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城化墨 第一百六十五章:采生折割
李家之主回到自家府邸的时候,醉意袭来,人已有些恍惚。若没随行仆人搀扶,怕也早早脚步不稳,摔了个狗吃屎。
纵然这般模样,他依旧没回自己住处歇息,反倒令仆人扶着自己去那二子李平鸿住处。
李平鸿这会儿才安顿好李青衫,医者用烧酒给这小乞儿清理伤口时候李平鸿怎么看怎么觉得疼痛难忍,可就是这么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纵然汗水湿透了头发,还是死咬着牙,不发出半点痛呼。
伤处太多,还没法把脏兮兮甚至已经散出难闻恶臭的身子给清洗干净,可只是稍稍擦拭,这小乞儿的面容就清楚了七八分。脸上多伤,仔细看,多看几眼,也是不难看出这小乞儿生得俊秀。
李青衫,李青衫,或许好生调教,未来这孩子也能一袭青衫名扬天下。
才回到自个儿住处,看到屋门敞开,李平鸿也是微微皱眉。他快步朝前走,才进屋子,就闻到刺鼻酒气。一个呼噜声毫无规律的自他的床上传来,他又加快了步子,到了床前。
等他看清楚了,眉头成川,有些不解。
这靴袜未脱,直接躺他床上醉酒酣睡的,是他那官至从一品的父亲,也是这李家之主。
李平鸿也不打算唤醒熟睡的父亲,自个儿坐到了桌旁,一杯接一杯倒着壶中清水,小口小口喝着。
过了约摸一个半时辰,李平鸿手肘撑在桌子上,用拳头顶着太阳穴,也已经睡熟。有人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又轻声唤着他的名字。李平鸿醒了过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当他侧过头,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双手负后腰,身子笔直站在了自个儿身侧。那眼神之中透露了无奈,又有隐隐的关爱。
李平鸿站起了身,恭恭敬敬作揖,喊了声“父亲”。
这李家之主示意他坐下,随后自己也坐了下来。拨正了桌上的一个杯子,想倒点水喝,可茶壶里的清水早早被李平鸿喝完,也是有些小小无奈。
李家之主放下茶壶,就这般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孩子。云鸿长大了,这小子自然也长大了,那么,朱一诺这小霸王,也该长大了。想到前些年的时候,李平鸿拖着李云鸿同朱一诺到外头白相,惹事生非,昔年是麻烦事,如今想想却也觉得有趣。
自个儿的私房钱被这小子偷走不少,还没处说理,不敢张扬,生怕这小子那大虫一般的母亲知道自己藏私房钱,非活剥了自个儿的皮不可。
可孩子渐渐长大了,那他,也就渐渐老去。老龙王有老的一天,朱一诺自有长大的一天。那么,这孩子渐渐长大,李家的诸多正事琐事,也该一点一点交到他的手里了。
看到父亲就这般盯着自己,也不说话,聪慧如李平鸿,自也明白,父亲是知道了在紫禁城外发生的事。他从木凳上站起,随后双膝一曲,跪在了地上。
这李家之主依旧面无表情,随后听李平鸿声无波澜,道:“孩儿有错,请父亲责罚。”
李家之主突然笑了,笑得舒心,他扶起了自
己的儿子,又令他坐回木凳。随后他叹了口气,那调调之中,没有哀愁苦闷,更多是一种感慨。
“平鸿啊,为父问你,殿下待你,如何?”
李平鸿不明白父亲怎的会突然这般问,随后也不思索,直接答道:“殿下大才,可为明主。”
李家之主呵呵一笑,这小子,竟和自己也打起了马虎眼,自己问的明明是殿下待他如何,何时要他给殿下做个评价出来了?
随后这李家之主替李平鸿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声音平缓,先是一番言语,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老王爷不久也该退位,那么我这糟老头子也该卸下手中权力了。李家世代辅助金陵王,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为父这一代,所谓辅助,更多时候干的不过是跑腿活计。平鸿啊,你认为你同你兄,唉,你同李冈鸿相比,论治国,论智谋,孰胜一筹?”
终究是死后无名,可悲可叹。
李平鸿平复心情,随后答道:“书有一车,人有一库。知风云变幻,却不违初心。平鸿,尊为一世兄长!”
最后那句,目光炯炯,言辞恳切。这李家之主看了,心里头也是说不出的滋味,可随后他笑了,笑得舒心,笑得畅快。
“不失其道,为谋者根本。平鸿,以后李家就得靠你了。”
李平鸿不明白父亲所言,眉头微皱,可随后这李家之主站起了身朝屋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也不回头,只是开口道:“还不带为父去看看我们李家新来的小少爷?”
这话出口,李平鸿眼睛睁大,随后面容狂喜。他想了百十种结果,却不曾想过,父亲会这般轻易接纳这小乞儿。
这父子二人一路走,一路说着话。
这李家之主问:“平鸿,我大邺律法你可熟知?”
李平鸿点了点头,面色羞愧,随后道“《大邺律》凡谋杀人造意者斩,从而不加功者绞,加功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杀讫乃坐,若伤而不死造意者绞,从而不加功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加功者杖一百徒三年;若谋而已行未曾伤人者杖一百徒三年,为从者各杖一百,但同谋者皆坐,其造意者身虽不行仍为首论,从者不行减行者一等;若因而得财者,同强盗,不分首从论皆斩杀。”
听到李平鸿将《大邺律》中的《刑律》内容一字不差说出,李家之主也是满意点了点头。他有三个孩子,长子人人称赞,最后所为却险些牵连整族。二子三子他人口中纨绔小霸王,可谁家纨绔能将《大邺律》背得滚瓜烂熟,谁家纨绔又能刀剑纵横逍遥游呢?
可惜啊可惜,《大邺律》背得再熟又有何用?杀了人,就当斩首示众,律法明例。再不济,也得百杖过后流放他处,此生也算到了尽头。
“你再说说,拐卖童子当如何?”
李平鸿不由皱眉,父亲今日怎的会突然这般问?
“设方略诱取良人及拐卖良家子女者,不论买卖成否,发边冲军,本人死,子孙接替”
李家之主甚是满意,他今日好
似是专门为了测试李平鸿对律法的熟识有多少,听到了答案又问道:“如若,采生折割,又当如何?”
李平鸿的眉头此刻成川,他不曾游历天下,一生从未出过金陵。人们常言的采生折割,也只是听过,从未见过。因为在金陵城,行乞的多是化缘的方外之士,寻常乞儿甚是少见,更不提这被折腾成人熊、人狗的苦命人了。
想是这般想,可回答则归回答,他开口道:“伤人者斩首,闹出人命更得腰斩更不提这采生折割。律法有文,凡采生折割人者,凌迟处死,财产断付死者之家。妻、子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并流二千里安置,为从者斩。”
李家之主点了点头,随后呵呵笑了几声,继续道:“殿下已经查明,这朱谏衾同那帮富家子弟来金陵城,就是要买些童子回宁川。这些买卖,不同十年二十年的卖身契,都是些抢来掠来的苦命孩子。有伤者十一,亡者六人,采生折割者五人。平鸿啊,你今日,算是立了大功一件。”
李平鸿不由眼睛睁大,他如何也想不到,最后殿下给出的,会是这般的答案。
二人很快走到了小乞儿李青衫所住的屋子,这李家之主停住了,好似不打算再往前走。他闭上了眼,几个有序的深呼吸,随后说出一句莫名的话:“人命若草芥,人命若草芥啊。平鸿啊,人命若草芥,却是一点星火可以燎原。为父酒气未散,就不同你去看这孩子了。这孩子,叫什么名?”
李平鸿开始吱吱唔唔,可即便他吱吱唔唔,故意言语不清,李家之主还是听清楚了内容。
“青衫,青衫,哈哈哈,青衫,李青衫,好名字,好名字。”
看到父亲欢喜放声而笑,李平鸿也是露出了笑容,这般看来,父亲是真真切切接纳了青衫。他又拉扯着父亲要他一道去看看这孩子,可李家之主却是几次推却,准备早早离去歇息。
这李家之主走前还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这李家之主道:“平鸿啊,采生折割,对良家对童子都是惨绝人寰。可一家一城一国,有采生折割者?这人,又是对是错呢?”
“自然是错的。”
听到自己二子的回答,李家之主却是眉头微微皱,但也不多语,最后伴着笑声离开了。
李平鸿陪着李青衫说了会儿话,取来笔墨一笔一划教他学写自己的名字。这孩子也算不得聪慧,也不算愚笨,半刻钟不到的时间,李青衫三个字,可工工整整写在纸上。
随后李平鸿又去看了看自己的三弟,可这小子睡得死猪一般,没心没肺,他只得无奈离去。
一夜无梦,直到太阳升起,雄鸡打鸣。李平鸿还打算继续赖在床上,门却被一个侍婢推开,这侍婢慌慌张张也不敲门,就这般直接推门而入。
李平鸿被惊醒,不由怒意浮现脸上,可当这侍婢只说了一句,李平鸿若晴天霹雳,呆滞当场。
那侍婢蹙着眉,神情哀愁悲苦,语气也是惊魂未定的样子,只听她道:“二少爷,二少爷,老爷他,老爷他暴毙了!”
临城化墨 第一百六十六章:死生一度
当李平鸿赶到自己父亲住处,屋子外头已经站立了二十几人。有奴仆侍俾,有族中长辈,却不见自己母亲,还有三弟。
看到李平鸿赶到,一个白发老翁拄着拐杖步子颤颤巍巍向李平鸿走来。老翁老眼流泪,可那老脸沟壑密布,眼泪怎的也无法顺着脸颊滴落。
“小平鸿啊,你爹,你爹······”
李平鸿他此刻早已没了表情,脑中空白,老者张口闭口在叨叨什么也如耳朵进水,听不真切。只是看到老翁情绪激动,身子不稳,他也本能性上前迈出两步,扶住了老翁。
也不去管老翁也好,其他奴仆侍俾或族中长辈也好,他们此刻什么表情,在言语什么,无一重要。李平鸿双脚如重千斤,每迈一步,都异常艰难沉重。这一两丈的距离他走了三十几隙才算走到了屋门口,手摁在了门框上,如何也没勇气探头朝里头看去。
“哥哥!”
一个清脆声音自后边传来,这声音却是如同刺穿屏障,终究令他能听得真切了。那一刹那,嘈杂声也一下子灌入了耳中,哭啼声,哀叹声,惋惜声,愤恨声,不甘声,畏惧声。
这种种声音又再一次被李平鸿选择性失聪,作听不见。他回过身,看向那个喊他哥哥的孩子。这孩子换了件干净的学童袍子,白底蓝边。可他的身子太过单薄,这袍子穿在他身上,空荡荡。
李平鸿露出了微笑,笑容温柔,他伸出了手,让孩子走过来,牵住他的手。
屋门外的这些人看到李平鸿这般举动,有讶异,有不解,有愤怒,更有破骂者。
“闭嘴!”
李平鸿怒了,咆哮着吼出了这么一句。刹那,所有人都安静了,不论奴仆侍俾或者族中长辈。他们都愣愣看着这二公子,几个有些年纪的长者不由吹胡子瞪眼。
一个看过去约摸不惑的长辈哼哼几声,阴阳怪气道:“我大哥才过世,你小子······”
不等这长辈话落,一个清脆的巴掌声传出。众人看去,李平鸿姿势未改,手依旧高举着。那个挨打的长辈张嘴瞪眼,一脸茫然。
“我叫你闭嘴!”
又是一句目无尊长的话语,刹那,屋外的人群炸开了锅一般开始沸腾。有小声议论的,有疑惑不解的,也有替这挨打的族人谴责李平鸿的。
李平鸿眼睛一瞪,散出的气息令众人不由身子打了个哆嗦。李平鸿的武道修为如何,众人不算了解,可人群之中也有元祖境的大家存在,可面前这小子一个眼神,却是令这元祖境的大家,也不由双脚如同陷入泥潭,身子如同结冰,无法动弹。
“我李平鸿为李家这代嫡子嫡孙,尔等依草附木之辈,有何资本忤逆,何来脸面叨叨?”
有位老者正要前迈一步开口,却被那个拄着拐杖的老者给拉扯住了衣袖,这老者无奈摇头,叹了口气,站回了原位。
小乞儿李青衫被李平鸿这气势惊到,站在原地,也是不敢动弹。可随后李平鸿再次看向他朝他伸出了手,那脸上再次流露温暖笑容。李青衫伸出小手,握上了那温暖,且皮肤相较自己要细腻不少的大手。
李平鸿就这般牵着小乞儿走进了屋子,屋子里没有别人,那舒适大床上,李家之主就安静躺着,好似昨个儿醉酒,贪睡恋床,不愿起来。
李平鸿牵着李青衫又朝前走了几步,随后声音庄重,不容反驳道:
“青衫,跪下,给义父磕头!”
李青衫也听话,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随后只听“咚咚咚”三声震天响,若地砖质量差些,就李青衫这般用力,怕也得被磕得有了裂纹。
李青衫看着床上好似熟睡的中年人,这人面容和蔼,嘴角带笑,静静躺着。可那两撇胡子却令李青衫心里头有些许畏惧,或许这人若是醒来,也是眼神冷峻,面若冰霜,为人严苛。
可这人睡熟了,李青衫不知道他看到自己,会如何对待自己。
随后同样扑通一声,李平鸿也跪在了地上,同样“咚咚咚”三声震天响。当他抬起头,李青衫看到这俊秀若女子的男人额头已经破开了一道口子,血也流出了不少。
那应该很疼吧?
“父亲,平鸿带青衫来看您。青衫,喊爹。”
李青衫张着小嘴,却是说不出话。这个字太过陌生,陌生得令他不知道如何发声。
屋子里宁静,针落可闻。
随后一声嘹亮的“爹”打破了这份宁静,再随后,哭声若狼嚎,眼泪再次自这挨打也不哼哼的小乞儿双眼流出,滴落在了他的手背、膝盖,还有地砖上。
小乞儿有了家,有了哥哥,也有了爹。可这个爹,还不曾看他一眼,还来不及回应他的呼喊,可希冀的一切,都无法发生。这个从前陌生的字,今后,依旧陌生。
磕了头,李平鸿没再停留,也无暇理睬屋外人群的议论,他就这般领着李青衫直径向母亲时常会在的佛堂走去。
等到了佛堂门口,却看到两个侍俾跪在屋门口,哭哭啼啼。
母亲平日里待人和善,奴仆丫鬟也从未受过她责骂,今日莫不是一反常态,打骂了这两个丫头?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随后李平鸿睁大了眼,心脏在那一刹那如同刀绞。他捂着胸口不断喘息,他的呼吸在那一刹那变得困难。面色惨青,好似马上要窒息而死一般。
“哥哥,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又是清脆的呼唤声,好似捂住口鼻的破布被人取下,李平鸿可以再次呼吸。他贪婪得大口大口喘息着,那声音,竟微微有些恐怖。
李平鸿又看向了李青衫,他的小手依旧紧紧拽着自己,好似生怕什么时候自己将他丢到街头,再次令他成了野狗也不如的苦命乞儿。
可李平鸿的脸上再次流露那温暖的笑容,可这一次,李青衫却是皱着眉,水汪汪的眼睛里头满是担忧。
“走,去见一下母亲。”
李平鸿牵着李青衫的小手走进了佛堂,才进佛堂,眼前一幕令李青衫情绪崩溃,再次哇哇哭出了声。李平鸿头微举,眼泪也难抑制得自眼角淌出,滴落在佛堂内的石板上。
那高近三丈,由汉白玉雕刻的菩萨脸上,无悲无喜。在佛像前边,一条白绫悬挂梁上,有个衣着华丽得体,妆容精致的妇人就挂在白绫上。她的身子已经不再摇晃,她的眼未闭上,就那般同佛像对望。
此刻的李平鸿若行尸走肉,脑中再次空白。他机械得扶起那被踢翻的凳子,踩上凳子后又将妇人从白绫上放下。
佛堂里头没有草席,每日打扫,石板倒也干净。
李平鸿将妇人平放在了石板上,又将一个跪垫挪到了妇人的后脑位置,作枕头用处。
李平鸿跪倒在了石板上,不知是这石板质量不如李家之主屋内的地砖,
还是因为这一跪太过用力,那石板再李平鸿跪下的刹那,碎裂。
又是“咚咚咚”三声响,李平鸿额头的伤口又扩大了几分,血甚至顺着鼻梁流淌下来,随后滴落,脏了干净的文士白袍,也令佛堂多了血腥味道。
“青衫,给娘磕头!”
李青衫的脸本就因为受伤有些扭曲,如今哭得撕心裂肺,那样子更加难看,甚至丑陋。
他很听话,听到李平鸿让他跪下,他也是扑通跪倒在地,随后一连串的“咚咚”声伴着嚎啕的哭声在佛堂内闯荡。
“娘,娘,娘······”
同样陌生的字,李青衫一边磕头一边喊着。
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否安在,可他一人流荡,与孤儿无异。因为李平鸿,他有了家。可还来不及去适应“爹”这个字,如今也再没机会让妇人听到他喊“娘”,随后让这妇人回应他。
这回应可以是不屑,可以是厌恶,可以是憎恨。
可惜啊,不会有回应。
李青衫突然自地上起来,一把抱住了李平鸿算不得坚实的手臂,那眼泪鼻涕就直接蹭在了白净的衣袖上。
他的嘴里头含糊不清,不断念叨着:“哥哥,哥,哥哥,我,我,我又成孤儿了,我,成,我孤儿了······”
话在重复,断断续续,伴着哭咽声。
李平鸿再次将他搂入了怀中,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没有安慰言语,只是这般拍着这孩子的后背。
李青衫突然觉得脑袋有点微微凉,他停止了哭泣,抬头望。一滴眼泪自上方滴落,直接滴落进了李青衫那只是淤青没有肿胀的眼睛。眼泪滴进眼中,干涩难受,可李青衫依旧看着这个男人。
男人在哭,没有发出哭声,他的脸上也没有表情。可眼泪就那般一滴两滴三滴,不断自眼角滑落。
“青衫不怕,哥哥在,李家就会一直在。你有家,还有两个哥哥,没有人再敢欺负你。”
李青衫抹去了脸上泪水,挣脱了李平鸿的怀抱,又是抽咽几声,随后眼神坚定,道:“哥哥,我,我,青衫想学本事,青衫想,青衫想以后保护哥哥。”
李平鸿的脸上再次换上了那温暖笑容,他用手抚摸这李青衫的脑袋。因为伤太重,这枯草般的头发还未清洗,摸上去也有些油腻。
李平鸿全然不介意这些,他语气温柔,如大年初一寒风中的暖阳,道:“青衫想学什么?你喜欢刀,还是剑?”
