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香山书院
今日天气真晴朗,赵公子府上好热闹,涌进来足足上百号读书人。
而且这些读书人,最不济也是系着黑色丝绦的监生,大部分都是穿襕衫的生员,好些还穿着举人圆领,府上的仆人安敢怠慢?
幸亏赵府现在就是房间多,仆人多。男女老少齐上阵,把读书人们引到各处房中吃茶,一阵鸡飞狗跳,总算安顿下来。
这些读书人是来参加科学门入门面试的。
过去一年,赵公子人虽然不在京城,但名气依然没有消散。
一来,得益于他当初在北京的战绩太过辉煌,非但一门五进士,还在登灵济宫讲学,甚至担任过经筵日讲官,对一个舞勺少年来说,这简直是要上天啊。
哦对,他确实也上过天的。
时至今日,京城百姓仍对那腾空而起的漂亮热气球津津乐道,而且越传越神乎。
有人说,赵公子坐着热气球上过太阳。当然有人不信,说太阳多热啊,不把那热气球烤化了啊。
那人就说,他是晚上去的。
众人便恍然,心说怪不得没看到赵公子上太阳呢,原来是摸黑去的。
又有人说,赵公子落地时,把徐阁老父子扣在了热气球里。徐阁老被吓尿了,这才没脸在北京待下去了……
甚至还有人说,赵公子是坠落人间的太白金星,造热气球只是为了找到回家的路……
总之是越传越神,他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加之他有五大弟子在京城,其中四位翰林,还有一个是小阁老。科学对读书人的吸引力比他本人在时还大了好几倍,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阳阳们大力弘扬之下,科学的大名已经传遍整个北京,乃至北直隶。每当他们开科普讲座,京城内外的读书人便蜂拥而至,热闹程度不亚于李叫兽在苏州的场子。
自然,想要拜入科学门的读书人也海了去了。
阳阳们秉着精挑细算的原则,生员以下学历不要,不会做几何题的不要,对科学不感兴趣的不要。以如此苛刻的条件,居然也发展出了一百多预备学员,等候师父挑选入门。
赵昊进京后,听了王武阳得意洋洋的禀报,心疼的直踹他屁股。
“还有脸邀功?!不知道为师现在开了书院,学生多多益善吗?!”
“师父,我们不是只要科学精英吗?”大师兄捂着屁股,委屈的看着老师。
气得赵昊直翻白眼,心说那是我招不到学生的说辞,你们也当真?!
不过弟子把他的话,奉为圭臬,总不能说有错。赵昊只好让他们起来,闷声告诉他们,情况已经变化了,现在科学门的任务,是培育科学传播的土壤。
这就要求他们不只要招收科学精英,还要多多培养懂科学的读书人。哪怕对科学只了解些皮毛呢,也足够让土壤更肥沃了。
弟子们恍然,不禁羞愧的检讨,自己又犯了形而上学的错误,忘记了科学是不断变化向前的……
不过赵昊怕挫伤弟子的积极性,还是表扬了他们认真弘扬科学的精神,又强调说怕犯错不是科学家,只要知错就改还是好学生。
弟子们这才重新鼓起干劲,没有滑向‘什么都不干就不会犯错’的徐氏心学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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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精英就是精英,今日里分批面试下来,赵昊发现这些阳阳们精挑细选出来的预备弟子,各个都是好样的。
而且不管是真心还是装出来的,至少表现的都对科学十分向往。
从本心讲,赵昊是想统统收下,一个都不能少。
可来者不拒多没面子?再说得来的太容易,他们也不珍惜啊。
思来想去,赵公子便采取了后世公司招聘的手段,绝不当场录取。
而是面试之后,便让他们回家等通知……
看着预备学员们惴惴不安的离去,大师兄忙奉上今日份马屁道:
“我师父真是太稳健了。明**眼如炬,却仍如此慎重,这就是科学的严谨性吧!”
王鼎爵和于慎行几个都已经习惯了师兄的马屁,反正这辈子拍马也追不上师兄拍马的本事了。他们索性老老实实当他们的科学家。
“师父相中了哪些预备学员,可否示下?”于慎行深知师父渊博的学识与健忘并存,唯恐他时间一久,把这事儿给忘了。
“放心,为师忘不了。”赵昊却自信满满,因为他已经决定了,还是一个都不能少。
你见有传销集团嫌下线人多的吗?哦不,是传播科学的力量不嫌多!
至于全部录取会太掉份儿的问题,他也想好了——只要让学员们不知道,他们全都被录取了。不就得了吗?
为此,赵昊准备在北京新开一所香山书院,把这次招收的一百多学员分南北录取,一半坐船去苏州上学,一半留在京城念书。再把两个书院的入学通知书错开送达,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至于香山书院,倒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本就在他最初的规划中,那时候准备叫玉渊书院的。但这次来京才知道,玉渊潭已经被武清伯李伟家圈占了。
虽然请干娘出面也能要回来,但一来赵昊不愿跟李家父子结怨。二来郑若曾说,这个名字作为书院不太吉利。
赵公子本着科学的精神,请老郑重新看了一处风水宝地,就把书院选在了香山。
开工前要考虑到所有可能的风险,科学就是这么严谨,没毛病!
以赵公子如今的财力和影响力,在京城开办一家书院,再请一些有名望的学者当客座教授,完全不在话下。
当然,具体还得弟子们去张罗。
他正跟王武阳几个,讲述自己对未来书院的规划,正院的大丫鬟含桃颤巍巍过来,说老爷子叫他。
“你们先照我说的,找人把图纸画出来。”赵昊便起身吩咐弟子们。
“是,师父。”弟子们一口应下,这个简单的很,翰林院和工部会搞设计的多了去了。不过前者偏园林庭院,后者则以实用为主。
“等我从河南回来,咱们就着图纸再聊。”赵公子一摆手,施施然去了正院。
“师父说去哪?”弟子们面面相觑。
“听着好像是河南?”李茂才小声道。
“不是去正院见老爷子么,怎么又去河南了?”阳阳们深感不解。
因为去河南找老高求和太丢人,所以赵公子之前,从没跟弟子们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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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后堂中,二丫鬟采莲正在给老爷子捏脚,三丫鬟簪菊给他梳头,四丫鬟探梅端着个茶盘,伺候老太爷喝茶。
赵立本舒服的哼哼唧唧,听到孙子进来也不停下,只努努嘴让他看桌上。
赵昊拿起桌上的纸片一看,见是廷议的最终结果。
不出意料,果然是研究研究、讨论讨论再说。
接过大丫鬟递上的纸媒子,赵昊烧了那张纸片,然后拍拍手上的灰,表现的十分平静。这是他一手造成的,自然没什么好激动的。
“乖孙,不要不爽嘛。”瘫在罗汉床上的赵立本,点了根烟,彻底快活了。
“能赢却不贪胜,方显大智慧。收放皆自如,才见真功夫啊!”他一边吞云吐雾的享受着,一边笑道:“经此一役,你这才在大明的朝野中,彻底立住万儿了!再没人敢跟你玩那些哩个啷了。”
“什么叫‘哩个啷’?”赵昊嘟囔一声。
“领会精神。”赵立本白他一眼,接着道:“从今往后,咱爷们就可以不显山不露水,闷声发大财了。”
“说到这儿。爷爷,收拾收拾,咱们赶紧出发去河南了。”赵昊眨眨眼,看着老爷子。
“咳咳!还真要我去啊?!”赵立本登时呛得鼻孔冒烟,剧烈的咳嗽起来。
三丫鬟簪菊赶紧给老爷子顺气,含桃又给他喂了水,赵立本这才缓过来,巴望着孙子道:
“老夫能不去吗?”
“呃……”赵昊还没见过爷爷这怂样呢。便十分理解道:“爷爷不想去就算了,明天孙儿一个人远行千里,去任那高胡子排揎。他就是打我骂我放狗咬我,也跟爷爷没有半文钱关系……”
“别说了,别说了。”赵立本被这带孝孙子气得哭笑不得,举手投降道:“谁的恩怨谁了结,我去还不成?”
“爷爷不要勉强自己啊。”赵昊眨眨道:“高胡子在家憋了两年,肯定一肚子邪火没处发……”
“老夫躺平了任他蹂躏就是。”赵立本一脸认命道:“反正人生七十古来稀,爷爷我也不指望能活到七十了。”
赵昊嘴角抽动一下,赵立本是弘治十四年生人,今年已经六十九……
这下又轮到他不好意思了。只好答应老爷子,路上要安排最好的条件,还得带着四个大丫鬟一起。
“还是算了吧,你叶奶奶肯定跟着的。”其实老赵这个年纪,也没啥花花肠子了,不过素来都是叶氏照顾她起居,用不着桃荷菊梅插手。
嗯,这解释很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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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老百姓出趟远门,都得准备个几天,何况赵氏祖孙兴师动众了?
再说,明天还得进宫给朱翊钧放完《葫芦娃》最后一集呢,不然自己一走俩月,小胖子还不得急的骂娘?
好吧,他不敢骂他娘。
但他会揪冯公公的胡子啊。
好吧,太监也没有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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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懂事儿
翌日一早,冯保便派小太监,来接赵公子进宫给太子爷放片子。
赵昊便带上装有最后一集《葫芦娃》的放映机,跟着那叫孙隆的小太监进了紫禁城。
朱翊钧从昨晚起就茶饭不思,满脑子都是故事的大结局。
他早早就等在翊坤宫门口,骑在冯保脖子上手搭凉棚张望,嘴里还怪腔怪掉的唱道: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啦。叮当当咚咚当当,葫芦娃……”
咱们冯公公可是很有艺术细胞的太监,哪受得了这种贯耳魔音?一边默默的忍受,一边腹诽道,赵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唱歌不着调,把太子爷都带成驴叫了……
好在赵昊如约而至,小胖子这才不唱了,猛地一夹马背道:“驾!”
又少了两点的冯公公便颠颠儿的小跑上前。
“吁!”小胖子揪住他头上的发髻,老骟马赶紧停下。因为钢叉帽扎人,冯公公当坐骑时都是光着头的。
“殿下早安。”赵昊笑眯眯的行礼。
“赵哥,你可算来了!”朱翊钧跟他套近乎道:“我都等你老半天。”
“是等这个吧?”赵昊笑着亮出了放映机。因为更换图卷太麻烦,他都是提前在家里装好片子,直接把机器带来的。
“对啊对啊。”朱翊钧弯腰一把抢过放映机,激动道:“我都等不及要看七娃和他的蛇精妈妈了!”
“呃……”赵公子这个汗,这孩子三观怎么这么奇葩啊?
“驾!”小胖子迫不及待的一扯冯公公的左耳朵,老骟马便乖乖左转,驮着太子爷进去看片了。
赵昊刚想也跟上,却听身后有人叫道:“赵公子请留步。”
回头一看,见是陈洪。
“原来是陈公公。”赵昊忙客气的行礼。
“陛下有请,快跟咱家来吧。”陈洪朝他眨眨眼。
赵昊心说我们有那么熟吗?不过众目睽睽这下,也不担心这太监会耍诈。
“太子爷那边放心,已经跟冯公公打过招呼了。”陈洪却没想到,赵昊对自己如此戒备。
“那就好。”赵昊这才露出放心的笑容,跟着陈洪往乾清宫走去。
行在高高朱墙下的甬道,见前后无人,陈洪方小声对赵昊道:“赵公子放松点儿,咱家和邵大侠是亲亲兄弟啊。”
“哦,这样啊……”赵昊露出恍然的神情,灿烂的一笑道:“在下跟樗朽先生一见如故,也是以兄弟相称啊。”
“那咱们也就是兄弟了。”陈洪打蛇随棍上,谁不愿意结识财神爷?
“只要大人不嫌弃。”赵昊一脸受宠若惊,完全不顾对方四老五十,比他爹年纪还大的事实。
“吼吼吼,怎么会呢?”陈洪掩嘴一笑道:“樗朽提起公子来赞不绝口,皇上也常念公子的好,咱家能跟公子结交,真是求之不得呢。”
说着他便对压低声音,将皇帝召见赵昊的缘由讲了一遍,末了轻声提醒他道:“咱家在万岁爷身边伺候,可知道高相公的份量。公子明白该怎么奏对了吧?”
“明白了。”赵昊忙重重点头。
“总之这次,万岁爷无论如何,都想把高相公请回来,拦是拦不住的。”陈洪瞥一眼赵昊,他这个司礼监秉笔也不是吃干饭的,对赵立本和高拱的宿怨早就有所耳闻。
“所以,公子还是顺势而为,设法变不利为有利吧。”
赵昊又客气的点点头道:“大人可真帮了大忙,日后必有厚报。”
“哎,咱家是要交你这个朋友,可不图什么回报。”陈洪一甩手中拂尘,忽然笑道:“公子真要回报,就把那放影戏的法子教教咱家吧。”
“哦?”赵昊不禁吃惊道:“大人也有宅属性?”
“啊?”陈洪一愣。“那是什么?”
“没什么,那是一种可以让世界和平的力量。”赵昊打个大大笑道:“当然没问题,我家里就有动画师,大人回头派个工匠过去,一学就会。”
说着他一脸遗憾道:“不过目前技术还不完善,而且也没有适合成人的脚本。”
“无妨无妨,成人本子是现成的,宫里还有最好的画师……”陈洪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讪讪打住道:“宫里还有旁的小主子,也吵着想看动画,不好都麻烦公子不是?”
“是吗?”赵昊却想岔了。还在那儿寻思,也不知是未来寿阳公主还是永宁公主?要不是大明的公主实在不值得投资,他倒也可以让人画个《花仙子》出来。
要是李贵妃也喜欢,倒可以给她出品一套金朝版《甄嬛传》看看,帮她提高一下业务水平。
~~
胡思乱想间,来到了乾清宫。
隆庆皇帝在东暖阁召见赵昊,先开诚布公的说了自己的想法。
然后问他道:“据说令祖父跟高师傅有宿怨,听了朕的话,是不是感觉不太舒服啊?”
皇帝现在要拉赵昊挺高,那赵高两家的矛盾就必须要有个了结。嗡嗡虽然自觉平事儿的能力了了,但还是要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有奇迹发生。
“陛下言重了,臣惶恐,更替祖父惶恐!”谁知,赵昊却立马叫起了撞天屈道:“家祖虽然已经致仕,但居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此赤诚之心,是从未变过的。前年听闻高公下野,他还痛哭了一场,险些一病不起呢!”
“啊?”隆庆听得两眼发直。“还有这事儿?”
“千真万确啊!”赵昊信誓旦旦道:“别人也觉得奇怪,对他说,高拱不是和你有矛盾吗?你应该高兴才对啊。爷爷却回答说,自己虽然跟高肃卿有些过节,但那只是个人矛盾。在公事上,他是很佩服高公的。大明如今的局面如蜩如螗,只有高公才能革旧布新。”
说着,他仰起脸来,含泪真挚道:“爷爷说,他是为国家担忧,替君父哭泣啊……”
“是么?从没见过赵侍郎,真是朕平生一大憾事啊。”隆庆皇帝听得鼻头发酸,心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臣子呢?这次怎么也得劝劝高师傅,臭脾气该收一收了。
他便激动的许诺道:“等高师傅回来了,朕一定要让他们冰释前嫌,再继续为大明出力!”
赵公子闻言吓一跳,心说坏了,用力过猛了。老爷子怎么可能起复呢?且不说都七十的人了,关键是他还一屁股屎……这要是回来当官,还不成了言官的靶子?
他赶紧扎住口子道:“陛下拳拳爱意,臣感激涕零。然则家祖年事已高,与人交谈半个时辰,要问人家名字八次,还会瞌睡两回……”
“这样啊。”隆庆闻言不无遗憾道:“那还是让老人家颐养天年吧。”
“谢陛下恩典。”赵公子忙谢恩不迭,然后慨然表态道:“陛下欲起复玄翁,小臣祖孙万分支持,并愿意亲去新郑面见玄翁,与他尽释前嫌,再劝他以国事君父为念,不要再置身事外了!”
“真的吗?”隆庆没想到赵昊的态度如此端正,顿时开心极了。
“君前无戏言!”赵公子便正色答道。
“好,非常好!”嗡嗡高兴的看着赵昊道:“朕回头就给高师傅修书一封,请他务必好好接待你们,一定要和好如初哦。”
“臣绝不让陛下失望!”赵昊重重点头。
“真是个好孩子,必须重重有赏!”隆庆激动的一拍炕几。
这就是他为什么喜欢这小子的原因,因为自己的话,在他那里总是很管用。他和他的弟子们,那种对自己发自内心的忠诚,是在那帮臣子身上看不到的。
‘可惜朕的女儿还太小,不然非要让他当驸马不可。’皇帝暗暗想道,不过好在还有个外甥女儿……
不过这种事儿得妹妹做主,他可没那个胆量乱讲。
那就赏钱,呃……嗡嗡心说,跟他一比,自己就是个穷鬼。
再赏个官?再升他就比他爹官儿还高了,也不合适啊。那就给他爸升官儿?特简的官职不值钱,人家肯定不喜欢的……
那一刻,隆庆觉得自己特卑微,堂堂皇帝,居然拿不出像样的赏赐。
正难过间,却听赵昊善解人意道:“小臣斗胆代江南集团众股东讨赏,请陛下赐下墨宝!”
