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躁动
秋收彻底结束,各地主要产粮区的秋粮也陆续入库,入冬之前的又一波采购热潮也逐渐铺开。
这一次的采购热潮和以往历年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大背景却有点不同,“汇丰号”和“铸币局”成立这个事情,让那些进行中大型交易的商号们,前所未有地强烈需要新的法定货币。
对于巨头们而言,只需要一份盖了朝廷“公章”的票据合同,那大概也就妥帖了。但中小型商号,现款现货的要求极高,抗风险能力低下的现实需要,实实在在地摆放在那里。
哪怕这些所谓的中小型商号,可能一次交易,也有三五万贯,涉及十几万石甚至几十万石粮食。
进奏院因为“汇丰号”和“铸币局”又一次热烈起来,他们能够左右的东西,在这上面并不多。且不说进奏院是个瘸腿的“巨人”,在朝廷大政上,其实没什么发言权,他们只代表地方的一点点嗓门。
不过进奏院还是正儿八经地提了一个事关地方的案子。
“荒唐!难不成还要帮着在州县维持‘汇丰号’不成?”
“这如何是荒唐?你扬州不用银元还是苏州不用银元?现如今让你带着几十斤开元通宝上路,你愿意?举凡工商兴盛之地,银元走俏本就是行情所在,如今‘汇丰号’既为‘铸币局’行销官制银元,难不成我等还要跟银元作对?这世上,还有比跟钱作对更荒唐的吗?”
反驳的人双手一摊,显然是在地方从事过钱货业务的院士。能被地方提点推举,自然是有些门道的。
“倘使这银元成色每况愈下,又当如何?”
有人担心劣币驱逐良币,虽说只要按照武汉规制来铸造,不管花色成色形制,都可以说是无可挑剔。那些比较极端的地方,比如河中北地,大概就是契骨西北一带,一个弗林国的金币,就未必有华润号一个银元来得好使。
毕竟,契骨部那些能够走出来闯荡的精英,看到的就是华润银元紧俏,是硬通货。而金币?大部分时候都被收藏起来,鲜有那金币当作货币来流通的。
唐朝金银短缺,但相较于白银的流入速度,黄金还要更加紧缺一些。
杜正伦从南海回来的时候,探险队更是在赤道发现了一处天然银矿矿洞,其中裸露在空气中的白银数量,规模之大实属罕见。
只可惜,本地区人烟稀少不说,气候极为炎热,环境相当的恶劣。饶是准备了药材和医师,还是有大量的人死于各种热带疾病。
一只蚊虫的叮咬,可能就会带走一个五年老水手的性命,其开发难度之大,在杜正伦的《南海书》之中,排到了二十年之后去了。
相较那想想都觉得恐怖的前期投入,苍龙道那湍急的海流,反而更加可爱一些。
更何况,仅仅是扶桑诸地的银矿开发,也足够支撑起现在的唐朝市场。
“地方州县,可置办验收银元成色的衙门。”
“也是,劣币泛滥,必杀良币。防微杜渐,乃是正理啊。”
“这何人何处又能置办恁大规模的衙门?”
“便不是衙门也好办,做个行会,也不是不可。”
在场的院士听到这么一句,都是沉默了下来。
道理是对的,可讲究起来就复杂了。搞一个监督机构,大方向肯定是对的。但这个监督机构怎么搞,又是一个麻烦。
要是搞臭了名声,大概又要搞一个监督这个监督机构的监督机构……
“此事,我看可以从长计议,不急于一时。总不能‘汇丰号’上来一二年,就尽数铸些劣币吧。”
“说的有理。”
“这一二年,最是要紧的时候,大户还好,那些散户,是拖不起的,也拖不得。”
“配合马相公搞的那个票税,我看这官制银元,越早上市越好。”
“说来也是奇怪,这武汉怎地这般痛快?如此长久的买卖,说扔就扔了?”
忽地,有个院士冒出来这么一个疑惑。
“与正事无关的事体,不要拿来议事厅说。”
“这怎是无关的事体呢?若是没有武汉,这华润银元也不能沿着扬子江、大河铺开,更不要说行销东海。”
话头被人一带,整个议事厅顿时成了茶馆。原本众院士入座的时候,都是乡党或者相邻州县的院士凑在一块。正式发言,自然是“洛下音”,可这光景私底下一折腾,那都是古古怪怪的“南腔北调”,比那市场里最火爆的茶馆还要嘈杂。
啪!
一声巨响,议事厅正中央高处有个上座,中间没有坐人,那是江西总督房相公的位子,他人不在,左右坐着的人,就是维持秩序镇压场面的。
寻常人坐那位子,几百条恶狗未必买账。
偏偏现在坐着的人,还真没几个人敢呲牙咧嘴。
身材壮硕目光凶恶又混不吝的人形渣滓,手中握着惊堂木,又猛地在实木桌面上狠狠地敲了几下,更是大大咧咧地扯开嗓门吼道:“吵甚?!吵甚?!”
“房二公子,一时激动,在所难……”
“在所难免?!出去!”
“……”
“是本席叫卫士进来还是本席亲自把你扔出去?”
“……”
整个议事厅瞬间安静了下来,那说话的院士,虽然激愤,可最终还是低着头,灰溜溜地离开了议事厅。
“还有,诸位在这地界,喊谁二公子?本席虽说是暂代的进奏院副院长,可这告身也不是假的!怎地?瞧不上?!”
“……”
“……”
一众院士都是默不作声,面对这畜生,他们这帮读过书的,还真没办法。就算有人在江湖上厮混过,也是精于算计,可即便是这样的院士……他打不过房遗爱,也是枉然。
议事厅里面群殴是家常便饭,别的不说,淮扬两地为了增减一个关口津口,两地代表的院士,拉着友朋院士互殴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热闹的时候,维持进奏院“和平”的临时副院长房遗爱也不是没有下场,房二公子也挨过揍,关键是还不知道被哪个揍了……一睁眼就是十几条腿踹过来,二十几双手扇过来,猛禽也要被揍成家禽。
原本还在议论武汉为何放弃大买卖的议事厅,因为房遗爱这么一出,顿时冷场了下来,只是,众院士内心,却还是好奇无比,着实想不透,武汉怎么会这么轻松就乖乖“缴械”的?
“铸币税”不是蝇头小利,正如马相公现在搞的“票税”也不是蝇头小利。前者净赚白银利润,后者更厉害,往票据上盖个马相公搞出来的印章,就得乖乖给马相公经营的衙门上贡……
有了这两样进项,朝廷每年可以搞的事情,可多了不少。
第四章 遛弯
保利营造在长安城有几处物业,早先在东市的物料房,如今都搬出了东市,不过离得也不算远,就在东城墙外。
延兴门附近也有几处高坡,原本用来做物料房有点不合适,但胜在便宜,场地还大,原地主举族迁往京畿,还捎了一套新昌坊的房子,再不合适,那也是合适的。
新昌坊又素来是东门客舍聚集的地界,除各等客舍之外,寺庙也是婆罗门教而不是佛教。其中有个婆罗门教的小支异端,拜的是一只白色神犬,因此汉人多称呼寺庙为“白犬寺”。
整个新昌坊的客舍,大多都弄个白犬挂件以保平安,等到婆罗门教的僧人陆续过世。白犬寺也就衰败,贞观二十年成了众多客舍之一,其中一半地皮,还被保利营造用来做加工厂。
此地的加工厂,主要做的是来料装配,整个新昌坊的客舍,以及延兴门城外的那些高档大车,用的轮轴,就是白犬寺厂生产的。
张德在长安城遛弯时,也多会来这里看看。
“这轮盘现在甚么价?”
“回使君,九贯半。”
“恁高?老夫看过你们厂的销量,不差啊。恁高价还有人来买轮盘?”
老张嘴里说的轮盘,其实就是轮子,白犬寺厂跟着客户这么叫的。关中大车行这么叫,于是名字就跟着叫开了。
看着很简单的东西,却也用到了滚子轴承、钢圈、杜仲胶、牛皮……绝非是一家单位可以包圆了生产的东西。
生产岗位不但有锻工,还有木工、皮匠等等,价钱卖得高可以理解,但九贯多接近十贯,这已经不是贵,而是昂贵。
差一点的独轮车、大车,也要不了这么多钱。
而且杜仲胶并不适合用来做轮胎,老张非法穿越之前,只有极少数的设备上的消耗件才会用到杜仲胶。
大部分时候,天然橡胶就是爸爸,几近不可替代的材料选择地位。
不过这不是张德关注的重点,因为按照长安城这些年的道路条件,也根本用不上杜仲胶轮胎,一般外面包一层木头也就够用了,至多再敲一层皮子上去。
白犬寺厂的轮盘也是如此,杜仲胶轮胎外面,还有一层特制牛皮包裹,显然是保护其中杜仲胶的。
略作考察,老张才知道,白犬寺厂的轮盘,主要供应的客户,并非是长安城内的权贵之家。反而是有长途运输需求,又要游走乡间土路的行脚商。
有了这种轮盘,再掏钱置办一个木制车厢,就是一个略微形制怪异的板车。而这样的板车,相较木制轮毂,可以拖拽三千斤左右的东西。即便只是人力拖拽,百里之内也是不成问题。
要是长途,连挽马都不需要,只需要一头骡子或者一只驴。
“使君有所不知,前几年关中多有乡贤修路,虽说大多都是土路,可也是夯实过的。牛马能走,这轮盘碾上去就无事。但有雨天,有些坑坑洼洼,也比木头物事扛得住。真要是算起来,九贯半也不算甚么大钱,忙上一年,那些行脚商不但回本,兴许还多赚了一辆大车出来。”
“也是,旧式大车一套下来,怎么地也要三五贯,相较这新式板车,不过是翻了一番,拉货份量,却是天壤之别。”
“旧年那些烧炭卖的,一车只敢拉一千斤。便是一千斤,也只能是南城那条大路才赶走。俺们白犬寺的物事,三千斤……稳稳的。”
见他说的自豪,老张哈哈一笑,也是觉得有趣:“能因地制宜发现商机,你们这个白犬寺,人杰地灵啊。”
原本的婆罗门教寺庙痕迹已经荡然无存,唯一剩下的一只白犬雕塑,结果还是汉地风格的。
似这等宗教支脉,旋即而兴旋即而灭,能够有这么一个名字流传下去,就是极为幸运的事情。
“多谢使君夸奖!”
白犬寺厂的人也是机灵鬼,一看江汉观察使老大人都这么说了,那还有啥不好意思的?明天厂门口就竖个“人杰地灵”的牌匾,万年令还能派人过来拆了不成?
似白犬寺厂这样主动发现市场的新兴商社并不在少数,尤其是前几年为了混乡贤名声,修桥铺路的人不在少数,京洛之间的乡间道路质量,也是在那个时候得到质的飞跃。
道路好走,人就会去,人能够去的地方,商品就能去。
两个地方的东西进行交换,交易就诞生了。交易的次数频率高了,市场自然就形成了。
只是能够捕捉到这种变化的人,毫无疑问是少数的。
但是伴随着这个奇怪的时代在疯狂扭动着身躯,这种人只会越来越多,而不是跟以往一样,仅仅是集中在高门之间。
时代的弄潮儿或许很少,但是冒险者,却永远不会缺席。
某条土狗的乱入,导致唐朝的画风出现了剧变,可在这种剧变之下,看似明哲保身之辈极多,然而那些死了的活着的冒险家却几倍于前者。
要是没有隐藏起来的“疯狂”,大约这“中国”,还龟缩在一片小小的黄河流域,跟豺狼虎豹玩过家家。
结束了又一次的长安城遛弯行为,老张并不介意白犬寺厂拿他做个广告,反而心情不错地返回了隆庆宫。
逐渐入冬的时节,长安城的树木也多是光秃秃的,再有小半个月,就要开始跨过一年。
贞观二十二年的各种疯狂,不管如何让人猝不及防,过年的气氛,终究还是一样的。
昂贵的纸张价格终于下降了,贞观二十二年的长安城,已经多了许多用来装点用的彩纸。
原本非法穿越之前极为司空见惯的东西,在这个时代,总是要让它重新走一个轮回,才能回归“常识”。
入眼的“常识”逐渐变多,离小霸王学习机,大概也要更近一些。
看着越来越接近自己印象中的“年味”,老张很是高兴地笑了笑。
“宗长!大喜啊!”
“嗯?!”
老张一愣,心说我内心暗爽你也能看出来?
