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下雨的夜也不平静
朝小树走了,在老笔斋的不远处等。老笔斋又剩下了相互依偎的两个人,一个老板兼书法家,一个打杂兼侍女,从老笔斋开业,生意就没有好过。
字画一张没卖,卖出的只有少许的纸张和墨锭,照这样下去,就算没有房租,老笔斋也迟早关门大吉。
宁缺从柴堆里抽出那把样式普通的刀,从箱子里找出那把黄杨硬木弓和箭筒,从粗陋青瓷缸里拣起大黑伞用旧布层层包裹,然后全部系在了背上,接着他在箱子底部摸了半天,摸出一块不知多久没洗过的黑色口罩。
仔细穿好贴身的软甲,外面套了件压箱底的旧年短袖箭袍,把头发散开重新系成月轮国人常见的样式,用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宁缺对着铜镜仔细端详半天,确认没有什么漏洞,走到小厨房外探头向里面说道:
“我走了。”
桑桑在收拾厨灶,洗涮锅碗和笔砚,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柳细般细长的眸子里隐约有些孩子气的烦躁,以至于她的动作比平时都大。
宁缺楞了片刻,随后明白了桑桑生气了,这个小侍女是憨,但她毕竟不是笨,宁缺是她的依靠,是她的少爷,也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宁缺温和的解释道:
“能挣些银子总是好的,而且我看那家伙应该很有背景,给对方一个人情,将来我也用得上。”
啪的一声,桑桑将抹布重重摔到灶沿上,端着沉重的铁锅自去倒脏水,小丫头腰身一扭,竟是当做没看见他这人,没听到他的解释。
宁缺揉揉蹙起的眉心,沉默片刻后说道:
“小黑子那个白痴随随便便丢了一句话就嗝屁,我就算想推托也没办法跑到冥界去找他,那么今夜算是替他还帐。”
说完这话,他不再理会小桑桑的小情绪,直接出了后宅走入前方的店铺。
春风亭老朝身为长安第一大帮鱼龙帮的帮主,在江湖上飘荡经年,不知见过多少奇人异类,他知道老笔斋的少年老板肯定也是奇人之一,早有思想准备,但此时看见宁缺这身打扮,依然忍不住感到一丝诧异。
他看着宁缺身后那根被破布裹成粗棍子般的神秘物事,微微苦笑说道:
“看你这身打扮不像是去杀人,倒像是欠了赌债准备连夜逃家的破落户,你莫非打算把所有家当都背在身上?”
“我只背了一把刀,你就知足吧。”
宁缺走到他身旁,看了一眼临四十巷里的风雨,注意到长巷两头并没有人影,忍不住皱眉说道:
“希望你的兄弟里没内奸,希望你的兄弟们能把这条巷子看好,我可不希望跟着你风萧萧去杀人的画面明儿就变成长安府里的索图。”
春风亭老朝低头看了一眼遮住少年大半张脸的黑色口罩,微笑说道:
“其实不用这般谨慎,如果过了今夜你我二人还活着,那么今后只要你不触犯唐律,为非作歹,这座长安城甚至整个大唐帝国都不会有人再敢来找你麻烦。”
宁缺的谨慎是有原因的,他不想这么快出名,出了名就意味着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日后行事也无法放开手脚了。
朝小树的话很嚣张,跋扈,有种霸气侧漏的感觉,也让宁缺意识到,鱼龙帮的后台绝对不简单。
并没有摘下口罩去光明磊落杀人的想法,清稚的声音隔着黑色口罩透了出来:
“我习惯低调。”
春风亭老朝笑了笑,不再劝他什么。
春夜的幽静早被淅沥的雨声打扰,此时又多了脚步声,宁缺走出门槛,朝小树撑开看似破不禁风的油纸伞,二人同时抬动脚步向夜色与雨中走去。
看着越来越黑的巷景,看着越来越急的雨丝,宁缺忽然开口问道:
“小树啊,咱们现在去哪儿?”
“春风亭。”
老朝平静回答道:
“我的家在那里。。。敌人也在那里,另外我还是建议你称我为老朝,因为你才是一颗小树。”
朝小树说的没错,梳碧湖的砍柴人,在渭城能让马贼闻风丧胆,可这里是长安,修行者众多,神符师有一掌之数。
至于洞玄境界的修行者不在少数,书院中的教习,几乎每个人都在洞玄以上,还有军方高手,昊天道南门的弟子。
宁缺在长安城里不但是一颗小树,还是一颗弱不禁风的小树。
绝大多数长安人都知道,基于某个没有人知晓的缘故,春风亭老朝向来不怎么愿意提及自己帮派的名称:鱼龙帮,他更愿意把这个长安第一大帮叫做春风亭。
很多人猜测这是因为他自幼住在春风亭横二街的关系,敌人们则是暗自嘲讽,认为丫就是杀人太多黑钱捞的太多坏事做的太多又不乐意别人说他粗鄙,于是硬要把自己、自己帮派和春风亭这个看似很雅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春风亭地处东城贫民区,建筑破烂不堪,从白昼到夜间充斥着小摊小贩走街串巷的闲人,连清静都算不上,自然没有什么风雅可言。
但今天的春风亭一带格外安静幽静,静到雨落的声音有若雷鸣,静到春夜凉风刮过破旧饼铺招牌的声音有若松涛,从横四街到横一街一片街巷,看不到任何冒雨行走的路人,甚至连婴啼声都没有,仿佛除了风雨和被肃杀之意笼罩的街巷外,其余的都不存在,静到要死。
从临四十七巷走到春风亭,距离并不是太远,两个人像散步的游客般慢悠悠走着,也没走多久便走进了这片静街暗巷里。
前方的春风亭隐藏在夜色里,隐藏在风雨声中,只能模糊看到一处破旧的小亭,却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同样隐藏在这夜色风雨中的春风亭内外。
两道孤单的身影走在风雨中,天完全黑了下来,寂静的雨夜,黑的可怕,黑的恐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宁缺接过了朝小树手中的雨伞。
收了钱自然要办事,这是宁缺的职业道德。
朝小树则一如既往目不旁顾负手走着,纵使身上青衫已被油纸伞淌下来的雨水打湿大半,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笑意,将伞外风雨夜色都照亮了几分。
破烂小亭四周一片死寂。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不可一世的朝小树
埋伏在此间的人全都没有想到,没有他们想像中的三千青衫兄弟,只有春风亭老朝一个人,然后带着一个沉默的少年、以风雨为伴闯了进来。
长时间的沉默,确定只有春风亭老朝和宁缺二人,隐藏在夜色风雨中的敌人不再隐藏自己的行踪,伴着连续不断的脚步声,靴底踏浅泊的啪嗒声,利刀缓缓抽出刀鞘的磨擦声,数百名脸色肃然的江湖汉子从亭后从巷中从宅侧走了出来。
春风亭老朝和宁缺站在离破烂小亭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四面八方涌出来的黑压压人群。朝小树微微一笑,没有问身后少年怕不怕这种无趣的问题,抬起手臂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指着人群最中间某个微胖的中年人说道:
“这个人叫蒙老爷,南城当家,他身旁那个剃光头的大汉叫宋铁头,蒙老爷是宋铁头的大哥,宋铁头就是那天去你铺子闹事的那个谁谁谁的大哥。”
随着青衫中年男子一抬臂,雨夜围击的人群骤然一阵骚动,手持利刃站在最前排向自家老大展示悍勇的汉子们表情微僵,下意识里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宁缺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这一幕,大致了解了鱼龙帮在长安城黑夜世界里的地位,了解在了这些江湖人士心中,春风亭老朝这五个字拥有怎样的威慑力。
朝小树笑了笑,没有出言讥讽对方,指向东侧人群深处一个瘦高个说道:
“这位叫俊介,西城主事,手底下也是有好些位汉子,平日我那些兄弟没少与他亲近。”
紧接着,他望向亭后站成一小圈的人群,微微皱眉说道:
“那些都是猫叔的人,猫叔向来跟着长安府混的,下手极没有规矩,令人厌憎。我自然不会怕他,但他小姨子既然是长安府录事参军的妾室,给他些颜面罢了。”
“那几条汉子比较麻烦,都是城门军退下来的,手底有真功夫,更麻烦的是,因为我管的那几条货运线路向来不用给他们上贡,所以城门军本身就对我很有意见,把他们杀了,不知道城门军那边会不会愚蠢到继续闹事。”
春夜风雨之中,数百名长安城风流人物聚集在春风亭四周,就为了围杀他这位长安第一大帮帮主,然而面对此情此景,他却极温和地替宁缺介绍今夜来了哪些人物,无一遗漏,显得格外有耐心,或者说有信心。
朝小树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让宁缺突然间安心了不少,他来了,为了卓尔。可他没想要死在这里。
今晚,春风亭的四周相当于长安城里的整个江湖,江湖是什么?
江湖是人心!
江湖是什么?
江湖是很多人眼中的银子!
没有利益的纠纷,今天朝小树的对面就不会站着那么多的敌人,但朝小树不能退,他背后的后台也不允许他退。
宁缺压低声音说道:
“玩介绍可以,但你可别介绍我啊,这些可都是长安城黑道大拿,要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在长安城里还怎么混?”
“过了今夜,这些人如果没有被杀光,大概也会被杀破胆。”
春风亭老朝负手望着雨夜中的人群,平静说道:
“既然如此,你何必还要怕他们?”
宁缺撑着伞,看着他的背影很认真地解释道:
“我不怕杀人,但我怕麻烦。”
宁缺是真的怕麻烦,这些麻烦到了最后,说不定就和夏侯有了关系,站在夏侯面前,他可真的连一棵小树都做不成了。
就在伞下二人轻声交谈这际,雨夜里的人群终于忍受不住对方这种视长安英雄为无物的羞辱,几番商议后强行推出南城蒙老爷为代表说话。
眼下虽然看着春风亭老朝是必然毙命的下场,然而说实话,不到亲眼看着此人闭眼,依然没有谁敢在对方面前放肆,南城蒙老爷也是如此,但此时场间他的人最多势力最大,平日里也被鱼龙帮压的最狠,不出面怎么也说不过去。
“解粮,移库,军部后勤支援,户部库房外围看守,咱大唐最挣钱的暗活,这些年全部让你们鱼龙帮给霸占了,连一点清汤都不拿出来分润下众家兄弟,圣天子在位,这世间真有这样的道理吗?”
南城蒙老爷冷冷看着朝小树说道:
“你应该很清楚什么叫犯众怒,以往众家兄弟看在你春风亭老朝的经年字号上敬你三分,然而眼下既然朝廷都要收拾你,你却依然油盐不进,那你就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混江湖的人文化水平向来不高,所以他们翻来覆去也只会说这么几句话,早年前我需要亲自出面与人谈判,这种话实在是听的快要起老茧。”
朝小树站在伞下,看着侃侃而谈的南城蒙老爷,微笑轻声说道,他这话自然不是说给对方听,而是说给身后的宁缺听。
他说的也没错,有才的自然不愁出路,没有几个愿意过刀口上舔血的生活,打打杀杀的日子过久了,难免让人提心吊胆。
树敌太多,晚上更是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谁都不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被人取走了大好的头颅。
南城蒙老爷见他如此轻视自己,面色变得极为难看,重重一顿手中拐杖,喝道:
“鱼龙帮号称三千青衫,但你我都清楚,敢为你做亡命之战的顶多不过二百来人,现在如今你那几个最能打的兄弟,全部被贵人们镇压在羽林军骁骑营内,今夜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脱身!”