“哦,这个……”隆庆心说这个简单,但总觉得光写几个字太磕碜了点儿。
“润笔照旧。”赵昊又补充一句。
“没问题!”隆庆皇帝登时笑逐颜开,撸起袖子道:“不就是写字吗?要多少写多少,包你满意!”
暖阁中笔墨都是常备的,陈洪赶紧给皇帝研好墨,又从楠木立橱中捧出裁好的洒金宣纸。
隆庆皇帝便挥毫泼墨,按照赵昊的要求,足足写了二三十副字……
什么‘江南投资集团’、‘江南开发公司’、‘江南金融公司’、‘江南银行’……但凡集团挂牌营业的公司,一个都没拉下。就连还没影儿的‘江南动力’、‘江南精密仪器’都提前给写好了。
虽然皇帝累得抬不起胳膊,心里却好似喝了蜜,美滋滋的合不拢嘴。
因为他足足得了三十万两的润笔费,就连一旁伺候的陈洪,都得了两万两的服务费。
当然,皇帝也知道,这笔钱是江南士绅的孝敬。
这代表那帮居心不良的家伙,终于要收起心思,不再违法乱纪了。
似乎,自己也终于可以睡得安稳一点,不用再二十七张床躲猫猫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冯公公铁锅炖自己
隆庆皇帝本打算让赵昊陪自己用午膳,但发现自己右臂使用过猛,抖得厉害,提不起筷子了。
再说今天也没杀驴,吃不到心爱的大肠刺身,嗡嗡便让赵昊自个用膳,自己先进去歇着了。
来宫里次数多了,赵昊已经对御膳失去了兴趣。比起味极鲜的菜肴来,御膳房做的这些玩意儿完全是样子货……看上去很美,但吃起来却乏味的很。
孟冲振振有词解释说,要是把哪道菜做得太好吃,让皇帝喜欢上了,岂不给刺客下毒提供便利?
所以为了陛下的安全考虑,御膳房的大厨们,只能努力把菜烧的难吃一点了。
好吧,不是水平问题。
赵公子味同嚼蜡的填饱了肚子,便起身朝暖阁谢恩退下。
刚出乾清宫,就见冯保的跟班小太监,在焦急的等着自己。
一看他出来,小太监赶紧迎上前,带着哭腔道:“赵公子,快去救火啊,太子爷发飙了,把放映机砸了不说,还要我干爹表演铁锅炖自己!”
“哦?”赵公子大吃一惊,心说可
一看他出来,小太监赶紧迎上前,带着哭腔道:“赵公子,快去救火啊,太子爷发飙了,把那什么放映机砸了不说,还要杀我干爹!”
“哦?”赵公子大吃一惊,心说可别闹出什么大乱子来,那自己可就摊上事了。
他一边跟着那小太监朝翊坤宫跑去,一边问明究竟。果然还是《葫芦娃》惹的祸,太子殿下对大结局十分不满,继而发飙。砸了机子还是无处发泄,还要冯保表演铁锅炖自己……
赵昊闻言暗叹,寄刀片果然是自古以来的陋习。古往今来的创作者容易吗?收入微薄不说,还要冒生命危险。
不过想来一个七岁的孩子还不至于那么凶残,赵公子才壮着胆子进了翊坤宫。
一进去太子的寝宫,就见院子里支起了一口大锅,里头装着水,下头添着柴,可怜的冯公公瑟缩着坐在里头,还得哄着一旁撒泼打滚的太子爷。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我就要把你炖了,谁让你胡说八道的!”朱翊钧胖胖的脸上挂着眼泪鼻涕,朝一旁的小太监道:“愣着干什么?点火呀。”
小太监哪敢动手,别看冯公公现在惨兮兮没人样。他可是东厂提督、御马监太监、司礼监首席秉笔、大内排名第二的老祖宗啊,捏死他们分分钟的事。
正在手足无措间,却听一声疾呼。
“锅中留人!”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原来是赵公子赶到了。
冯保一看救星来了,忙摆出副哭腔道:“赵公子救命啊……”
赵昊给他一个‘有我在,你放心’的眼神,走到一身紫袍,头戴玉葫芦,两脚搓地的小胖子跟前,笑眯眯的蹲下问道:“殿下有什么不满意跟我说嘛,把放映机砸了以后咋看动画片啊?”
“我不看了我,葫芦兄弟都变成大山,把蛇精压在下头了,还看什么看啊?”小胖子用小拳拳捶赵昊胸口道:“我都难过死我了,呜呜……”
“殿下不要着急嘛,《葫芦娃》虽然完了,但还有续集《葫芦小金刚》的,你心爱的葫芦娃们没有死,而且还会合体变成金刚葫芦娃!”赵昊早有准备,抛出了续集。
“金刚葫芦娃?”小胖子一抽鼻涕。“那是什么鬼?”
“七合一、升级版,功能全、威力大,你值得拥有。”赵公子忙推销道:“在七月新番就能看到哦。”
他满以为小胖子会就此消停,谁知太子只愣了少顷,旋即又搓腿哭起来道:“我才不要什么七合一呢,我只要七娃和蛇精妈妈!”
“呃?”赵昊一呆。
铁锅里的冯保苦着脸道:“公子给的结局错了。太子爷是希望蛇精和七娃,把另六个葫芦娃炼化了,然后母子俩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啊?”赵昊心说这是什么跟什么?
“对,谁让你把蛇精妈妈给画死了!”朱翊钧继续撒泼道:“我不管,我就要七娃跟蛇精妈妈在一起!”
说着他指着冯保控诉道:“他居然说蛇精是坏妖怪,就该用来煲汤!”
“哈……”赵昊不由大汗,太子爷这是把自己带入七娃了吗?
仔细一看,可不,他这一身完全是照着七娃打扮的……
不过冯公公也是,你一个河北人,赶忙要学广东佬煲蛇羹呢?
“阿嚏,赵公子,快想想办法吧。”冯保可怜兮兮的求赵昊道:“不然咱家就要给煲汤了。”
“唉……”赵公子只好放下文艺工作者本就不多的节操,拍着脑门干笑道:“这事儿吧,怪我没跟太子爷说清楚呀,《葫芦小金刚》里吧,蛇精的亲妹妹青蛇精,会来救她的。那青蛇精名叫小青,手持两柄宝剑……”
“我不要青蛇精,我要七娃救蛇精妈妈!”朱翊钧摇着头还是不依。
“我没说完呢,在小青的呵斥下,七娃幡然悔悟,决心找神斧劈山救母……”好在赵公子看的片儿多,融梗的本事还不错,忙编凑道:“于是他在猴子、狗和野鸡的陪伴下,历尽九九八十一难,终于集齐了七颗龙珠,召唤出了神龙,神龙拿出三把斧子,问他丢的是金斧子、银斧子还是铁斧子……最后七娃拿到了神斧,砍到了雷峰塔,哦不,劈开了七色山,终于救出了他亲爱的蛇精妈妈。”
“这个好,这个好!”太子爷终于破涕为笑,蹦起来拍手道:“这个故事棒极了,我要看这个片儿!”
“没问题。”赵昊暗暗擦汗,心说对不起了,原作者老铁们,都是为了孩子啊。
“对了,再给七娃穿上鞋,弄件像样的衣裳。”朱翊钧又提意见道:“别光套个小褂还扣不上,露着小奶奶多冷啊!”
“没问题,没问题,是我们考虑不周了。”赵昊忙满口应下道:“我给七娃穿上黄金圣衣……”
“那是什么?盔甲吗?”小胖子好奇问道。
“差不多吧。”赵昊讪讪一笑,然后指指大铁锅道:“现在可以让冯公公从锅里上来了吧?都泡透了都!”
朱翊钧的剧情要求得到满足,也就消了气,吩咐道:“把大伴儿拉出来吧。”
落汤鸡似的冯公公阿嚏连连,还得强笑着谢恩不迭。
赵昊见状不禁有些同情冯保,心说,哪行都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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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昊借口放映机损坏,七月新番只能推后一个月,以此来教育太子不要一发脾气就砸东西。
尤其是不要砸自己的东西。
再者,就算不用自己画,自己编脚本也需要时间啊!
他还跟太子拉钩,这段时间不能再乱发脾气,尤其要爱护冯大伴儿,不然档期还得延后。把个冯保感动的眼泪都下来了,心说赵公子真是太体贴了。
仅次于叔大……
好容易安抚住了小胖子,赵昊才得以脱身出宫。
一回到府上,爷爷就告诉他,张相公送请帖来了。
“呦呵,回来了。”赵昊拿起桌上的请帖一看,是张居正请他明日上午,过府吃茶。
“廷推都结束了,他还在山上待着干什么?”赵立本哂笑一声道:“从前没看出来,咱们这位‘独引相体’的张相公,还是个可大可小,变化多端的鸡贼哩。”
“爷爷别老把人往坏处想嘛。”赵昊却本着‘偶像虐我千百遍,我待偶像如初恋’的精神,喜滋滋道:“张相公也是重视我,才一回来就请我吃茶的。”
“哈哈哈,你小子别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赵立本笑骂道:“廷议的结果一出,张太岳估计肠子都悔青了。明天他还得跟你赔礼道歉,张太岳什么时候跟人道过歉?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正说明张相公有担当,有气度。”赵昊却开心道。
“你不会真把他当岳父了吧?”赵立本奇怪的打量着赵昊道:“贱兮兮的。”
“爷爷别误会,我只是欣赏张相公,仅此而已。”赵昊忙解释道。
“哦。”赵立本撇撇嘴,显然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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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擦黑,一只经过长途飞行的信鸽,疲惫的落在了淮安府,恒通记总号后院的鸽房中。
照料鸽房的小厮,赶紧取下鸽腿上的竹管,快步送到了大掌柜的房中。
房中,恒通记大掌柜宋啸鸣,正在跟平江伯陈王谟对弈。
宋啸鸣接过小厮奉上的竹管,捅破蜡封,取出了里头的暗语密信。
待小厮退下,宋啸鸣取出一本《正字通》,对照暗号寻找指定的字眼,找到一个写一个。
落在纸上的,正是前日廷议的结果!
“平了。”一直探着脖子的陈王谟,意兴阑珊的坐了回去。“光收买老西儿就花了三十万两,最后就这么个结果?”
“江南集团的实力,远超我们的想象。要不是山西和湖广的官员都把票投给我们,咱们这次就输定了。”宋啸鸣却能从字里行间,看出更多的讯息来。顿一顿,他写下最后几个字眼道。
“而且杨四和奉送我们一个消息,赵昊要跟高新郑讲和了……”
“啊?”陈王谟一阵毛骨悚然道:“要是让他们穿一条裤子,我们哪还有活路?!”
说着他一把抓住宋啸鸣的手腕,急声道:“不能犹豫了,动手吧!”
“不要急,高拱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回来的。”宋啸鸣却摇摇头道:“等朴成性那边做好准备,一起下手,效果才能达到最佳!”
“唉。”陈王谟这才松开手,吐出口浊气道:“你真能沉得住气!”
“沉不住气怎么成大事?”宋啸鸣淡淡一笑,走一步卧槽马道:“卧槽,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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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喝茶吗?送闺女那种。想得美……
张居正出的这趟短差,连来带去也有五天。这五天里,他一直密切关注着朝议的进程和结果。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实也出乎了他的意料。赵昊和江南集团用强硬的姿态,回击了山西帮的趁火打劫。又用高超的手腕,将局面从失控的边缘拉回,让事情朝着有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
这一切,让张相公知道自己不能再置身事外,必须要给赵昊和江南集团足够的尊重了。
于是他昨天下午自昌平返京后,马上就派人给赵昊送了请帖。又让人向内阁告假半日,说是旅途劳顿、稍事休息再去上班,其实是专为了跟赵昊好生谈一谈。
今日一早,他便让人在紫藤盛开的后院中,摆好了茶台、茶鼎、茶瓯、茶壶、茶杯等一应精细的茶具。又在紫藤架上悬空挂了个木桶,桶底铺着数层过滤用的细白沙,桶中装着他从天寿山带回来的泉水。
木桶底部,有一根出水的竹筒,将过滤后的山泉水滴在下头放的水壶中,滴滴答答的声音煞是好听。
张居正便坐在茶台旁,一边看着书,一边有一没一句的问张筱菁,她在江南过冬的见闻经历。
可惜这丫头嘴巴紧得很,对风景年俗之类的问话,回答的绘声绘色,连篇累牍。
到了‘赵昊在江南干什么’,‘你看江南集团如何’,以及‘你对赵昊感观如何’……这种问题时,她就要么语焉不详,要么推说不知了。
‘唉,女生外向啊……’看着女儿慌乱的小神情,不谷的心在滴血,他就知道夫人答应放她去江南没个好。
父女正闲聊间,管家游七进来禀报说,赵公子来了。
张筱菁眼前一亮,刚要开心的起身相迎,看到父亲无风自动的本体,她又缩了缩修长的脖子,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照料那红泥小炭炉。
“有请。”张居正说一声,心中一阵踯躅,最终还是让女儿回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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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赵昊进来时,只看到张偶像穿一袭居家的松江道袍,头戴着黑纱网巾,坐在茶台后动作娴熟的沏茶。
见他长须如瀑般丝滑,面容如玉般俊雅,道不尽的意态潇洒。赵公子不禁暗赞一声,偶像搁到后世绝对是可以出道的。呃,跟林润整个组合的话,可能效果更佳。
“坐。”张居正微笑着招呼他,在茶台边坐定道:“前日陛下赏了新到的建宁贡茶一罐,特邀你来尝尝鲜。”
赵公子便一脸受宠若惊的坐下,看着张居正用一柄竹制茶匙,从那白瓷茶罐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匙劲直纤锐的细小茶叶,置入他面前的‘金丝铁线盏’中。
赵昊如今已是地道的大明富贵公子,自然知道这可是哥窑的老货。至于建宁贡茶则来自福建武夷山,自宋朝时就向皇家进贡,但那时叫‘龙凤茶团’……宋元时的茶是煮着喝,还加作料的,甚至有放盐的,居然山西人还放醋,更像后世的奶茶……茶叶也用模具蒸成团茶。
到了本朝,炒茶法大兴,人们不再煮茶改为泡茶,贡茶也从龙团变成了散茶。但不变的是对茶叶的要求依然精益求精,只有早春最细小的芽头,曰‘小芽’者,才能成为贡茶,送到北京给皇帝和王公大臣们饮用。
建宁贡茶芽叶小、嫩、香,而且带着贡茶的噱头,自然千金难求,光有钱是喝不到的。
赵昊跟着爷爷和马秘书,学了不少茶经,此时侃侃谈来,自然能跟张相公聊到一块去儿。
“茶水茶水,有好茶无好水,只白白浪费了茶叶。”张居正提起沸腾的水壶,为赵昊缓缓冲茶道:“你知道哪里的水沏茶最好吗?”
赵昊心说这可难不倒我,郭班主的相声教过我,便笑答道:“听说京西玉泉山的水最轻,宫里都是用那儿的水沏茶。”
“哦,是吗?”张居正一愣,明显是没听说过的样子。
赵公子不禁汗颜,十全老人高祖父的爹,现在还是个一十岁的孩子。而既然自己来了,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什么十全老人了。那称量天下水的风雅事儿,只能留给小胖子的儿孙来做了……
“这不是玉泉山的水,而是不谷在天寿山视察时,陵寝卫用来给我泡茶的山泉水。一尝之下居然甘甜清冽,去看了看水源,只见泉在石上流,也是分外的清凉洁净,便命人装了几缸运回来,放在木桶中过滤掉缸中的火气,用来泡茶居然是前所未有的好哇!”
“那可一定要好好尝尝了。”赵公子便一脸期待的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轻呷一口,大赞道:“真是茶好水也好,平生还没喝过这么好的茶呢。”
别说是贡茶了,就是‘高碎’他也会这么说的……
“回头分你一斤,再送你一桶泉水,记得烧水要用松炭,松炭性温火慢,煮的才能透些。”张居正瞥着赵昊,状若不经意笑道:“这水是筱菁煮了半个时辰呢。”
“哦。”赵昊咂咂嘴,感觉茶水里多了一次甘甜呢。
他正不知该如何作答时,张居正却话锋一转,切入正题道:“这次的廷议,虽大违不谷本意,但我也有责任,这里要向你赔个不是。”
张太岳说着端起茶盏,向赵昊做个敬茶的动作,轻叹一声道:“实不相瞒,这一年多来,不谷数度谋划起复高相公,可每次都无功而返,难免心浮气躁了点儿。无论如何,此次的事情着实考虑不周,对你们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也让人看了笑话,抱歉了。”
虽然张相公的致歉,还是以推脱为主,但以他睥睨傲娇的脾气,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十分难得了。
赵昊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忙摆摆手笑道:“相公言重了,之前要不是你提醒我,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呢。别说教训那帮老西儿了,肯定要被他们摆一道的。”
“哈哈。”张居正露出轻松而惋惜的笑容,这小赵不光年少多金有才英俊,还聪明绝顶、善解人意,若非已经被长公主看上,倒是东床快婿的上上之选。
但说什么都没用了,不谷的女儿岂能做小?