“刀,我要练刀,我要把要伤害李家的人一个一个,一个一个,全部杀死。我要把要伤害李家的人,一个一个,一个一个······”
李青衫牙齿恨恨咬着,字从牙缝中一个一个吐出。这不该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该有的样子,可李平鸿却依旧眼神温柔看着这个孩子。他点了点头,回道:“好,我们就学刀,学能杀人的刀。可是啊青衫,你要学刀,也要学文认字。以后哥哥教你学文认字,让你小哥哥教你学刀。”
李平鸿没有带李青衫去他三弟住处,后来他自己一人去了李云鸿住处。果然,这小子伤虽未复,但早早没了影子。在他房间的墙上,用刀刻下了一句话,李平鸿不知道这句话是刻谁看的,但看到这句话,李平鸿的脸上,终究是真真正正有了笑容,那笑,如阳光灿烂。
“死生一度人皆有,且须一尽杯中酒!”
临城化墨 一百六十七章:墨茗出游
墨县的天水山庄,现任墨家掌剑人墨茗孤身一人坐在高峰之上。高处不胜寒,更不提风烈刺骨。可这墨家掌剑人一个人,一壶酒,两把剑,就在这高峰之上俯视整个天水山庄,俯视整个墨县。
他的伤口被清理得不错,愈合的速度也颇为惊人。那被烧焦的头发修剪后,现在不过才盖住脖子的长度。
孤身一人,高峰之上,喝着酒,吹着风,伴着夕阳余晖,看上去,颇为闲适悠然。
可他此刻心情,却万般复杂。
手中酒壶抛掷一边,酒壶碎裂,美酒洒落。一个翻身,顺势抡起了那柄金色长剑,剑出鞘,有龙吟。
双指抚过剑刃,眼神犀利,随后握剑起舞,一招一式,刚柔并济。
这高峰之上可当真只有墨茗一人?
实则不然,他那娇妻殷莉,同那猫咪一般的丫头墨曲儿在远处望着。殷莉至今都不明白,明明退了来犯仙人,为何茗郎好似忧愁更甚。墨曲儿虽同样皱眉,可她所思所想,与殷莉全然不同。
她也心中哀叹,世事弄人,造化弄人。
墨茗停下了动作,将金剑归鞘。他又抡起了另一把剑,那把墨家掌剑人才可持有的佩剑莫语。莫语剑也不知为何,那变戏法一般的多变颜色也都散去,不论是灌入体内的炁,亦或饮下主人的血,都只是一把形若戒尺,通体漆黑的宝剑。不再忽而银芒,忽而黑白双色。
墨茗自早早注意到了殷莉同墨曲儿,他走过二人身侧,不过一语“收拾行囊,带你们去看看这个天下”。
些许时间过后,这墨家掌剑人一脚踹开了自家祠堂大门。这一动作,把那看护祠堂的两名墨家子弟给弄得一愣一愣。往日里庄主温文尔雅,待人谦和,从未有过这般失礼模样。
可他们只是最寻常的护卫,庄主怎么想,怎么动作,他们自不好多嘴,也不敢嚼舌根。
若不是庄主手中握着两柄天下无双的宝剑,这二人还真以为这突然得了疯症一般的人,不是他们的庄主。
墨茗迈过门槛走进祠堂,那一排又一排的列祖列宗牌位,墨茗扫过一个又一个。一代掌剑人,二代掌剑人,三代掌剑人······
墨茗走到那块三十五代掌剑人牌位前,这块牌位新做不久,还隐隐散着油漆味。上头的字也与其它牌位不同,不是黑字,是红描。墨茗取过了这块牌位,用手抚过上头的名字“墨桑”。
他突然哈哈笑出了声,这笑声越来越大,笑得越来越像个疯子。
当郡主大人,族中长辈同一些侍俾护卫赶到祠堂时候,眼前一幕,当真是令所有人脑袋一空,随后头皮发麻。
他们就看到墨茗双手握着那把金色宝剑,不断挥斩。每挥动一剑,口中就是一句难听的破骂。若只是“他娘的”“狗日的”等等,倒还能令人容忍,可那咒骂言语,当真是令所有人怀疑,这人可当真是自己庄主?
“墨茗,住手!”
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语气之中满满的愤恨。
墨茗停住了手,又缓缓转过了身子。当他转身,那眼神呆滞,
咧嘴傻笑的样子,再次令众人一阵恍惚。一个个心中疑惑,面前这人,究竟是谁?
那喊墨茗住手的郡主大人此刻也是心如刀绞,双手紧紧扯着一块名贵的丝绢手帕。手帕太薄,指甲也是穿透手帕,些许扎进了手心。
“母亲,呵呵,母亲······”
“茗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墨茗又看向了郡主大人身后一众,随后眼神凶戾,怒声喝道:“滚,通通给我滚,滚!”
庄主竟会这般对人怒吼,众人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当他们看到墨茗提着剑向他们走来,也是信了**分。
“你们且都退下吧。”
郡主大人开了口,众人自也都散去,有些个德高望重的长辈看着狼藉一片的墨家祠堂,看到那些被破坏殆尽的列祖列宗牌位,都是心里抽抽。他们本打算再说些什么,可随后听到郡主大人的怒喝,也都是作哑巴状。
“给本郡主退下!”
不过几隙,原本堵满了人的祠堂门口,此刻空空,只剩郡主大人一人。郡主大人迈过门槛,又转过身合上了两扇大门。
在门被合上的刹那,一声“叮当”,金属落地的声音。郡主大人心头一惊,肩膀一颤,回过了身。墨茗依旧如得疯症一般,痴痴笑着,那把通体金灿灿的一禅道天机被丢弃在了地上。
而那把莫语剑,则被放在了牌位台前的跪垫上。
“茗儿,茗儿,你这是怎么了?”
听到郡主大人的呼唤,看着他蹙眉担忧的脸,墨茗咧嘴的笑容更加诡异,甚至这笑容令五官也开始有些扭曲。
“我是谁?母亲,我是谁?”
听到墨茗开口问,郡主大人心里更是抽抽。
“茗儿,你是为娘的茗儿啊!”
墨茗又是呵呵一笑,随后用手指着那被他破坏的已没法再用的牌位台,又问:“那他们是谁?他们身后的那些人又是谁?”
郡主大人怔住了,她自然知道墨茗在问什么。这风韵犹存,面容精致的郡主大人闭上了眼,又长长叹了口气。她脑中所想,是如果没有昔年的那份慈悲,是不是就不会造成今天这般的局面?
“母亲,长空是谁?萦如歌到底是谁?你可要告诉我,他只是我的安达,他只是我的安达?”
郡主大人的嘴角露出了苦笑,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母亲,您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炁源会有二十四脉?我这十二脉是怎么来的?您也习过武,您能不能告诉我,炁源被剥离,那个人会怎么样?”
墨茗身怀二十四脉,武道修为大盛。整个天水山庄只以为墨茗是修行有成,从未想过他的炁源已异于常人。是啊,人人都知炁源一共十二脉,又怎会朝二十四脉这方向去思索?
郡主大人的余光瞥见了一抹红,那是一个完整未被破坏的牌位,那是她夫君墨桑的牌位。那上头的红字,还是她亲手描出来。
她几步过去,捡起了那块牌位,用纤长手指抚过了牌位。随后那妆容精致的脸上流露出了无奈,她也不
明白,墨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墨家?
事到如今,她也不打算再瞒着墨茗。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道:“他们的的确确是你的列祖列宗,还有他,也的的确确是你的父亲。”
“所以,萦如歌是谁?他可当真是我的弟弟,是同我一般从您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郡主大人又点了点头,的确啊,墨茗同萦如歌都是自己的孩子,自己亲生的孩子。
“茗儿,你可知道,为什么你父亲要给你取名墨茗,墨玄荼?”
墨茗不傻,甚而聪慧非常,他又是呵呵痴笑,随后问:“可是因为,墨茗和墨玄荼,本该是两个人?”
郡主大人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她不愿提及,可还是点了点头。
在她点头之后,那苦涩无奈,甚而有些痛苦的笑声响彻了整个祠堂。不等这郡主大人再开口,却是墨茗先开了口。
“所以长空,所以如歌,他才是墨玄荼?他才是,他本应该是!”
郡主大人却是微微摇头,墨茗说对了,可有少许不同,她给墨茗解释道:“他不叫墨玄荼,他,应该唤作墨荼。墨茗,墨荼,这是你们兄弟二人的名字。”
听到自己母亲承认,又清楚解释了,萦如歌再次握起了金剑,再次疯狂得挥砍着那牌位台。可这一次他没有破骂着,只是挥剑,又狂笑。
“茗儿,茗儿,住手······”
墨茗当真停住了手,他依旧背对着郡主大人,这偌大的祠堂,就此宁静无声。随后墨茗语气冰冷,毫无感情道:“如果,当时被丢弃的那个是我,如果,我习得了长空那般的本事,我来墨家,冲墨家复仇,你们可会后悔?”
郡主大人如遭雷击,哑口无言。
“是啊,毕竟没有如果一说。如果被丢弃的那个是我,或许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这般年纪吧。母亲,您可有想过长空一个人在外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有没有衣服穿?”
郡主大人的眼泪在刹那再次如洪水开闸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她的身子也同一刹那瘫软跪倒在了地上。看到自己母亲哭泣无助的样子,不曾转身的墨茗却是依旧眼神冰冷,看不出何种情感。
他将金剑一禅道天机收入了剑鞘,随后又将漆黑莫语剑从跪垫上拾起,两把天下无双的把剑握在手中,一声嗤笑。
郡主大人泪眼朦胧抬头看着自己孩子的背影,沉默不语。
下一瞬,墨茗手一挥,那把漆黑的莫语剑被射入了石板之中。他将一禅道天机握在了手中,随后转身,冲自己母亲露出一个温暖微笑,随后大迈步子朝屋外走去。
任是瘫软在地上的郡主大人如何声嘶力竭呼喊,这自幼扇枕温席,待人以礼,尊师重道的墨家公子头也不回,已经远去。
这一天,墨家掌剑人携妻带妹离开了墨家。出游前,他写了三封信寄去金陵,一封寄与小霸王朱一诺,一封寄与金陵老龙王,一封寄与西地之主仲西侯。
随后的数月,任是墨家,任是易水寒,不论如何苦寻,也是不曾找到三人下落。
临城化墨 第一百六十八章:暮落知途
三日后,金陵城仲西侯的府邸,邮驿送来了一封信。
仲西侯拆开信读了一遍又一遍,随后他独自一人在书房呆了一整天。这一整天风灵王来找,不见。曲天琴送来了金陵城各产业账本,不见。诡王来寻,依旧不见。
仲西侯靠在太师椅上,盯着房梁,就这般过了一整天。日落月升,有位客人到访,仲西侯终于有了反应。
门被叩响,屋外中年人的声音苍劲有力,听他道:“侯爷,些许杂事,可能进屋详谈?”
仲西侯的眼睛放光,随后手成爪那么一吸,两扇门如线牵扯,打开。
屋外已经黑夜,今夜月隐星稀,他这宅子也未点灯,屋外的人只有一个轮廓,看不清面容。这是一个道人,一个头发黑白相间的中年道人。他的袍子已经发白,虽说有些破旧,倒也洗的干净。
仲西侯站起了身,自桌子抽屉里取出了火折子,轻轻吹燃,把灯点上。油灯的火苗窜起,整个书房也被照得明亮了不少。
仲西侯能看清楚来客,来客是那个背木剑,戴着狼牙面甲的道人。这人,自然就是天鸾一众的奎木狼。
“先生,里头请。”
将奎木狼迎进了屋子,仲西侯又细细去感受这奎木狼身上气息,不由眼睑微微一动,也是咋舌。
看到仲西侯这表情,奎木狼呵呵一笑,随后道:“有些际遇,也多亏了侯爷点拨,这才没有身陨道消。”
这奎木狼的气息与上回见到,大有不同,这气息仲西侯熟悉,这是鸿蒙四重境的气息。也就是说,这狼牙面甲的道人,是熬过了天雷劫罚。
仲西侯哈哈笑着,又冲奎木狼抱拳道:“恭喜先生,武道一途再攀一峰。”
本该欢喜,可奎木狼却是皱起了眉,仲西侯本打算问,可又闭口不语。主人不言,客人不语,气氛尴尬。
最后,还是奎木狼先开了口,听他道:“侯爷,贫道此次叨扰,是有事相求。”
仲西侯依旧笑脸,只是手一伸,示意对方但说无妨。
“墨家的事贫道已经知道了七七八八,贫道已问过天鸾众的同道,如歌无碍,侯爷也无需挂心。”
听到自个儿那小师弟萦如歌无碍,仲西侯眉头却是周期,随后舒展,笑得欢喜。可仲西侯想不出,这奎木狼来寻自己,除了关乎萦如歌的,还能有什么别的事情?
奎木狼也不是喜欢绕弯子的主,话语直接,干脆,听他道:“不瞒侯爷,小道油灯将近,有件不情之请,还望侯爷成全。”
听到奎木狼这般言语,仲西侯不由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看到这西地之主这般表情,奎木狼也笑得风轻云淡,道:“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有何差呢?”
仲西侯皱着眉头,眼神一凝,问:“先生
,可能详细说说?”
奎木狼既然来了,自也不打算瞒着,将事说了出来。
“贫道星名奎木狼,曾化名暮知途行走江湖,游历天下,所造杀孽,想来侯爷也是知道一二。”
仲西侯点了点头,这嗜血道人暮知途之名,他也是知道,也专门差遣那四百人中的密探高手去搜寻过信息。像暮知途这类的人,即便仲西侯不爱管闲事,遇到了,也会一剑杀之而后快。
可这暮知途成了奎木狼,仲西侯也就没了对他出剑的理由。
“暮虽为姓,这一族为帝喾后裔,虽稀少,但也并非无中生有。暮知途以前叫穆知途,虽说读起来一般,可意思却是大有不同。穆王之姓,一生问道,当是遵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道道。可惜啊,暮知途能化为奎木狼,可奎木狼却变不回穆知途。”
说到这,奎木狼不由哀叹一声。他手探到了面甲上,缓缓揭下,当仲西侯看到这道人的脸,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似自己眼花,看错了一般。可当他眼神一凝,又仔细看看,这脸,还是那张恐怖可怕的脸。
奎木狼的脸较上一回相见又苍老了几分,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可恐怖就恐怖在,奎木狼没了鼻子,空留两个鼻孔,他的上下嘴唇少了一半,左半边的那口带有黑黄斑点的牙齿也裸露出来。更恐怖的,是他的眼睛,他眼眶上的皮已经被剥离,血肉殷红,好似眼珠子虽是会从眼眶里掉落出来一般。
看到仲西侯的表情,奎木狼也是不由再是一声哀叹,随后又将面甲缓缓戴上。也唯有如此,才能让面前的人稍稍感觉舒服些吧。
奎木狼哈哈笑出了声,可他的语气却是风轻云淡,听他道:“毕竟曾是孕育了鸿蒙七子的组织,贫道不自量力,虽宰杀了一人,又苟且活命了下来,可是啊,终究还是落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先是可去见过小师弟了?”
奎木狼摇了摇头,答道:“如此模样,实在不好与如歌相见。也是有事去交代春秋兄弟,这才知道了如歌无碍。”
“春秋?”听到春秋二字,仲西侯第一个想到的,是拳震春秋,奎木狼可是与这拳震春秋相识?可那毕竟只是自己拳头痒痒,毕竟无关紧要。将这一切杂乱思绪抹去,继续道,“先生要仲西侯做什么?但说无妨。”
仲西侯不问奎木狼为何不去见萦如歌,不说暮知途或者穆知途,他只知,这奎木狼真心待萦如歌,就奎木狼这名的人品,也是可敬之辈。
奎木狼点了点头,这狼牙面甲遮掩的不错,只能看到他的黑眸,看不到眼眶。也是如此,才不会让人看到他恐怖模样。
“鸿蒙七子何人,侯爷就不必去探查了,贫道此去,也是为了替穆知途的师门除去黄门叛徒。侯爷,贫道一生只收过一名弟子,他姓
朱,唤作一诺。”
听到金陵小霸王的名字,仲西侯微笑着点了点头,可当他想到朱一诺被自己打得面目全非,瘫在床上,他看向奎木狼的眼睛,也是有些尴尬。
奎木狼不知道仲西侯眼神里的尴尬是因为什么,或许是讶异自己为何会收朱一诺为徒,正要解释,却是仲西侯先开口抢了话。
“小王爷虽说先天不足,但其勤奋,的确不差。他天生炁源残缺,九星飞伏或是他唯一出路。这般没有退路的人,若给予十年光阴,会有小成。”
仲西侯的话中肯,奎木狼也是点了点头。
“侯爷,贫道此次登门,是想求侯爷一件事。”
奎木狼顿了顿,又深吸了一口气,那眼神之中流露了一丝恐惧,又有一丝不舍。仲西侯为西地之主,也久经沙场,更是送不少来西地挑事的高手去了东阴界。他看得出,奎木狼这眼神之中,是对死亡的恐惧,是对生存的不舍。
仲西侯不语,静等着奎木狼继续往下说。等奎木狼眼神恢复了坚定,这才缓缓开口,道:“贫道恳求侯爷,同贫道一决生死!”