朝小树看着他微微抽搐的肥脸,忽然展颜一笑答道:
“先回你第一个问题,无论是解粮,移库,还是漕运,我能霸着这些生意如此多年,自然是我有资格霸着,不管是你还是俊介还是猫叔,你们没一个人有能力霸着这些生意,甚至这些生意放在你们面前,你们都不敢吃。”
“你也不用再试探我有没有后手,我可以告诉你,春风亭兄弟没有一个人会来春风亭四周,齐老四不在,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不用奇怪,他和兄弟们已经去了你们的家,相信这时候,南城东城还有你猫叔的外宅那里已经开始不清静了吧。”
朝小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他冷静,霸道,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在敌人眼中,他的血是冷的,冷的让人不寒而栗。
第四百六十六章 不是装逼,他是真的牛逼
朝小树的话浑厚有力,每个人都听的很清楚,雨中人群顿时变得更加骚动,他们在这里围朝小树,一直派人跟着朝小树的行踪,哪里想到朝小树竟是拿自己当诱饵把他们诱在此间,却又把鱼龙帮剩余的所有力量都派去了他们的老巢!
“祸不及妻儿家宅!”
城门军退下来的汉子们厉声喝斥道:
“朝小树你欺人太甚!”
朝小树面色微寒,旋即微微摇头说道:
“你们在我家门口围杀我,如果不是我提早把家中人口散走,这算不算祸及家宅?不过你们放心,我春风亭老曹做事向来有规有矩,我不打算把你们杀死在自己家门口,让你们的父母妻儿伤心欲绝。”
略一停顿,朝小树看着众人平静说道:
“不过今夜之后,你们别想还在长安城内有家。”
混江湖的不是每个人都不会讲江湖道义,但大多数时候,江湖道义就是个放出来都不会响的屁,胜者为王,要怎么做还不是最后站着的人,他的一句话。
他们想让朝小树死,朝小树也想让他们死,能成为长安城里第一大帮的一帮之主,朝小树就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场间众人脑海中顿时出现很多画面,春风亭老朝这五个字就是信义保证,他说不动众人亲眷便肯定不会动。
然而微寒春雨夜,家中老父老母病妻幼儿被人粗鲁地赶出家门,紧接着自己经营多年的宅院铺子被那些鱼龙帮的青衫汉子变成废砾,谁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南城蒙老爷肥脸再次抽搐,手下撑着的雨伞没有遮住所有雨水,这一抽搐竟是把肉上的雨珠弹出去了几颗,他寒声说道:
“没有宅子可以再起,而人死了没办法重活,只要杀了你春风亭老朝,江湖从此不一样,长安城。。。就是我们的!”
“长安城永远是皇帝陛下的。”朝小树微嘲一笑,低头看了眼腰畔的佩剑,抬头展颜露出令人心颤的一笑,说道:
“说到杀死我,你们见过我出手吗?”
他身后的宁缺收拢油纸伞,随意扔到脚下,右手上举伸向后背斜指雨云的刀柄。
朝小树缓缓伸手握住腰畔剑柄,就在修长手指与沾着雨水剑柄相握的一瞬间,只见他身上那件青衫微微一振,无数雨滴被弹落成细微水粉,如迷濛的雾。
温和微笑的中年男子骤然变得杀意凛然,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身周那些凄寒雨丝仿佛感受到了一些什么,摇晃倾斜沉默避开,再没有一滴敢上那一身青衫。
这些年来,整座长安城都是鱼龙帮的天下,所有人都知道鱼龙帮上层有一批能征善战,浑然不似普通黑帮人物的狠厉角色,常三冷、齐四狠、刘五横、费六凶,陈七阴。
除了从江湖最底层爬起,以狠毒立位的齐四,其余那些角色随意放在西城或是南城,都绝对能轻松打出一片江湖。
很多人以为他们会不甘心现在的位置,以为他们会离开鱼龙帮自觅天地,会找机会出头,甚至背叛上位,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五个男人依然紧紧跟随着他们的大哥,一步都未曾离开过,因为他们的大哥是春风亭老朝。
长安城内很少有人见过春风亭老朝出手,更准确地说,早年前那些见过春风亭老朝出手的老人早都已经死了,但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他。
更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一个只会侈谈兄弟情义却毫无雷霆手段的纸老虎。因为谁都明白能把常三等人镇的死死的人物,腰间的佩剑不可能仅仅是书生的佩饰。
春风亭老朝这个名字,是飘浮在他所有敌人头顶的一片阴影,他们想看见此人腰间佩剑出鞘后会带来怎样的风雨,却没有人敢去试,因为他们知道,一旦此人腰间佩剑出鞘,长安的黑夜必将迎来一番血雨腥风。
“他只有一个人,又不神仙,都给我上!”
感觉到己方所有人都被朝小树握剑那个动作震慑住,南城蒙老爷瞪着大眼睛,声色俱厉嘶吼道。
永远不缺少热血冲昏头脑的莽汉子,寻觅杀死江湖传奇一举成名机会的隐忍者,被身周同伴数量鼓起悍勇气息的从众之人,随着南城蒙老爷这声厉喝,数百名长安帮派众举起手中钢刀,大喊着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
想要出人头地,方式有很多种,但对于混江湖的来说,最快的方式莫过于用手里的武器杀了一个成名已久的人物。
踩着他的尸体,成就自己的一番威名!
朝小树很可怕,他的敌人可以把整个长安围上一圈,可他如今仍就是活的好好的,这样的人即使你没见过他的剑有多锋利,依然会觉的他可怕。
“我只是想要回家。”
朝小树看着冲上来的敌人们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铿锵一声惊破雨中的破亭旧巷,腰间的佩剑如蛟龙出鞘,外象缓慢实则迅捷刺向冲在最前面那个人。
宁缺看着朝小树的后背,右手已经握住刀柄,却没有拔出那把最近磨的极锋利的朴刀,因为他想看看这位长安黑夜传奇的真实实力,同时他觉得小树君先前说的那句话过于装逼,有些担心自己拔出刀来会被一道闪电误劈至死。
朝小树的剑样式很普通,普通长普通宽,开锋处也无甚特别,只是在雨珠被高速移动剑身拍散的那一瞬,隐约能够看到剑上有很多细纹,那些细纹并不是某种符文,而更像是数道缝隙被水银补满。
过于牛逼的人说句实话,就会被人误以为是装逼,宁缺盯着那把剑,看着那把普通的剑在最后那一刻改刺为拍,准确而轻松地拍到那名汉子的胸膛上,终于明白春风亭老朝那句话并不是装逼,而是这个人确实很牛逼。
平直的剑身在空中被某股力量强行拗成弯状,与它的速度相比,自夜空降下的雨珠缓慢的令人发指,而就在剑身拍打在那名汉子胸膛上时,那股力量骤然自剑身递出,啪的一声直接将那片胸膛击的深陷下去!
一声如击重甲的沉闷巨响!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嚎!一条鲜活的生命的从此销声匿迹!
第四百六十七章 传奇始终是传奇,你大爷始终是大爷
长空无忌回到书院的小院在干嘛?
他真的从皇宫回来抱孩子了,小忆如在他的怀里熟睡,他笑的很贱,也很傻,和那些脑子缺了一根筋的人没有多大不同。
长空无忌没有像以往一样故意逗小忆如,小环说的对,长空无忌不能让小忆如怕他,他要做一个慈爱的父亲。
想到要一千八百年,小忆如才能长成一个大姑娘,长空无忌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神情,一千八百年啊!
何其的漫长啊!
离书院开考越来越近了,算算时间还有二十天左右,书院的教习们忙碌了起来,在准备各个方面的考题。
把小忆如放到摇篮里,长空无忌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望了很久,连绵不断的雨水从云端坠落。
一滴滴的降临在了长安城这片土地上,看样子,雨水还要持续一段时间,起码,今晚雨不会停!
夫子走之前,留下了一道考题,长空无忌在想他是不是也要加上一道?
夫子只说不让他乱来,可没说不让他出考题,再说了,谁出不是一样,长空无忌好歹也是读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
春风亭风雨中上演的一场大战才刚刚开始,那名悍勇冲在最前的南城帮众,连朝小树的脸都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便被直接拍成了一只风筝,极为凄惨地破空而飞,飞过了破旧的春风亭,落到了十几丈外!
正自喧嚣喊杀的数百帮众骤然一静,他们的目光下意识随着那名同伴在雨夜空中画了一道极长的弧线,然后迅速被恐惧占据身体,挥刀的手变得寒冷起来。
他们曾经想像过春风亭老朝腰间佩剑出鞘之时可能会刮起一阵腥风,或许会落下一场血雨,但从来没有想像过,一把单薄的青钢剑竟能把沉重的一个人击飞如此之远,薄剑一挥间蕴藏着的恐怖力量竟像是天神手中的大锤,一动天地四方动!
冲到朝小树身周的那些江湖汉子,被这雷霆一击震骇的僵立原地,朝小树却没有停止在雨中向前的脚步。
他潇洒执剑而行,每一步踏出便手腕微提青衫微振挥出一剑,挥舞之时,平薄剑身嗡嗡作鸣,极尽弯曲弹放之态,像条钢鞭般呼啸挥舞,裹着雨珠凉风啪啪击出,每一剑出便有一道人影飞起!
春雷阵阵伴着闪电,闪电撕开了夜幕,照亮了朝小树,也照亮的他的剑,剑光每闪烁一次,就有一个人倒地不起。
有人撞到了墙上,然后吐血滑落,有人在长街上滑出了一段距离,血水和雨水混在了一起,十分的瘆人。
哀嚎声声入耳,让原本死寂一片的春风亭不再如之前那般平静。
在宁缺眼中,朝小树是真的很牛逼,一路前行的朝小树挥剑动作轻松随意,甚至可以用毫不在意来形容,就像是在夏日里驱赶夜蚊子,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平静如常。
杀人对朝小树来说太容易了,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剑,宁缺跟在朝小树的后面,却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在夜雨中无比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震惊之色。
和宁缺相比,朝小树杀人的手法优雅,优雅的更像是一种艺术,宁缺也擅长杀人,但他的手段粗鄙的不可言表。
用轻薄的剑身击飞敌人,而不是选择更简单更省力的刺死敌人,霸蛮甚至嚣张的战斗方式,显然很消耗体力与精神,朝小树如果不是想用这种方式震慑住当场数百名凶悍的汉子,那便是他有自信直接把所有敌人拍死!
宁缺更相信,这是后者的原因。
因为朝小树真的很强,一百个宁缺也打不赢一个朝小树。
躲在人群之中的那几位长安城大佬,此时早已心神俱裂,他们今天终于看到了春风亭老朝出剑,但他们宁肯这一辈子都没有看到过。
平日里他们在鱼龙帮的阴影下活的挺好,自以为双方差距不大,如果拼命去做犹有一搏之力,直到此时此刻,在凄寒的春雨之中,这些人才无比凄寒的发现事实原来如此残酷。
他们能够活着,只不过是因为鱼龙帮和那个中年男子根本不屑多看自己一眼。
朝小树在长安城就是一个传奇,能够在人们记忆中成为传奇的人,必然有他们成为传奇的道理,而这绝对不会因为传奇多年未曾出现就有所改变。
宁缺看着朝小树的背影,看着这个在夜雨中嚣张前行的中年男子,看着在他剑下不时惨嚎飞起的汉子,看着那些在远处泥水里呻吟不起的人,抿唇想道:
“传奇就是传奇,我知道你很强,可是我没有想到你那么强。”
盛名之下无虚士,此时,长空无忌若是和宁缺站在一起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接上一句。
“传奇始终是传奇,你大爷始终是你大爷。”
眼看着平时悍勇无比的下属被那个中年男子轻轻一挥衣袖便拍飞,眼看着对方越走越近,南城蒙老爷、俊介、猫叔这些在南城西城挥斥夜色风流的枭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无法压抑地生出强烈退走的**。
然而想到站在己方身后的真正的贵人,想到府里那两位真正的强者,他们咬着牙,发出最狠厉的吼叫:
“大家一起冲上去围死他!飞斧!”