他意义复杂的叹息一声,对赵昊点点头道:“你能这样想,真是再好不过。这件事上,我确实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本想躲出去,来个两不得罪。可谁成想,成了这样的结果,倒显得不谷里外不是人了。”
说着他愤然道:“虞坡公也真是老糊涂了,这么大的事他不拿主意,偏要让个眼高手低的公子哥做主。早知如此,不谷才不会趟这浑水呢。”
赵昊看着张相公无风飘动的长须,不知这话有几分真假,不过二张理念不合、一生攻受倒是史有明鉴的。
这样想来,其实张居正和晋党应该也不是一路人,他们只是在起复高拱一事上,有共同的利益罢了。而晋党和河南帮如胶似漆的坚固同盟,估计在高拱起复以后,会让本打算和他比翼双飞的张相公,感到十分的难受。
所以,还是要区别对待山西帮和张相公。
对山西帮维持互不侵犯的表面兄弟关系即可,但跟张相公还是要深度绑定的。这样日后在内阁,才能有人替自己说话啊!
赵昊相信以张相公的睿智,不会想不明白,大家是彼此需要的。而且他对自己的需要,其实超过了自己对他的需要。
‘不然张相公干嘛要从天寿山带水回来请自己喝茶?’某位自我感觉良好的赵公子,如是想道。‘当然,他要让闺女在这儿泡茶,就更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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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都有媾和的念头,交谈自然蜜里调油。
张居正从一旁的书本中,抽出个信封递给赵昊道:“为了表示歉意,不谷写了封信给玄翁,好好劝了劝他。你到了新郑带给他,应该能.asxs.作用。”
“多谢相公。”赵昊高兴的双手接过,郑重收入袖中。
“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张居正又给赵昊沏了杯茶,轻笑道:“新郑公是干实事的人,对你这种能做事的人,天生就有好感。再说他下野两年了,心里能不着急吗?给足他台阶他一定会下的。”
“那我心里就安妥多了。”赵昊呷一口茶水,对张居正笑道:“其实在下对新郑公虽然谈不上恶感,却也没什么了解。这次之所以愿意去一趟新郑,一是局势所迫,二是因为相信张相公的眼光。您推崇备至的高相公,一定一位治世能臣。”
“哦?”这马屁拍的高明,就连已经有免疫的张居正,都忍不住笑问道:“你就这么相信不谷的眼光?”
“完全相信,因为英雄识英雄,英雄惜英雄嘛。”赵公子语带双关的答道。
“喔,哈哈哈……”张居正指着赵昊,不禁放声大笑起来。“你这家伙,脸皮还真是厚,连自己一块夸进去了!”
却也没说你不配……
“好,我承你的人情。”张居正拍了拍赵昊的肩膀道:“你放心,高相公是说话算数的,他做不到一定不会答应,他答应就一定会做到。”
“退一万步讲,朝里不是还有不谷吗?我既然做了这个担保,将来自然不会坐视高相公出尔反尔的。”他又给赵昊吃颗定心丸,意味深长道:“咱们总是站一起的。”
“是,咱们总是站一起的。”赵昊毫不犹豫的重重点头。要是没廷议那一出,他甚至可以流下激动的眼泪。
眼下,就已经是赵公子的极限了。唉,功夫还是不到家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南下南下
隔了个跨院的课堂中,敬修、嗣修正带着弟弟在争分夺秒的紧张温书。
这几天父亲出差,他们学业上松懈了不少。昨天父亲回来,因为劳累烦躁,没有立即考校功课,他们这才躲过一劫。但今天,一定逃不了了……
张筱菁也在书房看书,不过看的是赵昊撰写的《帆船史》的手稿……当然,是马湘兰代笔。这是赵公子给航海学院的教材之一,目前还未付梓。
她自从跟着出了次海,就迷上了在无垠的大海上航行的感觉,便主动揽过了校稿抄写的工作。
通常,马秘书是不会让出自己的阵地的。但在去年除夕,两人达成了某种默契,马湘兰便推说自己忙不过来,把这个意义深远的任务,分给了小竹子。
不过今天,似乎大海上的风浪也卷到了她心里,让小竹子总是没法静下心来。她好几次想找理由去花园中露个面,但游七守在垂花门,谁也不能靠近的。
这时花园中,传来父亲爽朗的笑声。
“父亲大人好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张敬修感到很高兴。
“我们日子,终于可以好过点了。”嗣修大大松了口气,父亲整天阴着个脸,太吓人了。
“父亲和谁聊天呢,这么开心?”懋修小声问道。
“是赵先生来了,我听游七叔说的。”简修奶声奶气道。
“是来看筱菁的吧。”一群缺心眼的哥哥,登时起哄开了。
把个张筱菁羞得俏面通红,但心里难免生出些小期待。心说谈完话之后,赵大哥怎么也会过来一趟。这里可都是他的学生啊……
可惜张居正最后也没让赵昊来见他们。
只说现在正事儿要紧,教科学的事情先搁一搁,谈完事情就把他送走了,叫小竹子和等着看热闹的兄弟们好生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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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竹子怅然若失的收起书本,出了课堂。她若是纯为读书,自己闺房的环境可好多了。
谁知刚绕过那块太湖石,却看见马湘兰在父亲房中的丫鬟带领下,袅袅娜娜而来。
“马姐姐怎么来了?”张筱菁顿时心情好了一半,迈着轻快的脚步迎上去。
“公子差我来,把这些书稿交给张小姐。”马秘书将捧在怀里的书袋,双手交给张筱菁。“这次也麻烦张小姐了。”
张筱菁露出绝美的笑容,伸出双手,郑重接过书袋。“请赵公子放心,定不辱使命。”
“那就先多谢张小姐了。”马秘书福一福,又轻声道:“对了,我们明日要出趟远门。”
“啊?”张筱菁闻言微微一晃,但当着父亲的耳目,她旋即就稳住了身形。一脸不舍道:“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马姐姐?”
“可能两个月后再回京。”马湘兰便答道:“放心吧,奴家会常给小姐写信的。”
“对啊,我们可是笔友啊。”张筱菁欣慰的点点头,盛情邀请道:“到我那儿坐坐吧?”
“公子还在门口等着奴家呢。”马秘书轻轻摇头,给了张筱菁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马姐姐一路珍重,也向赵公子带好,等你们回来。”张筱菁心中一甜,知道这是赵昊叫她来的。
“一定带到。”马湘兰微笑着点点头,告辞而去。
送走了马姐姐,张筱菁抱着书袋回到自己的闺房,掏出里头待誊抄的若干书籍,在书页里发现了一张词笺,上写一首别离小诗,虽然是马姐姐的字迹,但无疑出自赵公子之口。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反复吟着这一句,张小姐不由呆了。
乖乖,这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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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马车上,赵昊打了个喷嚏,看着马姐姐上来马车,他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下鼻子,问道:“书送下了?”
“嗯,送下了。”马秘书乖巧的点点头。
“老这么麻烦人家合适吗?”赵昊有些吃不准道:“我看张相公不太想让我,跟他女儿走太近呢。”
“那公子还写诗给张小姐?”马湘兰好笑道。
“那诗是可以从两方面理解的。”赵公子便一本正经道:“若是张小姐决定遵从父命,不再胡思乱想,我自然是那落到泥里的花瓣。”
“若是张小姐真如你所言,那个啥的话……”他老脸一红的顿一顿道:“自然也可以理解成‘不是无情’的意思了。”
马湘兰被公子的憨样,逗得掩口咯咯直笑。
“还不都是你多事?”赵昊气得狠狠瞪她一眼,气得伸手去她呵痒。“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拉红线了!”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马湘兰最是怕痒,赶忙柔声求饶道:“婢子以为身为公子的秘书娘,就该处处为公子着想。张小姐对公子的情意,婢子不能装着看不见啊,再说小县主也是默许的……”
说着她眼里润出水,娇声道:“公子将来一定感谢婢子的。”
“真为我着想,你便就此打住吧。”赵昊心尖一颤,感觉自己长大了不少。不由苦笑一声道:“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将来非把我家宅子点了不可!”
“是,婢子再也不敢了。”马湘兰心说,凑不成春秋五霸,三国演义也不错。
“哎,老张也真是的,我又不会吃了他女儿。”赵公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禁暗暗发愁,偶像这一关,我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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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纱帽胡同出来,赵昊又到了十王府街,跟长公主和李明月道别。
知道他要去办正事,小县主倒没缠着要一起,只是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早去早回。
赵昊自然满口答应,又在留月轩留宿了一宿……别误会,小县主的绣楼早就修好搬回去了。
不过当晚,两人一起说话说到下半夜,迷迷糊糊就在一张床上睡着了。
别误会,和衣而睡的。
结果就是第二天一早,赵昊就在长公主丈母娘般的眼神,小爵爷要杀人的目光中,逃也是的离开了长公主府。
傍晌,他便和赵立本踏上了南下的行程。
从北京到新郑,最便捷的路线是走大运河一直到济宁,然后改走陆路,向西南行六百里。全程大概要半个多月。
但赵昊和漕运集团已经势成水火,哪还敢走大运河?虽然隆庆皇帝特意派了一队锦衣卫随行保护,对方不敢公然搞刺杀。
可只要煽动几千漕丁把他们的船队一围,赵昊多少护卫都抓瞎,只能任人家揉捏了。
以赵家祖孙狗怂的性子,自然不会头铁去冒险,便老老实实改走旱道。
一行数百人骑马坐车、浩浩荡荡从右安门出了北京城。行出二十里,邵大侠果然如约带着一队人马,在官道旁等候了。
两队人汇做一队,声势愈加浩大。
见这群人鲜衣怒马、刀枪齐备,打头还有人擎一面黄旗开道,沿途的商旅百姓无不闪到道旁避让,待他们走远了,才敢好奇的议论,这队皇差是要去干什么的?
大部分都猜是给皇帝搜罗美女的。听说上月北京城选了三百秀女,莫非好色的隆庆皇帝还嫌不够,又要去京外搜罗?
托言官们的福,隆庆皇帝的寡人之疾已是尽人皆知的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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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京师南下郑州一马平川,官道的状况也不差。非但比较平整,还有数条完整的轨道,可供南来北往的马车并行。
赵昊一行乘坐的四轮马车,都安装了杜仲胶的实心胎,还有完整的减震系统,行驶在车辙轧出的轨道上十分的平稳。
而且虽然已经是五月,但许是受小冰河的影响,只要错开中午头,天气就不算太炎热。
不过为了老爷子的健康考虑,赵昊每日只准上下午各行四十里,距离一到就休息。
北直河南一地,本就人烟稠密。官道上,官方的驿馆、民间的客栈酒肆层出不穷。打前站的护卫,可以很从容的为公子祖孙,提前安排好住宿伙食,至少让他们每餐都能吃到热汤热饭,晚上可以安稳睡在床上。
一路上大把银子撒出去,自然丝毫不觉旅途劳顿,反而让赵立本生产出游的感觉。每到一处名胜古迹,必要停下来和叶氏游览一番,有时甚至不惜绕路也要去参观。
赵昊虽然心中焦急,但也不好催促,毕竟是他非拉着老爷子去登门道歉的。还不能允许老爷子自我减压?
邵大侠实在不耐烦,便跟赵昊商量,自己先行一步,去打个前站,跟高拱好生说道说道。这样他爷俩到了高家庄,心里也有底。也让高拱有个心理准备。
赵昊自然无不应允,邵大侠便带着女婿疾驰而去,留他陪着老爷子慢慢赶路。
然后他也耐下性子,把这当成一次难得的考察机会,仔细观察起沿途的民情来。
这里跟江南和京城,完全是两个世界。
尤其是藩王封地中的百姓,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枯瘦如柴,跟乞丐都差不多。
最刺痛他的,是他们眼里没有光,只有无尽的麻木。那是被残酷的生活折磨所致,那是完全看不到希望的状态……
这让他觉得吴中百姓眼里的狡黠不忿,都是那样的宝贵了。
ps.本章在发之前大修过,所以这会儿才发,抱歉……
第一百六十九章 徐州
这边祖孙俩还在路上,那厢间,江南银行却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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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运河畔徐州城,位于大明南北咽喉之处,既是‘北国锁钥’、又是‘南国门户’,自古就乃兵家必争之地。
这座千年古城据说是黄帝最早的都城,历来就是华夏大地上重要的城市之一。到了本朝,大运河又流经这个数省通衢之地,故而户部在此也设立粮仓,并专设户部分司管理。这又为徐州带来了一波繁荣。
运河上,南来北往的船只络绎不绝,每日停在南门外运河码头的大小船舶成百上千。南北商旅货物过境,并在此向内地转运,自然带来了繁华的商业。
南门大街上的楼台之密、市肆之盛,货物之丰、船舶之众,虽比不上淮安和扬州,却也是江北有数的繁华之地了。
所以各家钱庄都纷纷在此设立分号,整条南门大街上,大大小小的钱庄当铺足有二十几家之多。
其中既有昔日的龙头老大徽州‘万源号’,也有运河上无敌的‘恒通记’,还有老字号的山西‘鑫隆’,以及背靠皇家的‘天惠当’。
不过如今整条街上最靓的崽,却不是这老牌四大天王,而是小太阳般的超新星——江南银行!
这家由原先不太起眼的伍记钱庄,摇身一变而来的江南银行,自从去岁挂牌开业以来,接连推出三大让利举措——
一、在他们家存款免费!
二、定期存款付利息,存期越长、利息越高!
三、异地汇兑只收取千分之五的手续费,仅是业内行规的十分之一!
这三板斧一出,根本不用费劲宣传,来存款开户的商人们,就把江南银行徐州分行的门槛踏破了。
虽然江南银行从不公布存款总数,但同行们却有苦自知,他们已经被彻底击垮了……
因为短短半年时间,除了恒通记和万源号之外,各家钱庄的存款总数都锐减了三分之二。视为生命的汇兑业务也同样萎缩到了只剩三分之一的样子。
要是年底还没改观,好些钱庄当铺,就得关门歇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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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就算没有官府的强制推行,没有一条鞭法的加持,江南银行发行的白银券,也于短短半年内,在徐州城流通开了。
这玩意儿实在好使了!非但像会票一样方便携带,而且还支持小额交易。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交易双方无需到钱庄过户,直接在码头、商店中点钞,便可钱货两讫了。
收到白银券的一方,可以随时到南门大街的江南银行分号,兑换成真正的白银,一文钱都不少!
起先,商人们还坚持定期到银行去把白银券兑成白银。
但白银券实在太方便了。而且虽然将白银券兑成白银不要钱,可是把白银兑成白银券,是要收半成火耗的。所以在惰性和成本的双重驱动下,选择将白银券留在手中的商人越来越多。
这大大减轻了百姓们对白银券的顾虑……如今,徐州市面上,非但大额的买卖,就连日常的消费,也大量出现使用白银券的迹象了。
小老百姓本就只能接触到小额白银券,见东家掌柜的们,收到大票子都不去兑银子,自然就更懒得去换了。
结果市面上流通的白银券越来越多,又促使更多的人开始使用白银券。实现了赵公子期待中的‘良性循环,螺旋上升’!
别家钱庄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都是吃了一辈子钱庄饭的人,谁不知道如果江南集团的白银券,成为了公认货币后,对整个行业意味着什么?
那就是他们只能用自己的真金白银,去换人家印的纸了!
不换还不行,不换就只能等死……
这种恶果已经在他们江南的分号中蔓延了。幸好没有江北官府背书,白银券在徐州的信誉还差点事儿。但要不果断采取行动的话,江南那些分号的悲剧,在这边上演,也是早晚的事儿了。
当然他们也可以跟进,发行自己的不记名银票,这也是一条生路。
但他们不是不想跟进,可这玩意儿,是说跟就能跟得上的吗?
他们都清楚,这种不记名的银票方便是方便了,可要是防伪做不好,谁发谁完蛋!
钱庄传统的会票,虽然也有基本的防伪,但效果了了。大明的印刷行业又十分兴旺,单靠传统的防伪印刷,分分钟给你印出比真钞还真的假钞来。
因此他们能信赖的,还是靠客户留在钱庄的印鉴,双方约定的密押暗语等手段,来防止伪造。
可那就是记名汇票啊,完全无法用在不记名银票上。
只有像江南银行一样,从纸张到印刷方法,到使用的油墨都完全与众不同。印出来的白银券与大明所有印刷物区别十分明显,才有资格发行不记名银票啊……
总之,不掌握科学的印刷技术,是搞不掂不记名银票的!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通过收买江南银行的伙计,刺探一下白银券是怎么印出来的。
可花了重金也只刺探到,原来江南银行也不会印。
所有的白银券,都是江南集团在西山岛上,秘密印制出来的……
那岛上戒备森严,外人不得上岛、所有印钞工匠都不得离岛。
这种程度的保密措施,是能代表这年代,世界最高间谍水平的厂卫特务,都无法刺探的。更别说他们这些开钱庄的了。
所以他们只能干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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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无助绝望的时候,总是希望有救世主降临。
小钱庄的老板们,就把恒通记当成了救世主。
万源号的后台是扬州盐商,跟江南集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靠不住。
‘鑫隆’是老西儿的。他们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至于‘天惠当’,已经让李伟父子搞得乌烟瘴气了,自身尚且难保,根本指望不得。
所以这种时候,也只有恒通记能指望了。
况且徐州还是漕运衙门的地盘,在这里恒通记后台比谁都硬,他们不出头谁出头?