仲西侯不由皱眉,他不明白,人将死,为何最后一件事,是要同自己一决生死。若只是因为自己是仲西侯,武痴一般想最后决斗,那也不该是自己。
看出了仲西侯的疑惑,奎木狼呵呵笑出了声,解释道:“侯爷或许奇怪,为何贫道最后一战会选择侯爷。可正因你是仲西侯,所以,贫道只能拖累侯爷,来送贫道上路。”
“孤,答应你!”
无须理由,他也能料到杀了奎木狼会有何等后果,可仲西侯还是千金一诺,答应了下来。
看到仲西侯这般爽快,反倒是奎木狼有些不适应,他问:“侯爷可有想过,如果贫道死在了侯爷手上,如歌那头,侯爷无法交代?”
仲西侯点了点头,随后却是笑得灿烂,虽说灿烂,可其中却有几分苦涩。
“正如先生会选择我仲西侯,是因为我是仲西侯。孤会直接同小师弟将你我今日言语如实相告,他会相信,因为他是孤的小师弟。”
奎木狼呵呵一笑,这笑中有些愧疚,他又道:“那奎木狼谢过侯爷了,不如,就明天夜里,奎木狼在金陵王府,在紫禁城恭候侯爷。”
仲西侯为一城之主,是个聪明人,他自然明白为何奎木狼会选择紫禁城。不是因为紫禁之巅生死相决来得快哉,是因为那紫禁城,是朱家的紫禁城。
“好,那就在紫禁城。可孤希望明天夜里的对手,是穆知途,不是奎木狼。”
语落,奎木狼怔在了那,眼神刹那空洞。过了约摸十几隙,却是笑声爽朗,若他的面容未毁,此刻想必也是满脸释然。
“好,奎木狼代穆知途,相邀侯爷,紫禁城,一决生死!”
临城化墨 第一百六十九章:生谓何求
拜别了仲西侯,奎木狼越过层层看守,潜入了紫禁城。虽说在他看来,是无声无息,可他的行踪早早被人报到了朱谏男那头。朱谏男也知道这狼牙面甲的道人身份,也就没再多问,只是让人好生看着,如这狼牙面甲的道人心有歹念,让暗中的人一剑毙命就是。
紫禁城虽大,虽豪奢,宝物无数,但那些都非奎木狼所求。他来紫禁城,只为见一见自己那不过见了两三面的弟子,朱一诺。
又是逛遍了半个紫禁城,才在医馆的病房处找到朱一诺,当奎木狼看到朱一诺躺在床上,缠满绷带,那奄奄一息的样子,也是刹那心口一疼,倒吸了一口凉气。
朱一诺被那细微的动静吵醒,猛然睁眼,透露杀气。可当他看到床边的是这个狼牙面甲的道人,也是刹那变了眼神。那眼神激动、欢喜,恨不得立马自床上蹦起,上前去拥抱自己这位师尊。
可他做不到,他只能这般躺着,这个角度看着自己的师尊。
“一诺,这是何人所为?”
听到询问,朱一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恨吐出三个字“仲西侯”!
听到是仲西侯把朱一诺修理成这般模样,奎木狼也是不由一惊,可随后却是心中一喜。若是是仲西侯所为,虽会亏欠这西地之主多一些,但对他来说,终究是再好不过。
“师尊,我无碍,再过一两天,再过一两天我就能站起来,我就能继续练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练剑十年,不说取他性命,但握剑站在他面前,我信我会有那资格!”
朱一诺变了,他是长大了,还是世故了?奎木狼不好去猜,也不愿去猜。但朱一诺彻底明白了勤能补拙,也不再狂傲,知道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
练剑十年,不求能杀了那高不可攀之人,只求,能堂堂正正站在对方跟前,与之平视。
奎木狼伸手去摸朱一诺的脸,手近了,却又停住了。他伸回了手,满脸笑意,随后问:“一诺,你认为一个没有炁源的人,可有机会击杀一个鸿蒙境的高手?”
朱一诺想回答可以,可以这时的他,全无底气说出这句话,他的眼神之中再次流露了愤恨与不甘。
奎木狼乐了,这小家伙当真是越来越对自己的脾气,可惜啊可惜,自己终究是没有机会从零开始教导,看着他一点一点名扬天下。
“为师告诉你,可以,就凭着九星飞伏,就凭着快剑,你就可以做到。”
朱一诺的情绪好似被奎木狼的言语左右一般,奎木狼每说出一句话,他的眼神就会有所改变。正如现在,他的眼中再次放出了炯炯神光。他好似看到了那天,他握着剑,催用着九星飞伏,将仲西侯刺死在天下人眼前。
“你终究不是这一辈的江湖人,你名扬天下,应当是在未来。而仲西侯,或是你修行路上的心魔,为师不能为你多做什么,那这仲西侯,就由为师替你除去,在你面前,就用九星飞伏,如何?”
朱一诺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师尊,眼神坚定,缓缓吐出一个“
好”字。
这时,医馆的门被轻轻叩响,奎木狼一惊,正要躲到暗处,那叩门的人确实开了口。那只是一个寻常的宫娥,听她道:“先生,我们殿下听说先是来了紫禁城,令奴婢过来,请先生到御花园,同殿下一聚。”
奎木狼先是一惊,随后哈哈大笑。果然啊果然,这儿可是紫禁城,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府邸。想来自己几次三番潜入,也早早都被人看在了眼中。
他又想到了一个人,他的同道,那天鸾众之一的亢金龙。莫不是,亢金龙也是被金陵王府的人所杀?毕竟这儿是紫禁城,他们这般夜以继日的窥探,怎会真的不被府上的高手探查到。
奎木狼的回应简单,他没有说话,只是打开了门,冲宫娥微微一笑。宫娥看到殿下口中的先是是个道士,看模样装扮,还是个穷嗖嗖的中年道士。她脸上不敢流露轻蔑,可心中早早对这道人有些不屑。
宫娥行礼之后也就让奎木狼跟着自己去了御花园,御花园离医馆不远,即便是随着这宫娥小步行走,也不过小半刻的功夫就到了这御花园。
那轻轻草地上有两把藤椅,一个茶几,两个人。
那高个子的健硕汉子赤着上身,一条足有他手臂粗细的铁链缠在身上,他就那般站在藤椅旁,一动不动。有个身穿黑色蟒袍的俊秀男子躺在藤椅上,他的手中抡着一壶酒,就那般悠哉悠哉得摇着藤椅喝着酒。
听到了宫娥的禀报,藤椅上的人没有起身,他伸出另一只手微微一摆,那宫娥一个万福,也就退了下去。
奎木狼自然知道这二人是谁,站在那高个健硕男子是雷牛,那个躺在藤椅上喝着酒的俊秀男子,自然就是临城的世子殿下,朱谏男。
不等朱谏男呼唤,奎木狼直径走了过去,到了那把空着的藤椅边,随后躺坐了上去。
看到奎木狼如此动作,朱谏男也是不由呵呵一笑。这人可当真有趣,他可是忘了,这儿是紫禁城,而自己,是临城的世子殿下,若自己能长活,那么自己就是未来的金陵王。这小小的江湖草莽,可当真有趣。
让奎木狼过来,朱谏男自有他的盘算。这茶几上有不少横七竖八的空酒壶,甚至还有几个掉落在了地上。朱谏男用将一个还满着的酒壶推到了奎木狼手能触碰到的地方,随后声音恭敬道:“先是可愿尝尝,这酒不差,是寒城运来的烈酒。一口驱寒,再一口,便是人生豪迈。”
面对好意,奎木狼却是拒绝。他的鼻子微微一动,随后面具遮盖住的眉头不由皱起。熏香的气味浓郁,这般多的酒壶被喝空,酒气也已弥漫,可他还是隐隐嗅到了一股他有些熟悉的气味。
也是这气味,令他开始提防这世子殿下。
奎木狼直来直去,也不愿在这世子殿下这边耽搁功夫,开口问:“殿下寻贫道过来,何事?”
听到奎木狼问得这般干脆,朱谏男哈哈笑笑,随后将手中酒壶重重摆在了茶几上。酒壶碎裂,美酒洒了整了茶几。刹那,酒香更甚,若是闻久了,怕是也会令人有些
醉意。
“先是爽快之人,小王只是想问先生,可愿留在紫禁城?”
奎木狼对这话并不意外,想来这世子殿下也是知道了自己同朱一诺的关系,会这般问,也属正常。可惜啊可惜,不说他如今命不久矣,即便无恙,也不会留在紫禁城。他不是不愿意留在朱一诺身边,是因为萦如歌需要他。
奎木狼问的直接,回答得自然也是干脆,听他道:“贫道不过是见小王爷意志坚定,才起了爱才之心,想将剑术倾囊传授。可若是如殿下这般说的,恕贫道闲云野鹤惯了,难以从命。”
朱谏男也不意外,只是又悠悠然开口,问:“那么先生此番前来,又所谓何事呢?本王怎的也不会信,先生只是来看小一诺的。”
奎木狼突然站起,抡起了茶几上那壶满壶的烈酒,举起酒朝口中猛灌几口,一声长吁,颇为惬意的样子。这酒虽烈,可的确带劲。若能长生,能日日喝到这样的酒,倒也不错。
也是奇怪,从前不会这般娘们,知道大限将至,竟总会有些伤春悲秋,甚是莫名。
“殿下,如果贫道说,贫道来金陵城,是为了杀一个人,看到一诺这般模样后,更像杀人,殿下可会信?”
朱谏男听了,脸上作吃惊状,问:“先生要杀的,可是本王?”
听到朱谏男这般玩笑,奎木狼也是乐了,哈哈几声笑后,答道:“若是贫道说,贫道来金陵城,是为了杀那西地之主仲西侯,殿下可会真的吃惊,又可会反对?”
这次朱谏男是真的疑惑不解,他可不会信,这奎木狼是看到了朱一诺那凄惨模样,又知道了仲西侯所为,这才起的杀意。
朱谏男自然知道这奎木狼不会是仲西侯的对手,可随后想到资料里头说这奎木狼是暮寒楼驭鬼尊者萦如歌的麾下,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邪笑。
“你们江湖人的打打杀杀,本王不好插手。先生要做,就去做,又何必告知本王呢?”
“哦,那贫道杀了仲西侯,殿下这金陵城,这临城,不会受到牵连,不会承受西地怒火么?”
听到这,朱谏男哈哈大笑,也起了身,同奎木狼对视,问:“先生可是认为,我临城,只是一个风月之城么?临城,是朱家的临城。朱家在,便无人敢越临城一步。这话,是本王说的!”
“这般,与贫道无关。”
这奎木狼的回答总会令朱谏男哭笑不得,他也好奇,又直接开口问:“先生这般行事,何求?”
奎木狼也不愿同这世子殿下多做口舌之争,又是一句开门见山,道:“无所求,敢问殿下可能帮贫道将仲西侯约至紫禁城?”
“时间?”
“明天夜里。”
“区区小事,不过而已。”
二人一个问一个答,简单干脆。却是这时,一个侍卫快步走来,到了朱谏男身后单膝跪地,随后双手呈上一份金子打造的拜帖。
就听这侍卫声音高亢道:“禀殿下,不夜城城主仲西侯,求见!”
临城化墨 第一百七十章:天道无奈
朱谏男接过了金帖,扫了一眼就丢在了茶几上。他还打算喝酒,伸手,又缩回。
奎木狼则又是举起酒壶喝了两口,犹豫几隙,还是开了口,问:“殿下可是油灯将尽?”
听到这话,朱谏男眼睑微微一动,一旁的雷牛也是不由测目看了过来,隐隐散出了杀气。
奎木狼却是冲着雷牛呵呵一笑,随后道:“这位兄弟,不必这般针对。殿下,贫道劝你心里先有所准备……”
朱谏男不明白奎木狼这话,可随后这狼牙面甲的道人给了他答案。奎木狼缓缓揭下了脸上的狼牙面甲,露出那张可怖的脸。
看到这张脸,不说朱谏男,连雷牛也是倒吸了口凉皮,眉头微皱。
奎木狼的脸已如怪物一般,眼睛周边的皮肤已经剥离,血红一片,鼻子好似一刀切除,只剩两个小孔,那张嘴也是上下唇各少了一半。
毁容至此,人不死,也是命大。
看到二人表情,奎木狼哈哈大笑,随后又是将狼牙面甲缓缓戴上。这张脸,的确吓人,就连他自己也不敢揭下面甲去照铜镜。
朱谏男稳住了心神,眼神之中多了防备,语气些许冰冷,问:“先生何意?”
他没有问奎木狼为何会这般模样,问的却是先生何意。
意思已经这般明白,这世子殿下还作无知状,奎木狼也是觉得有趣。
这狼牙面甲遮盖住了他的表情,不知是悲是喜,是笑是怒。
“殿下,你我,或许是这世上最后的异类。”
回答朱谏男的唯有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句,朱谏男睁大了眼,语气之中已有愤怒同杀意,问:“先生做了什么?”
奎木狼呵呵一笑,也不隐瞒,道:“贫道一生太多杀孽,油尽灯枯之前再行几分杀戮,只为积些阴德。黄门为我道门之耻,贫道不过替天行杀伐之事。”
“所以,先生去黑山屠戮了?”
话匣子已经打开,可听到黑山二字,奎木狼却是皱眉,疑惑。
“黑山为何地?”
听到奎木狼这般问,朱谏男却是眉头微微舒展,若只是黄门被屠,黑山无恙,局势倒也不算不可挽回。
“先生说你我或许是这世上最后的异类,先生是一人之力屠尽黄门?若如此,先生又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
奎木狼表情苦涩,好在狼牙面甲遮挡,这二人看不到。
“道门求无为,贫道有事未尽,所为也是逆天而为。”
朱谏男哈哈大笑,眼神犀利,又有些轻蔑,听他道:“所以,先生也不必自恃清高,你我,不过同类。”
奎木狼未反驳,因为这世子殿下所言,的确不假。
“殿下又是何求?”
朱谏男不由双手负后腰,头微仰,看向已经暗下的长空。他的眼神微微空洞,面无表情,似沉思。他开了口,语气之中满满哀愁。
“本王心中无大义,不求天下太平,盛世安康。本王只求,朱家的这一亩三分地,万世之后,薪火依旧。”
不求天下太平,盛世安康,却求自家封地万代承袭。
有趣,有趣啊。
“可在贫道看来,殿下手段,与屠夫无异。”
“屠夫?哈哈哈,杀一人为罪,杀十人为寇,可是啊,杀万人,为雄!本王无意争雄,自不会杀这般多的人。先生可清楚,有人虽不曾有过,可他们的存在就是一种罪。大丈夫行事,如何能因情感二字而软弱?”
奎木狼摇了摇头,道:“贫道此次前来,非与殿下论道。殿下所为,也难祸及贫道周身之人。同为油将尽,灯将枯之人,只是可怜殿下所为。”
语落,朱谏男换了脸色,愤怒而威严,那隐而不发的王者霸气自这病鬼身上散出。奎木狼也好,雷牛也好,竟有那么一瞬,觉得呼吸困难。
“蛟游天地,不为成龙。莫不是护住自己这小小一渊,也是过?”
话虽不假,终究二人身份差异,立场不同,难言对错。
“和大怨,必有馀怨,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话至此,奎木狼也不打算继续停留,自顾自离去。
看着这道人离去背影,朱谏男竟觉得有些落寞。他叹了口气,原本红润精
神奕奕的脸色,也开始血色淡去,好似失去了生机。
朱谏男觉得有些乏力,又躺坐回了藤椅,随后望着天,发呆。过了许久,这临城的世子殿下有感而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一问对与错?小雷,还有多少?”
雷牛沉默几隙,才缓缓开口:“三。”
听到这个数字,朱谏男的眼神之中流露了苦涩同无奈,隐隐还是不舍同不甘。可到了最后,眼神变得清澈,温柔。
他转过头,看向了这忻都汉子,问:“小雷,你可愿意护一诺一生?”
果不其然,问再多遍,终究是同一个答案。这忻都汉子,终究还是摇头拒绝,这般干脆。
“也好,这些年的确也苦了你,以后你就去做你想做的。如果哪日想回来,就回来吧。”
随后主仆均是沉默,二人两两不语。
这一次打破平静的,却是雷牛,他问:“可要去见一下殿下?”
这雷牛口中的殿下,自然不是指他朱谏男。朱谏男又是沉默有顷,最后却是点了点头。
“趁时间还有,不如就现在吧。”
夜已至,还未深,金陵城已经阖上的城门打开,三匹非凡骏马拖着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踏尘离去。
一路驱车,丑时将近,马车停在了寒山寺的山脚。
山脚有住几户人家,均是头发见白的老者。这些老人家平日里就帮着寒山寺采购些生活品,在山脚贩卖香烛同佛门小玩意给香客们。
骏马的嘶鸣声将这些本就睡不深的老人家给吵醒,有两家点了灯,有一户还打开了柴门,一个耄耋老汉披着麻衣提着油灯走了出来。
看到骏马神采不凡,而马车平平,加上驱车的汉子不似大邺人,这老汉也是纳闷,哪来的主这般夜里跑来寒山寺。
香火鼎盛的山门不去提,像寒山寺这等人流平平的山间小庙,山脚住的多是有佛门信仰的实在人家。
这耄耋老汉也是个居士,他提着油灯凑近了马车,壮着胆问:“客人深夜来访,可是要上山求佛啊?”