厉吼回荡在春风亭四周的街巷里,很诡异的是,听到围死他这三个字,那些鼓起余勇拿着钢刀嚎叫前冲的帮众们用最快的速度散开。
拼命远离朝小树和宁缺身边,前方人群散开,露出两排精壮的汉子,那些汉子腰间系着粗糙的布带,布带里夹着四把小斧子,手里已经拿着两把小斧子,正要投出!
大唐民风尚武,朝野之间流淌着剽悍气息,所以都城长安并不禁携佩剑,即便是朴刀之类的武器,只要你不在热闹坊市拿出来到处乱晃,官府也不会管你。
然而对于弓箭这类的远程武器管制却是比较严格,尤其是威力巨大的弩箭,更是严禁民间拥有,在这种情况下,数十把破空而至的飞斧就成了最可怕的手段!
雨夜厮杀至此时,朝小树脸上的平静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他看着远处墙下的两排飞斧手,并无畏惧之色,甚至连警惕都没有,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只是觉得有些麻烦,摇头说了句:
“你知道该怎么做。”
第四百六十八章 自命不凡,却一生碌碌无为
这句话自然是对宁缺说的,然而宁缺,并不知道此时自己该怎么做,如果对方的飞斧像雨点般飞来,他相信自己能够逃离。
但他同时相信朝小树在杀死或者击溃所有敌人之前不会选择离开,就在这一瞬间,他看着朝小树的背影,忽然想起北山道口的那场战斗,想起吕清臣老人说过的那些话,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仿佛听到他脑海中的那声震惊之音,朝小树手中那把单薄的青钢剑嗡的一声响了起来,以极恐怖的速度高速震动,将剑身上的雨水血水尽数震成齑粉,然后咻的一声消失,化做一道灰淡流影撕裂雨帘,飞向那两排飞斧手!
似一道灰淡流影,实为迅捷之剑,剑迹精微妙渺,剑锋所向,那些纷纷扰扰扰着春梦的仿佛悬在夜空里的雨滴被粒粒刺破,刺破雨滴最外那层皮,刺透它的心,再贯穿而出,刺破人身最外那层皮,再刺穿它的肉与骨,再贯穿而出,紧握着斧柄的手指像藕节般段段落下,然后断口处才开始喷出鲜血!
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根紧握着斧柄的指头就这样随着雨滴一同散落,然后沉重的小斧纷纷随之落地,砸在满是雨水的地面上发出闷响,最后才是无数声惨嚎!
夜雨下的春风亭一片死寂,朝小树站在雨中,看着四周数百名长安城帮众,看着自己那把飞剑时隐时现引发阵阵惨嚎,一脸平静毫不动容。
南城蒙老爷脸色苍白,颤抖指着亭外的朝小树,像疯妇般癫狂尖叫道:
“朝小树。。。朝小树!朝小树你怎么能是。。。修行者!你。。。你怎么能是个大剑师!”
南城的蒙老爷死了,朝小树一剑削飞了他的头颅,从他残留的惊骇神情,可以知晓他一定很后悔,后悔与一位大剑师为敌。
隐藏在背后的人物也出来了,数十名穿着深色雨披的唐军精锐沉默无声站在院墙后方,手中拿着弩箭,墙外那座破旧的春风亭四周此刻杀声震天,却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存在,这些军士沉默的像是一群石雕,无论是风雨还是厮杀都无法让他们面上的表情有丝毫变化。
在这些唐军精锐后方,在那被层层雨帘锁住的开楼木地板上坐着两个人。一人是位眉眼清俊的中年人,一身星白色长衫,身旁木地板上安静搁着把尺寸有些小的剑。
另一人戴着笠帽,看不到容颜,但从他穿着的僧袍、阔大肮脏的一对赤足和身前雨檐下的铜钵来看,应该是位苦行僧侣。
那位长衫剑客微微蹙眉看着眼前如丝如缕的雨帘,轻声说道:
“居然是位剑师,难怪需要动用到我们两个人。”
在朝府另一面的院墙外春雨淅沥的巷口处,停着一辆马车,车前神骏的马儿被雨水淋的有些不耐,时不时想打个喷鼻却无法发声,想要蹶两下前蹄却不敢动作,一辆马车死寂沉沉,马车里却时不时传来低沉的咳嗽声。
没有人知道谁在这一辆马车里,但无论是谁此时能看到站在马车旁的那位中年胖子,就一定能猜到车厢里的人不是一般人物。
那位看似普通的中年胖子在长安城里不是名人,他身上没有任何官面身份,然而很多官员看到他都会曲意讨好,因为很多人都知道,亲王殿下某些不方便办的事情,都是由他进行处理。
然而这样一位比宰相管家更厉害的人物,纵被冰凉春雨淋的浑身湿透,也不敢坐进车厢避雨,微弯着腰老实站在车厢外,态度格外谦卑。
那位中年胖子站在车厢旁,站在雨中,弯着腰压低声音说道:
“朝小树果然是位修行者,看样子境界还不低,现在局面有些棘手。。。”
车厢里那人咳嗽了两声,淡然说道:
“着什么急?府里不是还有户部请来的两个异乡人?如果连他们都挡不住那个混江湖的家伙,我们再出手也不迟。。。至于那些江湖人死便死了,这长安城的**沟里哪几天不死几个老鼠?”
蒙老爷这些人在长安城,也是称霸一方的人物,可在车厢里那人的眼中就是老鼠,死了也就死了,不痛不痒,无关大局。
当然,车厢里的那人在有些人看来,也是一只老鼠,一只自命不凡的老鼠,却偏偏一生碌碌无为。
这种人如果不能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他这一辈子也不会有多大成就,心大不叫大,胸大只会无脑,本事大那才是真的大。
围攻朝小树的那些江湖在知道朝小树是大剑师后,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跑了,转眼销声匿迹,普通人和修行者相比,就是蚂蚁和大象的区别。
朝小树走到自家宅院门前,身畔鞘中无剑,那剑此时不知正在哪方夜雨中穿行,他伸出空着的双手推开了木门。
院门被推开,数十名穿着深色雨披的唐军精锐端着弓弩相迎,表情坚毅冷漠,雨帘之后的听雨楼木地板上,那名穿着星白长衫的中年男子眉头微蹙,身旁鞘中短剑低鸣。
戴着笠帽的苦行僧缓缓抬起头来,手中念珠微微一僵,远处巷口那一辆马车依旧安静,车厢里偶尔有咳嗽的声音。
沉默也许很长,也许很短,朝小树的目光越过那群持弩的军士,落在楼间的苦行僧与剑客身上,淡然说道:
“这是我的家,请你们出去。”
“没有人会出去。”
身着星白长衫的剑客平静回答道。
朝小树看着此人身旁轻振欲鸣的那把短剑,若有所思,忽然开口问道:
“前些天那场雨里,就是你杀了我那位小兄弟?”
长衫剑客身体微微前倾,示意自己正是那人。
朝小树唇角微微翘起,看着他说道:
“那你今天会第一个死。”
雨一直在下,顺着听雨楼顶的瓦片屋檐流淌而下,变成水帘,那位苦行僧身前的铜钵一直承着雨水,渐蓄渐多,就在这一刻终于溢了出来。
朝小树出手了,他抬起右臂,隔着重重雨帘,隔着那些持弩严阵以待的唐军精锐,遥遥指向听雨楼里那名长衫剑客。
随着一指点出,雨夜里骤然响起一道凄厉的鸣啸,那把始终隐藏在夜色春雨间的薄剑终于显现出了踪迹,自听雨楼上闪电般破空而至!
第四百六十九章 强大的井字符
长衫剑客眼瞳剧缩,悬在身旁的右手拇指一推,身旁那柄已经跃跃欲出的短剑一声清呤震鞘而出,化作一道清光护在自己身前。
朝小树的这一剑的目标却不是那个长衫剑客,青钢剑化为一道流光划破了虚空,如同扑食的灵蛇袭向了苦行僧。
那位苦行僧虽然始终沉默,但却一直警惕注视着周遭的动静,上空天地元气稍有波动,他便知道朝小树已然动手。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是这一剑的目标,然而佛宗弟子的本能让他枯掌重重一拍身旁木板,木板缝隙间烟尘一震,木阶前那只铜钵仿佛被人踢了一脚,猛地弹了起来,在空中荡出无数水花。
灰淡的剑影破空而至,穿透那片晶莹透明如琉璃的水花,却被铜钵挡个正着,锋利高速的薄剑与笨拙厚实的铜钵狠狠相撞,发出一声令人耳膜欲裂的脆响!
苦行僧侣露在笠帽外的脸有些微黑,在这一瞬间变得极为苍白,明显吃了些亏,而就此时,长衫剑客双眉一挑,见机奇快地手腕一翻,捏着剑决指向站在府门处的朝小树,
在他身周刚飞舞半圈的短剑去势陡转,化为一道青光直刺朝小树的面门,此时朝小树的飞剑正与苦行僧的铜钵相撞,又如何护得住自身?
紧握长刀柄沉默站在朝小树身后的宁缺动了,他身体快速向左闪去,就在将要闪出朝小树身体时,却强行收住了脚步,他不是畏惧那名长衫剑客的手段,不是害怕那道青光短剑,而是发现现在依然不需要自己出手。
朝小树的青钢剑轻鸣,骤然间五道剑影浮现在众人眼前。
朝小树一剑化五。
三道剑影绕过铜钵的方位,射向苦行僧的身体,其余两道没有回援己身,而是根本无视长衫剑客的青光短剑,犀利一掠斜斜刺向他的面门!
长衫剑客面色微白,他并指剑决,把刚飞出半箭之地的青光短剑强行召回,在最危险的那一瞬间,击飞了两道袭向自己眼睛的剑影,就这一个动作便让他的右手微微颤抖起来,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隐现。
旁边那位苦行僧神情凝重看着袭向自己身体的三道剑影,已经来不及召回笨重的铜钵护体,只见他拙喝了一个意味含糊的字眼,左手虎口间搭着的那串念珠飘到空中,围绕着他的身体呼啸旋转,一片火花四溅,瞬间内竟是不知道与那三道踪迹诡异的剑影发生了多少次碰撞!
强者的世界里时间尺度本就不一样,这看似繁复凶险漫长的过程,在真实的世界里只是极短的一瞬间,其时那只铜钵泼出的水还在空中化成片片琉璃未曾落下,满院的雨水还在缓慢地编织着雨帘,而那些持弩的唐军精锐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嗖嗖嗖!!
唐军精锐们用尽可能短的时间做出了反应,迅速抠下扳机,数十枝箭矢携着强劲的破风声射向府门。
此时,朝小树正在与那两名异乡的修行者缠斗,无暇自保,眼看就要被强弩射成刺猬,一片雪亮的刀光耀亮了庭院,将层层雨帘照的清晰无比,将那些密密麻麻的弩箭全部卷了进去!
宁缺手里的刀不是一把好刀,可却打磨的雪亮,从那刀锋映出的寒光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样的刀很锋利。
凭借着边境多年的生死搏杀,宁缺有着远超常人的判断能力和对危险敏锐的感知力,那些看似极其凶险的弩箭擦过他的耳垂,穿透他衣衫下摆狠狠扎进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缝隙,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进击!”
