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绝迹(上)
勾结羽民族之事,鱼大壳有两位同谋,就是鱼飞天和鱼五崽。几年前大毛曾到过有鱼村,用东西跟交换鱼和盐,顺便请有鱼村族人帮个忙,打听有没有人曾看见一只怪异的大鸟,便是羽民族人供奉的那只神禽、一去不回的白翎蛊雕。
过了好几个月,大毛又来了,是族长鱼大壳和鱼梁单独接待的他,几人私下里不知道说了什么事,然后大毛面带着恨意离去。其后这几年,大毛又来过有鱼村好几次,那时鱼梁已经失踪,每次都是鱼大壳、鱼飞天、鱼五崽接待,他们私下里嘀嘀咕咕也不知又说了些什么。而最近的一次,就在七天之前。
大毛在几年间只来过几次有鱼村,每次停留的时间都很短,而且从空中飞行不经过中央谷地,若山也没注意到。
至于有鱼村的其他长老,比如鱼大肚,虽然并没有参与勾结羽民族之事,可是在有鱼村长老会议事之时,却坚决赞同鱼大壳的各种决定,鼓动大家以军阵镇压与驱使各部族,只有鱼叶子和鱼子肥这两位长老提出了反对意见。
所以最终的结果,除了鱼叶子和鱼子肥,有鱼村其余诸长老一律被当众斩杀。这两位长老也很庆幸啊,山爷做事倒是很讲道理,还留了他们一命。
至于大毛为何会率羽民族人大举袭击路村?已有些有神智癫狂的鱼大壳虽一直未开口,但鱼五崽到底还是供出来了。想当初有一只怪鸟袭击路村,山爷也没想到要保密,后来与各部族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多,很多路村人也无意中也提起过这件事。
鱼大壳听说了这个消息,越想越觉得那只怪鸟就是大毛要找的白翎蛊雕。等大毛再来的时候,鱼大壳便告诉他羽民族供奉的神禽已被路族所杀。大毛当场就急了,要去找路村算账。结果又被鱼大壳拉住了。
鱼大壳劝阻大毛,当时除了路村自己人并没有外族在场,很多话说不清,若真是一只妖禽袭击村落,也没法讲什么道理。况且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路村打下那只怪鸟早就被吃掉了,连证据都没有了。大毛想找路村算账的话,应另想办法。
鱼大壳抓住这个机会不断的挑拨,更重要的是大毛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他被鱼大壳说动了。
大毛已有四境修为。能变化形体与常人无异,他内心中的感受常常也很困苦,当然不甘心终身困守深山,只与那些笨而不开化的羽民族人为伍、做一支小小的妖族族长。他有很多感受,甚至连交流都没法与族人交流。
而鱼大壳说出了一统蛮荒各部的打算,并许诺给羽民族特别是大毛本人很重要的地位。鱼大壳若成当上了城主,羽民族可挑选精壮勇士,担任谷地中负责巡城的战士、享受部盟的礼遇和供养,处境当然与此前深山妖族的大不一样。
除了族人们能得到更好的安置。最重要的是大毛本人将是整个部盟的副首领、有鱼城的副城主。将来鱼大壳还可以给他引荐巴国中的大人们,让他走出蛮荒到巴原上一展抱负。这说中了大毛的心思,他不仅形体上已能脱离妖族,心态上也一直在追求更高的超脱境界或者说解脱之道。
但实现这个目标的前提。就是要镇压路村和花海村,最好的办法便是将这两族给灭了,以绝后患。羽民族原先的住地太远太偏僻,而路村后山有很多青冈巨木。正适合羽民族迁出深山重新建造树屋。路村和花海村人会养鸡,以后那些鸡群也归羽民族所有,他们还能得到其他各部族的物产供养。
大毛于是便与鱼大壳等人一拍即合。制定了那样狠毒的计划。
查问清楚事情的经过、斩杀了首脑之人,对于剩下的有鱼族人,山爷并没有让他们仍然以村寨的形式聚居。一部分人迁到了中央谷地为整个部盟劳作,另一部分人留在有鱼村为大家打鱼,还有一部分人则被分派到了各部族。他们为部盟垦植田地、打造农具,这些技艺得自相室国,其他各部族人如今也需要学习。
各部族当然也有很多人迁居到中央谷地,还有人迁移到原先的有鱼村,形成混居杂处的局面,如此才能共称山水氏一族。有鱼村的村寨和大部分的族人仍在,但是“有鱼一族”如今消失,他们举族为奴、散居这一带蛮荒之中。
西岭大人临行之前,曾向若山提出一个请求,想将有鱼村那支百人军阵带走,让他们到巴原上为国君戍边,也算是另一种惩罚。这个要求很聪明,因为就算有鱼一族被打散,这百名受过军事训练的精壮男子仍是隐患,既然山爷不杀他们,还不如送个人情让西岭都带走。
西岭带着这百人回到相室国,可称他们是山水城向国君的供奉奴仆,他这位君使大人此番不仅圆满完成使命、而且又另立一功!这倒是个两全的提议。
可是山爷却拒绝道:“君使大人,这支百人军阵我还留着有用。他们受过训练、更懂得配合协作,又皆是健壮男子,是筑城的最佳人选,自今日起就留在中央谷地中建造城郭。而我路村与花海村这五十余名已练成开山劲的战士,可担当巡守之责。”
从各部族中抽出这么多壮劳力,还受过有组织的长期训练,确实很不容易。这支百人军阵是有鱼村人留下来的,为奴筑城,山爷也不怕他们作乱。但山爷也很会办事,他送了另一件重礼,请西岭大人转呈国君,就是那羽民族留下的五十张短弓和五十筒羽箭。
弓箭这种武器,当然以巴原上那些工师制作的最为精良,若是提供给军阵作战使用,那最好要有标准的制式。而羽民一族,可能是这片蛮荒中最早使用制式武器的部族。其制作弓箭的工艺源自祖先的传授,他们虽然智力不高,却世代严格的遵守。
羽民族历来只用一种曲梨木为材质制作弓脊和箭杆。此木轻而硬,且异常坚韧,只生长在常人几乎不可能攀援的峭壁上,数十年的树龄也只能长到手臂粗细,其他部族很难采集。羽民族人选用最好的曲梨木,先制成弓脊之胚,用深山中的一种坚果榨出的油浸泡、再阴干、再浸泡、再阴干……反复数次,用好几年时间才能制得经久耐用、不易损坏的成品。
他们的弓虽然很短,射程却堪比其他部族武士的长弓,且有统一的制式,哪怕两名战士临时交换弓箭,也能使用得很熟练。至于箭簇是用兽骨磨制而成,那可不是一般的兽骨,锋利坚硬堪比金铁,但份量却很轻。在漫长的岁月中,羽民族人有得是时间去打造与积攒这样的武器。
羽箭本是一种损耗品,经常会射失,但羽民族人不一样。他们会飞,追逐猎物占有先天的优势,射出的弓箭几乎都能拣回来,所以平常的损耗非常小,使用的都是绝佳的好箭。在漫长的岁月中,羽民族人有时间去打造与积攒这样的武器。
西岭大人拿到这一批弓箭,也是连声赞叹,他可是有见识与眼光的人,清楚此物的战略价值。弓箭的射程,取决于弓脊与弓弦的强度,若想让箭射得更远,往往要将弓身做得很长。越强大的弓,连同其箭支的份量就越重,在行军冲锋时皆携带不便,就算战士的力量足够,射出一箭的时间也较长。
可是这批弓箭不同,假如将短弓藏在袍子下面几乎都不会被人发现,箭支也很短很轻。它是羽民族人飞在天上随身携带的,当然非常轻便,更难得它是一种成批量的制式武器。假如训练一批有力的战士能使用此种弓箭,他们不仅可以携带其他更多的武器作战,同时也是威力强大的弓箭手,甚至能在近战交锋中快速地射出很有力的箭,令人防不胜防。
五十套这样的弓箭,无论在什么地方都算是一笔重礼,而且它是在别处很难找到的。假如拿去奉给国君,说明其用处与好处,这可比一百名精壮奴仆贵重太多了。西岭大人赞叹道:“多谢若山大人,您这批礼物太贵重了!”
若山笑道:“这是向国君致意,也是感谢西岭大人此番圆满完成使命。深山野民没什么好东西,只有拿出一些别处很难见到的特产了。”
西岭大人又赞道:“如此轻便小巧的弓箭,却有着堪比最强长弓的射程。我不禁感叹国君真有眼光,命我来此促成各部结盟,看来此地确实有很多巴原上难寻之物,也有更多的高人异士啊!……若山大人,我想多问一句,这种弓箭还能成批制作吗?我可让国君用你们想要的东西来换取更多,条件一定让您满意!”
若山苦笑道:“那羽民一族人口本就不算多,如今能出山作战的男子已尽数被斩,这种弓箭恐怕要绝迹了。因为这一带,也只有他们制作此物。”
038、绝迹(下)
西岭关切的追问道:“难道能制作这种弓箭的人都不在了吗?羽民族应该还有人剩下啊,难道若山城主要派军阵去剿灭此族?我看没这个必要吧,可参照有鱼一族那么处置嘛!”
若山却摇头解释了一番,他根本就没打算派军阵穿越莽莽深山去剿灭羽民一族,除非他手下的战士都会飞,否则也不太可能办得到。但羽民族中如今只剩下老弱病残,他们困守蛮荒绝地,且不可能与外族通婚繁衍。这一支妖族将难以久存,只会渐渐无声无息的消失,就像漫长的历史年代中,那些曾经出现过又消失了的很多妖族一样。
西岭大人又问道:“难道其余各部族中,就无能人可制作这种弓箭吗?”
若山答道:“倒是还有几个部族,他们的狩猎之弓各有特色,但对于西岭大人您而言,其价值应该都远不如羽民之弓。这种弓箭,如果是高手有兴致的话,倒是可以再打造出几张,但是成批长期制作恐已不可能,它们可是羽民一族多年攒下来的东西。正因其珍贵,我才会让西岭大人带去进献国君,若是其余的物产,太少了不成敬意,太多了您这些随从也不便携带。”
听到这里,西岭大人再次感谢若山,同时心中又暗骂鱼大壳。若不是鱼大壳勾结大毛,也不会断送羽民一族,那么这片蛮荒还有可能持续供应这种特殊的制式武器,这可比其他的物产重要多了。
不过山爷还是打了个埋伏,同样的弓箭,其实路村里还留了七十套呢,也是得自羽民一族,足够将来山水城的战士们自用了。虽然已经很难大批量再造新的,但是弓最重要的是弓脊,弦还可以再找合适的材质换新的。
而这种弓脊恰恰极为耐久。若无意外状况,可使用多年而不算损坏。就算有小批量的损耗,以山爷、蛊辛等人的本事,也可以修护补充。只是使用这种短弓对力量与技巧的要求都很高,只有那些炼成了开山劲的战士才能比较容易地掌握,毕竟普通人和羽民族的身体结构有所不同。
……
就在中央谷地发生冲突变故的三天后,所有的事务终于都处置妥当,西岭大人率随从返回巴原向国君复命。他们携带的东西不仅有若山城进献国君之物、那五十套很有战略价值的弓箭,还有若山城主送给西岭大人的私人礼物。反正大事已定,对这位君使大人也需尽量客气。更何况山爷从来都不是小气人。
西岭带着十余名随从,用了十来天时间才走出蛮荒深山,重新见到了人烟。这一路艰辛自不必多提,每天都要在危险的野林中过夜,途中还遇到了几场大雨,险被山洪冲走。好在有一众高手的保护,西岭大人虽显狼狈倒也有惊无险,终于平安回到巴原。
西岭心中也能理解,为何数年前悦耕大人领君命深入蛮荒。到达有鱼村之后就不肯再往前走了。他如今在已知路途情况的下还走得这么辛苦,当初悦耕大人不明蛮荒情形,只觉险路漫漫无尽,终于到达了有部族的地方。又听鱼大壳等人介绍了蛮荒中的情况,当然就认为可以完成任务了,不想继续再吃那种苦头,他也不可想到会受有鱼村的蒙蔽。
出了险峻深山。巴原的边缘一带其实还是高原山地,散布着很多部族村庄,人烟间隔只在一日之内。而且有路可行。这一片地域在相室国中被称为“高地”,再往前行所遇到的第一座城郭便是高城,而如今的高城城主便是悦耕大人。
西岭当然要进入高城休整,而悦耕早就在等着他的消息呢。悦耕也希望这位君使能顺利完成任务,假如蛮荒各部族结盟、受封筑城成为相室国的臣属,固然西岭大人有功,但更重要的功劳还是他悦耕的。若无悦耕当年的引荐、这些年的经营,哪有今日的大功告成?
假如鱼大壳成为有鱼城主,那将是相室国中最弱最偏远的一座城郭了,而且其地位也等于是高城的附庸,成为他悦耕大人的势力范围。只要悦耕发句话,依附于他才到此成就的鱼大壳当然会言听计从。蛮荒各部结盟归附,打通道路之后的最大好处,当然也是属于他高城氏的,悦耕可名利兼收。
听说西岭完成君命归来,悦耕便兴冲冲的跑去迎接,并设宴祝贺。但是在开席之前,西岭却把他单独叫进密室,私下谈了一番话。悦耕城主闻言是目瞪口呆,而且脸色很不好看。
西岭清楚有些话必须私下谈,否则有些事情当众说出来,会让悦耕城主太尴尬。想当年悦耕只接触过有鱼族人,也得到了有鱼族的不少好处,这些年相室国对蛮荒部族的帮助都是通过悦耕大人经手,全部给了有鱼一族。
如今西岭大人确实完成了君命,却算不得悦耕大人的功劳,悦耕的所作所为反而成了各部族结盟最大的障碍,差一点就引起了无法挽回的内乱与互相屠戮,就连西岭这位君使都好悬没回来。好在那位山爷手段非凡,还是把局面给搞定了。
悦耕一直在扶持鱼大壳和有鱼村,如今蛮荒各部族结盟受封,但城主却是他不认识也从未接触过的若山,而鱼大壳则被当众斩杀,有鱼村也举族为奴。这事无论怎么看,都等于给了悦耕大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假如国君听说了,又会怎么看待他?
看见悦耕大人的脸色,西岭也知道这位城主在想什么,但蛮荒中发生的事情经过,他又不得不详细介绍,免得事后误会,最后笑着劝道:“悦耕城主也不必恼怒,想当年你是受到了有鱼一族的蒙蔽,这件事情换成谁都很难避免,而我此行也差点不得脱身。
有些事情您也不必想太多,国君所要的只是结果。只要结果有了,至于过程如何,怎么都好说。国中之人只知悦耕城主您数年前不辞艰辛前往蛮荒,并指引各部族朝贡使者晋见国君,其后才有今日之功,他们可不清楚深山中都有谁和谁。”
说完这番话,西岭又取出一支犀渠兽角道:“听说您数年前深入蛮荒时曾想找寻此物,而有鱼一族并未猎得犀渠兽。这只犀渠兽角是路村所猎,若山城主托我送给悦耕城主您,以示问候,并遗憾当年没有能见到您。”
悦耕城主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他也觉得西岭的话很有道理,又见那位未曾谋面的若山主动送上了这么珍贵的礼物,看来很有巴结示好之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多谢西岭大人宽慰,也庆贺你能完成君命而归!本城主实在惭愧,当年所为,差点连累了您。还好此事最终顺利,我也得谢谢西岭大人,并向您赔罪!”
西岭大人赶紧道:“悦耕城主不必如此,你我皆是为了完成君命,都付出了不少辛苦。如今大功告成,你我皆有功劳,我自会对国君禀报清楚。”
悦耕手持犀渠兽角道:“待会儿宴席之上,我要多罚自己几杯,也要多敬西岭大人几杯!您且在高城多住几日,让我好好款待。至于这只犀渠兽角,原本愧不敢收,但此物是要送给赤望丘的,我也就多谢西岭大人和那位若山城主的好意了,他倒很是识趣!”