雷牛不多话,朱谏男自马车里头下来,也无须马凳,直接跳下。他握着扇子冲老汉行礼,随后道:“多年前菩萨面前许了愿,事将成,如今来还愿。深夜造访,是叨扰到老人家了,还望恕罪。”
说罢,朱谏男自袖子里掏出几块碎银递给这老汉。老汉看到这富家公子递过来银子,却是摆手拒绝,咧嘴呵呵笑。那笑容倒是淳朴真挚,让人看到,不会因为这老汉年迈缺了几颗牙觉得不顺眼,反倒觉得这笑容亲切和蔼。若是香客心事重重来这寒山寺,看到老汉这般笑容,心情怕也会舒畅几分。
“公子心中有佛,既然是来菩萨地方还愿,哪有叨扰不叨扰的。公子且等老朽些许时间,老朽进屋一趟。”
老汉年迈,步子倒沉稳。他回了小屋,不一会儿再次推门出来。等凑近了些,借着油灯,朱谏男看到老汉手中捧着几支样式不差的香烛,还有一捆细香。
老汉把手中礼佛用品递给了朱谏男,还是那一脸呵呵笑容,道:“山上的大师父小沙弥们都睡了,夜里怕老鼠偷啃香烛,佛殿里的香烛都会收起来。客人上了山,不点烛,不烧香,终究不恰当。老朽这儿还有那么一些,虽说礼是薄了些,但心意到了,菩萨们也不会怪罪。”
朱谏男也不客气,伸手接过。他接过这些礼佛用品前,雷牛还仔细打量了几番,确定没有问题,这才没有动作,也不吱声。
朱谏男又将碎银递给老汉,几番推脱,老汉这才收下。
收下了碎银子,老汉还问了朱谏男姓名,说是要用朱谏男的名义去镇上买些吃食白米,给那些可怜人或者无处安家的动物们祭一祭五脏庙。
朱谏男随意杜撰了身份,又同老汉闲言几句后,就同雷牛一道沿着细窄石阶往上攀登。
朱谏男此刻身子虽然不再羸弱,但这千阶石阶还是令他出了一身汗,看向一旁的雷牛,这忻都汉子却依旧没事人一般,呼吸均匀,令人好生羡慕。
已经深夜,寒山寺不论上庵,还是中下俩庵,僧人也好,借宿的香客也好,都已熟睡。除了大雄宝殿还有烛光明亮,其它地方都只能借着月光看到一些大概。
这主仆二人到了中庵偏角地方,那儿有个单独的小院,两间禅房。推开院门,一条黄狗听到动静睁开了眼,当这黄狗看到是朱谏男进来,倒也没有出声,反倒咬着尾巴吐着舌头凑了过来。
朱谏男满脸笑意,蹲下身子抚摸了一番这黄狗毛发,也就让黄狗自个儿去一边歇息或
者玩耍。
走到左侧那间禅房,轻扣柴门,停顿了些许时间,屋子里头传来了询问声。
“夜已深,哪位菩萨,可是有事啊?”
朱谏男对这个声音算不得陌生,可上回听到,也已过去好多年。他清了清喉咙,声音恭敬道:“徐伯,谏男深夜过来,是叨扰到徐伯歇息了。”
当朱谏男自报家门后,屋子里头多了响动,不过几隙功夫,一个身着僧衣的白发老者打开了门。老者年迈不下山脚老汉,可他面色红润,看样子老当益壮,身骨不差。
这被称作徐伯的老汉打开门看到是朱谏男,不由下跪,随后行礼道:“不知是世子殿下深夜过来,是下臣失礼了。”
朱谏男将他扶起,声音依旧恭敬,问:“徐伯,我大哥,可好?”
徐伯看了看另一间禅房,点了点头,回道:“大公子一切都好,一切都好,能吃能睡,跑得比大黄都快。”
可随后这徐伯察觉自己好似说错了话,又要下跪,却被朱谏男给架住,跪不下去。这徐伯有些纳闷,世子殿下身子羸弱,今日怎的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
随后这徐伯想着,可是佛祖保佑,令世子殿下身子康复?那等天亮了,得去佛像前头多烧几炷香,多磕几个头才行。
朱谏男松开了徐伯,朝另一间屋子走去,站在门前又是几个呼吸,调整心绪,随后才将柴门轻轻推开。
这禅房里头布置简单,打扫得得倒颇为干净。木床上一个体形比雷牛稍稍瘦弱些的汉子四仰八叉躺在那呼呼大睡,僧衣撩起了大半,偶尔用手挠挠独自说几句听不清的梦话。那床被子被踢到一边,团成一团,草席上的垫背也有小半就已经落在了地上。
这睡相,可当真难看。
朱谏男走到了床边,想把垫背扯回来,可愣是怎么用力,这汉子死死压着,也是无法扯动半分。朱谏男无奈,只得把团城一团的被子又铺开给这汉子干好。
也不知这汉子是真的熟睡,还是故意同众人装睡,等朱谏男帮他把被子盖好,露出一个有些傻愣的笑容,还不断呵呵呵呵发出声。
朱谏男觉得有趣,满脸笑意,用手轻轻抚了抚这汉子的头发。伴着照射进来的月光,仔细打量。这汉子的脸很干净,头发整齐顺滑,没有油腻感。看来,这寒山寺的人,还有这徐伯,把他照顾得很好。
如此,那也够了。
朱谏男站起了身,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该有多少他不曾去记。就这么一叠银票,朱谏男直接将之塞到了徐伯手中,声音依旧恭敬道:“这些年,徐伯受累了。”
徐伯没有推脱这些银票,他没有子女,也没亲人,钱财与他已经无用,可他还是把这银票收了下来,没有那些客套。
看过了这汉子,朱谏男也就出了禅房,又小心翼翼关上柴门。站在院子里手负后腰抬头望月,朱谏男问这徐伯:“徐伯,您见多识广,经历起落也多,谏男疑惑,请教徐伯。”
“世子殿下这般说,是折寿我这糟老头子。世子殿下不世之才,人生学问,老头子只能说一说一家之言。”
朱谏男挺喜欢徐伯这般言语,恭敬,但没有太多阿谀。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这话,是真是假?”
徐伯没有迟疑,直接回道:“道法有度,然而有度,度己度人。道家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到最后,的的确确还是会回到这句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听到这话,朱谏男竟觉得心里头好似一块石头落地,心里稍稍安了些,可眉头依旧皱着。
“徐伯,那我所做,是对还是错?”
徐伯依旧直接回道:“世子殿下为王,王者无善恶,纵然当世之人,后世之人言诛笔伐,但老头子眼中,世子殿下心仁。人生在世,不自在。可若世子殿下青灯古佛求解脱,那就会有太多人置身水货无人救了。”
朱谏男眉头微微舒展,嘴角也流露了笑意,喃喃道:“为王者,掌管百万人生死,入地狱就入地狱吧?也好,但愿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吧。”
话落,朱谏男也不停留,领着雷牛出了院子,下山去了。
等朱谏男离去有了些许时间,那看院的黄狗突然叫了起来,声音欢快,那尾巴依旧摇摆着。一只大手伸过,抚摸着黄狗毛发。
这人开口问:“徐伯,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当真是对么?”
这人就是原先禅房里头,全无睡相,甚而有些痴傻模样的汉子。徐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话是如此,若当真这般天理存人世,世子殿下有何必令自己置身地狱呢?”
这汉子摇了摇头,满脸苦涩同愧疚,道:“是我这做兄长的不争气,最终是苦了他。”
临城化墨 第一百七十一章:磨练剑心
又是一路颠簸,马儿也都疲乏,可朱谏男在车厢里一路沉思,也未歇息。
等入了金陵城,回了紫禁城,朱谏男也不去歇息不去梳洗,直接把自己锁进了御书房。一个时辰过去,他推门而出,让恭候门外的侍婢快点再去取来纸笔同砚。
等侍婢取来了东西,朱谏男再次将自己锁进了书房,又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侍婢端来饭食,等凉了也不见这世子殿下开门来取。
管事的把这事情告知了老龙王,老龙王本在同几个老家伙一道喝茶,他犹豫了几隙,眉头深皱。
“取些酒来!”
老龙王没有别的吩咐,只是叫人去取酒来。那管事的误以为自己听错了,老王爷竟要喝酒?
管事的虽然疑惑,可这人毕竟是临城的主,不敢拒绝,只得快步离去,去取酒。
有嚼舌根的在议论,老王爷同世子殿下都疯了,一个在书房拼命挥笔疾书,而另一个一反常态开始狂饮烈酒。
而这朱家的另一人,那个小王爷朱一诺,尽管身上绷带未解,还是拄着拐杖出了医馆。在这小王爷身侧还有一人,那个一身破旧道袍,脸上遮盖了狼牙面甲的道人。
侍婢也好,护卫也好,都不知道这人是谁,只是看到小王爷对这人恭敬,一口一个“师尊”,也明白,这人不好得罪。
奎木狼搀扶着小王爷去了演武厅,让这小王爷靠墙坐下,稍稍舒服些。
奎木狼取出了自己那柄桃木玄武剑,可这一次他没有取下面甲,即便朱一诺问了,他未做也未答。
“一诺,为师再给你演示一遍这九星飞伏。九星飞伏虽只是寻常剑法,论精妙不及那墨家的莫语剑法,论潇洒不及仲西侯的舞雩剑法。为师也告诉过你,九星飞伏为剑术根本,褪去花哨,只看剑招本来模样。”
朱一诺点了点头,道:“弟子重新练剑,发现一事,望师尊解答。”
奎木狼点了点头,示意朱一诺但说无妨。
朱一诺眉头微皱,生怕只是自己无知,误会了剑术奥义。可想到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就大胆问了出来。
“弟子练剑,词、挑、崩、化等等,虽未刻意,无心为之,却是每一动作都能连贯。出剑虽能随心所欲,但久而久之,九星飞伏招式会逐渐遗忘。弟子如果重新去催用九星飞伏这剑招,却总会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清楚。”
话落,朱谏男当真觉得是自己说了一堆瞎话,有些如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抬头看着奎木狼。
奎木狼细细回想了朱一诺的话语,却是哈哈大笑,与朱一诺所想,全然不同。
朱一诺怯怯问:“是弟子误了剑道吗?”
奎木狼却是摇了摇头,随后道:“一诺,是为师错了。”
听到奎木狼的言语,朱一诺却是心头一颤,眉头成川,声音之中也满满惊恐,道:“师尊,如果是弟子错了,弟子可以重练一千遍,一万遍……”
奎木狼走了过来,用手抚摸着他的脑袋,随后道:“一诺,是为师错了。为师开始受人之托,传你剑术。后来发现你天赋不差,也算勤
奋,就诚心打算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可直至到了今天,为师才知道为师从一开始就错了。”
朱一诺依旧疑惑,他实在不明白,奎木狼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奎木狼也非故意吊着朱一诺,只是他此刻心情,兴奋,无比兴奋。
奎木狼平复了情绪,随后道:“你可知,文剑圣诸葛丁曾言,九星飞伏可大成者,有我奎木狼,有曾经那位白衣剑少柳三青。还有,是黑鳞幼蛟,其名,朱一诺!”
当听到自己的名字,朱一诺不由瞪大了眼,他如何也想不到,那位文剑圣,会将自己这寂寂无名之辈与自己的师尊列为同等。
“一诺,世人都以为,包括为师也是这般认为的。以为九星飞伏就只是快剑九式,可你方才所言,却是即便为师练剑三十年,也不曾感悟到的。”
朱一诺得到了夸奖称赞,他本该高兴,可现在看去,却满脸疑惑。朱一诺不知道,他如今的疑惑,是最本能性的求知**。
奎木狼很满意朱一诺这个眼神,可随后又是心中哀叹。若能早早遇到这孩子,若自己还有十年可活,他会悉心调教这孩子,他,定会将九星飞伏发扬光大。
“为师要你重新练如何出剑,本想着只是要你破而后立,但现在你口中疑惑,却是让为师明白了,何为无为,而与不为。何,又谓顺其自然。正如诸葛剑圣那写在剑谱后头的第十剑,第十一剑,或许,从最初的时候,九星飞伏便无剑招可言。”
朱一诺依旧一脸疑惑,他不明白,剑法没有剑招,又算得了什么剑法?
“由心而动,心之所向,随意一剑,便是一招。一诺,为师的思维已经固定,再无更改可能,而你或许还有机会。一诺,为师所想,九星飞伏所谓快剑,并非速度多快,而是你的心有多自由。”
“自由?”朱一诺默默念叨着这两个字,随后想到了曾经墨茗的话,问,“师尊,人说抽刀断水,那一剑出,可能做到一剑断水?”
奎木狼点了点头,解释道:“你可以断水,可以破风,所谓快与破,与时间相对。在那个时间点上,你断了水,破了风。而你的心不再固定,就不再有固定的时间点,因为只要你想,甚至你无需再想,剑已出。一诺,你明白吗?”
朱一诺说明白,奎木狼话语清晰没有弯弯绕绕,的确明白。说不明白,这其中意思,如何做到,还是不明白。
奎木狼也不再多语,桃木玄武剑在手,开始舞剑。这番演练,却无剑招,任是白狼却水,阡陌临峦,还是蚩尤换天,四绿无煞,都不见其影。
这舞剑,只有抹剑,挑剑,点剑,崩剑,都是寻常动作。
这一连串最基础的出剑动作三五相连,有抹挑点,有崩刺劈,不论如何排序,都是动作连贯顺畅,好似本该如此。
就这般所有动作一二三四,六五六七,或者八五七六等等等等,好似随心串连,却又无比连贯。
朱一诺双目圆睁,不敢闭眼。他生怕眨一次眼,就会错过。
过来约摸一个时辰,奎木狼大汗淋漓,不断喘息,那汗臭味中又隐隐有别的气味。
随后这气味愈发浓烈
,甚至刺鼻难闻。
奎木狼闻到了这气味,微微皱眉,而朱一诺如同风寒鼻塞,没有闻到半点。
他皱眉,皱眉沉思。
脑中不断回想方才奎木狼的一剑一式,各种组合,每一种组合的利,每一种组合的弊。
朱一诺在沉思,奎木狼也未闲着。他散出了炁,这炁流蹿全身经脉,炁由内而外开始驱散身上那奇异的气味。
奎木狼就这般默默盯着朱一诺盯了近半个时辰,却是这时,朱一诺胸口一颤,随后嘴巴一张,呕出一口黑血。
看到自己徒儿这般状况,奎木狼却是双眼流露了喜悦之色,可随后身形一动,将朱一诺拉了过来。
朱一诺的背离开了墙面,换了方位。奎木狼盘膝坐在了他身后。随后双掌贴在了朱一诺后背,那炁源之中有炁源源不断涌出,由他双掌灌入朱一诺后背。
炁才输入朱一诺身体,朱一诺的身体刹那开始贪婪得向奎木狼索取着炁。而这奎木狼毫不吝啬,更是加大了炁的输送。
当体内的炁消耗近半,奎木狼这才收回了双掌。非他不舍,是他还需要这炁去维持这副残躯运作。
朱一诺的身体从未如此舒爽,甚而觉得好似被仲西侯暴揍造成的伤恢复了七八分,他尝试站起,只是一次,已经成功。
朱一诺感受着体内那奇异的力量,感受有一股暖流涌入奇经八脉。那感觉,如寒冬夜里,身在温泉中,无比舒爽。
“这就是炁?”
朱一诺疑惑,他细细感受着炁的流动,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为师收你为弟子,从未赠送什么,这些炁今日存留你体内,虽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散,但你若勤奋,足可凭借这炁,练就战魂体魄。”
“战魂体魄?”
朱一诺重复了这四个字,听上去邪乎,可想到这炁,这舒爽感会逐渐消散,却又不免悲伤。
“很多东西是天生的,你强求不得。可唯有这战魂体魄,以战养战,生死之中练就。你若想九星飞伏重现冷公子无双昔年风采,就当去努力练就这战魂体魄。”
朱一诺听着,可当他再去细细感受体内那股暖流,眼神之中不经意流露出一股贪婪。
奎木狼自然看在了眼中,一语破除了他的歪念,道:“亘古至今,不曾出现能夺取他炁的存在。炁的输入除了输出方自愿为之,还需考虑吸取方身体状况同适应能力。方才你心中所想,皆是剑,导致气血翻涌最终吐血。那时你体内空空,正是为师的炁输入的最佳时机。这等时机难再重复,更重要的,你要依靠的,是你手中的剑,而非去夺取他人所有之物。”
有轻松捷径,人们更多会选择捷径,可当奎木狼这般谆谆教导,朱一诺如同听到墨茗说教,竟是点了点头。
随后这金陵城的小王爷,诸葛剑圣口中的黑鳞幼蛟眼神坚定道:“师尊,战魂体魄徒儿会倾尽所有去练就,九星飞伏,徒儿不死,便会令它有重新名扬天下的那天!”
“为师信你,你虽无先天剑骨剑心剑魂,但若此心不改,秉持道心,战魂体魄终究梦令你剑道之心坚若磐石。”
临城化墨 第一百七十二章:临城之主
御书房的门被打开,这世子殿下眼眶深陷,脸色发黑,身子也若无力一般扶着门框。
这样子,当真是吓到了在门外候着的侍俾。侍俾花容失色急忙上前搀扶,可这世子殿下却是手一挥,一把推开这侍俾,随后一睁眼睛,盯着这侍俾。世子殿下现今模样,又是这等凶恶眼神,当真如地狱来的小鬼一般。
细闻,殿下身上怎的有股奇异气味,那气味扑鼻而来,甚是难闻。
见侍俾呆立在那,朱谏男不由恼火,可身体乏力不好动弹,只得怒吼道:“还不滚去请老王爷过来!”
