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赵立本高尔夫
四月下旬的北京,正是阳光灿烂,百花斗艳的孟春时节。
赵公子在城外庄园,陪着老爷子打球。
这个名为‘七里庄’的庄园乃是前年认干娘的见面礼,当时长公主一口气赏了干儿店铺十二间,庄园三个,金银古玩字画无算。
长公主拿出手的庄园,无一不是位置绝佳,土地丰饶的上好产业。这‘七里庄’尤其如此。
京城西北郊有燕山余脉名瓮山,山下有湖,称瓮山泊。昔日金朝国主完颜亮曾在此设置金山行宫。
元朝定都北京后,郭守敬引上游水源注入湖中,使瓮山泊水势增大,成为保障宫廷用水和接济漕运的蓄水库。
这处七里庄就在瓮山泊湖滨,毗邻武宗皇帝修建的皇家园林‘好山园’。庄子依山傍水,有水田两千亩,庄丁一百五十户。
七里庄的庄园就坐落在湖边。说是农庄,却显得有些夸张。庄子周遭是丈许高的石墙,石墙上又加了青砖砌成的两米围墙,还建有箭楼和烽堠。庄丁们也大都会舞刀弄枪,一旦有警,可以马上踞庄自卫。
大明朝天子守国门不是闹着玩的,鞑子三不五时就入寇京畿,杀到北京城下的次数也不少,这样森严的戒备还是很有必要的。
庄子正面是高大的芜廊出檐大门,车轿出入绰绰有余。入内后水池、仓库、碾场、槽坊、圈舍等一应俱全,这才有了农庄的样子。
庄子中央铺一条石铺的东西走向甬道,马车可以直通主人住的内院。
内院里就豪华多了,阁楼、天井、花园、戏台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个单独的小码头,可供主人泛舟瓮山泊。
不过这会儿,爷俩不在庄园里,而是在庄后绿草茵茵的临湖山坡上。
哦对了,瓮山泊就是后世的昆明湖。不过既然赵公子占据了这里,那颐和园恐怕就不会再出现了。
“原先这里是刘瑾的庄园。”老爷子头上戴着大帽,鼻梁架着大墨镜,穿一件专门打球的短打,手中球杆潇洒的一挥,将地上用角骨制成的小球击出。小球划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山坡上的果岭……哦不,球窝旁。
“给正德皇帝建好山园时,他便在旁边起了这座庄园,好方便随驾侍奉。”赵立本将球杆递给一旁充当球童的赵昊道:“就连这球场,都是他当年所修。”
赵昊接过球杆,看着远处一个个插着彩旗的球洞,心中涌起一阵阵错乱感,这跟打高尔夫球有什么区别?规则玩法完全一样好吧?就连这个装逼劲儿都没差的!
不过这确实不是高尔夫球,而是我国发明了几百年的‘捶丸’运动。
捶丸自唐朝马球的无马版‘步打球’演化而来。在宋朝演变成为选手依次击球的非对抗性比赛,球门改为球穴,名称也随之变成了‘捶丸’或者‘步击’。
宋元时,捶丸曾十分流行,三教九流、老人稚童,无不乐此不彼。不过到了本朝,随着捶丸的规矩越来越多,又变成了一项贵族游戏……从比赛规则到挥杆要领,从球棒的制造到场地如何保养,专业与精致的程度几乎不输于后世的高尔夫球运动,自然只有士大夫才玩得起。
比如这球场,就要求以有凸有凹、有峻有仰、有阻有妨、有迎有里、有外有平的宽阔园囿为场地。再比如这球杆,就有杓棒、扑棒、单手、鹰嘴等十种,来针对比赛中的不同状况。还有专业的伴当做球童,背着个长条革囊跟在后头。
两者的规则也几乎一样,赵昊上辈子没打过高尔夫,这辈子倒是可以弥补下遗憾了。
不过这种捶丸射柳的传统项目,他就更不是老爷子的对手了。加之爷俩聊的话题太过劲爆,哪怕是亲信护卫在边上也不合适的,赵公子便老老实实给爷爷当起了球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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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公公真会享受啊。”赵昊看看这片伴山的球场,还有碧波万顷的瓮山泊,不禁由衷感叹。这年代的大权贵,真是为所欲为啊。
呃,不对,这种思想很危险。对这种腐化生活应该坚决批判的!呸,这只大老虎!