看见这支犀渠兽角,悦耕的心思又活泛起来,转念间想到了很多。那片蛮荒之中不论谁为部盟之主,将来与巴原之间发生任何关系,都绕不开他所在的高城。想必那位若山城主灭了有鱼一族,此刻心中也很忐忑吧,他想获得自己的好感,就得比当年的有鱼村做得更多、表现得更加恭谨才行。
西岭大人何尝看不出悦耕的心思,可惜那支犀渠兽角并非是若山送给悦耕的,而就是给西岭的礼物。西岭不想新封设的山水城与蛮荒外的高城交恶,所以才自作主张以若山的名义将之送给悦耕,缓和双方可能因往事而导致的紧张关系,而西岭自己倒是不贪心。
但看悦耕的反应,虽然听说了蛮荒中发生的惊险波折,但并没有将若山放在眼里,好像还打算像对待鱼大壳一样,等待着对方主动巴结、送上好处。西岭大人只有暗自叹息,他可是过切身的惊魂经历,相较之下,这位悦耕城主的手段与为人,可远远赶不上那位山爷,真要是斗起来,恐怕也不会是山爷的对手。
其实悦耕能拥有今天的地位,也绝非庸才,想当初鱼大壳派鱼与游带人来送礼,他脑筋一转,就把那些人改扮成了蛮荒各部族向国君朝贡的使者,因而立了大功,也赢得了在相室国中的声名。至于蛮荒内部究竟有怎样的争斗,这位悦耕大人并不关心,他考虑的只是更高层面的利益,只要对自己有好处就行。
但这样的心态,很多时候便做不好自己正在做、也应该做的事情。可这些话,西岭也不便深说,谈到这里便与悦耕大人一起走出了屋子,宴席正式开始。
039、好人(上)
在宴席之上,西岭大人看似无意的追问鱼与游哪里去了?他曾在有鱼村住过一段日子,听鱼大壳说起过鱼与游还留在巴原,这位有鱼村最出色的年轻人,将来可继任有鱼城的城主。只可惜鱼大壳的野心成空,鱼与游成了唯一在外躲过一劫的有鱼族人。
悦耕却回答得很含糊,只说自己也不清楚,那鱼与游可能已到别处寻访高人拜师去了。悦耕大人倒是特意提到了若山送他一支犀渠兽角之事,而数年前他曾见过赤望丘的高人,曾托他在深山中找寻一些特殊的物产,其中就包括犀渠兽角,而如今已收集齐全。
悦耕说这番话时不无炫耀之意,也许是为了化解自己的尴尬,席上几位西岭大人的随从都知道他所支持的有鱼一族被连根铲掉了,但是新任城主立刻送来贵重的礼物,就连赤望丘的高人都托他办事,当然也感觉脸上有光。
宴席之后,安排西岭以及随行的贵客们休息,悦耕大人送客后刚刚返回府中,仆从便禀报有客来访。访客名叫辛束,是来自相室国都的一名四境修士,也是西岭大人的随从之一。这位辛束若有事,方才在宴席上不说,此刻却来单独求见,也让悦耕觉得很奇怪。
但一名四境修士,无论在哪里都是受到礼待与重视的,已感觉有些疲倦的悦耕大人还是点灯接见了。辛束见到悦耕,只是简单的行了一个礼,然后亮出掌心一物道:“城主大人,我唐闻师弟几年前托您的事情,难为您一直还记着,多谢大人有心了!”
悦耕冷不丁见到赤望丘的信物,吃了一惊,起身还礼道:“原来辛束先生竟是赤望丘的高人。您怎么会跟随西岭进入蛮荒?”
辛束答道:“我师承于赤望丘一脉,却久居相室国都,并不欲让太多外人知晓我的身份,免得受过多打扰,希望悦耕城主也不必对他人多言。此前西岭大人领国君之命,出使蛮荒主持定盟之事,在国都中招募高手相随,我恰好也想外出游历一番,便跟着西岭大人一起去了。”
悦耕赶紧道:“请先生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也感谢先生的信任,单独对我亮明的身份。您入夜后单独来访,有什么吩咐吗?……数年前唐闻先生托我找寻的东西,如今已搜集齐全,正在考虑如何派人送到赤望丘呢,先生是否是为此而来?”
辛束笑道:“你将东西交给我便可,其实唐闻师弟数年前托你的事,就是我的交待。城主大人收集不易,不知这几件东西价值几何?”
悦耕摆手道:“谈什么价值。这是我对赤望丘以及白煞大人的一点敬意。再说了,我也没什么花费,全是打声招呼自有别人送来的。……先生稍坐,我这就命人都给您取来。”
辛束亦摆手道:“不急不急。我此番也不便携带,你另行派人送到都城便是。趁夜来访,其实是为了另一件事。有鱼村那位年轻后生,名叫鱼与游的。如今何在?”
这个问题,西岭大人在宴席上已经问过了,此刻辛束又问。想要的肯定不是同样的答案。悦耕的神情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答道:“在先生面前,我也不敢隐瞒,鱼与游目前就在高城。我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非常好,年纪轻轻便有二境九转修为,若将来能继续突破,必然是人才啊。我本有栽培提携之心,不料蛮荒中却出了这等变故。今日先生特意提到他,究竟想怎样处置呢?”
辛束仍然笑道:“哦?看来悦耕城主应该不想把他发还蛮荒为奴。您不要担心,我绝无恶意,况且赤望丘一向爱惜巴原中难得的年轻才俊,假如遇见了,同样有栽培之心。”
赤望丘如今已成为威震巴原的一派修行传承宗门,虽然以白额氏一族为根基,但寻找传人已不局限于白额氏族人,巴原上若有值得培养的好苗子,都会注意招揽入门下。所以辛束说出这番话,悦耕倒也没感到太意外,他又问道:“先生是想将鱼与游带回赤望丘吗?那真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福份!”
辛束却摇头道:“不不不,我不是想将之公然送到赤望丘,而是请悦耕城主帮个忙。您帮那鱼与游改换身份,并按当初鱼大壳所托,在巴原上为他引荐高人、指点其修炼。此人必对您感激涕零,将来行事无不言听计从,若他修炼有成,对城主大人您也有大用。”
悦耕突然明白了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鱼与游二十出头便有二境九转修为,无论在哪里都是值得重视的人才,送回蛮荒为奴当然是可惜了。悦耕先前就有收揽此人的心思,所以才没有对西岭大人说实话。
辛束则提醒他可以有更好的安排,假如鱼与游将来成为真正的高人,也是悦耕手中一枚重要的棋子。若是高城与山水城交恶,或者蛮荒中的形势有变,鱼与游说不定更有大用。
悦耕大人当即表示一定会按照辛束的吩咐去办。辛束又叮嘱了一番,不要对别人泄露他是赤望丘传人的身份,更重要的,绝对不要告诉鱼与游此事是出于他的授意,一切都当成是悦耕大人自己的安排。
悦耕有些疑惑,接着便感慨赤望丘的高人行事,非常人可以测度。这明明是好事,辛束却把好人都让给他去做,自己却不留下任何痕迹。他满口承诺绝不会对鱼与游泄露消息,辛束这便告辞离去。悦耕也有些心急,立刻就命人叫来了鱼与游。
鱼与游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显得有些苍白,并不像深山中蛮荒野人,但手心的老茧仍很明显,虽不如几年前那么粗糙,却还留着在有鱼村中结网捕鱼的痕迹。当他被几名武士带进城主府的时候,微微缩着肩膀后背绷得很紧,双拳紧握有些发颤,仿佛压抑着紧张与愤怒。
西岭大人从蛮荒中带回的消息,黄昏时分他也听说了,当时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鱼大壳与族中众长老死了,有鱼村人举族为奴,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飘零在外,不知将面对怎样的未来?鱼与游觉得很愤怒,他想报仇,可是心里也清楚自己没这个本事;紧接着又很害怕,怕被送回蛮荒为奴,因为这是西岭大人已经代表国君宣布了的决定。
于是他又想逃走,已经收拾好简单的东西,打算等到后半夜大家都睡熟的时候,再悄悄离去。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就被悦耕大人派武士带到了城主府,这一路心情都很忐忑,甚至想打倒武士夺路而逃,可终究还是忍住了,因为他并没有把握,也不知逃走之后自己该怎么办。
进了城主府,来到了一间点着油灯的密室中,押送的武士们竟然退了出去,屋中只坐着的悦耕城主,这显然并不是要拿下他送回蛮荒的信号。鱼与游倒也机灵,当即拜倒于地道:“城主大人,我已经听说了家乡发生的事情。这些年来您对我还有有鱼一族多有照顾与帮助,只可惜如今有鱼族已事败为奴,大人召唤我来,想如何处置?”
悦耕看着他,神情显得很高深,微微点了点头道:“有鱼一族今日虽败,但族人仍在,将来总是还有希望的。至于你,这段日子并不在山中,我很清楚你并未参与那里的事情,所以也不应无辜受罚。但是西岭大人已代表国君宣布了命令,有鱼村人举族为奴,所以本城主还得替你想想办法、给你改换一个身份。
你年纪轻轻便修炼有成,而且知礼恭谨,我也一向很爱惜与看重,所以今天才会愿意帮你。但你如今不适合继续留在高城了,我会派人将你送走,并介绍高人指点你继续修炼,若将来有所成就,切莫辜负我今日的期望。”
鱼与游闻听此言,连连叩首不止,感激之情难以言述,并发誓将来一定尽全力为悦耕大人效命。
……
白煞不想让有鱼一族有翻身之日,那么来自赤望丘的修士辛束,为何又要暗中帮助鱼与游呢?其实这两者之间并无冲突,有鱼村做为一股可能为清水氏报仇的部族势力,当然不可以在蛮荒中坐大,但白煞更想寻找理清水所选择的传人,他很可能就出自有鱼村中。
鱼梁曾经是嫌疑对象,但蛮荒中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也未见其踪影,他可能真的是出了意外。而理清水若挑选传人,必然是选择年轻而天赋极高者,比如鱼与游。这些年来并无他人离开那片蛮荒,除了这么一个鱼与游!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鱼与游都最有可能是理清水所选择的传人,他也极有可能是得到了理清水的指点,才故意远离蛮荒来到巴原中避险。假如真是这样,赤望丘并不着急将此人拿下,而是要暗中关注,并在不引起其警惕的情况下尽量设法接近。
待到他真正菁华诀大成,得到理清水所传承的一切秘密的那一天,可以通过他得到白煞当年想要的一切。
ps:感谢书友“慕容朵朵”的飘红鼓励,多谢诸位的支持!求月票!
039、好人(下)
西岭大人在高城中休整了三天,然后率领随从继续上路。在到达高城的第一天夜里,辛束单独去拜访悦耕城主,后来悦耕命人将一个年轻的后生带进了城主府。这些事情,也住在城中的西岭大人究竟知不知情?
就算西岭本人不能察觉动静,他身边还有另外三名四境高人呢,多少也能知道些什么,而以西岭大人之聪明,恐怕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但西岭大人什么都没说,更加没有追问,离开高城之后只在心中暗自思忖。悦耕城主故意保下了鱼与游,好像另有打算,是否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将这个消息转告给若山?最好选在山水城下次派使者向国君朝贡之时,这样才能不被外人得知。
西岭大人既以若山的名义给悦耕送了礼,当然是想缓和两者之间的关系,但在他的内心中,还是更看好与看重若山的。从私人角度,西岭对悦耕当然有怨意,在蛮荒各部族冲突中,若不是他擅察形势做出了正确的决断,此番出使恐怕就回不来了。
而悦耕虽然向他致歉并赔罪,但西岭并没有察觉到悦耕有真正的不安。悦耕或许有些后怕,但这种后怕随着西岭的顺利归来也变得淡然了。西岭以在高城中的这几天,并没有听说悦耕有给若山回敬礼物的打算。
悦耕城主或许可以不将那些蛮荒部族放在眼里,但既然与对方打了交道,行事就不该如此轻慢。须知真正遭遇大凶险的人并非君使西岭,路村与花海村可是差点有灭族之祸,这虽不是悦耕的过错,但与之不无关系。
如今那片蛮荒大局已定,若山将受封为山水城城主,虽然山水城地处偏远亦尚未建成、远不能与高城相比。出入巴原又必须经过高城,但若山毕竟也是城主。无论如何,悦耕应该派人回送重礼祝贺,借此机会道歉赔罪。虽然当初的事情悦耕不用解释,若山也能清楚。
西岭给了悦耕这个机会,可是悦耕却没有那么做。西岭问到了鱼与游的下落,悦耕也没有说实话。其实就算他说了实话,想保住鱼与游,难道西岭会不同意吗?西岭恐怕只能将鱼与游叫来,解说清楚的蛮荒中发生的事情。并以若山的名义劝慰一番,不仅可尽量化解仇恨,也让大家都能做好人。
悦耕得到了有鱼村的好处以及对将来的种种承诺,感情上当然倾向于有鱼村,如今便在等待若山给予更多的好处与承诺呢!可他好处都想得、好人都想自己做,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虽然西岭在高城时,悦耕城主招待得非常好,等他告辞离去时,悦耕给他甚至随从们送的礼物都非常贵重。而他将礼物也收下了,但是感觉并不开心,只是没有流露而已。
悦耕之所以送上重礼,只是怕他在国君面前说坏话。要知道悦耕当年被有鱼村蒙蔽,差点给他此番出使带来大麻烦。而且西岭为悦耕掩饰得越多,自己的功劳就越小啊。所以西岭有礼则收,权当接受悦耕的赔罪。他不会在国君面前说坏话,但也不会说假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愿和抱负,西岭的愿望就是成为相室国的“辅正”。进而能辅佐国君平定巴原内乱,恢复当年统一安定的巴国。巴国中有兵正、理正、工正、仓正、祭正等职,祭正一般由国君亲自兼任,而辅正则是诸“正”之首、国君以下的百官之长。
西岭虽有抱负亦有才干,却一直没能担任诸正之职,更别提辅正了。如今倒有一个官职是空着的,无人担任亦无人与他争,可惜他却没资格上任,就是主持学宫者,又称学正或副祭正。祭正一般由国君亲自兼任,但那只是在重要祭礼等场合象征性的履职,平常事务都是由学正来掌管。
巴国分裂之前最后一位主持学宫者,就是理清水大人。如今相室国虽然一切礼法设置都参照当年的巴国,却迟迟没有恢复学宫。
学宫是国中选拔与培养人才的地方,其最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是在各大氏族子弟中挑选年轻才俊,设法指引他们迈过初境得以修炼;而对于民间那些已迈过初境的人,则招入学宫,指点他们更高境界的修炼。除此之外,还要教授他们各种知识。
主持学宫者,本人必须已迈过初境得以修炼,否则不论再高的地位、再大的功劳也坐不上这个位置。理论上学宫之主当然是修为越高越好,最好是国中修为最高的人,但实际上也不必如此,因为平常事务还可以让副手们去做,而副手的修为可以更高。只是学正大人自己若不通修炼,那是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
西岭觉得自己还年轻,不到三十岁,应仍有迈入初境的希望。只是他出身低微,早年没机会得到高人的指引,后来年纪偏大了,有各门传承的高人们也不会特意来指点传授他。
这次处置鱼大壳之事,西岭大人又在中央谷地呆了三天。其实他用不着耽误这么长时间,三天中有两天多都在向山爷请教怎样迈入初境得以修炼?山爷至少是一位五境高手,平常很难遇见,且他是在蛮荒山野中修得如此成就的,在西岭看来殊为不易,其必有过人之处,或许有与众不同的经验。
山爷这个人并不难打交道,态度非常温厚谦和,对西岭大人讲述了很多心得,并教授他如何定坐收摄神气,依照此法或许可能突破初境,但能不能成功就要看机缘了。西岭则表示,若将来能迈入初境,定当奉山爷为师、终身恭谨礼待。
西岭说这番话的时候,倒是完全发自真心,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形势判断,也没有各方利益的权衡考虑。假如他回到国都后依照山爷的指点去“修炼”,有朝一日真能迈入初境,便有把握说服国君重立学宫,而他本人则很有机会成为学宫之主,这是实现个人志愿的第一步。