这侍俾被这一吼醒过了神,立马行了一礼,匆匆跑开。
朱谏男近乎虚脱,再没力气,他缓缓坐下,也不管屋外头还有没有侍俾同护卫,就一点一点爬回了屋子。
爬进屋子后,用脚将门合上,紧接着就是一口黑血吐在了石板上。那一口黑血吐出,一股恶臭刹那弥漫了整个书房。若有宫人把这黑血清理赶紧,怕还能看到那块石板微微有了被腐蚀的痕迹。
朱谏男吁了口气,又开始爬行蠕动,直到到了那太师椅旁,几次尝试,终究是无力爬起。他看向了自己的双腿,软塌无力,如同久病瘫痪。
朱谏男笑了,笑得疯癫,黑血染在了原本如贝亮白的牙齿下。
“想我朱谏男一生,曾鲜衣怒马,曾笑傲大邺。后得世子之位,自问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万恶的老天爷,你为何如此不公,如此不公!”
他的脑中画面不断浮现,同兄长在外白相惹事,被姑母狠狠责罚。墨茗出生,他在竹床旁用手逗弄,甚而还用筷子沾酒,弄得小婴儿哭了一整天。
姑母那天下手可真狠,藤条也被打断,那可是沾了水的藤条,竟也能打断。
那时的姑母虽泼辣刁蛮,可不得不说,姑母那时可当真绝色,放到现在知无不言的榜单上,三甲之中当有一人姓朱。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反复念叨着这句话,渐渐眼皮沉重,昏睡过去。
当御书房的门被推开,老龙王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门才打开,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老龙王也好,他身后众人也好,也是不由捂住了口鼻。
当老龙王看到瘫倒在地的孙儿,也是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似口鼻堵塞,再闻不到那股刺鼻恶臭一般。
随后想随行的医者喝道:“你们个窝囊废物,还不快去!”
那医馆首席也是哈着腰急忙跑到了世子殿下身侧,把脉,剥开眼皮,看舌苔等等等等。
“殿下劳累过度,肝火过旺,加上久未进食,这才倒下。”
老龙王本要再说什么,瞥见
桌案上那一叠又一叠的有些发黑的纸,那黑色想来是密密麻麻字。老龙王不由心中一疼,揪心疼痛。
老龙王吩咐了几句,医者同护卫们应了声,小心翼翼将这世子殿下抬了出去。
整个御书房只剩老龙王一人,他快步过去将门合上,又是快步走回了桌案旁。
坐上太师椅,开始将写满黑字的之一张一张平铺再桌上。
纸上内容简单干脆,没有弯弯绕绕。那上头的内容,均是关乎未来十年临城一应安排。大到相亲联合、诛杀讨伐同工程建造、年税政策,小到人事调动、官银安排同户籍编制、商贾改革。
一张又一张,老龙王的老眼不由开始干涩,再久些,怕有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
“耆儿,我的耆儿啊,你这孩子,可真傻,真傻啊!”
终究是年老,情绪难控制,眼泪说落就落。可这老龙王年虽迈,动作未迟缓,眼泪将落纸上,手一伸,接住。
若是毁了耆儿心血,当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到头来竟是自己没帮到子孙后代,反倒成了累赘。
右手接住了眼泪,左手也本能用力,将纸挪开了不少。也是如此,在最下方羊皮垫子上,赫然淡淡几字,触目惊心。
“若有来生,不生帝王家!”
老龙王连忙翻找,却是没找到写有这话的纸。最终在煮茶的炭炉里看到了一堆纸灰,这孩子终究是没吧这句话写给自己看。
“若有来生,不生帝王家!三弟啊,我的耆儿也受尽了帝王家的苦,也如你一般,不愿来生生在帝王家……”
老龙王不由想到了自己那剑也好,枪也好,都曾名扬天下的三弟,情绪难再抑制,眼泪再如雨下。
天道循环,可是因为自己昔年罪过,报应在了自己儿孙身上?
曾多儿多女,三子个个英才,一个掌兵驰骋沙场,一个主文舌战他城使节,还有一个兢兢业业忙于临城事务。
那兄弟三人感情当真是好,两个弟弟直言长幼有序,兄长却说自己莽夫只会杀伐。最后那世子之位,如同笑话一般,抓阄决定。
可惜啊可惜,都死了,也都是惨死,被送回时候,就连尸首也不完整。
那四个女儿,远嫁的两个也都自刎异乡,有一个为情所困削发为尼,也就小郡主成了墨家之女。可嫁给墨桑又如何,还不是别人家里也是昼鬼堵门,要还阴债!
孙儿这辈,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老龙王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信纸上字迹工整,甚而英气非凡。
老龙王再老,也认得这字,他又是多么满意这个孩子。可惜啊可惜,只是可惜,只是遗憾,这个孩子,不姓朱。
这信纸上
头只有一句话,老龙王收到信后盯着这句话看了千百遍。
“杭外酒家,朱门剑客,墨茗!”
朱门剑客,朱门剑客!
那李家的小子曾无奈说出“朱门富贵喝凶酒”,可这孩子留书,却还是写着朱门剑客。
老龙王脑中再次浮现多年前得那个念头,是否是自己太过顽固?临城好,临城要长久,临城之主,可当真得姓朱?
临城之主姓朱,那临城别家,可当真得视作威胁?
“小雷,你出来吧。”
老龙王轻声呼唤,那个个子高大,身材健硕的忻都汉子从隐蔽处走了出来。老龙王终究是老龙王,即便年迈,那敏锐的感知力好似不曾退化。
雷牛走到了老龙王身后,也不同其他护卫或易水寒的剑客那般,单膝跪地。雷牛就只是站在老龙王身后,身子笔挺,面无血色。
老龙王回过了身,他看到雷牛的身上有血,有的干了,有的还散着腥味。
雷牛看到老龙王盯着自己身上的血迹在看,一反往日沉默,开了口,道:“都以为世子康复,按捺不住了。”
老龙王满脸苦笑,叹了口气,道:“小雷,还有多久,他们能够如愿?”
小雷伸出了两根手指,也不说话。看到两根手指,老龙王的情绪再次差点失控,可他是金陵的王,是临城的主,他相信雷牛不会出卖他不会出卖临城,可他依旧是将情绪压下。
老龙王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那般,听不出感情:“小雷啊,过了明日你就离去吧,这些年也是辛苦你了。”
老龙王这是在放他自由,可雷牛却是摇了摇头,随后解释道:“答应殿下,守着世子。”
老龙王又是叹了口气,问:“小雷,如果本王,本王以个人身份请求你留在金陵,留在一诺身旁,你可能答应?”
雷牛不曾犹豫,干脆得摇了摇头,拒绝。不论是谁,世子殿下朱谏男也好,或是他临城之主金陵王也好,他的答案依旧那般,不曾有变。
“你是个好孩子,你也是膺儿的好兄弟,你不是他的护卫,不是他的奴仆,你是膺儿的好兄弟。这些年,谢谢。”
听到这,雷牛动作迅速,单膝跪地。老龙王眼睑微微一动,脸上也未流露惊讶。
“殿下的事,雷牛要做。雷牛,会回来!”
语气坚定,其心真诚。
老龙王很满意,可他依旧没有表情,他又是叹了口气,可不知为何,觉得喉咙痒痒,不如先前舒畅。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也不如先前气息顺畅,听他道:“小雷啊,如果临城之朱,是墨茗,你会回来吗?”
雷牛依旧没有犹豫,回答金陵王的只有一个字:“会!”
临城化墨 第一百七十三章:杀仲西侯
老龙王同雷牛,这两个一个君无戏言,一个不知玩笑。一个问了,一个答了,二人虽非君子,可今日一诺,却是各自发自内心。
“好,听闻今日那西地的黑炭要过来,你就在暗处候着。你既还未离去,那今日,本王请求你,保护一诺。”
“好。”
二人依旧没有弯弯折折,说的和答的,也依旧是这般干脆直接。
随后雷牛出了御书房,他没去看望朱谏男,而是去了膳房。他要了不少吃食,二十来个馒头,一大桶米饭,两只山鸡,十来斤牛肉,还有四大坛烈酒。
当膳房伙计把东西送到这世子护卫住处,知道只是他一人需要,也是目瞪口呆。如何也是不信,这些东西是他一人要吃。
雷牛开始风卷残云,如数百年不曾进食的饿鬼一般,到嘴的食物也不咀嚼,直接吞咽。
当那四大坛烈酒喝得一滴不剩,整个房间也都弥漫了酒气,甚而已经有些刺鼻。
雷牛开始做准备,他不知今夜会发生什么,但他要保护殿下的弟弟。
雷牛想到了一个人,那个贪茶有瘾的老人家,那个墨家来的老人家。
想着想着,雷牛竟也破天荒的心一松,毫无防备,熟睡过去。这一觉睡得深沉,沉到他听不到叩门声。
那叩门声越来越疾,最后屋外的人直接将门推开,直到来人凑到了床前,雷牛这才惊醒。
他本能性催动炁源里的炁,可当睁眼看清楚了来人,也是刹那将力卸去。
来人是朱一诺,他已经解下了缠满全身的绷带,穿了一件黑色蟒袍,双手负在后腰,眼神冷峻。
“雷牛,你随我过去,如果师尊杀不死仲西侯,本王要你助他一臂之力!”
言语之中满是恨意,满是杀意。
雷牛不作理睬,起身,取过了那柄巨剑不恨,同朱一诺一道出门。
朱一诺推开了演武厅的大门,这里头的东西都被清理干净,不知怎的在两侧多了不少大柜子,也不这般体积,里头能摆放多少兵器。
朱一诺就盘膝坐在那等着,雷牛就身子笔直站在他身后,如铁塔一般。
门开推开,又进来一人,这人头发黑白,一身破旧道袍,脸上还有个狼牙面甲,自然是那天鸾众里头的奎木狼。
奎木狼看到了雷牛,抱拳微微一礼。换作平时,不论来人身份,雷牛不会理睬。可这一次,他也同样抱拳还礼。
奎木狼到了朱一诺身侧,也是盘膝坐下,随后闭目养神。
三人无语,就这般静坐,直到夜至。
夜才至,演武厅外头便有了声音。那静坐的奎木狼双眼瞬得睁开,雷牛也是耳朵微微一动,而朱一诺则脸上浮现笑意,其中,也带上了几分奸佞。
门被推开,自外头走进来的,却不是他们所等的人。
金陵城的世子殿下自外头走了进来,此刻看去,他脸色红润,精神奕奕,全然不似先前那将死病鬼般模样。
朱一诺看到演武厅里头的三人,先冲奎木狼点头微笑,看到雷牛背着巨剑不恨也是微微摇头。
随后他坐到了朱一诺的另一侧,手搭在了自己这小弟肩上,笑脸和蔼。他抓起了朱一诺的左手,朱一诺戴了一个皮手套,皮手套里头那无名指位置虽然放置了假体,可假体僵硬,终究还是能令人看出异样。
“还疼吗?”
朱一诺微微一愣,随后摇头道:“已经不疼了,兄长莫担心,不过一根无名指,还是左手。无非就是花楼嬉戏的时候,少了些乐趣。”
朱谏男笑得无奈,这小子,被人断了手指,还能这般说笑。
“今日我师尊在此,定能一剑杀了仲西侯,报我这断指之仇!”
朱一诺的眼神之中杀意凛然,看到小弟这般模样,朱谏男心中万般滋味难以言表。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所做一切,是对,是错?如果一切顺其自然,不加干涉,小一诺是否依旧能做那个逍遥自在的小霸王?
还在沉思,雷牛身形一闪,消失不见。随后这演武厅的门不闻叩门声,直接被人推开。
从外头走进来一人,这人今日穿的,不是往日那种宽松带风的长袍。今日所穿,短衣齐膝,收腰窄袖,胡人武服。
可那颜色,依旧是鲜艳的橙色。
这人明明是天下无双的剑客,估摸着也知道今日前来,要面对什么,可这剑客,却没配剑,也是有趣。
一袭橙衣,肤色黝黑的,这来人自然就是仲西侯。看到仲西侯过来了,朱一诺脸上浮现笑意,眼中之中却是凶戾。
仲西侯也是看到了朱一诺的眼神,不由莞尔一笑,这小子现在模样,才算朱家人。
“小王爷恢复得不差,想来,又是能握剑厮杀了?”
随意一句调侃,朱一诺冷哼一声,不屑道:“小王本事低微,自个儿心里清楚,想要杀你,的确天方夜谭。可今日不同,今日我师尊在此,杀你,如掐死蝼蚁!”
仲西侯笑得更为欢乐,他看向了盘膝在朱一诺一侧的奎木狼,却是恭敬地点了点头,随后更是抱拳行礼道:“先生,久见了。”
奎木狼站起了身子,轻拍衣袍,随后还礼道:“仲城主,久见。”
人这般和气,朱一诺可就不乐意了。他也是起身,微微扯了扯奎木狼的衣袖,轻声道:“师尊,他没配剑,猛虎无牙,杀了他!”
奎木狼轻轻拍了拍朱一诺的剑,面带笑容。好在有狼牙面甲遮掩,众人才没看到他那已经残缺的脸,那可怖的笑容。
“一诺,仲城主为花落西城的大剑豪,为师不过寻常小道童,怎敢与之相媲。若只是切磋论剑,倒也不是不可。”
语言谦逊,可语气却有些桀骜。朱一诺听到奎木狼这般言语,也是心头一喜,脸上更是流露笑意。果然啊,娃娃未遇风浪,终究还是娃娃。所有的心思,如何也藏不住。
奎木狼心中哀叹,此刻却不适合言语说教,也就作罢。他又看向了仲西侯,恭敬道:“仲城主,贫道多年不曾与人交手,素闻仲城主一剑可震山河,舞雩剑雄霸一方,不知贫道这手九星飞伏,可能接下仲城主一两剑?”
仲西侯莞尔一笑,四周看看,也是无奈。这般大的一个厅,却没有一把椅子,只能席地而坐。也罢,仲西侯盘膝坐下,手肘撑在大腿上,用拳头顶着侧颊,道:“孤不喜欢仰着头同他人说话,且都坐下再聊。”
奎木狼点了点头,要坐下,却是朱一诺又是拉扯了他衣袖。可奎木狼又是冲朱一诺微微一点头,随后也盘膝坐下。
朱一诺又看向自己兄长朱谏男,朱谏男也是温文尔雅一笑,也是盘膝坐下。
厅里四人,三人盘膝,一人站立。站立的朱一诺恨恨看着仲西侯,随后道:“小王膝盖太硬,没有高椅,坐不下······”
“坐下!”
不过二字,语气平平,可其中混杂了王者霸气却是摄人心魄。这窗门紧闭的演武厅,也是莫名风起,朱一诺猝不及防,膝盖一曲,竟如狗吃屎一般跪在了地上。跪下刹那还处失神,可随后明白是面前这西地黑炭所为,不由更为愤恨。
怒目而视,可当看到这西地之主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朱一诺也是不由打了个寒颤。
奎木狼呵呵一声笑,笑声传进朱一诺耳朵,竟有安抚心神的能耐。随后奎木狼将朱一诺扶正,也同他们一般盘膝而坐。终究平视,朱一诺胸口起伏,生着闷气。
看到弟子如此,奎木狼也是哭笑不得,小娃娃终究是小娃娃。
“孤已登门,所为何事?”
朱谏男微微一愣,问:“仲城主此话怎讲,不是仲城主递帖拜候?”
仲西侯嘴角勾起角度,邪魅一笑,却是直勾勾盯着朱一诺。又听他语气孤傲,眼神冷峻,道:“若不是孤知晓了些什么,又怎会登门拜访?小王爷,你可是心怀恨意,想报断指之仇?”
朱一诺用力一拍地板,怒吼道:“恨,怎敢恨你?小王所为,只为杀你!”
临城化墨 第一百七十四章:御剑之道
朱一诺这话狂傲,可仲西侯听后却是哈哈狂笑,还用另一只手猛拍自己的大腿。朱一诺眉头皱起,胸膛起伏更是加快了几分,他正要怒喝,却被自己的兄长摁住手腕。如此,也只得忍耐了。
仲西侯突然起身,后退几步,随后手往前探,一个请的动作,道:“素闻嗜血道人暮知途一手快剑,神鬼难挡,孤,今日就讨教讨教。”
“嗜血道人?”
朱一诺一脸疑惑,他侧目看向奎木狼,这西地来的黑炭口中的嗜血道人,讲的可是自己师尊?
是也好,不是也罢,师尊能一剑杀了这仲西侯,就是最好。
奎木狼点了点头,也站起了身,缓缓抽出背后的桃木玄武剑,冲仲西侯点了点头。随后仲西侯问道:“先生,今日我二人,是文斗,还是武斗?”
朱一诺不明所以,直接问:“什么文斗,武斗?”
“文斗便是棍棒木剑,武斗就是长枪弯刀。”
朱一诺还是明白不了,朱谏男为他解释道:“只看字面,文斗就是点到为止,武斗就是生死相搏。”
“自然是武斗!”
