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俱往矣
长安来的人让张德关切的,除了穿白丝的女仆,王孝通老爷子的徒子徒孙也是相当的重要。
“王太史”自从奠定了自己的江湖地位之后,很多事情原本不能做,如今也是可以做。比如王学子弟首先汇总了《陈氏星图》,并甘、石、巫三家手札,共一千余颗星。又因为望远镜的使用,经过几年的多地观测,将这个数量翻了一番,到贞观十五年为止,《新制贞观星图》共有三千颗星。
仅仅是二十八星宿比照星图,就有五十余幅。
除此之外,因为仪器的增加,技术手段的提升,加上朝廷的实际需要,至贞观十五年为止,全国新增天文观测点,包括敦煌在内,共有三十九处之多。
这些观测点首先是重新确定子午线,然后否定了“日影一寸,地差千里”的说法。
其次,王学子弟及新学成员,掀起“复古天问”的议论。
虽然主要讨论的学者,年龄都要偏低一些,且大部分都是集中在长安,但数学的进步,让更多的学着开始讨论“地如鸡子”这个概念。
可是数学上的证明,天文上的观测,都不能让普罗大众直观地了解。所以,长安的学者们,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这个办法就是,派一条船或者一支船队,一路东行,如果有一天,这支船队从西边回归母国,不就是证明了“地如鸡子”吗?
那么问题来了:操船技术哪家强!
“妈的智障……”
老张手里捧着一颗印象流地球仪,这是教子女时候的道具,然而摆在一旁,一群长安来的学者,居然看也不看。
总之,早不想要证明,晚不想要证明,偏偏听说扶桑某国发现了易开采的大金矿,立刻就想证明了。
而且还跑到武汉,问江汉观察使张某人:为了学术,匀几条船出来,张观察你没意见吧?
要不是自己思想龌龊,差点就被这帮长安人骗了。
当年也是自己为了披马甲,找了王孝通老爷子,现在想起来,还真是种什么豆,结什么瓜。
和这帮知识分子打交道,还不如回去玩白丝女仆,至少那能带来快乐。
“阿郎,又是怎么了?”
“失恋了。”
老张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白丝女仆。
“对了阿郎,阿郎是不是也被武姐姐用胡桃砸过?”
“你问这个作甚?”
“昨日你被胡桃砸了,脱口而出的啊?”
包子脸的女仆现在看上去圆润了不少,修长的身材比某个突厥小公举更强,要不是蹲在地上跟张沔抢开心果,老张大概会更欢喜一些。
“这个嘛……说来话长。”
张德双手一抱,躺椅子里仿佛已经全身瘫痪,有些兴致缺缺道:“当年我定下亲事,与她说了之后,便被砸了一通。”
“武姐姐如今日子好过了不少呢,旧年她耶耶还在利州时,若非阿郎,真是要吃尽苦头。她那两个兄弟,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武姐姐玩死……”
“喂!你一个小娘,不要动不动就把玩死挂在嘴上!”
“是阿郎你教我的呀。”
包子脸忽闪忽闪一双大眼睛,好像很奇怪的样子。
“对,我的错。”
整个人往后一摊,老张真心觉得自己错了。
我特么不但被胡桃砸过,老子还被胡桃砸傻了。
说起来,还是武顺最温柔……
老张内心不由得想着,和武二娘子那精怪比起来,和包子脸这心思“单纯”比起来,还是武大娘子好啊。
“阿郎是在想武姐姐了?”
你特么是老子的蛔虫啊!
猛地瞪了一眼包子脸女仆,却见她掩嘴嗤嗤的笑。
“阿奴,你在长安学坏了。”
“是么?我可是常常和长乐公主一起耍呢。东关窑场我都画了两百多个瓶子,论起画工,阿郎还不如我呢。怎能说我学坏了?”
“……”
本来老张想反驳的,但一琢磨和一女仆争个长短,本来就是很浅薄的行为。正所谓要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方能百战百胜。
边上正在绣着老虎的白洁见张德和阿奴斗嘴,也是轻轻地窃笑,如今她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白氏如今堂而皇之地挂上了“皇商”的名头,当然实际上就是海盗的勾当,可要是没有张德支持,也不能让李皇帝看重。
到此时,白氏就算脱离了张德的帮扶,有李董光环加持,效仿李思摩做疯狗咬人,照样能兴旺发达。
只要大唐帝国有限责任公司不倒闭,日子蒸蒸日上是肯定的。
至于白三娘子自己,大概也是可以和洛阳白氏说一声再见,然后老老实实地跟着张德,在武汉“相夫教子”。尽管夫也不是夫,子也未必是子,不过对白洁而言,武汉的日子,大约是她人生中最快活的。
脱离了洛阳,脱离了白氏,由内而外,哪怕是灵魂,都无比的快活,充满着自由。便是偶有使些小性子,张德也从来不去理会,并不会像父兄那般对待娘嫂,宛若帝王处置臣子。
她甚至还能在汉阳或者江夏让人开个丝巾铺,而张德也不会用“行商贾贱业”或者“有违妇道”来呵斥。
这种体会,不是外人看来她似“小女人”这般,坐在一旁捻针穿花默不作声,仿佛是个木偶。
“也就阿奴来了,才让阿郎这般放松呢。”
白洁低着头,依然绣着老虎,只是话语一出,却让在那里陪着张沔吃开心果的阿奴唰的一下脸红起来。
忽地,她站了起来,满脸通红,然后捂着包子脸,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让正在抢夺开心果的张沔愣了一会儿,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于是冲出去的阿奴,又冲了回来,一把搂住张沔,一边哄一边逃……
“……”
老张一时无语,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道,“没曾想还跟以前一样,还是这性子。”
“阿郎是真的宠她。”
白三娘子恬然一笑,显然是看穿了老张和白丝女仆之间的微妙。
“咳嗯。”
张德尴尬地掩饰了一下,不由得回想起最初的相遇,“俱往矣……好汉多如狗。”
第八十八章 明镜
“慢一点,小心。好……好……赶紧塞草。这是扬州要的货,一定要完好无损!宁肯路上慢一点,也要完好无损!”
“主任放心,不坏事情的。”
一块规模不小的全身镜,雕工、木料、花式、镜面,要求都相当的高。但价钱同样恐怖,扬州有个手头攥着大量“盐业产本”的豪客,砸了一千贯,专门定了这么一面全身镜,据说还不是自己用,而是给“秦楼楚馆”的某个相好。
“一千贯……啧啧。”
“二车间滚了一个月,才出了这么一面好货色,其它的都算废品。”
“不过听说有人来看这镜子,弄的这几日锡价都涨了。”
“这块可不是锡镜,是银镜。就这么一块,再要也没有了。”
“嘶……”
“扬州人,有钱。”
“啊,有钱呐。”
时下虽然还没有流行“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但对山东士族来说,也差不了多少。
洛阳成了帝都,士族但凡被皇帝惦记的,就是待宰的牛羊,给洛阳带来繁荣面貌的,更多的是“新贵”。
因长孙皇后的缘故,对“行商”虽然还是打压,但更多的是体现在商人地位的压制,至于捞钱狂欢,这就自家关门自家嗨的事情,天王老子也不会管你。
“一掷千金!一掷千金呐!”
扬子县的码头,因为一艘从武汉来的货船,一时轰动,特意前来围观的百姓多不胜数。
连扬子县县令的佐官幕僚们,也是吆五喝六,前来见识见识,这千贯明镜,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诸位,诸位少待。此镜受了老客所托,倒也不是不能示人,只是物事金贵,还望诸位老少担待,莫要触碰。”
船老大还担着差事,陪同的镖头也是压力大,好在更大的场面也见识过,倒也不露怯。
等安排好了隔离栏,红绸掀开,便是巨大的镜子,敞亮地显露在人前。
当那红绸掀开的一瞬间,最考前的扬子县官僚们,都是一声惊呼,有人还一边摸着脸一边笑道:“陆兄,这当真是罕见明镜啊。本想长安锡镜已经清晰无比,没曾想还有这等物事。哎呀呀,这……这须发尽显,连一颗暗痔都能瞧得分明。”
“明镜如水,不外如是啊。”
“入娘的……这般清楚。这武汉货果然了得,比长安货还好!”
“一千贯……啧啧,俺要是有一千贯,俺……”
“你待怎地?买了给你婆娘照镜子看有多丑?”
“滚!俺有一千贯俺就在县城买个宅子!”
虽然都见识过了锡镜,但锡镜还是不如银镜那般。每年制作锡镜,中毒死的突厥奴少则三五个,多了百几十,都是有可能的。
可不管怎么说,锡镜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物事,便是宫中也多有用。
但和偌大的明镜比起来,原本算是昂贵的锡镜,价钱简直是便宜。
“这是怎么做出来的?连玻璃也这般大?”
“笑话,武汉玻璃厂你当是甚么?吴王殿下精于微观,其所用微观之镜,最优之物,便是武汉造。长安最厉害的玻璃匠,也磨不出恁般精巧的镜头。听说武汉匠人乃是鹰眼天生,方能磨出这等镜片。”
李恪至今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王府内的优秀磨工,拼死了磨,也磨不出武汉造的那般精细,可以说是根本没法用。
当然老张一直没有告诉过他,那些显微镜的镜头,特么的没一个是磨出来的……
官僚豪商都见识到了这个宝物,能把全身照进去的大镜子,简直像是凭空创造了一个巨大的空间,带给权贵们的体验,是前所未有的。
至于平民百姓,他们更多的是把这场见闻,当作了吹嘘的谈资,引起友朋的阵阵羡慕,也就足够。
顺着大运河,再北上没多远,就是扬州治所,也是江淮行省的总制衙门所在。
这宝贝不过是刚刚现身,就有厘金衙门的老哥,马不停蹄地让人把消息传递到淮扬交界之津口。
东莞镇内,传讯的驿夫把事物描绘了一番,领了赏钱之后,便高兴地回扬子县去了。
“小老板,这天下,当真有这般宝贝?”
“若是别处传来,俺也不信。不过这是武汉过来的,俺不信也得先信着。别人不知道,咱们厘金衙门的人还不知道么?当世精巧物事,凡是从大运河走过的,有哪样不和武汉搭界?”
摸索了一下胡须,这在东莞镇当差的厘金衙门小头目便道,“先让人盯着,看是扬州哪家买的,若就是个卖盐的,抢了就是。如果不是,打听一下后头是谁当家,俺们再合计合计。”
“那……小老板,可要和老板说说?”
“义父大人那里,俺亲自去一趟洛阳。”
“小老板英明。”
过了一日,洛阳便有人打问钱谷:“钱老板,那扬州宝镜是个甚么模样?跟咱们说说?”
“那物事又不在我手上,我能说个甚么?”
钱谷摇摇头,坐牌桌前一脸的郁闷,“我还不知道诸位心思么?想弄来这宝贝,到大老板那里献宝,兄弟我……”
手里攥着一张牌,钱谷指了指自己,“难道不想吗?”
“诶!钱老板,这你就猜错了。我们几个,还真不想献给大老板。”
“哦?那诸位的意思是……五筒。”
“碰。”
咔。三张五筒收在一起,对家一身赤色纱衣,头戴掐丝金冠,模样周正,气度潇洒,然后微微一笑:“我们几个,是想弄来这宝镜,献给老板娘。”
钱谷一愣,忽地击掌赞道:“好想法!”
说罢,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既然诸位这般说了,兄弟横竖也要帮忙。只是这扬州人倒也不是甚么无跟脚的,能攥着恁多‘盐业产本’,也不是破落户。说出来诸位不信,这豪客背后,乃是柴家撑着。”
“柴哲威?”