如今巴原五国都号称继承了当年的巴国正统,但直到如今,皆没有正式设立学宫。有一个大家都清楚却不方面明说的原因,就是赤望丘的存在。巴原内乱多年,而赤望丘威势日隆,也在各国中时常招揽迈入初境的年轻才俊。
在这种情况下,各国若设立学宫,与赤望丘的关系可能就变得比较尴尬或微妙了。再加上当年废弃学宫容易、再想设立起来可就太难了,这可不像建造一座城郭,只需投入人力、物力即可,需要真正有才干之人耗费大量的心血,还要聚集国中最优秀的人才齐心协力。
但西岭却认为,相室国若想平定巴原,首先就要从恢复学宫开始,虽任重道远也不能不为。至于建立学宫也要尽量避免得罪赤望丘,还可以任命赤望丘一脉的高人担任学宫中的博士,但从关系上要尽量保持独立,学宫是属于相室国,而非受赤望丘的控制。
这是西岭心中的远大理想,既是属于他个人的,也是属于相室国的,甚至是属于整片巴原的。但千里之行,首先的第一步,就他自己得突破初境才行。蛮荒某地小小的变故,广大巴原上几乎无人所知,却暗中牵动了很多人命运。
……
虎娃处在无知无欲的深寂定境中,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天地连同己身都仿佛不存在。就在这样一种状态中,眼前莫名又出现了景物,由此意识到自己仍是清醒的存在。他置身于一座高山之间,身边是布满卵石的浅浅水潭,有一条溪涧从上方注入潭中。
虎娃并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并不是他主动思考或幻想的结果。紧接着他感到地面在轻轻颤动,上方传来轰然之声,一头狂奔的犀渠兽冲了出来这是他曾经历过的场景。
狂奔的巨兽是那样的恐怖,但虎娃并没有动。不知何处有两枚鸡蛋大小的石头砸了过去,犀渠兽在狂奔中轰然向前倒下,翻了个跟头摔了过来,半边身子在水潭里溅起一片浪花。
在当初的经历中,虎娃并没有感到惊慌,但他也感到了危险与害怕,只是保持了镇定、做出了最合理自然的应对。可这样的场景仍然令他很震憾,所以深深的印入脑海中,此刻又在定境里重现,让他清晰地去回味与体会那种震憾对心神的冲击。
犀渠兽倒下之后,定境中的场景莫名又变了。虎娃回到了路村,站在空地中央的祭坛上。他虽闭着眼睛,却能清晰的看见周围所发生的一切。无数相貌诡异的羽民族人被打落,战士们的梭枪和弓箭随即射至。族人们拿着各种武器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将那些落地的羽民族人纷纷斩杀。
到处都血肉横飞的景象,碎羽、残肢、被斩落的头颅乱滚,地上还插着燃烧的箭矢。这也是他曾经历的战斗场面,当时情况紧迫,族人们面临着生死存亡的考验,他只能全力出手,也来不及去想太多。
可此刻在定境中,这些场景就以最血淋淋的方式重现,让虎娃不得不清晰地去回顾一切,那些未及体会或不愿再去想的感受,都在以最强烈的方式冲击着心神。
040、不仅是梦境(上)
虎娃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除了悄悄去过那处神秘的遗迹之外,他的活动范围从未离开过路村与花海村一带,也没有参加过族人的狩猎,此前根本没经历过这样的惨烈场面。亲身参加激烈的战斗,一时热血沸腾可能也就那样过去了,人们事后不会或不愿去回想太多血淋淋的细节;可是对精神上造成的冲击与震憾,就是如此清醒与清晰的情景回现,而且虎娃不想看都不行。
眼见刀枪砍入血肉,肝肠腑脏从破裂的身体中溢出,仿佛自己也经历着同样的感官冲击,虎娃的形神受到了某种触动。虎娃经此一战安然无恙,但假如那些箭矢射中了他,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定境中的场面又出现了玄妙的变化,无数羽箭射来,好似就落在他的身上、穿透了肌肤筋骨。虎娃仿佛不能动而且他也没有动,只在定境中静静地忍受着或者说体会着。因为他很清醒,知道这既是真实的又是虚幻的,只是烙印在他元神深处的经历与感受。
就这样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厮杀声已经远去,惨烈的场面渐渐消失,周围又恢复了一片死寂。这一片绝对黑暗的空间,他就像一个无助的婴儿,似梦似醒被困于其中,感觉好奇、害怕,还有某种渴望与期盼,黑暗中是绝对的宁静,宁静中又潜伏着不安。
那是一种他曾经有过的心情,莫名从记忆深处浮现,侵入定境中的元神,然后他终于见到了亮光。这亮光一出现,就是一片天地间的美景,秀美的山川抬头可见蓝天白云,远方的群山环抱着美丽的大湖,湖滩上点缀着各色娇艳的花朵。
他站在翠树秀竹环绕之间。身旁有几株高大的龙血宝树,在阳光下朝着天空伸展着茂盛的树冠。前方是一湾碧池,水只有三尺来深,清澈见底,有几支青翠的荷叶伸出水面,还生长着几朵含苞欲放的五色神莲。
天地间的灵气仿佛都汇聚于此,身处此美景意境中,便让人心神在一片舒爽中荡漾。在那亭亭莲叶环绕之间,五色莲花之旁,池中有一女子正在沐浴。她的侧背方向朝着虎娃。只有肩头露出水面。由于细碎的水波在荡漾,水中的身形看得不是很清楚,隐约只觉是那么的窈窕与动人。
虎娃却看不清她的面容,因为她微微低着头,披散着乌黑的长发恰好挡住了侧脸。发梢飘漾在水中,纤纤素手正卷起一片莲叶,掬水洒落在秀发上梳洗。虎娃从未见过她,不是他在现实中所认识的任何人,可他看见此人却莫名觉得是那么的熟悉。自然带着一种欲亲近的渴望。
因为他已经见过她很多年,在那朦胧的梦境里,虽然看不清她的样子,却莫名知道就是她。梦境总是很飘渺。连回忆都不是那么清楚,他总是站在很远的地方望见一片秀美的山川,而她在那山川之上。但此刻的定境却是清晰的,他仿佛已经走进了山川。就来到了这么近的地方。
这既是他曾经的梦境,也是他所经历过的各种情景的融合,周围的景象。多多少少都能找到他在现实中曾见过的影子,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梦。虎娃很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也许走到水潭那一边就能看清楚,但他却没有动。
因为虎娃知道自己是在定坐之中,所见都是元神景象,他的意识是很清醒,此刻并未恍惚。虎娃曾经修炼过元神内景与外景,定境中能见到周围的天地山河,而己身又仿佛化为了天地山河,他的修炼一直是这么自然而然,山神甚至都没有教过他任何秘法传承,只是对他讲解各种境界的玄妙和体验。
最近一次“见”到山神已经是两个月前了,当时山神告诉他:“孩子,修炼至今,你将可能进入更深的定境,定境中会出现很多景象。而它并非凭空而生,都与你的经历或感受有关,有很多是你没有意识到或者不愿意去想的。
不论你能不能记得住,或者愿不愿意记住,在每个人的经历中,那些最深的感触都会印入在元神里,或美好或可怕,并非你想与不想,只要是你内心深处的向往或者畏惧,定境中自然会呈现。到时候你就不要去想,只须保持内心的安宁。”
虎娃当时好奇的追问这是为什么?山神又做了一番解释。
在二境之中,反复洗炼筋骨形骸、腑脏百脉,使人的身体达到一种完美的状态,才能谈得上最终的圆满突破。在三境中掌握了御物之功,修得元神景像,人的意志仿佛能够延伸而去触动与操控外物;那么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也要经过反复的洗炼,才能谈得上继续突破。
因为四境的修为,与三境有明显的不同,可以让外物和身心合一,就像成为己身的一部分,而不是简单的去操控与触动,要能将自己的意识与意志也赋予万物。
所以虎娃此刻在经历这一切的时候,他便没有动也没有试图去动什么,只是在清晰的体会着,保持着安宁的心神。但这种体会可不简单,它有时非常可怕,有时也非常难受,却是内心深处所躲避不了的感觉;当然了,它也会非常美妙,令人非常渴望,这样许更容易冲击心神。
虎娃在定境中心神并未迷乱,但各种体验与感受却是实实在在的,甚至会引起很微妙的反应。刚开始他在定坐中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仿佛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与伤害,后来又变得很放松,沉浸在一种美妙与渴望的体验中。
定境中出现的种种幻象,是从狂奔的犀渠兽开始的,非常有冲击力;后来变成了和羽民族人激战的场景,非常的惨烈难以忍受;接着又回归到一片寂静的黑暗中,重新出现了光明美景。
虎娃静静的站在水潭边,仿佛自己并不存在,那女子在水中沐浴,梳理着湿润的秀发,露出水面柔嫩的香肩,肌肤是那样的完美无瑕……在五色神莲和碧波清泉之间,带着某种圣洁的气息。接下来……虎娃睡着了,他真的睡着了。
在小屋中每夜定坐行功之后,他便会自然的睡去,并不刻意收功离定,因为这里就是他睡觉休息的地方,也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以他的修为,当然还没有达到无眠无梦的境界。只有在那片“修炼宝地”的白玉法座上,他每次离座时便自然的离定,并不会在那里睡觉。
但这一次的定坐,他经历了三天三夜。
虎娃并不知道自己定坐了多长时间,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不觉得饿,也不再感到疲惫,就是睡得那么香甜,入睡时似乎就停留在定境里最后那个场景中……他有些很自然的反应,也许与定境无关,也不再是什么刻意的修炼。
这时若山已回到了村寨,恰好在查探虎娃的情况,发现这孩子突然躺下睡了,睡得还挺香的,睡梦中生机元气充盈,身体放松而呼吸绵长,姿势就像一只蜷着身子的猫崽。然后山爷又注意到虎娃入睡时的神情有些奇怪,身体还有些微妙的变化。
山爷笑着走出了屋子,心中暗道这孩子已经十二岁了,也快长大成人了。
盘瓠还守在门口,山爷叮嘱它一旦发现虎娃醒过来,就立刻通知他和水婆婆。虎娃是第二天早上鸡鸣醒来的,与往常有点不同,也许是因为睡了太长时间,也许是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定境,也许是在入定之前神气法力耗尽,总之他还有些恍惚,仿佛有点没睡醒的样子。
当鸡鸣声响起,虎娃就像以往一样从小床上爬起来,懵懵懂懂的走向屋外,看上去就似梦游一般。这间小屋没有门板,只有在冬天寒风凛冽时才会挂上厚厚的草帘,此刻在门口直接就能望见那祭坛和村寨中央的空地。
虎娃却莫名一惊,他看见了很多诡异的东西,头发差点都竖起来了,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见半空中飘荡着无数的虚影,是那些带着残肢断翼的羽民族人的样子,他们已经死了,留下的无形气息却如此显化、盘旋于村中……
就在这时,一声犬吠将他惊醒,放眼望去屋外仍是一片阳光明媚,展开神识查探,村寨里也没有任何异常。方才不过是他自己恍惚中陷入的幻境,却与现实的景物交织,想必也与定境中的经历有关,或者他其实还在某种奇异的状态中,结果就看见“鬼”了。
虎娃昨夜只是睡着了,并没有收功离定,所以才有这么一瞬间的恍惚,倒是盘瓠将他彻底叫醒了。听见盘瓠的叫声,山爷和水婆婆随即联袂而来,看见虎娃站在门口,皆露出惊喜之色。山爷俯下身子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孩子,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事情?”
虎娃露出了笑容:“我没事,山爷您和水婆婆终于回来了,村寨也没事了。”
040、不仅是梦境(下)
山爷牵起虎娃的手道:“多亏了你啊,否则族人此番将遭大难。我一直不知你竟有如此修为,有很多话想问你,快到到我的屋里来说话。”
两人将虎娃带进了山爷的屋中,盘瓠跟着走了几步,在另一道门前站好仍做守卫状。山爷让虎娃在石桌边坐下,水婆婆性子比较急,施法拢住声息便问道:“虎娃,到底是谁教你修炼的?难道是山神吗!”
虎娃皱起了小眉头,想了想才答道:“其实吧,教会我修炼的当初就是水婆婆您,就是从看您纺布开始的。后来盘瓠带我去了一个地方,我见到了山神,山神又教了我很多。”
山爷和水婆婆同时惊呼道:“什么?你见到了山神!果然是山神显灵……”
水婆婆又问道:“我教会你的?难道你当初看我纺布便证入了初境?这怎么可能,你的年纪还太小!”
山爷也追问道:“你看水婆婆纺布的时候,是不是也得到了山神的指点?”
水婆婆接着问道:“盘瓠怎么可能带你去见山神呢?山神想见你,为何不直接找你?山神又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声息?”
然后两人突然都止住了声音,对视一眼露出了苦笑,他们自己也意识到这一连串的问题让虎娃无暇回答。这时山爷微笑道:“孩子,你别紧张,告诉我们都发生了什么事?你是怎么见到山神的,山神又对你说了些什么?”
虎娃刚才有点被问懵了,此刻才眨着眼睛答道:“真的是盘瓠带我去见山神的,在一个很远很隐蔽的地方。但我并不是真的见到了山神,只是听见了山神的声音。是山神不让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但他也说过,假如有一天我在修炼的事情被人发现了,便有一番话要我私下转告山爷您。”
山爷的神色罕见的激动:“是吗?那你快说!”
虎娃还没开口,水婆婆却一转身出去了。在门外与盘瓠站在一起,同时还施法隔断了门内外声息。因为虎娃说山神的话是要私下转告山爷的,她很自觉地就回避了。
这倒让若山有点尴尬,瞄了若水在门外的背影一眼,又和颜悦色的对虎娃道:“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吧,山神到底说了些什么?”
虎娃也有些好奇的看了门外一眼道:“其实水婆婆不必走开的,山神说了,山爷您一定会把水婆婆也带去的。所以请你也转告她,但不能再泄露给更多的人。”
若山闻听此言赶紧起身出门,在若水耳边低语几句。又把她给请回了屋中。其实山神要转告若山的话很简单自己还在,但修炼中遇到了一些麻烦,所以这些年无法显灵也不便与人联系,只有通过特殊的方式才可以。
如果若山听见虎娃话,便和若水去那处“修炼宝地”,但要注意掩饰行迹,千万不能被他人发现。等到了地方,虎娃自会告诉他们如何与山神沟通。他们心中的种种疑惑,山神会亲自回答。
两人闻言皆露出惊喜之色。心中十余年的困惑终于得到了答案,原来山神还在,只是修炼中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这些年隐寂不显。至于盘瓠怎么会带虎娃找到了山神。虎娃又为何有如今的修为,那只能去请教山神本人了。
两人恨不能立刻就让虎娃带路去见山神,但山神有吩咐,此事一定要隐秘。不能让其他任何人察觉,所以他们也不敢大意与着急。若水仍在村寨中呆了几天,若山还抽空去了一趟中央谷地处置各种事务。并叮嘱了留在那里的蛊辛一番,这才又返回了村寨。
接下来水婆婆宣布要去山中采药,而山爷因为前一段时间的忙碌劳累,也宣布将闭关静修。这天鸡还没叫,他们就带着盘瓠和虎娃进了后山,天亮时已经穿行在茫茫原始丛林中。这几天他们私下里又问过虎娃,得知远方有一处神秘的遗迹,当年山神指引盘瓠前去,盘瓠又把虎娃带到了那里,他们心中也非常神往。
神往之余还有很多疑惑,他们也希望能在山神那里得到解答。比如当年的清水氏究竟是被何人所灭?那强大的山外来敌为何来去无踪,又是出于什么目的?盘瓠和虎娃都是路村人在清水氏城寨废墟中发现的,而山神偏偏指引了他们,这难道也与当年的事情有关?
