导的。
天罡连环坞的人是自己退的,占领星罗湖也是皇陵观的上善师带着他的人。
整个对付祝成瑾的这件大事里,鹤衣根本没有露面。
而且更奇怪的是,鹤衣不是一直不受祝烽待见,自从叶诤在沙州卫中毒,而鹤衣事先让自己拿出了可以医治他的解药之后,祝烽就一直怀疑他,怎么会这一次,这么重要的事,又给他手谕,让他南下?
南烟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祝烽看了她一眼,说道:“现在也跟你解释不清楚,先过去用一点东西吧,走了这半天,朕有些饿了。”
他虽然一直在等鹤衣,但鹤衣真正到了,他却又不急着见他,反倒要先去吃东西。
显然是急事缓办。
这可急坏了南烟,一路上都是抓耳挠腮,心痒难耐的,幸好,祝烽是带着她去御书房,让人简单的送了一些茶点过来,他们在御书房的内室稍微的吃了一点,南烟根本没有胃口,一直不停的看着外面。
不一会儿,东西也吃得差不多了。
祝烽这才挥挥手让人收走了杯盏,然后小顺子便走了进来,轻声说道:“皇上,鹤衣大人在外头候了好一会儿了。”
南烟立刻紧张的看着祝烽。
祝烽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又看了南烟一眼,道:“你就留在这里,别乱说话,不然朕饶不了你。”
南烟立刻闭紧了嘴巴,认真的点点头。
祝烽这才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让他进来吧。”
小顺子立刻出去传话,而祝烽已经走到桌案后面,双手扶着桌沿慢慢的坐了下来。
刚一坐定,一个清瘦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了祝烽的面前,叩拜下去:“微臣鹤衣,拜见皇上。”
第3169章 鹤衣什么差事办砸了?
祝烽低头看着他:“你辛苦了。”
鹤衣道:“皇上言重了。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
祝烽道:“说得好,职责所在,那你做好你该做的事了吗?”
待在内室的南烟一听到这话,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祝烽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很平静,脸上甚至也是很平和的神情,但谁都听得出,这句话里的绵里藏针。
果然,跪在他面前的鹤衣沉默了一会儿,又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他说道:“微臣知罪。”
南烟皱起了眉头。
知罪?
知什么罪?
刚刚他又说自己职责所在,所以,是没有完成祝烽交代他的事,所有有罪?
那祝烽到底交代了他什么事,为什么要在这里等那么久?
南烟还在疑惑,而祝烽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伸出手,鹤衣立刻从袖子里抽出了一份卷宗一样的东西双手呈上,小顺子急忙拿过来,奉到了祝烽的手上。
祝烽展开了看了看。
面色比之前更凝重了数倍。
南烟这个时候恨不得能冲出去看看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到底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可偏偏,君臣两个都一言不发,尤其是鹤衣,跪在地上头也伏在手背上,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南烟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的时候,祝烽啪的一声将手中的卷宗合上,冷冷的看着鹤衣,说道:“朕原以为,有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你应该尽忠职守,却没想到,你还是让他逃了。”
“……”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而且,是又一次功亏一篑。”
“……”
“鹤衣啊鹤衣,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么做,到底是你真的力有不逮,还是你存心要跟朕对着干?”
鹤衣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这个样子,连求饶知罪的话都不说,几乎就是在等着被砍头了。
南烟皱起眉头,只见祝烽将手中的卷宗重重的拍到了桌上,然后沉声说道:“来人,把鹤衣给朕拖下去斩了!”
一听到这话,连一直守在门口的小顺子都惊了一下。
他虽然只是个小太监,但毕竟也跟在皇帝身边那么多年了,知道鹤衣对于皇帝,对于整个朝廷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个时候祝烽要杀鹤衣,那无疑是要断自己的一条臂膀。
可是,金陵大乱方休,这个时候自断臂膀,无疑是引火上身的!
所以,小顺子也迟疑了一下。
而趁着他迟疑的这个当口,南烟已经几步走出去,双手将内室门口的珠帘一把拨开,急切的上前道:“皇上,还望皇上宽恕鹤衣大人!”
说完,便也跪在了地上。
鹤衣有些诧异的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闪烁了一下,仍旧低下头去。
这个时候,南烟才看清他。
从相识以来,鹤衣的身上一直都带着一点云淡风轻,世外高人的气质,哪怕紫蟒加身,也无损他的道骨仙风,可是这一眼看过去,南烟都惊了一下,他的脸上身上,带着明显的风尘,尤其是皮肤黑了不少,甚至嘴唇和额头上都有被阳光暴晒之后破皮的旧伤。
他这是干什么去了?
就在南烟有些疑惑的看着他的时候,御书房响起了“啪”的一声巨响,将两个人都吓得战栗了一下,是祝烽重重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杯盏书本都跳了起来。
他怒道:“贵妃,你好大的胆子!”
南烟急忙匍匐在地,额头紧紧的贴在手背上:“皇上恕罪。”
祝烽道:“朕真是太惯着你了,惯得你越来越无法无天,如今在御书房你都敢乱说话。你可知后宫干政要受什么样的惩罚!”
南烟连连磕头:“皇上恕罪。”
小顺子和外面的若水也吓坏了,都跪在了御书房的门口,连连磕头为贵妃求情。
鹤衣也跪着,但始终没有说话。
祝烽又坐回到椅子里,冷冷的看了他们一会儿,说道:“你冲出来,要说什么?”
南烟这才说道:“皇上恕罪,妾只是觉得,鹤衣大人身为皇上的股肱之臣,对朝廷,对社稷有功,皇上不应该为了一点小事就惩罚这样的大臣,否则,会让朝臣们都心寒的。”
“小事?”
祝烽冷笑了一声:“你可知道他办砸的是什么差事?”
南烟抬头看向他,眼中闪烁着急切的光芒。
她就是不知道。
但不管知道不知道,她都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祝烽杀鹤衣的,所以才不管不顾的冲出来,既然祝烽说起来,她立刻就静静的跪在地上,睁大眼睛看着他。
御书房里,有了一刻的安静。
但过了一会儿,就听见祝烽又冷笑了一声,道:“鹤衣,你好人缘啊。”
鹤衣低着头:“微臣不敢。”
“连贵妃都来为你求情,你还不敢?”
“微臣该死。”
南烟见他还是不肯说,只能轻声说道:“皇上,妾绝无后宫干政之意,只是,皇上就算真的要惩治鹤衣大人,至少也应该明正典刑。如今金陵城大乱方休,正是百业待兴之时,在这个时候杀大臣,实在不是上策啊。”
“……”
祝烽又安静了一会儿,冷冷的瞥了鹤衣一眼。
突然道:“来人。”
小顺子吓得一个激灵,从地上跳起来,小心的走到了他的跟前,只见祝烽沉沉说道:“先把鹤衣押下去关起来,听候发落。”
押下去,听候发落,至少是能活着了。
小顺子立刻送了口气,挥手带着御书房外的两个侍卫走进来,将鹤衣带了下去,鹤衣回头看了南烟一眼,轻声道:“多谢贵妃娘娘。”
说完,就这么顺从的跟着他们走了。
等到他们一走,南烟长舒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膝盖。
祝烽皱着眉头:“朕让你起来了吗?”
南烟却笑嘻嘻的绕过桌案走到他的身边,说道:“皇上,装一装得了,人都走远了还装,妾刚刚是真的被皇上给吓到了。”
祝烽瞪了她一眼。
却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站在门口的若水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瞪圆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南烟正色道:“皇上,到底鹤衣什么差事办砸了?”
第3170章 出海了
这时,南烟正色道:“皇上,到底鹤衣什么差事办砸了?”