一名唐军精锐首领厉声喝道。
随着这声命令,发射完一轮弩箭的唐军精锐们分成两组,一组迅速拉簧上箭,另有十余名士兵拔出腰间钢刀沉默着向朝府正门处冲来。
春风亭不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厢内外一片死寂,只有哗哗的雨声陪伴,这位号称天命境界以下无敌的年轻强者心中生出强烈的警兆,却又觉得这种警兆毫无来由。
他静静坐在车厢里,沉默了很长时间,听着车外的雨声,忽然伸手掀开面前的厚重车帘。
车帘掀起一角,忽然那片帘角就此轻飘飘地浮了出来,飘出去半丈远,然后轻飘飘落在地上。
王景略眯着眼睛看着远处雨水间的那片帘角,右指微屈一弹,身前车帘再次荡起,然后毫无意外再次割裂,变成雨水里的布片。
马车旁似乎有一把无形的刀。
没有感应到任何修行者的念力波动,只有天地间的元气在车帘被切割飘离的瞬间发生了些极细微的变化,如果他不是大唐年轻一代的强者,或许连那丝天地元气的细微变化都无法察觉。
想到某种可能性,王景略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微发白。
片刻后,骄傲终究是战胜了对未知的恐惧,他闷哼一声,强劲的波动瞬间从车厢内侵至外围,把车窗车门尽数震开,紧接着他清吟一声,便要掠出车外。
然而下一刻他极为狼狈地停住了身体,变成了一尊雨中的石雕,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怖力量将他束缚了起来。
整个巷口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世界,他试图突围的动作直接引发了天地间凶险的气机,地面青石板上积着的雨水开始剧烈颤抖,不时跃至空中然后落下。
无数雨滴如无数把锋利的小刀,从夜空上方落下,落在巷口里这辆马车上,落在厢板上,厢板片片碎裂,落在车辕上,车辕变成木粉,落在辕前两匹骏马身上,马儿鸣都未曾鸣一声便瞬间被雨滴切削成了肉泥!
万滴春雨落入巷口,雨中的马车外围所有事物崩解粉碎,很诡异的是落在车厢里的雨就像真正春雨那般温柔,击打在王景略苍白的脸颊上,没有留下一道血痕。
雨中的王景略看上去异常狼狈,凄惨坐在身下仅存的那块车板上,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几络湿发有气无力搭在额头。
他有些惘然地抬头望向夜空里落下的雨滴,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惊恐的缘故。
他艰难地低头望向身周夜色里的四道巷子,看着巷子里地面上舞动的雨水,看着由四道巷子和雨水组成的那个隐约“井”字,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喃喃自言自语道:
“井字符?”
第四百七十章 提前被处理的危机
雨水从额前湿发上淌下,王景略失魂落魄转动着头颅,在雨夜中搜寻着敌人的踪影,平日里的骄傲自信早已变成了绝望和恐惧,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弯着腰身。
“不可能!怎么会有神符师!”
“谁画的这个符!”
一个瘦高老人穿着一件肮脏的道袍走出巷口,袍子上不知有多少油痕污垢,脸上三角眼里目光闪烁,配上那几根稀疏的长须,看上去异常猥亵下流,根本没有任何世外高人的模样。
“王景略,你四岁初识,六岁能感知,十一岁便不惑,十六岁进入洞玄,又用了十来年的时间从洞玄下品攀升至洞玄上品,用连续的胜利打下知命以下无敌的名头,无论怎么看,大唐宣府人士王景略都是一名修行道中的天才。”
“我花了半天时间画这道符,你觉得怎么样?”
但此时狼狈坐在春雨之中的王景略,是真的在咳嗽,因为恐惧和惘然他被雨水呛着了,他脸色苍白看着巷口渐渐现出身影的那个瘦高道人,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
王景略很清楚,一天没有和那些偶尔从不可知之地出来的年轻男女对上,自己身上这份年轻修道天才的名号名不符实。
老人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道:
“知命以下无敌的王景略,可终究是知命以下,碰上真正的大修行者,你怎么你会有几分胜算?”
瘦高道人隔着层层雨帘,望着跌坐在巷口里的王景略认真问道。在他的脚下,亲王府那位胖子中年已经变成了一具死尸,身上的衣服甚至是衣服下的皮肤,就像是经年脱落的油漆片般片片绽裂,看上去异常恐怖。
漫天的雨水从云端滴落,道人的周身被一层能量围绕,三尺之内滴水不沾,这让道人看起来更像是一位高深莫测的大修行者。
王景略惨然一笑,望着瘦高道人丧气说道:
“我大唐符道大家不过十数人,愿意穿道袍的自然是昊天道南门四位神符师之一。”
“需要前辈这样一位神符师足足花了半天时间画出来的符,以街巷为基,以雨水为墨,这道井字符自然可怕。。。我只是不明白前辈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那位昊天南门的神符师微微蹙眉,挥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字,赶走身周恼人的春雨,摇头说道:
“月轮国的和尚,南晋的剑客,军部的老头子,这些人死便死了,但你不一样。我奉命不让你出手,就是为了保全你。”
“王景略,你年纪轻轻便已经站在了知命境界的门槛上,实在罕见,听闻书院里传出过消息,国师和御弟也都对你做过点评,认为四十年后你极有可能触到五境之上的那层纸。。。我大唐出个年轻天才不容易,所以你要尽可能努力争取再活四十年啊!”
王景略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停。
“你不要回亲王府了,你的命不错,书院中有人看上你了,能进入书院后山,我想你应该知道是多大的机缘。”
“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把握的住?”
王景略震惊的看着道人,道人转身向幽黑的巷中走去,喃喃说道:
“春风亭老朝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如果他这么好杀,他早死了八百回了。这不是我的意思,是宫里那位贵人的意思。”
雨夜漆黑深沉,朝小树的家里却是刀光剑影,宁缺的双手紧握着朴刀,一个照面,四名唐军精锐便死在他的刀下,血水从残破身躯上四处喷洒,竟仿佛比雨水还要更加密集。
宁缺做到了自己的承诺,没有让一个人一枝弩箭伤害到朝小树的身体,至于那些越来越磅礴的雨水,不是他关心的事情。
三名修行者正在以天地元气为舞台做着生死之际的战斗,那些唐军精锐本以为自己捕捉到了最好的出手机会。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那个沉默站在朝小树身后的少年,竟是如此生猛的角色,大概是被宁缺犀利诡异的刀法所震慑,唐军精锐们眼中的那幅黑色口罩竟变得有些可怕,前冲的脚步下意识放缓了些。
宁缺双手握刀,被雨水打湿的黑色口罩缓缓起伏,眉头皱了起来。
大唐军队是世间纪律最严明,战斗力最强大的军队,今夜出现在朝府中的这些军人则是大唐军队中的精锐。
像这样的军中精锐,无论遇到再强大恐怖的敌人,只要上级没有下达撤退命令,那么他们便一定不会撤退,只要没有军令,就算面前是万丈深渊,他们也会勇敢地冲过去,绝对不会畏怯地放慢脚步。
宁缺一刻也不敢放松,这些军中的精锐虽然不如死士可怕,但他们的纪律性更高,装备精良。
为了能尽快的击杀朝小树,军中的精锐动用了大杀器,神侯弩!
神侯弩是唐军单兵携带的最恐怖武器,内藏弩匣,能一次性发射十枝弩箭,更可怕的是,神侯弩的机簧经过特别设计,发射出来的弩箭速度奇快。
这种武器曾经在大唐帝国征战天下的历史中创造无数辉煌,只可惜由于制造神侯弩所需的特种钢材越来越少,所以才会逐渐退出唐军标准配备,没想到今夜居然会出现。
十根弩箭朝着朝小树射了过来,速度快的惊人,弩箭撕开了雨幕,锋锐的箭头寒光闪闪,宁缺很清楚,单靠他手里的刀,挡不住神侯弩射出来的弩箭。
这种弩箭的威力很大,哪怕是一头牛,在近距离的情况下都能被神侯弩射穿,它不但可以对付普通人,也可以用来针对修行者。
就在这时,雨中的朝府再次响起一连串细微而又清脆的声音,这些声音比雨珠坠落琴弦的声音更清脆,比最玄妙的琴师拔动的野蜂飞舞还要迅疾。
五道极黯淡的剑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自听雨楼间归来,在庭间像野蜂般高速穿梭飞舞,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网,仿佛有灵性一般准确地捕捉到神侯弩每一枝弩箭的射击轨迹,把那十根弩箭尽数拦截,然后一一击飞!
朝小树站在雨中,略有些苍白的脸上除了平静没有任何情绪,只见他悬在袖外的右手缓缓张开,那道剑影回身前,笼在四周啸鸣高速飞舞,二人身周的雨水被剑片所挟剑气割出一道道口子,显出道道白线。
第四百七十一章 等不到的人
五道剑影在雨夜里高速飞行,各自占据着朝小树宁缺身旁一处空间,然后不停轮换方位,五道流光前后相联,把把雨水拍打的青枝和积水的青石板间的庭院空间全部织满。
在雨水中时隐时现的剑影流畅飘逸而飞,时而擦着地板低掠而过,溅起一蓬雨水,时而在墙上割出道道深刻的剑痕,时而飞过那四名被宁缺砍倒的军士身体,在他们身上再添几道血痕,还未死透的军士被剑片割过时便会一阵抽搐。
朝小树和宁缺二人就站在五枚剑影织成的这片无形剑网之中,织成这道网的每一根线条都代表着锋不可阻,代表着死亡,无论是坚硬的青石板,被雨水打湿的墙壁还是地上躺着的唐军尸体,都无法让那些线条缓慢一分,温柔一分。
风能进雨能进夜色能进,人不能进。
没有人敢踏进这道占据方圆三丈范围的无形大网,即便是最勇敢的唐军精锐,也不会明知走进去就是死亡还要强行踏入,至于听雨楼间的苦行僧和长衫剑客,这时候正面色苍白的急于调息,铜钵念珠及碧光短剑安静地悬浮在他们身周。
来自南晋的长衫剑客一脸震骇看着雨中的朝小树,苦涩说道:
“想不到长安城一个帮派头子。。。都是位洞玄上品的大剑师,甚至。。。只差一步就能踏进知命境界,莫非这就是大唐帝国的实力和底蕴?然则,你应该很清楚,杀你是你们大唐贵人的想法,你赢不了的,贵人们说了,只要你肯降就会饶你不死。”
朝小树抬起左手,摘下湿透衣襟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青叶,然后抬起头望向长衫剑客平静说道:
“你杀了我兄弟,那么不管你降不降,你都必须死。”
长衫剑客沉默无言。
那名戴着笠帽的苦行僧看着朝小树身旁的宁缺,看着他脸上的黑色口罩,看着他那熟悉但细微处有些怪异的发髻,皱眉问道:
“少年,你是月轮国人?”
宁缺沉默回望着这名苦行僧,没有做任何回应,只是黑色口罩上的眉头微微蹙起。
朝小树望向庭院那头的唐军精锐们,目光渐趋寒冷,沉声说道:
“一个是南晋的大剑师,一个是月轮国的苦行僧,而你们。。。是我大唐军人,为了那些所谓权贵的乱命,居然和异国人勾结,实在是令人不耻。”
那名唐军首领微微低头,似乎是不想被磅礴的雨水迷了眼,又像是有些羞愧,无法正视朝小树冷冽而逼人的目光。
他们是军士,他们的手里的刀却沦为了权贵争权夺利的武器,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他们都要服从。
朝小树的强悍,让这些精锐折服,可不代表他们要放下手里的刀,办事不利事后被权贵追究,依旧要问责。
他们的命在权贵们的眼中,可有可无!