当年悦耕大人身为君使第一次进入这片蛮荒,也是为了打听清水氏的消息而来,但只是确认了清水氏已覆灭,却没有更多的发现。前不久君使西岭离开蛮荒时,山爷又一次提到了旧事,希望巴国能够调查清水氏一族覆灭的真相。
此事一日不查明,总令人感到不安,而西岭也答应了一定尽力。但西岭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巴国国君几年前就下令调查过,同样毫无头绪,搞清楚的可能性很小。巴原上的人们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但山神还在,他一定是清楚的。
心情虽然很迫切,但一路上他们却很小心,至少比虎娃和盘瓠以往前往遗迹时要小心得多,沿途施展法力拢住声息,且尽量避免留下行迹。他们行走在密林中,茂盛的树冠遮挡了身影,就连天空的飞鸟都很那发现,因此速度并不算很快。
中午的时候,他们到达了山中的那个美丽的水潭边,也就是虎娃发现的、水婆婆曾经修炼纺布的地方,在此处稍事休息。虎娃说道:“水婆婆一定来过这里,水边还有法力炼化过的葛丝。”
水婆婆点头道:“你这孩子很细心,想当初我确实经常在这里修炼。”
山爷看着那水潭,潭中是树木天光的倒影,也点头道:“想当年你水婆婆确实曾这里修炼,就算是现在,她也常来。”
水婆婆扭头道:“若山!你是怎么知道的?……”说到这里突然又把头转了过去,脸色竟有些发红,神情带着几分恼怒。
虎娃突然反应过来、意识到了什么。水婆婆曾在此地修炼,却没有告诉过别人,那么山爷应该是自己发现的。这个水潭很适合沐浴,难道,难道,难道山爷偷看过水婆婆洗澡!……再看山爷的神情也显得有些尴尬,已经住口不言,大概是自知说漏了嘴。
虎娃已经十二岁了,时常听族人们谈论男女之事,虽未真正经历过,朦胧间倒也懂了不少。山爷和水婆婆之间的微妙关系,他多少也看出一些眉目来,但这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族人们谁也不敢多嘴问,他当然也不会问了。此刻看来,果然还是有点事情的!
见盘瓠站在那里还张着嘴看着山爷,仿佛在等山爷回答呢,他赶紧知趣地揪住狗耳朵,把狗头也扭了过去。下午继续赶路时,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了,水婆婆仿佛在赌气,一直都没跟山爷说话。而当着虎娃和盘瓠的面,山爷也不好主动搭讪多说什么。
一路无话,他们当天翻过了远方的雪山之巅,在另一片荒凉的深谷中露营过夜,次日继续登上更远的峰峦,来到那片小盆地中。当若山和若水跟随虎娃钻过那片密密麻麻的怪扭树林时,遮天蔽日的巨木树荫下,有柔和的光芒射来,两人都惊呆了。
他们就站在那条白石小径上,良久都没有说话。若山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嗯,手和脸都还在,然后又悄悄碰了碰还在发呆的若水。他们可不是虎娃那样的孩子或盘瓠那样懵懂的狗,虎娃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是惊讶与好奇,而他们则完全被震住了。
若水喃喃道:“那边放光的树,是传说中轩辕天帝的不死神药琅玕吗?”
若山低声道:“是的,应该就是仙玉树琅玕,和传说中的一模一样,它真的会发光!”
虎娃在一旁好奇的问道:“山爷,原来您认识那发光的树,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
山爷解释道:“我们从未见过,只是听过传说,轩辕天帝拥有不死神药琅玕树,种植在仙宫中,发出辉光可于夜晚照明,又称琼林。万没想到这里竟然会有,而此生有幸能亲眼得见!虎娃,你早就来过这个地方,难道还不知它是什么吗?”
传说中古代各位天帝得不死神药而登天长生,各种不死神药中最有名的就是琅玕果,据说是轩辕天帝所有。其实在轩辕天帝之前,太昊天帝与神农天帝都曾拥有过它,只是轩辕天帝最有名,传说便附会在他的身上。
虎娃摇头道:“山神从来没告诉我那些树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它们会发光,能结出很特别的果子,是天地间的生机所凝聚。”
若水也万没想到,今日亲眼见到了传说,她也问道:“孩子,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吃过吗?”
虎娃笑着答道:“我吃过好几个了,那也不能叫吃,就是按山神教的办法,在定坐中行功化散其凝炼的菁华气。”
041、山神隐瞒之事(上)
若山和若水伸手互相扶了一把,传说中吃一颗就能长生成仙的琅玕果,虎娃已经吃了好几个了,问他时还笑眯眯地回答得这么轻松,感觉就像吃了花海村的天鹅蛋一样。虎娃并未成仙,但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已有三境九转圆满修为,看来那琅玕果确实能极大的助益修炼。而登天之径上层层境界的修炼,便真正的是长生之道,“不死神药”之名也并非完全是虚言。
若水又看了看周围道:“这十二棵,是龙血宝树吗?”
若山:“就是龙血宝树,巴原上也有,但普通人难得一见。我曾在一处山中远远望见过此树,它被国君派重兵守护,寻常人根本不得接近,那处山坡上长的几株,就是这个样子。可是如此高大的龙血宝树,远远超出了我当年所见。”
水婆婆又弯腰在旁边的莲池中以手掬水,赞叹道:“此水之灵气精纯,我从未见过,是万年长清之泉。……这水中生长的究竟是什么花?”
山爷:“看花叶之形,应该是莲花,水下泥中有藕茎。……可是普通的莲花根本不能生长在这样的地方,而花呈五色者,我也从未见过。”
若水从来没有离开过这片蛮荒,所以她也从未见过莲花;若山虽见过莲花,却从未见过五色神莲,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五色神莲是太昊天帝所拥有的不死神药,后世的神农天帝虽然也曾得到并研究服用过它,但并没有自行培育,算不得真正的拥有。因此五色神莲可以说是太昊天帝的信物,但太昊的时代毕竟太过久远了、早在千年之前,以至于如今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这种不死神药。
这时虎娃又说道:“你们不要站在这里说话,不是来见山神的吗,快跟我来吧。”
他领着如梦游般的山爷和水婆婆沿着白石小径从莲池间穿过。走到了遗迹中央的白玉祭坛旁。五株散发着琼光的琅玕树环绕着祭坛,无瑕的白玉流转着晶莹的光泽,祭坛上还放着不少东西,看上去有点乱七八糟的。
有十五片花瓣,显然是那莲花上落下的,还有一些五色花蕊也放在一片花瓣中;旁边有四根翠绿的莲茎,那是莲蓬脱落后剩下的长竿,也被折取放在此处。另外还有四个莲蓬,其中的莲子已经被剥掉了。
水婆婆突然道:“若山,当年山神赐予你我之灵药。就是从这东西里面剥出来的!”
若山点头道:“是的,那是莲子,生长在莲蓬中,而莲蓬是从花心中所结。我以为山神是从别处采来,今日方知竟来出自此处。当时那灵药之效,实在是令人惊叹啊!”
若山和若水当年突破四境之后,山神也先后教了他们菁华诀,为了帮助他们修炼菁华诀入门,各赐了一枚五色神莲的莲子。却没有告诉他们是什么东西,也令两人不得向外人透露。此刻在这神秘遗迹中,他们又想起了往事,认出了那灵药的来历。
虎娃说道:“原来山爷和水婆婆也吃过呀。是连着芽心和青皮一起吃的吗?很苦呀,盘瓠一直都不愿意吃,每次都是我揪着它、看它咽进去!”
若水失声道:“什么!你们也吃了,就这么直接吃的?”
虎娃一指祭坛上那些莲蓬道:“是呀。您没看这里面的果子都不见了吗,都是被我和盘瓠吃掉了。”虎娃每次取出莲子时很很小心,并没有把莲蓬撕开。莲蓬还是完好无损的留着,但里面已经空了。
若水追问道:“你们是怎么吃的?”
虎娃:“就是这么嚼着吃的,肉很脆很香,但是芯芽太苦了,青皮的味道更涩。……每次吃完之后,山神都要我行功修炼。……吃一次,好多天都不用吃饭。”
山爷和水婆婆对望一眼,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当年他们确实每人都得到了一枚莲子,但按山神的吩咐炼化成珍贵药液,无比小心的服用,而且不是一次服完的,每次都配合炼化吸收灵效之法行功。这孩子和狗倒好,就是把它们嚼着咽了,盘瓠吃得还很不情愿呢!
虽然他们还不知道这是不死神药五色神莲,但两人当年既服用过莲子,已知其灵效极为非凡。而虎娃和盘瓠已经吃了这么多,山神可真舍得啊!
其实理清水当年倒也不是不大方,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挥霍太昊天帝留下的不死神药,若山和若水突破四境之时,传以菁华诀并各赐一枚莲子。假如他们能突破六境,理清水本打算再赐一枚琅玕果助其修炼大成,可是一直并没有等到。
如今的理清水,处境与想法与当年完全不同,已经无所谓舍不舍得了。而且说实话,这孩子和狗还算懂事,否则就在太昊遗迹里乱采东西,理清水也阻止不了。
而山爷和水婆婆此刻已无法形容内心的感受了,虎娃为何小小年纪就能有三境九转圆满修为,似乎已变得不是那么重要,自古飘渺的传说就在眼前,还有什么奇迹的发生不可以接受呢?若山又问道:“孩子,山神在哪里?”
虎娃一指白玉祭坛中央的法座道:“山神不在这里,但他能看见我们,也能听见我们说话。可是想和他说话就必须在那里定坐入境……”他讲了与山神交流之法,定坐中神气与这片小世界融为一体,便可与山神意念交流。
若山和若水对望一眼,若水轻轻点了点头,若山登上祭坛入座。他的心情有些忐忑也很激动,尽量收摄心神入境,元神中随即传来山神的声音:“若山,你终于来了!”
若山差点没有离定,因为这声音对他的心神冲击实在太大了。他从小就跟随长辈祭奉山神,也是得到了山神的指引才有了如今的修为,成为族长之后又是率领族人祭奉山神的祭司。此刻开口者,就是蛮荒中各部族百年来一直祭奉的神明!
这是若山第一次听见山神这样说话,以前虽有过交流,但只是山神在他的元神中印入一段意念、包含着各种信息,并非像寻常人那样开口交谈,所以他连山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若山曾听虎娃说起他从小做的那个梦、梦中总能见到一位女子,还以为虎娃是接受到山神所遗留下的某种指引,也曾猜疑过山神的真身是一位女子。
若山如今才知道自己猜测错了,听山神的声音显然是男子,威严中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沧桑感,却分辨不出有多大年纪。他赶紧收摄心神答道:“山神啊,您终于又开口了,这十几年来,各部族未能得到过您的指引,而山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假如不是收摄心神在定境中,换成平常,山爷说不定都快哽咽了,他心中的激动是难以形容的。山神叹息道:“这些年,难为你了。你终于实现了年轻时的愿望,当上了一城之主,却不是在那遥远的巴原上,而就是在这里。我早就知道,你是方圆数百里内、百年来最出色的人才,一直很看好你,而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若山:“山神莫要夸我,清水氏覆灭、各部族内乱纷争,而您又隐寂不出,这些年实在是艰难。好在一切都过去了,而您仍在这里!……能否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清水氏一族为何人所灭,您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山神不再开口说话,而是印入了一段意念在若山的元神中,其中包含了很多信息。清水氏是被远方来的一股强大势力突然偷袭而灭族,而山神当时正闭关修炼在紧要关头,也受到了高手的袭击惊扰,以至于身受重伤形神皆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后来的事情,包括路村人救回了盘瓠和虎娃,山神也都看见了,却无法与人交流沟通,直至今日山神都不能恢复。而且他本人也受到了监视,除了在这座白玉祭坛上以这种方式交流之外,想和外界发生联系,都会被强大而凶残的敌人察觉。
山神等待了多年,最后只能冒险一试,在鱼梁潜入花海村附近窥探时,他指引了在山野中乱跑的盘瓠来到此地。谁也不会注意到山野中一条不起眼的狗,这是最安全的选择,可是盘瓠当时无法理解太复杂的意思,却在好奇中把虎娃也引到了此地。
至于虎娃的修炼,山神表示惭愧,并非是他的指引。当年这孩子观水婆婆纺布之时,就已自然迈入了初境。但他自己不知何为修炼,就这么又修炼到二境,所以被盘瓠带来时才能与山神交流。而山神叮嘱他不要将这里的事情说出去,以免引来不测。
事情大概的经过就是这样,理清水并无半句虚言。可他却有意省略去两件事未提:一是并没有说出屠灭清水氏一族的凶手究竟是谁;二是没有告诉若山,虎娃其实并非清水氏一族的血脉遗孤,而是被人在路上拣到的、送进清水氏城寨的婴儿。
041、山神隐瞒之事(下)
若山当然不可能想到虎娃另有来历,但他立刻追问道:“屠灭清水氏一族的凶手究竟是谁,偷袭伤害您的人又来自何方?”
山神却叹息道:“不是我不想说,但时机未至,太早告诉你们有害无益。……你也别着急,等到我能够开口的那一天,自然会说出来!”
声音中伴随着意念解释,假如他说出凶手是谁,而虎娃知道了,这孩子心中就会有仇人。可是以他就算再加上整个山水城的实力,在那强大的仇敌面前还是显得太弱小,一旦有对抗寻仇的异动,便可能遭受灭顶之灾。就算隐忍在心中,遇到仇人的时候,也难免流露出痕迹引人起疑,反而会给自己带来祸患。
所以最好的选择,也是最佳的保护,就是不要说出仇人谁。那么就算仇人在眼前,虎娃包括若山等人,甚至还有这片遗迹才是最安全的。等到时机成熟,山神才会开口。
若山默然良久,才继续问道:“山神,虎娃自己知道这些事吗?”
理清水答道:“当年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只有八岁,我不想过早告诉他这些。而如今他已经长大了,经过羽民族之事,人也应该变得更加成熟坚强,到了该知晓这一切的时候。我不想亲口说这些,此次在你与若水离去之前,就由你来告诉他吧。当年是你将他从清水氏城寨废墟中救回的,就告诉他你所知的一切。”
若山:“他肯定会追问仇人是谁,并想报仇的。”
山神:“是的,他当然会问。但年少冲动又没有足够的实力时,我是不会对他说的,你也好好劝劝他。等我有可能实现愿望的那一天,自会让他知道……”
……
若水在祭坛看着定坐中的若山,也不清楚他与山神都有怎样的交流,过了很长时间。才见若山离座而起,她赶紧问道:“山神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山爷的面色显得有些凝重,对若水道:“你自己去问山神吧。”
若水也登上祭坛定坐,其实她想问的问题与若山差不多,也得到了同样的回答。追问当年屠杀清水氏一族的凶手未果,她虽有些不甘心,但在山神面前也无奈。因为前不久有了路村和花海村差点被羽民族灭族之事,所以若水对当年屠灭清水氏一族的凶手特别痛恨,假如将来有机会,她一定会帮助虎娃报仇的。
除了略去未提的两件事。山神还没有说另一件事,当然若山和若水也没问,就是山神本人的身份来历。他就是理清水,在巴原上还有另一个威名赫赫的名号清煞。理清水究竟出于何种目的而没有说出这些,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身为修为境界已达世间巅峰、隐约勘破一丝推演之道的高人,其行事确非常人所能测度。
若水又问道:“山神,我能否请求你再赐一枚灵药?就是当年那样的莲子,不是我自己服用,而是给叔壮。他在与大毛作战时受了很重的内伤。因为过度使用开山劲的力量,表面看似无碍,但恐寿元不得长久。还有那些修炼开山劲的战士,虽目前无事。但将来说不定也有隐患。”
山神答道:“若是叔壮不得彻底调治,就算你今日疗好了他的伤势,十年内他也必将暴亡。但消除其隐患,也没必要用一枚莲子那么夸张。将祭坛上的莲蓬拿去一个便是,再采取一些龙树泪珀调配灵药。叔壮一人也用不了多少,你在莲蓬上取菽豆大的一小块炼药就可以。剩下的就留着备用吧,足够了!……但你切勿将莲蓬与龙树泪珀原物示人,也不要告诉族人此药的来历。”
若水:“此处的五色莲花,究竟是何种灵药?”