祝烽原本还想板起脸来训她,可南烟一走到他身边两只手就像蛇一样绕着他的胳膊抱住,一副黏黏腻腻的猫咪的样子,祝烽的嘴角终究克制不住的往上勾了一下。
一看到他这样,门口的若水也松了口气。
虽然心里也好奇,但知道这种事不是她一个奴婢该打听的,便小心翼翼的又退了出去。
祝烽也没多说什么,只将桌上的卷宗拿起来递给南烟。
她立刻接过来展开一看。
顿时眉头皱了起来。
之前还以为是什么卷宗,但仔细一看,是一个行动的路线图,南烟之前跟着祝烽也学着看了不少地图,大概看出来这是一条水路,从金陵这边一直到舟山出海口,中间还有几处地方用笔圈了圈,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的地方。
她看了好半天,最后云里雾里的把卷宗放回到桌上,说道:“皇上是让鹤衣,去抓人?”
祝烽看了她一眼,眼中透着一点淡淡的笑意。
“嗯,不笨。”
“抓谁啊?”
“你说呢?”
“嗯……?”
南烟想了想,又看了看那张地图,显然,鹤衣的路线是从金陵这边开始,一直到舟山出海口结束,也就是在那个地方把差事办砸了,所以,人应该是出海跑掉了。
她轻声道:“骆星文?”
祝烽又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南烟正色道:“如今还称得上事的,也就只有他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都已经那么大年纪了,既然决定要离开星罗湖,就真的已经没有再作乱的心思,皇上又是何苦?”
祝烽好气又好笑的伸手拧了她一把,道:“这种小事,连你都想得通,朕还想不通?”
“……”
“朕就是那么一个小肚鸡肠的人,连他穷途末路的都不放过?”
听到这话,南烟更感到疑惑了。
如果不是骆星文,那会是谁呢?
“皇上到底让鹤衣去抓谁啊?”
直到这个时候,祝烽的脸色才慢慢的沉了下来,不仅是面色阴沉,甚至,南烟从他闪烁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丝许久不见的杀机。
过了很久,他才说道:“祝成瑾。”
“什么?!”
南烟大惊失色,失声道:“他,怎么可能?!”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祝成瑾?祝烽说的真的是这三个字?
怎么可能?!
南烟呆呆的站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祝烽:“皇上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祝成瑾!”
祝烽平静的看着她,似乎是知道她一定会如此惊愕。
南烟还是无法平静:“他,他,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
“就在我们的面前,被蜻蜓抱着一起跳下船,死在了妙明道长事先设好的铁网里。”
“……”
“连尸体都捞起来了。”
祝烽道:“可是,尸体早已经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认。”
南烟皱紧了眉头,说道:“就算尸体无法辨认,可他人还活着的时候,我们都是亲眼看到,看到他被蜻蜓抱着跳船的。”
祝烽感觉得到她的急切,连抓着自己胳膊的手都在用力,几乎是在掐他了。他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南烟的手背,然后说道:“的确是我们亲眼看到,但是,你确定看到的是他?”
“什么?”
南烟又是一惊。
但这一次,她的反应很快。
她还记得,在出事的那天早上,自己走到甲板上之后,天色就一直很昏暗,其实是天根本还没有亮,祝成瑾一直站在船头,周围也有人护着,除了最后蜻蜓抱着他跳下船之外,根本没有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她的确,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清过祝成瑾的脸。
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南烟说道:“可是他,明明就是他,妾记得他的身形,也记得他的声音!”
祝烽看了她一眼,平静的说道:“你也犯傻了?”
“……”
“若是那一天,那么昏昏暗暗的天色里让你遇到朕的替身,你确定你能一眼就认出来?”
“……”
这一下,南烟又愣住了,才有些明白过来。
“替身……?他的替身?”
她想起来,做皇帝的人,一定会在登基之后立刻从民间找到几个身形样貌与自己相似的人做自己的替身,寻常出巡的时候,一定会同时安排好几队御驾出行,让一些包藏祸心,想要沿途行刺的刺客没有办法准确的判断出皇帝真实的行踪。
祝成瑾他,也是做过皇帝的人,所以,他会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南烟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说道:“皇上确定,确定他没死?”
祝烽道:“虽然朕也没有亲眼看到他,可是,你还记得他最后在船上安排了什么?”
南烟道:“火药。”
“不错,”
他冷冷说道:“也就是说,他早就想到了这条金蝉脱壳之计。”
“……”
“不管有没有蜻蜓最后那一个举动,船头上的那个替身,是他的死侍。从一开始就已经打算了用火药炸掉整艘船,到时候尸体自然是寻不到,他也就和之前在紫宸宫一样,又一次逃脱了。”
南烟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再低头看向桌上的地图的时候,眼神也变得炽热了起来,道:“那鹤衣他——”
祝烽道:“朕之前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会有这么一手,但毕竟当年靖难之役,就是这样被他逃脱的,所以这一次,不管江上打得多厉害,朕一早就安排了鹤衣在水路的下游等着,如果他要出逃,肯定会往那边走。”
南烟立刻道:“皇上真应该亲自过去。”
“……”
祝烽对着她翻了个白眼。
这个小女子大概自己都忘了,那个时候,她自己还在谁的手里。
若祝烽没有亲自过去,那一船火药真的响了,现在情况是如何,谁都说不清楚。
可南烟已经完全忘了这事,只专注的再看了看地图上那几处用笔圈出的地方,道:“这几个地方,就是鹤衣遇见他的地方?”
祝烽轻轻的点点头。
“那——”
这条路的最后,是舟山出海口。
也就是说,祝成瑾出海了!
第3171章 要惩治他,还是容易的
这条路的最后,是舟山出海口。
也就是说,祝成瑾出海了!
南烟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沉声说道:“鹤衣他——皇上给了他多少人马?”
祝烽淡淡道:“自然是足够的。”
他虽然没有说数目,但南烟明白,在军事上祝烽从来不打马虎眼,更何况这一次是对付祝成瑾,是他心底最大的一个毒瘤,连远在京城的鹤衣都被他调到这个地方来,显然是做足了准备,人马自然是不会少的。
而且,从呈上来的文书上看,鹤衣沿途不止一次的见到了祝成瑾,显然两边是交过手的。
虽然南烟没有见到祝成瑾是如何用替身替换下自己,可毕竟从扬州城外的江上败落之后他们就一路往下江镇走,人马未曾见少,之前还在金陵城内留守了一部分人马,也就是说,祝成瑾能调度跟随自己的人马是很有限的。
显然,两边应该是有明显的实力差距才是。
在这样的情况下,鹤衣居然把人给跟丢了,让祝成瑾出了海,显然是有留手的。
一旦出海,渺然无踪,就再难找寻了。
而当年靖难之役中,祝成瑾也是这样假死逃生,接下来的这些年给祝烽找了多少麻烦,如今花了那么大的力气,甚至连累了金陵城内那么多的无辜百姓,还不能彻底将他铲除,难道说,将来还要来这么一场?
什么时候是个头?
南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心里也有一股隐隐的火气冲上来,沉声说道:“那皇上为什么还让妾过来为他求情。”
祝烽挑了一下眉毛,仰倒在椅子里,道:“朕何时说过,让你来为他求情的话?”
“皇上少来!”
南烟怨怼的道:“过去皇上跟大臣们商量事情,也没有把妾带到御书房里过,这一次却偏偏把妾带到内室去听你们说话,分明就是知道妾一定会求情,求皇上饶过他。”
听到这话,祝烽淡淡的笑了一下。
这个情形,让他不由得想起来当年,她才刚到自己身边做尚宝女官的时候,靖王向他讨要北平为封地,而他让叶诤去叫她把玉玺拿来盖大印,她一听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思,谎称钥匙被她搞丢了,还挨了板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么多人和事都改变了。
倒是这一点,还没变。
想到这里,他笑道:“怎么,你现在后悔给他求情了?”