当事的主还未开口,朱一诺这惹事精直接替奎木狼做了决定。朱谏男皱眉,看过来的眼神之中,也有怪罪意思。可奎木狼却是回过身,冲他微微点头。
朱谏男疑惑,他疑惑的是这奎木狼,到底何求?脑子里也再次浮现那句“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可人生在世,到头来,最多的还是那句“天道无奈”。
随后奎木狼眼神释然,语气温柔道:“虽有传闻,摧剑主令狐长空战无不胜,从无败绩。可令狐长空输过多少次,贫道再清楚不过。而人所不知的,是仲大侠若起杀意,终有人,得饮恨入轮回。今日贫道讨教了,望仲大侠,切莫藏私。”
对奎木狼这般行为,仲西侯颇为无奈,世上怎就有这般多的人不求生,却贪恋死呢?他点了点头,他自会出尽全力。作为剑客,作为天下盛名的剑客,他仲西侯今日前来却两手空空,不见佩剑,不知者会以为他狂傲,知者才明白,仲西侯今日当真准备拼尽全力,殊死一战。
“师尊杀了他,仲西侯没有剑,不过平平。”
可终究没人能懂他作为剑客,为何不随身佩剑,正如朱一诺那得意的模样。可奎木狼是奎木狼,不是朱一诺。奎木狼犹豫几隙,最后还是开了口,问:“仲大侠,可要让殿下为仲大侠准备一柄称手的剑?”
听到这话,朱一诺不乐意了,正要开口,却是仲西侯抢了话。
仲西侯先是呵呵一笑,随后道:“孤手中有剑,天下何处去不得。可孤若手中无剑,又天下何处不可,去!”
语落,右手双指作剑,猛力向一侧一挥动,刹那,整个演武厅风起,竟是剑气化风,肆意流窜。
朱一诺对仲西侯虽说恼羞成怒,可终究还知道轻重,急忙将朱谏男护到了身后,又拉扯着自己兄长到了这演武厅靠近屋门的角落位置。
二人狼狈模样,仲西侯也不作理会,此刻的他,眼神坚定又冰冷,直勾勾凝视着奎木狼。奎木狼双指抚过手中桃木玄武剑,眼神之中,流露出莫名不舍。
又听奎木狼语气温柔道:“一诺,今日看清楚,人无炁源,如何用剑!”
语甫落,奎木狼先行出剑,这一剑“蚩尤换天”,剑若崩雷,势迅猛,力霸道。一剑出,劈散那剑气所化肆意流窜的风。
不说朱家兄弟二人,就连仲西侯也被奎木狼这一剑震惊,眼睑微微一动。他足下轻点,双臂张开,身若大雁,向后滑翔三四丈。奎木狼一剑破风,若稍稍晚些,被劈开两半,也不夸张。
既然用的一手快剑,自不会只有这一剑。奎木狼紧接一剑“三白流亡”,剑紧握,身若流矢,射向仲西侯。仲西侯虽是剑道大家,可论身法,倒算不得顶尖。奎木狼这一剑若说相近,就与他舞雩剑法中那招“飞燕晚归巢”颇为相似。
二者差别,三白流亡只是一剑刺出,而飞燕晚归巢则是催炁外放,包裹剑身。如此听来好似后者更胜一筹,可仲西侯只觉,这不见半点炁的一剑,不负快剑之名。纵然他全力催用飞燕晚归巢,也不见能追上奎木狼这一剑。
剑将近,仲西侯身子一避,可奎木狼随后用剑拍向仲西侯的侧脸。仲西侯剑指轻弹,将这桃木玄武剑弹开,又顺势一个翻滚,同奎木狼拉开了距离。
如此看去,好似颇为轻松,可仲西侯双指发麻,中指更是不自觉地颤抖。
而在一旁观战的朱一诺却是可惜哀叹一声,随后道:“师尊若将剑一横,这一剑定能把这死黑炭的脑袋给上下劈开了!”
经他这么一说,一旁的朱谏男却是眉头微微一皱,眼神之中有那么一瞬,流露出他人难以察觉的疑惑。
观战的人如何评论,生死相搏的终究是缠斗的人。
既然江湖有语“寻医桃花仙,问剑仲西侯”,这西沙傲虎自然不负花落西城之名。剑指松,手一握,竟是以气作剑。如他所言,剑在手,天下何处去不得。
斩空一剑,可退鬼神。
见仲西侯开始聚气成剑,奎木狼眼中金光迸发。故事说与后人听,当真会觉得这嗜血道人脑子糊涂了,对手认真,准备取你性命,你不忧愁,反倒欢喜起来。
仲西侯的剑已近,奎木狼身子一跃,凌空近一丈,不是用剑,只是飞身一脚。仲西侯也是呼应这飞来一脚,斩空一剑换了方位,直刺奎木狼脚心。剑出,却听破空之声,那把桃木玄武剑已如离弦之箭射向了仲西侯。
仲西侯匆忙收招,险险避开这桃木玄武剑,这才万幸没被这剑将手腕削去。
可如仲西侯所言,他不单擅长用剑,拳头,也是一绝。左手握拳,一拳对上奎木狼飞来那脚。又怎料,奎木狼这一脚却是虚晃之招。拳脚即将相触,奎木狼却是刻意身子下沉,足尖轻点仲西侯手背,随后借力令身子腾起,就这般蜻蜓点水翻越到了仲西侯身后。
若只如
此也就罢了,可奎木狼在翻身时候左手探出,反手拔出射入地板的桃木玄武剑。随后落地,也不见翻滚,也无僵直动作,身子一个回旋,一剑横劈仲西侯下盘。
生死交战,仲西侯也是神经紧绷,在奎木狼落地刹那一个后空翻翻过了奎木狼。
奎木狼这一剑横劈落了空,又接一剑“太岁临门”,直刺后方。
但听“叮当”金属交接声音,一把木剑,一把气剑,竟能散出这般声响。对了一剑,二人均是齐齐抽身退向一方。
这西地之主有些喘息,而奎木狼则是有些虚汗渗出。隐隐一股恶臭开始弥漫整个演武厅,不说仲西侯,那在墙角观战的朱家兄弟二人也是本能性捂住口鼻。
仲西侯眉头微皱,随后箭步冲向了奎木狼,以身化剑,其名“飞龙巡八荒”。可不知为何,近了身,迅猛之势微减,奎木狼身子一侧,躲过一剑。飞龙巡八荒势头太猛,仲西侯却是右脚一剁地板,将这厚实的地板踩出一个浅坑,随后右手气剑朝上一挥,那鹅黄剑气刹那被引动,如飞龙升天,破开了屋顶,冲向上空。
刹那,整个演武厅一阵风起,待风散,那恶臭竟也淡化几分,令人鼻子也不再那般难受。
仲西侯此刻僵直,奎木狼怎会错过这般良机,手中木剑划过地板,竟蹭出几点火星。随后木剑一扫,若不是仲西侯头后仰,躲过这一剑,怕不是又得遭遇脑袋上下分离的危机。
虽躲过了这一剑,可那剑散出的汹涌热浪却是令仲西侯眼睛一疼,不疼闭上双眼,还使劲揉搓。
如此破绽,奎木狼怎会错过,又是一剑递出,直刺仲西侯心口位置。仲西侯耳朵微微一动,随后眉头不由皱起,怎的会有兵刃出鞘的声音。不容分心,那奎木狼的剑已近身前。
“哈!”
随着一声喝,自仲西侯身上散出浓郁的鹅黄剑气,那剑气汹涌散向八方,奎木狼的攻势竟也被这鹅黄剑气给逼退。可奎木狼依旧不愿舍弃这良机,身子旋转,木剑再次划过地板,隐隐蹭出亮光。
随后剑一挥,奇异景象,一道明亮,却细弱游丝的电流射向了仲西侯。仲西侯眼未睁开,那电流穿透鹅黄剑气,不偏不倚射入仲西侯心脏。
仲西侯只觉身子刹那麻痹,面色也是刹那惨白。随后身子不稳,后退几步,颠倒在地,靠坐墙边。
看到仲西侯处了下风,这般吃瘪模样,一旁的朱一诺不由内心欢喜,竟还拍手叫好。他身侧朱谏男只得无奈摇头,可又好奇,那明亮电流,是如何而来?
颠倒靠在墙角的仲西侯不由强提炁源威能,令炁游走全身经脉,去驱散那侵入体内的电流。随后,那方才听到的兵刃出鞘的声音再次传来,仲西侯却是嘴角流露了笑意。
他站起了身子,咧嘴笑道:“九星飞伏,不愧为冷公子无双所创。快剑一道,在这剑法五花八门的年代,也该被人尊重了。如此,孤就以这人所不知,以为传闻的御剑之道,送先生,入东阴界!”
临城化墨 第一百七十五章:凤翎乱舞
语甫落,仲西侯双手均作剑指,剑指前探,画八卦形状。鹅黄剑气开始聚集,沿着仲西侯剑指划过的轨迹慢慢汇聚成一个八卦纹。
不仅是他仲西侯所散出的剑气,还有自那被破坏屋顶灌进的风,都开始汇聚在这八卦纹上。
朱家兄弟看到这场景,不由睁大了眼。
炁源之炁只是单纯外放,达到肉眼可见程度异常困难,再如仲西侯这般汇成图纹,那是否更是难上加难?那仲西侯,又是何等境界?
朱谏男在思索这个问题,同样在回想,整个临城,整个易水寒,有多少人的武道修为能比拟仲西侯?
朱一诺也在思索这个问题,他依旧愤恨,恨自己天生炁源受损,无法如同仲西侯这般,纳炁成纹。不说威力如何,只是气势,足够唬人。
奎木狼在那也是不由眼微微一眯,内心赞叹这西地之主的修为。这可是鸿蒙三重之后的修为?这可算得上与天地相通?
奎木狼膻中穴的位置开始燥热,好似自己体内的炁也受仲西侯这动作吸引,按捺不住想要一涌而出。
可奎木狼最终还是将这股燥热强行压制在了体内,他心里清楚,要杀仲西侯,难如登天。可奎木狼也信自己本事,自己本事不差,甚至还算得上小小有成。殊死一搏,杀了仲西侯,也并非全无可能。
奎木狼决心以死相搏,不为杀了仲西侯,只为令朱一诺知道,令仲西侯知道,也令世人知道,快剑之道,并未末路。
奎木狼手中桃木玄武剑低垂,闭眼几个深呼吸,随后刹那睁眼,似有金光射出。这一剑,却非现世所存的九星飞伏,这一剑,其名“百里云没”。
剑挥出,只是挥剑,却见仲西侯周身那清晰无比的炁,那肉眼可见的风,被奎木狼这一剑挥来,乱了轨迹。
那八卦纹也被毁了形状,仲西侯不由眉头一皱,又不得不去抵抗这袭来的一剑。
仲西侯一声喝,自那八卦纹中射出数以百记的炁化飞剑。炁剑射来,势凶猛,奎木狼只得变招,一招“白狼却水”令自己身子后退。
随后奎木狼再次强攻,一记“阡陌临峦”平砍而来。这一剑似曾相识,可比那位金陵王府豢养的剑客海轻崆的剑更要快了几分。
想到海轻崆,仲西侯不由心中有计,随后脚步挪动,同时也是刺出一剑。这一剑有名也无名,曾是海轻崆挑战仲西侯的时候,仲西侯随意取名,“巨门”。
可海轻崆是海轻崆,奎木狼是奎木狼,海轻崆的确是位不差的快手剑客,可奎木狼却是位顶尖的快手剑客。
那一剑劈落,好似砍中了仲西侯,怎知仲西侯一个挪步避开,还转守为攻。奎木狼借着挥剑势头,剑锋一转,再次劈向了仲西侯。
这一剑,无名,不过是凭借本能,手腕微微调整。
仲西侯却是心中微微一惊,而在墙角的朱谏男竟是看出了端倪。原来那日王府,并非是海轻崆选错了位置,而是双方实力悬殊,仅此而已。
而今奎木狼一剑接一剑,全无空隙,顺畅凌厉,即便看客,也是不由热血沸腾。
可所谓端倪,并非是知道了往昔的认知错误。看二人打斗了些时间,朱谏男怎的看奎木狼怎的觉得内中问题不少。
到了最后,他眼睛一睁,随后眼睑抽动。这奎木狼,从始至终,都未催动炁源。这奎木狼,究竟要做什么?
而仲西侯那边,剑锋将近,迫于无奈,只得再次散出鹅黄剑
气,震开了奎木狼这一剑。随后仲西侯手一握,化出气刃,刺向了奎木狼。奎木狼身子一侧,险险避开这一剑。二人交错时候,仲西侯轻声问:“先生为何一再保留?”
待分开后,二人各站一处,四目相对。奎木狼却是闭着眼,微微摇头。仲西侯难免眉头微皱,也实在是不清楚这狼牙面甲的道人,究竟所求为何?
生死相搏,怎会有沉思的时间。奎木狼再次一剑袭来,人剑如一,恍若寒芒,这一剑,是为“四绿无煞”!
仲西侯不由身子一跃,足尖轻点那桃木玄武剑剑身,借力飞跃而过。在空中,仲西侯不忘回身打出十余道剑气。剑气若游蛇一般射向奎木狼,奎木狼一瞬砍出十几剑,若目力稍稍差些,还会令人以为他不过出了一剑。
二人你来我往,各有占优,也各有劣势,就这般又是打斗了近半个时辰。打斗至此,也都开始身体疲乏,喘息也粗了几分。
朱一诺看向了自己兄长,问:“小哥,仲西侯快不行了,让雷牛出手,杀了他!”
他目光炯炯,满脸笑意,好似仲西侯惨死的画面已浮现眼前。甚而这金陵小霸王已经想好了一会儿如何羞辱这西地之主,所谓的天下无双的剑客。他会在仲西侯死前,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拔出,仲西侯那痛苦甚而已经扭曲的面容,好似也浮现在了眼前。
可朱谏男却是摇了摇头,朱一诺刹那不乐意了,又要开口,却是朱谏男先给他解释,道:“一诺,杀人,要保证自己的手上永远沾不上血。你可以杀很多人,但你的手,必须得干净。”
朱一诺明白了朱谏男的话,虽是点了点头,可心中那股气,却是难以咽下。
二人终究只是看戏的人,无关紧要。那厮杀的二人停歇几隙,恢复了些体力,再次缠斗在了一起。
这会儿是仲西侯先行出招,依旧是那鹅黄剑气,这剑气再次在他身后化作近百把飞剑。这回的飞剑却不同先前,好似有了实质。
若细听,还隐隐能听到嗡嗡的颤鸣声。
看到这近百把剑气所化的飞剑,不说朱家兄弟瞠目结舌作惊呆状,就连奎木狼也是不由睁大了眼。
奎木狼直接问: “御剑之道?”
仲西侯却是摇了摇头,嘴角勾起,露出一个笑容,随后道:“孤说了,会令先生见识御剑之道。可如今所用,并非那玄乎的玩意。”
奎木狼点了点头,可仲西侯的话里头有一句他觉得有趣。御剑之道的确玄乎,可你这无形化剑,恍若实质,可比传闻中的仙人御剑,还要玄乎。
仲西侯剑指朝前一挥,那些鹅黄剑气所化的飞剑泠泠散出寒光,随后伴着簌簌声射向奎木狼。
奎木狼手中木剑挥斩,将剑气飞剑劈为两截,可不等他松下心来,那断为两截的飞剑,刹那化为两柄剑气飞剑,再次袭向奎木狼。
又尝试了几次,奎木狼方才确定,这剑气飞剑,一化二,二化四,生生不息。
可若不抵抗,一味躲避,终有被逮到的时候。
看到奎木狼狼狈逃窜的模样,朱一诺皱着眉头,一脸担忧。他又看向了自己的兄长,可朱谏男依旧摇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朱一诺只有无奈得跺了跺脚,愁容满面看向厮杀的二人。
奎木狼虽说逃窜,可也是他这不断逃窜,找出来这剑气飞剑的破绽。
他不断施展着绝妙身法,不论是平地起落,还是飞檐走壁。每一次,都是足尖轻点地板或者墙面,随后刹那
爆发射向令一处。
那些剑气飞剑无法同他一般刹那折换前行方向,有不少打在了墙面、地面,随后都是化为一滩气雾消散。
奎木狼逃窜之中,瞥见剑气飞剑消散场景,面甲下那少了一半嘴唇的嘴不由嘴角勾起,微微一笑。
又是一连飞窜十几步,奎木狼脚下用力,将地板踩出一个天坑,令身子停止前冲之势。随后桃木玄武剑剑尖触地,身子回旋,手中剑顺势狂甩。
那明亮电光再次出现,当奎木狼一剑甩出,这次却是射出了六道细若游丝的电流。随后不等那剑气飞剑靠近,奎木狼又是脚下催力,跃向别处。
那六道电流穿透了那一整片剑气飞剑组成的气云,仲西侯吃过这电流的亏,立马身子侧向一方,以求躲闪。
仲西侯才向左侧翻跃,只觉一阵风起,余光一扫,却是奎木狼。这奎木狼不断飞窜,在几个折回之后下个方向已是朝他而来。
打出电流,再几个折回飞身突袭,一切不过弹指间。
仲西侯驰骋沙场,与人生死相决十几年,身上伤口深深浅浅,纵横交错。只是一瞬,仲西侯有了主意,两害取其轻。
仲西侯无视了即将射入自己身体的电流,双手一握,化出两把气刃。
身子一个旋转,旋转之中打出近百道剑气。手中双剑寒芒划出一个圆形,期间剑气射出,那样子,恍若一朵白色曼陀罗。
奎木狼眼中金光,如此正是他所希望。只见他身子侧向一方,手中木剑抵在地上作划水状,由此借力令身子快速射向一方。
在奎木狼身影消失之后,紧随奎木狼身后的那一众剑气飞剑无法及时更改前行方向,直接射向了仲西侯。
这剑气飞剑同仲西侯重新打出的剑气相触,各自抵消。随后听到“扑通”一声,仲西侯再次捂着心口,单膝跪地。
奎木狼缓缓走了过来,方才那一系列飞来遁去的身法动作太过耗费体力,此刻的他呼吸急促,喘息声就连角落里的朱家兄弟也是听得清楚。
“终究是由炁所化,再似真实宝剑,终究也是虚幻。”
有一道电流打在了仲西侯的侧脸,他的面部有些发麻,说话也不利索。可仲西侯却是笑了,笑声狂傲,随后只觉风再次自屋顶破洞涌入,呼呼之声,隐隐好似大虫怒吼。
“的确啊,孤无形化剑的本事终究太过平平,这由炁化剑,也的确算不得御剑本事。可孤既然说了,会令先生见识见识御剑之道。那么,先生,请就此陨落!”