却见那卫士一脸讨好地压低了声音看着他:“殿下刚刚生了个小郎君!”
“……”
我特么……
老张差点没站稳,老子出去遛个弯,特么的儿子都生好了?
第五章 和蔼可亲我李氏
每天例行遛弯,本来也是消遣,同时也能消除一点紧张感。毕竟,表妹越是临近生产,老张也就越烦躁一些。就算狗崽也不是一只两只了,经验也很丰富,该紧张的时候还是得紧张。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表妹居然给俺洪七玩一出“喜当爹”?
人生大起大落像尿尿一样,太刺激了!
还好“喜当爹”只有字面意义,否则滋尿的地方,大概是有点高……
“顺产?这也太顺了吧!”
回到隆庆宫的暖阁,表妹裹的严严实实,正慢条斯理地喝着粥,还是自己拿着碗在那里喝,除了嘴唇有点发白,整个人居然气色还不错。
脸蛋依然红润似玉的,简直不像是一个刚刚生完孩子的。
虽说老张在武汉厮混这么多年,也不是没见过生完孩子就去上班的底层妇女,可像李丽质这种身份的,能够这般“硬核”,绝对是凤毛麟角。
“说甚么怪话,予在武汉见了恁多,一直有锻炼身体。”
喝了一碗粥,气色又更好了一些,那种气血两亏的状态,貌似就没有。老张心里就寻思着,这妞像她妈,底子不差。
“就没有……不适的地方?”
老张还是关切地看着李丽质,隆庆宫之主顿时露出一个微笑,甜的让老张眼皮一抖:“作甚笑的这般让人肉麻?”
“见你回转了,便只追问予的安危,自是高兴喽。”
俏皮地冲老张眨眨眼,“这小郎,当真姓李?”
“你生的,由得你去料理。”
“呸!”
伸手拍了一下狗头,“把你大卸八块,料理了去。”
“老夫肉柴,不好吃……”
嘿嘿一笑,老张握着李丽质的手,看着她道,“你想取甚么姓名,都是可以的。莫要计较我这里。”
轻描淡写一句话,让表妹笑的更甜,洪七当时就醉了,甜的发腻啊。
“倒是想要姓李呢,怕是宗室都不依。”
长乐公主殿下生孩子就已经是“秘密”,当真再来一个跟着姓李,鸡飞狗跳的绝对不是姓张的,而是更多姓李的。
不过老张却是无所谓,有钱难买我乐意,于是就眉头一挑:“有甚不依的?只要你想,老夫先砸钱砸到全国宗室闭嘴,再砸钱砸到他们装瞎。”
“……”
周围梅兰竹菊四个宫婢都是一脸无语,这种把纲常当厕纸,把道德当垃圾桶的人渣,怎么就能勾搭了冰清玉洁的长乐公主殿下?
四大宫婢因为隆庆宫之主的缘故,早就不能用寻常的宫婢来看待,她们也有了政治思维,但此时此刻,总觉得某条江南土狗就是在乱搞。
一口气得罪多少宗室子弟?
然而她们就算懂其中厉害,却不懂某条土狗的心思。横竖只要不影响小霸王学习机的发育,得罪多少宗室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连李皇帝都得罪了,再得罪多少关陇李氏,那也就是闭着眼睛往后写零,多少是个缘分。
工科狗的心思其实很单纯,想法也很简单粗暴,偏偏长乐公主殿下很吃这一套,顿时有一种自家男人为了自己可以与天下为敌,简直是帅到爆棚。
然而老张并不知道的是,李丽质早特么跟宗室们沟通过。跟老爹李世民一个辈分的宗室叔伯一开始表示门而没有,野种都该死,九族六亲就没有奸生子的,就算你是皇帝的女儿那又怎样?
长乐公主殿下很难过,然后掏出了一条丝巾,丝巾里面掉出来一本名下物业的清单。
宗室叔伯们一看大侄女这么难过,顿时就和蔼可亲地表示,亲不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笔写不出个李字,谁跟谁啊。
怕风评不好?没问题,录入的时候,就一笔带过,不着痕迹,谁还能盯着这个破事儿胡咧咧?
没人议论的事情,那就是不存在的!
不存在在事情,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至于说贞观朝名臣的铮铮铁骨……不怕,都是一把年纪的老家伙,熬死他们有个屁的难度?再说了,名臣固然是铁骨铮铮,可名臣的儿子们,未必就也是铁骨啊?说不定先天性软骨病,也未可知啊。
更何况,名臣的儿子们,这不是还跟大侄女儿子的亲爹“交情深一口闷”么?
被宗室叔伯们这么一开导,长乐公主殿下当时就想通了不难过了。为了表达谢意,就弄了一片学区房出来,说是给长辈们每年收收租子,也好搓个小麻将什么的。
皆大欢喜,家庭和睦,实在是贞观朝之楷模,李氏全体皇族拍手称快连连叫好。
表妹并非真的要纠结这个姓名,问题并非在姓名上,而是在“合法”上。然后建立在这个“合法”基础上,表妹思考着百年之后的事情。
谁来继承隆庆宫。
隆庆宫是她一个人的,但是,一旦她跟着某个江南土鳖一起在黄泉撒狗粮的时候,想要把隆庆宫收归“国有”的老铁,绝对不会少。
可能是她爹,可能是她嫡亲兄弟,可能是她大侄子,可能是她大侄孙……
所以,为了不让至亲们难做,长乐公主殿下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把这偌大的产业,给自己儿子继承下去。
只是这一通操作,李董夫妇捏着鼻子,看在宝贝女儿的面子份上,也会点头。但是肯定心里不痛快,会让人出来做恶人,而李丽质干的事情,就是提前把恶人给抹平了。
于是乎,当老张准备大出血,好好地让广大李氏皇族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有钱任性的时候,“李雍”这个姓名,毫无波澜很是顺利地在宗正寺录入。当然了,除了生辰,就没提他亲爹是啥玩意儿。
后来人要是考据,大约会脑补出一套“日耳曼骨科”的剧情出来。
事情的结果,比表妹顺产让工科狗“喜当爹”还让人震惊。
老张当时就有点错乱:这尼玛李氏老铁这么好说话了?这是转性了还是母猪上树了?老子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好说话的李氏皇族啊,这不科学,这不符合逻辑啊。
等到元宵节给“李雍”办满月酒的时候,老张才知道真相,顿时感慨:现实要啥逻辑,爽就完事儿了。
第六章 其乐融融
大家都是姓李,为什么你就这么优秀?
襁褓中的李雍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睡觉-喝奶-睡觉,但他已经成为帝国疆域之内,庞大资产的继承人。真要是继承了他老娘的家产,帝国富豪排行榜,想来前十总归是有的。
“听说了没?隆庆宫……嗯?”
茶肆中,一向胆子大的长安老铁,这光景也只能扬扬下巴,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进行交流。
“那往后这隆庆宫……不是,这学宫,就成一家的了?”
“难不成还想让朝廷收了去?”
“罢了,老夫都买了一套宅子,全族都指着老夫把子弟送进去读书,这般就好,这般就好啊。”
“那是……”
茶客们内心要说冒酸,还真有点儿。这野种也能继承偌大基业,那野爹是谁?这么牛气,居然敢把皇帝嫡亲的闺女都给上了,也没听说谁被诛九族啊?
隆庆宫的继承问题得到解决,对大多数买了“学区房”的土豪来说,也是安心了不少。至少不用担心几十年后这隆庆宫发生剧变,到时候这物业还值当不值当,真没法说去。
如今虽说光彩上有点不光彩,可有道是“平平安安就是福”,不折腾就是最好的。
原本还寻思着大出血的老张在满月酒上一脸懵逼,一群李氏老哥哥特别亲切,时不时还跟老张聊聊武汉的风物……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连“寻欢公子”李元祥都是惊呆了,为自己的家族前辈感到羞耻,这么不要脸的样子,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上官金虹则是喝着酒搂着“李寻欢”,一脸的羡慕:“皇族气象,不愧天下第一!”
“……”
泥奏凯!
皇族气象就是不要脸?
李元祥内心有点受挫,心想家里这些叔伯兄弟,果然没有武汉的工友来得爽快。工友们多亲切啊,讲话又好听……
来得宗室各种各样的都有,有老一辈的郡王,也有太皇生的亲王,公主更是一窝又一窝,驸马们一个个笑而不语的样子,看老张眼神更是羡慕到了极点。
有好些个公主老张都认识,当年在宫里,调戏他的就有好几个,结果就一个安平胆大包天,衣服一脱就是敢上。
满月酒,原本外祖父外祖母肯定是要来的,然而皇帝皇后肯定不可能来,来了那真是把丑闻布告天下,就不要做什么天下表率。
就现在的状况,那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没人逼逼就是没有发生,皇帝皇后的金身,还是很牢靠的。
镇场子的人不多,太上皇算一个,琅琊公主算一个,唐俭这个老年“流窜犯”也算一个。
老唐拉着武士彟,跑太皇那里敬酒,武老头还很不好意思,毕竟,他现在住的地方,是当年梁丰县男府……房契还不在他手上呢。
八十三岁的太上皇呵呵一笑,比眼下更加糟糕的丑闻他都见识过,别说这个,各种乱伦他李渊见得多了。和那些乱伦比起来,“野合”“淫奔”就是个屁……
“信明的气色不错。”
“调理的好。”
武士彟拿着酒杯,跟李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话间,老唐呵呵一笑:“这偌大的隆庆宫,将来也不知道哪家女子有福啊。反正你武家是没戏了。”
“……”
“……”
被老唐开涮,李渊和武士彟都是脸皮一抖,武老头想了想,也没跟老唐一般见识,反而豁出去了,略有得意地看着老唐:“隆庆宫这般的,也就是在长安城瞧着大,在武汉,不算甚么的。”
“……”
老唐一听,差点当场去世。你他妈卖女儿还上瘾了?
正胡扯着,那边女眷聚集的地界,琵琶声铮铮响起,帷幕之后,似有妙人在抚琴。不多时,又有女子清唱,大约是一些吉利话,说是孩童早日长大成人之类的意思。
一曲完毕,余音绕梁,时不时地就有赞叹两声不愧是“洛阳才女”之类的话。
老张竖起耳朵,远远地听着,哪里不知道这是李葭和李月在联袂演出。
心中暗道这两个公主倒也不算太笨,恰好就是长乐公主生了野种办满月酒,这种罪过都没事儿,还能自己人一起乐呵,她们亮个相怎么了?难不成还能绑了去“和亲”?
多年未曾露面,不少李葭的兄弟姊妹都差点忘了还有她。更不要说太上皇能生多养的,那些个屁大点的亲王公主,还真是没见过这个风韵十足“才气满溢”的姐姐。
李雍在襁褓中收礼的当口,跟李雍一样还在襁褓中的“小外公”也有好几个。太上皇的生育能力,当真是无可挑剔……
入眼处皆是“其乐融融”,李渊兴致也高,看着不远处被人不断敬酒的张德,忽地想起当年要是咬咬牙,把安平塞过去……想到这里,李渊又觉得不塞还是很好的。有名有份于帝王家而言,反而是受累。
见老爹悠然自得,还时不时地催促薛婕妤给倒酒,李蔻有些意外,笑着问道:“阿耶现在,最是快活的。”
摇头晃脑的大唐帝国有限责任公司老董事长呵呵一笑,一手握着酒杯,一手很有节奏地拍着大腿:“人生难得一快活,老夫……知足矣。”
能听见他说话的人,都是微微诧异,然后起身,举杯行礼,敬了一杯之后,各自都是有些感慨。
似他们这些皇亲国戚,尤其是宗室子弟,一辈子都要折腾。不折腾,就跟当年的李道兴一样,陆续被削掉爵位。
要不是李道兴咬牙弄了个儿子,又咬牙在交州坚持,哪里有现在“李交州”的风范?贞观朝这一页史书,原本应该不着痕迹退场的死跑龙套,如今谁敢说他不是贞观名臣的一份子?
能够像八十三岁的李渊一样悠然自得,超脱出去,少之又少,少之又少啊。
既然不能够像太上皇那样不折腾就能安享晚年,那就只能继续折腾。哪怕明知道这个满月酒,是给一个“野合而生”的野种办的,但也要乐在其中,不但乐在其中,还要跟野种的野爹攀交情拉家常,哪怕多年以来的道德,使他们无比的恶心。
可惜,再恶心,也不过化作一句话。
“使君,请再饮一爵。”
“请。”
“请。”
第七章 令人拜服
皇族老铁也是正好逮着个机会热闹热闹,这时候不联络感情,什么时候联络?再说了,外界也不好说什么,谁叫今天正好元宵呢?