南烟沉沉的出了一口气。
她心里也明白,既然祝烽设计自己过来给鹤衣求情,显然是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动他;而对她来说,鹤衣也的确是个不能轻易动的人,只是想到祝成瑾还活着,心里不免又有些憋气。
沉声道:“好歹,也该奖赏分明才是。”
祝烽看了她一眼,笑道:“难得,你也还有这样的时候。”
南烟正色道:“皇上真当妾这么多年跟随皇上一点长进都没有?什么事情都太过宽仁,那天下都乱了。”
祝烽笑了笑。
那笑容中既有一点欣慰,也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深沉,道:“你放心吧。”
“……”
“要惩治他,还是容易的。”
南烟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的道:“妾怎么觉得,皇上不着急?”
祝烽道:“朕不是说了要惩治他吗?”
“妾说的不是鹤衣,是祝成瑾!”
“……”
“他又跑了!”
“……”
“这一次他出了海,皇上还能安心吗?”
祝烽的眼中闪过了一点针尖般的刺,过了一会儿,淡淡道:“本来是要着急的,但眼下,反倒不急了。”
南烟睁大眼睛:“为什么?”
祝烽笑着看了她一眼,只不说话,南烟一看就知道,他又要卖关子,一旦他打听注意不说,那怎么样也撬不开他的嘴,南烟只能靠在桌边生了一会儿闷气,又说道:“难怪刚到下江镇的时候,妾说彻底处理了这个人,皇上也能放心的时候,皇上没接这个话,原来那个时候,什么都安排好了。”
祝烽仍旧笑了笑,也仍旧不说话。
南烟又道:“可是,为什么是鹤衣呢?”
祝烽看了看她,只起身往内室里走去,还亲自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南烟毫不放松的跟上去,跟在他屁股后面问道:“皇上之前一直都是怀疑他的,为什么这一次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到他的手上。”
“……”
“他是什么时候,重新得到皇上的信任的?”
眼看她连珠炮似得发问,大有一股不问出真相不罢休的气势,祝烽冷哼了一声:“朕看你是真的想干政了是吗?”
南烟也毫不畏惧的道:“皇上都利用妾过来给鹤衣求情了,妾求一个真相,不过分吧?”
祝烽看了她一眼,像是有些无奈的笑了一声,摇摇头将她拉到对面去坐下,然后说道:“你可还记得,那个时候传来叶诤——的消息,朕让人将鹤衣拘拿到大理寺问话。”
见他即便这个时候,都不肯把“死”字往叶诤的身上牵扯,可见祝烽的心里,叶诤有多重要。
可惜叶诤现在的态度,着实伤了他的心。
南烟也不多话,只轻轻的点了一下头,祝烽道:“那你还记得,大理寺那边问出了什么话来?”
南烟的脑子里忽的闪过了一道光。
“他说,皇上想的,就是他做的。”
“不错。”
南烟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皇上想的,就是他做的?
这句话,在当时看来,所有人都以为他的意思是——皇帝在怀疑他,认为他有二心,而鹤衣便自己承认了,他的确是有二心。
可现在看来,这句话,分明还有另一种解释。
祝烽想要铲除一颗毒瘤。
而鹤衣在做的事情,就是一直在帮他铲除这颗毒瘤。
现在来看,他告诉了简若丞真相,让祝成瑾一直相信他,岂不是将自己变成了一根毒刺,扎进了祝成瑾这边的心里?
南烟道:“从那个时候开始,皇上就知道了?”
祝烽道:“他大概也知道,叶诤对朕的重要。”
“……”
“所以在那件事之后,就已经把真相告诉了朕,也告诉朕,叶诤应该还没死,只是被祝成瑾利用,利用他来打击朕。”。
南烟道:“那他到底为什么——?”
第3172章 他肯定还有所隐瞒
南烟道:“那他到底为什么——?”
提起这个,祝烽的脸色微微一沉,倒也并没有露出太大的怒意,只是能明显的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一层阴霾。他说道:“你知道,鹤衣是什么时候到朕身边来的吗?”
南烟道:“妾听仁孝皇后提起过,他跟着皇上的时间很长,高皇帝还在世的时候,他就到了燕王府了。”
“不错。”
说到高皇帝,祝烽眼中的阴霾更甚了一些。
南烟明显看出了他的声气不对,轻声问道:“皇上,怎么了?”
祝烽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冷笑道:“就是高皇帝还在世的时候,他就到了燕王府。”
“嗯?”
南烟越发觉得奇怪,祝烽一直抓着“高皇帝”这件事不放,想了想,问道:“难道,鹤衣到皇上身边,是跟高皇帝有关?”
祝烽没有说话。
可是,他脸上越来越重的阴霾之色,已经分明是默认了。
南烟睁大了眼睛:“真的?”
祝烽沉沉的出了一口气,才说道:“他,是高皇帝派到朕身边的人。”
“什么?”
这一回,南烟是真的大吃一惊。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立刻说道:“不,不对啊,皇上会发起靖难之役,不是鹤衣一直在皇上背后出谋划策吗?如果他是高皇帝派到皇上身边的,又怎么会这么做?”
后面的话,她没敢直说。
也是不想再刺激祝烽。
毕竟,高皇帝对祝烽的防范,虽然没能防得住他,却始终是他心里最深的伤,即便如今,他已经又一次战胜了祝成瑾,稳固了自己的皇位,可提起高皇帝和他曾经做的事,祝烽的内心就永远都无法获得平静。
当然,祝烽也知道南烟不敢说的话是什么。
他沉默了许久,才冷笑了一声,说道:“高皇帝让他到朕身边来,自然不是让他来辅佐朕。”
“……”
“他,原本应该是和叶荃一样的人。”
南烟沉声道:“是细作?”
“不错,朕的一言一行,都被他看在眼里,只要朕有一点行差踏错,高皇帝就会立刻找借口惩治朕。”
南烟皱着眉头道:“妾依稀记得,高皇帝驾崩之后,皇上就有一位兄长——”
祝烽冷冷道:“三哥秦王。”
“……”
“他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功不亚于朕。朕还记得,他的身边,也有一个出家人,是一个叫广文的和尚。”
“……”
“当初我们兄弟几个喝酒的时候,他还说,那是个很好的智囊。”
南烟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说道:“妾记得,高皇帝驾崩之后,祝成瑾立刻就拿出了秦王谋反的证据,削藩第一个削的就是他。最后,秦王在府上自杀了。”
祝烽道:“这条路,大概也是朕本该去走的。”
南烟倒抽了一口冷气。
虽然这个时候天气还不算冷,可她也感觉到一阵手足冰凉。回想起当年祝烽的一切都是在人的监视,甚至控制之下,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她就难受。
她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稍微松缓了一下,然后才问道:“那鹤衣他——他并没有按照高皇帝交代的去做?”
祝烽道:“他若遵照了高皇帝的旨意,现在朕还不知道埋在哪里呢。”
南烟道:“鹤衣虽然是高皇帝的人,但他有了自己的打算。他投靠了皇上。”
“可这件事,他并没有告诉朕。”
“为什么?”
祝烽想了想,苦笑道:“想来,朕也明白他为什么不肯说。他到朕身边的时候,高皇帝已经病入膏肓,朝政也是风雨飘摇,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让朕相信他,让朕动手,也许时间差一天,靖难之役都会以失败告终。”
南烟道:“妾明白了。”
“……”
“皇上那个时候经历了叶荃的事,对周围的人都非常的警惕,若他先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皇上要花更多的时间去信任他,甚至有可能,根本不会信任他,会直接杀掉他。”
“……”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鹤衣自己给自己埋下了一个隐患。”
祝烽道:“他说,他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也没必要再提,可是没想到,祝成瑾不但没死,还发现了他的身份,以此为要挟。”
南烟道:“这就是鹤衣之前做一些事情,一直都为皇上所猜疑的原因。”
祝烽点点头。
“那叶诤的毒——”
提起这个,祝烽的脸色又沉了一下,道:“那个时候,祝成瑾是原本打算直接杀掉叶诤的。”
“啊?”