山神:“你只知轩辕天帝拥有琅玕果,却不知琅玕果,太昊、神农、轩辕、高阳、少昊等历代天帝皆曾拥有。而这五色神莲,也是太昊天帝所拥有的不死神药;这个地方,便是太昊成就天帝之前留下的遗迹。”
若水方才猜疑这里是轩辕天帝留下的某处遗迹,没想到其来历更久远。她也想到了那五色莲花是非常珍贵的灵药,却没想到它也是传说中的不死神药。而虎娃这几年,好像就是吃不死神药长大的!
若水惊叹良久,终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您现在还不想说那屠灭清水氏的凶手是谁,我便不再追问。但您能否告诉我,当年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山神长叹一声道:“你已经找到了这里,难道还不明白吗?”话音中带着意念解释。仅仅这处太昊遗迹中的东西,就足以引起世间无数高人争夺了。而数百年前早有传说,太昊遗迹就在这一带蛮荒之中,其中可能藏着太昊登天长生并成就天帝位的秘密。
至于这个秘密,山神也说不清楚,但他却知当年太昊就是在此处创出菁华诀的。而菁华诀,便是他当年传授若山和若水的秘法。这两人虽未修至大成,但入门后也算是修炼得很不错了,多年来一直拥有着长久的青春与鼎盛的生机。
太昊天帝的传承之秘,这片遗迹中的宝物,据说就掌握在清水氏一族手中,那外来的凶手想要的就是这些。但尽管他们屠灭了清水氏一族、也重创了守护此地的山神,但终究没有达到目的。可是这个秘密还在,如今就更不能泄露出去。
理清水最后吩咐道:“我如今还能活着,就是因为那些人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仍在图谋之中;而我尚未离去,也是在等着,等待他们因此葬送自己的那一天。我虽能知道山中发生的事情,但想与人联系,仍会被察觉,只有在这里以这种方式方可安全交流。
所以此地绝不能让人发现,你们回去之后,注意不要流露出任何异状。若无紧要之事,也不要轻易再来找我。还有虎娃的修炼,尽量不要让外人得知,这件事能瞒多长久,就尽量瞒多久。一年,我估计最少还需要一年,然后我会另有安排的。”
……
不知又等了多久,水婆婆起身走下了祭坛,默默的看了山爷一眼,两人似在以眼神交流,然后都转身看着虎娃和盘瓠,神情很凝重、目光很复杂。虎娃从未见过他们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他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不远处正在莲池中戏水的盘瓠也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悄悄的上了岸吸着鼻子溜达过来,抬头看着山爷和水婆婆,并竖起尾巴轻轻的摇晃着。
山爷长叹一声开口道:“虎娃,你已经不小了,最近经历了这么多,也懂事了,有些事情也到了该告诉你的时候。山神方才吩咐我,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说给你听。”
虎娃莫名有些紧张,赶紧问道:“山爷,您究竟要告诉我什么?”
水婆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孩子,坐下来听山爷慢慢说。”
他们就坐在那白玉祭坛的边缘,虎娃位于山爷和水婆婆的中间,而盘瓠则蹲在三人身前的地上。山爷说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要从当年清水氏一族的覆灭开始……”
他首先介绍了当年清水氏一族的情况。清水氏一族曾是这片蛮荒中各部族公认的首领,他们在中央谷地中建立了城寨,那片城寨也是各部族交流、交换与交往之地,各部族之间的纷争也由清水氏一族主持裁决。
清水氏一族中有两位很特殊的守护者,他们最早都是深山中的野犬,先后有幸开启灵智自悟修行,成了犬妖。后来被山神发现、设法指点它们继续修炼。这两只犬妖是一雄一雌,原本相隔很远,也是山神指引他们彼此相见,从此就生活在一起。
在山神的指点下,他们都有幸突破了四境可以化为人形。山神又告诉他们,开启灵智后更好的修炼就是到人类部族中去经历感悟。于是他们来到清水氏城寨、也加入了这个部族。除了清水氏的祭司之外,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而他们却是族人的守护者。
这对犬妖夫妇后来有了一个孩子,由于他们的原身都是犬,也原未突破八境修为,所以孩子仍然是一条小狗。这条小狗刚出生没多久,在一天深夜里,清水氏的城寨突然遭到一批山外来的凶徒偷袭,清水氏一族死战至最后一人。
这一对犬妖当然也挺身出战,最终与清水氏一族共同赴难。但他们在冲出屋子之前,却把这条小狗扣在了一对瓠瓢中,因此并没有被凶手发现。当清水氏一族覆灭后,城寨上空扬起的烟尘惊动了附近山路各部族,山爷带着路村族人首先赶到。
清水氏族人皆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路村人却发现了这条小狗并把它抱回了村寨,取名为盘瓠。
山爷也许是为了虎娃从情感上更容易接受,因此做了个铺垫,先讲的是盘瓠的身世来历,至于犬妖夫妇这一段故事,当然是山神告诉他的。而盘瓠就蹲在那里老老实实地听着呢,这几年来它已拥有二境修为,灵智也日渐清晰,能听懂的话越来越多,也能理解越来越复杂的意思。
042、心魔与种子(上)
看盘瓠的表情,听到后来显然已知道山爷在讲它的身世,尾巴垂了下去贴在地上,只有尾梢还微微挑起在轻轻的动着。听着听着,一双狗眼竟变得泪汪汪的,喉咙里也发出了呜鸣之声。没人清楚它到底听懂了多少,但它显然已经能明白很多。
虎娃坐在祭坛边,伸手恰好能将狗脑袋抱进怀里,他摸着盘瓠的脖子道:“好盘瓠,不哭!”然后又对山爷道:“真没想到,盘瓠还有这样的身世,它太可怜了,幸亏被山爷救了回来!”
水婆婆却轻声道:“孩子,山爷的故事还没讲完。当年他在清水氏的城寨废墟中不仅带回来一条小狗,还救回了一个婴儿。”
山爷接着讲述,提到了当年的亲身经历。就在城寨中央的祭坛边,他发现了有一头胭脂虎卧踞,身下有一个竹篮,竹篮中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这个孩子被带回了路村,在山爷和水婆婆的照顾下,与族中的孩子一起长大,他的名字叫虎娃。
虎娃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愣住了,他抱着盘瓠的脑袋,小手却不再动,倒是盘瓠轻轻的用耳朵蹭着他,也不知是谁在安慰谁了。虎娃的神情并不是悲伤欲绝,他的眼眸一直都是那样清澈、不带任何杂质,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光。
说实话,虎娃有点懵了。他从来都没有真正考虑过自己从何而来的问题,而族人们在他面前也从来都不谈论这些。虎娃知道自己是个孤儿,但这并没什么与众不同之处。村寨里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还有七、八个孤儿,他们也不清楚自己的父母是谁,这是原始部族中很常见的情况。
虎娃当然认为自己和族中这些孩子是一样的,不料今天山爷却告诉了他另一个故事,他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虎娃很悲伤,莫名有些害怕或者说难以形容的遗憾。对于自己的身世来历,他也感到深深的疑惑与不安。
他的故事与盘瓠还不太一样,就像幼时的梦境那般朦胧,缺乏某些清晰与深刻的细节。虎娃并没有哭出声来,但他好半天都没说话。山爷和水婆婆也默默的坐在那里陪着他,良久之后他才开口道:“原来……我不是路村人?”
他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问题,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伤憾之余,心中首先就是有一种仿佛被这个世界遗弃的感觉。水婆婆伸手将他的脑袋搂在肩头道:“虎娃,你在路村长大。一直就是路村的孩子。自从山爷把你抱回来的那一天,你就是路村人,也永远都是。”
又过了很久,虎娃才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坏人,屠灭了清水氏一族?”
山爷低声道:“只有山神清楚,可山神却认为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至于原因,你可以亲自去问山神。”
山爷和水婆婆又劝慰了这孩子很久,虎娃显然难以接受与面对这突然发生的事情,有太多的感觉他也想太不清楚。黄昏的时候。山爷和水婆婆走了,把盘瓠也带走了。他们将虎娃独自留在此地这是山神的吩咐。
虎娃幼小的心灵中有太多的疑惑,却不知该问什么。他伸手抹了抹眼角,看着那池中的五色神莲正缓缓合上花瓣。转身又登上了祭坛。良久之后他才收摄心神进入定境,然后问道:“山神,山爷今天告诉我的,都是真的吗?”
山神的声音缓缓自元神中响起:“是的。他说的话都是真的,早没有告诉你,是怕你还太小。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而屠灭清水氏一族的凶手还在世上,如果他们知道了你的来历,也会对你不利。”
虎娃:“究竟是什么人干的,他们为何要那样做?”
山神:“孩子,总有一天我要告诉你一切的,但不是现在。”话音伴随的意念中给了详细的解释,告诉了虎娃自己为何不说,而那些凶手想得到又未曾得到的是什么?山神宁愿身死都不会交给凶手的东西,等到那一天也会交给虎娃。
虎娃:“那您要等到什么时候?”
山神:“不是我要等到什么时候,而是看你要等到什么时候。等你远去巴原游历,见证与感悟人世间的一切,突破六境修为,且将菁华诀修炼大成之后,我自会告诉你。”
虎娃:“什么!难道我要离开这里吗?”
山神:“是的,总有一天你要离开,但不是现在,要等到你先做好了准备。离去并不是告别,你还会再回来。……当人们面对想解决的问题无能为力时,再想太多是没有用的。对于你而言,此刻还是修炼吧,就像往常一样修炼。”
虎娃此刻还能入定,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不仅因为他三境九转圆满的根基扎实无比,且心思纯净、定力深厚。就在他收摄心神按照山神的吩咐去做的时候,山神又在他的元神中印入了一段意念,并且问了一个问题:“孩子,当你得知这一切,究竟会有怎样的感觉?”
这个问题很简单也很深奥,甚至不需要回答,而山神也没让他回答。
人有什么感觉,只有自己清楚。而当人们思考这个问题时,想到的却往往是我“应该”有怎样的感觉?比如对于某种经历,如果大家都认为应该感到悲伤,那么有这种经历人,也会流露出悲伤的样子。但他可能并没有真切的感受,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如此。
而在定境中,虎娃当然不会想这样的问题,也不可能去纠结自己应该有怎样的感觉,否则就无法入境。他的心神处在怎样的状态里,就是他最真实、最深切的感受。山神所印入元神的那段意念,便是清水氏一族那夜殊死拼杀、最终遭到灭族的惨烈景象。
虎娃听说了自己的身世,心中虽充满伤憾,但并非是悲愤欲绝,因为他的感觉并不是那样的真实与深刻。他没有亲身经历那些事,记忆中也没有清水氏的族人存在,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然而却有人告诉他故事里的人就是他。
山神问了一个问题,又在虎娃的元神中印入了一段景象,然后便不再打扰他。虎娃在白玉法座上定坐,时间静静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泪如泉涌。泪水流过脸颊打湿了衣衫,而他却浑然不知。
那无知无欲的深寂中,又莫名出现了各种景象,首先仍是一头狂奔的犀渠兽。在来到太昊遗迹之前的这几天,虎娃每夜都会经历相似的定境。当犀渠兽冲来时,他的心神早已安定,犀渠兽就这么冲了过去。然后他又出现在村寨中央的祭坛上,场景却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那村寨不再是路村,而是当年的清水氏城寨,那祭坛也更加高大,周围燃着熊熊大火。无数羽民族人漫天攻来,还有很多人持着武器从四面杀入。迎向敌人的却不是清水氏族人,而是自幼与虎娃生活在一起、他无比熟悉的路村人,他们纷纷倒在了血泊与火光中。
三境九转境界圆满,修士往往会陷入一种深寂的定境,在定境进入种种场景。这种情况玄妙难言,但理清水仿佛却很清楚虎娃在定境中会看见什么?虎娃看见了他最害怕的事情。就算他对清水氏灭族之事没有切身的感触,对清水氏族人也没有现实中建立的情感,但假如这一切发生在路村呢?
定境中的情景有了玄妙难言的变化,是路村遭遇了这一切,虎娃会有怎样的感受?当年的清水氏就是今天的路村,这不是假设,而是定境中所见、所经历。虎娃深切的体会到了那种悲恸、绝望、忿怒与仇恨。
树得丘上的理清水也有些不安,因为他本可以不这么做的。虽然从三境迈入四境,对于大部分修士而言是一道很逾越的关口,但他很了解虎娃,知道这孩子想突破四境并不难。假如待到虎娃突破四境之后,再告他诉这一切,那么也不会对他的心神造成如此剧烈的冲击。
假如理清水不让若山和若水说出来,那两人当然也不会急着告诉虎娃。可是虎娃带着若山与若水来到这里的时候,理清水还是做出了这个选择。不仅如此,他还问了那句话、在虎娃的元神中印入了那段场景。以他这位世间顶尖的大宗师的见知,当然也清楚这将会导致什么情况。
这或许会对虎娃造成伤害,或许会让他变得更成熟、更坚强,但很现实的问题是这必然是虎娃从三境突破到四境所遭遇的极大困扰。可理清水对这孩子有信心,认为虎娃仍将突破四境。
理清水这么做有个必然的结果,这同时也是他的目的,就是在虎娃的信念中种下一粒种子,将来必定要为清水氏一族复仇的种子!当虎娃勘破心魔迈入四境的时候,种子便会发芽。
当年理清水坐在树得丘上,眼睁睁地看着清水氏一族被屠灭时的感受,他也要虎娃体会。在这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就是虎娃,或者说虎娃就是他。
042、心魔与种子(下)
山神心中有着最强烈的愿望,他可以就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也可以交给虎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但目的都是为了给清水氏一族复仇、亲手安排白煞的灭亡。这也许太难做到,但只有还有一线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没人能确切的知道虎娃在定境中经历了怎样的大恐怖,当他睁开眼睛离定时,发现自己正孤独的坐在白玉祭坛上,而周围的五色莲花已在悄然绽放中。在这莲花欲放未放之际,身姿显得最美、最有天地间灵动的神韵。
这次的定境经历与前几次有所不同,虎娃最后并没有进入与自幼梦境类似的美妙场景,也没有看见羞媚山川中的那个女子,直接在血与火交织的大恐怖中“醒来”。他的泪水打湿了胸前的衣服,全身已经汗透了,他的汗很纯净,无色无味甚至带着淡淡的莲香。
虎娃再度收摄心神入定,却没有进入那种深寂的状态,而是问山神道:“您知道我刚才在定境中,经历了什么场景吗?”
山神的声音响起道:“这样的经历只有你自己此清楚,但我能感应到你的反应,所以也能猜到一些,你一定是经历了内心最害怕的事情。”
虎娃:“是的,我看见了路村的人,变成了清水氏的族人……山神,我应该怎么办?”