各家钱庄当铺的老板们,几乎是见天在恒通记坐着,央求他家宋大掌柜出面,好好教训一下不留余地的江南银行。
恒通记这边态度一直很好,却光答应不动弹。宋啸鸣抻了他们足足两个月,这才姗姗来迟。
“宋大掌柜,你老可算来了!”当徐州钱庄当铺的老板们,终于在恒通记楼上的豪华客厅中,看到头戴黑色方巾,身穿湖绸直裰,脚踏缎面布鞋的宋大掌柜时,一个个眼泪都下来了。
“你老要是再不来,我们都寻思着去淮安府上吊了。”
“哈哈哈,至于这么严重吗?”宋啸鸣却神态轻松的招呼众人就坐,笑道:“来,坐下慢慢说。”
“我们乾元当这个月的汇兑还没开张呢,大掌柜说严不严重?”一个胖子哆嗦着腮帮子道。
“那可够严重的,这月都过半了。”宋啸鸣一脸同情道。
“是啊,我们润丰也没好到哪去,求爷爷告奶奶,才拉到寥寥几笔买卖,还不够开工钱呢。”
“是啊,我们太惨了,大掌柜。”众人纷纷哭诉道:“你老要是再不露面,真的要出人命了!”
宋啸鸣耐心听众人诉完苦,才端起茶盏呷一口道:“实不相瞒,我们恒通记的日子也不好过。漕运断了仨月,我们的业务几近枯竭,全靠吃老本了。”
“我们不求宋大掌柜周济。”众老板都是明白人,赶忙表态道:“恰恰相反,我们愿意一起出钱出力。只求宋大掌柜能教训教训那江南银行,让他们敬畏能恒通记,也给我们留条生路!”
“这样啊……”宋啸鸣端着茶盏,装模作样的寻思起来。
客厅里针落可闻,老板们屏住呼吸,等待宋大掌柜的决定。
好一会儿,宋大掌柜忽然展颜一笑道:“诸位不用怕,别看江南银行张牙舞爪,不可一世。但在某家看来,他们不过是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破!”
“是吗?”众掌柜难以置信的望着宋大掌柜,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说这种话?
“你们之所以畏惧它,是因为不了解它,更没搞懂它。”宋啸鸣站起身来,语调沉着而自信道:
“只要你们了解它,搞懂它,就知道我此言不虚了!”
“是是,我等愚鲁,还请大掌柜赐教。”众人忙虚心受教。
宋啸鸣点点头,他为这一刻已经等很久了,已经顾不上卖关子了。便直接道:
“从根本上,江南银行,跟我们的钱庄就是两码事儿。我们开钱庄,自然是为了赚钱的,所以必须得控制开支、保证利润,不然还做什么买卖?”
“那当然了。”众人一脸理所当然道:“不为赚钱谁开钱庄啊?”
“那位赵公子开江南银行就不是为了赚钱。”只听宋大掌柜语出惊人道:“而是为了筹钱!”
“筹钱?”众老板一阵迷糊,这有些超出他们的理解范畴了。
“不错。事实上,江南银行只是为他的江南集团,吸取资金的工具而已!”宋啸鸣斩钉截铁道:“他们摊子铺这么大,全靠江南银行的存银支撑!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要给存款付利息,还几乎免除了汇兑费用的原因,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骗人们把钱存进来!”
“但人们把钱存到江南银行之后呢?转眼就会被挪作他用!”宋大掌柜目光扫过众人,阴测测道:“诸位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说他们是纸老虎了吧?!”
ps.第三更也是大改,完事儿都这个点儿了,不过好歹写完了。周六休息一天哈,周日再写。
第一百七十章 江行长
徐州恒通记,二楼豪华客厅内。
“诸位请想一想,那江南集团开创至今,可赚过一两银子?”
听了宋啸鸣的话,众老板不禁一阵目瞪狗呆。大家虽然都在南直,但徐州和江南根本是两个世界。他们对江南集团的了解,仅限于道听途说。不过这么大一个商号,居然一直没赚钱,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我知道,这过于耸人听闻,但事实正是如此。”只听宋啸鸣沉声道:“本人已经密切关注他们半年多了,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大家。那所谓天下奇才赵公子,不过是个好大喜功、不知死活的骗子罢了!他让江南集团同时开创了十几家公司,所有的公司都处在烧钱的创业阶段,到现在还没赚一文钱呢!”
宋大掌柜先给出结论,然后对目瞪口呆的钱庄银号当铺老板接着道:
“他们的开支却高到离谱,这都是很容易就能查到的,我给大家简单算一下……从去年到现在,他们在昆山修了整整三百五十里的大堤。就算他们有水泥,石料也是自己的。但这么大工程,人吃马嚼、轻工辅料这些都不是小数,而且后来他们还付民夫工钱。不开销个两百万两,是拿不下来的!”
“嘶……”众老板倒吸冷气,心说三百五十里的石头大堤,正常得开支一千万两吧?江南集团两百万两就能修好?这也太恐怖了吧?
见自己的话起了反效果,宋啸鸣忙咳嗽一声,继续道:
“而且他们没有要昆山县出钱,只让县里将抛荒地、水淹地长租给他们,然后他们来招募流民垦殖,如此笨拙的获利方式,让他们非但没收回成本,反而又多了少说五十万两的开销。”
“此外,他们还用同样的方式,在崇明县修了百里海塘,少说又支出一百万两。”
“他们还在上海县,收购了浦东将近百万亩的盐碱地,这又是一百万两的支出。”
“还有,去岁苏州民乱后。姓赵的小子充大头,敞开收购丝绸,但能卖出一半就不错了。剩下的全都积压在库里,这至少又是两百万两。”
“江南各府县闻讯,纷纷求告到他头上,想让他也收购他们的丝绸,姓赵的小子来者不拒。
根据最新的消息,江南十府61个州县,已经有半数以上,都跟他们签订了包销合同。虽然年底才结款,但一个县十万两的定金都已经付了。”
“那又是三百万两啊……”老板听得都眼晕了,这江南集团也太恐怖了吧?这是银子当水洒啊!
“此外,他们为了制造海运的千料海船。还向龙江宝船厂、苏州造船厂下了一百万两的订单。又送了崇明县一座县城,少说二十万两。还在苏州开办了书院、医院,以及各级学校十几家,没个三十万两也打不住。这还没算他们营造总部的开销,付给工人的工钱,总花销就已经来到一千一百万两白银!”
“哇……”客厅中响起一片惊呼。“花这么多钱?!”
“当然。那小子不自量力,把整个江南都扛在了肩上,别看他江南集团表面风光,实际上全靠江南银行的银子在撑着!”宋啸鸣冷笑一声道:
“他为什么不敢像西山公司那样公开发股票敛财啊?因为那样收支状况就瞒不住了。要是让人知道他一年花了一千多万两,却一两银子没挣的话,那些股东债主非生吞活剥了他不可,谁还会买他的股票?!”
众老板不禁纷纷点头,这也解了他们心中一个疑问。就是赵公子为何不如法炮制,也让江南集团发行股票?他们错过了西山公司,可不想再错过江南集团这辆车……
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是辆灵车啊。还好没来,不然上去就直奔阴间了。
众老板庆幸的擦擦汗,又问道:“那他们现在,能有多少库存银啊?”
“江南银行的前身伍记钱庄,也就是三四百万两的存银。虽然他们近来疯狂吸储,但终究时日尚短,最多能有个两千万两就到顶了。”宋啸鸣沉声答道。
江南集团是私人公司,不会对外公布财务报表,江南银行的经营状况更是高度机密。宋啸鸣使出浑身解数,也打听不出他们真正的底细来,只能凭经验和自家的损失毛估个数字出来。
不过他相信,以自己的判断能力,两千万两应该大差不差。
“听说江南银行还给江南集团发过债。”有钱庄老板提醒一句。
“不过一百五十万两而已,杯水车薪。”宋啸鸣看那多嘴的老板一眼,冷声道:“扣掉被挪用的一千一百万两,江南银行的库存银,不会超过的一千万两。”
“那也是好大的数目了。”一众老板唏嘘不已,除了四大钱庄外,他们的库存银,离着八位数还远着呢。
“但他们叫江南银行,主要的业务都在江南。”却宋啸鸣幽幽道:“所以他们的八成库存银,都会存在江南的。”
说着他将茶盏一倾,茶水便漫洒在桌面上,转眼浸过了桌缝,滴滴答答落在红木的地板上。
“哦!”有脑子转得快的恍然拍案道:“他们在长江以北的库存银本来就少,现在运河阻塞,南边的银子再多也运不过来。所以徐州的江南银行分号,根本就是个空架子!”
“不错。”宋啸鸣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凌厉的扫过众人道:“所以我们要集中力量,一起干他一下子,只要把徐州的江南银行干垮了。恐慌就会沿着运河蔓延,让临清、淮安、济宁、扬州,乃至南北两京的江南银行,全都遭到挤兑!”
说到这儿,他兴奋的满脸通红,情不自禁的裂嘴笑道:“到那时,别说江南银行了,就是整个江南集团,都要灰飞烟灭的!”
“这……”一众钱庄老板却不禁犯了踯躅,他们只是想教训教训徐州的江南银行,并没有干趴下整个江南集团的心思啊。
江南集团的背后,可是站着一票江南官绅的。他们要是敢下死手,别的不说,至少在江南的买卖是保不住了。
“如今就是个你死我活的局面了,你们还有的选吗?”宋啸鸣冷冷看着这群瞻前顾后的家伙道:“让江南银行统一了天下,我恒通记背靠着漕运衙门,至不济总有口饭吃。你们能靠谁?”
“这……”一记灵魂拷问,让众老板哑口无言。
“人家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在这儿首鼠两端,你们不死谁死?!”宋啸鸣冷哼一声道:“还以为你们千呼万唤,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呢。哼,浪费老子的时间!”
说着他一挥手道:“送客!”
“别别,我们干!”
“跟他们拼了!”
“宋大掌柜,怎么干,你发话吧!”众老板终于让他逼上了战车。
“这才像话。”宋啸鸣心中一哂,便将自己的谋划讲给众人。
众老板听完,只觉宋大掌柜的安排环环相扣、天衣无缝,完全没什么好担心的。而且也不用他们付出太多,于是都点头表示赞同。
宋大掌柜又按例跟众人歃血为盟,约定共同进退,绝不背后插刀,众人这才各自紧张的准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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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银行这家全新概念的金融机构,以一种摧毁性的强横姿态在徐州城崛起,连带着店里的掌柜朝奉伙计们,也全都扬眉吐气、走路有风了。
哦对了,现在不叫掌柜朝奉伙计了,改叫行长经理柜员了……
徐州分行的行长名叫江窦,乃是伍记的老人了。当初的伍记徐州分号,就是他一手创办起来的。
他对汪家的忠诚无可挑剔,能力也算是上乘,因此江雪迎对他十分的看重。
伍记改制并入江南集团时,他还拿到了股份,并依然担任改制后的徐州分行行长。所以没有人比他对这家分号的感情更深厚了。
这天一早,江行长按时在银行后院的卧房醒来。
虽然如今颇有身家了,但他依然保持着住在店里的习惯。并未像同行们一样,发达之后便在当地置业娶小。
至于他婆娘和子女,自然如所有徽商一般,留在徽州老家了。听说将来要集中搬到昆山去住,不过只是传闻,目前还没听上头提起过。
而且他可是姓江,就更要兢兢业业,不能给自家小姐丢脸了。
起床后,他便来到天井里,脱掉小褂,打一套虎虎生风的八极拳。
经理柜员们也纷纷起来,跟着行长晨练。这年代,干钱庄的都得会耍刀枪棍棒,以防遭到打劫无力反抗。
尽管钱庄的安全,有江南安保公司派驻的保安小队负责。不过江窦还是督促手下人习武不辍,多一分保险总是好的。
江行长的功夫,是他当年当海贼时练就的,不过他是船上的账房,手没沾过血。上岸后这些年养尊处优,能保持现在的健硕体格,全靠功夫没搁下。
等他练完功,小学徒……哦,现在叫临时工,已经给他打好了洗脸水,准备好刷牙的青盐。
盥洗之后,江行长来到外间和副行长,还有三位经理一起用早饭。
三个经理都是原先他手下的朝奉,现在分管储蓄、汇兑和白银票三大块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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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怕什么来什么
至于这位姓李的副行长,却是从总行空降来,负责风险管控的。除了具体负责账目外,银行的日常经营、存贷账目、人员架构,只要跟风险沾边的,他都拥有话语权。
而当行长对他的意见置之不理时,他还可以越过行长,直接向总行风控部门汇报。
甚至在行长有严重贪污、渎职、吃里扒外的恶劣行径,并随时可能毁灭证据、杀人灭口,或者携款潜逃的极端情况下,这位李副行长拥有宣布紧急状态,直接接管银行的权力。
紧急状态下,保安队和所有职员都要听他号令,甚至他下令羁押行长,也不得违背。
当然,紧急状态过后,这位副行长要接受总行严苛的审查,如果有滥用权力的现象,将遭到严厉惩罚。
在江行长看来,这位李副行长就是上头派下来的监军,自然从不敢怠慢。
好在这位叫李察的副行长,虽然把风险控制看得比天还大,但从不插手银行具体业务,大家相处的还算过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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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行效益好,待遇自然水涨船高。
就拿这伙食来讲,非但一日能有三餐不说,下午还有水果,晚上值夜的还有宵夜。都是专门的厨子准备好,整个徐州分号四五十人放开了吃。
管理层还有专门的小灶,每日光早餐就有七八样,跟下馆子没区别了。
江行长坐在花梨木的圆桌旁,一边就着八股油条喝五仁油茶,一边跟一旁的李副行长聊着河海之争的进展。
三个经理也很关心,这场事关集团未来几十年大计的争斗,不过没有他们插嘴的份儿,只能支愣耳朵听着。
伍记原先就有搜集情报的功能,虽然改叫江南银行,但依然消息灵通。
“据说是打平了。”李副行长喝了半碗辣汤,辣的他满头是汗。
李察是徽州人,刚来没多久,还喝不惯油茶。不过用鸡骨熬制,加了胡椒粉的辣汤,他却喜欢的紧。
“山东广东的官员投了弃权,老西儿和湖广帮却全都把票给漕运的人了。”
“这帮死捏子!”江行长狠狠咬一口八股油条,恨恨咀嚼道:“就会背后捅刀子!”
“唉,谁说不是呢。”李副行长是上头下来的,自然更清楚里头的利害,叹口气道:“整个江南都在等着公子成功呢。”
“那下面怎么办?”江行长问道。
“说是要派员实地勘察,其实那都是幌子,还是看公子和他们继续斗法的结果。”李副行长道:“总行提醒我们,当心这种时候,漕运集团狗急跳墙,对我们下手。”
“哈哈,你个老李啊,三句不离本行。”江行长不由打趣道:“真是太称职了。”
“非常时期,小心为上啊。”李察却神情严峻道:“昨天盘了下库,除了白银票的准备银外,我们的库存银刚刚一百万两,太危险了。”
现银就是银行的血槽,古今都是一理。
“一百万两不少了,老李。”江行长苦笑道:“咱们徐州分行归根结底,也是吃运河饭的。漕运断了几个月了,各家商号的买卖都不好做,整日里只见提银子不见存银子,河里没水湖也干啊。”
顿一顿,他又道:“再说人家别的钱庄,各处库存银加起来,也就几百万两。咱们一家分行就有一百万两,还想怎么样?”
“我们不跟别人比,而是我们的资金已经接近黄线了。”李察叹气道:“正常经营当然没问题,就怕有人搞我们啊。”
“那倒是……”江行长这下不说什么了,如今徐州到淮安的运河完全废了,徐州分行等于跟总行断了资金联系,抵抗风险的能力确实大大减弱。
“行长,这几天,街上钱庄当铺像约好了似的,一起在收购咱们的白银票呢。”他手下管银行券的苟经理,终于忍不住插话道:“而且一两银票给官足银一两外,还有十文钱的好处费,好多人都排着队去兑。还把我们柜上的银票都兑光了,拿去别家钱庄套利呢。”
用散碎或者私铸的银子,在江南银行对银票,才会在称斤轮两后,被收取火耗的。
至于官府铸造的‘官足银’兑银票,是不用另给火耗的。一两银子就是一两银票,那十文钱属于纯赚,自然有人趋之若鹜了。
“唔。”江行长点点头,这么大动静,他自然也早注意到了。去找各家钱庄的人打听,只说是自家东家顶不住了,准备收点白银票,好方便自家储户取用。
这种事儿在江南早就发生过,也算合情合理。而且各家钱庄不得不,捏着鼻子用自家银行的白银票,让江行长感到很爽。
唯一不爽的是,白银券要从总行提,自己没法印,白白放过这个套利的机会。
至于手头白银券告罄,按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反正现银也一样给付,打个报告让总行尽快再调拨一批就是。
不过让李察和小苟一提醒,江行长心里有些打鼓了。
“操,他们不会要搞事情吧?”江窦下意识将八股油条扯成了十八段。
“感觉不大对劲啊。”苟经理接着道:“按说他们收一些够用也就行了,干嘛要把全城的白银券都收起来?”