“不是不是,乃是柴二郎。”
“那夯货算个屁,钱老板,你放心,横竖不会让你亏了。柴令武这废物,多给他两百贯,也就打发了。”
“那兄弟我就先行谢过,体力活,便交给儿郎们去办了。”
APPapp
第八十九章 新路
当!当!当……
伴随着敲钟声,新铸的青铜钟金光闪耀,它需要时间的沉淀,才会变成人们印象中的青色。
扬子县的扩建码头,大量的棚屋连绵出去,约莫有二三里。楚州扬州的“螺娘”,被东主用船运过来接客。码头上不但有大量的廉价妓女,还有同样廉价的游医。有些医者,甚至直接挂出“南山真传”的幡子,就这么摆开摊位,给人挖个鸡眼什么的。
倘使要治性病,便又只能弄个烧红的铁棍,往裤裆里烫上一烫……
万幸,这年头没有梅毒,撒克逊人的天赋还没点出来。
为数不多的白种,也多是一些河中运来的白奴。偶有金发碧眼的,也是私人豢养的解闷物事。
“船工、水手、力工、跳帮手、弓手……”
粗大嗓门的码头船行头目,使着力气在那里叫喊,最近新船越来越多,可是水手却不够用。即便有些老手是从华润号那边退下来的,可多半已经捞够了养老钱,加上年纪大了不敢冒险,所以最多就是传授一点经验。
至于经验……付费的。
江南船帮分了好几派,虽然也较劲,但水手是如何都不会让给江淮船行或者登莱船行。
别说是能看懂海图、星图的高手,或是能了解季风、洋流的强人,即便仅仅只是力气大,解帆快的苦力,也是能防着就防着。
“眼下怎么涨了恁多价钱?”
“一贯半一个月的力工?码头上扛包一天也就三十几个钱,这还是能做的。”
“船上弓手也不是一般人,要会用弩,多少还会修。”
“捕鲸的那个大弩?”
“你说是就是。”
卖力气的在那里讨论着,一些有船的船老大,也是聚在一起吃“铜锅”,然后喝着米酒,皱着眉头商量着眼下的行情。
“这皇帝老儿的狗一口气把工钱抬高恁多,俺们船上有兄弟也想跳过去。”
“过去就过去,还能拦着发财?”
“听说也招带船的入伙,俺们在东海,也算有些薄面。跟‘单东海’说不上话,可底下几十个船主,也认识几个,弄个皇命差事当当,也不差吧。”
“轮得到你?”
喝了一口米酒,有个船老大便道,“之前苏州被抢了田产的,虽说是田地没了,可家私丰厚,又有祖宗保佑,拿了一笔钱,跑去洛阳混了个干系。如今武汉那边,造船厂想要一条好船,都排到明年腊月去了。”
“这皇帝老儿想个甚么,偏来跟俺们抢买卖。”
“都说甚么士农工商,苏州有几个种地的?陆家的丝绸他娘的都卖到靺鞨人的山寨里去了。还是‘单东海’的船帮着运,那天在昆山,我见着一条船,他娘的全是金沙,靺鞨人的存货,啧啧,最少能铸个二尺高的麦公像。”
“当真?!陆家运势真是好,原本就是个吴县男,倒也没甚么要紧的。偏偏收了个关门弟子,白捡的便宜。”
“说恁多没由来的作甚?眼下是皇帝老儿抬价,咱们到底怎么办?”
“依俺的想法,不若去寻李县令打问一番,总计不会把俺们轰出衙门的。倘使李县令能给条明路,奉上一笔咨询费便是。”
一众船老大都觉得如此要保险一些,便掏出华润飞票,凑了一些钱,委托了年长的那个,让他去扬子县县衙走一遭。
然而让众多船老大始料不及的是,在他们前往扬子县县衙的路上,码头上又是一阵骚动,呼喊声甚至五里开外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蛟龙?甚么蛟龙?”
有船老大奇怪地说道。
而这时,扬子县县令的仪仗,已经奔赴码头。
在码头上,靠岸的船看上去有些年头,三桅帆船,水手皮肤又黑又粗糙,一张嘴都是满口的黄牙。整条船都散发着惊人的腥味,然而围观的众人,却丝毫没有介意。一如不久前围观那巨大的明镜,甚至比围观明镜,还要让他们兴奋。
“诸位老少!都瞪大了眼珠子!瞧好——”
一张灰布遮掩的箱体,忽地被掀开,露出了里面的真容。原来是个巨大的笼子,笼子最少有四丈,而里面,一条浑身乌黑的巨大鳄鱼,正长大了嘴巴,朝天四周不时地晃动。
“啊——”
“我的娘吔——”
“噢!这……这是甚么物事——”
有个独眼的精瘦汉子,腰间还别着一把短刃,一手攥着缆绳,一只脚踩在桅杆上,得意地笑道:“三丈三的蛟龙!俺们这条船遇上了风浪,从千里石塘往东南去了,你们猜怎么着?俺们时来运转,遇到个地界,遍地都是檀木林,檀木林下来一条河,河口多是这等蛟龙。便是小一些的,也有两丈!”
啪啪啪!
这汉子说罢,就有个年长的老江湖,站到了船头,只见他肌肉贲张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短打短袖,一条短裤只是用一条皮绳系着,腿毛又粗又长,操着别扭的岭南口音,同样得意非凡地一扬手:“来!都给大家开开眼——”
咣!咣!咣——
大量的箱子抬了上来,麻利的水手立刻把里面的东西抖了出来。
一张张巨大的鳄鱼皮,就这么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都是好皮子!船上的皮匠,那是沧州来的好汉!手艺不会差!”
这船老大一边吼一边叫卖,“单买包圆,都可以!只要价钱公道,咱们就在扬子县落脚!”
“我的娘!我的娘!我的娘——”
“恁多龙皮,这皮子弄上一套,转手赚五倍……十倍啊!”
“檀木林啊夯货!那厮说了檀木林啊——”
“对对对,檀木林!檀木林!”
“檀木,还有檀木——”
船老大咧嘴一笑:“先卖皮子,先卖皮子……”
忽地有人惊叫,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单东海’的船时常从南海运来檀木,以前都以为是交州,没曾想,竟是千里石塘东南。若是走流求,岂不是靠东直下便是?”
“离岸太远,不好走。”
“那他们怎么回转的?定是有路走的。”
听到下面有人争论那条航线,船老大顿时脸色一变,底下众人直接欢呼起来。
“可以走啊——”
第九十章 挑不出错
帝都新南市有一二十家“冰室”,冰块多是冷天里存下来的,冰窖挖的极深,有的年生能追溯到北周那会儿。除了这些,还有一些则是自己制冰的,因为有玻璃,出冰倒也容易一些,但是价钱极贵,也就是豪富之辈才愿意以此炫富。
入夏开始,就是洛阳吃冰的时节。旧年倒也不多,如今因为两京富裕,只要是京畿之地的百姓,多半都能掏摸五六七八文尝个鲜,这点钱,混个几天饱饭也不成问题。
新南市较之往年,越发热闹,河畔修了大堤之后,新建的一座观景台是挂着“长亭”名义的,只是能到这长亭的人,非富即贵。
观景台的一旁,就是一家冰室。
冰室是个亭台,有九根朱漆柱子,每根柱子又盘了一条龙,亭盖用的是琉璃青瓦,汉白玉的栏杆和台阶,又都有精工雕琢,相当的考究。
这等略显浮夸俗气的亭子,在洛阳百姓的口中,倒是相当的不错。多言“九龙冰室”气派无比,有些在王学子弟门下学习营造法式的寒门子弟,也时常操持炭笔,给人画素描,营收口碑都是不错。
“殿下修建冰室,则于此地,着实眼光独到。”
“本王不过兴致所致。”
体态略显胖大的李泰笑呵呵地邀着一身俗服的李奉诫,“李君请坐。”
“谢殿下。”
李奉诫微微点头,然后坐在磨制光滑的石凳上,虽然没有目不斜视,却也暗自打量着笑呵呵的李泰。
“李君不知考虑的如何?本王受奉皇命,督造洛阳文馆,愿以主书一职相邀。”
说罢,李泰又伸出略显婴儿肥的胖手,阻止了李奉诫要说的话,脸带微笑,“本王知李君非是迷恋官位俗人,只是,本王用人之际,国朝更是日新月异,寻常庸人,岂能跟上滔滔大势?李君自长安时,可谓‘勇猛精进’,十年勤修,更胜从前!”
李奉诫一时有些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李泰突然就这么热情,当然李泰以前也是热情的,一直想要邀请他成为魏王府的幕僚。
不仅仅是他李奉诫,甚至连张德都打过注意,而且李泰也完全不忌讳,连常何的侄儿也敢招揽。
只不过和他一样,常明直婉拒了李泰的邀请。
以前元谋功臣之子,倘使非嫡出,想要谋求出身,非贵人保举不能冒头。如今却是大不相同,倘使没甚仕途追求的,两京之外的冒险,多不胜数,相较于寻常人家要赌上性命身家不同,大部分人需要的只是勇气。
“殿下厚爱,某愧不敢当……”
李奉诫微微行礼,显然又是一次婉拒,只不过李泰依然恬然自若,仿佛不以为意,淡然回道:“泰德行不济,不能召唤英杰,唯求自省。”
只说眼前的器量,换做旁人,哪怕料定李泰是个“伪君子”,怕也是会投献。至少能这样演戏的老板,给的工钱不会差。
而且李泰也没有和别人一般用囫囵话来诓骗,他没有和李奉诫谈理想谈梦想,而是直接言明,愿以“主书”一职,虚位以待。
亲王主持的项目,七品官,怎么算也不差了。
待遇先不提,就说前途,眼下还能跟在李世民身旁混的亲王,才几个?把李渊的儿子都算上,洛阳有性能力并且能出入皇宫的亲王,一只手数得过来。
“殿下恕罪,非某狂妄无礼,实乃奉诫才能鄙陋。用兄长旧年教某之言,不过是‘还需努力’罢了。”
说到这里,李泰一愣,他自然是知道李奉诫口中所说的兄长是谁,不过他没有提那个名字,反而是看了一眼台阶下端盘的婢女:“冰来了。泰今日便以冰为酒,宴请李君吧。”
“多谢殿下。”
李奉诫依然没有答应李泰,但这不妨碍李泰的名声继续拔高,哪怕是李奉诫自己都认为,像李泰这样的行为气度,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新南市虽有贵气,确到底还是鱼龙混杂,铜钱味更加的浓厚一些。
平民百姓能去消遣的冰室,多是一些茶楼,平地起上三五楼,临街铺面挂上一个“冰”字的幡子,便叫人们知晓这里能卖些甚么。
“鸡哥,来一碗茶,冰的,加糖,多加糖!”
“老客少待,这便来。”跑堂的伙计年岁不大,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长的有些清秀,不过手脚麻利,只是一会儿,就把加糖的冰茶上桌。
“日娘哟,怎地吃茶还有加糖的……”
“关你个卵事?俺老家想吃块糖还得骑一天马,吃茶加糖让你这厮给钱了?”
“俺不给钱,却也没见着这般糟践物事的。”
“俺有钱,你咬俺?”
“……”
一时茶楼窃笑不止,却又听一桌茶客在那里小声道:“哎,听说那扬州明镜没?被人弄来京城啦。”
“谁弄来的?是姓钱的那个畜生?”
“嘘……入娘的给老子小点声,你不知道新南市有便衣禁军?”
“噢,对对对,我这猪猡脑袋。”
说错话的忙不迭拍自己脑袋,然后小声道,“姓钱的真就大庭广众之下弄来了?”
“说来也怪,你要说是姓钱的弄的,倒也的的确确是厘金衙门的官船。可问题就在这里,姓钱的是个什么人,我等还不知道?倘使真是他得了便宜,还不得闹的路人皆知?”
“咦?说来也是啊,倒是没什么风声。”
“听说啊,这扬州明镜,那是有人加了五倍的价钱,买了过来。”
“五、五……五千贯?!”