热闹了一阵,吟诗作赋唱诗余的轮流上场,老董事长很愉悦,笑的极为开怀。权力场中能够这么酣畅淋漓地无所顾忌,上一次都是三十年前刚开国那会儿呢。
“承乾,怎么兴致不甚高?”
李渊一看暖男太子脸色不太好,便问道,“可是夜里冻着了?”
“去咸阳巡查麦田,大概是吹了风。”
“你常年下地的人,居然吹不得风……”
见祖父还有心开玩笑,李承乾也是莞尔,心情也好了不少:“牛马下地,也难免有个劳累时候,何况是人?”
这是个玩笑话,意思就是拿人和牲口比。这等玩笑,李渊当年和武士彟经常开,开得最多的,是裴寂。
可惜大唐帝国有限责任公司的首任CEO早早地嗝屁了,眼下能跟李渊一起吹牛逼怀念往事的人,真心不多。
“老夫还以为是京城没召你去做事,你便心里不痛快。”
八十三岁的李渊当真是什么都敢说,毕竟,都八十三岁了,你就算弄死他……也减不了他多少受命。
此话一出,围着的人都是脸皮发抖,一群驸马跟着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不该接这个话茬。
换做以前柴绍还活着的时候,他倒是能接两句嘴。现在么,柴哲威也好,柴令武也罢,那都是没毛的凤凰……在这宗室之间,当真是不如鸡。
“阿耶说的甚么话,承乾真要去京城,还用谁召见不成?想去就去想走就走,堂堂储君,还计较这个?”
忽地,有个相当有范儿的声音冒了出来。
众人目光看过去,都是暗道一声佩服。
琅琊公主李蔻一身华服,不过是男装,还像模像样地戴了头冠,手中托着一只酒杯,却是个玻璃款的,里面还装着温热黄酒,用些许生姜煎煮过的。
“噫!要你这女子来打圆场,你那丈夫怎地不来长安?缩在湖北作甚?”
“他是总督,岂能随意走动?”
李蔻站了起来,自顾自走到李渊身旁坐下,薛婕妤见状,给她让了位子。李蔻坐到李渊一旁,把自己的酒杯放下之后,给李渊满上一杯,然后塞到李渊手中:“阿耶如今,当真是越过越年轻,八十三了,倒是像个三十八的。”
“找打的女子!”
李渊抬手就给李蔻脑袋上拍了一下,然后拿着酒杯晃了晃,“这是甚怪味,换葡萄酒。”
“满月酒,喝甚葡萄酒。”
“老夫想喝甚么,还要问你?”
横了一眼李蔻,旁边唐俭倒是麻溜儿地弄了一瓶葡萄酒过来,还捎了一只水晶杯,给李渊满上之后,老唐狡猾地笑了笑:“陛下,听‘御医’说不可贪杯,这一杯也就刚刚好,剩下的,臣就勉为其难啦……”
“……”
“……”
老唐眼力极好,今天备用的葡萄酒,那都是禁苑特供,一般人哪里喝得到。横竖捡了便宜不说,别人还要道他一声好。
“老匹夫不是去荆楚厮混了么?怎地还逗留长安?”
见唐俭这老东西想要黑装备,李渊顿时横了他一眼。
作为一个常年从事外交工作的老江湖,不要脸没下限是标配,老唐“媚眼如丝”,亲切地对李渊笑着说道:“哎哟陛下啊,臣这不是想念陛下,舍不得走么。”
“……”
“……”
能跟突厥可汗谈笑风生的人,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啊。
更牛逼的是,李靖在那里开打,他居然跑的比突厥可汗还要快,还能零件完整地回来继续为封建帝国主义事业添砖加瓦,这也是没谁了。
“呵,你这老货能有这般良心?说吧,老夫今日心情爽利,便要听你有甚要求。但有方便的,与你一个方便,又有何妨?”
言罢,一脸得意的李渊拿起酒杯,美滋滋地喝了一口葡萄酒。他倒是没有一饮而尽,毕竟不远处薛婕妤正盯着呢。
宫中的老娘们儿,现在都是希望他活得越久越好,只有他命长,她们也才能跟着命长。命长了好啊,命长了有福利。
“陛下都这么说了,那臣就说了。”
“……”
“……”
周围一群驸马当时就被这种臭不要脸的外交官震惊了,知道老唐下限低,可万万没想到低到连太上皇的油都要揩,如此对待一个八十三岁的糟老头,实在是过分!
不过很快,一群驸马就后悔了。
只听唐俭很是谄媚地看着李渊,躬身道:“陛下,臣家里都好些辰光没有肉食啦,吃了半年多的素,如今搬去南方,又是吃不惯恁般咸口的物事。糖价多贵啊,买不起,就指着那点朝廷犒赏旧年俸禄,全家老小大概是正月里要饿死几个……”
“住口!”
李渊原本是打算把酒杯砸过去的,但一看酒杯里还有酒,先抿了一口,然后轻轻地放在案几上,瞪着唐俭,“老匹夫焉敢在老夫这里饶舌,如此良辰吉日,也不说言语几声讨彩的话,却来老夫这里化缘?”
噗!
一个驸马没忍住,刚到嘴里的鱼翅汤,直接喷了出来。
“陛下好歹先支援些许,臣拿来应应急,最迟年底就还上。”
“……”
卧槽!
一群人都被唐俭的厚脸皮给惊呆了,都到这个份上了,居然还要继续借钱。环视四周,不知道多少双目光盯着他看,偏老唐岿然不动,别说脸红了,眼皮都不带眨的。
唯有熟悉他的才知道,唐茂约大场面经历过的,比眼下这点目光,那是多了几十倍几百倍。
身后李靖坑他,周围几十万突厥大军,他不照样跟突厥可汗称兄道弟吹牛逼?一边喝酒还一边跟突厥可汗划拳,三五瓶下肚,当时就两人逼两拳乐呵乐呵。
眼下气氛这么好,对老唐来说,这就是小菜。
什么是硬道理?达成目的就是硬道理!
“你要多少?”
忽地,李渊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周围驸马们眼珠子都鼓在那里,卧槽这也行?不是,卧槽这也能答应?
然而更加让驸马们纷纷拜服的是,老唐笑呵呵地看着李渊:“陛下有多少?”
第八章 瓜分无份
似刘世龙那人脉关系,借钱就没必要,但老唐开口借钱,还真是有点门道名堂的。
老唐家中老五唐善识自从从军之后,基本就是开元通宝开道,不恶心上峰,也不亏待下属。能够在牛进达麾下做登陆先锋,还能跟黑齿部老铁一起组团刷怪打东瀛副本,没钱玩尼玛……
不敢说家底掏空吧,赚头一直都有,但现在大买卖来了,就有点捉襟见肘。而且唐俭也打定主意,跟李唐皇室,保持关系可以。“苟富贵勿相忘”什么的,能趁三代人就了不得了。
唐老头可不觉得自己比前往黄泉渡假的杜总统牛气,杜如晦这般折腾,临死还要玩偌大的场面,才给子孙搏了一个出路。他老唐且不说没有这样的能力,就是勇气,也是远远不够的。
旁人只当唐俭是在开玩笑,趁着热闹一起乐呵乐呵,但知道点唐氏内情的老张,当下就琢磨出味道来,这老唐,怕不是生出了“求人不如求己”的念头。
“操之,依你之见……这唐老汉,是个甚么意思?”
边角上,江夏王李道宗凑了凑身子,不着痕迹地问了一句。
“怎么?郡王想把景仁兄收回去?”
玩笑了一句,让李道宗脸色顿时尴尬,都是江湖老鸟,又是靠着扬子江混饭。虽说李道宗是江夏王,可在江夏,他说话还不如张德放屁有用。
就算没有张德南下,李道宗在江夏也不敢搞什么事情。皇帝是什么性子,作为宗室子弟,作为郡王,李道宗比谁都清楚。
李神通之后都是过的什么日子?
李道彦被整那都是贞观十年之前的事情,李孝慈、李孝友跟李道宗的兄弟李道兴一样,现在哪里是王爷?就是个公爷。
人李孝慈在山东没少给李唐朝廷背黑锅,但甚为宗室,你能干就是错。
李道宗以前是想得明白,现在是想得通。前几年市井有编排他的传奇故事,反正不是什么好听的东西,原本他跟人急眼,现在江夏王淡定的很,你编排好了,你只管编,本王怒了算本王输。
宗室地位变现的难度太高了,除非是亲王,而且只能玩一代。
第二代之后……听天由命吧。
“求人不如求己”,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是行伍出身的李道宗明白一个道理,战略上定好一个目标,他只需要按照战略制定者的意图去执行就行了,没必要自作主张,尤其是身份还敏感的时候。
江夏王认准了张德牌人生巅峰,就指着老张能够带他全家一起装逼一起飞。
指着李皇帝良心发现或者“恩荣亲近”,还不如指望自己阉了进宫。
“从何说起啊。”
李道宗面带微笑,收拾了尴尬,然后小声道,“操之,这‘海外’的利润,想来还是首先人力物力吧。”
见江夏王当真是有别样心思,老张拿起酒杯,略微抿了一口掩饰神情。跟这种宗室打交道,他从来都是要绞尽脑汁打十二万分小心的。
鬼知道这些宗室的下限在哪儿,而二十几年交道,唯一有点下限的,居然是太子李承乾和吴王李恪,像魏王李泰这种读了书的……连裸贷都能豁出去,还有啥不敢的。至于江夏王李道宗,不看他看他兄弟李道兴,就知道全家没一个好鸟。
“扶桑地,我看王爷就不要打主意了。”
“哎,可不敢称王爷!”
李道宗伸手一摆,然后看了看周围有人暗中观察他和张德,反而一扫小心,笑的极为灿烂,开口道:“这船,太远了不好吧。远了管不住。”
“与其惦记东海,不如往南看看,李交州现如今,可不比从前哦。”
江夏王的胃口是不差的,但还是那个问题,身份!搞什么大动作都被盯着,赚钱赚多了也会有阴阳人死太监过来问候,开口就是王爷身体还好啊,最近吃的怎么样啊,陛下很想念你哟。
哟嚯嚯嚯嚯嚯……
能把人给吓死。
可让李道宗一心做咸鱼做到死,他又不甘心。
现如今要说设施完善人员齐备而且还有一定市场的地方,对江夏王这种体量而言,扶桑是最好的。
那里有东海出大唐之外最完善的港口码头还有物流运输团队,还有非常健全的奴隶贸易市场,每年从扶桑出口“螺娘”就是一笔非常可观的进项。至于矿产资源、林木资源……更加不用多说。
中央上座李渊跟唐俭在那里谈的,不就是这个?别人以为唐俭在胡扯,他李道宗可是知道唐五郎现在是牛进达手中的先锋官,过手的战俘成千上万。就算是占领的耕地,那都是二三百万亩,就算种地,那也是何等惊人的利润。
唐俭想要在中国内部重新兴旺发达,难度系数不小,可老唐毕竟是老江湖,人脉广面子大,家底也还算丰厚,两代皇帝跟他关系都不错。军方十二卫也好十六卫也罢,没有哪个大将军跟他脸红过。
因为没必要脸红,像李靖这种,坑就完事儿了,牺牲老唐一个,幸福大唐万家……
老唐跟张公谨关系不错,这就让唐氏跟张氏有了交情,说一声世交是不差的。这么些年,老唐日子虽说的确也不太好过,但整个唐氏是稳中有升的。
正是因为这种“捞偏门”反而能振兴家族,才让老唐看明白了问题。
体制内想要发达,熬死皇帝才有希望。
只不过,老唐自忖一把年纪连太上皇都熬不过,还熬啥皇帝啊。于是乎,趁着有“海外关系”,老唐就生出了借钱做点国际贸易的念头。
“东海当真没机会了?”
李道宗眼见着唐俭和老董事长谈的越来越兴起,顿时有点急躁。
“都瓜分完了,连如今扶桑地的小朝廷,都是暗中扶持不让它垮台。”
都是汉朝玩剩下的套路,可谁叫它好用呢。现如今的东海状况,就跟汉朝时候的西域一样,整个一军政势力的角斗场。但凡能耀武扬威的民间“巨头”,哪个不是朝廷大佬的马甲?