“莫非想用这种方式,让我们的白银券退出流通?”另一个毛经理小声道。
他却吃了众人的白眼,因为傻子才会这么做。
漕运断绝,影响的只是大宗货运,没法从江南运现银过来,运轻飘飘的白银券却不受影响。
需要的话,用几匹快马从陆路,几天之内就能运千万两的大票子过来。那些钱庄就是有银矿,也禁不起江南银行拿纸跟他们换啊。
不过,反常的背后,一定有他们没想到的原因。
众人思来想去也没想通,这时,上工的钟声敲响,五人只好停下议论。
江行长寻思一下,吩咐三个经理道:“你们最近都谨慎些,尤其是放款这块,暂时停一停。就说总行加强审查了,得等到审查过后才能再放贷。”
“是。”三个经理点点头。
“还有来办汇兑的,抻足了五天再说。”江行长又补充一句,摸着日渐光秃的脑门,对李副行长道:“咱俩再联名把这事儿跟总行汇报一下,让他们加急把银票补过来,能从北边调点儿现银当然最好了。”
“嗯。”李副行长点点头,他提醒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不过两人都知道,临清、济南那边的情况也不乐观,总行挖谁的肉补谁的疮?最后结果八成还是谁也不帮。
~~
伙计们打扫干净银行大堂的柜面,便卸下门板,开始一天的营业。
负责汇兑的柜员,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稳,就涌来了好些人,要办理汇兑业务。
所谓‘汇兑’,就是付款人委托钱庄,将其存在钱庄的银子,支付给收款人的结算方式。这种方式便于商人们异地交易,素来是钱庄银号的主营业务。所以那柜员起先也没在意,按部就班的开始验明印签、对照密押。
第一个付款人,账户是开在江南银行苏州总行的,要求将两千两银子转给收款人。
当柜员按例询问收款人,是否在本行有户头,没有的话可以免费为他开一个,将收款存进去,是有利息的呦。
可对方却冷冰冰的表示,没有,不想开,要现银。
见对方态度坚决,柜员只能无奈表示,要现银可以,但得等五天。
“为什么不现在就给?我今天就要把钱付给别人!”收款人当场炸毛,拍着桌子质问起来,也引来了保安的瞩目。
柜员却不慌不忙指着他身后的木牌子道:“这是规定。”
收款人回头一看,果然见墙上木牌写着‘本地取现超过五百两,需提前一日通知钱庄。异地汇兑取现,需提前五日通知钱庄。’
“以前都是当天就给付的啊。”付款人也从旁嚷嚷道。
“规定一直就有,别家还得等十天呢。”柜员用一种气人的语气道。
“可是以前都是当天给付的!”非但这个付款人,后面等着办汇兑的几个,也跟着嚷嚷道。
“之前是为了方便大家。现在运河断了,我们解款很不方便,大家都互相体谅一下吧。”负责汇兑的毛经理过来,拍了拍手下柜员,让他到一边去。他自己在柜台后坐定,对外头众人赔笑道:“给诸位添麻烦了,不过上头定的规矩,咱们下面人也没办法啊。不如这样吧,这位爷要是着急付钱,我给您免费开一张承兑会票,拿给对方也是一样。”
汇兑的规矩摆在那里,那收款人也没理由闹起来,不过他还是咬死了要现银,宁肯等上五天,也不收同样可以用来付款的会票。
问他有什么顾虑,那人也不说,骂骂咧咧的退出了银行大堂。
毛经理把位子让给柜员,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不由毛骨悚然。
因为他发现,今天就跟中了邪一样,几乎所有客户都要求取现,而且付款人开户地都是在江南,银子也全都存在了江南,全都是异地汇兑!
吩咐柜员对客户咬死了五天付款,他悄然退出了前台。
一进里间,顾不上敲门,他便猛地推开了江行长办公室的门。
“行长,坏了,有人要挤兑咱们!”毛经理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什么?”江行长心中大骇,暗道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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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赢定了?
徐州城的钱庄银号当铺,都集中在南门大街上。
说来也巧,恒通记就在江南银行的对门。
此时,恒通记二楼的绮窗敞开,宋大掌柜背着手立在窗前。阳光有些刺眼,他用折扇搭个凉棚,看着对面进进出出江南银行的顾客。
只见那个取款人从江南银行出来,径直便进了恒通记。
“你这个蠢货,不知道从后面绕吗?”徐州分号的掌柜宋材,立在宋啸鸣的身后。那人一上楼,他就破口大骂。
“小人疏忽了,小人该死。”那在江南银行耍横楞的家伙,此时却乖得像小白兔,使劲抽自己耳光。
“行了,明人不做暗事。就要让他们知道,是谁在对付他们。”宋啸鸣轻摇折扇道。
“你怎么空手出来了?不是让你把银子取出来吗?”宋材止住骂,却仍没好气问道。
“说是按规矩,得五天后才能付。”那取款人忙答道:“小人寻思着闹将起来不占理,只好同意五天后再去。”
“哦?”宋材吃了一惊道:“昨儿个两千两以下,还都是当天给钱的。”
“是你们引起人家警觉了。”宋啸鸣却了然道:“把人家的银票都收光了,人家还能没察觉?”
“这江窦还真不能当碟小菜呢。”宋材闻言颇为意外道:“从前也没觉得他,警惕性这么高。莫非是他那个叫李察的副手?”
“没区别的。”宋啸鸣淡淡道:“别说五天,十天他们也运不来银子的。”
“嘿嘿,一个月也不成,除非他们的银船,能插上翅膀飞过淮安。”宋材忙陪笑道。
“既然对方已经警觉了,咱们也别两千两千的取了。”宋啸鸣吩咐宋材道:“下午改成大额汇兑,今天至少要办他一百万两。”
“是。”宋材忙点头应声。之所以两千两为限,是因为在江南银行,两千两以下汇兑,惯例可以直接付先银的。这样一来能体现他们财大气粗,二来也可以简化程序,大家方便。
谁知对方竟缩的这么快,让他们还没来得及偷塔就吃了闭门羹。
不过结果没差的,五天后拿不出银子,江南银行一样要完蛋。
~~
宋大掌柜的计划很简单,就是挤兑。
这一招放在后世不算稀奇,但在大明隆庆年间,绝对称得上创举了。
倒不是别人太笨,而是因为这年代钱庄票号的经营策略十分保守,让恶意挤兑很难奏效。
比如,钱庄为分号选址就十分慎重,除了该地本身经济发达、商业繁荣外,交通便利也十分重要。
好比成都算是大明有数的繁华城市了,但四大钱庄没有一家在那里设分号的。原因无它,交通不畅,库存银就不便从别处流转过去。要想保证成都分号的经营安全,势必要准备数倍于别处的库存银。
所以各家干脆就放弃成都,只在长江、运河沿岸的城市经营。这样一旦某处缺银,总行马上就可以藉由便捷的水运,将别处的现银运来支援。
为什么要规定五到十天的付款期?就是为了预防这种事情发生。有了宽限期,他们就不怕集中异地大额取现了。虽然钱庄票号这时候也放贷,但数量不大,最多占存银一成,绝对不会到两成,所以钱庄正常是不怕挤兑的。
可漕运中断,让大运河便捷的交通化为乌有,钱庄内部自然也无法互相支援,这就让异地汇兑出现了极大的风险。
但对钱庄这行当来说,信用是大过天的。你既然在存款时承诺过,全国分号,五天可取,那任何借口都没用。五天不见现银,顾客就可以直接砸了你的招牌,让你关门大吉。
当然,运河只是徐州到淮安段废掉了,徐州往北还勉强可以行船。江南银行从山东的济宁、临清等地的分号,还是可以拆借些头寸来救急。
不过宋啸鸣给他们算过了,就算加上济南分行,江南银行在山东的全部四家分行,能周济徐州三百万两就撑破天。
至于北直隶的那几家分行,则是鞭长莫及,等他们把银子运来,黄花菜都凉了。
宋大掌柜这几个月来,已经让人秘密的分批分次,在江南各地的江南银行分号中,建起了一百多个户头,并存入足足五百万两白银!
现在,那一百多人都已经带着他们的会票,同时来到徐州取钱,就不信他一家分行能顶得住!
~~
不过,江南银行要比别家钱庄多一条护城河,那就是他们的白银票已经具有基本信用了。
这就让他们有可能,用快马送来银票顶事儿。虽然宋啸鸣的手下,肯定不会要银票的,但跟风取钱的人就说不定了。
为了废掉江南银行最后的指望,也为了制造疯狂挤兑的景象,宋大掌柜便让各家钱庄,大举收购江南银行的银票。
现在,所有弹药都已备齐,大炮开兮轰他娘!
宋大掌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赢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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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江南银行大堂。
尽管毛经理亲自上阵,用出几十年磨洋工的看家本领,像一头树懒一样办理业务,把每一个顾客的耐性都耗得一干二净。但到下午下班前,还是办理将近一百万两的汇兑,而且全取现银,不要会票!
这个数目,是徐州分行整整两个月的业务量了。
此时就连普通柜员也都看出来,肯定是有人来搞事情了……
江行长一直盯着计时沙漏,申时一过,他便立即下令,敲钟打烊!
通常,他都是看着顾客办完业务,才会敲钟的。但今天,那是一刻也不能等了。
铛铛铛的钟声一响,毛经理如蒙大赦,忙起身朝排队的客户鞠躬道:
“不好意思,我们下班了。诸位客官,明天再来办吧。”
客户们还想烦言,保安已经上钱请人了。他们只好骂骂咧咧退出了银行。
当保安们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门板,银行所有人才松了口气。
“没什么大不了的,天塌不下来。”江窦出现在前台,对心神不宁的众手下道:“核对完业务就赶紧去吃饭吧,今晚加餐。”
说完,他转身进去内里自己的办公室。
李察早就等在那里了,不一会儿,三个经理也陆续进来。
毛经理走在最后,把门反手闩上,然后将一叠提款单放在了桌案上。
“一共是多少?”江行长啃着手指头问道,另外三人也如临大敌的看着那摞提款单。
“一百零叁万三千两。”毛经理艰难答道。
“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四人还是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一百零三万两,正好干掉了行里所有的库存银!
“看这样子,明天只会更多不会更少。”李察口干舌燥道。
“是啊。”众人点点头,今天上午办还都是小额提款。到了下午,就全变成几万两一笔了!
明天搞不好,一天就能到两百万了!拿什么付给他们啊?!
“向总行放鸽求援吧。”江窦往椅背上一靠,巨大的无力感潮水般袭来。
对快捷通信的追求,是刻在钱庄票号骨子里的,所以各家钱庄都有专门的养鸽人。信鸽飞到目的地归巢之后,还会有专门的送鸽人,将鸽子装在笼子里,好吃好喝平稳的送回来。
但对方既然处心积虑要搞徐州分号,肯定有打鸟人在附近守着。大白天的从银行放信鸽太危险了,飞不出南门街,就会被人打下来。
所以放鸽人要骑马出城,到周遭无人的旷野上放飞,这样才能保证在起飞阶段不会被打下来。而且还要多准备几只信鸽,以防途中遭遇老鹰之类的猛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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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定神,江行长又对众人道:“我们也不能干等着,得去拜拜各家的码头,看看能不能拆点儿头寸回来,不要在乎利息。这几天顶不过去,万事皆休!”
“明白。”众人点点头,李察迟疑一下问道:“咱们是不是得先清楚,他们想要什么?要是想让我们死,那也没必要自取其辱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这张脸?”江窦哂笑一声,扶着桌子起身道:“一家家码头拜下来,就算拆不到头寸,也能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了。”
“明白了。”李察点点头,对江窦道:“也算我一个。”
“老李,你人生地不熟的,就不用去了吧。”江行长劝道。
“我在行里也坐不住,还是一起吧。”李察笑笑道。
“好,那就一起去吃瘪吧。”江行长哈哈一笑,感觉这李监军顺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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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半夜五人从外头回来时,一个个灰头土脸,两手空空。
五个人默默坐在花厅里,谁也不想开口。厨房为他们端来宵夜,也没人动筷子。
他们已经跑遍了南门大街上的大小钱庄银号,都开到正常拆借利息的一倍,结果只从万源号借到了二十万两。
其余钱庄要么哭穷拿不出钱,要么冷嘲热讽……那些大肆收购白银票的钱庄银号更是恶语相向,说什么‘你们也有今天’,‘真是报应不爽’之类的,能把人活活气死。
好半晌,还是江窦这个当行长的先缓过劲儿来,对四人强笑道:“好消息是万源号和鑫隆都没掺合,光恒通记一家挑头,咱们还不算众叛亲离。”
众人却笑不起来,总有钱庄老板嘴巴不严,言语中透露出,恒通记的宋大掌柜,已经谋划此事数月了!势大财雄的恒通记,如此处心积虑一击,江南银行猝不及防间,如何遭得住啊?
“行长,要不明天……”毛经理试探问道:“咱们找个理由歇业吧?”
“扯淡,他们一步步都安排好了,哪能让你高挂免战牌?”江窦骂一声,断然道:“明天不按时开门,肯定就有人砸咱们的店,一下就完蛋!”
说着他端起饭碗道:“吃饭,明天还有一场恶战呢。”
“是啊,吃饭吧。”李察也拿起筷子,对三个经理道:“不是还有五天吗?集团董事会和总裁,肯定能想出办法来的。咱们得坚持到底,不然有办法也没用了。”
“唉,吃饭……”三人终于端起饭碗,勉强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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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州最繁华的地方不在城内,而在阊门外的七里山塘街。
山塘街因河而得名,山塘河西接江南运河,东连阊门,是苏州与大运河之间的交通要道。自然居货山积,行云流水,列肆招牌,灿若云锦,实乃天下一等一的繁华富贵风流地。
江南集团的总部大楼,便建筑这寸土寸金的山塘街上,距离阊门二里之处,占地整整三十六亩。
从去岁入冬,江南集团开始购地拆旧,动工起楼,到这会儿已经颇具雏形了。临街的连排三层楼台业已上瓦封顶,工人们正在粉刷外墙。
江雪迎在一众集团管理层的簇拥下,一早就来视察施工进度。包括她在内,每个人都按照赵公子制定的安全规则,头上戴着藤编的安全帽。
江总裁对这座灌注了自己和兄长心血的总部大楼,有着异乎寻常的关注。
正月底,她便来视察过年后的开工进度,这才刚结束了将近三个月的环太湖签约之旅,甫一回到苏州,就又来看进度了。而且她要求十分严格,必须将图纸的设计完全表达出来才行。有任何打马虎的地方,都会被要求返工。
这让负责总部施工的文水先生感到压力山大,都快七十的人了,还整天盯在工地上,唯恐工人哪里偷懒,让总裁抓到短处。
说起来,文水先生是文徵明的次子、吴中画派名家,也是江南一时名士了。
没办法,赵公子实在给太多。名士也能化身包工头。
看完了前排大楼,文水先生在儿子的搀扶下,带着江雪迎穿过正在装修的大堂。
后面还有一排三层的大楼,与前排建筑平行,相距超过百米。两排建筑在中轴线上以一条两层的长长廊舍相连。
这是唐宋时宫廷建筑常用的形制,其前后两殿以廊相连,称为‘工字殿’,又叫轴心舍。
在文水先生等人呈上的各种方案中,赵昊一眼就相中了这种恢弘大气、又可以充分利用空间的结构。仅那中轴线上的廊舍,就有八十八间宽敞的办公室可用。
而且没有传统江南文人造园的那股小家子气,这一点很重要。
不过文水先生还是坚持,在轴心舍的西侧院中,营造一个七八亩的园林。理由也十分充分,既然叫‘江南’集团,总部里怎么能没有园林呢?
对此,华董事长和江总裁都赞成。再说总部也需要个让员工们休息放松的地方,赵昊便点头同意了。
但是东侧院,还是按照他的意思,打造了一个可供两千人就餐的豪华食堂……虽然目前集团总部才一百来员工。
这会儿,连基本的土木工程还没结束,软装和园林自然更无从谈起。整个工地看上去灰头土脸,毫无亮点,江雪迎却看的十分仔细。
道理很简单,工程外装部分人人一目了然,相信没人敢糊弄。但内部工程有质量问题,一旦被外装掩盖住,短时间内可就再也发现不了了。
她可不希望兄长和自己的总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定要历经风雨、屹立百年不倒!