伸出五根手指,那人低头看了看,“我的个娘……”
“屁!六千贯!加了五倍,是多加的五倍!”
“六千贯!”
竖起耳朵的茶客们,不约而同竖起了耳朵。
“可要我说,别说六千贯,一万贯也不卖。这扬州明镜,独此一面,物以稀为贵,便是给美人用上时日,再去转手,难不成还怕遇不着有钱的阔佬?”
“说的也是啊,想来还是钱老板的手段。”
“兄弟快些说来,是不是钱老板?”
说话的那人面有得色:“说出来你们不信,我有个姊妹在安利号成衣铺做事,听说啊,这扬州明镜,是要进献给那位的……”
说着,这人手指向上指了指,然后压低了声音:“进献的,是魏王殿下!”
第九十一章 生路
北天竺以西多勒建国,一所土砖垒砌的逼仄佛寺内,寿眉极长的老僧用略显恭敬的语气说道:“公子,这里的沙盗很多,最近波斯来的流浪士兵很多,你们一定要小心。”
“无妨。”
美髯修长的青年微微一笑,握着老僧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大师放心,这里的沙盗,都会皈依的。”
僧人们除了老僧,多是听不懂汉话,只是畏惧唐人武士的气势,全部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那就好啊。”
老僧头发卷曲浓密,但显然是修饰过的,在这穷乡僻壤,想要维持仪态,着实不易。老旧的僧袍是一条麻毯,质地做工都不好,但老僧的精神和气度,却让诸多唐人武士都觉得,这才有点问佛求道的样子。
多年在西域经略,这些唐人武士眼中的僧人,大部分都是肥羊,随时都可以拿来宰了为民除害。
砰!
矮小的土墙院门被人猛地推开,一员壮汉进来的时候顺便拉了一下胸甲锁扣,几个呼吸,胸甲咣的一声落在地上,这壮汉才一脸兴奋道:“公子!突厥人往乌浒河去的,李道长的人到了久越得犍,怕是事情起了变化,当有转机。”
“莫非是敦煌派兵拿下了疏勒?”
“疏勒大国,不至于恁般不堪一击吧?再者,碛南军草创,且末军精锐尚在图伦碛以南,不在碛西。程都尉就算再如何神勇,突厥人除非舍得扔了西域基业不管,连王庭也不要了,才会……”
砰!
又是一声推门声响,一人嘴唇干裂气喘吁吁,进来后连忙叫道:“使君!公子!突厥人……突厥人丢了尔等祖业,奔河中去了!眼下正在河中纵兵,最少要大掠到入秋!”
“什么?!”
“好!”
“几近辗转,堪比苏武牧羊北海,我等终于脱困!”
“不!眼下还不算脱困,此地乃是吐火罗诸部范围,我等形貌同胡人迥异,吐火罗诸部多见利忘义,若突厥人重金买命,吐火罗人又岂会因为畏惧大唐威仪,便让我等轻易脱困?”
“此地离碛西,说远不远,说近……着实也不算近啊。”
众人又是有些愁苦,好在他们物资还算充沛,加上装备极好,剿灭一两处沙盗窝点可谓不费吹灰之力。然而几经周转,竟然跑的越来越远。
更重要的是,他们虽然是秘密跑路,可还带着一窝女子,这些女子,都是公子在西域诸国的一点点微小工作……
“若是绕道北天竺,倒也算是安全。可惜,只这一段路,也是磨难重重。反而往波斯的路,要好走一些。之前所遇祆教教徒,便是从大黑漠前来传道。”
“那就去波斯!”
一个穿着短袖短裤,手里挂着一条遮阳披风的青年正色道,“往北,就是突厥人吐火罗人所说的大黑漠,咱们这点人,又有公子女眷,不可直接进入行险。但是,前年九郎带人跟着波斯商人去过大黑漠波斯边陲,这里,应该有一条黑沙河。”
“我问过大师,他说往西走,的确有一条河,可是路不好走。”
“再难走,总不会比进入大黑漠要难。”
言罢,这个青年转身抱拳,“公子,黑沙河往北,应该就是九郎之前在波斯逗留过的木鹿城。此地波斯兵孱弱不堪,约莫正兵一千,若是斩首其长,旋即而灭。”
“听闻波斯国内本就变乱丛生,只怕这等边城,会拥兵自重。”
“若如此,便是最好。时下最怕遇到的,反而是彼等英雄。”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毕竟,遇到他国的英雄人物,碰上他们这帮人,恐怕是要公事公办。反而是奸佞小人,用钱开道或者用拳头说话,更容易站稳脚跟。
“到了波斯,又当如何?”
忽地,有人问道。
“我闻波斯国内,除祆教之外,更有景教。公子乃是唐朝使节,如今深陷外域,自有应变之权,许他们一个萨宝府的差事,还怕不能收买这等神棍?”
“此二教在京中胡商中,名声确实响亮。”
“正是如此,乃是肥缺。”
“若能说动二教长老之流,便能辗转,有波斯商队遮掩,东行也能安全一些。”
“不错!”
“若是东行不利,南下入海,亦可沿海东至西天竺,再北上。”
团队中成员都是各有才能,对贸易、航海、蕃语、天文、地理等等,都有涉猎研究。这些人本来在长安就是极为紧俏的人才,在西域更是大显身手,又有悍勇猛士护卫,整个团队辗转西域,灭国都有两回,虽说只是正兵不过五百的袖珍型城邦。
休整之后,派了一伍骑士前往久越得犍和李淳风的“信众”接洽,剩下的人,直接前往黑沙河,准备沿河北上。
而此时的木鹿城,一支波斯使节团,正在激烈的争吵。
“我们丢了泰西封,我们远离了巴格达!现在!作为伊嗣俟的忠诚仆人,你,一个曾经在王道上追杀罗马人的勇士,却让我背叛波斯,向魔鬼跪地求饶——”
深陷的眼窝充满着血丝,怒吼伴随着飞沫,让对面半跪的武士却面色不改。
“尼尼微的总督依然是总督,我们不会死,王也不会……不会……”
说到这里,这个武士嘴唇翕张,却见一柄有别于波斯弯刀的兵刃,从他的后背扎穿了心口。
低头看到了滴血的刀尖,制式横刀的血槽是那样的别致,以至于这个波斯武士,用尽了生命的最后力气,也只是说了一句:“好刀。”
“我的王子,您……您怎么来了?”
“老师,告诉我,该往哪里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家灭亡,不能眼睁睁看着父王从噩梦中惊醒。”
“突厥人在北方,他们要我们的人口、牛羊、蜜、奶、星星铁……”
“他们是强者,可以提出任何无礼的要求,但是,我只想知道,我们付出了这一切,会得到什么?”
“他们可以作战,但不是为波斯,而是为突厥。”
“那么,他们会去作战?”
“是的,王子。”
“那还等什么?给他们牛羊,给他们女人,给他们蜜和奶,给他们一切,他们想要星星铁,去大马士革拿!哪怕是大马士革,都可以给他们!给他们——”
APPapp
第九十二章 营救之人
久越得犍国王城之外,便是乌浒河支流,杂七杂八旗号不成体统地聚集在一起,别说是武器装备,甚至连大兵的肤色都不是统一的。
有着明显雅利安人外貌的北天竺“贵种”和南天竺黑皮“贱种”,虽然都是简陋的兵器在手,可气势差距极大,北天竺人明显要傲慢的多,更喜欢时不时地骑着牲口,在久越得犍国人面前炫耀“武力”。
“哈!”
留着弯曲胡须的北天竺土邦贵族武士驾着价格昂贵的战车,驱赶着牲口,前往自己的营地。
只是,他赶的有些匆忙,竟然挡在了一伍特殊骑兵的前面。
“大纛发令!回师娑勒色诃!”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土邦贵族武士脸色一变,立刻挥舞着鞭子,抽打着牲口,脸上浮现着焦急。
而骑兵越来越近,他依然挡着道路,这条玄奘法师记载过的狭窄谷地,本就鲜有适合战马奔腾的地方……
“挡路者死——”
“天杀的天竺笨狗!”
骑士急令在身,再也懒得废话,马弓一翻,搭箭便是劲射!
噗!噗!噗……
三马三箭,当场将天竺武士射翻,这土邦贵族武士,怎么都想不到,竟然莫名其妙地就死在了这里。
轰!
那战车被马儿拖拉着乱窜,牲口们被截断成两片,骑士陆续从缝隙中穿过,几个呼吸,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不多时,就有北天竺的土邦贵族武士带着人前去大营闹事,一时间竟是相当的争吵热闹。
“怎么回事?”
“昝帅,是箇失蜜几个土王的子孙在闹事。”
“作甚闹事?”
“听说是他们的堂兄,被我们送信的兄弟射死了。”
“可查验了?”
“是咱们的箭,也的确有一具尸体。”
听到这样的回答,被称作“昝帅”的汉子脸色凛然:“去,告知梁大帅,就说箇失蜜有个土王造反……”
“是。”
过了一会儿,大营让这些土邦贵族武士过来提条件,表示可以赔偿。一看唐人如此好说话,北天竺的土邦贵族武士顿时喜上眉梢,竟是忙不迭地要求赔偿金银和奴隶,至于要赔多少,还没有定论,可以先赔一点,剩下的,回天竺之后,再说。
“昝君谟,怎地还忍着这些杂种?”
“我军杂七杂八,多是乌合之众,若是暗地里杀了,反倒是让人小觑。正要集合诸部,堂而皇之地将其斩杀,方能杀鸡骇猴!”
言罢,昝君谟狞笑不已,抬起手之后,迅速向下一斩。
“拦截传信探马,等同奸细!斩!”
军令一下,顿时冲出一旅规模的悍卒,不等北天竺土邦贵族武士反应过来,直接拎着横刀就是猛砍。
倘使没有反抗或者来不及反抗的,反倒是痛快一些,死了就是碗口大的疤。那些小有身手的武士,反而是惨不忍睹,只因反应过来后要反抗,多是被剁成了肉泥,别说是血肉模糊,便是心肝脾肺肾,也不能有个囫囵的。
拎着横刀乱戳的悍卒面不改色地清场,所有在场想要看看唐人如何赔偿的联军头子,一时间全部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地用自家的方言说着求饶宽恕的话。
时间一久,这些人就忘了勃律人到处肆虐的事情,也忘了勃律人也不过是唐人的仆从。
而眼前这些看上去悍勇无比的猛士,也不过是河北刀客之流,前往西域讨生活时,多是一些游侠儿,在家乡便是不入流的货。
诸如福威镖局那等的镖师,多是有自己的买卖,鲜有这般廉价地出卖武力。王总镖头哪怕扔掉这个民间身份,十年前他就是堂堂镇将,乃是提防河套的正规军。
“梁猛彪听令!”
还在清理场地的辰光,忽地一个传令兵赶来,只看那浮夸装束,便知道是李淳风身旁的人。而且还不是跟着跳大神的神棍童子,乃是有些跟脚的。
“标下在!”
“领军一旅及蕃地三团,静待碛南骑军。”
“标下谨记!”
收了令箭,梁猛彪这才上前小声道:“二哥行个方便,敢问碛南骑军前来,莫非是安校尉?”
那传令兵摇摇头,同样压低了声音:“非是安校尉,乃是一员悍将,听闻极善冲阵,当年劫营突厥金帐,便是他?”
听到这话,梁猛彪微微思索,和一旁的昝君谟对视一眼:“莫非,是漠北飞将定方公?”
“兴许是苏将军,可是,某不敢保证真的是他。”
传令兵也不敢打包票,只说这是听来的传言。但是昝君谟和梁猛彪作为混了这么多年的老江湖,岂能不知道其中的要紧处?