连牛进达这个军方“新贵”都要套个皮才能搞创收,还能有多余的份额让给江夏王李道宗,这不是做梦,什么是做梦?
“南海……”
念叨了一会儿,李道宗看着眉飞色舞的唐俭,还是有点不甘心。不过,和张德连喝了两杯酒之后,江夏王似是有了决定。
其实他和李道兴之间,因为李道兴被降等的缘故,是有嫌隙的。但兄弟关系还在,维持一定的利益纠缠,也是有的。可现在想要大规模搞事,要说李道兴会买账,怕不是要被啐一脸狗屎。
一时间,李道宗想到了那个过继出去的儿子,大概还是觉得有点耻辱,竟是连闷了好几杯酒。
第九章 皇后让利
贞观二十三年的正月还没有结束,惯例贺新年的捷报陆续从诸边传达入京。其中一份的捷报有特殊意义,因为它不是通过传统手段来报捷,而是通过信号机。安菩在贞观二十二年的大年夜,攻下前隋时期安国故都阿滥谧,至此,河中局面发生了质变。
一条乌浒河,两岸的桥头堡,一明一暗,尽为唐朝控制。
以此为界,唐军再要想更进一步,除非敦煌宫放任程处弼做大,否则很难继续扩大成果。
不过唐军高层自己也很有见识,当然也不仅仅是见识,而是经验。
这十几年针对西域的处理方式,不断摸索又不断演进,不敢说多么成熟,但效果却是斐然。
郭孝恪的乐观预计,就是再干二十年,西域就是今天的甘陇,而河中,就是今天的西域。至于乌浒河以西,毫无疑问,就是如今的河中……
战果其实不大,但意义相当重大,不管是军事上还是政治上,亦或是技术升级上,都有着特殊地位。
这一次的捷报,快马传递到碛西州用了一天半,而碛西州传递到京城,也只用了一天。
天公作美,没有下雪,也没有北风卷狂沙。密码是由敦煌宫自己拟定的,抬头是程处弼,抵达敦煌之后,敦煌宫再以敦煌宫为抬头。留档文件,不管是程处弼还是敦煌宫,都要签字盖章以作凭证。
技术上的事情,一旦看破,自然就会演进出各自的变化,都不需要教,文明世界无师自通的事情。
捷报万里,一日而达。固然是有所夸张,还撇去了快马传递那一段,但如此“效率”,还是震惊了朝野。
正旦大朝会上,贞观朝的栋梁们脑海中冒出来的念头千奇百怪,但大抵上都是殊途同归的。
不管这次安菩传递消息是多么的侥幸碰上了完美的天气,其效率依然是稳稳地胜过传统手段。
仅此一项,朝廷可以直接有效统治的疆域,将会大大拓展,尤其是现行的大多数羁縻州县,在硬件上,已经具备纳入体制直接统治。
每增加一个州,不管是东南西北哪个边地,固然其疆土无甚产出,甚至可以说相当的贫瘠。但增加一个州,增加的不仅仅是州,增加的是编制,增加的是官帽子,增加的是钱袋子……
一个合格的官僚,是可以在贫困县刮出十万雪花银的。
更何况现在边地羁縻州的“贫困”,仅仅是局限在土地产出上,如果把贸易纳入产出,这是一笔相当惊人的财富。
以剑南为例,六诏地区虽然贫瘠不堪,优质耕地少的可怜,可还是有几十万人口混居。这几十万人口本身,就是钱。
龙昊为什么跟张德什么都不要,偏偏一个价格昂贵的信号机一定要。无脑的暴力野蛮是没有卵用的,但科学的暴力野蛮……充满着惊人的破坏力。
“如今江湖上也都知道,朝廷除了‘九鼎’,还有‘千里眼’‘顺风耳’。今年正旦大朝会是皇后从旁主持,你可知道皇后做了一件大事?”
不甘心的江夏王,在元宵节过后,还是找上了张德,乱扯了一通,还卖了个关子。
老张没去京城,留在长安城陪李丽质母子,李道宗这位“老叔”上门,隆庆宫之主也不好轰他走。
想明白事情的江夏王功力精进,脸皮又厚了不少,任你四大宫婢都给了脸色,他还是厚颜无耻地找张德拉家常。
“能有甚大事?再大还能比马相公给票子盖章还大?”
老张白了一眼,跟李道宗拿起茶杯,隔空碰了一下。
“马相公天人之姿,朝廷白捡多少钱……不是,这江湖商贾白送朝廷多少钱。你说马周这是甚么脑袋,这等尖损的点子都能琢磨出来。”
“……”
听李道宗这么一吐槽,老张差点没被茶水给呛死。
印花税这玩意儿,还真是市场越大求着送钱的越多。商人谁都信不过,就信拳头大的。因为拳头大的不用讲信用,只需要拦路抢劫就行了。现在让拳头大的不用劳心劳力去抢,大家一起给他送钱,让他帮忙做个中间人,有何不可呢?
与其被权贵动不动打秋风……当然了,现在也还是会被打秋风,但这秋风扫的落叶,终究要少一些不是?
“操之,皇后在大朝会,留了狠角色,给了一条财路。”
“她能有甚财路?”
不是瞧不起长孙皇后,她就算有财路,愿意让出来的,未必那么好拿。
“冉氏,操之可是知道的?”
一听李道宗意味深长的,老张顿时反应过来,感情皇后这是既要坑人还要大赚一笔?
江夏王一说“冉氏”,老张就知道,这一定就是西南的“茶马道”。这么多年建设,持续投入不知道多少钱,若非主力货物是金沙银锭宝石,根本没办法回本。但即便如此,风险还是很大。
龙昊为什么没有盯着“茶马道”?因为风险太大,远没有就地抢劫抢人来钱快,还稳定。
黑吃黑要是能给五险一金,那强盗也是选有福利的不是?
“‘茶马道’固然有利可图,不过……也不是谁都能赚个富贵出来的。怎么,王爷有这意思?”
“哎哎哎,说过多少回了?可不敢称王爷,操之愿意,叫一声郡王也行。”
李道宗一副客气的模样,老张心中暗笑,这厮还真是半点让堂兄弟琢磨的“小黑点儿”都不给染。
不过李道宗刚客气完,就愣了一下,他陡然发现,这特么自己还没说,张德就一清二楚啊。
洞若观火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大朝会之后能留下来跟皇后一起发大财的,朝野地位都是硬的不能再硬,消息绝对没那么快到处扩散。
事涉财路,谁那么脑抽。
那么问题就来了,要么张德门路广,要么张德思路广……总有一个牛逼的。但不管哪个牛逼,都足够震慑一下江夏王。
李道宗一把年纪,有心想自称“小王”,可到底还有那么一丢丢下限,跟李思摩那条疯狗比起来,他的“觉悟”还是差了点火候。
当下江夏王就小心翼翼地问张德:“操之既然知道……那可否告知老朽,这‘茶马道’如何?”
“六诏”这地界,问题倒不是在地理上,而是人。贞观二十三了,这地界人口不但少,还分散;不但分散,还很原始。
大自然的危险远比“诸爨”更加让人头疼,镇压这帮往万山老林里钻的土鳖,威逼利诱一向管用,只要跑去镇压的大将不是脑抽一定要玩什么稀奇套路,成果从来都是斐然的。
诸葛丞相就是标杆啊,依葫芦画瓢,照着诸葛丞相来就是了。
但这地理,真心是让人绝望。没有一定的规模,根本没可能从这个地区攫取丰厚的利润。
现行能够组织大规模马队在西南地区行走的,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要说利润,德实话跟郡王讲,只要人手充沛,金山银海不外如是。可此间消耗,一般人耗不起。郡王要是有心每年亏个二三十万贯,连续亏个几年,那只管去做就是。”
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一个郡王的影响力,还不如龙日天的一条狗。冉氏为什么能混迹?还不是数代人在“诸獠”中的江湖地位?李道宗又不是李道长,有个卵用。
当下听到张德的话,江夏王当时脸色就不太好看,心中暗道:皇后这一手,怕不是要把诸王诸大臣都卷进去?
原本想着皇帝生病,皇后一个妇道人家,应该坑人不会跟皇帝那样。万万没想到,描绘的是女儿国,实际他娘的是妖精洞?
感觉被侮辱了智商的江夏王顿时就生了一肚子的气,他又不能冲皇后发火,别说发火了,知道是个坑之后,李道宗背脊骨都在发寒,下次再去洛阳面见女圣,怕不是当场就哆嗦起来。
见李道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老张顿时关切问道:“郡王这是怎么了?”
“无甚,无甚。老夫……老朽就想着,这家底也薄,还是去南海打个转转算了。金山银海甚么的,老朽要来作甚?能够安享晚年,那便是最好的。”
话虽这么说,让李道宗学太上皇成天玩“老头乐”,他还不如自杀呢。要学太上皇,怎么地也得六十岁……七十岁吧!
“郡王能这般想,那是最好不过。李交州既为郡王兄弟,岂能不帮扶一二?有此门路,何必舍近求远呢。”
“说的是,说的是……”
李道宗打着哈哈,心中却是更加郁闷。
第十章 肥鸡
医疗卫生条件的改善提高,受惠于此的不仅仅是底层,权贵的表现更加突出。尤其是普遍存在的五六十岁见祖先的惯例,短短二十年就发生了变化。
贞观二三年那些五十而知天命准备等死的两京老汉,有一半以上续了命,挺到了七十多……
延寿绝非仅仅是时间变慢的错觉,似李道宗之流,早先熄灭的拼搏精神,这时候,怎么地也要死灰复燃一下。
万一自己跟太上皇一样,其实也挺能续命的呢?
“嘿!果然!”
江夏王又一次造访隆庆宫,神色之间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老叔怎地又来了?”
抱着李雍,李丽质很是不爽地看着他,心中暗骂:这老东西当真是厚颜无耻。
能让表妹表现得这么“厌恶”,李道宗是投一份。实在是为了那点利益,简直是跟掉钱眼儿里的小人一样。
“嗳,这不是想着乖孙将来缺个伴当,老夫让人从剑南弄了一只小畜生过来。”
中庭假山下,一只熊猫幼崽瑟瑟发抖……老张看了嘴角微抽,他也是挺佩服李道宗的。签亲儿子转让协议眉头都不带皱的,过了几年,还能厚着脸皮去求这么个过继出去的儿子办事。
现在更牛叉了,为了打听消息,真心愿意下本钱。
“啧,这貔貅要来作甚?老叔以为这是甚么?这是熊!”
“哎,虽说是熊,可它聪敏温顺,不咬人。”
李道宗脸皮都不带抖的,笑眯眯看着李雍,“将来乖孙玩耍,总不能挑拣猫儿狗儿的吧。这貔貅……方显富贵。”
“照王爷说的,还不如弄只虎仔呢。”
“诶!操之说的对!”言罢,李道宗转身喊道,“来人,催一下,运虎仔的怎地还未到?”
“……”
“……”
李丽质和张德面面相觑,当时就服了。
不服不行啊!
“还有啊操之,可不敢当王爷,叫郡王,郡王。要是不嫌弃,叫一声‘老叔’亦可,亦可……”
叫尼玛哟!
李丽质实在是受不了了,带着李雍转身就走,留了四大宫婢在那里盯着。之所以留四大宫婢盯着,实在是表妹很清楚,就自家老叔这性子,都厚颜无耻到拍婴儿的马屁了,给“老公”送美女算个事儿?
还别说,李道宗还真是准备了十好几个美娇娘,准备给张德端茶倒水洗衣叠被的。只是大概惧怕李丽质,索性把这些女郎都寄存在了应国公府上。
为什么要放应国公府上?
因为武士彟的一双闺女,不都是给张德暖床的吗?就算江汉观察使府有秘书处,如今女秘书不少,可在李道宗这里,那不好使,在他眼里,这就是帮忙干活的暖床婢。
“郡王,你从京城回来,还给恁大的礼作甚?自己人,没必要如此客气。”
“不客气,不客气!”
李道宗拂须微笑,侧着身子斟酌了一番说道,“操之,这皇后啊,果然是了得。如今二三十个亲王郡王,还有弘文阁那帮老货,都绕了进去。”
“甚意思?”
“那‘汇丰银’借钱给了不少亲王郡王,又不是写个借条就了账。这些个夯货,都拿自家物业抵了去,恁大一笔钱,砸‘茶马道’上,这不是要疯?”
“……”
哎哟卧槽!