‘就像,就像……’江总裁不知想到什么,安全帽下的小脸蛋突然就红了。似乎也只有想到赵昊的时候,她才会有符合实际年龄的表现。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遐想。
江雪迎深吸口气,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样子,这才回头看去,便见自己的总裁办主任米粒满头大汗而来。
米粒是米老叔的女儿,别看名字这么秀气,但已经三十多岁了。她出生时就死了娘,跟着她爹在船上长大,过惯了打打杀杀的日子,下船后也没成家,一直跟着她爹,在伍记的车马行干。
目前集团草创、人手不足,江雪迎便把她要过来,给自己当总裁办主任。总裁办主任负责对接集团各公司,督办总裁交代各项事宜,追踪集团各计划完成情况,也算位高权重了。
此时她亲自前来,还急成这样,定然有大事发生。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江雪迎便对文水先生点点头道:“干得不错,再接再厉吧。”
“哎,好嘞。”文水先生心下大石落了地。开工到现在,今天才从这位挑剔的总裁口中,听到一句好话。
然后他便带着众人识趣退下,不打扰总裁说话。
“什么事?”江雪迎柳眉微蹙的看着米粒。
“小姐,收到徐州飞鸽传书,咱们那边的分行,遭到恶意挤兑了!”米粒双手将解密的鸽书奉上。
小云儿忙接过来,递到小姐手中。
江雪迎展开那纸条看一眼,面上却丝毫不见意外之色,只淡淡一笑道:“不用担心,一切都在兄长预料之中。”
“啊。”米粒吃惊的合不拢嘴。“早有预料?”
她这个总裁办主任居然不知情?
“这是战略决策委员会决定的事情,只向董事会层面报备过。”江雪迎解释一句,便将那纸片递给米粒道:“立即通知集团各位董事,到总行参加临时董事会。”
“是。”米粒将纸片贴身收好,立即转身出去传讯。
“咱们也回去吧。”江雪迎深深看一眼集团工地,便带着小云儿返回了苏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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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团诸位董事会成员,除了年事已高的董事长在无锡,另有赵公子外出公干外,其余几位恰好都在苏州。
华伯贞自然在西山岛当岛主。王梦祥兼任江南开发总公司的董事长,也在苏州办公。王世懋和董秘俞奔都是‘薪酬与职级委员会’成员,各种员工评级、职称考试、教材审定……忙的两人焦头烂额,更是离不开苏州。
是以当天下午,在苏州的集团董事会成员,便齐聚乐桥的江南银行总行,听取江雪迎关于徐州分行遭到挤兑的报告。
这半天时间,江雪迎又收到了徐州方面进一步的禀报,已经可以确定带头挤兑的是恒通记了!
董事们闻言,自然火冒三丈。从来都是他们欺负别人,这次居然让人家摆了一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儿也不能忍!
“这帮漕运的人脑子瓦特了!”王梦祥气得拍桌子道:“我们处处替他们着想,为了保住他们的饭碗,甚至可以把海运减到十万石。他们竟然敢不答应,还跟我们用盘外招!”
“是啊,太过了。”华伯贞也愤愤道:“有道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怎么到了他们,就成了给脸不要脸了呢?”
“这要不是公子早有准备,咱们这次非得吃大亏不行!”王世懋一脸后怕的唏嘘一阵,又满脸不可思议的问道:“公子怎么能料到,他们会用这手对付咱们呢?”
“兄长不是靠猜的。”坐在第二把交椅上江雪迎,便与有荣焉的解释道:“而是利用了一门叫‘货币银行学’的科学。”
“货币银行学?”董事们似懂非懂道:“关于银行的学问吗?”
“银行只是一部分。”江雪迎满眼崇拜的说道:“我按照兄长传授的知识,在江南银行设立了风控部,并给所有分行派去了负责风险管理的副会长。这些副行长有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统计观察分行各种账目的变化,发现异常状况。”
说着她微微一笑,冰雪消融道:“从年后,在江南的各分行就陆续上报,各地有新开户的储户,存入大笔活期存银。”
“我们银行定期存款是付利息的,而且定期转活期也不麻烦,所以储户大额存银一般都会选定期。”她知道董事们都不大懂银行的道道,便进一步解释道:
“通常只有两种情况下,储户会选择活期。一是近期要动用这笔钱,二是准备到外地去取钱……因为只有活期存款才支持汇兑。”
“如果是一两个人这样做还好说,几十人同时存入一百多万两的活期存银,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会引起风控部门的注意了。”江雪迎接着道:“二月里,又有一百多万两存进来,我们就彻底断定,有人要对我们不利了。”
“每个储户都有详细资料留在银行,而且开户还要有保人,不费多少功夫就能查到,这些人都跟恒通记,跟那位宋大掌柜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她最后解释道:“昔日的老大让人往江南银行存银子,当然不是为了帮我们崛起了。恒通记和宋大掌柜要干的事情,也就呼之欲出了。”
众人这才勉强听明白了,心里却更加惊骇了。
宋啸鸣何许人也?那是掌控恒通记三十年,把万源号赶下龙头老大宝座,号称‘一人压全徽’的商业奇才啊。虽然他们赵公子和江总裁也毫无疑问是商业奇才,可比起老辣的宋大掌柜,怎么看都嫩了点儿。
所以在二月时,江雪迎向董事会通报,恒通记可能在数月后恶意挤兑江南银行时,董事们其实是不太相信的。毕竟宋大掌柜的手段何其高明,怎么可能在发动之前几个月,就被小丫头发现呢?
这不科学啊……
然而此时,当初的预言成真了。那大名鼎鼎的宋啸鸣,真被两个年龄加起来还没他大的娃娃,给看透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体系优势
甚至赵公子和江总裁,都没特意关注这个事儿。
彼时,赵昊正在进行他的江南亲善之旅。江总裁更是忙着给各家公司轮流开会,落实集团一五计划,哪顾得上寻思这种有的没的事儿?
仅仅是靠他们为江南银行架构的新体系,靠风控部门的正常工作,就按部就班的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端倪。然后一套流程走下来,就已经把对方的来路意图、可能采取的手段,全都搞得一清二楚了。
虽然一时间,董事们也说不出为什么来,但他们就是觉得这可比,赵公子或者江总裁灵光一闪、见微知著发现有人要捣鬼可怕多了。
居然仅仅通过体系的力量,就能让宋大掌柜的手段无所遁形。这难道这就是科学的神奇?也太牛伯夷了吧……
江雪迎却比他们的体会深得多。因为她是赵昊在集团的代理人和管家婆,赵公子自然要为她指点迷津了。
兄长跟她反复说过,公司领导者应该把最主要的精力,放在体系建设上。好的体系可以发挥
出所有人的力量,让一百个凡人战胜一个超人。
领先的体系非但可以在竞争中形成代差,让公司在很长时间里大幅度领先。还能同化追赶者,让这个世界不知不觉就变成你想要的形状……
所以宋啸鸣和恒通记,乃至所有的钱庄银号,都注定要被江南银行扫到历史的垃圾堆去的。
任那宋大掌柜如虎如龙,在历史级别的代差面前,也只能变成被科学巨轮碾碎的可怜虫……
会议室中,董事们唏嘘一阵,对赵公子的敬畏、对集团的忠诚又加深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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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赵昊之所以在江南银行改制之初,就无比注重风险管理。除了有货币银行学的底子外,还有很重要一点,是来自赵立本的提醒。
去岁,江南银行开业前,老爷子听说他要存款免费,还要付息,吓得从扬州连夜赶到苏州,提醒他这是在断人家生路,当心遭到四大钱庄的报复。
赵昊虽然嘴上不在乎,却对爷爷的话十分重视。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里?对手何时动手,如何动手都是未知数,他也不能整天钉在银行里。便精心设计了这套风控系统来自动预警。
没想到效果还不错,真就捕捉到了对手的行动。
对拥有大预言术的赵公子来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通过风控部门提供的讯息,他很轻松就能判断出,对方会对江南银行在山东的几家分行下手。
首先,江南银行目前的分行,仅限于江南、运河沿岸和北京。他谅漕运集团也不敢在江南造次。
至于北京,有西山公司在,他们得好好掂量掂量。再说在京师闹出事儿来,谁也讨不到好。
所以对手只能把爆破点放在远离江南和京师以外的地方,山东自然是最好选择了。
但赵公子也没料到,对手居然狗怂狗怂的,选择了紧挨着山东的徐州下手。可能因为徐州是凤阳巡抚的辖区,属于漕运集团的传统势力范围,出了事儿好擦屁股吧。
不过也没差,无非就是再欠个人情罢了。
“不过总裁,我们的银子到位了吗?”众董事巴巴望着江雪迎。
江雪迎点点头,语调轻松的对众人道:“按照之前的决议,我们已将江南银行的库存银一千万两,通过两次海运,秘密运送抵京,又借助新任河道总理潘中丞的掩护,将银子运到了济宁。”
河道总理衙门的驻地在山东济宁,济宁也是大运河畔的重镇,当然也有江南银行的分号了。
一千万两银子用马车要拉四五百车,但用四百料的沙船,也就是四船的事儿,这就是水运的强大之处。
四条船混在潘季驯上任的船队里,沿大运河一路南下,漕运衙门的人敢查不成?
事实上那帮人完全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这么多银子,不声不响早就到了济宁。
“为了争取时间,我在会前就让人传信给济宁分行,调拨三船银子去徐州。”江雪迎对众人歉意道:“时间紧迫,没来得及跟诸位商量。”
“总裁哪里话,你是江南银行的行长,再说事有从权嘛。”董事们自然好说话的很。
“是啊,这已经过去一天了,得抓紧一切时间!”华伯贞有些吃不准,问江雪迎道:“来得及吗?”
“明天信鸽就能到济宁了。”江雪迎掐指算道:“济宁和徐州相距三百里,但运河水路畅通,银子应该两天时间就能到徐州。”
顿一顿,她又道:“另外,为了防止意外,我还让济宁的余行长,持信去找潘中丞,请他老人家务必派兵护送一程。”
“要得,潘中丞亲自护送都应该。”华伯贞这才放心笑道:“咱们为啥和西山公司,在北京合伙开水泥厂,不就是为了给他烧水泥吗?”
“哈哈哈。”王梦祥也高兴的拢须笑道:“莫非公子连这一步都算到了。”
“那是肯定的,不然公子为啥对潘中丞,比对自己亲爹还好?”王世懋凑趣笑道:“老潘家十几个孩子,都在玉峰书院里头读书,他哥哥还是副院长。可见,公子早就对潘中丞下手了。”
“哈哈哈!”会议室里笑声阵阵,气氛十分欢畅。任凭那宋大掌柜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江南集团为了保险起见,居然把几乎所有的库存银,都一股脑运到了北边。
更气人的是,其中自然也包括,宋大掌柜让人存的那些。
什么?南边怎么办?南边根本不用办……
赵公子虽然确实没多少现银,但他身边的土豪多啊。根本用不着向陆家顾家之类的开口,华家和王梦祥凑一凑,就能给他凑出个两三千万两来。
何况这两家还一直欲求不满,嫌买到的可转债太少。赵昊便让他们私下里吃了个痛快,向两家定向发行了五百万两的一年期可转债,另外还预约了一千万两的可用额度,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这些钱,也主要是用来继续收购丝绸的。说实话,赵昊不信有人敢在江南,对江南人自己的银行下手。
那赵公子真是有一百种方法弄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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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众人笑完了,江雪迎才把俏脸一沉,面罩寒霜道:“这次找诸位来的主要目的,并非只是通告此事!”
“总裁请讲。”众人也赶忙敛住笑容,正襟危坐。
“这次我们带着最大的善意北上,却遭到漕运集团如此的羞辱——他们居然非但不领情,还想要置我们江南集团于死地!”江雪迎拍一下桌子,冷声娇叱道:“他们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很明显不知道!”董事们马上群情激昂的起身嚷嚷道:“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要报复!”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就连王世懋这种书生士大夫,都振臂高呼着要报复了。
“好,那我提议,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们也让恒通记尝尝,被恶意挤兑的滋味!”江雪迎说着举起了手。
众位与会董事也齐刷刷举手,齐声道:“同意!挤兑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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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苏州恒通记还没下门板,就听到外头响起‘嘭嘭嘭’的砸门声。
“开门,快开门!”乱糟糟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让掌柜的一阵阵心神不宁。
“快去看看怎么回事儿。”掌柜的让大朝奉去门口瞧瞧。
不一会儿,大朝奉回来禀报道:“掌柜的,都嚷嚷着要提银子!”
“提银子?”掌柜的奇怪道:“开门都等不及了?干嘛这么急。”
“那谁知道呢?”大朝奉摇摇头道:“要不,我再从后门出去打听打听。”
“先把门开了吧。”掌柜的听着外头门板山响,虽然钱庄的门是砸不开的,可架不住丢人啊。
“唉,好嘞。”大朝奉也知道,他们开钱庄的,就是下刀子也不能耽误开门,不然信誉不保。
待伙计们把门板一卸,客户便潮水般冲了进来,直奔取款柜台。
“快快,我要把银子取出来!”
“取银子取银子!”储户们争先恐后的将手中汇票,递到高高的柜台上。
要不是柜上有铁栏杆,估计他们能直接爬进来。
柜台后的伙计都吓傻了,还是大朝奉过来,在柜台后朝众人团团作揖,赔笑道:“诸位放心,银子有的是。不过怎么也得讲个先来后到,还请排队吧。”
钱庄的护卫也过来维持秩序,储户们这才闹哄哄的排好队,一个接一个取钱。
“客官要取多少啊?”大朝奉接过第一个储户的会票和印章。
“全都取光。”那储户绷着个脸道。
“啊?全取光?”大朝奉吃了一惊,提醒道:“那您的户头可就要销户了,再开可是很麻烦的。”
“销户就销户,反正老子一个子儿都不会存你家了!”储户高声道。
“好,说得好!”排他身后的一众储户,也纷纷叫起好。“我们也取光,一个子儿不存了!”
“为什么呢?”大朝奉不由失声问道。
“还不是你们自己干的好事!”储户们便义愤填膺道:“江南银行都贴出告示来了,你们恒通记为了破坏我们江南海运,竟然在徐州挤兑他们!呸,这干的叫人事儿吗?我们江南人还把钱存你家,不是资敌吗?!”
“就是,江南银行还宣布,为了报复你们恒通记。但凡在五天之内把存在你们家的银子,转存到他们家的,统统给三倍利息!五天之后,就只给两倍了……”
这后一条,才是他们着急的真正原因吧?
ps.今天出了点小状况,就两更了哈。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你耍赖!
这些天的徐州城,真叫个滚滚如沸汤,惶惶人心乱。
果然不出所料,挤兑发生的第二天,宋大掌柜的人又来到江南银行继续办理汇兑,一上午就申请提款整整一百万两!
下午时,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挤兑的消息传开,徐州城百姓蜂拥而至,拿白银券来要求换成银子。
江南银行的大厅人山人海、人声鼎沸,险些被挤爆了!
这一幕把银行员工恶心的要死。几天前,南门大街上各家钱庄银号当铺,贴钱收购银票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就连江南银行的白银票都被提空好几天了,老百姓手里还能剩几张?
现在大厅里这些面红耳赤、大声咆哮着要退银子的所谓百姓,到底哪儿来的,也就可想而知了。
就是那些钱庄请来捣乱的托!
“呸,恶心!”柜员们怒火中烧。
“兑给他们。”江行长却不允许手下有过激的行为。银票不记名,哪怕是条狗叼到柜台前,江南银行也得见票即付。
柜员们只好忍着怒火开始验钞。验钞的方法很简单,甚至不用费眼睛去看油墨、印刷这些细节,只需要将银票在手里搓一搓,扯一扯,那种撕不烂的独特手感,就足以让所有伪造者望而兴叹了。
只要是真钞无误,便现场给付官足银,一钱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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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恒通记二楼。
宋大掌柜依然站在窗前,看着自己安排的人,背着鼓鼓囊囊的褡裢,蚂蚁搬家似的鱼贯而出。
宋材给他捧着茶盏和毛巾,从旁谄笑道:“江南银行狂妄幼稚,好一个见票即付,这不是作死吗?”
“不见票即付,人家凭什么把你印的纸当成钱?”宋大掌柜像看白痴一样,瞥一眼这个同宗堂弟。
“小弟的意思是,大哥棋高一着,抓住他们的漏洞致命一击。”见马屁拍到了蹄子上,宋材忙尴尬改口道:“两百多万两的银票一起挤兑,光这一手就能把他们挤兑趴下!”