山神答道:“它不是你应该怎么办,而是你可以怎么办。这是修炼的中的经历,也是对元神的的洗炼。它在冲击心神的同时,也会对一个人的灵智造成影响,甚至可能会改变人的性情,由伤神而伤形,或使人癫狂迷乱,不同的修士皆有不同的经历。”
山神没有告诉虎娃该怎么办,他只是举了很多例子。那些性情大变甚至心智癫狂者。自不必说了,有鱼村的族长鱼大壳多少有点这种征兆,只是尚不明显、修为也未到境界。还有人元神受伤、修为退失,皆是因为沉溺在那定境经历中难以自拔。
修士必须保持清明的元神不为所动,才能从这种困扰解脱,但就算能够解脱困扰者,情况也是不一样的。
有人在这种深寂定境中经历各种惨烈场景,定住心神默默忍受,将一切看得那么清晰,以此做为一种磨砺元神的方式。后来也突破了四境。但这其中有的人后来变得冷酷嗜杀、偏激暴戾,却自以为心志坚定、念意通达,不知渐渐积戾成性;还有人变得漠然无谓,心境看似超脱实则麻木,已失生机之灵趣,久而与土石无异。
这些人都以不同的方式解脱困扰,有的也能突破四境继续修炼,但修炼中困扰并不在一时一境,而是始终要面临的问题。而登天之路上每一层境界的修炼,都是将来所有境界的根基。所以虎娃问题不是应该怎么办,而是他可以怎么办,守护心神是第一要务。怎样经历这一切的困扰,人们也有不同的选择。
这就是理清水与虎娃的交流方式,并不是上师教授弟子具体修炼秘法,他只是在解释。虎娃沉思良久。并没有再说话,他看着前方的五色莲花,仿佛处于一种似定非定的状态。
但虎娃并没有真正的入定。就是在回味,回味着以前的定境中曾经历过的场景在那长着五色莲花的水潭便,看见那水中沐浴的女子,体会着这样的经历曾印入元神的感受。
可以说虎娃是在想象,也可以说他是在回忆,补全了方才定境中未曾有的感受,身心逐渐变得放松下来,重新归于宁静、宁静中带着渴望。人的情感本就是多种多样的,不会只有仇恨与悲伤,还有对美好的向往与追求。
这天,山神没有让虎娃离开太昊遗迹,而是又让他折了三节藕茎服用,并主动让他摘下一朵五色莲花、连着花托下的茎杆一起放在了白玉祭坛上。不仅如此,山神还让他摘下了一些琅玕果,又在水底的淤泥中挖出了一批已埋藏千年的莲子,将这些珍贵的不死神药都放在了祭坛上。
虎娃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他就照山神的吩咐做了。午间的时候,服下藕茎的虎娃继续定坐行功,他又经历了同样的定境,但是比夜间时更加完整,不仅有那最可怕的大恐怖,也来到了那美妙的莲池边。
理清水实现了自己的目的,虎娃有了切身之仇痛,在将来必然会为清水氏一族报仇。但就像理清水所说的,如何面对修炼中的困扰,人皆有自己的方式。虎娃在定境中守护清明的元神,他要清楚世上有怎样的人、有怎样的事,人们又有怎样的爱恨。
虎娃可以怎么办,理清水也不清楚,但这孩子显然还是用一种最自然的方式经历了定境中的困扰。对于他来说,问题并不是能否突破四境,而是要在修炼中下足功夫,让定念更深、定力更加精纯。
虎娃这一次在太昊遗迹中足足修炼了半个月,因为他已经不必担心被族人们发现异常,而山爷和水婆婆自会替他解释。等他穿行蛮荒从后山回到村寨中时,碰到了不少族人。大家都主动和他打招呼,带着亲切、关心、惊讶、羡慕甚至崇拜的种种神情,但每个人的笑容都显得那么真诚而温暖。
村寨中的人们已听说,虎娃当年观水婆婆纺布时便已迈入初境修炼,这些年竟已修炼到三境九转圆满境界,可族人们却并不知情,这孩子也没有对人炫耀。若非那天虎娃大发神威以飞石击落那么多鸟人,就连蛊辛恐怕也仍不能察觉。
如今山爷和水婆婆吩咐虎娃要勤加历练,应常在山野中静修,同时也吩咐族人无事不得打扰虎娃的修炼。山爷还下了一道命令,和水婆婆先前叮嘱的事情差不多,就是路村和花海村族人,不要将虎娃小小年纪有如此修为的事情说出去,哪怕彼此之间也不要谈论。
至于原因,山爷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但族人们也能各自的方式理解。假如早知道有虎娃这样的“高手”在,羽民族当初偷袭村寨时也许就不会那么大意了,这孩子是山爷和水婆婆培养的秘密武器啊!也就是这样的深山部族,才能如此守护共同的秘密,而且他们已经有过经验。
这三年来,路村与花海村召集精壮男子修炼开山劲并操演军阵,没有让其他部族得知任何消息,结果在谷地冲突中收到了奇效。以山爷和水婆婆的权威,他们的话族人们也自然会听从。这也是虎娃的秘密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仍不为外族所知的原因。
但不论是山神理清水还是山爷与水婆婆,心里都很清楚,这个秘密注定是无法长久地隐瞒下去,只要虎娃还在这里、拥有如此惊人的修为,迟早有一天会被蛮荒各部族所知。但这种情况尽量出现的越晚越好,山神还需要一点时间让虎娃做好准备,他对水婆婆说的期限是一年。
……
若山回到村寨之后,接下来这段日子很忙碌。国君的封赐之令很快就到了,宣令者就是上次随同西岭大人来到蛮荒的修士辛束,辛束也带着一只二十余人的随行队伍,送来国君赏赐的各种东西。
辛束是一名四境三转修士,多年来居于相室国都中,受到相室国的礼遇与供养,偶尔也为兵正、工正大人或国君效力。这次他又来到蛮荒传达君命,若山正式受封为山水城城主,得号“山水氏”。
然后辛束却留在这里没走,因为他担任了山水城的“工师”。
相室国设有兵正、理正、工正、祭正、仓正……等职,在它所辖的每一座城廓中,也设有相应的兵师、工师等职。至于“理师”与“祭师”,在城廓中往往是没有的,通常都是由城主兼任,因为其掌管的讼狱与祭祀事务,是属于城主的职责与权力。
相室国君不可能越过若山城主,直接任命城中官员,除非蛮荒中实在没有合适的人才,若山派使者向国君提出要求,相室国才会特意派来。兵师掌管军事与兵备,负责操演与指挥军阵,这些若山本人就很擅长,山水城的兵师当然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伯壮担任。
至于农师与仓师,掌四时耕作与收获储存,可由一人兼任,最合适的人选就是蛊辛。前几年相室国也派人教授有鱼村种植各种作物、打造各种农具,各部族都可以继续学习,并由蛊辛统一安排。蛊辛可以说是山水城除了若山之外最重要的人物,其地位相当于副城主。
山水城只有其名,城廓尚未建成,没必要像巴原上的那些城廓设置那么多官职。因为大家平常的事情也不多,主要都是在各个村寨里劳作,碰到需协商的大事还可由长老会议定。
可是工师之职实在太特别了,不仅必须得有,国君也应当派一个人来担任,这是对山水城地位的认定与支持。任命一座正式受封之城的工师,不论此城廓多小多偏远,此人都必须至少拥有四境修为。这片蛮荒中原先还有两位四境修士,就是鱼梁和大毛,但如今这两人也都不在了。
043、共工(上)
若山本人倒是有五境修为,但他是城主不可能兼任工师,巴原上也没有任何一座城的城主兼任工师。那么剩下的唯一一位四境以上的修士就是若水,可是以若水的脾气,当然不可能在山水城担任什么工师,所以也只能让请国君派人来了。
但一位至少拥有四境修为修士,在哪里都能过得舒舒服服,何必要到这么偏僻的蛮荒中,成天和一群深山野人在一起,做一个连城廓都尚未建成的工师呢?所以封建山水城没什么问题,但是任命与派遣工师,却让国君很为难。
既然西岭大人这么能干,此番意在外波折中还搞定了大局,那么这件事,国君也让西岭去想办法。西岭几乎访遍了国都附近的高人隐士,不出他的预料,没有人愿意接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但他最后好歹还是说动了辛束。
辛束勉强答应西岭出任山水城的工师,但也有个条件,当那片蛮荒有合适的人选可以继任的时候,他就会解职离去。西岭当然忙不迭的点头,并连声感谢。
辛束曾随西岭出使过那片蛮荒、了解各部族的情况,也清楚那里发生的事情,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人选。同时辛束还有一个身份,他是赤望丘的传人,身后有庞大的势力支持,但在相室国中却极少有人知晓。这个身份也有可能为山水城带来更多的帮助西岭就是这么想的。
辛束要求西岭不要将自己这个身份透露给别人,西岭当然也不会多事,很自觉的替辛束保守了这个秘密,没有告诉任何人。
对于一座城廓来说,工师大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在很多时候,它是个受人敬畏但又不干的职位,主要职责是掌管工事。工师至少也是四境修士,拥有神通法力、能人所不能。有些依靠普通的人力物力很难完成、或者不可能完成的工作,就需要工师大人动手比如寻找合适的矿石,炼化精铁并制作成兵师要求的武器。
还有一种情况往往也需要请工师解决,比如修建城廓时,有某块巨石怎么也弄不到合适的位置上,那就要看工师大人的手段了。由此可知,工师虽然地位很高、很受人尊敬,但很多修士都不愿主动担任这个任务,往往需要国君和城主来任命,任命者还得很客气的请求对方答应。
工师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职责。就是掌管城廓所辖地域内修士的情况。哪里有人突破了初境,哪里有修士从二境突破到三境……这些消息,工师大人都要及时了解与掌握。另一方面,工师也应该与辖境内所有三境以上的修士相熟,有事则可以与他们联系并寻求帮助。
很多事情,仅靠工师一人之力是完不成的,他还需要更多的帮手。三境以上的修士,就可以打造一些常人很难制作的器物,也拥有在普通人看来不可思议的神通手段。所以能成为工师求助的对象。但这种人自己修炼得好好的,通常不喜欢被打扰,也有可能不给工师面子。
但对于大部分修士而言,自己也说不定有事会求助于工师。而且他们也生活在城廓的地盘中,所属的村寨与家族更有可能向工师求助,所以一般都不会得罪工师,通常都会建立良好的关系、承诺有事时能帮忙则帮忙。
像这样的修士。在民间也被称为“共工”。所谓“共工”并非特指某一个人,而是指某一类人,这个称呼是从炎帝时代流传下来的。
神农天帝在人间时曾为一代开国之人皇。号称炎帝,后世继天子位者也都以炎帝为号。炎帝当国时,号召天下所有三境以上的修士出力帮助民众,以换取所享受的供养。
这是一种号召而非命令,因为普通人也不可能强求修士以神通法力帮忙,只能尽量去请求而已。而在炎帝的时代,所有三境以上的修士,只要愿意以神通法力为民众打造器物、建造工程,都可以被称为“共工”,意思就是“共有之工师”。
后来轩辕天帝崛起,成为新一代开国人皇,在世间亦称黄帝。黄帝为天子时,则明确了一种制度。国中三境以上的修士,承诺有事可相助各城工师,便能得到赏赐与供养,在需要他们帮忙的时候,得听从征召效力。
但这种征召也不是随叫随到,修士们的承诺通常都是有条件的,比如得到什么样的供养、便一年为城廓或国君出手几次,只要完成了承诺,至于其他的事情则全凭自愿或需另行协商了。而民间还有一些修士,他们可能行游各方,每到一地,偶尔也会接受当地居民的请求、出手帮他们做一些事情,在民间也被称为共工这是炎帝时代的遗风。
至于炎帝时代之前,太昊天帝也曾为开国之人皇,立国号为“华”,世称青帝,后世历代天子也以青帝为号。但由于其年代过于久远,详细情况如今已经不太清楚了。
如今巴原上的国度与城廓,也有共工制度,各城廓设立工师之职,掌管辖境内的“共工”情况。所以“共工”并非官职,只是民间的一种尊称,而很多人本身地位就很高,也许并不需要这种尊称。
比如辛束来到山水城担任工师大人,这里可以登记为共工者目前只有蛊辛、肖白、月牛儿、若山、若水等人,还有另一批二境修士在将来或许会有希望。若山身为城主,也可以成为共工,就看他自己愿不愿意了,而实际上,这些人都没什么不愿意的。
工师大人还兼有一个职责,就是尽量设法指引各部族有天赋的年轻人迈入初境得以修炼,并将他们推荐给国都中的学宫。如今巴原各国并无学宫,但官方还是会发掘与培养修士的,这也是为城廓和国家发现人才的大事,并非工师一人之责。由官方培养出来的修士,通常都要立誓为城廓与国度效力,这也是约定俗成之规。
这么看工师的职责很多啊,简直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但实情并非如此。工师也有自己的助手,而且在那样的年代,人们平常的事情很少,所以设一官职,往往会负责很多种事务。
辛束的来到,当然受到了若山城主以及山水城长老会的热烈欢迎,他们很感谢这位高人。而树得丘上的理清水却在暗自冷笑,这里只有他知道辛束的底细,此人是赤望丘的传人,愿意从国都跑到山水城做工师,必然另有目的。
凭借工师的身份,辛束可以很顺利带掌握这一代所有修士地情况,哪个部族中有人突破了初境,又有哪位修士从一个境界突破到更高的境界,都是工师所要了解的。如果理清水在这里找到了传人,也必然摆脱不了赤望丘的监控。
辛束曾在中央谷地中向西岭表明了赤望丘传人的身份,但他开口时以法力拢住了声息,树得丘上的理清水也是听不见的。他只在掌心亮了一下赤望丘的信物,随即就收了起来,而且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战阵那边,几乎没人会注意到他这个动作,理清水应该也不会。
理清水在树得丘上,虽能知道蛮荒中发生的事情,但他的元神感知已经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与寻常人所见没什么两样,更重要的是,他也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察知山中每一处的情况。当时的理清水,必然也和大家一样关注着若山怎么收拾鱼大壳,几乎不可能察觉他这个稍纵即逝的动作。
可惜辛束失算了,理清水早就清楚这那场冲突的结果会怎样,所以根本没关心鱼大壳怎么耍,一直就重点盯着从山外来的这些人。结果也许是走运,理清水恰好瞥见了辛束手心中赤望丘的信物。
理清水知道辛束是什么人、是来干什么的,但他并没有说,甚至都没有提醒若山,就让赤望丘自以得计吧。若山已经按他的吩咐,命令路村与花海村族人一律不准说出虎娃修炼的事情,至少还可以瞒过一段时间。而在辛束可能发现之前,他就应该让虎娃离开蛮荒。
但理清水还是很担忧,多少也有点后悔,因为他事先没有想到此人竟然会成为山水城的工师。虎娃这孩子心中没什么魔障,原本可以很轻松的从三境突破到四境,可是理清水偏偏让虎娃的修炼不是那么轻易地就能破关,而紧接着辛束就来了。
现在的理清水又有了紧迫感,他又希望虎娃越快完成准备越好。
……
可是若山并不清楚山神在想什么,他非常感谢与尊敬辛束,两人相处得也非常融洽。按照常理,城主受封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筑城,可若山并没有这么办。他首先为辛束大人在中央谷地建造了尽量舒服的居所,然后集中人力物力,在山下的有鱼村外修建关隘。
此关隘正式定名为山水关。
043、共工(下)
从巴原进入这片蛮荒只有一条艰险漫长的路,而有鱼村是必经之地。这道关隘就修建在从山路进入有鱼村之前,以巨石垒成两丈余宽、五丈余高的关墙,上方修有带着屋顶的箭楼,关墙中有一道一丈余宽的拱门。
关隘两侧是不可攀援的绝壁高崖,前方是山中蜿蜒险峻的道路,后方不远则是有鱼村以及开阔的鱼海。其地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极为易守难攻,就算巴原上的大军来此,也不可能摆开军阵强攻。而所有出入这片蛮荒的人,除非他们会飞,否则都必须经过这道关口。