老张顿时闪了腰,这他妈什么鬼?!皇后还有这等骚操作?一帮王爷能有啥出路,不就是指着土地兼并好坑蒙拐骗中下阶层吗?可万万没想到,皇后一片公心,是要给中低层老百姓撑腰啊。
嗯,一定是这样的。
反正老张是不敢腹诽了。
受武汉老铁影响,江夏王现如今说话跟机关枪似的,哒哒哒哒哒哒……非常接地气,跟武汉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很像。
“山东那几个夯货,也就指着那几万亩地吃饭,如今都抵给了‘汇丰银’,去琢磨甚么‘茶马道’。那金沙,是这般容易到手的?那宝石,是这般容易挖出来的?”
“听闻皇后如今朝会,多用翡翠?”
“正是。”
猛地没反应过来,李道宗刚应了一声,忽然心中暗道:这厮又未入京参加朝会,怎地晓得这般清楚?
当下按捺小心,更是面色堆笑:“那物事虽说好看,在老夫眼里,就是个石头。还有那天竺琉璃宝石,跟玻璃有甚分别?偏是有孱头拿来当宝,还想诓骗老夫。倘使是个脑袋大的,倒也笑纳了,指甲盖一点,要来作甚?”
“……”
你不要给老子留着啊,老子拿去做广告然后骗老婆不行吗?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李道宗话锋一转看着张德:“依操之所见,这皇后所作所为,是不是要对宗亲……嗯?”
手掌比划成了刀,缓缓地向下一切,颇有点要修炼特殊武功的意思。
周围四大宫婢耳朵极好,听了李道宗的话,只翻白眼。
“咳嗯。”
轻咳一声,老张打着太极拳,“这女圣陛下素来仁厚,两京百姓无不称道。想来……也是想提携皇室宗亲吧。”
见老张这副鸟样,李道宗也是急了:“操之,看在景仁的份上,你就拉老夫一把……”
铁汁,你可摇了我吧!
看在李景仁份上……怎么不说看在大家都是亲戚的份上?
老张一脸狐疑:“王爷何止与此啊。”
“也不知哪个贱人,跟皇后说老夫在江夏捞了不少甚是富有,这‘茶马道’事业利国利民还有赚头,理应江夏王作表率……这入娘的跟老夫有甚干系?天下宗亲恁多,怎地便是老夫要带头?!”
“王爷辈分高,功劳大啊。”
幽幽地来了这么一句,李道宗虎躯一震,显然,某条土狗说话就是这么直接,戳破了他幻想的泡泡。
长孙皇后现在是女圣临朝,皇帝亲自给弄的“垂帘”,满朝文武要搞点事情,还不是挑肥硕的一只鸡来杀?你李道宗这么些年养的这么肥,不杀多可惜?
冲别人下手,长孙皇后还未必有胆呢。
宗室……不就是用来杀的吗?
“此举乃是吕后行径!”
江夏王很悲愤。
“吕后拿甚么跟女圣陛下比?”
拿起茶杯,嘬了一口,老张悠哉悠哉地点评了一句,差点让李道宗当场去世。
第十一章 过分
求生欲望很强烈的江夏王不想就这么被“破家灭门”,好不容易攒了点棺材本,结果长孙无垢这个大唐县令就要来敲竹杠,太过分了!
正所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李道宗自忖也反抗不过,就只能想法子止损。
掏钱是必须要掏的,辣么多王爷都掏了钱,你不掏,你是啥意思?哭穷摆姿态装清廉?一个王爷,你清廉你是要干什么?是要在地方上养望?
这是一个无解的套路,长孙皇后就是要杀猪过年,你又有什么办法?
李道宗能够做的,也就是比别的猪跑的快一点。
健身显瘦,这是见识!
要说行动力,戎马多年的李道宗还真不是盖的。上来就给李丽质一通大礼,甭管要不要吧,反正南海的大珊瑚好几丈,也不知道怎么弄上来的,反正就这么给搁在隆庆宫做装点。
脑袋的珍珠,糊脸美白怎么地也能用个十天半个月,玳瑁龟壳也趁了一对,用来做眼镜腿儿是最好的。
至于小黄鱼大黄鱼什么的,那都是基本操作。
在武汉送礼太抢眼,隆庆宫每天送礼的辣么多,少他一个李道宗不少,多他一个不多。最重要的是,堂侄女是个知分寸的,拿钱也办事,这一点,跟她妈一样,是个好习惯。
隆庆宫之主也不会嫌弃钱少,你敢送我就敢收。更何况,自家老叔,谁跟谁啊。
“阿郎,老叔这前前后后,连八川的伴当都送了,怕不是有十好几万。他底子有恁般殷实?”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能让皇后盯着不撒手的,十万贯算个甚么?当年你那东关窑场,如今是个甚么体量?一件阎氏勾描的瓷器,在天竺能换一篇金叶佛经。”
不提窑场还好,提了就有点心塞。以前懵懂无知,也不太喜欢去思考这个,等回过头来,李丽质再回望当年,恨不得连续猛抽十几个巴掌,把自己打成智障。
“也没见老叔如何敛财,怎地有如此家底?”
“他是江夏王,在江夏给我方便,他就方便。武汉小二百万人口,大多都要上工。不说物业如何,只说按照户头贴补,那些破落户实封三百户有个甚么?江夏那里来个三百户,抵得上别处一个县。”
其实这都是小钱,真正厉害的,是因为李道宗作为江夏王给人方便,别人自然也会关照。
和气生财嘛,道理就是这样。
于是乎,只说各大工坊的食堂,小一半其实是江夏王府承包。而江夏王从外地拿陈粮根本不需要现钱,他是王爷,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最不济,宗室封王几十个,好些除了种地就没别的产出,能在李道宗这里变现,他就是诸王的爸爸!
再者,因为是“地头蛇”,置办物业就是不一样,门店铺面只要不是太偏僻太过分,就凭两百万人口的市场,他买草纸都能赚成草纸业的龙头老大!
这是在长安洛阳完全不可想象也不能做到的事情,但在武汉,一切皆有可能,只要他不搞事,不给张德添堵,张德就抬抬手,由得他江夏王赚点零花。
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以往还不觉得如何,等到发现“地上魔都”深不可测的时候,中央大佬们一看狗窝里面居然有个奸细,心说你他妈不好好做卧底,结果混成了社团的白扇子,你他妈是警察你知不知道?
江夏王也挺委屈的,心想说好的三年,结果本王等了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混成社团大佬也不是本王想的,本王就是想做个好人……
一般来说只要老实交代,还是能争取宽大处理的。
偏偏关键时候,四大天王之一的房天王跳了出来,说老夫这里有“九鼎”,瞧着又粗又硬,感觉棒棒哒,陛下来一套?
杜天王的坟头听了个响,李董心情是相当糟糕的,对扬子江两岸的“刁民”顿时失去了任何信任。
而原本应该是忠犬的李道宗和张亮,又一次上了黑名单。
恰好李董身体不太舒服,加班狂生个病很正常,让老板娘出来帮忙管管,也是非常契合人之常情的事情。
当然了,老板娘办事风格,大家也没有见识过,有点不熟悉。但不管熟悉不熟悉,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一两只菜鸡都是可以理解的。
有运气好的,有运气不好的,江夏王作为那只运气不好的,按照规则,也应该愿赌服输。
奈何旁人并不清楚,“闷声发大财”的江夏王其实心在滴血……
每天一早,都是从泪水中哭醒。
“照阿郎这般说,岂不是老叔甚是富庶?”
“房二郎在洛阳主持进奏院,他家大人又是江西总督,家底如何,你也是知道的。不过跟江夏王比起来,他算个甚么?”
老张淡然地笑了笑,“倘若石崇复生,跟江夏王斗富,也是死路一条。你当他为何愿意做个惫怠王爷?还不是日子好过,所以不争?倘使日子不好过,早就来长安哭穷,问你大父借钱过年。”
“那阿郎知晓老叔家底大概如何?”
“别家王爷在‘茶马道’上,必定是要破产的。他那身家,亏个几年不成问题,兴许还真能挺到回本。”老张顿了顿,然后估算道,“硬要算计一番,四五百万贯身家总归是有的。”
“……”
李丽质双目圆瞪,怎么也没想到一副穷酸模样的老叔,居然是个万元户!这必须是薅帝国主义羊毛才发得家!
“我这是往少了算。”老张很是淡定,李道宗这种级别的老王爷,有很多特权,免税都是小意思,皇帝给的封赏按照惯例,比如山林水泽,一般是没什么卵用的。但这年头真心就大不一样,有个铜铁矿那是要发,有个煤矿那是要疯!
再一个,扬子江上贸易,插江夏王王府的旗帜,谁还能不给几分薄面?便是钱谷这个鳖孙,遇见江夏王的船,还能说不抬抬手?这其中的出入,海了去了。
毕竟说到底,似李道宗这样的王爷,全国也找不到几个。
也就是这几年朝廷收入暴增,早先李道宗的身家,差不多就是岁入的十分之一,也是非常典型的富可敌国。
这么肥的鸡,长孙皇后要是不杀,会引起公愤的。
毕竟,和某条土狗不一样,李道宗这个王爷,他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啊。
当然了,江夏王也怕有人说他藏着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武器。这要是弘文阁有个老不要脸的开会甩出一只铁锅,说这是江夏王府私藏的战略防御装备,这他妈上哪儿说理去?
“哼!如此说来,这老叔当着不爽快,区区十万贯,就想打发了我!”
听老公这么一分析,李丽质顿时来了精神,心想我老娘敲诈你,你让我做中间人帮忙说话,结果就这么打发的?过分!
第十二章 大韭菜
剑南地区是一个进奏院院士都没有的,有鉴于此,李道宗自救之时,就想着从中找补点东西出来。
别的不说,院士总归要混一个,但想要增加席位,难度系数不小。没有特殊的原因,基本没什么可能。
不过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别人兴许没办法,但某条土狗那里,横竖一两个馊点子还是有的。
当然李道宗也清楚,皇后要杀猪过个肥年,正月里还要给孤寡老人送温暖,开销肯定是大的。某条土狗这个节骨眼肯定不愿意给他出头,这也是基本操作。江夏王打的主意,肯定是想堂侄女先帮忙美言两句,有了这个由头,就能些微的,稍微缓缓,也好提前做好准备。
也不是李道宗非要在张德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他也是没办法,有心找冉氏呢,结果他娘的冉氏早几年就是皇后的卧底……资历比他李道宗那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冉氏现在的蜀锦专卖,其中有多少是姓长孙的,琢磨去吧!
除非江夏王说本王好日子过的太爽,想要吃吃苦,体验一下边远山区的艰苦生活,不如把本王封剑南去。那自然是谁也不用求,战天斗地全靠自己,猛就一个字。
可惜,也快五十的李道宗哪里有这个勇气?有心跑皇帝哥哥那里跪求放一马,可转念一想,万一皇帝哥哥说老弟你要是过的不乐意,不如将来你跟哥哥我葬一块儿,你看怎么样?
这就有点小恐怖了。
当然了,广大人民群众肯定会说,这是雨露啊,美滴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看江夏“老乡”张操之有个徒儿在剑南正在日天,龙日天专杀各种不服,门路广面子大,是剑南的一霸。
妖精洞再凶残,只要妖精漂亮,上什么不是上。
眼睛一闭就是春天!
“这老叔真是豁出去了,连龙昊的主意都打上了?”
“龙氏兄弟很多,昊哥是个肯拼的,他识字不少,在学校里也肯学。要说仕途,老夫看好他跟丁蟹。”
“一个龙一个蟹的,都不算人。”
丁蟹是老牌县长助理,这几年都是几个县的主薄位子兜兜转,在苏州常州名气不小,江东诸县愿意请他过去的不少,有些山区县城更是琢磨着让他做县令一把手。当然这操作一般以前跟地方无关,但现在不一样,有进奏院在,江东土豪只要愿意,还是能通过各种迂回,在进奏院提一茬。
事涉人事基本没可能让进奏院成功,但只要说某某行业需要立法若干,唯松江、昆山丁蟹如何如何,就能迂回过来,把丁蟹调走。
这套路一般弘文阁也不会封驳,只要公关到位,弘文阁大佬有一半收礼,就算过关。只是地方上想要这样操作,没点实力也是自讨苦吃自讨没趣。
龙昊现在挂几个县令头衔都没问题,羁縻州的主官官帽子不值钱,反而副官有点意思。龙昊现在有点挂“六国相印”的意思,剑南道搞政策,从中央到地方督府,都会咨询他。
至于龙昊年纪轻根基浅,在朝廷大政面前,那都不是个事儿。
没看见他老师十二岁就陪太子读书?他们这个“门派”是有传统的!