朝小树的实力境界在月轮国苦行僧和南晋剑客之上,可以一敌二,打起来他也不敢放松,谁都知道,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
“就到这里吧,该结束了。”
朝小树平静说出这句话,然后抬起右臂指向听雨楼的方向,在庭院间高速穿梭飞行的五道剑影,仿佛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命令,运行轨迹陡然一转,鸣啸骤然变得更加尖利,破开雨夜,刺向听雨楼!
南晋剑客闷哼一声,脸色苍白如雪,嘴唇却是鲜艳如血,念力透过气海雪山诸窍进入听雨楼内外的天地之息里,控制那柄碧光短剑闪电般飞起。
一道剑影闪电般的划开了南晋剑客的喉咙,南晋剑客瞪着眼睛,看着雨中的朝小树,捂着喷血的咽喉重重向后仰去。
南晋剑客死后,刹那间,苦行僧那身旧僧袍上便多了无数道口子,鲜血从那些口子里不停渗出,把他变成了一个浑身浴血的血人。
没有南晋剑客,他更不是朝小树的对手,两人实力差距不小,哪怕是同阶之中最强的符师,也不敢和一个剑客近身相博。
苦行僧头顶的笠帽随着铜钵破裂同时裂开,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绝然之色,手印再次变幻,一直守护在他身躯四周的念珠停止了旋转,骤然变成一条黑色的蛟蛇,直接撞上了那把单薄青钢剑,让剑势为之一顿。
黄豆大小的雨珠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啪的轻响,被风刮断的新枝发出啪啪的轻响,听雨楼内也发出了啪啪的轻响,那把困住青钢剑的铁木念珠四处迸散!
苦行僧苦笑着闭上了双眼,青钢剑鸣啸着穿过楼内空中那一百多粒铁木念珠,深深刺进他黝黑的眉心,鲜血缓慢渗出,苦涩的笑容就此定格。
宁缺黑色口罩早已被雨水打湿,透出的呼吸带着一股湿意,露在口罩外的眉眼却平静一如往常,甚至显得有些麻木,他的动作极其简单,但杀伤效果却异常惊人,在他身前刀下,那些悍勇的唐军精锐就像是一根根木头,不停被砍倒踹翻。
无论弩雨多密,刀光多寒,他始终站在朝小树身前,一步不退!纵使肩头被弩箭划伤,纵使腿侧被刀锋划破,他半步不退!
还活着的唐军精锐们,看着盘膝坐在暴雨里微笑的中年男子,看着持刀站在暴雨中沉默的蒙面少年,心中满是绝望的情绪。
。。。。。。
雨夜里的这场厮杀随着苦行僧的死去落幕,宁缺和朝小树两个人一个人精疲力竭,一个面色苍白修为损耗过量。
但是,他们都活下来了,起码他们此时活下来了,过了今天朝小树不死,他将延续他传奇的神话。
“还能走吗?”
朝小树看着宁缺微笑问道,梳碧湖的砍柴人,一个在长安城里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一个他朝小树看重的人,没有让他失望。
“还有人要来吗?”
宁缺反问道,朝小树看着远方,那个原本应该出现的人没有到,也许是要等一会,也许他已经被人拦下了。
“嗯。”
朝小树右手按在剑柄上,应道:
“一个叫王景略的人,但好像他不会来了。”
宁缺皱了皱眉,把朴刀从右手交到左手,问道:
“为什么。”
朝小树回头看着宁缺脸上的黑色口罩,微笑说道:
“我大唐出一个修道天才不容易,可能是有些人不想看着他死在我们手里。”
第四百七十二章 震怒的皇帝
“废柴。。。废柴。。。一群废柴!”
议政殿内,玉柱上缠着蟠龙,金帘上绣着天女散花,御榻左手坐着位美貌宫装妇人,约摸三十来岁,眉眼秀丽,顾盼间妩媚而不失度,极显温婉,略有些厚的双唇紧紧抿着,又添了丝坚毅之色,看她头饰凤服,正是大唐皇后娘娘。
御榻右侧坐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眼帘微垂正在用纤细的手指分茶,清丽容颜配着这副静谧神情,显得极为大气雍容,在草原上奔跑晒出来的微黑脸颊,如今不过数十日便回复了白皙,正是大唐四公主李渔。
在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的中间,御榻上坐着位中年男子,黑发很随意地束在脑后,身上穿着件极宽大的袍子,声音温和有力而不容质疑,偶尔说到那两个字时,音调便会像浮云袭山般猛地跳起,雷霆响彻殿宇。
在御榻之前的地面上,跪着十几位官员,他们深深埋着头,身体微微颤抖,显得格外惭愧恐惧,而有资格坐着的亲王殿下和两位老臣脸色也极为难看。
御榻上的中年男子自然便是大唐皇帝——昊天世界里世俗权力最大的那个人。他望着身前跪倒在冰冷金砖上的大臣们,平静里透着一丝嘲弄的目光缓缓拂过众人的脸,中都督,上都护,怀化大将,这都是军部的大佬。
尚书右丞,中司侍郎,户部的老少爷们,京兆尹,黄门侍郎,长安城的两座雕像,还有坐在椅中的亲弟弟,还有那些老的不成人形的家伙,究竟对这件事情知晓多少?
“一个帮派,能够拿河运生意,能够移粮解库,凭什么?你们都是朝中大员,府中管事一句话,便不知有多少人颤栗惊心,凭什么朝小树就敢不听你们的话?你们真的是一群废柴吗?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原因?”
大唐皇帝陛下像看着一群混帐子孙般看着自己的大臣,右手抚着有些隐隐生痛的后脑勺,因为愤怒和失望甚至产生了想要失声大笑的冲动。他瞪着众人,用力地拍打着扶案,斥道:
“你们想看这个长安第一帮派的后台究竟是谁的,现在你们知道了,知道是朕的,有没有觉得自己变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废柴!”
“鱼龙帮!鱼龙帮!你们都是饱读诗书之辈,惯见风雨之吏,居然就没一个人想到过鱼龙潜服这四个字?若不是朕的意思,这长安城谁敢用这个名字当帮名?朕对你们很失望,不是失望于你们无视律法欺压百姓,而是失望于你们愚蠢!白痴!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这么多年都没有看明白,你们不是废柴谁是!”
跪在冰冷金砖上的、不安坐在椅中的,大唐权贵大臣们俱自满腹牢骚,但却没有人敢在此时跳出来与龙椅上那位争执两句。
对于这些帝国的大人物来说,争取或者说收服春风亭老朝只是一件小事情,结果却碰到了天下最大的一座山,心里清楚必然会倒霉,而更关键的是,他们的下属副手负责具体操办这些事宜,在其中动用了朝廷甚至是军方的力量,这已然触碰到了陛下的底线。
龙椅上那位中年男人充满嘲弄和愤怒味道的话语继续响起,最后化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朕当年搞出这么一个帮派,替帝国在民间做耳目,瞒了十几年时间好生辛苦,结果就被你们这群家伙因为一些蝇头小利而硬生生逼到明面,从此之后再也无法起到朕想要的作用,朕骂你们为废柴,难道有何不对?”
皇帝冷冷看着他们二人,说道:
“大唐军人的职责是护土开疆,而不是用来帮黑帮抢地盘!尤其令朕不齿的是,居然抢还没有抢赢!既然如此,中都护你去长宁城替朕好好训兵吧,训个三年五载,什么时候确认你手下的兵能够打赢长安城的黑帮了,再给朕滚回来。”
轻描淡写一句话,一位军部大佬便被分配苦乡,而且极有可能终生不能回还中枢,处置不可谓不狠,殿上群臣愈发惶恐,倒是中都护本人听闻颈上头颅还在,毫不犹豫重重叩了两个头,连连谢恩不已。
皇帝陛下今日连骂数十句白痴,有些疲惫,看着这些不敢还嘴的大臣,也觉得有些厌倦,自李渔手中接过一盏茶饮了两口,挥手示意。
林公公自御榻侧方闪身而出,枯瘦的双手缓缓拉开明黄色的圣旨,面无表情念道:
“天启十三年。。。着户部尚书邢成瑜归府静心反省三月,朕等你的辩罪奏章。”
随着林公公面无表情宣读圣旨,一位侍郎下狱,户部清运司库房从上到下进行了一次清洗,长安府数名官员被就地免职,京兆尹大人神情黯淡地被逐至天水围,黄门侍郎交由有司审理相涉罪状,而军部遭受的打击则是最为沉重。
夏侯大将愤怒来信,要求军部向他解释,为什么他得力的校属卓尔会被军部谋杀,于是皇帝陛下斩了军部七个人头向那位远在边疆的重将解释,又或者说是向朝小树做了解释。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像石像般安静坐在椅中的亲王,终于再也无法安坐,从椅上站起走到御榻之前,掀起王袍前襟,啪的一声跪了下去。
皇帝陛下极为罕见地没有唤他起身,而是居高临下冷冷打量着他的脸,观察着自家兄弟眉眼间的那些沉痛有几分真实,那些伤悔有几分是演技,直到过了很久之后才在身旁皇后的劝说下面色稍霁,寒声说道:
“抬起头来,看着我。”
亲王殿下缓缓抬头,直视御榻之上那道夺魂的目光。
“王景略是你府中供奉?”
“是。”
“朕向你要这个人,你可舍得?”
“臣不敢。”
“朕让他去书院听用,这对他来说是极大的机缘。”
皇帝看着自己的兄弟,寒声说道:
“我大唐出个人才不易,所以朕才想着保全他,但我大唐的人才只能替大唐效命,绝不能成为你的私有财富,懂不懂?”
此言诛心,亲王骤然觉得心脏一紧,汗水如浆渗出后背,瞬间把王袍打湿,他不知该如何言语应答,只有重新低下头去,以谦卑之态祈求原谅。
第四百七十三章 打死太残忍,打残吧!
长安的春天很美,一场赶似一场的春雨时不时地下着,将满街满巷的青叶嫩花全部催生了出来,无论你是站在槛内还是立于亭间,都能看见满眼的生命颜色。
书院的后山一直以来都是一片清净之地,有资格居住在后山的人可不多,长空无忌没来之前,这里只有夫子和他的弟子。
雨后,后山的景致更加的迷人,山上的那些常青树枝叶青翠,简直就像是刚涂上了一层绿色的油漆。
“师傅,外面来了一个人,叫王景略。”
长空无忌懒散的躺在小院中,可不是在晒太阳,因为太阳被云层遮掩,压根就没有露头,却不妨碍他躺在小院的躺椅下。
“带他过来吧!”
长空无忌眯着眼,平静的言道。春风亭事件之后,户部尚书被贬,清运司从上至下被清洗一空,闹腾了好些个月的征地事宜自然也无疾而终,围墙那边的清运司库房死寂的就像一座大墓。鱼龙帮虽被迫登上了光明的舞台,整座城市的也被黑夜梳洗了一遍。
小环离去不久就回来了,身后跟着王景略,长空无忌依旧躺着,神情懒散而又安逸,王景略却是很不安。
“师傅,人带到了。”
长空无忌点点头,瞄了一眼王景略,那不经意的一眼,让王景略突然有种无法言语的压迫感。
王景略的第一感觉是这个人很强,强到他在此人面前连动手的勇气都没有,可这样的人什么就没有听过?