“但鹤衣不答应,甚至用鱼死网破的办法威胁他,祝成瑾这才松了口,只是给叶诤用毒,引朕过去,而把解药给了鹤衣。”
听到这里,南烟轻叹了口气。
说道:“看来,他也受了不少的苦楚。”
祝烽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道:“怎么,刚刚还后悔自己不该为他求情,应该严惩他,现在又心软了?”
南烟认真的说道:“一码归一码。”
“……”
“他肯用自己作为筹码来逼迫祝成瑾,可见良心未泯。”
祝烽冷笑了一声,道:“一码归一码?要真这么算起来,那他就算长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南烟听到这话,再想了想,突然回想起之前的一桩事来。
问道:“之前皇上就说,吴应求是他从大祀坛上救走的,难道——”
祝烽道:“朕说得出来,就没有错。”
南烟长叹了口气。
现在回想起来,鹤衣这个人云淡风轻的,没想到做事这么极端,回想他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在刀尖上走路,稍有不慎就是玉石俱焚。
南烟忍不住道:“他这又是何苦?”
“……”
“皇上大业已定,论功行赏他也是首功,怎么就连这一点信任都没有?一定要到难以挽回的时候才承认。”
这时,祝烽冷笑了一声。
道:“所以,朕还不能完全相信他。”
南烟一听,立刻睁大了双眼:“啊?”
祝烽道:“你说得对,在朕登基之后,只要他肯承认,朕绝对不会动他,不但不会动他,还会加倍的信任他。”
“……”
“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说,一定要到祝成瑾找到他头上了,才说实话。”
南烟皱着眉头:“所以——”
“所以,”。
祝烽冷冷道:“他肯定还有所隐瞒。”
第3173章 被他们两个给拿捏住了
“所以,”
祝烽冷冷道:“他肯定还有所隐瞒。”
南烟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乱成了一团麻,想了半理不出一个头绪了,疑惑的道:“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是啊……”
祝烽用一种异样的口气,慢慢的道:“连他是高皇帝的人,是来监视朕的行踪,还跟祝成瑾勾结,连这些事情都承认了,还有什么事,比这些事更不能承认,更不能让朕知道的呢?”
听到这话,南烟的心里蓦地升起了一点不安。
她咽了口口水,轻声道:“皇上,要对他用刑吗?”
祝烽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如果真的用刑能从他嘴里敲出两个字来,朕早就捏碎他一身的骨头了。”
“……”
“之前就把他打入了大理寺,他是因为叶诤的消息才跟朕吐露了实情,若非如此,他只怕还一个字都不会。”
“……”
“鹤衣这个人,不是用刑能压得住他的。”
南烟立刻点头。
实话,只要鹤衣不是诚心要跟祝烽作对,不是真的勾结外敌要破坏朝廷,破坏社稷的安定,她的内心也不愿意这个人受到任何伤害。
祝烽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这件事,只能徐徐图之。”
“……”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朕不想再弄出什么大事。”
南烟更是松了口气。
又看向祝烽,轻声道:“皇上真的能忍得下来?”
要知道,以他过去的脾气,就算不捏碎鹤衣一身的骨头,至少鹤衣也要脱半条命才能消他心头的怒火。
祝烽用眼角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当朕还跟那些毛头子一样吗?”
“……”
“这个世上,很多事情都不能强求,哪怕朕是皇帝。”
“……”
“活到这把年纪,朕也看得太明白了。”
他这话明明是释然,可南烟听出了深入骨髓的无奈,试想他身为九五之尊,富有四海,却连自己的来处都弄不清楚,半生都没有享受过伦之乐,这样的无奈之下,人要么发疯,要么,就只能逼着自己去忍受。
南烟轻声道:“妾会陪着皇上一道的。”
祝烽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他伸手将南烟的手抓到自己的手心里,微微用力的捏着,道:“你当然要跟朕一道。”
“……”
“朕身边的人,终究是要来来去去的,可你,你不能走的。”
南烟认真的道:“妾当然不走。”
“……”
“不止是妾,还有两个孩子在北平呢。咱们一家人,自然是好好的。”
祝烽笑着点点头。
提起两个孩子,南烟又道:“那,这一回皇上也等到鹤衣了,是不是就该准备启程了?”
祝烽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立刻接这个话。
南烟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之前她就催过祝烽早日回京,可祝烽一直留在金陵城内,现在知道,他是在等鹤衣,等鹤衣带回来聊消息,但现在,消息已经确定了,鹤衣也回来了,为什么他还是没有要启程回京的意思?
南烟疑惑的问道:“皇上到底还要做什么?眼下的事情不是都处理完了吗?”
祝烽看了她一眼:“你确定?”
南烟道:“什么意思?”
祝烽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你这一次重回金陵皇宫,有什么人还没见吗?”
提起这个,南烟的脸色也变了一下。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道:“妾在等她来找妾呢。”
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冉玉。
回到金陵皇宫之后,身边的人也都到了翊坤宫来服侍她,唯有冉玉,始终没有出现。当然,南烟也不是完全没有顾及她,还特地让若水去问了一下,冉玉一直住在掖庭那边的房子里,平日也不出来,若是南烟没有想到她,几乎所有人都要把她忘了。
南烟当然知道,冉玉的心里,还有一个坎儿没过。
尽管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可那个选择,是她对祝烽做出的。
而她要如何面对南烟,或者,南烟要如何面对她,显然,她还没有考虑清楚。
所以,南烟一直在等,等她来找自己。
却没想到,冉玉很多东西都改变了,却有一点始终不变的,就是她倔强的脾性,若是别的人,早就跑到贵妃面前来三跪九叩的乞求原谅了,可她却一直不动。
祝烽似是冷笑了一声,但冷笑中也有些轻蔑的。
道:“你啊,就是太惯着她了。”
南烟瞪了他一眼:“那皇上这些日子,可有跟叶诤见过面?”
“……”
一句话,又把祝烽给堵了。
他瞪着眼睛看了南烟半,终究也是无话可,叹了口气。
当然没樱
和南烟跟冉玉的情况一样,祝烽也一直没有去找叶诤,而叶诤,一直留在他过去住的地方,也一直没有再出现在他眼前,若不是心头一直惦念着,周围的人都不提,他就好像又一次消失了一样。
沉默了半晌,祝烽苦笑着摇了摇头。
道:“咱们两,好歹也是做主子的,竟然被他们两个给拿捏住了。”
南烟也苦笑了一声。
这话要传出去,保管要被人是恶奴欺主,不过,大概是因为一直以来冉玉都是两个人中间性格更强势的那一个,她倒也并没有感觉到被冒犯的不快;至于祝烽,他从来就一直都宠着叶诤,叶诤甚至是唯一一个能进出后宫的外男,可见在他心中叶诤的重要和特殊了。
有的时候细想,被一个人拿捏住,未必是一件坏事。
一个人,心里总要有一点柔软的地方,总要有一两个让自己内心柔软的人,人生似乎才不算枉费。
南烟问道:“那,皇上打算什么时候找叶诤?”
祝烽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找冉玉呢?”
南烟犹豫了一会儿,试探一般的轻声道:“等,回北平之后?”
祝烽看了她一眼。
又沉默了一会儿,他道:“朕看,你还是就在这两找她谈谈吧。”
南烟道:“为什么?”
第3174章 别扭
祝烽并没有回答她,而是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他推了南烟一把,说道:“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南烟道:“那皇上呢?”
说话间,小顺子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摞折子,轻声说道:“皇上,北平那边又有奏折送过来了。”
祝烽道:“看到没有,朕可不是一天到晚光顾着玩的。好了,赶紧回去吧。”
南烟的神色黯了下来。
原本还想着两个人今晚可以一起回去,还有些话可以再细说说,如今这样,她也只能起身对着祝烽行了个礼,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叮嘱小顺子:“别让皇上熬太晚,记得让御膳房那边松一点补气的汤水过来。”
小顺子连连点头:“娘娘放心吧。”
南烟这才失落的离开了御书房。
回去的路上她也一直有些沉闷,什么话都不说就只唉声叹气的,走到一个路口的时候,她又下意识的往那边望了一下,一直安静的跟在她身后的若水终于忍不住轻声说道:“娘娘想要去找小玉姐姐就去嘛。”
南烟回头看向她:“本宫什么时候说了想找她?”