李道宗找龙昊,放以前,你一个獠寨出身的土鳖,本王找你是看得起你。时事变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正所谓莫欺少年穷,龙日天也算是功力小成,一般江湖上的名宿,还真不定干得过他。
更何况,龙日天的宗门也是“名门大派”,他师傅又是宗门一把手,论起来,怎么地也是个土狗帮的“真传弟子”。逼格也不差野路子小门派的护法长老多少,李道宗有心看不起摆谱,龙日天还未必要买账。
有种把他从剑南道摘出去……怕不是有人一声令下,几十把家伙就扔过去,砍不死江夏王也要砍成重伤。
“你家老叔这回是真拼了,他有个庶出的小女儿,虽说未曾封个郡君之类,可也到底是王爷生的,如今还想着跟龙昊结个亲。獠寨出身能混到如此地步,龙昊当真是可以了。”
“老叔真要是这么干,定成笑柄。”
“他若是成了笑柄,倒是安稳得多。”
老张意味深长,李丽质顿时了然。她妈现在干得事情,当真是一举多得,不知道多少人眼望得见的快活。
偶尔搞几个权贵给两京百姓看看,也只会交口称赞,说皇后果然是女中尧舜不畏强权,如是云云多不胜数。
好听的话不费钱不是?
再说了,朝野之间,但凡有点实权的,想要公开捞钱,真没那个胆量。可李道宗是个啥?在野郡王一个,就算屡立战功,那屡立战功的少了?李靖也战功彪炳,那你看卫公老大爷他家富可敌国没?
不能比,一比就会有心理落差。
一帮实权巨头心中一琢磨,老子这辈子摸爬滚打门生无算,结果你他妈一个乡下王爷捞的这么爽,不就是靠着姓李吗?
心态一扭曲,就会让人很难受。
而武汉的老铁们,平时捧李道宗是没问题的,关键时候,一看能下刀子吃肉,谁他妈认识谁?
在商言商,谈感情……它伤钱啊。
“龙昊可会应了老叔联姻所求?”
“他要是蕃地土王獠寨豪帅,自然无所谓。可如今,他是‘朝廷命官’……借他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啊。”
老张淡然一笑,“这光景,你这老叔还想着省钱,也是失心疯。”
“偌大身家,总归是舍不得。”
“他就是根大韭菜,偏偏还不自知。皇后要割他,弘文阁要割他,内府外朝要割他,诸王也要割他,扬子江两岸谁不想割他?还想着省钱,这不是失心疯,甚么是?”
“如此说来,便是我去京城说项,也是无甚用场?”
“谁说的?你若赴京,只消一句话,便能拖延一阵。只这‘拖延’的面子,也得值当个几十万贯。你当谁都能让皇后抬抬手的么?”
老公这么一说,表妹杏眼圆瞪,这世上,事情办不成,居然也算是面子?更让表妹惊异的是,偏偏还有人求的就是这个办不成的面子。
“老叔拖延一阵,又有何用?这脸面有甚用场?”
“拖延一阵,便能有些回转的余地,旁的不说,只说这‘茶马道’。江夏王可以提前布置茶园,茶树种上,三年五年之后,茶园自然就了产出。这亏损,如何也能贴不回来。再说这‘茶马道’一路过去山高林密,此间各色皮子,都是堪比金银,倘使雇佣人手,效仿安北都护府故事,组个狩猎队伍,又是一笔进项。再说山中石料木料,早早勘察,就能早早知晓哪里木料合用,哪里石料上乘,一进一出,损失就能降了不少。”
“如此说来,这‘拖延’的面子,当真是大。”
“否则,你家老叔疯了,给八川弄一头貔貅过来玩耍?你当这畜生是好抓的么?”
说了一通之后,表妹更是坚定了念头,道:“老叔倘使再来,定要跟他好好说道,予也不去应承,只管拖着,着急的是他,想来更能榨上一笔。”
“你只管做就是,之后他还有求上老夫的地方哩,到那时,你还能敲他一回。”
表妹听了,顿时大喜。
第十三章 旧年福地
要说老张在剑南、六诏,还真不是没有门路,连龙昊这个学生都不需要用,当年为了选育滇马、川马,这地界不少被“诸爨”打压的小型部族、寨子,大多都选择了大靠山。
只是当时这些小寨豪帅,都把武汉这里派出来的探险队、商队,误认为是“上国天使”。
将错就错之下,也算是结了善缘。
小寨有小寨的好处,一是打交道容易,二是不必担心做大。
打交道容易,倒也不是小寨的特色,不管东南西北,但凡是依附在大型部落大型部族之下生存的小型部落,都有这样的风气。
只有极个别在小型部落中也是“穷横”的,才会出现“贼不走空”的性格。
文化交流就是这样,探险队探勘队商队带来的,不仅仅是令人大开眼界的物资,还有通往文明世界的渠道。
而当时武汉方面没有选择暴力,把选择权留给了这些谨小慎微的土著。
样板工程还是要的,模范村寨也是要的,至于“诸爨”至于“六诏”,隔三差五找个借口就是干。
扶持次强,打压最强,不过是历朝历代的基本套路。
如果说西南地区是一片大海,那么这些小寨,就是这片大海中的一座座孤岛,而探险队就是一艘艘在海洋中搏击风浪的大船。
船不可能一直在漂,总需要停靠,而这些孤岛,自然伴随着交流,就形成了市场,变成了补给站。
本地区的宝石、矿物、皮革、草药、木材、贵金属、奴隶……都会成为商品,然后跟唐人交易盐巴、粮食、器物、布料、衣衫、鞋袜、护具……
虽然这些小寨土著生活在万山老林之间,可论及竹木加工、藤条加工,粗制滥造和武汉精工比起来,根本就是天上地下。
哪怕只是一个竹制斗笠,武汉竹制品的加工厂,每天都能生产成百上千规制一样的产品,而在小寨,土著老手们互相之间制作的物件,都是大小不一。
唐朝的威仪,除了探险队那令人惊惧的武力之外,更是这数量惊人又品质上乘的生活必需品。
一个竹制品,小寨的能手,可能需要一天两天三天甚至十天,才能做好完善。但对武汉出身的商队而言,这玩意儿就是生产线上极为靠后的项目,轮到生产小件小样的竹制品,基本都要等到大批量大单子结束之后,才会轮上。
因为消耗的工时很少,又缺少“技术”含量,竞争对手极多,利润就很薄,没必要在这上面纠缠不清。
也算是歪打正着吧,前几代中原王朝来宣扬威仪,大多都会用“富有四海”来形容自家,而武汉商队,是真正把“富有四海”用实际行动来解释的。
拎着唐刀谈友谊,效果很好,要是再弄点盐巴,效果翻番,再弄点白糖,效果蹭蹭蹭蹭停不下来。
于是不管“六诏”愿不愿意,在道路交通极为困难的情况下,武汉对剑南南部地区,其实也进行了一定范围内的改造。
当然这种改造并不算大,需要消磨时间,时间跨度还是两年三年四年五年……
因为早在冉氏在武汉叫卖蜀锦那时候,武汉方面本着“有枣没枣打两杆”的心态,在诸多小寨的山林地带,有意种植三类油桐和茶树。造船业的蓬勃发展,早在几年前,武汉就有了这样的预料。
伴随而来的桐油、木油的极大消耗,将会是一个极具挑战性的事情。
不管是油桐还是茶树,对土地要求其实都不算高。武汉本地为了保证耕地,“围圩造田”“围湖造田”“清淤排涝”各种工程年年都在做,能够分润给茶叶种植的土地,其实并不算多,大多都是维持在丘陵和山区。
但即便是丘陵和山区,垒坝建塘休整梯田,依然能够增加粮食总产量。让渡给茶树,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
贞观十八年的时候,汉阳造船厂的桐油、木油消耗,就已经有点捉襟见肘。大量岭南桐油被进口过来,价格昂贵不说,还不受控制。
于是乎,西南山区这片大海,那一颗颗孤岛也似的山头,原本只是闲子,却成了意外之喜。
到贞观二十一年,终于第一次大规模收获剑南桐油,单位亩产固然比不上岭南,但胜在不挑耕地不挑地区。运输虽说艰难,但总体来说,还不算亏,因为除了桐油之外,就地生产的茶叶,十几个山头的产量,也不输给苏杭。
最重要的是,蕃地和骠国诸部乃至“诸爨”“六诏”,对茶叶不挑。
这些交易主要也是以物易物,大量的毛皮被集中在了戎州南和矩州之间的“茶马道”上。
这一条“茶马道”,在武汉也多称“金皮道”。因为主要硬通货,就是金子和皮货,利润回报极高,两边平账,一支马队的赚头,差不多也能比得上一条南海货船。
而这些,还没有把西南诸地的铜矿计算进出。
老张为了小霸王学习机,大部分时候做的产业布局,都是相当有计划有意识地去偷鸡摸狗。唯独在西南这一块,当真是靠天吃饭,不管是人还是物,都是好运不断。
冉氏、龙氏、诸爨、诸小寨头人……简直就是专门过来送金送装备的。
时隔多年,对于剑南、六诏地区的收益,老张从来都是不做过多的期望。但万万没想到,多年之后,居然还能给他招来“大买卖”。
要说这万山老林穷苦地方不是他的福地,当真是说不过去。
长孙皇后现在要噶韭菜,还是噶大韭菜,拿来做文章的地盘,将将好就是这豺狼虎豹到处流窜的破烂地方。那些个韭菜只要门路稍微广一点的,岂能打听不到这里面谁在唱个台柱?
人在家中坐,福从天上来。老张现在是稳坐钓鱼台,等着这帮韭菜主动给他送钱。
隆庆宫之主又敷衍了一通自家老叔,果不其然,不急不躁的李丽质没怎样,坐不住的李道宗终于受不了了,一咬牙,说是他做东,请堂侄女和“老乡”一起吃个饭。
请柬很实惠,纯金的……折起来还能揉成一团,压手的很,少说也有一斤多。
江夏王大概也是到了极限,在永嘉坊弄了个园子,办了一桌很实在的席面。金光闪耀的,让人目不暇接。
客人很客气,主人很节俭。堂侄女和“老乡”都是随意,主人家江夏王就很有品味了,他吃的很独特,正月里吃韭黄,说是特供大棚蔬菜,相当可口。
当然老张有点误解,以为王爷这是有了觉悟,终于知道自己是大韭菜一根,不但是大韭菜,还是韭菜之王,韭菜之皇,简称“韭皇”。
第十四章 吃“韭皇”
西南高原要说贫瘠,当真是贫瘠,可要说富裕,又是相当的富裕。围绕在贫富上的问题纠缠不清,归根究底,只有两样东西,一是人口,二是交通。
在唐朝缺铜少银的局面下,西南山区遍地的小铜矿,可以说对中央朝廷而言,简直是不啻为一场“及时雨”。至于金银矿、宝石矿,反而没有铜矿来得让人高兴。实在是现在的金银渠道,普遍集中在了东海航线上。
而除开矿产资源,大量的调味料、饮料作物,都可以在这片“贫瘠”的地区获得不菲的回报。不管是茶树、咖啡树、花椒树乃至两类胡椒……这几年随手种的树苗,居然都长势不错。
尤其是茶树种,还分化出了两种高山品种和一种低矮的耐寒品种。后者产量低,但是茶叶苦味高,炒制后多次冲泡,先苦后甜,回甘非常强烈。这种苦茶,价钱在洛阳极授士族追捧,一度高过皇室御用雀舌。
幸运或者不幸,大抵上很难说得清,至少贞观朝西南地区的糟糕交通,反而成了一种稳固局势的“优势”。毕竟,奢侈品虽然也消耗人力物力,但两者占的成本和收益比起来,就有点忽略不计。
老张的估计,长孙皇后除了顺手砍诸王一刀,拉拢弘文阁及外朝之外,大概琢磨的,也是想要从西南地区榨取利润丰厚的奢侈品。
而且剑南地区的食盐大多都是井盐、岩盐,产量低不说,因为提纯手段低下,品质也不怎么样。本地区的大部分州县,又没有盐商愿意涉足,当年龙昊能够干的北地“诸爨”叫爸爸,除了战斗力强之外,盐巴同样是控制地区部族的重要手段。
长孙皇后或许却虎皮、狐皮、熊皮、鹿角、象牙、蟒皮……但她不缺盐巴,只要她想,东海海盐调往剑南,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旁人不能把天下之盐汇聚一处,她却是可以的。
青海盐、南海盐、东海盐……三六九等各分品质,降者为上,给上等盐;顽抗者下,给下等盐。后者万一吃死了,那也是自找的麻烦。
一系列的政策计划,长孙皇后和弘文阁都是沟通过的,马周又带人做了论证,觉得可以,自然就开始执行。
进奏院的院士们虽然知道朝廷有什么动作,却又没有问询的资格,他们的职权,终究还是在地方上。
一时间,哪怕再不情愿往进奏院塞人,院士们为了“油水”,捏着鼻子也想要扩充几把交椅出来。
苍蝇不叮无缝蛋啊。
进奏院内部刚刚松口,李道宗就马不停蹄在洛阳和长安两头跑,贡完李丽质之后,又去贡李丽质她妈……
“阿郎说的果然不错,老叔又来求了我一次,两次加起来,怎地也有三十几万。真是没想到,只听说他是个老实人,不似尉迟之流,这敛财的本事,倒是像个硕鼠。”
“……”
骂自家老叔是硕鼠真的好吗?