“那不一定。”宋啸鸣却摇摇头道:“他们的白银票还在打市场的阶段,这种时候,应该会谨慎的留够准备银。”
“我让人用银票挤兑江南银行,一是消耗他们的存银,让他们没法挪用这块准备银。二是制造恐慌,让他们没法用白银票蒙混过关。”顿一顿,他幽幽道:
“不过银票是个好东西,等过去这一场,不论花多大代价,我们也得发行恒通银票。”
说这话时,宋大掌柜一直盯着那‘江南银行’的金字招牌。
其实他对江南银行这家后起之秀,不乏欣赏、羡慕甚至嫉妒。自从坐上钱庄业的头把交椅后,宋啸鸣志得意满之余,也一直在苦苦寻思,如何才能把恒通记继续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宋大掌柜很清楚,眼下的状态绝对不是这个行当的终点,但该如何破局他却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江南银行以横扫一切的强横姿态彗星般崛起,宋大掌柜从这个对手身上,一下明白了,江南银行所做的事情,就是自己苦求的答案。
要想让钱庄行业实现质的飞跃,成为主宰般的存在,就要走江南银行这条路!
但龙头老大的骄傲,让恒通记无法拜一个后起之秀为师。所以他只能选择毁灭这个王座挑战者,然后沿着对方的路走下去。
‘所以,你还是快去死吧,不要耽误我的正事儿。’宋大掌柜默默说一句,目光终于从‘江南银行’的招牌上收回,转身离开了窗口。
~~
正如宋大掌柜所料,因为尚未建立起白银券的信用,所以江雪迎一直要求各地分行,坚决执行‘银进票出、专款专用’的规章。
即是说,银行发出去多少银票,库里就必须专门准备多少白银,而且严禁将准备银挪作他用。
此事有风控副行长专门负责,就连行长都休想违反规定。
因此徐州分行是有足够的准备银,兑付蜂拥而来的银票的。
但市民百姓听风就是雨,一听说徐州分行发生了挤兑,也纷纷拿出自家的会票和银票,跟风到江南银行挤提挤兑。
这让徐州分行的局面显得十分风雨飘摇,然而江行长和他的手下们,却展现出了顽强的韧性。四天来,他们每日按时开门,来者不拒的兑付现银,办理汇兑业务,丝毫没有要关门逃跑的意思。
也让那些在暗中埋伏好人手,准备抓他们个正着的各家钱庄老板,感到好生失望。
这时候,江南集团在江南十府反制恒通记的消息,也通过各家钱庄的信鸽系统传到了徐州。
钱庄老板们闻讯全都吓尿了。比起江南银行开出两三倍的高息,狂吸恒通记存款这一条,他们更害怕的是,江南集团此举透露出的睚眦必报,不死不休的决心。
按说江南银行遭了这记闷棍,应该先抱头求和才是啊。就是要报复,也得等过去这关,缓过劲儿来再说吧?
怎么能满头是血就提着板砖扑上来呢?这江南银行到底是疯了,还是根本就没把他们的攻击放在眼里?
好像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他们这些小角色能遭得住的……
众老板慌得一匹,赶紧相约来到恒通记,求见宋大掌柜,想问问他如何看待江南银行的反制?
“怎么看?正常。”宋啸鸣却十分沉得住气,他安抚众老板道:“江南银行不过是想玩围魏救赵的把戏罢了。不必担心,我们恒通记的库存银足得很,不怕他们效仿。”
“是啊,这两天就见分晓了,你们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宋材也从旁没好气道:“明天开始,他们可是要付银子了。这头一天的一百万两,能不能拿出来都两说呢!”
“倒也是,大伙儿再安心等两天。”众老板闻言心下稍定,想想也是,只要徐州的江南银行崩溃,大家日子就好过了。管他江南的恒通记是死是活呢。
宋材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打发走了众老板。
转回时,却见宋大掌柜背着手在楼上踱步,再不复方才镇定的模样。
“叔,担心江南那边呢?”宋材赶紧给他端杯茶。
其实他们没跟那些钱庄老板说实话。江南恒通记现在的库存银,其实并不充足——存到江南银行的五百万两哪来的?就是从恒通记的库存银里提出来的啊!
“不是。”宋啸鸣却摇摇头。
恒通记的老巢在淮安,从淮安往江南的运河可没断绝。他一接到江南告急,第一时间便命淮安总号,转运五百万两库存银到苏州、南京等地,这样应该足够应付江南的局面了。
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徐州分号的反应,实在太稳了。他们好像只在最初两天慌张过,之后便很快恢复了镇定,一切按部就班,好像完全不记得,明天就要开始以百万两为单位,往外付银子了。
“莫非,他们从别处找到银子了不成?”宋大掌柜想到一种可能。
“不可能吧。”宋材大摇其头道:“他们山东的那几家分行,咱们都盯着呢,到现在也没什么动作。再说他们自身都难保,上哪找银子周济徐州分行?”
“唔。”宋啸鸣茫然点点头,这些事他当然知道。而且为了保险起见,他甚至请漕运总兵府暂时封锁了微山湖上的夏镇闸口,不让任何一条民船进入徐州,按说是万无一失了。
所以他才奇怪,对方到底哪来的底气?
这个问题想不透,宋大掌柜失眠了。
当天夜里,他正在床上翻来覆去摊煎饼,便听大街上响起一阵马嘶牛叫的嘈杂声。
仿佛有感应一般,宋啸鸣一下就坐起来。丫鬟赶紧点着灯,刚给他穿上鞋,就听楼梯间响起蹬蹬蹬的上楼声。
宋大掌柜这下感觉更加不妙,忙定定心神,沉声问道:“街上怎么了?”
“叔,是江南银行的车队……”宋材的声音因为恐惧都变了调:“说是官船码头来了支船队,江窦带着大半伙计,赶着车去接船,卸下来的全都是银箱子!”
“哪来的船队?”宋啸鸣毛都炸了,再也不窝在楼上了,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
“济宁。”宋材险些跟他撞个满怀,赶紧让到一旁。
“他们怎么过的闸口?”宋大掌柜难以置信的问道。
“他们用的是河道衙门的船……”宋材艰难答道:“打着潘季驯的旗号,闸口不敢拦啊。”
“啊!这不是耍赖吗?怎么能用官府的船呢?”宋啸鸣闻言,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河道衙门会公然帮江南银行对付自己。
虽然他知道潘季驯和赵昊关系不错,但得罪了漕运衙门,他这个河道总理还想不想修黄河了?
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强迫自己定住神道:“那也不要紧,就算把山东四家分行的银子搬空,最多也就是三百万两。依然不够!”
这几天,宋大掌柜的人,一共在徐州分行办了整整五百万两的汇兑。再加上各家钱庄出手,还有跟风挤兑的,江南银行徐州分行的付款压力,已经来到了足足七百万两之巨!
还差一半没着落呢!
“幸好叔搏兔亦用全力,不然这次还真要让他们混过去。”宋材也镇定下来,庆幸的擦擦汗。
“……”宋啸鸣却没说话,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这话有多蠢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装伯夷谁不会?
一大早,徐州城就被江南银行运来银子的消息轰动了,市民们顾不上吃饭,纷纷跑到南门大街看热闹。
果然,见见两百名全副武装的江南银行保安,护送着几十辆牛马车组成的车队,缓缓向江南银行的后门行去。
从昨天半夜到现在,这支庞大的队伍便在江南银行与官船码头间,来来回回了不知道多少趟,地上都被轧出了深深的车辙。
“这一车得多沉啊?”看着板儿车上那一口口上锁的大木箱,吃瓜群众们咋舌不已。
“一箱能装五十两的大银锭一百六十个,自己算吧。”
“那三箱就是两万四千两银子啊,怪不得把牲口累得吐舌头。”有会算账的报出个数,引得人们一阵惊呼。“那这几十车,岂不得六七十万两银子!”
“这都第九趟了吧?”有从昨晚就开始看热闹的,一直给计着数呢。
“哇!”人群齐齐发出一声惊呼,这下他们终于对江南银行雄厚的财力,有了直观的认识了。
“之前谁说他们没银子了?”
“这不坑人吗?我的利息啊……”好些跟风取钱的储户,心疼的不要不要。他们好多都是银行开业,利率优惠时存银子进去的。结果听风就是雨,非要提前取回银子,利息自然就甭想了……
~~
江行长和他的手下们,使出吃奶的力气紧赶慢赶,终于赶在银行开门前,将运来的三船银子,全都运到银行入了库。
虽然大伙儿都一宿没睡,还干了半天力气活,一个个却精神奕奕,不困也不累。
“要不大家先歇一会儿?”江行长揉着发酸的肩膀道。
“不歇!现在只想开门发银子!”员工们却嗷嗷直叫,憋屈了这么些天,今天终于可以出口恶气了!他们是一秒钟都不想耽搁。
“年轻真好啊。”李副行长绽出了罕见的笑容。
“好,开门营业!”江窦抖擞精神,高喊一声。
当银行的铺板歇下,早就守在外头的人们,便见江行长昂首阔步走出来。
江窦站在阶上,朝众人团团一揖,声音洪亮道:“徐州城的老少爷们们,这几天的风风雨雨,给大家添堵了!”
他腰杆挺直,胆气粗壮,声音穿透了街道,直达对面恒通记二楼。
宋大掌柜阴着脸,抱着胳膊立在那里,听江行长继续声音洪亮道:
“诸位都是耳聪目明之人,几天热闹看下来,自然都能品出其中门道。这是一场针对我们江南银行的恶意挤兑,其幕后主使,便是对面这家恒通记!”
“哇……”人群发出一阵阵惊呼,心说这真是把江南银行逼急了,都指名道姓开喷了。
阴影里的宋啸鸣,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一下。其实昨天半夜到现在,他一直就在寻思该如何跟江南集团体面讲和了。
对方现在公然指名道姓,显然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了……
“他们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在我们江南银行江浙一带的分行,用不同户头存进去整整五百万两,然后借着运河不通的机会,同时在徐州挤兑我们,想让我们的信用破产!”江行长悲愤的声音传到宋啸鸣的耳中,听得他手脚冰凉:
“幸亏我们江南银行资金无比雄厚,经营万分谨慎,视信用高于以一切!我们早在江南江北各备下了数千万两的储备银。这才能紧急从济宁调拨了一千万两白银过来!”
只见那江行长激动的满脸通红,高举右臂、伸出食指,指向他所在的位置,挑衅道:
“宋大掌柜,就问你一句,一千万两够不够?不够的话,我们再一千万两运来!”
“嗷嗷!”没想到江行长演讲能力还挺强,把徐州百姓煽动的嗷嗷直叫,好像他们是一伙的一样。
宋啸鸣的脸色变得铁青,他虽然知道对方肯定夸大其词了。但只要他没法掏空人家的底,人家就是吹自己有一亿两,他也只能听着。
银行门口,待到老百姓的情绪平复下来,江行长这才接着高声道:
“今天,本行宣布两件事!其一,所有之前来登记汇兑的储户,今天一律付清,就是时间没到的,今天也付!没办法,银库太小,装不下那么多银子啊!”
“哈哈哈……”市民们被逗得大笑起来。
“其二,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不能非礼人家呀!所以必须要对等报复。因此接总行指示,但凡在五天之内把存在恒通记银子,转存到我们江南银行的,统统给三倍利息!五天之后,就只给两倍了……”
“嗷嗷!”老百姓就喜欢看人掐架,见江南银行反击了,都兴奋的起哄架秧子。
那些在恒通记有存款的,则挤出人群,回家找会票转存去了。
那可是三倍利息啊,存五年期的话,年利率能到9%,虽然跟放贷比起来还是不够看。可放贷风险多大?
往江南银行存钱,可是十分的保险、稳稳的出息啊!
在见识了江南银行恐怖的实力后,人们已经把‘江南银行’四个字,跟无敌划等号了。
发表完了酣畅淋漓的讲话,江窦朝着人们微微前身,然后向恒通记的二楼比划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这才施施然转身进了银行。
大堂中的柜员们要办理业务,尚能忍住欢呼。
他一进去内里,李察和三个经理,还有里头的员工们,便高声鼓噪喝彩。
“行长厉害了!”
“崇拜行长!”
“没想到啊,行长还有这一手,气势十足啊!”李副行长也高兴笑道:“那宋大掌柜竟让你唬得没敢露头!”
“哈哈哈!”银行众人哄然大笑。
“我能有什么气势?”江战神笑歪了嘴,却还假假的谦虚道:“俗话说得好,钱是英雄胆啊。有总行送来的银子撑腰,换谁都一样横!”
“换了我我可不行。”毛经理的马屁功夫,已经到大巧不工的地步。
“哈哈哈哈!”江行长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欢畅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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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得知江南银行要在一天内,把之前的汇兑统统付清,那些小钱庄的老板们,就知道恒通记这次输定了。
又听说那江行长宣布,所有恒通记的储户把银子转存江南银行,给三倍利息!他们一个个吓得肝胆欲裂。
这招绝户计可太狠了,要是用在他们这些小鼻子小眼的小钱庄身上,非得把他们吸干了不可!
一想到自己之前对江行长等人的冷嘲热讽甚至谩骂,他们就如坐针毡、忐忑难安。碰头一合计,都觉得江行长八成是在等着他们上门求饶呢。
得,咱们也别磨叽了。不然大棍子抡下来,非得脑浆子四溅不可。于是一众老板们直接来到江南银行,求见江行长。
谁知对面恒通记的宋掌柜宋材,已经先来一步了。
只是宋掌柜带来的礼物被扔了出来,人也被轰出了江南银行……
见宋掌柜灰头土脸的回去恒通记,钱庄老板们一个个面如土色。
不过江窦倒没报复他们,只是让他们以后老老实实听话,并且每家保证每个月向江南银行购买,不低于五万两的白银票,就可以哪凉快哪儿呆着去。
没办法啊,总行有推广白银票的任务,而且给的任务量还蛮重的。让这些钱庄票号帮着一起推广,艰巨的任务,就超额完成了呢!
江行长都钦佩自己的脑子,怎么越来越灵光了?莫非这次让宋大掌柜开了光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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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恒通记。
一楼大堂人声鼎沸,全都是来取钱的储户。
二楼贵宾客厅里,却愁云惨淡。
被对门撵出来的宋材,低头偷瞄着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的叔父。
这么多年了,他还没见过叔父,输得这么惨呢。
“明明已经做得十分小心了,他们是怎么提前知道我的计划的?”宋啸鸣歪在罗汉榻上,喃喃道:“这不应该啊,出其不意的应该是我才对啊……”
“叔父怎么知道,他们提前知悉咱们的计划了?”宋材不解的问道。
“不然这几船银子哪来的?肯定是提前从海上运过来的!”宋啸鸣欲哭无泪道:“可见我们的行动,一早就落在姓赵的小子眼里。”
说着他痛苦的闭上眼睛道:“江南危矣!”
宋材知道叔父指的是挪用那五百万两后,江南的恒通记库存银只剩一半的事情。
“叔父不是已经让人,从淮安运银子去补上亏空了吗?”他小声提醒道。
“八成运不过去了……”宋啸鸣仰面朝天,捶着额头道:“没用漕运衙门的船,实在太失误了。”
仿佛为了证明他的话一般,蹬蹬蹬的上楼声再度响起。负责信鸽的伙计将一封急报送了上来。
宋材接过来,展开一看,登时面色煞白,涩声禀报道:“三天前,操江都御史衙门宣布在瓜洲至双江口一带江面,举行为期半个月的御倭操演。操演期间,所有南北船只一律不得靠近,否则以刺探军情论处……”
瓜洲是大运河在扬州与长江的交汇处,双江口是扬州主要河流汇入长江的地方,这一段都不许通行的话,所有江北的船只,都甭想南下了……
宋啸鸣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没想到操江御史也成了江南集团的走狗!