若水轻声说道:“娘娘这一路上都唉声叹气的……”
南烟道:“本宫只是想心平和成钧了。”
若水道:“那,刚刚这条路走过来,每个路口娘娘都停一下,往那边看着做什么呢?”
南烟被她说得一怔,若水笑嘻嘻的说道:“这条路有三个路口,每一个路口往右拐都能去到掖庭。娘娘,这个,已经是第三个了哦。”
南烟也没想到,自己一路上的小动作都被这丫头尽收眼底。
忍不住伸手拧了她一把。
“死丫头,算计起本宫来了!”
若水一边躲,一边笑着说道:“奴婢怎么敢算计娘娘,只是看着娘娘这样别扭难受罢了。”
“……”
“虽然奴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小玉姐姐跟娘娘的感情,用得着这么别扭吗?”
听到她的话,南烟自己也沉默了一下。
是啊,用得着这么别扭吗?
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一起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曾经多少次,冉小玉为了自己将生死置之度外,甚至还为了救自己,千里迢迢单枪匹马的闯到倓国去,这世上还有谁比她对自己的心意更真诚呢?
就算,就算她有所隐瞒,但如今,她的选择也证明了一切。
有什么说不开的?
想到这里,南烟深吸了一口气,暗暗道:“管他的,先过去看看她再说,这后宫本也是本宫的地盘,还怕了谁不成!”
于是说道:“别扭什么别扭?本宫只是看着天色太晚了,怕她睡下了。”
若水乖巧的点点头:“哦。”
“走吧。”
南烟一边说,一边转身走上了那条甬道,若水捂着嘴笑了笑,立刻轻快的跟了上去。
这条路的确非常的熟悉,当年南烟还在做奴婢的时候,曾经无数次的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早早的爬起来,从这条路赶往武英殿去侍奉祝烽,也曾经披星戴月的打着哈欠回到掖庭去休息,虽然累得要命,可那个时候和冉小玉住在一起,时不时的逗弄一下她,或者惹急了她被她揍两把,说起来日子是苦的,但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是愉快的回忆居多。
越往里走,回忆就越多。
南烟的嘴角也有些按捺不住的往上勾起,要说现在的祝烽是富有四海,而自己身为他最宠爱的贵妃,几乎也是要什么有什么,可人生在世,很多事也说不清楚,有的时候,别说是自己,就连祝烽,他想留的,也留不住。
比如,一个可以拿捏自己的人。
若这个人要走,怎么挽留都挽留不住的。
南烟现在只希望一切都能回到过去,她和冉小玉还能回到当初那样心无芥蒂的相处,可只要冷静一想就明白。
这怎么可能呢?
就在他们正要走进东苑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南烟虽然还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可这个时候却格外的机警,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若水猝不及防,差一点撞到她的身上,正要开口问,南烟已经对着她伸手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
若水吓了一跳,压低声音:“娘娘,怎么了?”
话刚说完,她也看到前方那个消瘦的身影走进了东苑,立刻睁大了双眼:“那,那是——叶大人?”
走进东苑的人,是叶诤!
虽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也只提了一个灯笼,可因为彼此太过熟悉,暗淡的灯光还是照亮了那熟悉的身形,南烟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若水也很惊讶,一直屏住呼吸看着叶诤的背影消失在前方,才轻声说道:“娘娘,叶大人过来,看小玉姐姐的?”
他这个时候来这里,东苑可没有住别人。
所以他跟冉小玉,怕是有话要说。
南烟轻轻的点了点头。
若水道:“那,咱们还过去吗?”
南烟道:“当然不了。”
其实,她自己就算来了这里,也还没有想好要跟冉小玉说什么,那现在叶诤过来找她,她就更不应该来打扰了。
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南烟回头道:“走吧,咱们回去了。”
若水乖乖的点点头,便又领着南烟往回走。
回到翊坤宫后,南烟心里有些乱,虽然有点高兴叶诤跟冉小玉之间并没有如之前他们担心的那样已经决绝,可是,不知为什么,看到叶诤这么晚来找冉小玉,又有点莫名的担心。
自己和祝烽,被他们这一对拿捏着。
他们两,又会说什么呢?
这样浑浑噩噩的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问了一下,祝烽一整夜都没过来,一直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直到快子时的时候才睡下,于是南烟早早的洗漱完毕,让御膳房直接把早膳送到御书房去,自己陪着他一起用早膳。
祝烽累了一整夜,早膳喝了一碗粥,脸色也好了不少。
南烟苦劝他多吃一点,可他也吃不下了,只拿起手帕来擦了擦嘴角,道:“呆会儿,你跟朕一起去大牢里看看鹤衣吧。”
第3175章 引颈待戮
用完早膳,两个人就当是散步消食一样,真的一起去了天牢,这还是南烟第一次觉得到这种地方来这么轻松。
其实,天牢也跟之前一样阴暗潮湿,一走进去,就闻到一股霉湿的味道。
祝烽虽然将京都迁至了北平,可金陵这边除了没有皇帝之外,一切都跟之前一样,也留下了一些官员。因为有了两套班子,有一些事请不必再送到北平,比如南方这边的死刑犯就都统一押送到金陵来,等到刑部的文书送到朝廷批阅之后再秋后问斩,要比之前方便了很多。
所以这个时候,大牢里除了鹤衣,还关押了一些很快就要准备秋后问斩的囚犯。
天牢的狱卒没想到皇帝和贵妃娘娘会不打招呼就亲自过来,差一点把胆都吓破了,诚惶诚恐的将两位迎了进去,小心翼翼的领到了一座牢房前。
这座牢房,比较靠外,居然还有一扇窗户在高高的墙上。
这要比当年南烟被打入大牢,受尽折磨的时候的待遇,好得多得多。
显然,下面的人也都清楚,皇帝不会真的对鹤衣大人做什么,所以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他们走过去的时候,南烟甚至看到,连牢房的地面都打扫得很干净,也没有老鼠跑来跑去。
还算明亮的光线下,一个清瘦的身影坐在牢房的中间。
寻常人被关到牢房,都一定会蜷缩在角落里,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需要找到一个依靠,可鹤衣却跟别人不太一样,他盘腿坐在那里,面色平静,好像置身在一个寻常的道观当中。
湿冷的空气里,甚至弥散着他身上因为常年熏染而带上的淡淡的降真香。
南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暗暗道:“好香啊。”
祝烽也看着里面,冷冷道:“他倒是享受。”
那狱卒跟在两个人身后,听到这话,生怕皇帝认为他们趋炎附势给获罪的官员开小灶,小心翼翼的说道:“鹤衣大人目前还没有定罪,所以,小人等也就——”
南烟回头对着他摆了摆手:“下去吧,皇上跟本宫有话,要单独问鹤衣。”
那人一听,如蒙大赦,急忙行了个礼然后退下了。
祝烽这才上前几步,走到了那牢房的栅栏前,冲着里面看了很久,也不说话。
并不是不肯说,而是,他想等到鹤衣先睁眼,先开口。
这像是在较劲。
若是寻常人,被关入大牢,遇上皇帝跟贵妃亲自来看自己,早就感恩戴德连滚带爬的过来了,可鹤衣——虽然他是闭着眼睛的,但南烟很清楚,就算他躺在地上睡着了,祝烽一走近,他也一定知道得清清楚楚。
之所以不睁开眼,不开口,他也是在跟祝烽较劲。
两个人竟然就这么安静的对着。
南烟站在旁边,终究有些按捺不住,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她这一咳嗽,就像是较劲里先卸了劲一样,鹤衣听到,慢慢的睁开了双眼。那双如同明灯一般的眼睛一睁开,整个牢房里都显得明亮了许多,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点淡淡的微笑,说道:“不知陛下和娘娘来到,有失远迎,恕罪。”
祝烽忍不住回头瞪了南烟一眼。
南烟吐了一下舌头。
祝烽这才没好气的又转过头来,看见鹤衣慢慢的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对着他们两个毕恭毕敬的行礼,于是冷笑道:“看来,这牢里你呆得倒是自在。”
鹤衣微微一笑,说道:“皇上要发落微臣,是因为微臣有罪,有罪受罚,那是自然。既然是自然,那微臣也就自在。”
祝烽的脸色更冷了一些。
南烟在旁边听着,心里也暗暗叫苦,从昨天晚上两个人说过那些话之后,她也就明白鹤衣心里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侍奉在祝烽身边,他并非不忠心,只是一个太聪明,太喜欢自作主张的人不会太受一个强势的人喜欢,祝烽之所以留下他,也只是因为,他实在太聪明了。
可祝烽也说了,要出一口气,要惩治他。
只是,看着鹤衣这个样子,南烟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手段,才能惩治这么一个人了。
只见祝烽冷冷的说道:“那你认为,朕该如何发落你?”