瞄了一眼兴致勃勃的李丽质,老张笑的有点狡猾:“娘子敲他两回,你且看着,在老夫这里,老夫也要敲他两回。他在‘茶马道’,是两眼一抹黑,以为搞明白了,其实根本连门也没有摸清。”
“此话何解?”
“你那老叔以为圈地种树有了销路,这便是止损减亏,却哪里晓得,那地界想要维持人手何其艰难。商队行走,多是滇马走一程,脚力背一程,相当艰苦。再有剑南道路曲折,春秋能走的路,夏冬就未必能走。故而想要求个资深向导,砸钱是没有用的,还得门路广……这,便是他要求老夫的一桩。”
言罢,张德搓着手,“这第二回,便是进奏院。如今进奏院松了口,要增加席位,可增加席位的口子一开,照理说,怎么轮也轮不上剑南啊。这地界多是土著,一众院士就算有心增补席位,也该是河东河套,甚至是扶桑地都有可能。这剑南算个屁?”
李丽质一听,眼睛一亮:“是哩,老叔在院士那里,怕是无甚面子。阿郎却是大不相同,再者,还有龙昊可以用。”
“正是这个道理,待他碰了一鼻子灰,再榨他一笔。”
两人正在暗爽,李丽质忽地一愣:“只是,他此去洛阳,怕不是要在阿娘那里也要做个贡献。阿娘手腕,怕不是让老叔要多掏不少钱。”
“一百万贯买个平安,差不多了。”
手指头一掰,老叔李道宗还剩不少,正好让张德再帮忙褪褪毛……
贞观毛会为什么多?
正所谓上行下效,还不是董事长老大人开的好头?
谁叫你李道宗……姓李呢。
老张猜的不差,李道宗跑去京城,面圣之后,就很“爽快”地掏了钱,一百万贯是没有,七十五万贯外加新南市几个门面……门面是给李婉顺还有内府一帮“太监”的。
说是门面,其实是铺面加仓库,占地面积极大,属于京城数得着的物料房。
是李道宗在京城搞的马甲,用了多年的白手套,也一并送了出去。
当然结果很好,长孙皇后一向是有口皆碑,李道宗混了个“贤王”的名头,长孙皇后亲自盖的皇后印玺,让“贤王”李道宗总算是先松了口气。
皇后也允许江夏王先行帮忙“探查”剑南民风,等于说李道宗先去圈地这个行为,长孙皇后同意了。
就这么一个同意,没个十几二十万,别想从长孙皇后那里买过来。
山东诸王倒是想呢,一没钱二没胆三没门路,眼巴巴地看着李道宗在那里挣扎自救,他们自个儿陷在坑里等死。
什么胶东王胶西王临淄王……原本跟李道宗关系也不咋样,这光景也顾不得体面不体面的,拉住了李道宗就大喊“老叔救命”。
江夏王哪儿管得了这个,一脚踹开顿时怒吼:你喊你妈呢!
没那闲工夫装逼,得赶紧再返回长安,求老司机带带他。
实在是李道宗压根就没想到,京城进奏院那帮贱人,居然琢磨着增补河东太原的席位,也不肯给他一个面子。
可进奏院的一帮牲口也理直气壮:太原北都,增补席位理所当然。
再说了,你个乡下王爷有啥面子?
李道宗心说本王驰骋沙场的时候,你们这帮杂碎还在吃奶呢!
一咬牙,因为在圈地上给了钱的李道宗,决定给这帮杂碎一点颜色看看,本王背后可不是没有人的!
再度踏上京洛板轨的车厢,吃着“韭黄”盒子的江夏王心情很激动,回望京城,内心呐喊着:本王还会回来的!
他却不知道,京城有人先行返回了长安,到了隆庆宫,然后跟张德道:“社长,江夏王在进奏院四处碰壁,这会子,应该是在京洛板轨上。”
“好,辛苦了。”
说话间,“韭皇”李道宗的“救星”,某条江南土狗,笑的很鸡贼。
第十五章 帮衬
嘀嗒、嘀嗒……
正月底关中普遍下了一场雨,还不觉得冷。冬季黄河的凌汛也不严重,这两年疯狂砸钱水利工程,也算是出了点成果。填进去的人命,比始皇帝修长城,大概也少不了多少。
隆庆宫都用上了琉璃瓦,远远看去,金碧辉煌。西边的太极宫虽然巍峨,可那种精致雅趣的格调,却是大大不如的。
雨水顺着屋檐滴答滴答,落在花岗岩和青石板上。枯萎腐败还没有发新芽的芭蕉圃,被浇灌的更加稀烂。
气温不高,但坐在大厅中的江夏王李道宗,一个劲地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擦汗一边嘴唇哆嗦着叫骂:“你说这叫甚么事儿?这些个进奏院的畜生,说好的给老夫支援一声,临到头了,他娘的就来摆本王一道,哪有这般做事?!”
急促有力地拍了拍椅子旁的茶几,江夏王急的眼睛都红了:“哪有这般做事的?!”
和长孙皇后比起来,进奏院的院士们着实伤了江夏王的心。他妈的收钱不办事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组团坑爹呐!
李道宗哪里晓得,这些个院士虽说各有“乡望”,可正经自己搏出“前程”来的,少之又少。一只手数得过来,五百来条恶狗,这要是没有主子管着,不乱了套?
“乡望”是什么?那不就是个屁?地方大户说你是乡野贤才,你才是。百姓说了能作数的?百姓要是不被塞抹布……那还是人吗?
“嗳,王爷何必如此焦急。这事情,又不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进奏院的事情,东边不亮西边亮,求不成剑南,求个河套,又有甚么关系?王爷当年好歹也是任城王呐。”
“那能一样吗?”李道宗急的嘴角都起了泡,“现在是皇后……陛下!要为剑南百姓谋福祉,老夫既为宗室,自然是……”
说到这里,李道宗居然说不下去了,竟是眼泪水都流了出来:“这他娘的都去了一半家底了,老夫连寻个地方抱怨也不可得。还有王法吗?”
“……”
这么委屈的啊。
老张顿时有了恻隐之心,寻思着到时候就少宰王爷一刀,零头就抹了。
江夏王老泪纵横,余光却是瞥着张德,他人老成精,纵横沙场十多年,哭两滴猫尿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省钱,跪下叫爸爸都没问题。
没有压力!
奈何,江南土狗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东南西北哪里没去过?跑草原还见识过夷男被一群土鳖给干了,他的穿云箭一战成名……奇葩事情他见得多了。一个王爷哭不拉稀的卖惨,又不是没有过。
李泰没哭过?李恪没哭过?李元祥没哭过?可都是亲王呐,货真价实的。
“王爷真是受委屈了。这帮进奏院的杂碎,我看真是不长进,太过分了,连道义都不讲了,这不成下三滥了吗?”
说着,老张招招手,兰二姐拿了一条丝绢过来,老张递给了李道宗,让他好歹给擦擦眼泪鼻涕。
“就是!本王就没见过这种不讲道理的,收了钱不办事,这他娘的连女流之辈都不如!不是下三滥,能去进奏院?那就是个贼窝!呸!”
用力地擤了一下鼻子,江夏王整个人来了精神,骂进奏院的人骂很是痛快。
老张看戏也似地看着他表演,内心却是毫无波动的。
“操之,你一定要帮一把老夫……为叔啊。”
“……”
我他妈一个公主儿子的野爹,你还真要攀这门亲戚?你不怕你皇帝老哥打死你?
无语归无语,老张还是面带微笑:“可是王爷,就算某想帮忙,可也不知道从何处着手啊。有心无力,如之奈何?”
双手一摊,老张一副很无奈很为难的样子。
李道宗胡子抖了一下,内心虽然抓狂,更是暗骂江南子狡猾,可还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张德:“别人说能帮,老……为叔决计不信。可要是操之贤侄,为叔是一万个放心。”
这要是在市井茶馆之中,两人这样说话,倒也没什么。落在兰二姐竹三娘眼里,一个江汉观察使,一个江夏王,就让人鸡皮疙瘩乍起,浑身难受无比。
宫婢固然是见惯权力场中的阴险狡诈,没脸没皮的货色多不胜数,为了爬上去,什么马屁都能拍出来。
可一个地方大员一个国朝郡王,若非两人都是身形健硕须发浓密,还以为哪家的内官在拜码头,是有小黄门要认干爹呢。
“哎……不敢当,不敢当。”
老张连连摆手,也不接李道宗递过来的高帽子。
一看老张不松口,江夏王心道这贱人果然是属狗的,不给连骨头的肉,那是尽摇晃尾巴不见汪两声的。
内心一叹,李道宗挤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脸:“贤侄……贤侄纵使有些难处,可只要使唤得力,想来也要比为叔这一把老骨头要强得多。倘使有甚要开门路的,一应用度,便算在为叔头上。”
“王爷这话说的,王爷的事情,不就是某的事情?岂敢让王爷破费?疏通关节,有所用度,人之常情……”
一看老张这么说,李道宗顿时大喜,还未喜上眉梢,就见江南土狗话锋一转,“只是王爷也是知道的,某乃江阴寒门,家穷人贫,便是有心帮衬,也是使不上力。这疏通门路,还是得指着王爷,某……不忍啊。”
我他娘的也不忍,可不也是忍过来了吗?
李道宗听了想打人,可实在是没招,脸皮抖的厉害,藏在衣袖中的手,早他妈握成了拳头,恨不得一拳砸翻张德。
当年他被尉迟恭在宴会上一拳砸过来,简直是要了老命,这一报还一报,打不过尉迟恭,还打不过张德?
恶从胆边生,之见李道宗手握拳头,冲张德摊开手掌,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微笑:“贤侄只管疏通就是,要个多少,说个数目就是。”
“哎呀……这个就不太好说啊。”
老张双手收拢,向后靠着椅子靠背,眉眼微动,打量着李道宗:“十万贯……”
才十万贯?!
江夏王大喜过望,正要说就这么定了,却听张德接了一句,“不嫌少。”
“……”
一把年纪,心脏有点吃不消。
李道宗捂着胸口,忍住了发飙,他想静静。
“百万贯!”
猛地老张音量提高,吓的李道宗心脏也不跳了,整个人眼珠子鼓在那里,跟一条死鱼也似。
“它也不嫌多。”
呼……
江夏王松了口气,整个人精神了不少,连忙拿刚刚擦过鼻涕的丝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
“打个对折吧王爷。”
“嗯?”
李道宗没反应过来,却听张德笑道:“先来个五十万贯,某帮王爷疏通门路。”
看着张德面带微笑,江夏王只觉得这江南土狗平素定然吃肉都不吐骨头的,别说骨头,大约连毛都不吐!
第十六章 熬
帮李道宗止损这个事情,要他小一百万贯,老张和李丽质一通操作下来,还真未必能留下多少。
工科狗的心态,无非是拿江夏王的那点钱,为小霸王学习机添砖加瓦。西南铜矿开采,光靠他一个人发力,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道宗这笔钱,也不过是在矩州打个转转,六诏地区只能说多增加几个“孤岛”出来。
不过也够了。
长孙皇后收李道宗半条命,毛也不会给他留一个。张德和李丽质至少还能指条明路,有路走,就不会死。
好死不如赖活!