王景略对书院不陌生,他曾经在书院学习过,虽然没有有幸成为夫子的弟子,大多数的人他都不陌生。
当然,后山例外,书院最神秘的就是后山。
“嗯,这里没事了,你去小吧。”
小环撅着嘴向着小的方向走去,小其实一点也不小,天下八成左右的藏书都可以在小找到。
能容纳这么多的书籍,这个地方怎么可能小的了。小才是书院真正的底蕴,千百年来通过书院弟子的不懈努力,才有了小今天的面貌。
长空无忌也没有放弃小的藏书,余帘的手抄基本上都被长空无忌收了起来,然后扔进了藏经阁。
收集书籍成为了长空无忌的一项任务,掌管藏经阁的书中仙这几年最为开心,即使他废寝忘食,想要把书院里的藏书看完,也要大概三百年左右。
“王景略,整个唐国人都把你看成天才,唐国重才,所以唐皇不舍得杀你,你年纪轻轻已经一只脚踏入了知命境的门槛。”
“你的天资的确不错,做人不好吗?”
躺在躺椅上的长空无忌懒散的问道,王景略低着头沉声道:
“前辈过誉了,晚辈惭愧!”
长空无忌继续道:
“修行者就该有修行者的骄傲,给人做狗没什么不可以,当即使是做狗,也得找一个像样的主子吧。”
“亲王的身份虽然高贵,却也不值得你王景略甘心去做他的一条狗。这样只会让人看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的天才之名。”
亲王的身份尊贵,但毕竟不是人间帝王,何况这个亲王志大才疏,非是明主,跟着这种人不值得。
“晚辈知错!”
不知不觉间,王景略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在长空无忌面前,王景略无时无刻的都能感受的巨大的压力。
这股压力让他的呼吸的都有些困难,想要留在书院里,他就不得不过眼前此人的这一关,谁都帮不了他。
“王景略,一个村子里的天才也是天才,你说把村子里的天才放到小镇中,然后再放到城池中比一比会怎么样?”
长空无忌突然问道,王景略沉默了良久,他不蠢,跟着亲王混,说有眼无珠尚且不足,用眼瞎更合适。
王景略也知道,长空无忌的问话相当于在提点他。他认真的想了一会,忐忑的回道:
“晚辈认为,或许不如。”
长空无忌颔首道:
“是啊!或许不如,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嘛!眼光看远一些不会错,且不说知命境大修士,就是同等境界中,你王景略也不是最强的。”
“以我所知,一招能灭了你的就不下三个,只有入了知命境有些秘密你才有资格去碰,让你来书院你可有怨言?”
“晚辈不敢!”
王景略低着头一直不敢看长空无忌,他不知道面前夫子会有什么样的压力,可长空无忌气势确实是他目前见过的最强。
“只是不知道在这书院中,晚辈要做什么?”
长空无忌竖起了两根手指,道:
“第一选项,房里有一个剑匣,如果你背的动,可以替我背剑匣,如果不能,那么第二个选项你去红袖招找一个叫婉儿的姑娘。”
“找到之后,跟在她身边负责清理一些不开眼的杂鱼。刚好你王景略在长安城中颇有名气,有你在我那个徒儿的麻烦会少一点。”
王景略仔细的想了一下,对他修行最有利的是跟在长空无忌身边,他更因该留在书院,而不是今后待在红袖招那等烟花之地。
王景略走进了房中,找到了长空无忌所说的剑匣,不过,很快他就回到了长空无忌的身边,脸色微红。
也不知道是用力过剧,还是自惭形秽。
剑匣里只有三把剑,黑钰石剑由三万斤重,不要说是他王景略,除了夫子和长空无忌外,估计没有人能背的动。
黑钰石剑长空无忌取名叫莫问,莫问前尘有悔,但求此生无憾的莫问。
“如果有人不开眼,前辈希望我能怎么处理?”
王景略这问题问的对得起他的智商,红袖招是第一青楼,初入红袖招的大多都是贵人,难免会遇到王景略不好招惹的人。
这样的人不是不能惹,是惹了以后会有很大的麻烦,如果有人在背后撑腰,那么就简单多了。
书院作为后台的话,唐国境内没有什么人,他王景略不敢动。
“打死太残忍了,这样吧,如果真有不开眼的杂鱼,不管是谁,打残就行,出了事有人会出面解决。”
“下手的时候眼睛方亮一些,我可不希望被打死的是你,这个回答,你可还算满意?”
王景略的嘴角在剧烈的抽搐,打死很残忍吗?
打残只会生不如死!
第四百七十四章 书院开考了
长空无忌的书院中整天无所事事,日子却在一天天的过,不知不觉间春风亭的事件似乎已经被遗忘。
来自渭城的宁缺和侍女桑桑已经在帝国的都城中生活了一个月,朝小树离开了长安城,王景略去了红袖招。
亲王李沛言这段时间深入简出,长安城里鱼龙帮一家独大,颜瑟那个老东西最近在干嘛,长空无忌不知道。
这一天春雨又下了起来,不过不同的是,今天是个大日子。
今天书院开学,书院开学第一天同时举进入院试,能够通过入院试的,便将成为长安书院光荣的一名学子,而没能通过入院试的备考生,他们看到过庄严的开学仪式,见到过书院的真实模样,想必这段回忆将成为今后生命中难忘的一段,有所安慰。
礼部有专门接送备考生的马车,在东城时还好,马车一入南城便变得寸步难行,此时正是黎明的黑暗时,宽敞的朱雀大街上显得有些阴暗,被数百辆马车塞的死死的,天空中飘着微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数不清有多少车轮在移动,有多少马蹄在恼火地踢着雨水。
礼部接送备考生的马车当先放行,拿着入院试凭证的考生马车也在城门军的指挥下,艰难地挤出一条血路,沿着鼓楼冲着朱雀门的方向排成了一条长龙,今日的长安城书院备考生是最重要的人物,那些参加开学大典的各部衙官员甚至是王族亲贵的马车,都被挤到了旁边,至于那些买了入场门票准备去看热闹的富商书生们,更是被毫不客气地赶到了最后方。
春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但那处陡然从河渭平原间拔起的高山却不受丝毫影响,因为山峰之前一片清明,而山峰更是在雨云之上,初升的朝阳投射出的光辉,被山崖反射,向世间洒出片片光芒,感觉十分温暖。
长安之南,大山之下,便是书院。
正是那座经历千年风雨,始终没有名字,比大唐帝国历史更为悠久,为大唐和天下诸地培养了无数前贤名臣,并不神秘但近乎神明的书院。
大山无名,陡然起于平原河流之间,直冲天穹。
书院无名,默然现于红尘浊世之间,屹立万世。
数十辆马车依次驶抵大山脚下,那些车厢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前来参考的学子们并未有感受到任何气势压迫,只是因为心中的尊敬而必须沉默。
朝阳清丽光线之下,山脚下是一片面积极大,由青青草甸丘陵组成的缓坡,起伏不定有若凝固的海浪,青草茵茵如画,画间隐现十数道交综复杂的车道,道旁隔一段距离便栽着几株花树,草甸中央更是花树成群,白白粉粉不知是杏花还是桃花的颜色,并不规则却极为美妙地涂抹在山坡间,美丽到了极点。
书院待考的学生们依次下了马车,在礼部官员和书院教习的指挥下在一处宽敞石坪前排队,然后进入坪旁的两排掩雨廊间休息。
待考的学生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大部分是书院教习们亲自在大唐各郡村塾挑选而出,剩下的则来自各部衙的推选,其中仅军部就推选了七十几名准考生,人数非常多,然而这么多学生坐在石坪两边的掩雨廊中,竟是丝毫不显拥挤,可以想见地方何其宽敞。
石坪上方是书院的主要建筑,隐于花树淡雾之中,却因为建筑本身极为高大,两道斜斜的甬道如同凤凰的双翼,所以没有什么小家碧玉之感,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利爽朗味道,显得极为大气。
此时掩雨廊间的待考生只怕已经超过了五百名,而书院只会录取两百名,五中取二这可不是什么太高的比率,不少人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石坪四周忽然响起一阵中正庄严的宫乐之声,羽林军到了,仪仗到了,各部官员到了,然后花钱买票的看客们到了,宫廷侍卫到了,亲王殿下到了,皇后娘娘到了,皇帝陛下到了,于是掩雨廊里的待考学子们活动一下久坐微酸的腰身,拱手长揖,山呼两声万岁。
大唐四公主李渔在太监宫女嬷嬷们的拱卫下,缓步走过石坪,走过廊间青年未婚学子们炽热羡慕爱慕的眼光,走过大臣们惊讶难安的目光和低声议论,顺着长长的凤翼甬道走上书院正间,来到石栏畔对着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微福一礼,然后安安静静站在了皇帝陛下的左手旁。
山后鸣钟被清脆击响,是为书院入学试的第一次召集,掩雨廊里的数百名待考学子在书院教习的指挥下鱼贯而出,走过书院正楼栏下平道,向院内走去。
大唐皇帝看着那些俊朗潇洒的学子,在自己注视下鱼贯而入,不由微捋细须,露出满意喜悦的笑容。
书院的后山,长空无忌双手背在身后,遥望着天边的云层,小环鬼鬼祟祟的跑了过来,弱弱的叫道:
“师傅,今天是书院开考的日子,这可是书院中难得的大事。”
“所以呢?”
小环鼓起勇气,开口道:
“师傅,我们也过去看看好不好?”
跟着周一仙,小环虽然没有坑蒙拐骗的毛病,可是喜欢凑热闹的性子像极了周一仙,书院开学是一年一度的盛况。
整个唐国都被惊动了,唐皇来了,皇后来了,亲王来了,就连那个被预言夜幕遮星,国将不宁的四公主李渔也来了。
随行的大臣和侍卫有数千人之人之多,小环会心动理所当然,如果能沉稳下来,她就不是小环了。
“想要就去吧,但是只能看,不能多言。”
小环笑了,道:
“是,师傅。”
长空无忌的意思小环懂,是不让她随便给人批命,她在相学上的天赋加上长空无忌的培养,如今只要修为不超过她,基本上都会被她看穿命格。泄露天机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她,严重时会损耗到寿元。
当!!
钟声第二次敲响,这是最后一次召集。院试即将开始,在书院生活了十多年,对这些常例长空无忌并不陌生。
这场考试决定了谁能脱颖而出,从众多的学子中留下来,哪怕你是来镀金,首先也要争取到一个留下来的机会。
第四百七十五章 那个特别的二字
书院考试和大唐科举内容相似,总计分为六科:礼科、乐科、射科、御科、书科、数科,分别计算成绩,然后以总分招生。入院试上午进行的乃是文试,便是礼书数这三科,而最先开始的则是唐人最不擅长或者说最不乐理会的数科。
考中一片安静,墙壁上的窗框框着室外白墙粉梅,就像是一幅幅宁静美丽的粉彩画,营造出非常合适动心动念的环境,然而在拿到数科墨卷之后,先前还正襟危坐于桌前的学生们骤然一乱,发出低声的哀叹。
“怎么会是综合题?”
有学子痛苦地揪着头发。
“我们的运气太不好了吧?”
有学子脸色苍白。
因为考场纪律中并没有严禁喧哗一条,所以学生们忍不住用各式各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哀切,历年入院试便数综合题最难,往往是由文学博士和通数教授一起出题,考生们有时候甚至连题目真正想考什么都看不懂。
“那年春,夫子去国游历,遇桃山美酒,遂寻径登山赏桃品酒,一路摘花饮酒而行,始切一斤桃花,饮一壶酒,后夫子惜酒,故再切一斤桃花,只饮半壶酒,再切一斤桃花,饮半半壶酒,如是而行。。。至山顶,夫子囊中酒尽,惘然四顾,淡问诸生:今日切了几斤桃花,饮了几壶酒?”