鹤衣竟还认真的想了一会儿。
然后苦笑着说道:“微臣引颈就戮。”
祝烽冷笑道:“你已经给自己判了死罪了,看来,你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祝成瑾谋反谋大逆,罪犯十恶,放走了这样的人,是给天下留下下一场灾祸的隐患。”
鹤衣一直都是云淡风轻的,只有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微微一黯。
看着他这样,祝烽的眼中冷光闪烁。
道:“所以,你也承认了,你的确是有意放走他的,是吗?”
“……”
鹤衣仍旧没有说话,他低下了头,沉默了许久,才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微臣已经说过了,皇上若要杀微臣,微臣引颈就戮,绝无怨言。”
南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鹤衣竟是真的有意放走了祝成瑾。
她忍不住问道:“鹤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
“你既然已经是皇上的臣子,就应该为皇上分忧。你这样放走了祝成瑾,可知道留下了多大的祸患?”
鹤衣看了她一眼,脸上也有些黯然。
过了许久,他慢慢说道:“微臣知道,微臣之罪,罪无可赦。”
“……”
“只是,皇上和娘娘都已经知道,微臣本是高皇帝的人,他是微臣的旧主。”
提起高皇帝,祝烽的脸色也是一沉。
鹤衣长叹了口气,道:“微臣归于皇上的麾下,为皇上肝脑涂地,是识得明主;可他——他仍旧是高皇帝的孙儿,微臣保他,是不忘旧主。”
听到这话,南烟也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原来,即便是鹤衣,也不如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松淡然。
他的心里,也有纠结,也有挣扎。
这时,祝烽冷笑了一声,淡淡道:“行了,来人,把他放出来。”
一听这话,不仅南烟一愣,连站在牢房里,已经准备引颈待戮的鹤衣都愣住了,他们两诧异的看向祝烽。。
南烟道:“皇上,就这么,放了他?”
第3176章 在别人的手上,办成了
南烟道:“皇上,就这么,放了他?”
祝烽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怎么,你是希望朕立刻下旨斩了他吗?”
鹤衣也睁大眼睛看向南烟。
那神情里,三分惊愕,倒有七分委屈了。
南烟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这句话问得是有多不合时宜,看起来好像真的是她不肯放过鹤衣,一定要祝烽杀了这个人而后快似得。
两个人好歹也是旧相识,她要这么做,未免太不是人了。
急忙摆手道:“不不不,妾,妾没有这个意思。”
祝烽这才笑了笑,又回头看向鹤衣,意味深长的说道:“看见了吗?连贵妃都不舍得看到你死。”
鹤衣神情复杂的看了祝烽一眼,又看了看南烟。
轻声道:“微臣谢皇上,谢娘娘活命之恩。”
祝烽淡淡道:“你不必谢我。”
“……”
“原本,这件差事办砸了,你放走了一个朕的心腹大患,朕的确是打算将你碎尸万段,以儆效尤,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在朕的身边做事,不能再有二心,否则,朕决不轻饶。”
南烟又看了他一眼。
这,才像是祝烽啊。
那个连鹤衣放走祝成瑾都不会让他大发雷霆,甚至还能冷静的饶恕鹤衣一命,连一个指甲盖都不弹他一下的,未免也太不像祝烽了。
不仅是南烟,连鹤衣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虽然嘴上说着谢恩的话,可远远的那个狱卒跑过来拿出钥匙打开了牢门,他却仍旧没有步出牢门,而是神情凝重的看着祝烽,像是想要从他身上看出一个所以然来。
为什么,皇上不惩治他?
祝烽也站在老门外看着他,微笑着说道:“不过,这件差事虽然在你手上办砸了,可在别人的手上,却办成了。”
“……!?”
“……!?”
这一下,鹤衣和南烟又同时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南烟意外的问道:“皇上说什么?”
鹤衣也皱起了眉头:“难道,皇上除了微臣之外,还派了其他的人去追击他?”
祝烽淡淡道:“当然没有。”
“那,那为何皇上会说——”
祝烽突然打了个喷嚏,南烟急忙伸手护着他,才感觉到这个牢房里委实太潮湿了,她走进来没一会儿都觉得筋骨酸痛,没想到祝烽对这里的反应那么大,她急忙掏出手帕奉到祝烽手里,轻声说道:“皇上,咱们还是出去,边走边说吧。”
祝烽接过手帕来揉了揉鼻子,又看了鹤衣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鹤衣无法,只能步出牢门,跟在他们身后。
一边往外走,祝烽一边说道:“你这一次回金陵,难道就没有听到什么新闻?”
“新闻?”
鹤衣微蹙了一下眉头,说道:“微臣只听到了两件大的新闻,一件是,皇上兵不血刃驱赶了星罗湖上的水匪,从此南北水路会更加畅通,许多的商贾都大为欢欣鼓舞。”
祝烽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皇上追封了一位公主。”
“召烈公主,她名叫蜻蜓,是贵妃在金陵城中救下的一个奇女子。你知道,朕为何追封她为公主?”
“听说,是歼灭叛逆有功。”
“你知道,她歼灭的是哪个逆贼?”
“祝成瑾,的替身。”
祝烽一边往外走,一边微笑着说道:“是啊,只是歼灭了一个替身。那么多人都参与了这件事,还有不少人受了伤,你可知,为何朕独独这么赞赏她吗?”
鹤衣越听,越感觉到心头沉重,好像慢慢的压上了一块石头,他抬头看向祝烽,沉沉的摇了一下头。
祝烽道:“因为,她以身饲虎,将贵妃带在身边的毒药全都用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再去侍奉祝成瑾。”
“……!?”