能够压着碛南骑军,还能让程处弼不去折腾的,要么来头太大,要么是老相识。而苏定方,两者都算是沾一点。苏烈是李绩、张公谨联手提拔的,又有安北大都护尉迟恭罩着,来头不可谓不大,而当年程处弼又在安北都护府专门做点打家劫舍的勾当,自然和苏烈算得上是同僚同袍。
等传令兵走了之后,昝君谟想了想,沉声道:“怕是找到长孙使君的行踪了?”
“也只能如此解释,如若不然,岂能让苏定方亲临?”
“只是……苏定方此来,必然人数不多。”
“想要顺利脱困,在吐火罗人眼皮子底下回归大唐,人多是不行的。要不然,程司马直接打过来就是。”
“兵在精不在多……话虽如此,只是此地西去,多是见钱眼开之族,不拘吐火罗人,便是波斯人,亦是这般小肚鸡肠。稍有不慎,怕是磨难重重。”
二人虽然担心不已,但已经抵达峡谷谷地娑勒色诃城的苏烈一行人,却非常的自信。年纪不小的苏烈还是一副飞扬少年的架势,不管身旁的信使把长孙冲的情况说的多么险象环生,他都是无动于衷,仿佛根本不放在心上。
等到清静下来,副手奇怪地问他:“将军,这等救人之事,岂能让将军这等领军之人去做?难道不该是左右屯营的人才应该接手吗?”
“一个长孙冲,哪里值当御用护卫出手?倘使事情败露,难不成昭告天下,陛下还干这等勾当?”
苏烈不屑说罢,又道,“再者,某乃骑军将领,往后的功名,就在这西域这河中之地。不去看看,怎知其天文地理变化?”
说话的光景,苏烈依然和当年那般潇洒飞扬。跟突厥人过招,带着三百人直接照着突厥可汗的营帐冲就是;跟铁勒人干了一炮,那是一个美丽的误会,毕竟,当时不过是想看看草原到底有多大。
至于现在,对苏定方而言,大概也就是“河中辣么大,我想去看看”……
APPapp
第九十三章 变数
木鹿城,作为安息都主教的弟子,苏拉坚信,自己的道路应该是沿着阿罗本的道路,前往东方,前往塞利斯,前往秦那。
苏拉知道阿罗本在塞利斯得到了皇帝的召见,并且在萨宝府有了正式的职位,但是突厥人的汗国,挡住了传教的道路。
“这些,都是知识。”
将铜制的十字架握在手中,苏拉翻阅着一本用上好宣纸印刷的《音训初本》,这是几年前君士坦丁堡的商人,从塞利斯带来的。
忽然,苏拉听到了马蹄声。
和大马士革的教堂相比,木鹿城的景教教堂简直就和低矮的民房一般不起眼。但是苏拉还是很认真地在教堂前面,竖起了“十字寺”三个汉字的牌匾。
而在牌匾的一旁,同样用汉字写着:天尊保佑众生。
“发生了什么?”
苏拉拦住了一个奔跑的小贩。
“不知道,但是来了很多马,不知道是不是沙盗……”惊慌失措的小贩脑袋上顶着一筐沙枣,跑的飞快,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愿主保佑。”
念叨了一遍,苏拉连忙收拾了教堂外面的东西,看了一眼牌匾,他本来想把牌匾收进去,但一想沙盗肯定也不会要木头牌匾的。
“使君,这里就是木鹿城。”
“有些残破啊。”
一行人说话间,长孙冲骑马当前,目光越过左右护卫,看到了大量的土石矮房,甚至有些只是窝棚。但凡有院子的家庭,低矮的土墙内部,能够看到遮掩入口的地洞。
“使君,这里因盗匪泛滥,所以多有开挖地道来避难的。这些地洞,多是藏人和牲口用的。使君别看地面仿佛残破,实际本地牛羊牲口不少,算起来,当地人还算是富足的。”
“毗邻大黑漠,做甚营生?”
“农牧混杂,也时常兼差做个无本买卖。”
听到这话,长孙冲笑了起来,拂须道,“倒是和靺鞨诸部仿佛,只是靺鞨人多以渔猎为生,若是日子不好,便去抢劫别部。某在辽东时,一石糜子,曾换过十颗大珍珠。”
原本有些困顿的众人,听到长孙冲的话,都是精神一震。
“使君,莫不是要和本地的波斯人做个买卖?”
“且先去打探一番消息。”
要找地方休整,倒也不难,寻了一处宽敞的院落,扔了两匹丝绸过去,这院子就成了长孙冲的落脚之地。
早已脱离养尊处优范畴的长孙冲,将护卫们安顿好之后,才把从西域诸国收来的美女姬妾一起塞进打扫干净的院子中。
“奇怪,波斯驻军怎么到现在都没看到?”
“有个波斯将军的官邸,居然只有仆役,连护卫都没有。”
打听消息的人正奇怪,远处有个人骑着马冲了过来,到了跟前,翻身下马的同时,更是把一个人扔了下去。
“有消息了!”
骑士将头盔摘了下来,一脚踢在那人身上,“这是个‘十字寺’的僧人,懂一些汉话,他说波斯的大臣和一个什么斯王子,去寻突厥人搬救兵。”
“什么?!难道波斯人要暗算使君?!”
“不不不,不是不是……”
一脸惊慌失措的苏拉心中叫苦,他万万没想到外面的牌匾是没招来沙盗,可这些唐人,瞧着不比沙盗善良,而且作风硬朗,一看就是正规军。
“不急!带他去见使君。”
“走!”
“是、是……”
弓着腰,苏拉整个人弯的就像是一只虾子,越发地愁眉苦脸。
唐人的大兵卖相非常的粗糙,胡须是那样的糟乱,额头上的皱纹是那样的深邃,皮肤是那样的饱经风霜,腰间的兵刃……是那样锋利。
临时驻地的院子中,长孙冲正在安抚着这些“外交”来的姬妾,作为“榻上苏武”,大表哥现在的最大收获,就是这些姬妾们的爸爸,将来会成为唐军的带路党。
战果很丰富,除了姬妾,还有满箱子装着的“承诺书”。
这些“承诺书”,都是姬妾们的爸爸给唐朝大皇帝陛下的,概括起来总之一句话:唐军来了我带路。
咚咚咚……
“使君,城内波斯军将皆人去一空,有个‘十字寺’的僧人,说是知道事情来龙。”
“‘十字寺’?”
长孙冲微微思索,暗道:莫非是大秦景教?
他和阿罗本没什么交集,能跟他打交道的高僧大德,必须是黄冠子真人这样的。
“带上来!”
“是,使君。”
少待,长孙冲收拾了一下仪容,然后对姬妾们道:“娘子勿要担心,既到木鹿城,脱困便是指日可待。”
“阿郎自去就是,奴等岂敢阻拦丈夫行事,唯时时祈祷,愿昊天上帝保佑。”
“……”
大表哥觉得很尴尬,然后稳稳地把房门带上。
“跪下!”
苏拉见到了长孙冲,猛地精神一震,他从来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这等容貌这等风度的美男子。在那一瞬间,苏拉甚至觉得,罗马的皇帝一定会为了这样的男子,把自己的皇冠抛弃。大马士革的少女会为他疯狂,巴格达的贵妇会围绕他倾诉情话,没有哪个女子,可以轻易地抵挡这样的男人。
哪怕,哪怕苏拉知道,这个男人刚刚经历了风霜的洗礼,可哪怕是那略显磨砂的脸颊,因为那飘逸的美髯,更添昂扬的雄性气势。
“天尊保佑,请、请问……你……你愿意皈依……”
“皈依你娘啊!跪下!”
嘭!
亲卫一拳砸在苏拉的腹部,直接让他跪了下去,然后转身抱拳道:“使君,就是这个僧人,说是波斯人寻突厥杂种去了。”
长孙冲面色如常,挥挥手,让亲卫退在两旁,然后缓缓地迈步,走到了苏拉的跟前,声音低沉却又意外的有力,让苏拉听了,觉得非常亲切非常温柔。
“你是景教的教众,叫什么名字?”
“苏、苏拉。”
“听上去,像是弗林国的名字。”
“我是光荣的罗马……”
“起来说话。”
长孙冲面带微笑,打断了苏拉的话,但是却让苏拉感觉到这不是无礼,而是令人宛若深陷春风的非凡气度。
只一刹那,苏拉心中就发誓:让安息都主教见鬼去吧,我要去塞利斯,我要去秦那,我要去唐朝!
第九十四章 捐躯
“驾!驾!驾!”
江汉观察使府,用红绳扎着小辫的丁点大女娃,正骑在江汉观察使的背上,手中的柳条舞的飞起。趴地上宛若一条大狗的梁丰县子,一边被人用柳条抽打,一边乐得笑个不停。
“阿娘,我也要,我也要……”
站旁边围观的张沔羡慕不已,央着一脸尴尬的白洁。面有得色的郑琬则是蹲下来抚摸着张沔的脑袋:“二郎少待,一会耶耶也会带你耍个。”
智商在线的张沔歪着脑袋看了看跟妹妹玩的兴高采烈的老爹,鼻子抽动了一下,竟是哭了出来。
“一边哭去——”
趴地上的梁丰县子,直接变成了恶犬,冲着张二郎狂吠。
背上的女娃一岁多点,猛地被这么一个大嗓门,竟是吓的也哭了起来。恶犬瞬间变成了哈士奇,逗着姑娘开心。
反差如此之强烈,让廊下的护卫都是表情无比复杂。
“闺女不哭,不哭啊。走,带你吃个棉花糖。”
“糖、糖、糖……”
关于棉花糖,这涉及到数学和物理问题,当然观察使府的这台棉花糖机子,是某个不务正业的观察使专门做出来的。
“耶耶,我也要……”
哭哭啼啼的张沔跟在后面,小声地说道。
“叫你薛姨帮你做,只会哭吗?”
“薛姨——”
哇的一声,再次哭出来的张沔跑得飞快,直接冲着阿奴的院子去了。
“耶耶带你去看赛舟!”
老张环抱着闺女,迈步就要出门,左右侍卫也不多话,直接开道。
正要出去,忽见快马前来,一人翻身下马,到了门口一看张德仪仗,立刻单膝跪地,抱拳叫道:“宗长,急件!”
“他妈的……”
表情扭曲的老张硬着头皮,问道,“非是长孙公子的消息,且先放一放。”
“正是长孙使君的消息。”
“……”
表情变得狰狞的老张深吸一口气,然后挤出了一个相当温柔的笑容:“雪娘,稍等耶耶一会子,先在车里吃糖。”
张洛水倒是无所谓,专心吃着棉花糖。
将她哄到了马车上,张德就这么站在门口:“信呢?拿来。”
“观察过目。”
张德撕开了封皮,看完之后,微微出神,心中却是转过五六七八个念头:这他娘的也行?波斯人居然献土突厥?这是哪出戏啊卧槽!
信里的内容很有冲击力,波斯的君王伊嗣俟已经从波斯帝国的首都逃了出来,而且一路狼狈逃窜,前往了帝国的东北。
自知靠自家翻本是没有希望的伊嗣俟,已经全权委托自己的智囊和儿子,前往东方寻找军事力量。
巧合的是……突厥人“duang”的一下,就在伊嗣俟绝望的那一刻,出现在了帝国的东北。而且,突厥人展现出来的战斗力,有点强,至少从波斯人的眼光来看,突厥人太牛逼了!