随后仲西侯一声怒吼,气势大增。呼啸的风开始肆虐,这演武厅的门窗也是刹那崩坏。
朱一诺看向演武厅外头,不知何时来了三四队,近百手中握剑的护卫已经潜伏在了外头。
随着仲西侯一声喝,这些护卫手中宝剑纷纷颤抖,如同受到召唤一般,挣脱主人手心飞向了仲西侯。
有护卫双手努力握住宝剑,怎料,手中宝剑剑刃脱离剑柄,随后飞向了仲西侯。
而仲西侯此刻模样,闭着双眼,双臂张开,头发任风拂动。那些宝剑缠绕他周身,有序飞动。
随后仲西侯睁开了眼,右脚前迈,双臂一曲,手肘朝后。那些宝剑也如得到命令,纷纷飞到了仲西侯的身后。飞剑剑尖朝外,在仲西侯身后排序成翅膀模样,悬浮在那嗡嗡作响。
仲西侯眼神冷峻,看不出感情,随后剑指朝前,一声怒喝:“御剑-凤翎乱舞!”
临城化墨 第一百七十六章:想喝酒了
随着仲西侯的怒喝,他身后形若翅膀的飞剑嗡嗡作响,散着寒芒,自仲西侯左右两侧若飞羽射出,随后又化为一条直线飞向奎木狼。
奎木狼看到这散着寒芒的飞剑,不由心生畏惧,可随后眼神之中满是狂喜。手中桃木玄武剑挥动,又是此世不存的快剑之招,其名“无上风澜”。
一剑出,竟是势头压了仲西侯这飞剑一筹。可无奈,木剑只有一把,飞剑却有百余把。更不提,奎木狼手中的是木剑,而飞来之剑均是精铁打造。
奎木狼手中桃木玄武剑快速出击,愣是飞剑奔洪一般袭来,可奎木狼就凭着手中木剑左点右刺,将一众飞剑纷纷打向两侧。
飞剑射入地板,钉入墙面。仲西侯看到如此场景,却是嘴角不由挂起欣喜笑意。男儿当世,热血战斗,才最畅快。随后只见仲西侯剑指一曲,又是一勾,那些飞剑再次嗡嗡作响,自四面八方再次袭向了奎木狼。
上前无门,退后无路,八方均被封锁。奎木狼手中木剑低垂,闭上了眼。待飞剑临身,这嗜血道人动了,手中木剑再次左点右刺,前崩后挑。每有一柄飞剑靠近,都被他一剑打飞。那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朱一诺看着,朱谏男看着,那外边的一种护卫也都看着。他们看得痴迷,这狼牙面甲的道人,这是在百余把飞剑群中翩然起舞么?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这狼牙面甲的道人在飞剑群中一边舞剑,一边诵念着曾经早课要诵念的经文。
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这舞剑的道人仿佛当真到了一个无为无我的境界,任是仲西侯如何疾疾催动飞剑,均是无法伤到奎木狼分毫。也是这时,又有一道明亮电流游蛇一般射来。仲西侯身子一侧,险险躲过。
可奎木狼所练九星飞伏,多被用于刺客暗杀之用,刺客暗杀最为讲究的是时机把握。奎木狼足下催力,手上木剑挥动,打散了飞剑杀出一条路后又是递出一剑刺向仲西侯。
仲西侯又是剑指一挥,这实实在在的宝剑当真不是那由炁所化的飞剑能够比拟,只听几声“簌簌”,十几把飞剑挡在了仲西侯身前。只听金属交接的声音,奎木狼手中桃木玄武剑被一把飞剑削落了剑尖一块。
飞剑再袭来,奎木狼又如先前一般左右逃窜。仲西侯双指不断左右挥动,那百余把宝剑也随着他的动作,形若游龙追击着奎木狼。
奎木狼避闪不及,终究是被一把飞剑划伤了肩膀。仲西侯眼睛发光,心中大喜,可怎知,受伤见红,也在这狼牙面甲的道人的计划之中。
有血滴落,奎木狼手中木剑瞬得一挑,一拍,那血滴如弹珠一般射向了仲西侯。如此,
不过一滴血,可那滴血竟是散出热气好似沸腾了一般。仲西侯再是一挥剑指,一把飞剑射向这血滴。
怎知,剑尖与血滴相触,那宝剑,竟刹那崩碎。
这一幕,不由怔住了在场众人。而仲西侯却是哈哈大笑,曾经,每每危难时候催动着御剑之术,均是一隙之间取人性命。如今面对这嗜血道人,竟是几番强攻,都是无果。
奎木狼肩膀上不断有血滴滴落,奎木狼一剑又一剑,将血滴拍向了仲西侯。一滴血,一把飞剑崩碎。不过片刻,那百余把飞剑,折算三成。
朱一诺心中欢喜,可朱谏男却是皱起了眉头。
这狼牙面甲的道人,当真是在搏命。可究竟是什么,令他这般决绝?将死之人,又是何苦如此?
朱谏男不知道的,是在别人眼中,他这个将死之人,又为何这般决绝,又何苦如此?
再看奎木狼,那面甲未遮盖的眸子血丝密布,面甲下毫无生气的脸也更是出现了一块又一块的黑斑。看客们都以为是他奎木狼占了上风,唯有这嗜血道人自己明白,他开始呼吸困难,有些眼花头晕。想来是体内的血液流动开始变得缓慢,再过些时间,逐渐粘稠直至凝固。
到了那时,怕也与窒息而死,无差吧。
可现在自己还能动,就该继续动下去。奎木狼的动作慢了,他慢了一步,又一把飞剑划过了他的左腿大腿。奎木狼膝盖一曲单膝跪地,又有数把飞剑袭来,奎木狼一个翻滚险险避开。
不知为何,他的脑中开始出现一些片段。画面中的小道士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却是光着膀子被一个老道士从被窝中唤醒,又被那老道士被被窝中拉了起来。那是雪天,衣衫单薄的小道士就在雪中扎着马步。哭出一声,扎马步的时间就多添半刻。
“你姓穆,为师只愿你日后入了歧途,也知归途。你的名字,叫穆知途。”
奎木狼的双眼彻底被血丝填满,他声音癫狂,奋力起身,握着剑,左躲右闪奔向了仲西侯。原先的萎靡不振已令仲西侯有了收招的打算,怎知这嗜血倒是刹那动作迅捷,杀意漫天。仲西侯右手一伸,握住一把飞剑,左手一挥,原本挡住奎木狼去路的飞剑都散到了一旁为他让出了道。
“落花!”
轻吐两字,一剑斩下。
“破军赤曜!”
奎木狼直直挥出一剑,却是这九星飞伏之中最为霸道一剑。仲西侯那剑,夹杂劲风,奎木狼这一剑却是木剑燃火。
双剑相交,火星迸溅,仲西侯伸出一脚踹到了奎木狼腹部,借力后翔数步。可他的侧脸之上,隐隐被那弹射的火星烧出了一个又一个细小伤口。
仲西侯抹了抹侧脸,有些许火辣辣,随后眼中也是不由有了杀意。
可奎木狼此刻状若疯癫,身如鬼魅疾疾奔来,又是夺命之剑。仲西侯反手握
剑,左手双指合一,竖在鼻尖位置,眼神一闭,又一张。
那嗡嗡作响的飞剑再次袭来,如疾射飞箭,落矢靶心,正是这奎木狼。奎木狼再次左点右刺,将飞剑一一打飞。可这回飞剑的速度力道,好似都增加了十余倍,即便奎木狼打到了飞剑,也有几次力量无法抗衡,只是减缓了飞剑的势头。
就这般躲闪飞剑,又是近半刻钟的狼狈。奎木狼余光瞥见,仲西侯每三隙会有一个深呼吸。就在仲西侯深呼吸之际,奎木狼身影一闪,反手握剑砍向仲西侯的下盘。
仲西侯不由心颤,万幸方才握住了一把宝剑,身子下蹲单膝跪地,同样是反手握剑,与之相对。两剑相交,只听“咯咯”声,竟是仲西侯手上这把精铁打造的飞剑,碎裂了。
仲西侯左手一扬,又有一把宝剑飞来,一剑斩下,没有什么华丽招式,只是斩击。可奎木狼终究没有避开这一剑,一剑落下,砍在了他的左肩。
一声闷哼,仲西侯随后抬腿猛蹿奎木狼,使之身体后飞数丈,黑血散落一地。而仲西侯则再次闻到那刺鼻恶臭,看向手中宝剑,不由眼睛一睁,不敢置信。手中这精铁打造的宝剑,竟被奎木狼那黑血,腐蚀了。
手一松,将剑丢在了地上。随后剑指挥动,剩余飞剑齐齐飞出那屋顶破洞。奎木狼身体麻木,没了痛觉,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足尖才落地,再次势若奔雷,射向了仲西侯。
可仲西侯不躲不闪,只见他剑指朝下一挥,那飞出屋顶破洞的自高空疾风之势射落。奎木狼的动作终究是慢了,他的身体机能不断退化,视线模糊,想来,是到头了。那剩余的飞剑穿透了他的双肩,他的后背,他的腰部,他的双腿,他的双臂。
奎木狼就如卑微的野狗被人用钉子钉住了躯干同四肢,被钉在地上无法动弹。生命力总会在即将枯竭的那一刻爆发那么一回,奎木狼手中的桃木玄武剑脱手,并非无力再握不住这把木剑。这木剑夹着风劲,剑身包裹着隐隐明亮电流,射向了仲西侯。
仲西侯方才催动飞剑耗费太多体力,竟是动作慢了一拍,被他木剑刺入了腹部,不由一口鲜血吐出,正巧喷在了奎木狼脸上。
奎木狼的眼睛里头也被染上了鲜血,可他好似全无感觉。他就那般睁着眼,眼神空洞,嘴巴一张一合,好似想要说什么。
仲西侯一把将木剑拔出,用手捂着腹部,体内电流肆意,不由身子有些麻木。他的眼神之中没有恨意,只是可怜得看着这嗜血道人。强忍那酥麻疼痛之感,仲西侯蹲下了身子,俯到了奎木狼身侧,他的耳朵靠近了奎木狼的嘴。
只听奎木狼声音细微,已经难以听清楚。
仲西侯凝神听着,到最后只听到一句:“如歌啊,我想喝酒了,可饮酒乎?”
仲西侯立马朝着外头那群护卫,怒吼道:“拿酒来!”
临城化墨 第一百七十七章:权倾天下
机灵的护卫立马飞奔出去,不一会儿抱着几大坛美酒跑了过来。朱一诺抢过一坛,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奎木狼身前,膝盖一曲,全无礼数直接跪在了奎木狼身侧。
等掀开了泥封,朱一诺不由皱眉,随后满脸怒意看向了那个护卫,喝骂道:“你个死奴才,杯子呢?”
那个护卫本以为自己立了功,怎知一个疏忽反倒成了有过,不由身子一个哆嗦,躲到了人群之中。
仲西侯不由微微摇头叹气,只见他剑指上扬,插在奎木狼身上的那些宝剑都自他身上脱离,各自飞散,插入墙面,深入地板。
宝剑飞离带出了黑血,刹那,再次一股恶臭弥漫开来。
如此就罢了,可奎木狼浑身剑伤,血开始不断自伤口流淌而出。又见仲西侯剑指一曲,奎木狼伤口的血不再外溢,那外部压强迫使血液重回体内。奎木狼的脸色也稍稍好了些,可他好了些,仲西侯这头就不大妙了。
方才催力,腹部伤口微微撕裂,血自指缝间漏了出来。仲西侯面色不由一苦,随后皱眉,有股莫名压势在靠近,那威势即便是他武道将二重境的修为,也是鬓角渗汗。
仲西侯不再去顾虑这莫名而来的压势,再次剑指挥动,一阵风起,奎木狼被这风劲给翻过了身。而朱一诺掀开封泥的那酒坛中,酒水化线自坛中生气。那酒水慢慢游向奎木狼,奎木狼的视线之中已经一片血红,他鼻子微微嗅了嗅,是酒香,也微微张开了嘴。
仲西侯剑指再是一动,那酒水钻进了奎木狼的口中。可此刻的奎木狼已经没了半点力气,即便努力,也无法吞咽。美酒就在他口腔堆积,随后又顺着嘴角流淌出来,浸湿了他的半张侧脸。
美酒虽未能下肚,可奎木狼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了那个满意如愿的笑容。
他的另一半唇也已腐烂,可那上下两排牙齿依旧一张一合,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到了最后,终究是没能再说出什么。他那狼牙面甲开始一点一点碎裂,碎块落地,碎块边缘漆黑,好似是因为腐蚀而损毁。而没了面甲的脸上,那皮肉竟如虫吃鼠咬,腐烂恶心。
伴着狼牙面甲碎裂,再是冲天恶臭扑鼻而来。厅中的人,厅外的护卫都是不由掩住了口鼻。中西户眉头微微一皱,他方才负伤状态还催动炁去压制住奎木狼身上剑伤,又使酒水飞离入了奎木狼口。
他想为奎木狼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可无奈,他的脸色也开始泛白,体内气息混乱,在无法帮到奎木狼。
仲西侯站起了身,摇摇晃晃向厅外走去。朱一诺看仲西侯样子狼狈,
脚步也略微显得颤颤巍巍,拔起地上一把宝剑正要冲过去,背后给这仲西侯一剑,他的脚踝,却是被人死死拽住。朱一诺低头看去,竟是已呈死人状的奎木狼伸手制止了他。
朱一诺又看了看仲西侯离去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已经奄奄一息的师尊,最后无奈摇头,把剑丢在了地上。当宝剑落地,金属掉落声响之后,奎木狼那死死拽住的手,也是松开了。
他的手松开,无力瘫在了地板上,手指微微曲动,再无半点力气。
他的呼吸开始变慢,随着仲西侯的离去,那压制住奎木狼剑伤的气流也逐渐散去,剑伤处的黑血再次流淌出来。紧随而来的,又是那刺鼻难闻的恶臭。
还在角落的朱谏男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随后目光一冷,看向一众护卫,喝道:“滚,通通都滚!”
那一众护卫不知道世子殿下同小王爷今日都是吃错了什么药,怎的都如同恶犬乱吠一般,可世子殿下发话了,无敢不从。这一众护卫纷纷抱拳应“喏”之后,也都成队形离去。
偌大的演武厅,朱家兄弟一跪一站,那奎木狼躺在地上再难动弹,暗处的雷牛却是控制了呼吸,好似在等待猎物出现。演武厅门窗皆毁,屋顶又破了一个大洞,风开始汹涌,那刺鼻恶臭也逐渐消散。
可伴随着奎木狼黑血的流淌,恶臭再次袭来。再等风起,恶臭消散。如此反复,再看奎木狼的身上,伤口凝固,好似再无黑血可流淌出来。
“师尊!”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声音,奎木狼的脸上开始浮现一个笑容。可没了面甲遮盖,他这张恐怖的脸再次令人看得真切。朱谏男不过扫了一眼,不由觉得胃中翻涌,随后难以忍耐,伴着呕吐声,污秽之物伴着苦水胃酸吐了出来。
朱谏男的眉头皱了起来,奎木狼的脸,太过恐怖。他的脸上再无一处完整皮肤,所有的皮肉均已腐烂,眼眶周围的肉还多了一个又一个黄泡,那黄泡里头更似充斥脓水,呈现黄色。他的整张嘴,没了嘴唇,牙齿裸露。
朱谏男本打算再扫一眼,可到了最后,还是没那勇气,只得面墙而立,身子哆嗦,好似极为害怕的样子。
“师尊,师尊······”
七尺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朱一诺此刻泪如泉涌,跪在了奎木狼身侧。泪水朦胧了双眼,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能看清楚奎木狼此刻面容。他也恐惧奎木狼此刻面容,可这人是他的师尊,是从天而降,授他剑道的师尊啊。
奎木狼没了双唇,上下两排牙齿不断触碰分离,想说些什么。
朱一诺立马将耳朵凑到了奎木狼嘴边,急忙道:“师尊,您说,您说什么,徒儿就去做什么。师尊,我们不急,您说,您慢慢说······”
奎木狼那上下两排牙齿依旧在努力触碰,可不论他如何努力,终究没能再发出半点声音。
随着那双血红眼睛彻底失去了生气,那两排牙齿也不再触碰,他的胸口也不再起伏。天鸾一众奎木狼,嗜血道人暮知途,或是那小道童穆知途,就此生机尽散,命陨。
不知这奎木狼何处感动苍天,伴随着惊雷声响,大雨滂沱而落。朱谏男的双脚如有千斤之重,他的身子也似佝偻了一些,他站在雨幕前,呆呆抬头望天,不知沉思什么。
朱谏男发呆雨幕前,厅里头的朱一诺开始狼嚎一般哭泣,情绪难以抑制,哭得撕心裂肺。
“师尊啊!”
朱一诺此刻恨,恨自己为何没有炁源,无法修炼高深本领,无法他人辱我,我亲手杀之。师尊这般人物,虽一度与仲西侯战得七七八八,秋色平分,可到最后只是伤了对方,没能夺他性命。
朱一诺低声呢喃道:“师尊,九星飞伏,可当真能杀仲西侯么?”
“一诺,你信你师尊么?”