一听这话,鹤衣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南烟也一下子驻足。
她总算了想起来了。
对了,在金陵皇宫的那段时间,蜻蜓一直在自己的身上用毒,再去侍奉祝成瑾,如果没有记错,似乎从蜻蜓侍奉祝成瑾开始,她经常听到祝成瑾咳嗽,而且他原本的身体就不太好,那段时间,更是明显的变差了。
若祝烽不提,她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而鹤衣,他才刚到金陵,连蜻蜓以身饲虎这件事都不完全知道,更不会知道她在自己身上用毒的事,此刻震惊得无以复加,不敢置信的看向祝烽。
正好这个时候,他们走出了天牢的大门。
铁铸的沉重大门随着一声暗哑的声音被慢慢的推开,撞到了一边的墙上,那隆隆的声响好像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一般,震得每个人的灵魂仿佛都在震荡。
鹤衣喃喃道:“他,他,也就是说——”
祝烽抬头看了看外面清朗的天气,也是他最近许久没有的清朗的心情,说道:“所以,抓不住他,也没关系。”
“……”
“善恶到头终有报。”
“……”
“这一次惩罚他的,不是朕,而是他自己种下的恶因罢了。”
“……”
“至于你——”
说到这里,他慢慢的转过身来看向鹤衣,看着这个一直以来都云淡风轻,但终于在此刻,露出了颓败神情的臣子,他一直是相信他的,将来也会,但这个时候,他毫不留情的将一根名为“祝成瑾”的毒刺扎进了鹤衣的心里,用来在将来的岁月里不断的提醒他,什么是真正的忠诚。
祝烽道:“朕说到做到,自然是饶恕你。”
“……”
“但饶你这一命,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召烈公主的在天之灵。朕为了她——虽然不能大赦天下,但大赦你,倒是可以了。”
鹤衣沉重的看着他。
过了许久,终于慢慢的跪拜下来,跪拜在祝烽的脚下,沉声说道:“微臣,谢皇上天恩。”
看到他这个样子,祝烽终于淡淡的一笑,转身便往外走,南烟看了鹤衣一眼,似是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开口,只急忙转身跟上了祝烽。
鹤衣低头,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还有祝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下去吧,好好的想清楚,想明白,等过两天,再跟着朕起驾回京!”
第3177章 一个赎罪的工具
既然祝烽已经说了过几天就要启程回京,那么事情自然就要快些安排下去。
皇宫内外,众人都忙碌了起来。
祝成瑾攻占金陵城之后,杀了大批留在这里的官员,祝烽都一一安抚,然后短时间内重新提拔了一批人起来,自然都是些年轻人,这些人虽然经验不足,但做事有冲劲,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和牵连,反倒要比之前用着更顺手。
眼下,唯一要担心的,似乎就真的只有一件事。
也可以说,是两个人。
两个拿捏着皇帝和贵妃的人。
这天傍晚,将御驾回京的事安排完毕,再过两天就要出发,祝烽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下去,便留在御书房,让人把叶诤叫过来。
叶诤慢慢的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御膳房的人从里面出来,还对着他行了个礼:“叶大人。”
叶诤点了点头,知道祝烽在里面用膳,犹豫着正要退开,等过一会儿再来。
这时,屋内传来了祝烽的声音——
“进来吧。”
叶诤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果然看见内室那边摆了一张小几,上面放着几碟小菜,还有两套碗筷,祝烽坐在对面,对着他招了招手:“过来吧。”
叶诤慢慢的走过去,对着他抬手行了个礼。
祝烽道:“坐下吧。”
叶诤道:“微臣不敢。”
祝烽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要知道,过去的日子里,叶诤不要说在他跟前坐下,更放肆的事情都多了去了,如今,却故意这么说。
他看了他一会儿,终究也是舍不得,沉沉的说道:“你过去,不是经常跟朕一起坐着用膳吗?”
叶诤道:“那是过去。”
祝烽道:“现在也一样。”
叶诤道:“现在不一样。”
祝烽又皱了一下眉头,口气也比之前重了一些,说道:“哪里不一样?是东西不一样?还是人不一样?”
“……”
“如果人不一样,那是谁不一样?”
“……”
“朕和之前是没变的,难道你变了?”
叶诤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也没变。”
祝烽道:“那你为何要说现在和过去不一样?”
叶诤终于苦笑了一声,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皇上何必还要如此?事情已经摆在眼前,难道皇上觉得,我可以当做自己没有那个哥哥,还是当做,我哥哥没有因为皇上而死?”
他终究,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这么多天,这些话始终压在两个人的心头,祝烽知道他的心结是什么,但一直不肯说,也是希望听见他自己说出来。
而他一开口,祝烽立刻起身,走到他面前说道:“朕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
“这么多年,叶荃的死一直压在朕的心头,若不是因为他,朕也不会去军营里寻着你,就算知道那些人干那些事,寻着你了,也只会将你交到别人手里,交给一户可靠的人家收养,而不会将你留在朕的身边。”
听到这话,叶诤的眉间一蹙。。
他看着祝烽,哑声道:“所以,我对皇上来说,其实只是一个,一个赎罪的工具?”
第3178章 你真的要走?
他看着祝烽,哑声道“所以,我对皇上来说,其实只是一个,一个赎罪的工具?”
祝烽立刻道“当然不是。”
叶诤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那我是什么?”
祝烽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你什么也不是,你是叶诤。”
“……”
“你是朕的叶诤。”
这句话,本也没什么意思,可叶诤一听到,眼睛忽的一下就红了,像是被祝烽炽热的目光烫得有些受不了,他下意识的将脸偏向一边。
“叶诤,”
这两个字,祝烽喊得心力交瘁,他沉甸甸的说道“朕不知道,祝成瑾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既然你选择了回来,朕相信,你的心里是明白的。你的哥哥,他受了朕的连累身死异乡不假,而朕的这条命,也的的确确,是他用他自己的命换来的。”
“……”
“若朕不是皇帝,没有以一人之身牵连江山社稷,你若要拿走这条命,朕也绝无二话。”
叶诤抬眼看向他,目光闪烁得,好像随时都要碎掉。
祝烽道“朕的命,不能给你。”
“……”
“除了这条命之外,任何的东西,你要,朕都给你。”
叶诤眼睛红红的看着他,过了许久,忽的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点仿佛是尖锐的讽刺,又好像还有一点深藏不出的东西,轻声说道“皇上这样,我不习惯。”
祝烽的目光却紧追着他的眼睛,慢慢道“但那你跟了朕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朕会说得出来的,就是真的。”
“……”
“你也不应该不习惯。”
“……”
“这么多年,朕的软肋是越来越多,但你,一直都是。”
“……”
“如果可以让我们之间回到从前,什么样的代价,朕都可以付出。”
叶诤的目光闪烁得更厉害了。
他看着祝烽,重复了一遍“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付出?”
祝烽道“对。”
说这个字的时候,他虽然无比的坚定,内心却也是忐忑的,身为皇帝,作为这个位置上的人,即便自己有软肋,都不能轻易的让人抓住,这是他们这种人生存的本能。可现在,他却好像将自己所有的弱点都暴露在了叶诤的面前。
对方可以轻而易举的,哪怕用一根软刺,就要他的命。
但他还是问“你要什么?”
“……”
叶诤静静的看了他很久,不知为什么,若是过去,意气风发又性格刚毅的祝烽如果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他要么是觉得自己在做梦,要么听到了回去做梦都能笑醒,可现在,事情已经摆在眼前,他却只觉得难受。
不是为叶荃难受。
而是为眼前这个人的做小伏低难受。
他挣扎了很久,才哑声说道“皇上不要这样。”
“……”
“我,我什么都不想要。”
“叶诤——”
“皇上,”
叶诤不等他的话说完,便抢着,红着眼睛道“皇上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来也是想得很清楚的。”
“……”
“既然都想得这么清楚了,又怎么会想不到,有些事情,已经回不去了。”
“……”
“我不可能当哥哥的死从未存在。”
“……”
“但,我也没办法恨皇上。”
“叶诤……”
说到这里,叶诤又苦笑了一声,抬头看着祝烽“我不仅没办法恨皇上,我大概,还得感谢皇上,更要感谢我的哥哥。”
“……”
“若没有他,皇上不会从军营里那群人的手中找到我,救下我;而皇上救下我之后,一直将我带在身边教养,我有今天,全都是靠着哥哥的荫庇和皇上的照拂,若不是你们,我现在,恐怕连尸骨都烂透了。”
“……”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没有办法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还跟过去一样留在皇上的身边。”
一听到这话,祝烽的胸口好像被扎了一把刀。
开口的时候,连声音都哑了“叶诤。”
叶诤接着说道“但,我也得报答皇上,报答皇上这些年对我的照拂。”
祝烽看着他,眼睛都红了“你一定要跟朕算得这么清楚吗?”