“神经病,引狼入室也没有这样的吧。想要玩驱虎吞狼,特么的也得自己有实力才行啊。整个一老年痴呆症的肥羊。”
骂归骂,但老张心里也淡定了不少,至少面对长孙无忌这只老阴货,可以随便敷衍了事了。
就突厥和波斯的这境况,大表哥除非是寻死,否则有个三五百好汉傍身,了不起重伤,要死哪儿那么容易。
再一个,某个臭道士玩的有点嗨,导致青海军跟放羊似的,直接将蕃地的东北东南的关口峡谷,尽数摸的清清楚楚。蕃地现在要说一家独大也可以,但这个一家独大,应该是以“太昊天子”为尊的神棍集团。
但神棍集团中的帝诰就有十几个,法主几十个。他们都怀着同一个梦想,团结在以黄冠子真人为核心的那个啥,搞了个“大唐梦”。要是没有这个核心,整个神棍集团就没办法整合在一起。
这个奇葩的古怪的集合体,既需要李淳风带来的“神秘”,也许要唐军带来的“现实”。他们需要依靠“神秘”来压榨“鬼民”阶层,又需要“现实”来恐吓敌人,给自己壮胆。
但不管怎么说,曾经在老张眼中无比巍峨的帕米尔高原,现在就是个****,玩她不过是需要时间,需要技巧,需要方向……
大表哥是安全的,而且跑路的方式多种多样,不但可以跑路,而且直接在西域立地建国的实力都有。
“他妈的……二十几个姬妾,吃得消吗?”
本来老张以为长安人编排“榻上苏武”是黑大表哥,现在看来,这不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是空穴“人来疯”,大表哥疯的不要不要的。
“为国捐躯,也就这样了。”
看这样的消息,心塞。
老张不由得喟然一叹,然后把信纸撕了个干净。
与其考虑如何把大表哥从河中从西域带回大唐,还不如琢磨怎么带闺女去玩旋转木马和人力摩天轮。
还是后者有意思啊。
“来人,把这个消息送到武汉录事司衙门……嗯,不,送回长安,给中书令。”
原本就是从长安传递到汉阳再传递到江夏的消息,就这么送到了长孙无忌的案桌上。
然后老阴货热泪盈眶老泪纵横,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为国捐躯”了。
儿子为国捐躯,当老子的能不哭吗?
“舅舅,怎么哭了起来?可是想兄长了?”
听到声音,老阴货猛地擦了擦眼泪,平复了心情:“是丽娘啊,老夫非是悲伤,实乃高兴啊。伯舒……伯舒安然无恙,甚为欣慰,甚为欣慰……”
看着自己这个外甥女,长孙无忌也是心情复杂。曾经,曾经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是那么一点点,她就会成为长孙家的儿媳。
当然,时间会冲淡很多东西,长孙无忌很庆幸,自己的长子,没有娶他的表妹,没有尚公主。
“时下长安城中,多有称兄长乃苏武再世,便是东关窑场,那些拜铁杖庙的工匠,也多说兄长气概,堪称炎汉耿恭。”
老阴货听到这些话,不说是眉飞色舞,却也欢喜无比。
一想到某条江南土狗某些行为的恶劣心思,长孙无忌看着外甥女,缓缓道:“丽娘,老夫听闻武汉新得一窑,可制‘金砖’,甚是奇妙,不若移步武汉,一窥究竟。”
第九十五章 决心
“特勤,你想做什么?”
梳着小辫的胖大武士,拦住了年轻的突厥人。
“我……”虽然是个年轻人,但突厥人显老,卷曲浓密的胡须,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一二十岁。
犹豫了一会儿,这个年轻人对突厥武士道,“阿史那氏在唐朝过的很好,我们……我们为什么要去冒险呢?”
“因为在唐朝的阿史那氏,不会让你在唐朝过的和他们一样好!”
一把抓起年轻人的领口,胖大武士低吼道,“阿史那思摩只想拿我们向……向圣人可汗邀功。”
他本来想要说些贬低的话,可即便是和中原皇帝隔了万里之遥,竟然也没有勇气去沾点嘴上的便宜。
“毕路斯……就去见见他吧。”年轻的突厥首领深吸一口气,“我阿史那薄布,不至于真去和波斯丧家犬比。”
“去吧,特勤。”
拍了拍阿史那薄布的肩膀,胖大武士目光柔和了不少,目送阿史那薄布离开了大帐。过了一会儿,他招了招手,一个光头的武士走了过来,恭敬地说道:“俟斤,有什么吩咐?”
“告诉郡王,牛羊的数量,我想多卖十万头!”
“好的俟斤,属下会把这个要求,禀告郡王的。”
说完,这个光头武士,就离开了营地,打了个唿哨,立刻就有五十几个骑手出现,百几十匹好马跟着。
“走!我们去疏勒。”
“是!”
疏勒现在鱼龙混杂,战争结束之后的恢复期,庞大的奴隶市场,就像是雨后春笋一样,飞快地冒了出来。大量的白奴被粟特人和天竺人贩卖到了疏勒,但是粟特人和天竺人都是二手贩子,甚至可能是三手四手。
不过疏勒的庞大奴隶市场,并不拒绝这种行为,只要价钱合适,一切都可以谈。
“原来这个波斯王,在贞观十二年,派出过使者前往长安?”
疏勒城内,安菩非常惊讶,他都不知道原来波斯这样一个大国,竟然出现了内乱,而且几次会战都输了。早在几年前,波斯人就丢掉了他们的首都泰西封。
“听说,这是一个可以和旧时大秦国斗富的王城。”
一旁斜靠坐着的程处弼,摩挲着下巴,眼珠转动,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听说而已,维瑟尔在京城……长安时说过,波斯号称富庶,也只是几处大城。田亩多是中田,能有二石,便是丰产,着实谈不上富庶。”
安菩说罢,却又道,“不过,多产金银铜铁,倒是让人羡慕。”
“李思摩这条疯狗让驼队去交易,你怎么看?”
“不如把此事捅给乔师望。”
“都是皇帝的人,当不会争功吧?”
“眼下波斯人转向突厥求救,总不能让突厥人攒下家底。既为碛南都督府都督,乔师望当有所决断。若由着李思摩……到时皇帝责怪下来,怕是乔师望担当不起。”
何止是担当不起,波斯王族只要成功从突厥请来救兵,突厥人有了波斯人的地盘,恢复元气不一定,但壮大起来,这是可以预见的。
而作为碛南都督府都督,却什么都不管,甚至连这样的重要情报都不知道上报,连这样的事情都不预先处理,要他何用?
“不管那老货如何,咱们在疏勒,得先备战!”
程处弼说罢,对安菩道,“写信给哥哥,此地匠人,少则五百多则一千,总归是要的。你我是想不出办法,只能再求哥哥帮忙。”
“中国新来工匠,不可强迫留下,哥哥来信说过,强留无甚意思。”安菩说罢,又看着程处弼,“听闻押解博陵崔氏流放之人,乃是左骁卫故人,到时在敦煌,会有人帮忙多分二三千过来。”
“要这等米虫作甚?”
程处弼不忿地说道。
“非是寻常纨绔,此间是有蹊跷的,哥哥托了几人周转,遮掩了一番身份。到时就见分晓,我等不必心急。”
如此一说,程处弼点点头:“若无哥哥支援,又不让兵卒劫掠,只怕是要哗变生事。眼下能成强军,说到底,还是且末军碛南军能找补‘粮饷’,又不似西州伊州那般克扣粮草。”
且末军和碛南军的战力,纯粹就是简介砸钱砸出来的。如果只是靠着敦煌方面的钱粮,连朱俱波都碰不到。
至于兵卒能够忍住程处弼的诸多“癖好”,也是见识过敦煌西军的日子,对比之后,才有的权衡。
古时士卒“心生怨忿”,然后哗变宰了主将,根本不算个事情。
“听闻洛阳天子亲军,是直接发饷的。而且非关洛府兵,不得上番拱卫京畿。边军想要轮替十二卫,不似从前那般是个美差。”
“说到底,还是咱们皇帝有钱啊。”
程处弼感慨万千,整个大唐,有一个算一个,当兵能混个好前程的,除了西军北军搏命,眼下也就是被点入北衙禁军。
实打实的饷银,河南除近畿之外的府兵,全都只能干瞪眼。拿了永业田当个三五年兵,就算了账。
一般人家去地方军府,大概是不情愿的,可要是去洛阳羽林军,那简直是豁出去的模样,拼了命也要去当兵。
世道便是如此,有了好处甜头,任你别家酸上一句“老兵”,也是忙不迭去寻来做事。
“哥哥说过,且末军也好,碛南军也罢,也不过是和突厥、铁勒等废物比个高低,离强军之列,不过才摸了些许皮毛。”
以悍勇善战闻名的碛南都尉程处弼并没有怀疑这句话,反而沉思道,“某思来想去,也不明白,到底甚么,才是哥哥口中的强军。”
“待此间事了,回关内时,去哥哥那里解惑就是。”
安菩没太多想法,时下他能混到这个地步,对他来说,已经相当的满意。至于封侯拜相之类,是连念头都没有动过的。
随着波斯和突厥的接触,唐朝西域诸军的压力陡然减小,洛阳方面反应过来之后,着手的就是如何恢复西域生产。只是和以前的放任无为不同,贞观十六年从阳关涌入西域的队伍,前所未有的庞大。
第九十六章 微小工作
对于程处弼当下的处境,以及碛南军且末军的需求,张德虽然人在武汉,却也相当的清楚,并且十分的了解。
环图伦碛,真正让人头疼的并不是什么淡水,而是粮食,大量的粮食。李董作为公司的决策人,在敦煌建个粮仓,是非常科学也非常合理的事情,并且为了包围粮仓,再建几个保卫处警察局,更是非常容易让人理解的事情。
毕竟,当时最低的要求,就是“西出阳关无敌人”,故人什么的,死了的都是故人。
不久之前,有个皇帝说出“一衣带水”这么令人心悸的话,但是这个皇帝到底还是有良心的,能说出“我为百姓父母”这句话,皇帝这个职业的人,愿意当回事的本来也没几个。
大隋帝国有限责任公司垮台之后,李董觉得自己做的还是很到位的。从战斗力高达八千的“天可汗”二点零,顺利成为可以二次变身的“圣人可汗”二点零,这是质的飞跃。
毕竟,当听说雷翥海附近有金矿银矿铜矿铁矿煤矿的时候,圣人可汗二世立刻就爆发出了大量的灵感,比如说“朕为天下共主,岂因一裤带水……”,感人肺腑催人尿下,人文主义的情怀,在敦煌宫成立的那一刹那,绝对是经得起考研。
当然了,某条非法穿越的工科狗,可能会在李董面前装逼,说什么一千年以后,说不定就会有里海荒漠化,导致生态失衡粮食减产男女内分泌失调等等一系列问题。
不过哪怕用马眼来思考问题,显然李董的人文主义情怀,跟生态变化没什么关系。
老子连图伦碛都没消化,你特么跟朕扯这个?
李董是个职业皇帝,财富、名声、权力,他把一切都放在了那里,但肯定不是伟大航道的尽头,至于雷翥海……不过是伟大光明正确的贞观大皇帝陛下的一件收藏罢了。
老张没有霸王色霸气,别说霸王色,连王八色都没有。至于胸大的航海士,目前只看到纯胸肌的,填充乳腺和脂肪的,实在是一个都没有。
所以,老张不会去干扰李董积累财富、扩散名声、加强权力的复杂事业,当然了,帝国主义的墙角,那必须得勤勤恳恳地挖。
不然猴年马月才能玩上小霸王学习机?
这种微妙的状态,大部分情况下,工科狗都能机械地执行着。但是,和上辈子那条走遍五月四海三江的苦逼工科狗不同,非法穿越后的工科狗,它不是一个人……一条狗在战斗!
“让维瑟尔来见我。”
“通知长安华润号大档头来武汉。”
“顺丰号关洛堂的车把式队长以上都来武汉。”
“保利营造长安、怀远、洛阳、扬州、苏州五年以上大工,十日内抵达武汉。”
“通知福威镖局沧州堂招募主事扩充刀客骑手,定额五百。”
“命江阴调拨苏丝库存六成备用。”
“发请柬给‘忠义社’,这是派发名单。”
“扣下凉州驼队,此事让张松昂去和怀远郡王交涉。”
……
突如其来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以及命令,让观察使府一时间忙的宛若集市。而隔壁的武汉录事司,则是浑然不觉,夜里依然有人打麻将到两点钟。提醒麻将钟点的那只钟,有时候会有人忘了上发条……
事情好像很突然,但是当大量的人员调动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个既隐蔽,又夸张的行动。
说隐蔽,是因为长安百姓已经见怪不怪,迁都时的阵仗都见过了,还有什么没见过的?