他当然知道,银子运不到江南的后果了。他之所以还没晕过去,是因为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指望。
海上,海上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呢。
ps.还是两更,我知道到了关键情节,大家都想看个痛快,我也想写个痛快啊。但到了和尚这个年纪,哎,总有状况牵绊,让人没法全力以赴。头疼,是真的头疼,今天两章是吃布洛芬写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鸟枪换炮
黑水洋上,海天一色。
但天之蓝是通透的蓝;海之蓝是幽深的蓝。不管天之蓝还是海之蓝,都是那样让人迷醉。
风帆猎猎,樯桅如林,一支飘扬着日月旗的庞大船队,正呈飞燕形编队,在黑水洋上顺流北进。
这是江南集团执行第四次海运的联合船队,由江南航运公司所属的八十艘四百料沙船,和江南安保公司所属的二十艘护航船组成。
从执行第二次海运开始,船队的船只数就翻倍了。
这是拜江南集团从江北黄泛区,招募了数万民夫到江南做工所赐。大量的劳动力被分配到崇明岛上,将沙船帮的人手完全解放出来,非但江南造船厂可以全力开工,三千名水手也都能出海了。
另一方面,龙江宝船厂和苏州造船厂陆续传来喜讯,江南集团订购的第一批各四十艘千料海船,已经可以交货了。
八十艘千料海船,少说需要六千水手才能操的动。这让赵公子欣喜之余又十分焦急,他命令陈怀秀和金科加紧训练新的水手和海兵……哦不,海上保安。
所谓‘南船北马’,江南百姓最不缺操舟戏水之人,而且见习水手一旦转正,就可以获得航运公司的正式编制,收入是寻常百姓的好几倍,自然不愁招募人手。
事实上,光沙船帮子弟就有三千多人踊跃报名。另外又从上海太仓等地招募了三千人。这一共六千名预备水手,按原计划是要进航海学院接受系统教育的。
可金科还没把学院的架子搭起来呢,公子又催得这么急,显然没法按部就班的培养了。他和陈怀秀等人一合计,只能以老带新、赶鸭子上架了。
于是三千水手,每人带两个徒弟,船老大也不例外,开始了持续数月的高强度操练……幸亏操江御史是吴叔叔,不然非得举报他们招募水军,图谋不轨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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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老水手们能倾囊相授,金科特别规定,徒弟们转正后五年之内,薪水的三分之一归师父所有,美其名曰‘培养银’。
这在后世看来,对徒弟好像很不公平。但在这个‘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年代,不管什么手艺都不会轻易传人的。学徒拜师后,得让师傅白使唤好些年。等学成手艺后,还得给师父白干三年才能出师。
所以在时人看来,金科的‘培养银’制度,对当徒弟的其实还是的很友好。却又能调动老水手们的积极性,让他们愿意帮助徒弟们,早日通过船员考试。而不是故意藏着掖着,只把他们当免费劳力使唤。
不过那些老水手们大部分都是手巧嘴拙,会干不会说,靠言传远不如靠身教。让他们带徒弟,最好的办法就是上船实操,在海运的航路上来回多跑几趟,展示一下真正的技术比什么都强。
正常来讲,每艘四百料沙船,最多能装一千三百石粮食。但那样船只就会变得特别笨重难操,这么多二把刀在船上,很容易出事故。而且也不利于预备水手们练习技术。
为了方便操练,经过赵公子批准,每条船上只装载了三百粮食,也就是满载的零头。
所以说,这一趟趟往来于崇明和天津之间的船队,与其说是在运粮,不如说是在操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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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航运的八十条沙船在操练,江南安保的二十条护航船,同样也在操练。
上次海运时,他们还只有十艘护航船,而且都是用沙船帮的旧船改造的。
但四月底,福建那边来信说,订购的十条中号乌尾船造好了。把王如龙高兴的,亲自带人去泉州的地下造船厂提了回来。这才刚刚编入海上保安队的序列,连舷号都没来得及刷,就迫不及待跟着出海首训了。
显然,这乌尾船绝对不是盖的。不然素来走高傲霸总路线的王如龙,也不会跟迎亲似的,亲自南下接船的。
这种船源自广东东莞,因其船身和船尾涂成黑色,故而又称为‘乌尾船’或是‘乌船’。它的船体由坚固耐久的铁梨木打造,因此船体坚硬如铁,‘触之无不碎,冲之无不破’,甚至可以抵挡佛郎机射出的炮弹,就连横行南海沿海的葡萄牙军舰都非常怕它。
乌尾船的大小形制与福船相仿,但福船乃松杉所造,若与乌船在海中相撞,福船会被撞碎。而且乌尾船的耐用性也好,通常福船只有十年的使用寿命,乌尾船的寿命却能长达五十年,因此虽然价格昂贵——一艘能顶五艘福船的价钱,却依然广受官军、海商乃至倭寇的追捧。
时至今日,乌尾船依然是闽粤大海主们的主力战舰。通常衡量他们舰队实力的方法,就是看有多少乌尾船。
当然,林道乾、曾一本们的旗舰,都是两三千料的大号乌尾船,远非海上保安队这种中号乌尾船可比的。
不过在没有大海主的北方海域,这种船长十丈,船宽三丈,船板厚7寸的中型乌尾船,已经可以横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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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条乌尾船,裸船的价格便在八百两白银以上。
赵公子的本意,是想到闽粤一带收购几家地下船场,好确保拥有稳定的乌船来源。但唐保禄去闽粤沿海一打听,才知道这些船场手上都有大海主的订单,而且早就被大海主们捏在手里了。
非但买船场这条路完全走不通,而且正常情况下,连乌尾船都买不到。
好在赵公子拥有钞能力,我加钱就是——当他开出每艘两千两的天价时,那些船场便神奇的有了产能,而且只用了三个月,第一批船就交货了。可见民营企业就是比国企效率高。
当然,那种大号的万斛乌尾船,依然是大海主们的禁脔。船场老板们要是敢卖给外人,全家都得死光光。
不过船厂老板们还是向唐保禄这位大金主,热情的推荐了他们的联营企业——位于佛山的地下枪炮厂。
别瞧不起这些民间枪炮厂,他们打造的鸟铳质量远胜户部兵器局出品,铸造的火炮更是撑起了大海主们的强大火力。就连濠镜澳的葡萄牙人,也会向他们下订单,购买一些卜加劳铸炮厂不生产的铁炮,用于补充火力。
虽然这些铁炮的质量,比起葡萄牙的铜炮差点儿意思,但架不住价格便宜量又足啊。唐保禄深知自家公子,患有严重的火力不足恐惧症。他几乎将佛山堡能买到枪炮,全都包圆了。并请船场把船开到广东,完成了火炮安装。
因此王如龙开回来的这十艘乌尾船上,各安装了‘大发贡’隼炮四门,蛇炮八门,大号佛郎机十六门!
另外,所有运粮船上的佛郎机,也从两门变成了八门……这玩意儿泉州就有的造,不过射程太近,就是一大号霰弹枪,所以仅能用于近战。
要知道,大明水师的福船,每船只装备大发贡一门,佛郎机六门而已。还不够赵昊乌尾船的零头。
而朝鲜水师还在用一百多年前的大将军炮。至于日本水军的火力,更是连朝鲜都不如……
所以仅在火力这一块,海上保安队在大明北方海域,已经具有压倒性优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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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旗舰的率领下,二十艘护航船呈雁形编队乘风破浪,庇护着身后呈品字形航行的运粮船队。
金科和王如龙并肩立在旗舰的船艉楼,看着在甲板上挥汗操练的保安队员们,两人都生出无尽感慨。
“当年咱们在大帅麾下,一共就六艘战船,还没一艘是乌尾船。”王如龙摸着红色的胡子,不可思议的咧嘴笑道:“没想到离开了军营,反而能指挥更多更强的战舰了。”
“我们不是战舰。”金科皱皱眉,提醒口无遮拦的老王道:“我们是装备了必要武器的货船。只是因为责任重大、不容有失,才稍微多带了点自卫武器罢了。”
按规矩,如果船只出海,官府可每船酌给编号火铳四杆,每次酌给火药三斤。月港那边还允许远洋的船舶携带火炮,‘往贩外夷之大洋船,准其携带炮位,每船炮不得过两门,火药不得过三十斛,其火铳、弓箭、腰刀等项亦仍准携带’。
“你这是自卫吗?灭了朝鲜水师都够了。”王如龙反而觉得金科太谨慎了。“这他娘的大洋之上,王法无存的地方,哪还用这么小心?”
“公子还没拿到海运权,严格说我们这形同谋反。”金科叹口气道:“就算日后拿到了海运权,要是让朝廷的人看到咱们船上这么多枪炮,也一样会感到不安的。”
“怕什么啊,咱们到港之前,都会把炮收到舱里的。”王如龙笑道。
“不光是炮,嘴巴也要关严实,别让下面人上岸之后胡乱吹牛,给公子惹麻烦。”金科叹口气道:“漕运集团很乐意参我们一本的。”
“哎,好吧好吧。”王如龙终于无奈点头道:“我保证以身作则。日后上下统一口径,乌尾船?大发贡?蛇炮?统统不存在的。我们就是清一水的小舢板,用的都是三眼铳,小片刀,这总成了吧?”
“倒不至于这么夸张。”金科被逗笑了。“总之先忍忍吧,等公子在海上站稳了脚跟,有你吹牛的地方。”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朴成性与朴成寅
与一般海岛不同,在耽罗岛上非常少见崎岖的海湾、海角、海岬之类的地形,到处都是平坦的沙滩。因为它是一个典型的火山岛,整个海岛是由岩浆喷发形成的。
形象点儿说,耽罗岛就像个打在平底锅上的煎蛋一样,凸起的蛋黄便是汉拿山。这就导致偌大的济州岛缺少天然良港,只有济州港等寥寥几个港口还堪用。
因此济州港也就成了李朝全罗右道水师,在耽罗岛的驻扎港口。而且济州城也在不远处,所以全罗右道水军节度使朴成性朴大人,每每上岛时都会住在城里,接受那些大商人的招待。
别看耽罗岛是李朝的养马之地、流放之地,济州城内却十分的繁华呢。就算没法跟本道府城全州比,可在此间能得到的享受,是全州完全无法比拟的。
但这次朴成性却一反常态,没有进城寻欢作乐,而是老老实实住在水军营里。让州牧大人都感到十分意外,还遣使来问,是不是上次谁惹右使不开心了?
军营主将房中。
朴成性头戴着黑纱网巾,上着绸缎小褂‘赤古里’,下配宽裆肥腿裤‘把持’,并用细带缚住宽大的裤脚线,穿着双白布袜,盘腿坐在个炭盆前。
炭盆上架了个烤盘,上头的猪五花和猪皮,正滋滋冒油。
一个跟他同样打扮、稍年轻些的男子,坐在烤盘对面,正用个铜夹子翻动着烤猪皮。
朴成性一边贪婪的抽着鼻子,一边对跪坐门口的小吏道:“回去请李大人放心,本将只是有军情在身,不能擅离军营罢了。待到敌情解除,自然会去寻他作乐。”
“明白了,那就不打扰右使了。”小吏欠身退下。
年轻男子将烤猪皮夹给朴成性,朴成性蘸了蘸浅碟中的大酱,将猪皮与萝卜条、葱丝一同包在生菜叶里,然后送到口中咔哧咬一口,一脸享受的用鼻音道:
“哦,闹木马西大,猪皮和大酱真是绝配啊……”
说完便咔哧咔哧嚼起来。
对面的年轻人却有些不看气氛的问道:“哥,我们真要去攻打天朝的船队吗?”
“呃……”朴成性闻言,一下就噎住了,翻着白眼指向桌上的茶杯。
年轻人赶紧给他端起麦茶,朴成性接过来灌下去,这才长舒口气道:“成寅呐,应该吃饭的时候聊这个吗?”
那叫成寅的年轻人,是朴成性的亲弟弟,靠着哥哥当了个水军虞侯,赶紧低头道:“哥,小弟弟错了。可小弟弟实在是太恐惧了。本朝开国百七十年,还从没人敢冒犯过天朝呢?”
“混蛋,没规矩!”朴成性眼珠子瞪得溜圆,气得举着筷子要抽他。
“哥,小弟弟是担心你啊。”朴成寅巴望着朴成性道:“你可是咱们朴家的柱石啊!”
“唉……”朴成性这才颓然放下手,郁闷的灌一杯烧酒,长长一叹道:“被人家捏住了把柄。我有什么办法?”
一个月前,他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将他在天朝恒通记的进出账目逐条列明,并威胁他要是不按照信上说的做,就把账册送到汉城去。
这可要了朴成性的亲命了,要是让王京中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知道自己居然在天朝有三十万两存银,非得把他抄家灭门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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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罗岛水军营寨,主将房中。
“送到汉城很可怕吗?”朴成寅不解问道:“那钱又不是哥一个人捞的,京里大人们都有份,他们应该会帮着掩盖吧。”
“当然很可怕了。”事到如今,朴成性也没什么好瞒着弟弟了。“两班大人谁不知道,这个全罗右道水军节度使是一等一的肥缺?我当初能抢过别人,是因为我同意,捞到的抽水八成上交给他们,自己只留两成。别人都想要三成甚至四成,大人们觉得我懂事不贪,所以才会让我来当这个节度使。”
说着他苦笑一声道:“这二年,我一共孝敬京里十二万两银子,大人们都还挺满意。要是让大人们知道,我除了送回家里的两万两,另外还在天朝存了三十万两?你想会怎样?”
“啊,这么多?”朴成寅吓得掉了手中的夹子,他没想到欧巴的胆子这么大。
“你别那么大声,不想活了吗?”朴成性赶紧去捂弟弟的嘴。要知道整个朝鲜水师,一年的军饷军费加起来,不过才区区五万两……要是让外头的士兵知道,主将居然吃三十万两的独食,只让他们喝了点儿汤。非把他兄弟俩活活烤了不成。
“我跟前任打听过,他们一年孝敬,从没超五万两。谁知道合该我发财,上任不久就赶上天朝九大家内讧,江南往日本的海贸断绝。这下日本人只能从咱们济州岛进货了,岛上海商买卖这下火爆到一塌糊涂。”
朴成性说着舔了舔嘴唇,压低声音道:“进进出出咱们济州岛的走私船,一下多了三四倍不止,咱们的抽水自然也高了好几倍。只不过我让那些海商,把大部分的钱都存到天朝的户头里,只有小部分交的是现银。”
说着他叹了口气道:“哥哥我不是贪财,是担心王京里的贵人们,看到这个位子的油水又多了几倍,会把我一脚踢走啊。”
朴成寅心说,这还不是贪财是什么?
面上却担忧道:“那我们也不能对天朝的船队下手啊,一旦天朝追究下来,王上尚且要吃罪,又有谁能保得住欧巴呢?”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冒那个险的……”朴成性苦着脸点点头,忽然指着烤盘惊叫道:“糊了糊了……”
“哎呀呀,太可惜了。”朴成寅赶紧把烤糊的五花肉夹出烤盘,一脸惋惜的要丢掉。
“别扔,败家子,还有能吃的。”朴成性眼疾手快,夹住黑乎乎的五花肉,用铜剪刀将糊掉的部分小心刮掉,然后蘸上浓浓的大酱,配着萝卜条葱丝用生菜包起来,喀嚓咬一口道:“这么就吃不出糊味了。”
“还是哥会过日子。”朴成寅满脸叹服,也学着大哥的样子,将余下的五花肉处理好。兄弟俩便包着菜叶子咔哧咔哧吃了个精光。
然后一起拍着肚皮,歪在木地板上。
朴成性打个饱嗝道:“我好了。”
“我也好了。”朴成寅也打个饱嗝,问道:“哥,你还没说完呢。”
“我当然没那么傻,直接派水师,去打天朝的船队。”朴成性翘着二郎腿,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道:“虽然对方保证,一切后果他们负责,但天朝的船队,能不惹还是不惹的好。”
顿一顿,他歪过身子,小声对弟弟道:“我让金老板去联系三岛倭寇了。”
“啊?”朴成寅又是一惊。
朝鲜人所谓‘三岛倭寇’,是指距离济州岛仅四百多里外的对马岛、壹岐岛、平户岛三岛,这三岛归属于日本平户藩,是素来以水军著称的武士集团。
因为当年的高丽王国曾协助元朝讨伐日本,所以元朝覆灭之后,他们便时常侵扰朝鲜沿海,由此被朝鲜称为‘三岛倭寇’。
但在日本南北朝时代,由于平户藩所支持的南朝长期居于下风,经济被势力较强的北朝所压制,本来对朝鲜政治上的报复劫掠,就转变成对朝鲜、中国东南沿海的纯粹海盗行为。
那些侵扰大明的倭寇中,‘真倭’就主要来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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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在济州岛及周边岛屿,设置了许多烽堠、水寨。乃至全罗道的水军,就是为了防御这三岛倭寇的。
但神奇的是,一百年后,朝鲜水军和三岛倭寇居然狼狈为奸,一起大发走私财。这些年倒确实也再没闹过倭患,可见要想实现大和谐,还是得一起发财啊。
“那日本人怎么答复的?”朴成寅紧张的问道。
“倭人都打劫天朝沿海多少年了,也没见天朝兴师讨伐。所以他们根本不怕天朝之威,听说海上有肥羊上门,他们二话不说,就倾巢而出了。”朴成性略一寻思道:“已经在马罗岛东边等了两天了。”
说着他看看墙上的黄历道:“按天朝那边的消息,那支船队昨天从崇明放洋,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上午,两边就该碰上了。”
“原来如此。”朴成寅恍然,怪不得哥下令让所有水军回营戒备呢,原来是怕碰上倭寇的船队。
“保护济州岛不受侵害,是我们朝鲜水师的本职,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我们选择暂避锋芒,防止倭寇登陆,十分的合理。”朴成性一本正经道:“至于天朝的船队,大明不是片板不下海吗?我们可不知道他们在济州附近海域遇到袭击,同样十分合理。”
“合理合理,十分合理。”朴成寅心下一松,又有些挠头道:“可倭寇狡诈多端、欺软怕硬,要是万一在天朝船队那儿碰了钉子,转身登济州岛劫掠怎么办?李州牧可是府尹大人的小舅子,甩锅的话,咱们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唔,有道理。”朴成性深以为然的挠挠脚心,寻思片刻道:“这样吧,你这就带十条船到加波岛一带,去掉旗号、扮作民船,背向济州岛列阵。不要插手他们的战斗,只驱赶船只,不许靠近济州岛。”
“包括天朝的船只?”
“当然,要是天朝人登岛求救,你说我是救还是不救?”朴成性一脸理所当然道。
“嗯,明白了。”朴成寅点点头,起身披挂整齐,带船出海去了。
ps.依然两更,但懂的自然懂,这两更耗费的时间精力,赶上写四更了,从早晨一直写到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