修筑此关也出于山神的指点,与若山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短时间内不可能建成山水城,也就更谈不上什么城门与城墙的守卫了,那么在此地修一道关口,便是出入蛮荒之门,门后则是广大的山水城辖地。
关隘建成之后,若山集合人力物力又开凿扩建了一条道路,就是从中央谷地通往山水关的路。虽不可能像平原上的车马大道那样平坦宽阔,但也尽量修得较为平整,由于地势的原因,这条路仍然难行车辆,却可容行人牛马迎面错行。
原先从有鱼村到中央谷地的这条路,本就是蛮荒中最好走的路,如今也是最重要一条内路。若山首先下令将之开凿扩建完成,这段道路在今后也成为一个标准,从山水关通往巴原的道路,究竟要开凿扩建到什么程度,就参照此路的情况。
再从山水关一直到遥远的巴原,想将道路都开凿扩建成这样,恐怕还需要漫长的时间,而若山并不着急。
路村人的祖先,就是为巴原开国之君开路的路武丁,他们世代以路为姓。当然也擅长指挥壮劳力筑路。若山受封城主,却并不着急建造城廓,而是建关开路。有意思的是,他并没有先扩建路村通往中央谷地的路,也许在虎娃离开蛮荒之前,山爷都不会去开凿那条路。
辛束成为山水城工师,在这片蛮荒各部族所进行的前所未有的浩大工程中,他表现得非常吃苦耐劳,凡事皆尽心尽力,绝对是巴原五国各城廓中最为辛苦与无私的一位工师。简直不能仅用称职来形容了。心束受到了山水氏全体族人的一致尊敬与称赞,赢得了很高的声望。
当然了,辛束的声望再高,也远远无法与山爷相比。这里的族人并不习惯称呼若山为城主大人,依然叫他山爷。
山爷组织各部族人筑关修路、开垦田地、打造新式农具、修建水利设施,种植巴原上送来的各种作物。他还带着蛊辛与辛束这两位“大人”,深入蛮荒拜访此前未曾参与结盟的几支妖族。
处于荒僻之地的羽民族就任它自生自灭吧,山爷并没有再理会,如今蛮荒中最重要的一支妖族是角荣族。若山来到角荣族作客。并教授他们种植菽豆、开沟渠灌溉田地,让角荣族也加入了山水氏部落联盟。
角荣族人尚无使用姓氏的习惯,而且他们的名字都很有意思。角荣族如今的族长名叫大牛,实际上他们的历代族长都叫大角。因为他们觉得这是世上最威风、最霸气名字,只有当上族长后才能配得上。大角前不久刚刚得了个男娃,请山爷给孩子先起一个好听的名字。
山爷给起名“以清”,大角虽不太明白是啥意思。但山爷起的一定是好名字,更威风、更霸气,所以他非常高兴。
角荣族人头生双角、身高力大。也许是因为身材过于魁梧壮实,动作稍显迟钝不是太灵活。他们走出深山,与各部族人有了更多的交往与交流,除了彼此不能通婚,渐渐相处得熟了,大家倒也没把他们当成异类。在修关筑路的过程中,身高力大的角荣族人成了很重要的壮劳力。
……
辛束大人非常辛劳,但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另一个职责,很关心蛮荒各部年轻一代中那些后起之秀的修炼,时常向若山询问情况。若山也不疑有他,尽可能详细地对辛束做了种种介绍,并将各部最优秀、最有潜质的年轻人都引荐给辛束认识。
在若山看来,这片蛮荒年轻一代中,最值得关注的人是朗日族的肖白、路村的叔壮、阿槿、花海村的砂岩,还有一位刚刚迈入初境的女子,就是路村那位总爱刨根问底的小姑娘绿萝。
绿萝已年满十四岁了,水婆婆前不久又一次召集族人观看纺布,这次将花海村的后生们也叫来了。大家听说了虎娃当年的事情,所有符合要求的年轻人无一缺席,都热切地希望自己也能迈入初境得以修炼。但这种事情是要讲究天赋与运气,此番只有绿萝一人成功。
肖白是目前各部中已知的最年轻的三境修士;至于叔壮、小槿、砂岩等人皆在二境,但他们还很年轻、天赋呃很好,有希望继续突破;至于绿萝则刚刚迈入初境,却是最值得期待的一位。蛮荒各部中当然还有其他的修士,但这几位是辛束最关注的。
这几人除了肖白之外,皆出自路村与花海村,这样的结果也并不令人意外,因为路村与花海村拥有山爷和水婆婆这两位高手,他们也肯用心去指引族人。
但是山爷并没有对辛束提到虎娃,这是绝对的秘密,路村与花海村全体族人都不能告诉外人。对于辛束大人想指点这些年轻后辈修炼的好意,若山也委婉的拒绝了。
若山并不是不相信辛束,他之所以拒绝,一方面是因为辛束诸事太操劳了,不能再给这位如此勤勉的工师大人增加更多的负担;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也是用不着。
辛束原先只是一名四境三转修士,来到山水城之后,在此地经历可能也是修炼中很好的磨砺,短短时间内他竟然又突破到四境五转,但在若山眼中还是算不得高手。若山本人几十年前便已五境九转圆满,更何况山神还在,假如遇到什么若山指点不了的情况,还可以私下里悄悄去请教山神,实在没必要麻烦辛束。
但是这些话当然更没必要对辛束说出来,若山只推说工师大人事务繁忙,他身为城主理应该承担更多的事情,将亲自负责指点后辈修炼,辛束就不必再操心了。其实辛束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指引这些人修炼,他只是要掌握情况,如果这些年轻人中有理清水的传人,当然也用不着他来指点。
……
虎娃这段时日的修炼,理清水也没有指点什么,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位山神发现自己先前的担忧有点多余了,他的手段确实给虎娃的深寂定境带来了更大的困扰,也实现了自己目的,但并没有影响到虎娃的修炼本身应有的自然状态。
大约又过了一个多月,虎娃再一次来到太昊遗迹中,在深寂的定境中经历那种种场景,却自然的发现,他已经可以不再去经历,一念便能恢复如常。此前的定境经历,之所以是修炼中的困扰,因为功夫到了这种地步,便能进入那种深寂的状态;而要想有所突破,又必须经历这个过程。
但那定境中所经历的种种场景,并非在于人想或不想、愿或不愿,那是灵魂深处最强烈的感触,自然便会呈现,却必须要堪破。当堪破这一切之后,它不再是困扰,也就可以不再出现,而深寂也达到了真正的清明,虎娃进入了一种似曾相识却又是全新的身心状态中。
之所以说是似曾相识,元神中所见仍然是周边的五色莲池,气息仿佛与这片奇异的小世界融为一体。说是全新,是因为境界更上一层楼,他的生机律动仿佛也成了这片奇异小世界的生机流转,这片世界也仿佛拥有了虎娃的生命。
所谓的气息并非是指寻常的呼吸,而是拥有了身心的感觉,虎娃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这个世界也仿佛是虎娃的一部分。
他就在这种状态中定坐了三天三夜,好似对一切都浑然不觉,却拥有这个世界的身心。那些娇艳的五色莲花、清澈的长清之泉、亭亭舒展的青翠莲叶、散发琼光的琅玕玉树、玉树环绕中的白玉祭坛,仿佛都与虎娃不分彼此、律动在同样生命气息中。
就在这时,山神将一段意念印入虎娃的元神,告诉虎娃且含服一枚琅玕果,此番修炼之前还没有服用呢,然后再去做一件事。
虎娃睁开眼睛抬起了一只手,早已摘下放在祭坛上的一枚琅玕果飞入口中。莲池中的水面出现了一道漩涡,附近的莲叶轻轻的摇动,看上去充满生机神韵。万年长清之泉下那黑色的淤泥,也随之被搅动出水纹状的漩涡,却没有散开使泉水浑浊,有一团淤泥被虎娃凌空摄了出来。
泥团落在了祭坛上方,却没有飞溅而开,而是被无形的力量凌空操控变化着形状,又似被无形的火焰包裹渐渐烧制成器。虎娃按照山神的吩咐,以神通法力将这团泥“炼”成了一个陶罐。这陶罐还是带盖子的,恰好能严丝合缝的盖上,且只有以法力才能打开。
044、埏埴以为器(上)
制陶须先制泥胚,然后入窑烧制。如果胚料很差或火候不对、窑封不合格,陶具制作就会失败。世上的修士们也会用神通法力助人制作各种器物,但那都是普通人力做不到或者很难做到的事情,几乎没有哪位高人会闲着没事去制陶,因为陶具是普通人都会制作的东西,但理清水偏偏就让虎娃这么做了。
更有意思的是,理清水并没有告诉虎娃该怎么做,只是让他炼一个陶罐出来,能炼成什么样算什么样。
其实三境修为,已经能以神通法力制造一些器物了,但理清水此前从未让虎娃试过。理清水此刻告诉虎娃,他可以做到,至于该怎么做,那就根据自身的修为境界所拥有的手段,去自然的发挥吧。
虎娃自然施展了一种手段,就是“火”,这不是用火种点燃的火焰,而是以法力所激发的“心火”。他并不是将陶胚完全定形之后才用火的,因为这并非普通人先制陶、后烧窑的过程,在陶胚成型的同时就在缓缓的炼制。陶胚的形状于空中呈现,淤泥的颜色也在改变,竟变成了纯白无瑕的样子。
虎娃今日在定境中感受着周围事物的气息,这种气息也包含着万事万物的特性,而且他也知道该怎么烧制陶具,此刻只是用了另一种手段而已。就像洗炼自己的身心一样,他也在洗炼着淤泥中最精纯的物性,伴随着器物的凝炼成形。
一个精美的陶罐在空中缓缓旋转,通体发红渐渐变得桔黄色半透明、因为高温发着光。然后这光芒渐渐淡去,温度渐渐恢复,落在了祭坛上便成了一个洁白的陶罐。盖子就盖在罐口上旋转,片刻之后也静止不动。
它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罐子,没有任何多余的纹饰,造型简洁而美观。质地细腻颜色非常漂亮,假如拿到集市上去卖,价值估计也会很贵。但炼制的过程并没有结束,虎娃还在定境中温养此器,使其材质与物性能发挥最佳的器用。
普通的陶具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碎,但是这个陶罐打不碎,而且隔震、隔音、隔热。理论上它还可以具备更多的特性或灵性,但虎娃这次的并没有将之完全炼化出来。
其实按照理清水的意思,虎娃能将罐子炼成就行了,现在这个样子不仅已经成功。而且非常完美了。但虎娃并没有收功,他继续以法力一边感应、一边炼化、一边温养其物性,就这么又在定坐炼器一天一夜,根本就没有任何停顿。
假如有其他修士看到这一幕,定会目瞪口呆,但虎娃来说却做得很自然。当初他第一次施展御物之功时,摘下一枚琅玕果就这么悬于身前定坐了一夜,好像忘了将那枚琅玕果放回祭坛上,其实他也一直在定境中体会。
如今是虎娃的第一次炼器。山神告诉他可以炼制一个陶罐时,同时还介绍了很多其他呃信息关于世间各种器物的区别。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称之为“器”,石、骨、竹、木等材质加工的物品,其性状并没有什么改变。只要付出人力物力,掌握一定的技巧或工艺就可以做到,只能称之为用具。而陶可能是最接近于“器”的一种用具,因为它有更复杂的工艺。还需要入窑烧制。
最常见的“器”便是金器,所谓金器未必指的是黄金,而是泛指一切金属器物。人们需要提炼矿石中的精华、炼制金属材料。用种种办法去除其杂质,还可以加入一些东西或彼此融合改变其物性,然后以通过铸锻等手段打造成形,才能得到金属器物。
大型城廓若集中足够的人力物力,也可以制造金器,但过程非常难代价也非常大。而且有些金属器物,尚是普通人加工不出来的,只有修士以神通法力才能炼制,比如精钢。但是在理清水看来,这无非是因为人力与技艺的不足,假如将来普通人的能力更进一步,也是可以打造出来的。
这一类东西,被修士们称为“凡器”,而普通人则称为“宝器”。宝器也分上、中、下三品。比如青铜器物,只要掌握制作的方法,集中足够的人力物力就可以炼制,大多数时候人们加工不出来,只是因为条件不具备。此类器物则属于下品宝器。
中品宝器则有所不同,它具备平常情况下所不具备某些特性,因而更有使用价值,有时候材质可能很普通,但别人却加工不出同样的东西。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山爷当年在断崖上架设的木桥,还有他送给蛊辛的麂子皮。
架桥的巨木是族人合力从山上砍下来的,但山爷做了一件特别的事,就是以法力凝炼使之耐久不朽。这种暴露在空气中、时常受雨水冲刷又被烈日曝晒的木头,藓生虫蛀是最容易朽坏的。可是经过山爷的法力炼制,假如不是后来被羽民族人给破坏了,那木桥再过一百年仍能照常使用。
那沟通路村与花海村的木桥,可称中品宝器,只是族人们不太清楚。而且此器相当巨大惊人,也只有山爷那种高手才能炼制,他用了很长的时间、费了很多心血,水婆婆也帮忙了。像这种器物,要么有大行家的眼力,要么在实际使用中体会到了它的特性,否则一般人不太可能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至于上品宝器,则是具备了很特殊的物性。比如一个陶罐,不仅摔不碎且隔音隔热;一块精钢不仅不会生锈,且硬度和韧性都发生了奇异的改变。
虎娃就拥有一件上品宝器,就是他手腕上戴的天青藤环。此物已经不仅是普通的天青藤了,刀砍不断、火烧不坏、且有安神、润肤、舒筋活血之效。天青藤原本就有这些功效,可是很微弱,蕴含在干枯后经过自然变化缓缓渗出表面的藤脂中。而这枚天青藤环经过法力的炼化,能让这种功效自然而缓慢的发挥,起到最佳的灵效。
这枚天青藤环在常人看来也许很珍贵特异,已可称上品宝器,但在修士眼中,它还只是“凡器”而已。限于这截天青藤材质本身的原因,它并非天材地宝,就算炼制再怎么炼制,也只能是凡器不能成为法器,所以高手很少去花代价去打造这种东西。
在凡器或宝器之上的器物,修士称之为法器,世人也常称之为法宝,能炼制法器的材料就是所谓的天材地宝。世上有些东西的物性特别精纯,可以用神通法力将之炼化的纯净,成器后以身心感应之,仿佛能够彼此相融一体,这就是法宝了。
理论上讲,世上所有的东西皆拥有各种物性,可以将之分别炼化精纯,但实际上这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修士们不可能耗费无穷无尽的精力,去炼制本没有什么灵性妙用之物。而且炼器是有成功率的,有时法力控制得稍有偏差、心神稍有波动,有时纯粹是因为运气不好、功力不足或方法不当,一不小心就会损毁,不仅前功尽弃且人也可能受伤。
所以修士炼制法器,不仅要寻找合适的天材地宝,而且要慎之又慎。
法器就是能够与身心相合、自如操控之物,就像使用自己的手足一样,而非简单的御物之功。所谓下品法器,它没有被赋予其他的妙用,只具备材质本身的灵性。至于中品法器,则被炼器者赋予了更为独特的神通妙用。
而上品法器难得一见,普通的修士也很少能拥有,其妙用已经超脱了材质本身,而且不止一种神通变化,借助它还可以施展修士本人并没有修炼的神奇法术。
超越宝器、法器之上的器物,则是传说中神器了。神器或许也分上、中、下三品,或许无所谓这种说法,理清水并没有对虎娃多做介绍,因为就连他本人也没有打造神器之能。据说只有迈入登天之径的仙家才能炼制神器,不仅要用物性最精纯的天材地宝、最精妙的炼化之功,且机缘玄妙,就连仙家都很难打造成功。
神器有一个特点,就是可以让人发现不了,而且器物本身大多有传承。比如某位仙家带着神器出门,搜身是搜不出来的。法器可以与身心一体,就像使用自己的手足一般;而神器可以融入形神不留任何行迹的,它本身就可以随形神变化。
理论上只有迈过登天之径的仙家才可以这般使用神器,但凡事也有例外,六境以上的修士,若在得到一件神器同时也能得到它的传承,也可以将之融入形神。假如是修为不足六境者,就算得到了一件神器,可能也只是将它当做一件强大的法器使用,并不能完全发挥其妙用威力。
关于神器,理清水介绍的很简单,他重点讲的是宝器与法器;而且他只介绍了各种器物的区别,很多修士在炼器时注重的境界划分讲究却没有告诉虎娃。
044、埏埴以为器(下)
修为达到三境,方有炼制宝器之能;而想炼成上品宝器,至少要有四境修为。修为达到四境,方有炼制法器之能,而很多修士都认为,炼成中品法器通常需要五境修为,想炼成上品法器则至少要有六境修为。世间有的秘法传承专擅炼器之道,甚至是以此来划分修为境界的。