说夸张,那是因为长孙无忌等在长安的老江湖,都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忽然就海量的物资朝着西域去了。
迅速集中起来的丝绸、棉花、麻料……堆积起来的视觉冲击力,一度让观摩的长孙无忌觉得,这特么要是让长孙家一起穿,得穿多少年?
驼铃响起,当年的城西草料场外,驼队运输的瓶瓶罐罐,装的都是油脂。
马帮定制的货箱中,丝绸等布绢,是不碰水的。
嚣张的大青骡子随处可见,它们是拖拽板车前往陇右的主力,在陇右停当之后,丝路上的主力,就会换成驼队和马帮。
但这一回,不管是驼队还是马帮,都干的很吃力。上头似乎很赶交付日期,队伍中的大小头领,脾气变得相当暴躁。
只是暴躁的同时,激励花红给的也高,是往常的双倍乃至三倍。
脚力和力工,只会觉得这一趟能赚十五贯,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队长以上赚的更多,仅仅是计算这一趟从长安出发到敦煌,然后敦煌到碛西的运费,武汉给出的预算是三十万贯。
人吃马嚼一个月,长安到敦煌,所有参与这场物资转移的总费用,都是在三十万贯中支出。
至于有些物资怎么去长安,又怎么从敦煌到碛西,那是另外一回事情。
而除了这些,诸行当五年以上熟练工、大工,会有一场“外派”时间长达一年以上的业务。
这些熟练工、大工,会带着数量十倍于他们的小工、力工、苦工乃至奴工,在图伦碛,尤其是碛西,做一点微小的工作。
至于为什么这些工匠愿意前往,大约可能是因为情怀吧。
“我不干了!”
“好!从现在开始,长安城有人敢雇你做事,算我维瑟尔输!”
手托葡萄美酒玻璃杯,“白糖大亨”维瑟尔很干脆地跟一群老乡交流着关于“碛西务工”问题。
这个问题经过热烈友好的交涉,破裂了。
自认为在中国已经有了一技之长的胡人工匠,觉得就算没有维瑟尔这个老乡,换个单位当然也能事业走上人生巅峰。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维瑟尔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你……你!怎、怎可如此!”
老乡们很悲愤,他们是闯过河中,经历沙海,到敦煌到陇右才到了长安。他们见识了长安的繁华,见识了中国的富庶,也知道疏勒是个什么鬼样子。就算在长安做不成公务员,做个务工人员,也是好的。
然而维瑟尔老乡,居然想让他们去疏勒那个鬼地方修最少一年的地球,一年之后,地球有没有事情他们不知道,可是,他们在长安城修炼出来的“娇嫩”肌肤,肯定是会有事情的。
“维瑟尔!难道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这个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维瑟尔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长安粮价恁般低的,怎地几日之间,涨了五文都不止?”
“你知道个甚么?仿佛‘忠义社’、‘西秦社’、‘关洛社’都在购粮。”
“要打仗还是要造反?”
“这如何晓得?”
长安的粮价迅速高涨,又迅速回落,这些粮食,具体有多少踏上前往西域的旅途,不得而知。
但是知道这件事情的长孙无忌,脸色发白,催促自己的外甥女,还是赶紧去武汉看看吧,那里景色很美呢。
“林镖头!”
“是林镖头!”
独臂刀客林轻侠,饱经风霜的老脸和独臂“镖王”王祖贤的老脸一样粗糙,但不管多么粗糙,他们的老脸出现在河北的时候,新老刀客就开始散发出“我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的气息。
这种气息,是很受欢迎的开元通宝味道。
第九十七章 自信
“张德!汝到底意欲何为?!”
催着外甥女赶紧上路,然而李丽志还在研究铜汁在瓷器上的多重色彩表现,暂时没有空,于是老阴货一咬牙,心想不能这么下去了,妈的老子才是荆楚行省的扛把子,底下小弟这么搞,万一老板说老子打算谋朝篡位,那特么上哪儿说理去?
于是长孙无忌买了一张旧船票,赶紧踏上了东吴船,直奔武汉。
开门见山简单粗暴,长孙无忌的老脸憋的煞白,这几天心惊胆颤,不但有些气喘,偶尔还有眩晕,昨天夜里在船上还盗汗了……
“紫微令何出此言?甚么意欲何为?从何说起啊。”
老张一脸的无辜,特别的天真。
奔三的人玩萌萌哒是有点恶心的,长孙无忌忍住了一巴掌扇过去,直接道:“如此规模钱粮、财帛,尽数发往敦煌……莫要作怪!”
一看老张在那里笑,长孙无忌大怒:“老夫查过!华润号及各商号,又有驼队、马帮、大车行,稻麦糜子共计有五十万石!你当老夫这个中书令,留守长安是个坊间寓公吗?!你……你大胆!狂妄!”
“消消气,消消气……”
张德一看老阴货真急了,连忙拍着他的背,让他坐在太师椅上,然后又给他倒了一杯茶,递给了长孙无忌:“长孙公,区区五十万石粮食,长安城这几年新建粮仓。只说这灞水以东的新仓,专门存储河南粮赋的,就有这个数。区区五十万石粮食,除去人吃马嚼的,也不过是二十万人填三个月肚子,能值当甚么?”
“……”
一看张德这轻飘飘的模样,长孙无忌又跳脚起来:“你放屁!”
口水横飞,长孙无忌着实是急了,这等事情深究起来,真有人要玩命,怼死他这个荆楚行省总督外加中书令,概率是有的。
问题不仅仅是钱粮,长孙无忌是清楚的,除了钱粮,博陵崔氏那些被发配的人,也被分门别类,拿去填碛西和疏勒。
而要调教这些人的,则是很多大河工坊的五年熟练工,不仅仅是大河工坊,钓鱼台工坊,长安太原诸地工坊,凡是和华润号搭界的,都调了不少人出来。
长安本地金城坊,许多投靠安氏和维瑟尔的胡人工匠,更是尽数被调走……
除了这些,还有同仁医学堂的教员和学生,以及京西大讲堂的教员和学生,至于临漳山这边,那就更多了。
可以这么说,每一样分散开来,其实不算什么,但集合在一起,那就问题大的让人恐惧。
杨玄感算什么?他就是个屁!
哪怕时光倒流,长孙无忌还是不会高看杨玄感哪怕半点,但是张德……长孙无忌是又爱又恨。
“长孙公……”老张还是神在在的模样,让老阴货浑身难受,但张德笑着道,“长孙公稍安勿躁。”
“你待说个甚么?”
“长孙公,我又不是李药师,我怕甚么?再者,今时之事,何来官场中人操持,多是民间事体。诸如‘忠义社’、‘西秦社’之流,旧年陛下也是表彰过的。除非敦煌以西,非我中国之土,那便作罢。倘使西出阳关亦是大唐,今日今时,也不过时中国道上,运米贩粮的人多了一些。”
张德说的并不轻飘飘,他语气平缓镇定,让长孙无忌也稍稍恢复了泰然。
片刻,长孙无忌盯着张德:“汝当真不怕有人以此事要挟?”
“要挟我甚么?造反?”
张德淡定的很:“退一步讲,长孙公,若你是陛下……”
“放肆!”
“就是个假设,慌什么……”
“你!你……放肆!”
“好好好,换个说辞。退一步讲,长孙公,因为此事,我张德栽了,全家流放或者满门抄斩吧。陛下就能高枕无忧了吗?事到如今,长孙公也是知道的,博陵崔氏覆灭,洛阳人拍手称快。可要是十年前,谁敢?换做此间众人,非我张德一人之力。旧时西秦霸王之后,前隋遗脉,南朝士族,贞观新贵,武德旧人……是我张德一个人的事情么?”
长孙无忌听到张德这番话,越来越镇定,也越来越放心。
“不错,几十万石粮食,几十万贯财帛,数万役夫脚力,不计其余数千工匠士人,此等实力,于西域可谓无敌。皇帝观之,亦以此为敌。不过,某能尽起些许微末之力,乃是诸方亦能从西域谋利。如博陵崔氏,流放于此,乃是挣扎求存;西军诸营,功名正在此处;关陇世族之传世物业,难不成皇帝还能绝了?”
利益的关巧,张德没有说的太透彻。
自从“粮食换产本”开始,民屯商屯大于府兵军屯那一刻起,谁坏事谁就是敌人。
皇帝得罪了多少人,他是欲图“千古一帝”的人,会心里没有数?
“长孙公,这几年我教了多少徒子徒孙出来,别人不知道,长孙公人在京城,当年北上河套,你我马车问答,难道还不知道么?”
张德这句话,就是定心丸,让长孙无忌彻底冷静了下来,拂须点头道:“不错,杀你一个张德,事到如今,也无甚作用。若要尽除心头之患,不止你张德,王孝通、曹宪、陆德明、虞世南、张公谨……乃至西军程处弼,吏部尚书侯君集,都要杀。”
“长孙公,过了啊。”
老张坦然自若,要杀的人,何止这么多,魏徵要不要杀?杜如晦要不要杀?扬子县县令要不要杀?和夷男对决之后退役的老兵们要不要杀?
绝了生计,恁多非农人员,靠泰山祭天来解决就业危机吗?
至于老张内心真实的底气,其实根本不是这些,这些底气,是给长孙无忌的,是给张叔叔的,反正不是自己的。
作为一条工科狗,老张只相信真理。
康德作为洛阳宫监的时候,修缮洛阳宫的工程顾问,就是他张某人。
巧了,和太极宫一样,老张觉得把洛阳宫炸的螺旋升天没有任何难度。
中书令长孙无忌和江汉观察使张德对望一眼,微微一笑,他们骄傲。
第九十八章 喜欢
“他娘的,加你奶公的班!加你先人的班!”
咒骂的工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又回到了工坊中。油灯缓缓燃烧着,弥散着独特的气味,却是没有洛阳宫中的物事那般体面舒爽。不过对工坊主来说,若是这世界上能有更便宜一点的物事来照明,那才是最好的。
“叫甚叫?!老子没给工钱?!隔壁隆兴号已经交货六万只编织袋,你们这些穷骨头再拖拖拉拉,都别干活了!老子也回家种地!”
赌咒发誓的不止工人,指天骂娘的也不少了东主。
“观察,怎地发往敦煌的货,还有抗洪用的编织袋?”
“这物事在西域用来作甚?那地界还能发大水不成?”
老张也是觉得奇怪,摩挲了一下短须,“本府也不知道啊,只是碛西那边,这物事要的多。”
“可这稻草做的编织袋……也就能应急填土之用,还能作甚?”
“兴许就是做个围栏?”
“做围栏也就是用个三五月,哪有这般的?”
武汉的人觉得奇怪,疏勒的人忙的痛快。
“石灰还要碎!”
“米浆准备!”
“编织袋插好枝条!”
疏勒城东北的一处工地,有着一段连着一段不同的夯土墙,其中一段夯土墙很显然是新制的。它不但是新制的,而且看上去,似乎直接用了图伦碛的沙子。
图伦碛的沙子,是不能用来盖房子的,只有图伦碛边缘的那些粗糙沙砾,才能用来盖房子。
疏勒的工匠嘲笑唐人都是笨蛋,直到有个李姓大工,带着人做了一段夯土墙出来,才让疏勒的工匠们,目瞪口呆。
“李蛟河,好本事啊。”
“休要聒噪,我岂敢叫甚蛟河!做事!”