因为自幼过着很苦的日子,所以宁缺很擅长控制情绪,或者说擅长可怜地压抑内心情绪,把黑夜化为阳光现于脸上,很少会伤春悲秋闪现那个遥远尘世的画面,然而今日入了书院进了考场,看着窗外桃杏,听着身边响起的诸如综合数科之类的话语,他难以自抑地想着那段寒暑不辍文理双修的苦逼生涯。
不过也正是幸有那些苦逼生涯,墨卷上这道题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难度,心中快速闪现答案后,他忍不住低声感慨了声:
“这题也太他妈二了吧?”
宁缺运腕磨墨蘸笔,非常仔细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答案:
“夫子饮了二壶酒,斩尽满山桃花。”
这种问题看似繁琐,但是难不倒宁缺,也难不倒长空无忌,一壶酒即便是分再多次喝,最多也只把一壶酒喝光。
上午文试,数科结束之后紧接着便是书科和礼科,文试结束之后,下午是三门乐射御的考试,宁缺毫不犹豫的放弃乐科。
一个成天忙着吃酸辣面片煎蛋面、去红袖招陪姑娘闲聊天、顶着雨去春风亭杀四方,忧愁今天挣了几两银明天能抱几条腿的可怜少年。
让他去弹琴,吹箫,这些高雅的艺术,他真的做不来,他宁愿去面对那些凶残的土匪强盗,也不愿意面对那满屋子的乐器。
参加入院试考生们进行后三科武试时,书院某个开阔清明的房间内,教习们正围在一处进行上午三科试卷的批阅评分,绝大部分教习已然白发苍苍,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这等场景,自然不会紧张,捧着茶壶含着烟杆,悠哉游哉,不时落墨评分不时抬头与同侪闲聊,有教习点评今日试卷难度说道:
“今年入院试是大师兄出的,他性子温和自然不会太难,若还像上期那般是二师兄出题,谁知道今日考场里会不会又哭厥过去一大片人?”
“礼科书科倒还罢了,数科这道题纯是送分,谁都知道夫子他老人家嗜酒,一壶之半再半续半化为一滴,难道夫子还要运剑将那滴酒斩成半滴?这么简单的数科题居然还有这么多考生答错,真不知道他们的脑子是怎么做的!”
有教习好奇问道:
“说简单倒也不简单,不过我更关心的事情是,夫子当年去列国游历初入西陵神山时究竟喝了几壶酒?斩了几斤桃花?”
有人笑道:
“夫子那年春天喝了七大壶酒,拔光了西陵神山上全部桃花。”
“不过有个传说,当年喝酒的是夫子,拔光西陵桃花的却另有其人,是随夫子游历的小师叔,我也觉着夫子雅性,还是小师叔那暴烈性子比较合适。”
提到小师叔三字,教习们稍一沉默,便重新回复正常,有人笑着说道:
“但咱们书院草坪上那些桃树可是夫子亲手栽下的,西陵昊天殿那几个老道士每次来的时候,脸色难看的比死了妈还惨,我真觉得夫子很坏啊!”
阅卷室内的书院教习们哈哈大笑起来,嘲弄世间最神圣西陵神殿,对于他们来说仿佛是一种日常的例行娱乐活动,笑声显得非常嚣张。
教习们渐渐止了笑声,开始专心阅卷,一位教习看着手中墨卷念出声来:
“夫子饮了二壶酒,斩尽满山桃花。。。答案正确,先前在场间我注意过,这个叫宁缺的考生答的最快,可以列入甲等。”
“甲等无异议,只是我有一个疑问,那考生为什么要答二壶酒却不是两壶酒?”
“或者这是他的个人习惯?还是说这个二字有什么讲究?真是令人不解。”
教习们纷纷摇头,表示不明何意,于是有人便对这名叫宁缺的考生动了兴趣,提前将他那两份礼科和书科的试卷拿了出来,那教习本有些好奇想看这考生是否能再入甲等,不料却看到好大两张花团锦簇空无一物的废卷,不由恼火地重重一拍案面,将试卷传给众人去看,痛惜叹息道:
“历年入院试,似这等漂亮整洁卷面,似这等完美簪花小楷,谁曾见过?可谁又曾见过有考生竟能如此不学无术!必须列入丁等最末!真是气死老夫也!”
有教习拿着那张试卷摇头晃脑欣赏,笑道:
“虽然所书所写狗屁不通,但这簪花小楷着实赏心悦目,就凭这手字,把他提到丁等中吧。”
“休想!”
最先生出怜才之心的那位教习恼怒说道:
“一名男考生专门写这么漂亮的簪花小楷,意图不问而知!他这是想做什么?他是想侮辱我们这些书院教习的智商,是想居心不良挑战书院的尊严!”
很简单的考场技巧被提升到智商尊严这种高度,很自然这两份卷子被当成垃圾归到了丁等最低的最低处。
这个特别的二字,大概也只有长空无忌才知道其中的深意,那是一个梗,就比如骂人的时候含蓄一点会说一个井字。
井字拆开,横竖都是二!
第四百七十六章 强悍的通天丸
入暮时分,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然回了长安城,只留下亲王殿下和诸部主官主持剩下来的环节,六科考试终于全部结束,到了出榜的时间。
数百名考生安静站在宽大的石坪之上,踮着脚仰着脖子看着那面空无一物的影墙,就像数百只饿了数日的大鹅伸着长长的脖子,等着被人喂食。
几名书院教习缓步自楼间走了出来,向亲王殿下微微鞠躬行礼,由礼部官员共同确认后,教习们踩着木桌,拖了一桶米浆,随意把一张大红纸贴到了影墙上。
海浪般的声音呼啸响起,数百名考生就像那数百只终于看到食物的大鹅,再也无法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哄的一声向影墙处涌去。
宁缺三科甲上,一科弃考,两科丁末,这样的成绩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入书院是够了,夫子内定的弟子,怎么可能连书院的门都进不了?
长空无忌没有选择给宁缺开后门,夫子都不管不顾,他也懒得去理会,十几年了,宁缺的生活就没有离开过夫子的视线。
这一届的学子中成绩最好的是南晋才子谢承运,南晋谢府乃是千世大氏,以诗书传世,这位三公子谢承运自幼聪慧过人,三岁能文五岁成诗,成长过程中交游多名士,谢府往来无白丁,府中长辈惜他才学,又不惜重金礼聘各国大才,西席仿似流水席般变换,才就今日之盛名。
盛名之下必无虚士,谢承运今年不过十八岁,却已经是南晋今回科举探花郎,科举结束之后,他坚辞南晋朝廷官职,千里迢迢北上大唐,目的便是要考进书院。
六科甲等,其中礼书二科还是甲上,如此堪称完美的成绩单,即便放在这十年间的书院入院试里,都可以排入前几名。
除了谢承运,还有临川王颖,阳关著名学府门下的才子钟大俊。他们的成绩都是名列前茅,同龄中可以算的上出类拔萃。
长空无忌始终没把这些人放在眼中,诗书礼仪学的再好,也挡不住一把菜刀,武力可以解决很多麻烦。
起码在你面对一个歹徒的时候,难道要苦口婆心的去用爱去感化他,让歹徒放下屠刀离地成佛。
佛陀转世,也未必总能办的到!
数来数去,这一届的学子中,也只有宁缺对长空无忌的胃口,杀伐果断,心黑,脸皮厚,不拘于常理。
另外,他是长空无忌的小老乡,在一百多岁的长空无忌面前,宁缺两世为人,可仍就是一个毛头小子。
成绩出来以后,学子们看完各自的成绩,带着不一样的心情离开了书院,真正可以留下来学习的人员已定,第二天他们就可以来上课了。
夜幕降临,雨停了,长空无忌来到了陈皮皮所在的楼阁之中,这个正在研究着美食的小胖子看到长空无忌,立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师叔,你来的正好,你前些天说的山东大饼配上烤肉我认真研究了好久,就是不知道口味对不对,等一下师叔可以试试。”
所谓的山东大饼配烤肉,其实就是鸡肉卷,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披萨都被陈皮皮倒腾了出来,何况一个简单的鸡肉卷。
摇摇头,长空无忌转移话题道:
“小胖子,你不觉得自己应该减肥了吗?你来书院这几年其他事没见你去做,倒是一心扑在吃食上。”
陈皮皮脸微微一红,低声回道:
“我也没觉得自己有多胖啊!偏偏师兄师姐都喜欢叫我胖子,现在师叔也是这么叫,皮皮不喜欢胖子这个称呼。”
长空无忌笑了,道:
“看看你这一身的肥肉,体重都超过了二百斤了吧?你年纪也不小了,到了该娶妻生子的时候,以你如今的体重,哪个姑娘家家不被你压垮?”
魔宗现在的圣女唐小棠在做什么,长空无忌不知道,但是唐小棠的小身板被陈皮皮压在身下,长空无忌不敢想,画面太美。
说到娶妻生子,陈皮皮带着对未来向往,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缓缓而道:
“我陈皮皮的妻子,可以没有师姐,师妹们的样貌,但一定要勇武,修为要强,普通人不行,不懂修行以后没有共同语言。”
“还要爱吃,不然,我每天做了一桌子的菜岂不是要浪费掉了。”
陈皮皮说了一大堆,对的上号的只有唐小棠一人,果然,姻缘天定在很多时候,你不得不信。
魔宗圣女唐小棠目前的修为比不上陈皮皮,可以后他们两个谁更强一些不好说,唐小棠那火爆的脾气,也适合陈皮皮。
“你就不怕找的人太过勇武,万一你不小心惹到她,她的修为又强过你,生气的时候蛮不讲理一刀劈了你?”
陈皮皮连连摇头道:
“没想过!”
长空无忌语噎了,这个胖子单纯的可爱极了。书院夫子的亲传弟子中,没有人比他还要单纯可爱。
“师叔你这么晚过来,不会是为了给我说亲的吧?我看小环师妹就很好,人长的美,心地善良,而且活泼可爱!”