“大人,张操之收恁多钱,不会不办事?”
李景恒怀揣着小心,有点心神不宁。这光景,他老子在两京忙前忙后,就差脱了衣服裸奔,学尉迟恭玩行为艺术。可事情,一点准信儿都没有。
“唉……”
长叹一声,江夏王仰天静默,半晌,才扭头对儿子道,“如今的事情,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咱家既为宗室,为父又略有战功,总计不会太好过去。到你袭爵,若只是降个一等,那已是老天保佑。”
人李道宗儿子都没有,直接被削。
屁都不敢放一个。
若非李景仁过继过去,李道宗估摸着,就得死在交州。还能像现在一样,堪称交州一霸,每天还能搂着孙子整天在交州耀武扬威?
“张操之平素里不曾纠缠朝政,勿论宗室故事。如今……莫不是有甚想法?”
“甚想法?他能有甚想法?他知道‘九鼎’有多大份量,他有甚想法别人也只能忍着。这光景,便是豪强并起,要杀了他张德,头一个保他的,就是那位……”
朝天指了指,李景恒微微点头,自然晓得老爹说的是谁。
只是李景恒和大多数人一样,也是觉得荒诞,这江南土狗莫不是个棒槌?
“那……咱家那点家当,还能存下不少。”
李景恒感慨一声,“如此看来,景仁当年所为,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中国家业,想要保住,老夫看啊……难!”
李道宗摇摇头,他是看得很透彻的,似他这种宗室老江湖,皇帝皇后都不可能让他们发展壮大。除非江夏王全家跟猪一样,还成天祸害乡里,这倒是有点希望保存。可那样活着,还有个屁的意思?
此时此刻,李道宗琢磨着,除了中国家业,在外,终究还是要“开枝散叶”。
越是年纪大了,越是后悔姓李。
他要是不姓李,哪有那么多破事!
现在他更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皇帝老哥一旦嗝屁,怕不是会把江夏王三代安排的明明白白。
实在是不想赌天家人品,求人不如求己。
“老夫在武汉,听过一句话,很有道理。”李道宗轻拍李景恒的肩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自然江夏王是没有条件滋生野心的,但给自己多留点后路,总归是没错的。
在中国内部,认怂就认怂吧。这十几二十年攒的家当,扔了就扔了。
他年纪很大吗?四十来岁,比皇帝老哥年轻多了。咬咬牙,续命三十年不成问题,反正他也不用上班。
“大人是有了甚想法?”
“那江南子给了老夫几个路子,大郎你参谋参谋。”
说着,李道宗招呼儿子,到了大厅,招招手,便见亲随上来,将一只盒子打开。里面装的是文件,好大的一摞。
拿出来之后,李道宗扔了几个本子出来:“这是《南蛮书》,这是《六诏地理考》,这是……这是甚物事?”
没看懂的李道宗问了问亲随。
年纪不大须髯不多的亲随微微欠身:“回王爷,这是贞观二十年以来船厂桐油消耗表。”
“噢,对,就是这物事。”
略微翻了翻,李景恒看着他爹:“大人的意思是,咱家要做桐油营生?”
“出油要三年,老夫等得起。至于树苗,张德那里有,价钱你去谈,老夫就不去了。”
他实在是受不了张德,每次看到他,都恨不得一拳砸过去。还是让李景恒过去算了,至少能沟通,李景恒性子要软一些,想来张德也不至于欺人太甚。
“就磨着三年?”
“不然怎地?倘使当年生发,信不信京城那两位再来寻你我父子问好?”
“……”
哆嗦了一下的李景恒连忙道:“还是熬上三年的好。”
“这三年除了要种树,还要修路,老夫……老夫他娘的就当为国献身!”
眼睛一闭,牙齿一咬,李道宗想起来都恨!
你说他一个王爷,凭什么给别人修路?凭什么?!
可就是因为他是一个王爷,还很富……就得做“表率”。
皇后说的。
皇后说的对!
李道宗做梦的时候,也这么喊过口号,女圣陛下言之有理!
至于那块“贤王”的牌匾,李道宗恨不得给它泼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竖在外面,得让广大人民群众看看,他们李氏皇族啊……赞。
“可是大人,莫说六诏,矩州都无甚人口啊。”
“怕甚?没有就买啊。莫要再想着留多少家底啦,这一回,一并散了去……财去人安乐,要舍得。有舍,才有得。”
安慰了一下儿子,江夏王这光景也没什么不好放开的。当然恨还是恨的,不过恨了没什么卵用。他干不过皇兄皇嫂,也干不过张德,别说张德,扬子江两岸想要怼他的王八蛋不知道多少。
钱谷不恨他?凭什么插了江夏王府的旗子,就要让你“逃税”?同样卖东西,江夏王府运出来的东西就要便宜一些,同行多恨?
这时候只有豁出去,才能有一条活路。行军打仗也是这个道理,他李道宗能不明白么?
“唉……没曾想,这么些年下来,咱家居然要过苦日子了。”
“等上三年,自有变化。”
重新燃起信心的江夏王其实有些事情没跟儿子说,他这回数次面圣,只觉得皇后气色不错,但那皇兄,身材完全走了样,简直就是当年禁苑太上皇的翻版。身材不是胖大,而是发福增肥了不少,就是个小一号的魏王李泰。
而李道宗没打听,也听宫人么能在嚼舌根,说是皇帝陛下十分勤政,这一回是累倒的。
作为一个“贤王”,当然现在也是闲王。李道宗别的不知道,养生还是有一点心得的,人在武汉,啥见识没有?曹夫子这个一百多岁还能吃红烧肉的“妖孽”,他经常去拜访。
于是李道宗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这皇兄除非放权,否则照这种“勤政”的工作量,早晚累死。
三年……他在山里的油桐结果产油了,皇兄还能不能见到,那都是两说呢。
熬吧,兴许就熬过去了呢?
江夏王心中暗暗期待着。
第十七章 辣眼睛
“这李道宗,还真是够狠的。”
吃晚饭的时候,张德收到了江夏王府的回执,跟着一起吃饭的四大宫婢都是愣了一下。梅大姐有心告诉他别这么直呼其名一个王爷,但想了想,还是闭了嘴。
“老叔又怎地了?”
抱着李雍出来,李丽质入座之后,兰二姐放下手中的碗筷,略作擦拭,就帮忙照看。
“且去吃,予先自己带一会子。”
“是。”
兰二姐点点头,又返回了座位,拿起碗筷重新吃了起来。
在武汉时候,老张就没有分食而坐的习惯,一大家子全都上桌。不讲规矩也不成体统,此事早先还成为荆楚世族的笑柄,结果到如今,没几年扬子江两岸世家大族,自己反倒是为了追风拍马屁,跟着他学。
还是不能习惯的四大宫婢低着脑袋在那里细嚼慢咽一言不发地吃着,老张则是左手拿着文件,右手拿着筷子,吃一会儿停一会儿。
“矩州过来,二十几个山头都有铜矿,你家这个老叔,他是一个都不要。狠不狠?”
“这般狠辣,当真是果决。”
何止是果决啊,一般人看到铜矿,谁跟他争,亲爹也能弄死。大逆不道算个屁?利润面前人人平等……
“他不要冶铜,也属正常。”
抱着李雍,表妹略作思量,明眸微动,便道,“倘若他要了,怕是要出事。”
表妹很清楚自己老妈是个什么性子,老叔李道宗要是敢冶铜发大财,赚了多少,老妈加个零让老叔吐出来。
保管江夏王府上上下下半个屁都不敢放。
“那老叔不要铜矿,可是要做皮毛生意?”
入冬的时候,顶级的羊绒围巾,价钱一度飙到二百贯一条。可这物事当真是好,既不刺人,还很软舒,就算是份量,比丝巾也不重到哪里去。但这羊绒又哪里是寻常羊绒,绝非是这几年培育出来的圈养之物,而是剑南、蕃地的羚羊。
一只羊,一两的羊绒都出不了。一个顶级的猎人,一年到头,也未必能凑出三五斤的羊绒来。
顶级的皮子,价钱为何稳的不行?就是因为少,而且确实有使用价值,还有人为它加钱。
便宜了,人还不要呢。
“这猎人队伍,他也没要。”
老张笑呵呵地看着李丽质,“不但没要,还把原先的江夏王府的探险队给解散了。如今那些行家里手,都是托了王府关系,重新寻了东主做事。”
能养活探险队的,大多都是帝国中的巨头。为了金子,不少探险队去过流鬼国,至于靺鞨诸部的使鹿人,也是打过很多次交道。有时候没有金子发现,就得寻找等价的东西,皮子就是最好的硬通货。
白熊皮、白虎皮、白鹿皮……这是最上乘的,一般人也不敢用。大部分时候,一张虎皮换一套两京的临街三进,只要不是核心区,普通街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这也说明能够组织捕猎,其利润是何等的丰厚。
而且一般来说,像李道宗这种有过行伍经验的郡王,更容易组织人手,也有渠道大量出手。
圈子不一样,寻常商贾,就算想要出手,卖给谁去?大多数情况,只能是他们进献所用的“礼品”。李道宗本身就是大贵族,认识的“白手套”也多,不管明里暗里,他想要出手奢侈品,都是不愁的。
在李丽质看来,自家老叔怎么地也要选一个财路广的啊。
偏偏还是没有。
“这是要作甚?老叔莫不是要做人贩子?”
“他哪里敢做这等事体。罢了,告诉你吧。你家老叔,他准备修路种树。”
“嗯?”
表妹一脸奇怪,“是种树?还有修路?是种开花结果的那种真树?”
“总不能是种珊瑚树吧。”
大厅里,还有个三丈高的巨型珊瑚树,正是李道宗送的。
“老叔这是要作甚?”
“散财啊。”
笑了笑,老张对表妹道,“他如今还能如何?散财保平安,免得被人惦记。种树多好啊,种了几年,别人都不知道他干嘛去了。不被人惦记,就是好的。修路更好了,没瞧见朝廷会给修路的弄个嘉奖?”
慈善做得好,不怕被人搞……江夏王这是无师自通啊。
当然兴许江夏王跟药师公关系好,跟着信了佛什么的,于是想要积德行善,也未可知啊。
“老叔也不必如此吧,莫说剑南,只是黔中,都是穷困无比。缺丁少口的地界,便是种树,哪里来的人手?还有,老叔种的甚么树?”
“产桐油、木油的……还有茶树。”
“桐油价钱连年在涨,木油比桐油还贵,至于茶叶,这是最不愁销路的。”略微思考了一下,表妹顿时反应过来,“这老叔,是在赌将来?”
顿了顿:“他这是心怀叵测。”
“哎!可不能如此说。”
见李丽质居然聪明到这个地步,老张吓了一跳:“江夏王到底也没做甚说甚,不可诽谤啊。”
“他这行径,便是不忠!”
有些生气的李丽质瞪了一眼张德,然后自己想了想,又没了底气。不忠什么的……她自己算啥呢?
别说她自己,手里这娃的亲爹,又是啥?
大哥不说二哥,人江夏王被黑金黑装备,还不许有点小怨念了?
李丽质看出来李道宗是在赌皇帝的健康在未来会恶化,但实际上不少人都在赌。集权一时爽,可鸡毛蒜皮一把抓,浑身是铁……你是钢铁侠是怎么地?
别说李世民了,李靖这个老江湖,一休息就变胖,一休息就长肉,说好的一心向佛,却又每天长肉,大概是向的弥勒佛。
自然规律不可阻挡,李道宗在“绝境”之下来点小奋斗,人之常情,更何况,他也谈不上对不起李世民夫妇。
早先还想拿他江夏王的闺女包装一下拿去“和亲”呢,这狗急了还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他李道宗全家老小就一个窝,被皇帝老哥捅一下,还不兴他叫两声?
“嗳,甚么忠不忠的。你便是忘了,你还有几个庄子,不是养着油桐苗?你老叔就算要种树,树苗总不能自己捡吧。”
“嗯?他这是要买?”
“钱我都收了,你过过目。”
一听钱都收了,李丽质顿时嗔怪道,“也不说谈个价钱,便是收了,你不知道庄子养树很是费钱费力的么?他既然要散财,多散一点也是好事,好歹也是亲戚呢。”
“……”
四大宫婢低着头,半点食欲都没有了。她们的公主殿下,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冰清玉洁宛若神女,神仙一样的人物,何等的出尘高贵。
再一看现在,怀里搂着个孩子,手里拿着个单子……辣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