华润体系内的大工,和别处大工甚至是朝廷吃皇粮的大工都不一样。被人称作李蛟河的大工,正在琢磨着事情:“依我看,这米浆的比例,还要再提高一些,石灰可以减少。”
“李工,夯土墙罢了,作甚这般讲究?依俺看,这地界风吹日晒,用图伦碛的沙子,也用不上几年。”
“话是这么说了。”
李蛟河却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只不过他一脸的认真:“可是,能多撑几日总归是要的。程司马许我这等差事,不能坏了咱们名声。再者,今时我不能做到,未必后人不能做到。待将来,定有人能将图伦碛的沙子用起来。”
也就是老张不知道他们干啥,要是知道了,绝对要传播负能量。
为毛?因为一千多年后也没办法真正利用起来啊。沙漠地区的沙子,压根就不是合格的建筑材料。真正能把沙子利用起来赚钱的,只有把人埋沙子里面的……沙疗。
差不多和“电光法王”的特殊疗法是一个意思,全靠精神感悟。
“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穿着对襟短褂的汉子,裤腿挽着,在那里嬉皮笑脸。
正说笑间,疏勒驻军来了一标人马,验收了几座夯土矮墙后,拍了拍最后的一座,然后对李蛟河道:“李工,这般就好了,作甚还要再筑一个?”
“这夯土墙,还要看缩水的程度。有了这编织袋,期间穿插树枝,倒是便当灌入沙土,只是图伦碛的沙子终归是不行的,还要再看看,不能坏了交代下来的大事。”
“有劳了,李工。”
“不敢当,不敢当……”
而此时,一队工人,正卖着力气,将模子中鼓鼓囊囊的编织袋杵了个稀巴烂。约莫两袋沙土混合物,差不多刚好填满一个模子。硬结之后,再解开模子,便是一个规制的夯土块。
如此一层层堆叠上去,墙基只要能保证一丈多点,就能把夯土墙砌到三丈以上。
想要什么样的形制,直接照着编织袋的装土量设计全新的模子。只要愿意,甚至可以弄一个榴莲形状的。
这种夯土墙效果其实只能说一般,材料大大地限制了发展前途。但是程处弼对这种夯土墙的要求,属于应急性质,于是大工团队,便在其中进行了权衡。
疏勒本地有石灰矿,图伦碛的边缘沙子也还算可以用,加上编织袋本身就是稻草,捣烂之后,正好可以加强墙体强度,又用上了米浆,增加了粘性,总体效果用来应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如果让疏勒人来做,仅仅是编织袋、石灰矿、米浆三样东西,就不是他们可以玩得起的。
编织袋需要编织机,石灰矿需要球磨机粉碎,米浆更是需要粮食……
尤其是米浆,疏勒人看到汉人这样干的时候,眼珠子都是鼓在那里的。
不需要朝廷,驻扎敦煌的诸多商号,就有能这样玩的财力。
更重要的一点,理论上来说,只要天气合适,这完全属于快速施工,其意义在环图伦碛地区的意义,不亚于突厥人集体在阵前自杀……
老张在武汉听说编织袋的西域用法时候,还忙着带张洛水去看吴王养的熊猫呢。
然后张洛水很喜欢熊猫,就像程处弼很喜欢新式夯土墙以及施工队那样。至于炸山开采石料这种事情,也就是因为程处弼不知道,他知道的话,应该也会喜欢的。而且不仅仅是喜欢炸山,说不定还喜欢炸金花。
“耶耶。”
“嗯?”
“笋、笋……”
“好,买。”
武汉的盐煮笋要嫩一些,既没有岭南苦笋的苦味,也没有长安地界竹笋的涩味。脆爽可口,是佐酒小菜中的上品,也是孩童解馋用的零嘴。和近几年新奇的零食比起来,盐煮笋成本是最低的。
“画、画……”
“好,买。”
糖画诞生的很快,最要紧的是,万万没想到还真有画工不差的,其中有些画工,居然是临漳山学的构图。
找到一个熊猫糖画是不容易的,但因为曾经有一只亲王喜欢熊猫,于是这瑞兽比其它瑞兽还要讨喜,木制的转盘,转到熊猫的概率极低。
但作为江汉观察使,做糖画的老哥觉得使君运气不错,嘿,一来就转到了。
“耶耶。”
“嗯?”
“船,船……”
“好,买。不是,去看,去看船。”
肩头上,一手拎着一片笋干,一手攥着熊猫糖画的张洛水,正瞪大了她的一双大眼睛,在江夏城北的港口前,远远地看着,千帆竞逐,百舸争流。
江风吹动,居高临下看去,有的船队在江心停着,宛若一条长龙。长龙背上覆盖着或白或黑的遮布,那里是各式各样的货物,来自东海,来自苏州,来自襄阳;有的船队则是缓缓地前进,临到靠近浮桥,立刻降帆,等到令船开过,才又继续缓缓地跟上;有的船队则是并列停着,就这般伏波江畔,宛若水中巨兽。
“船,船……”
第九十九章 冲杀
“凭什么让我们听……”
嗤——
一道血箭飙了出来,人头飞起,勃律武士耳垂上的金环,还发出了细小的晃动声。出手的骑士抖了抖马槊上的血水,然后掀开了面罩,露出了一张粗糙的中年人的脸。
“还有谁?”
散漫的勃律峡谷地武士,瞬间哆嗦了一下,然后鸦雀无声。
“很好。”
咔。
面罩收起,手中的马槊一抛,便有亲卫接过,策马跟随。
“前方有吐火罗人的聚落,探马回报,约胜兵二百。”
“能有千把人。”
面罩之下,粗糙的沙哑声,伴随着沉重的吐息,让靠近的骑士,都不得不竖起耳朵打起精神。
“将军……”
亲卫正欲说些什么,但为首之人却竖起左手,打住了对方要说的话,反而下令:“二十骑披甲。”
“将军!”
“乌合之众,二十骑足矣。”
“可是还有勃律人……”
“让他们看着。”说罢,沙哑的声音充满着戏谑,“你不是想要知道,骑兵可有速成之法吗?某现在告诉你,有的。”
“将军!”
咴律律——
战马没有让它们衔枚裹蹄,反而是放肆地让它们嘶鸣。不远处的吐火罗聚落,立刻有了动静。
散漫的牧民很快就变成了战士,只是他们的箭矢,却连全部凑成铁制铜制的,都极为困难。最好的骑士,也不过是一把牛角弓,身上批的也只是皮甲嵌着铁皮,几无保养之说。
“走。”
二十骑跟着缓缓前进,很快,他们就能看到不远处吐火罗人的叫喊声;接着,大量的女人孩子躲藏到了毡房中;少年也紧紧地握着尖锐的木棍;有年长的老者说着什么,有人前来接洽的模样……
一切都是正常的。
“将军,有来使。”
“射死他。”
“是!”
咻!
一箭射出,劲弓硬矢,只在一息之间,夺人性命!
震惊的不是吐火罗人,震惊的是那些跟随而来的勃律人,或许还有一些隐姓埋名改头换面的天竺人。他们见识过各种场面,唯独没见过连谈判都不给机会的狂人。
吐火罗人的骚动开始了,很显然,谈判还没开始,就破裂了。
立场很鲜明,是敌人。
熟悉的牛号角声,更多的男人甚至健壮的妇女,也参与到了抵御外敌的行动中。甚至他们看到对方只有二十一骑,还觉得对方是自寻死路。
但只有经历过几次西突厥内乱内战的战士,才心脏宛若提到了嗓子眼。对面的人不一样,他们不仅仅是战士披甲,甚至连马儿,也包裹的严严实实。
战马那黑色的甲叶,是他们这些年长战士梦寐以求的宝具。
可敌人拥有时,便是噩梦。
我的兵刃箭矢,真的可以在敌人身上留下痕迹吗?
哒哒哒哒……
依然很慢的速度,但是战马已经开始了小跑。
“将军!”
离的近了,甚至能看到对面的须发形貌。
“杀。”
嘶哑的声音响起,二十一骑立刻冲出。这些战马是这般的雄壮高大,于是能背负同样雄壮高大的战士。
腾腾腾腾……
二十一骑冲锋带来的动静,竟然不比对方要小。
吐火罗人原本以为对面不过是区区二十一人,但是当对面冲起来之后,才知道这其中有着根本的区别!
嗤!嗤!嗤——
一骑当先,马槊不过是寻常撩拨,甚至多数时候,马槊不过是定在了一个斜角上,伴随着战马冲过,一地的吐火罗人。
吐火罗人一开始的齐射,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箭矢甚至连痕迹都不能留下,直面敌人甲胄,不过是像是抹了油一般,咻的一下滑了出去。
而冲锋交汇,能射出第二箭的战士,不过是零星几个。
嘭!
两匹战马撞在了一起,披坚执锐的骑士微微地震动了一下,而另一边,人仰马翻不说,更是让吐火罗人原本就谈不上阵型的阵型彻底溃散。
二十一骑就像是八牛犁在农田上耕过去一般,对方明明人多势众,竟然宛若水银泻地,散的七零八落。
马速虽然降低,但却依然在奔腾,而只要二十一骑没有停下,但凡靠近他们的吐火罗人,必定非死即伤。
“哈!”
双方已经交错,二十一骑队形依然保持着,调转了马头,首领拍了拍马脖子,看到已经一片狼藉的冲杀战场:“再杀一次就行了。”
哒哒哒哒……腾腾腾腾……
严整的进攻姿态,使得远处观望的勃律人目瞪口呆,他们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一边倒的屠戮。
吐火罗人连最基本的反抗能力都没有,眼前的画面,任你说是战士还是老弱,仿佛都是一个意思。
怪叫的声音响起,已经有了逃兵,但依然还是有人抵抗。
然而这种抵抗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箭矢没有用处,长枪也没有用处,甚至还有吐火罗的勇士用上了绊马索,可惜别说绊马,连持住绳索的气力都没有。
轰!
又是一次碰撞,依然是人仰马翻,依然是犁地一般的随心所欲。
“简直像刀切豆腐……”
有个监视勃律人的骑兵,此时也一脸的不可置信。
“吐火罗人败了。”
满地的求饶声,逃跑的人也有,但更多的选择了跪地求饶。
掀开了面罩,为首之人用突厥语喝道:“现在,你们都是我的奴隶!”
所有的吐火罗人都在求饶,兵器全部扔到了身前。
“我不会杀了你们的女人孩子。”
欢呼声响了起来,更是有瑟瑟发抖浑身是伤的吐火罗人,匍匐到了马蹄跟前,然后念念有词,一边流泪一边亲吻着骑士的靴子。
“这就赢了?”
“你以为呢?突厥可汗的金帐,难道不比这个难?”
一员骑士笑了笑,然后转头看着勃律人:“现在,还有人不听话吗?”
勃律人纷纷摇头,他们之前的敬畏,是来自于对唐朝对李淳风,但是现在,看到了眼前的一切,他们的敬畏,只来自对二十一骑的恐怖战力。
“骑兵很好练的。”
将头盔取下的首领,露出了他的粗糙脸颊,正是一脸自负的苏定方。
第一章 王师
“旬之兄。”
“不敢!不敢!不敢当将军如此称呼……”
猛地被苏定方这样叫一声,一直在做账房的张青月吓了一跳,他同苏烈年纪相仿,唯一不同的是,他享受西河套安宜的生活。在大河工坊,虽然也苦了一些,比不得苏州常州,可到底也是能攒下家业的。
可你说我一个管事,怎么就跑来吐火罗人的地盘了呢?
和苏烈这种一把年纪还雄心壮志的人不同,张青月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下了班回家热一壶黄酒,还不是美滋滋?
到他这个岁数,还去学张松昂风雪杀人,这特么是中年人应该干的事情吗?