但理清水却没有对虎娃说这些,也许是因为还没到时候,他今天不过是让虎娃炼制一个陶罐,以此体验在修炼境界的基础上怎样运用神通法力;也许是认为没这个必要,理清水本人的修炼以自身的生机元气为主,并不偏重炼化外物之功。至于虎娃修炼到什么境界、就去做到什么程度。
普通人是用不着法器的,不仅是因它太珍贵难得,且一般人不可能有御器之功、也发挥不了其作用。而在炎帝时代,很多修士被称为“共工”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有时会接受人们的请求、炼制各种宝器那些也被修士称为凡器的东西,因为大多是凡人所用。
既擅长又乐意为人们炼制各种宝器的“共工”,在民间必然大受欢迎,但谁也没有无限能力与精力,总是去做这样的事情。共工为普通人打造的大多是下品凡器,中品凡器则比较少见,至于上品凡器几乎见不到就连修士们自己都极少去炼制这种东西。
炼制上品凡器至少要有四境修为,而四境修士已经能炼制法器了,而且它所须的功夫,并不亚于以天材地宝炼制法器。
理清水今日只是让虎娃取莲池下的淤泥,以神通法力炼制一个陶罐,同时介绍了世间各种器物的区别,却并没有要求虎娃炼成一个什么样的陶罐,更没有告诉他该怎样炼制。只是在树得丘上静静的看着。
炼器之法也有很多种,不同的传承有不同的擅长之道。比如说修炼菁华诀的山爷,擅长加工某些东西、使之不朽不腐,但并不擅长在矿石中提炼精铁之类的器物。倒不是若山不能做到,而耗费同样的精力,别的修士可能做得比他更好。
当然了,当修为境界到了一定的高度、法力也强大到一定的程度,比如像理清水这样世间顶尖的大宗师,这种区别也许就无所谓了,但毕竟还是有的。而对于若山这等修士而言。其区别就很明显了。若山是理清水教出来的,而虎娃却不能这么说,其修炼的过程出于自然。
理清水对虎娃的希望,当然是要他将来为清水氏一族复仇;但是对于虎娃的修炼,理清水还有更多的想法或者说是好奇,他想在这个孩子身上印证世间是否有那么一条根本大道的存在,而已知的各派秘法传承,都是以某种方式符合了这条大道。
如果说虎娃的修炼印证的便是道之本源,那么种种法术手段。他能掌握的就自然去掌握。理清水没教过他什么炼器神通,今日虎娃制陶,制陶得用火力,虎娃便运转法力去让物体产生高温。此时他已能做到了。
做到之后,虎娃才意识到,当初和羽民族人大战时,他点燃那些苔藓绒草是用地上燃烧的箭杆。其实没有火源的情况下。他当时也可以施法将之点燃的,但假如他真的这么做了,神气法力会更快的耗尽。并非是最佳的选择。以法力隔空点燃苔藓绒草,比操控它们飞到燃烧的箭杆上要难多了,说不定接下来他就无力在天空布成火幕并洒下火海。
虎娃如今掌握了这种神通手段,也明白了这个道理,而他正在制作陶器。这件白陶显然不是普通的用具,它在空中成形后就是一件中品宝器;待落到祭坛上火光热力退去,已是一件上品宝器。按照理清水的要求,虎娃能把罐子炼成就行了,能加工成中品宝器则更好,可是没想到虎娃的炼器过程一直没结束。
上品宝器已成,虎娃定坐中神通法力绵绵若存,感受着此陶罐的物性并不停的继续炼化着。他炼器前含了一枚琅玕果,在琅玕果化散的同时,形神受到洗炼浑身也散发出淡淡的琼光。而那琼光流转竟然也化入了陶罐之中,洁白的陶罐隐约发出琅玕的琼光。
理清水吃了一惊,这罐子和虎娃的身体一样在散发琼光!那是琅玕果中凝炼的菁华气在化散,洗炼形神的同时又重归这片奇异的小世界中。在外人看来,琅玕果的强大神效是被糟蹋了,就像人们辛辛苦苦找到了金子,却只当石头用。
理清水却不关心这种问题,因为虎娃已经干过很多次了,而且还是他让虎娃这么干的,陶罐此刻与虎娃的形神是一体的,那就说明虎娃将之炼成了法器!这件法器的材质不仅是莲池中的淤泥,还将那化散的菁华气也凝炼其中,因此也具备了很特别的灵性妙用。
假如用他来盛放食物可保持不腐,假如用它来盛放种子,哪怕多年之后再取出,仍可播种发芽。这个罐子是带盖的,此盖也是法器整体一部分,可以在内部形成另一片空间。
此罐已是一件下品法器,而且是极为精致、炼化得非常高明的下品法器。但看虎娃的样子并没有停下来,他还在继续炼器。这孩子此刻也许还没有意识到,他今日已突破了四境修为,山神要他打造一个罐子,他就给炼成了这个样子。
足足过了一天一夜,虎娃始终没有停手的意思,理清水又开始有点担心了,不仅担心那个罐子也是担心虎娃。罐子很珍贵,以五色神泥炼制,一次就成器了,这简直是这个奇迹。就算经验丰富的高人,炼制法器时一不小心也常常会损毁,更何况是虎娃这种刚刚迈入四境的修士呢?他不仅是第一次炼器,而且恐怕还不知道什么叫炼器。
修士迈入四境,一上手就直接炼制这样的器物,几乎没有不失败的。由于境界尚未稳固,假如器物损毁的话,还可能伤及形神,所以理清水看得有点提心吊胆,却又不敢惊扰虎娃。
就在山神提心吊胆一天一夜之后,虎娃周身以及罐子上散发的淡淡琼光终于消失,那枚琅玕果也化散挥霍完毕。只见虎娃长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很疑惑的看着面前的陶罐,此番炼器终于结束,理清水也长出了一口气。
虎娃很惊讶自己竟能炼出这么个东西来!这不仅是虎娃平生第一次炼器,也是他第一次御器,虽然根本就没动那陶罐,但他已体验了御器之妙。陶罐与他身心一体,宛如手足一般。但假如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多了一只陶罐那样的手,那感觉也必然很怪异。
此器是他方才所炼制,他当然很清楚它都有什么灵性妙用,只要在元神展开的范围内,他都可以自如去“使用”它。但这只“手”能干什么呢,它可以跑到远处去打水,也可以把各种东西装进去,还能让里面的东西生机不绝或者不腐不朽,倒也挺有趣。
虎娃这么想的时候,又不禁面露微笑,而山神的声音在元神中说道:“孩子,我只是要你炼制一个陶罐,没想到你竟炼成了一件法器。你为何要打造这样一个陶罐,难道还打算继续炼制它吗?”
此陶罐已经是一件下品法器,然而虎娃成功后并没有立刻收手,仍在边行功边炼器,炼器的过程也好似平常的修炼,到后来虎娃应该是感觉只能将陶罐炼成这样了,这才收手的。
但此器并没有最终定型,它还可以继续炼化下去,虎娃显然是有这个打算的。所以理清水很惊讶,对于刚刚迈入四境,第一次炼器就能做的如此完美的虎娃,居然好像还对这陶罐不满意,这未免有点贪心不足了!
在炼器的过程中不慎损毁的可能性非常大,境界越低、功力越弱、经验越不足,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小。像虎娃这种情况,一上手就想完全炼器成功,几乎百分之百会失败。但这孩子偏偏成功了,而且最终保留的只是一个半成品。
假如十次炼器有八次失败的话,就算第一次侥幸成功,虎娃还想继续再来,那最终的结果几乎肯定会失败的。明智的选择,通常是先炼成一件法器,就算下次失败,损毁的也是另一件器物,而不是总在一件器物上尝试。
陶罐炼化到这个程度,已经是虎娃目前能力的极限,所能施展手段到达了完美的极致状态,他再想奢求更高,比如要炼成一件中品法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结果必然是器毁人伤。所以理清水很惊讶的问虎娃为何如此,但问出这句话之后,他又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还没告诉虎娃这些炼器的讲究,先前只是要他炼制一个陶罐而已。
不料虎娃却答道:“是您告诉我的,这莲池下的泥和池中的水,皆是可炼神器之物。所以我当然不能只炼制普通的宝具,也不是现在这样的法器,它还需要继续炼化。”
045、折枝(上)
理清水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孩子,以你修为境界,方才已经做得完美无缺。莫说什么神器,就算想将它炼成中品法器,你也尚无那等本事,结果只能是器毁人伤。”
虎娃眨了眨眼睛答道:“我定坐一天一夜,就是在体会您说的这这些。我知道今天只能将它炼成这个样子,不是东西不行,而是我的本事还不够。只有等将来境界更高时,再去继续炼化它。”
山神说的话他都在心上了,那池底的淤泥,是可以炼制神器的天材地宝。
千年之前,太昊取天下五方五气五色之土,炼化为纯黑色的淤泥,将五色神莲种植其中,并以万年长清之泉滋养。虎娃从池底取出了这么一小团泥,将来这片莲池所能生长的莲叶便会少一枝。
如今这莲池中的不死神药已经被虎娃和盘瓠摘去了不少,假如将来有变故,理清水甚至不敢肯定这片遗迹还能不能保得住,所以也没在乎这团泥了。
今日理清水让虎娃体会炼器之道,当然要用到天材地宝。而这片太昊遗迹中遍处都是天材地宝,偏偏都是世间至珍贵难得之物,不珍贵的根本就找不着。如今这莲池中的不死神药已经被虎娃和盘瓠摘去了不少,假如将来有变故,理清水甚至不敢肯定这片遗迹还能不能保得住,所以也没在乎这团泥了。
这五色神泥是可以炼制神器的天材地宝,但实际上想炼成神器,就算仙家也很难成功。但用这种材料炼制普通的器物,应该体会的是最深刻的,那就让虎娃试试手吧。但虎娃既知道此泥是何物,便要物当其用,不会将它仅仅炼制成普通的陶罐。
理清水闻言想了想,却没有再说什么。又道:“那你就取半罐万年长清之泉,再折一枝五色神莲插在罐中吧。”
虎娃坐着没动,罐盖飞起轻轻落在一旁,不远处的莲池中有一线水流飞起,自然被吸入罐中,然后他又折了一朵五色莲花,连着长茎插在罐中。他看了看还可插更多,就顺手把此前已经摘放到祭坛上的另一朵五色神莲和一枝莲叶也插了进去。
虎娃一直不太明白,山神为何要他摘这么多不死神药放在祭坛上,原本长在池中或者树上不是挺好的吗?但山神就是山神。只是让他这么做,却没有解释。
山神又笑道:“你可把那些琅玕果和莲子也放到罐中。”
祭坛上还放着一些从树上摘下的琅玕果,以及从池底淤泥里挖出来的莲子,虎娃施法拢成一小把也都放进了罐中。再看祭坛上还有三十片花瓣和些许花蕊,九根青翠的茎杆,八个先后脱落被收集到此的莲蓬、有三个已经空无莲子。
周边的莲池中原先共有九个莲蓬,但虎娃和盘瓠先后取过九次藕茎,那早已成熟的莲蓬便落入水中。四个莲蓬中的莲子已经被剥空服用,其中一个空莲蓬被水婆婆拿走了。
至此。那莲池中已无成熟的莲蓬,有九朵莲花的花瓣已落,新的莲蓬正在生长,但想成熟还需要百年岁月。至于池底的淤泥中。也有新的藕茎也在生长,还有几枚埋藏千年的莲子终于可以发芽。虎娃在定境中生机气息与这片小世界融为一体,当然感应得清清楚楚。
祭坛上还有不少东西,显然不可能全放到陶罐里。虎娃正在想罐口还能插入三支莲茎,山神又说道:“你截取一段琅玕树枝,也插在这个陶罐中。”
虎娃纳闷的问道:“好端端的。为何要将树枝折断?”
他如今已知这是太昊天帝千年前所留的不死神药琅玕树,山神要他摘琅玕果倒也没什么,山中野树上长的很多果子都可以摘下来吃嘛。但是无故折断树枝又何必呢,这树枝上以后还能继续长果子呀!
山神的话中有意念,指定了要虎娃折的那截树枝,大约有四尺长,带着几枝分杈,晶莹剔透非常漂亮,上面生长的琅玕果也不少,足有几十枚呢,现在却要整枝折断。
理清水暗中长叹一声,语气却不紧不慢的答道:“我要你折下来,当然是有用的。但以御物之法折断琅玕树枝,枝叶随即就会化为琼光飞散。此等天地间的神物,就算折枝,也要以秘法手段,你且试试看吧。”
折取琅玕枝确实有秘法,普通的力量根本折不断这种东西,就算以强大的法力勉强去折,脱离树身的枝叶就会化为琼光而散,什么都留不下。理清水本人当然知道这种秘传手段,但他只是让虎娃自己试,却没有告诉虎娃该怎么办。
以虎娃的修为是可以做到的,就看他能不能悟出来,万一不成功就当白白损毁一截琅玕枝和几十枚琅玕果吧,反正理清水已经豁出去了。但这也是理清水的底限了,假如虎娃没有成功,理清水绝不会让他再去折第二次,那么这孩子就与此物无缘。
虎娃“服用”了这么多琅玕果,又在白玉法座上修炼了这么长时间;从一开始起,他就在定境中将自身与这片小世界气息融为一体,直至突破到四境,达到一种身心相合的状态。他并非刻意,但只有这样,他才能与山神沟通。
虎娃第一次御物,摘的就是琅玕果;第一次御器,炼化的就是池底的五色神泥。却无人教他秘法,他全凭对身心以及万事万物自然的体会,修炼的就是最纯粹的境界。
这样的经历,就连理清水本人都不曾有过。那么虎娃就有可能做到一件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就连理清水都做不到,它与这片太昊遗迹的秘密有关。虎娃能否解悟这个秘密,理清水也很好奇,假如他能,那也证明他迄今为止的修炼,就是在印证超脱大道的本源。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便是虎娃自然就能折取琅玕枝,假如连这个都做不到,那么太昊遗迹的秘密当然更与他无缘。所以理清水明知折枝秘法,也没有说出来。
虎娃却没有着急动手,而是想了想道:“山神,我下一次再来折枝好吗?”
理清水答道:“嗯,刚刚炼成法器,你应该也累了。想成功折下琅玕枝,确实需要好好体悟一番,那就下次再试吧。”
虎娃又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山神,我已经突破到四境了吗?“
山神终于笑了:“是的,在你炼器之前,定坐中已突破四境,否则我也不会要你炼制一个罐子。就算我没说,此刻你自己也知道了。”
所谓四境,在很多派传承中也会称为“御器境”,因为达了这个境界便有御器之能,可祭出法器施展种种神通妙用,当然比普通的御物之功高明,且是一种质的突破。也有少数传承门派称之为炼器境,因为有四境修为便可开始炼制法器,炼器的手段也可做为一种修炼境界划分方式。
而在虎娃看来,这些说法都是外在的手段而已,体现的本质都是修炼所达到的某种身心状态。比如三境之中元神仿佛能够延伸而出,操控周围的万物。而到了四境,就不是简单的操控,而是将自己的身心赋予万事,这才是御器或炼器的根基。
见虎不言,理清水又笑道:“你已入四境,若是某门秘法传承的弟子,就意味着可以出师了,得有一件随身法器。你今天炼的这个罐子,虽然很不错,但在对敌之时,用起来好像也不太顺手,至少目前并不适合。若是在斗法中,你喜欢使用什么样的法器呢?”
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嘛,虎娃想都没想就答道:“最顺手的东西?我当然喜欢用石头蛋了!”
山神一直在笑:“你有很多石头蛋,其中一枚最特别,就是最像鸡蛋的那一枚。就算我此刻不说,你回去后拿在手中感应,也会发现它是物性相当精纯的天材地宝。我给你一个建议,再去一趟当初打倒犀渠兽的地方,沿着山涧往更高处走,看看还能发现什么?
你从小就爱拣石头蛋,而如今长大了,应该明白更多的事情。你想拣的那些石头蛋,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那个样子的,你不仅要能发现它,还要能创造它。你已有如此修为境界,去拣自己想要的石头蛋吧。孩子,明白我的意思吗?”
虎娃道:“好像明白了,那我去试试看。”
当虎娃此次离开太昊遗迹时,理清水坐在树得丘上看着他的身影,又看着那已经被这孩子改变很多的太昊遗迹,心中的感触很难形容。换做十几年前,理清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会要一个孩子折断一截琅玕枝。
琅玕树上结的琅玕果,就是传说中的不死神药。无论是谁发现了这等神物,都会小心翼翼的保护枝叶,不可能做出这等荒唐事,可是他偏偏让虎娃这么做了。还有一件事他没告诉虎娃不死神药的植株,本身就是神器!
但这种神器与其他的器物不同,其传承极为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