长空无忌一巴掌抽了过去,大声叫道:
“想都别想,你的有缘人很快就会出现,不准你对师叔的徒弟有企图,不然师叔打断你的第三条腿。”
挨了打,受了气的陈皮皮不见生气,反而兴致满满的追问道:
“那师叔你可不可以告诉,她长什么样?有没有小环师妹可爱?修为又多高?活泼吗?是不是和我一样喜欢吃?。。。”
长空无忌有点懵了,他来找陈皮皮可不是为了和陈皮皮探讨他的另一半,可此时,他有种被带到沟里的感觉。
关键是这个话题还是他先提出来的,陈皮皮连续的追问,让长空无忌有种被无数苍蝇围绕起来的感觉。
长空无忌抬手打断了陈皮皮的问话,直接道:
“师叔来不是为了解决你的终身大事,你手中的通天丸给我看一下,我对这种药比较感兴趣,想尝试一下能不能炼制出来一批。”
陈皮皮愣住了,长着嘴巴看着长空无忌,他手中的通天丸除了夫子以外,在书院中几乎无人知晓。
长空无忌对通天丸感兴趣是因为这种药可以改善人的资质,可谓不可多得价值连城,即使他不需要,小环和婉儿也许能用的上。
第四百七十七章 朱雀醒了
通天丸,药如其名,不但能让修士破镜,也可以改善人的资质,陈皮皮并非天生的奇才,小时候曾经服用过一颗。
整个天下仅存下两颗,一颗在陈皮皮手中,一颗在西陵的知守观,陈皮皮手中的通天丸会被用来救宁缺,知守观的那颗会被燕国皇子隆庆所得。
从陈皮皮那里拿到通天丸,长空无忌返回了小院中,陈皮皮不相信长空无忌能炼制出来通天丸。
毕竟通天丸功效逆天,差不多可以使人起死回生,用通天丸救回来的人修行的资质也能提上一层楼。
它的药效有多强大,就代表着想要炼制出来的难度有多大。
一晃眼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了,长空无忌把通天丸也还了回去,可是没有提结果,这让陈皮皮很好奇。
书院里这一届的学子们基本上每天都会来书院听课,书院对这些学子一视同仁,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小也对这些学子开放了,只不过每天进入小的学子基本上都是被抬着出来的,小的藏书,没有洞玄境界的修为不可观。
入了六月,太阳变得越来越亮,温度变得越来越高,酷热的暑气笼罩着大街小巷,偶有风起也是令人厌憎的温热气息,吹蔫了原本青翠饱满的树叶,薰紫了架上的葡萄,端出了王公贵族家里的冰块,推开了平民百姓家的门窗。
临四十七巷沿街铺面所有的门窗都开着,官府的拆迁计划搁置以后,这里的生意又有了起色,不过老笔斋依然没有卖出去多少字画。
宁缺不是很缺钱,朝小树给了他大把的银子,省吃俭用,够他在长安城里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来自边城的少年军卒跟着某人冒着春雨去杀了一夜,进了一次皇宫,在小上与那些修行典籍苦战了好些个日夜,他见到了一个更大更壮阔的世界,结识了一些有趣的人物,无论视野还是精神都与以前有了很多不同。
夏日长安城,黎明之前最黑暗也最凉爽,老笔斋里没有睡,宁缺又出去杀人了,桑桑彻夜难眠。
微凉的夜风穿行其间,无论是疲惫的居民还是警觉的狗儿,都在甜美的入睡,整座城市仿佛都未曾醒来,只是偶尔有送水车车轮辗压青石板的声音突兀响起,然后渐趋渐远直至消失。
微弱的灯笼光芒照亮送水车不远的前路,摇晃不安。
南城某处坊口奔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他踉踉跄跄地奔跑着,虚弱的双腿有时难以支撑一软,他便会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鲜血从口罩边缘不停滴落,他觉得自己视线有些模糊,甚至思维都有些混乱,竟是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何处,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要取你的命,那就一定会取你的命。”
他下意识里喃喃念着,寻找着回家的道路。声音从被血染透然后粘住的口罩内传出来,显得有些变形。
他刚杀了严肃卿,残存不多的理智让他知道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官府已经被惊动,如果稍后长安城出动羽林军,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严肃卿不但是一个修士,更是一个大剑师,如果不是他气山雪海不通,严肃卿轻敌,此时,他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严肃卿是死了,死在了他的刀下,可他能不能活,仍是未知数,以普通人击杀一位大剑师,哪怕是大剑师轻敌,他也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宁缺奔跑在夜色里,奔跑在大街上,不时抬起右臂抹掉下颌处的血水,他眼眸里的光泽越来越黯淡,露在口罩外的眉眼皱得越来越紧,显得非常痛苦。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脚步越来越虚浮缓慢,他只记得自己应该奔跑,跑的越远越好。
口罩边缘滴落的血水可以被臂袖擦去,身上那无数道剑口渗出的血水则是缓慢地流到了大黑伞上,被那粘稠油腻的黑伞面缓缓吸附再缓缓释出,缓慢地向地面滴落,然后在地面上绽开一粒极小的血花,润进石缝之间。
尚未至晨,便有晨风起,拂动不知谁家檐下晾晒的衣裳,吹得朱雀大街远处高耸入云的龙云旗猎猎作响,晨风中的脚步声和淡淡血腥味,融在一处,渐渐惊醒了隐藏在千年石缝间的某些生命。
大唐长安城宽敞笔直的朱雀大街,忽然间变成一条漫漫无尽头的地狱火道,宁缺觉得自己的双脚仿佛踩在极为滚烫的烧红卵石之上,每步踏下时鞋底便会被烧穿,那些蓬然而起的火苗瞬间蔓延烧掉他的血肉,烧枯他的白骨,异常痛苦。
他还在奔跑,踏了一步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感觉是那样的痛苦,每一步都觉得自己的的脚便被无数把刀同时砍成了肉泥。
忽然间他身体忽然僵在了原地,痛苦地捂住了胸口!
他感觉仿佛有一把无形的长矛从极高的夜空里落了下来,破开他的肉骨腑脏,直接贯穿他的身躯,把他狠狠钉在了地面!
来自朱雀大街地面火灼痛苦瞬间消失,因为和胸口处传来的那股痛苦,那股仿佛要撕裂一切,毁灭一切的痛苦相比,世间任何苦楚都不值一提。
宁缺眉头痛苦地蹙了起来,看着空无一物的胸口,看着已经变形成某种弯曲甬道的大街,看着与真实没有任何关系的长安城,发现眼中所有事物都有无数个影子,真实的虚妄的伪造的解构的影子,而他的人就站在这些事物的实虚幻影之间。
刻在御道中央的朱雀绘像,深刻入石,承载着大唐帝国逾千年的岁月,不知迎来了多少位意气风发的新晋君王,不知送走了多少位最终未能战胜时间的苍老雄主,它那不怒而威的两个眸子永远是那般平静,不曾动容过一瞬。
此时朱雀绘像的眸子依旧威严如常,然而它头顶那三根华美难以比喻的顶翅右方那根却缓缓挑了起来,竟似要破开石面进入真实的世界!
朱雀大街青石板上散落的血滴小花也开始被蒸发,被净化,一朵朵消失于无形,石缝间极平极浅的血水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蒸发消失。
烈火无形,高温无感,看不到的灼热气息仿佛能够焚化世间的一切!
第四百七十八章 重生
天大亮后,太阳从东边慢慢升起,红霞似火,整个帝国都披上了一层血色的纱衣,昊天道南门李青山急急来到了颜瑟的住处。
“师兄,昨晚朱雀醒了。”
颜瑟一脸的随意,看起来昨晚的朱雀苏醒,他一点都不关心,朱雀苏醒极为罕见,在外人眼中那只是一座雕像。
只有少数人知道,那不是一座简简单单的雕像,它是圣人遗留下来的神物,长空无忌更为清楚,雕像里的朱雀神魂在担任着护国之责。
“醒了就醒了呗!这长安城风平浪静,我们又何必在意朱雀为何会醒!”
李青山诧异颜瑟的态度,接着道:
“师兄,你我都知道,即使我们整个昊天道南门加在一起,也未必能让朱雀睁开双眼,可昨晚它不但醒了,而且大动无名之火,师兄难道就不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惊醒朱雀?”
朱雀苏醒,几乎所有知情的人都知道,必然它感受到了帝国在遭受威胁,李青山是唐国国师,同样有护国之责。
别人可以不去想,不去问,唯独他不行。
颜瑟在沉思,没有回应李青山的问话,他不是不关心,而是觉的反正无事,没有必要多次一举。
“师兄,昨晚不但朱雀醒了,还有一个人被杀,他叫严肃卿,是西陵的客卿,本身有大剑师的修为。”
“西陵在唐国的都城里死了一个客卿也没什么,关键是歹徒行凶后现场一片狼藉,基本上没有留下任何血迹,你就不觉得怪吗?”
颜瑟迟疑了片刻道:
“朱雀苏醒,大动无名之火,此火无形能够焚化世间万物,说不定凶手已经被烧成了灰烬,没什么可奇怪的。”
李青山摇摇头,虽然不排除这种可能,但这种解释他还是觉得有些牵强,朱雀苏醒百年难得一遇。
书院的小里,楼间传来轻柔的脚步声,身材纤巧的余帘和小环缓缓走了过来,看到箕坐于墙下的宁缺,余帘的眉尖缓缓蹙起,目光落在少年身旁那把大黑伞上。
余帘看着那把大黑伞微微蹙眉,再看宁缺时,恬静的容颜上便多了一丝兴趣和探究之意,小环也在看着宁缺,同样用好奇的打量着宁缺。
“让朱雀动怒的。。。是你,还是这把大黑伞呢?”
她平静看着濒临死亡的少年,不知为何,并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惋惜说道:
“说起来还真的很好奇哩,一个没有任何修行潜质的可怜少年,为什么身上藏着这么多连我都看不透的秘密?”
“囿于承诺,我不能帮助你,不然我还真想看看,你活过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余帘眉眼清丽,透着股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稚美意,看着地上的宁缺,说道:
“我会替你请假,同时希望昊天能够降幸运于你,让你活下来,如果你这次无法活下来,也不要怪我,只怪你出现的早了一两年。”
小环好奇的看着宁缺,什么都没说,但她看着宁缺的眼神不像是看一个必死之人的神情,小环很清楚,这个人命不该绝。
片刻之后,两人到了东窗畔的案几处继续抄书,抄书的过程中,小环也没忘时不时的看一下那个将死的少年。
“师妹,你想救他?”
小环摇摇头道:
“他伤的太重,我救不了,不过我知道他不会死,起码今天他死不了。”
余帘疑惑的问道:
“师妹,你怎么就知道他死不了,以他现在的状态,没有人出手相助,绝对活不过今天,即使有人救,也非易事。”
小环笑着道:
“我知道他死不了,是因为师傅他好像挺关注这个人,如果他是一个短命之人,以师傅的性子才不会去在意他。”
“师叔?”
余帘更好奇了,这个宁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过往?长空无忌的修为余帘不清楚,但是能教出来两个知命境界的徒弟,师傅的修为怎么可能在知命以下?
书院之中最强的是夫子,夫子之后怕就是这个神秘的师叔了,这是余帘的直觉,而且深信不疑。
一天的时间转瞬即逝,余帘和小环离开了小,走的时候宁缺还躺在那里,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陈皮皮到了小。
陈皮皮看着昏迷的宁缺,看了很长时间,然后低头从怀里取出一个晶莹剔透,不知由什么材质烧成的小瓷瓶,脸上露出痛苦犹豫的神情,握着小瓷瓶的手臂变得颤抖,仿佛那小瓷瓶如桃山般重的无法承受。
此时陈皮皮颤抖手中握着的瓷瓶里,却有一颗通天丸。
“都说我是百年难遇的修道天才,入师门后赐了通天丸,结果闹得观里深处的老道士们连着开了三天大会,我吃了一颗,留一颗保命,就这么给你吃了?”
“通天丸虽不能助人通天,但让普通人送服至少可以增十年寿数,让修行者服了或许可以直接跨境,我手里瓶中的丸子,如果送给大河国的国君,绝对可以换三万个温顺的处女,就算要他把国君之位让给我,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把这丸子给魔宗那个唐火腿,说不定他会心甘情愿叛出师门归附西陵。”
“这么珍贵的通天丸,就让你这个可怜家伙拿来治伤?”
激烈的心理挣扎在脑海中不断冲突,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只见这位胖胖的少年幽怨至极地叹息了声,看着昏迷中的宁缺有气无力说道:
“那些和尚们总说,救人一命比修七层石塔都重要,虽然我不知道修那些难看的石塔有什么重要,但我觉得这话有些道理,虽然我还是认为你这家伙的小命没有这颗药丸重要,但谁让通天丸子不会说话,而你昏之前无赖地把小命托付给我了呢?”
所谓理由其实都不过是说服自己的借口,陈皮皮面露悲痛之色,拧开晶莹透亮的小瓷瓶瓶盖,小心翼翼倒了一颗药丸到自己掌心,然后送到宁缺嘴前。
药丸色泽微粽,没有什么光泽,也没有什么异香奇味,更没有引来夜空里的百鸟欢鸣朝圣,只是散着淡淡的草药味道,显得极为寻常。
就是这样的一颗药丸,让宁缺获得了重生的机会,给了他生命中的第二春,让他能继续活着。
能活着,没有多少人愿意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