“旬之老弟。”
拎着一只羊腿,上面满是撕扯的痕迹,油脂从羊腿精细的瘦肉上滴落,哔哔啵啵的篝火旁,卸甲的卫士正甩开了腮帮子猛吃。一通厮杀下来,少说二三斤肉食要吃进去的,倘使还要再战,那就减半,约莫一斤半的肉塞到肚子里。
吃肉的场面相当夸张,使得不少赤发黑瞳的吐火罗人都是目瞪口呆。
“将军万万不要如此,折煞,折煞……”
小心做人用心做事的张青月,实在是受不了这种。
“那好,也是某失礼,让老弟心生惧意。”苏烈咬了一口羊肉,吞下之后,才道,“老夫将老弟请来,亦是为大计。其中干系,想必老弟……想必旬之也是知道了。”
“九郎跟我说过,我家宗长也吩咐了。”
说到这里,张青月一脸的晦气,瞥了一眼年轻的后生,那后生正在吃肉,牙口好的很。正是风雪夜杀人的张松昂,在安北都护府也厮混过的狠人。
“作甚?”
张松昂一脸的疑惑,抬头看了一眼张青月。
原本还幽怨的中年汉子,居然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九郎再喝点酒?”
竟是解下水囊,递了过去……
这模样,饶是苏烈见多识广,也是心中暗叹:邹国公家人,还真是千奇百怪。
“老夫知道旬之在大河工坊时,著有几件佳作,对河中杂胡源流考据甚是精准,故而此来,便要用上旬之的本事。”
“岂敢称呼佳作,只是为了便当用那些奴工,正好同仁堂的医者,多爱解剖,原本也是见了要吐,见得多了,如今见了将军一通冲杀,还能有胃口吃肉……”
一脸的苦楚,让一干警戒的卫士听了,也是莞尔。实在是想不到,一个老实人被精神上虐的如此强大,堪称是奇葩。
“那依旬之所见,白日所纳吐火罗人,跟脚如何?同突厥人可有怨忿?”
“依彼等样貌,便知乃旧年突厥之后,非吐火罗正宗。大河工坊杂胡有百几十种,所谓吐火罗正宗,多在波斯以东,肤白赤发青眼。其间更有相类之种,乃突厥可萨部之奴隶。波斯进献之白奴,多金发碧眼,为突厥头人及鲜卑豪帅所喜爱,亦有交易河套。”
苏烈听到这里,默不作声,只是开始慢条斯理地吃着羊肉,双目盯着篝火,显然是在思考事情。
“如此说来……倒是可以在其中做点把戏。”
“将军有何吩咐?”
亲卫听到苏烈如此说话,便知道有了头绪,此时虽然让跟来的勃律人服帖,可到手的吐火罗人是杀还是放,需要仔细筹谋。
杀不是长久之计,孤军人少,太过分的话,早晚也要撞鬼。苏烈眼下,不过是先把能冲杀的骑兵队伍拉起来,那些自由散漫惯了的勃律人,苏烈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重新回到勃律去做个富贵兵头。
但一路行来,不杀又不行,不杀就没有威慑力,不杀就难保他们的行踪提前曝露出去。
此次西来,苏烈是为救长孙冲,严格地说,他既无军令又非逢战,事成之后,朝廷也未必会给他嘉奖,因为这会有损体面,当然如果朝廷够狠,补他一个“西域都护府长史”的头衔,那自然是功比张、班。
“去,告诉这些吐火罗人,咱们和他们之间,乃是误会。我们是来找突厥人复仇的,看到他们的样貌很多像突厥人,这才直接攻打。”
“将军,这般说就行了?”
“只如此自然是不够的,不过老夫听闻,旧年破东突厥时,西突厥大肆屠戮西域诸国诸部,**掳掠无恶不作。老夫说他们像突厥人,想必那些老人,会想起什么来。到那时,有些话,也能说一说,有些事情,也能谈一谈。”
“可是要与他们些许方便?”
“收了兵器,解了缰绳,先给老弱妇孺吃喝。”
苏烈说罢,喊了一声“汉兵不顾身”,便奋不顾身地填饱肚子。
一旁老老实实啃骨肉相连的张青月听到苏定方喊的那首“新诗”,也懒得理会,继续老老实实地啃着。
唯有一个不明白苏烈吩咐的大兵,小声地问了一声张青月:“张管事,作甚收了兵器,解了缰绳,先给老弱妇孺吃喝?”
嘴角一抽的张青月低声道:“你是新募的府兵?”
“管事这也能看出来?某本来是要在敦煌种地的,一看招兵,心说当兵还能吃的痛快,便跟了过来。又因马骑得好,力气大,就到了这地界。”
“收了兵器,不怕吐火罗人觉得人多能闹事;解了缰绳,不怕吐火罗人攥着鬃毛就全部跑了,有这本事的,多在漠北漠南,西域多在疏勒,吐火罗人也只有月氏正宗才有这等本事;至于老弱妇孺先吃,那是他们吃饱了也没甚要紧的,还吃不了多少,更容易让人觉得咱们还是好说话的……”
那大兵眨了眨眼,一副活见鬼的模样,又仿佛是世界观价值观在重塑,嘴里蹦跶出来一句:“咱们不是王师吗?”
“对啊。”
曾经抱着茶杯能抱一个下午的怀远城老会计张青月,竟是有一种报复社会的邪恶快感,强烈地从内心从灵魂深处喷薄而出,尤其是看到眼前这个大兵一脸扭曲的表情,他更是快活极了。
说话间,几个蕃语精通的汉子,一手按着横刀,一手拎着吃食,换上了一身布衣,朝着塞满吐火罗人的圈栏去了。
第二章 西行
“注意牵引!”
“好!注意导引槽!”
拎着铁皮喇叭在那里狂吼的车间主任正忙着监督新制的一座车间,和永兴煤矿一样,这里用上了“永兴象机”,用途相对的单一,仅仅是为了将钢条从锥形口挤压成直径更小的钢筋……
原先的方法更残暴,用的是重力势能,车间直接建在了半山山脚。
但是这种方式生产出来的少量钢筋,是为数不多这个时代能让张德觉得达标的产品。
“使君,长安来了消息,敦煌到且末的信号机,建好了。”
“观察站成本出来了吗?”
“出了阳关到蒲桃城、且末,一座信号观察站,都要两千贯光景。”
“人工开销也要算进去的。能看懂信号码的人,放洛阳,哪里不能寻个月入三五贯的差事?给寒门子做个算学先生也是够的。”
老张这般说着,底下人便回道:“西域新制的庄子能有个份子,长安铺面也有分红,最要紧的在洛阳南城有物业,总归还是值当的。”
“拿命换钱,千古不变的道理啊。”
说罢,张德便道,“‘忠义社’里愿意摊一下的有几家?”
“除了太原那帮人,还有洛阳新贵,都愿意摊派。毕竟丝路上要紧事体多,早一天晓得,便早一天的便利。”
这些在丝路上的信号机,要说便利,绝对是便利的。可维持的难度也高,信号机一共九个信号“灯”,燃料、玻璃等等在丝路上绝对价格不菲的材料,让马匪沙盗豁出一条老命去抢,根本不算什么事情。
不过张德筹备这么多年,从京洛板轨起家,到养殖信鸽训练信鸽,前期的损失他耗得起。
期间需要的,不过是用时间来说明问题。
前年在敦煌的实验,有人偷了华润号的信号机灯罩以及大量的灯油。张德没有废话,河北刀客尽出,哪怕躲藏到敦煌宫的阉人头子手里,也是连夜割了脑袋,悬挂在了敦煌城西。
偷工科狗的玩具,统统都该死。
有了信号机,西域但凡有事,从以往的三到八天消息传递,缩短为一天。尽管信息的传输量还是不够,但相较于驿站系统的密信,其实也不差多少,甚至更加精准。
因为数字是绝对不会骗人的。
此时的信号码,编码的主要内容,偏向“军事”和“商业”,前者是张德偷偷摸摸给程处弼、郭孝恪等人的福利,外界知晓的不多,哪怕是“忠义社”,也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一个大概。
老张也是以防万一,如果李董不想栽培自己的猴版“冠军侯”程处弼了,那么洛阳的公文一出省部,当天就能把消息传过去。如何应对朝廷特使,那都是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后的事情。
这半个月中,如果程处弼都不能安排好后手,这么多年在安北都护府的磨练,大约都是磨到狗身上去了。
“对了,四郎。”老张低头翻着公文,喊了一声张贞,“听说江夏新募的水手,都是前往南海的?李景仁还帮着牵线搭桥?”
“交州那边新置的庄园定了下来,死于瘴痢的少了一半,愿意走千里石塘发卖檀木的多了不少。最要紧的,眼下交州缺劳力,听说杭州会稽人,借了人手去抢人,眼下是缺钱缺船缺人,水手最是缺的,别说是十二年造,就是八年造大船,能降帆降的好的,也没多少。”
张贞说着,又道,“之前高达国的人来说,波斯国西疆尽没,奴隶多不胜数,岭南的船都想绕道骠国,在高达国靠岸之后,再去赎买一些白奴黑奴。尤其是黑奴,两个沙悟净的老家,鲜有不曾受宫刑的。”
“沙欣和沙赫利的老家?希木叶尔?”
“仿佛是这里,上个月西域来的消息,不是上禀使君了么?突厥人如今正要侵入波斯腹地,听说已经和那侵吞波斯西疆的部落交手,战况未分,不过想必早晚也会有消息过来的。”
战争带来动荡,动荡带来流离失所,而失去家国庇佑的流民,便成了货物,摆放在货架上,塞进船舱中,然后贩卖到远方。
前几年高达国的商船,再购买了八年造之后,还是主要以金银铜铁等金属为主力,但最近几年,高达国的商船利润,主要来源就是奴隶贸易。
这一点张德是知道的,但他对此并不发表任何看法。
交州缺人口,獠人散布群山峻岭难以捕捉,而黑奴白奴大多被阉割,身强力壮还不用担心荷尔蒙狂飞,对庄园主和矿主来说,简直是最优质的奴工。
最重要的一点,波斯人无力镇压这数量庞大的奴隶,但对交州来说,一镇五百的府兵,足以镇压三万以上的奴工,而且是不费吹灰之力。
新式的庄园经济,替代了旧式的庄园经济,同时因为李承乾这个太子推广成功的曲辕犁,以及畜牧业的生产水平提高,用得起耕牛并且能够耕作更多田亩的小农经济,同步同时得到了跨步发展。
旧时代的庄园经济,是以博陵崔氏被摧毁为标志,在贞观十六年让老张这条非法穿越的工科狗开了眼界。
之所以说开了眼界,因为新式的庄园经济,最典型的代表,他妈的是李皇帝……
工科狗有驱赶劳动力进入城镇的个人需求,而李皇帝,同样有把人口驱赶进入城市据点,降低行政成本的私人愿望。
总之,方向相反,结果终点一致。
蛋疼啊。
老张个人的蛋疼是转瞬即逝的,毕竟这一切都是浮云,没有小霸王学习机,这一切都是辣么的毫无光彩。
一个连八位机都没有社会,跟腌制咸鱼的瓦缸又有什么分别?
某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大表哥,此时的心情,差不多跟咸鱼是一样的。
“突厥人西征了?”
“是的,有个可萨的教友,是这么说的。他们准备跟着可萨人的马队,西行之后进入大马士革。”
苏拉一脸温和地看着大表哥,他虽然很想现在就前往唐朝,但显然难度有点高。
“可萨?可萨部?”
一人忽然道,“如此说来,突厥人已经占领了雷翥海周围,只是不知道主持此次西征的人,会不会是阿史那薄布。”
“如果是薄布,那么说明突厥人已经稳了下来。”
“再等等看吧,反正,咱们的人也已经快到木鹿了。”
远离了社会交流,隔绝在外的奇葩团伙依然在流窜,苏烈反复揣摩地图,又根据星相来判断位置,但还是走偏了一段距离。
因为走偏的这一段距离,苏烈不得不回头望了望队伍,心情无比的纠结。
你说我出发的时候才几个人,怎么到这里,就变成两万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