叶诤低下头去。
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我知道皇上这些年来为了祝成瑾的事情非常的伤脑筋,这一次,几乎用了金陵城做代价,虽然是剿灭了他的大部分势力,但他人还是跑了。”
“……”
“只要这个人还在,始终都是一个祸患。”
“……”
“这些日子,我查了查他沿途停靠的港口,让各地的官员把他的行踪和在岸上补给的人跟东西都收集上来,我推测,他是打算往西走。”
祝烽的眉头一皱。
“什么?”
叶诤看着他,脸上不再有一点关于往事的低落和惘然,有的只有一板一眼的郑重,道“如今在皇上治下,大炎王朝兴兴向荣,声威文教远播四方,若他这一路上联络了海外的势力,难免对我国的声誉造成影响。”
“……”
“我想,我们应该找到他,彻底的铲除这颗毒瘤。”
祝烽睁大眼睛看着叶诤。
他的目光闪烁,显然有许多话要说,可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撕扯着他。
哪怕他一个字都没有透露,也能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痛,在他的四肢五体无声蔓延。
过了许久,祝烽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下了声气。
“你是这么打算的?”
“……”
“你,你要走?”
“……”
“你要离开朕,下西洋,去找祝成瑾?”
叶诤看了他很久,突然跪拜在地,沉沉的说道“望皇上恩准,这是微臣唯一,大概也是最后,能为皇上做的事了。”
“……”
祝烽低头看着他,那目光就像是看着一双手要把自己的心从身体里硬生生的拔走。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可他已经感觉到了那种鲜血淋漓的惨痛。
他轻声道“你真的要走?”
叶诤低着头,沉声说道“望皇上,成全。”
祝烽看了他许久,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一点湿润的暖光,从他紧闭的双眼里闪烁着,最终消失殆尽。
第3179章 你真的,要跟他走?
“所以,你要跟他走?”
几乎是同一时刻,在翊坤宫内,南烟总算鼓起勇气让人将冉小玉请了过来,昔日可谓无话不谈的两姐妹,到这个时候,说话却像是钝刀子刮过粗粝的岩石一样,磕磕巴巴的,甚至每个字都透着刻骨的酸痛。
说到最后,冉小玉才透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南烟震惊得睁大了双眼,看了她许久,还不敢置信的又重复了一遍:“你真的,要跟他走?”
冉小玉跪在她面前,轻声说道:“奴婢好像,也只有这条路了。”
“……”
听到这句话,南烟只觉得心里好像又被钝刀子割了一下。
她痛得呼吸都有些局促,长喘了好几下才勉强将那种沉重的感觉扛过去,但即便如此,心里还是难受得无以复加,好像有一只手要把自己的心从身体里血淋淋的挖走一样。
她说道:“怎么会?”
“……”
“皇上说过,他早就知道你是怀着其他的目的进宫的,但他一直没有动你。”
“……”
“当初都没有,更何况将来。”
“……”
“这一次,你没有犯糊涂,若不是你,皇上也不可能在最后时刻力挽狂澜,挽救大局,你是为朝廷立下了大功的。皇上也已经跟本宫说定了,一回京城就正式下旨,洗清你们蓝家的冤屈,还要宽恕蓝家当年流放在外的族人。”
“……”
“你怎么可能,只有跟着叶诤出海这一条路?”
“……”
“本宫的身边,难道不应该是你的归属吗?”
听到这话,冉小玉仿佛笑了笑。
但眼睛里滚烫的东西却是更加汹涌的涌了上来,烫得她整个人都在哆嗦。
她哽咽着,慢慢道:“娘娘与奴婢倾心相交,甚至在被册封为贵妃之后,还与奴婢姐妹相称,奴婢性子急,又不懂规矩,可娘娘从来没有拿主子的款来压过奴婢,事事还忍让着奴婢,这样的情意,虽死难报。”
“……”
“可奴婢,却一直抱着别样的心思留在娘娘的身边。”
“……”
“娘娘对奴婢越好,奴婢越觉得自己亏欠娘娘——这些年来,奴婢也受够了这种感觉。就算娘娘觉得一切都可以过去,可奴婢心里,过不去。”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一双圆眼睛通红。
“我没脸,再留在娘娘的身边。”
“小玉……”
南烟难过得眼睛也红了,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伸手去拉她的手,冉小玉的手并不像其他进宫候选的女孩子,细皮嫩肉,也不像普通宫女那样粗糙,她的手不仅粗糙,还有许多的旧伤,想来也是从小习武留下的,而她自幼习武,为的是什么,如今南烟心里也明白了,那种从小到大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如今,却硬生生的被她自己扭转过来。
为了谁,还用说吗?
冉小玉为了自己,已经承受了那么多,她又怎么忍心,再逼她?
只是,南烟还是舍不得,将她伤痕累累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一寸一寸的摩挲着,柔声道:“你真的不愿意留在本宫身边吗?”
冉小玉红着眼睛看着她,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的往下滚落。
她轻声说道:“奴婢心里是真的难。”
“……”
“娘娘,让奴婢走吧。”
这话就像是钝刀子生生的挖进了南烟的心里,她痛得牙都咬不紧了,只看着冉小玉通红的眼睛和不断涌落的泪水,终究只能含着泪,伸手为她擦拭脸上的眼泪,只是擦去了一些,又引来了另一波的泛滥,她只能伸手将冉小玉拉进怀里抱着她,哽咽着道:“是本宫不好,只想着留下你,却忘了,你才是最难受的那一个。”
“……”
“你要走,就走吧。”
“……”
“本宫会跟皇上说,好好的送你们走。”
冉小玉靠在她怀里,也只能抽泣着低声道:“谢谢你。”
等到晚上,祝烽回到翊坤宫,看到的就是南烟哭得通红的眼睛,若水他们都不敢进屋服侍,只能站在外面,见他来了便急忙过来行礼,祝烽对着他们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然后自己走进了房内。
南烟一看到他,立刻起身过来,还没来得及跪下请安,就被祝烽拉住了胳膊。
摸了一下她的脸,看着她红肿的眼睛,祝烽沉沉道:“哭了?”
南烟低下头去,鼻头还有些发酸。
祝烽道:“那丫头是不是说了,要跟叶诤一起走?”
南烟抬头看向他:“叶诤也跟皇上说了?”
祝烽点了一下头,拉着南烟的手走到卧榻边坐下,叹了口气道:“看来,他们两个是早就已经商量好了,只是等着我们两个开口罢了。”
回想起之前在掖庭看到叶诤去找冉小玉,祝烽说得显然没错。
南烟抬眼看着他,轻声道:“那皇上,皇上怎么说?”
祝烽苦笑了一声:“朕还能怎么说?”
“……”
“他要出海去找祝成瑾,难道朕能阻止他吗?”
“找祝成瑾?”
南烟皱着眉头:“他明明知道,祝成瑾被蜻蜓用了毒,早晚是个死。皇上为什么不能阻止他呢?”
祝烽看了她一会儿,苦笑着说道:“是啊,他明知道,却还是要去。”
“……”
“这样,朕还能怎么阻止呢?”
南烟看着他:“皇上……”
祝烽苦涩的说道:“他要去找祝成瑾是真,要离开朕,也是真。别说朕不阻止,若你今天能阻止得了冉小玉,也就不会等到朕回来了。”
听到这话,南烟哑口无言。
看来,祝烽的话没错,他们两个做主子的,还真的被那两个人给拿捏得死死的。
祝烽又看了她一眼,伸手擦了擦她仍旧湿润的眼角:“你哭成这个样子,肯定是答应冉小玉了吧。”
“……是。”
“朕又有什么办法,能强留下叶诤呢?”
听到他这么一说,便知道心里唯一的一点盼头都没有了,南烟的眼神更加黯然了一些,将两只手夹在膝盖中间,难过得无以复加。
虽然知道,让他们两个离开,对他们而言是好事,可毕竟人是有感情的,人的感情也只有自己能感受得到,她的心里就只有舍不得和难过,这也是骗不了人的。
过了很久,她才说道:“那皇上打算怎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