这个声音平静,平静得听不出感情,甚至不会以为这是在提问。朱一诺看向了自己的兄长,这金陵城的世子殿下已经回过了身,他的面色颇为难看,有些发黑,眼眶也似陷下去不少。可他的眼神,无比坚定。
朱一诺呆呆看着自己兄长,不明所以。
“你没有炁源,为兄有,为兄虽武道修为差劲,但看到过太多高手,对生死厮杀多少有些了解。你不曾看出,你的师尊,不曾催动半点炁源威力。”
听到这话,朱一诺愣愣不知如何言语。
“他的师尊用性命告诉你,不催用炁源,单凭手中利剑,也并非不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诺,你能明白么?”
朱一诺开始回想奎木狼同仲西侯的相斗,那身法,那剑式,还有那电流,那明火。这一切,都不曾催动炁源之力?
朱一诺点了点头,他信他的师尊。
朱谏男看到自己小弟眼神之中再次涌现了坚定之意,也是嘴角挂笑,随后道:“一诺,你必将为王,这是你今后的路,也是你的命。可你要明白,剑是一夫用,权能倾天下。仲西侯懂剑,如他所言,天下何处不可去,天下何人不可杀。为兄不懂剑,为兄只懂得,高权在握,一怒,山河尽闻夜鬼哭。”
“小哥,我要去紫薇城,我去白鸦军!”
临城化墨 第一百七十八章:吾徒知途
朱谏男满面微笑看着自己小弟,眼神之中满是欣慰。可随后屋外落雨越来越疾,朱一诺站到了雨幕前,不由闭上了眼。
也是这时,外头传来了打斗声,与其说是打斗声,不如说是惨叫声同一些嘈杂声。
朱谏男隐约听清楚了些话语,好似有人在呼唤求援,还有人在问,那些管事大人怎的还没到云云。
随着一个重物落地声音,雷牛出现在了兄弟二人身后。这忻都汉子此刻眉头紧皱,背后的巨剑不恨也握在了手上。
朱谏男疑惑,也是皱眉问: “小雷,怎么了?”
“高手!”
只有两字,可就是这两字,却是令朱谏男眼睛一睁。雷牛的回答竟只是高手二字,回答只是这么二字,可这雷牛,巨剑已经握在了手上。朱谏男对这所谓高手,也是不由心怀畏惧之意。
随后不断有人影从四面八方闪现,这些人均是一袭青衣,手中握着长剑。
又有两个身形闪现,一黑一白,童子模样。女童手中握着一柄黑剑,而黑童左手一把通体漆黑又有金边的短剑,右手握着一柄通体纯白的宝剑。
这二人,正是失踪许久的天地笑同泪无声。这泪无声手中已握上那把黑山风鹤同长剑如歌。
泪无声开口,声音沙哑刺耳,道:“笑笑,护住殿下!”
也不等白衣童子反应,这黑衣童子身形一闪。已步入雨中。
朱谏男看向了雷牛,问:“泪无声的能耐,可行?”
雷牛却是摇了摇头,非他看不起泪无声,是他被来人的威压给震慑到。那巨大手掌开始手心出汗,手不断松握松握,最后更是不由紧紧握住手中巨剑。
朱谏男看到雷牛这般模样,也是心头微微一惊,如何也不曾想到,来人会令雷牛这般紧张。看他样子,甚至有些害怕,畏惧。
可现在的雷牛,纵然思绪万千,看上去,竟好似呆滞在那,如同被人抽走了魂魄。
不容朱谏男再震惊,有人惨叫后飞着撞到了厅外的石柱上。有一个,又有第二个,第三个,均是惨叫飞来,撞在了墙上,别屋门框上,也有飞得颇高,直接摔落在地的。
朱谏男立马一推雷牛令雷牛从畏惧中清醒,随后声音急切道:“雷牛,保护好小王爷!”
雷牛微微一愣,这时又有一人飞了过来。这人一袭黑子,身子瘦小若童子。
飞来的,竟是先前握着长短双剑步入雨中的黑衣童子泪无声。他的面甲已经彻底碎裂,嘴角还有未擦干未被雨水冲散的血水。
泪无声想要站起身子,最终是无用功,身子无奈呈大字形躺在了地上。白衣童子天地笑脚步慌乱跑到了泪无声身侧,那面甲未遮住的眼睛之中,满是担忧。
泪无声把那柄通体雪白的如歌剑递给了天地
笑,吃力道:“快走!”
天地笑接过了如歌剑,随后奋力摇头。泪无声已经无力,再无法推动天地笑,躺在地上满脸绝望。
不等朱谏男询问发生了什么,有个身形出现在了雨中。
他站立雨中,脚步轻缓。可不知为何,看过去,雨水疾疾落下,只是照出了他的身形轮廓,不见雨水滴落在他身上。
看去,竟是一个一头白发,身着天师道袍的老人。这老天师一步一步走来,每走近一步,脸上愁容添几分。
老天师虽老,白须白发,可面容依旧紧致,皮肤也是细腻。若是剃去长须,令人误认成是白发少年,也不一定。
在老天师走到屋檐下头时候,一群持刀握剑的护卫也到了这处院子。他们站在四五丈外,再不敢靠近。
老天师回头看了眼这紫禁城的护卫,苦涩一笑,摆了摆手,道:“且都退下吧,只要无人拦路,老夫便不会出手。”
可那群护卫依旧站在雨中,不上前,也不退去。老天师摇了摇头,也不再去理会这些护卫。
他每朝前走一步,那些被打飞的护卫都身子被无名之力托起,又被稳稳安置到了可以避雨的屋檐下。
等到了演武厅的门槛前,看到呈大字形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累无声,再次摇头叹气。只见他右手轻轻一挥,暖风吹来,打在了泪无声身上。
泪无声只觉身体舒畅,疼痛刹那缓解七八分。他尝试站起,身子已经能轻易做到。
老天师走到了泪无声身侧,呵呵一笑,随后道:“黑山来的娃娃,若是老夫知晓你同黑山还有瓜葛,下回见到,送你往生。”
泪无声摇了摇头,依旧声音沙哑刺耳,语气却是恭敬,道:“晚辈出自黑山,从未干过黑山那些勾搭。”
“真是如此,就好。”
朱谏男听到这老天师的言语,心不由一怔,这老天师,是与黑山不和,甚至仇深似海么?
雷牛拖着巨剑不恨迈步上前,可这老天师身影一闪,自他身侧走过。不见这老天师出手,雷牛竟双眼空洞,膝盖一曲,跪倒在地。
天地笑想去阻拦,却被泪无声拦住,看到泪无声微微摇头,眼神坚定,也就放弃了阻拦的念头。
老天师走到了奎木狼的尸体旁,看到他身躯腐烂,若虫吃鼠咬惨不忍睹,不由眼眶一红,老眼落泪。
只听他喃喃自语:“为师错了,为师错了……”
老天师伸手去抚摸奎木狼那已经溃烂的脸,朱一诺想要上前却被朱谏男拉住了袖子。回身望,朱谏男眉头微皱,摇了摇头。
朱一诺哪里还会管这些,衣袖一甩,甩开了朱谏男的手,随后几步上前,顺带拔出地板上一把宝剑,到了老天师身前。
朱一诺握剑的手在颤抖,换
作是他,他也不敢伸手去抚摸自己师尊那已经溃烂的脸。可老天师好似不知道奎木狼尸体开始腐烂,依旧如同抚摸稚童一般。他那眼神之中,除了惋惜、懊恼,还有疼爱与怜惜。。
“你,你,请你离开我师尊……”
听到师尊二字,这老天师眼中刹那迸射金光,抬头看向了朱一诺。
他仔细打量了朱一诺一番,这孩子算不得俊秀,但那大富大贵之相不会有假。
他又看了看朱一诺筋骨,不由眉头一皱,觉得可惜。这娃娃想来天生炁源损毁,不适合练武。再看他手脚,一目了然,这娃娃练的,必当是快剑。
快剑么?想来是同知途一般的九星飞伏吧?
“小娃娃,你喊他什么?”
朱一诺不由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回到:“师尊,奎木狼是本王师尊,如何?”
“师尊?师尊?哈哈哈哈,知途竟有了弟子,知途竟然有了弟子……”
老天师在笑,自内心欢喜的笑。可随后他的脸上恢复了那满面愁容,知途有了弟子又如何?最终还是惨死异乡。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这突然闯入,又无人可挡的老天师,看着他和蔼面容,朱一诺一时之间如同哑巴一般,不知该如何言语。
老天师站起了身,满脸笑意看着朱一诺。老天师探出了手,朱一诺如警惕的小野猫,立马避开了这只不显苍老的手。
老天师没有生气,依旧那如沐春风的笑脸,声音温柔道:“孩子,莫怕,你可能唤我一声师爷?”
朱一诺眉头微微一皱,疑惑道:“师爷?”
虽是疑惑不确定的道出了这“师爷”二字,可当这老天师听到朱一诺喊出这两个字,却是笑意更甚,抚须乐呵得不行。
朱谏男看到这般场景,依旧不敢宽心,他看向了雷牛。雷牛依旧跪在那,眼神空洞。
那老天师好似背后长眼睛一般,呵呵笑后道:“那边的娃娃,这忻都的娃娃没什么事,一会儿过后便会恢复如初。”
说完,老天师又看着朱一诺,这孩子不论天资、身骨还是生性,都有莫大缺陷,可知途收他为徒了。
他唤知途师尊,那自然就得唤自己师爷。这般多年过去了,自己终于有了个徒孙,妙啊,幸啊。
朱一诺手中剑不由紧握,依旧提防着,问:“你是我师尊何人?我为何要唤你师爷?”
老天师当真是哭笑不得,微微摇头,莫不是这娃娃的脑子也不大好使么?
随后老天师再次哀愁地看向了那腐烂程度愈发严重的奎木狼尸体,叹了口气,道:“你的师尊虽化名奎木狼,也曾是噬血道人暮知途,犯下无数杀孽,踏上不归路。可说到底,他终究是老夫唯一的弟子,穆知途啊!”
临城化墨 第一百七十九章:天师传道
“师爷……”
朱一诺的脑子没有问题,甚而还有些小小聪明。可是啊,人悲伤过头,难免会乱分寸。可事情说透了,自也就清醒了过来。
可一旦清醒了,有些事情,也就想通了。
师尊是师爷的弟子,师爷入了紫禁城,无人可挡,即便雷牛,也是一瞬失去了战斗力。那师尊的修为该如何?
或许师尊的确不如仲西侯,可生死搏杀,师尊当真只能濒死一剑,稍稍伤了这西地汉子?
“师尊,没有用真本事杀仲西侯?”
朱一诺的眼神空洞,难以置信。可这老天师却点了点头,如此,朱一诺的心态崩了。他真真正正明白了,他明白了为何师尊要刻意压制修为同仲西侯搏杀。
这一切,莫非只是为了告诉他朱一诺,炁源损毁,并非末路。
“孩子,你想过为你师尊报仇吗?”
听到这话,朱一诺膝盖一曲,“扑通”跪倒在地,急忙磕头,那地板被他脑门撞击得“咚咚”响。
伴着哭泣声,这还未弱冠的金陵小王爷语气坚定道:“徒孙想杀了仲西侯,徒孙想为师尊报仇,徒孙想要杀了仲西侯……”
老天师手一抬,朱一诺被一股暖气扶起,站立在了自己身前。可老天师此刻换了面容,再无先前慈蔼和善。
“孩子,你要明白,你修习本事,不为杀人。你手中握剑,不为造孽。知途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太晚了,他死前一切只为赎罪。”
“可是,可是,可是师尊最后还是死在……”
不等朱一诺将话说完,老天师却摇了摇头,随后解释道:“知途因何而死,你可问……这位小公子可是你兄长?”
朱一诺明白老天师所指何人,点了点头。
老天师也点了点头,随后继续道:“世上因果注定,若生气断了,自该任它断了。可总有人还有未做完的事,知途,亦是如此。”
听到老天师的话,朱谏男的脸色一苦,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将话说出口。
“你非方外人,师爷不要求你什么。只要你心存善念,不欺良人,如此就好。未来,你顺应天道,当为明主,令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如此,也算为你师尊偿还这阴债。”
朱一诺眼神坚定,与老天师的教诲却是风马牛不相及,听他道:“师爷,您神功盖世,您帮徒孙杀了仲西侯……”
“一诺!”
朱一诺话未说尽,一个怒喝声音打断了他。循声看去,他那贵为世子殿下的兄长,此刻面色惨白,眼眶深陷,如活死人一般。
朱一诺瞪大了眼,也着实被子里兄长这模样给吓到了。
朱谏男步履蹒跚走了过来,手扬起,一巴掌扇在朱一诺脸上。巴掌声清脆,纵然厅外雨声阵阵,这巴掌声依旧回荡在这已经破败的演武厅中。
朱一诺愣了,脑子发闷,一片空白。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兄长,自己的小哥会突然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将头扭正,看着自己的兄长,他面色惨白没了人样,眼中苦闷,这又是为何?
“一诺,你给我记住,你的师尊不是仲西侯杀的,你的师尊是死在黑山妖术之手。”
朱一诺依旧愣愣不语,朱谏男在他面前不断喘息,呼吸声越来越重。可随后,他的呼吸好似变得困难,脸色也开始发青。
老天师不由摇头,叹息道:“虽说事在人为,但如此逆天而为,终究不妥。”
说罢,手一扬,也不见奇异法术,雷牛刹那回神。只听重物落地声响,那巨剑无恨被雷牛丢在了地上。
随后雷牛快步若飞跑到朱谏男身前,看到雷牛到了身旁,朱谏男全身脱力一般,身子刹那软塌塌倒了下去。雷牛一把扶住这世子殿下,满脸关切。
“带这你的主子下去吧,再耽搁,怕真误了他。”
雷牛冲老天师微微点头作谢,随后抱起朱谏男,跨出了这演武厅。而那被奉为忻都圣物的巨剑不恨,则静静躺在演武厅的地板上,无人问津。
“你们这些个娃娃,也都退下吧。”
老天师再次开口,那一众青衣剑客不由面面相觑,随后齐齐看向了黑衣童子。这黑衣童子泪无声点了点头,率先迈步离开了这演武厅。
见总管大人直径走入了雨中,这些青衣也身影一闪,各自消失不见。
这偌大的演武厅只剩老天师同朱一诺二人,厅外落雨依旧,那屋顶破洞处落下的雨水也疾疾落下。雨滴打在了地板上,随后溅起,又落下。
朱一诺回了神,一脸愁苦看着老天师,略带哭腔道:“师爷,为何所有人都瞒着我?为什么?我在他们眼中就这么废物么?”
老天师摇了摇头,语气温柔道:“谎言不代表着欺瞒,那些有事瞒着你的人,可有一个有害你之心得?”
朱一诺摇了摇头,一一数去,的确没有一人有加害与他的理由。
老天师点了点头,继续道:“既然如此,那你可能明白,他们为何要瞒着你?”
朱一诺依旧摇了摇头,可随后疑惑,不确定答道:“因为我武不成,文不就,无法帮到他们。”
听到回答,老天师却是摇了摇头,随后不再继续深究这个问题。可随后他又问:“孩子,你的师尊传授了你什么?”
“剑道本心!”
四个字出,语气无
比坚定。
老天师微微一愣,随后想到知途将穆改成了暮,后来又化名奎木狼,也就明白了其中原由。
老天师面色一苦,又看向了自己徒儿那即将腐烂殆尽的尸体,又是摇了摇头。
“孩子,你可能答应师爷,一生为公,不负天道?”
朱一诺咬了咬唇,他心里明白,若是答应了,定有天大好处。可他心中不甘,仲西侯,他必杀之。可兄长已经说了奎木狼之死无仲西侯无关,那他同仲西侯,除了断指之仇,再无其它恩怨。
回头想想,这西地之主,也曾指点自己剑道。
老天师好似看出了朱一诺心中所思,不由摇了摇头。这孩子心性终究不纯,也就是所谓的六根不净。或正是如此,知途才会只传他剑道,再无其它。
可这孩子,毕竟是知途唯一的弟子,自己作为师爷,若当真没有一点半点的表示,也实在不妥。
“孩子,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师爷只希望你日后,不论是遭受多大苦难,或是在握多大的权利,都要心存善念。唯有如此,不负你师尊身为张家弟子!”
不等朱一诺再问什么,只见老天师手一扬,天师道袍的宽松袖子遮住了朱一诺的视线。当袖子掠过,眼前所见,却非紫禁城的演武厅。
朱一诺此时站立广阔无垠的湖面之上,天上白云朵朵,映射湖中。朱一诺左右张望,虽再无熟悉之物,万幸师爷还在面前。
可此刻师爷模样大变,依旧是那一身天师道袍,白须白发。可他原本俊秀面容已经苍老,稚童般细腻的皮肤已经松若鸡皮。
原本如白发少年长了长须的师爷,此刻当真如垂死老翁一般。
师爷开口了,声音也是沙哑苍老,听他道:“此处为你心境,师爷野不曾想到,你这孩子满口打打杀杀,却是个心如止水的好苗子。”
语落,却是湖水开始沸腾,颜色开始化作血红色。
老天师不由皱眉,随后,一道水柱凸起。那水柱渐渐化形,化为了一个翩翩公子模样。
这翩翩公子一身儒衫,手中握着一把折扇,轻轻摇动。可不论如何去看,都是看不清这翩翩公子的面容。
“师爷,这,这是什么?”
老天师无奈摇了摇头,道:“孩子,你的心中终究还是有个难解的结。师爷今日传你之道,名为梦蝶,你且试着,凭己之能,解开这结。”
老天师语落,那翩翩公子如机关兽被摁下了开关,开始行动起来。这翩翩公子通体颜色由红化黑,手中折扇用力一握,化作戒尺模样。
随后,这翩翩公子身如利箭射向了朱一诺,随之而来的,是充斥了整个空间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