“当年刘瑾权势滔天,眼红漕运这块肥肉,想要捞到自己碗里,却也碰了个软钉子,只能知难而退。”赵公子正在胡思乱想,却听老爷子淡淡道:“你比刘瑾如何?单手。”
“呃……”赵昊愣一下,赶紧从革囊中找出那根最细的球棒,递给赵立本。
然后才苦笑道:“爷爷,你老拿我跟个太监比,不太妥当吧?”
“领会精神。”赵立本嘿然一笑,侧身而立,单手轻推球杆,将小球干脆利索击入洞中。
赵昊当然明白爷爷的意思。三天前淮安漕运总兵府那次会议内容,今日一早便摆在了远在北京的赵公子面前。
这种大规模的会盟虽然可以提振士气,但参与的人太多,想要保住秘密几乎不可能。
赵公子深知漕运利益集团之强大,当然会加紧对他们的监控。以如今海运集团势力之强大,想要拉几个二五仔下水,打听到他们会议的内容,自然不在话下。
当然,反之亦然。
说实话,漕运集团的激烈反应,有些超出了他的意料。
毕竟赵公子也没打算把他们往绝路上逼,只是卑微的表示,愿做漕运的备胎,给朝廷救救急。而且等运河通了之后,江南集团还可以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绝对不会跟漕运抢份额的。
在战略决策委员会预先的研判中,虽然双方的冲突不可避免。但目前阶段,漕运集团大概率会暂时持观望态度,矛盾很可能在运河恢复通航后才会爆发。
这不是赵昊和徐渭他们盲目乐观,而是因为这是对漕运集团来说,最好的选择了。
眼下运河断绝,八百艘漕船倾覆,十万石皇粮漂没,漕运总督已是戴罪之身。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先收拾残局,稳住阵脚,待机而动吗?
家里头还一地鸡毛、乱成一锅粥呢,却急吼吼的反扑向有备而来的敌人,不要命了吗?
难道本公子看起来,就这么纯良无害小奶狗吗?
赵公子感到无法理解,漕运集团哪来的自信,居然这种时候选择以攻代守,就不怕连底裤都输掉?
现在爷爷用刘瑾的故事告诉他,漕运集团的自信来自于他们至关重要的作用、强大的势力,以及对朝中大臣年复一年的孝敬侵蚀。
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铸就了一个大到不能倒的利益集团。
所以,他们狂妄到没边了。
可惜,在赵公子所知的历史长河中,所有抱有这种想法的利益集团,无不被历史的车轮碾碎,变成故纸堆上又一段‘妄自尊大’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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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基上给爷爷重新摆好球,赵昊起身拍拍手上的浮土道:
“胶莱运河之议纯属扯淡,江南集团事先做过仔细调研。那条运河现在还在,只是水很浅而已,它全长268里,看似不长。但水量不足与胶莱两海口浮沙堵塞,是两个无解的难题。除非将分水岭彻底开凿,但那样工程可就大了去了,要花费数百万两之巨,这谁能扛得住吗?”
“他们何尝不知此事?不过是拿来争夺海运主导权的籍口罢了。”赵立本一边更换球杆,一边淡淡道:“你别瞧不上这胶莱河,在朝廷很多人看来,那可比纯海运强多了。”
“强在哪?”
“能少走段海路,就代表它更安全。”
“哈哈哈!”赵昊笑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为了节省八百里海路,竟愿意挖一条将近三百里残废运河,这是多重的恐海症啊,得治!”
“大明的朝堂上,最不缺的就是无知到极点,却偏偏自以为是的蠢材。”赵立本冷笑一声道:“朝廷的抡才大典,却抡出这样一般蠢材,这大明,迟早要完!”
赵公子无奈的翻翻白眼,心说又来了……
“反正老夫跟你把话搁这儿,这胶莱河之议一出,你快刀斩乱麻的念头,肯定泡汤了。”赵立本蹲下来,瞄着球基和下一洞之间的距离和地形,一边盘算该如何出杆,一边幸灾乐祸道:“谁让你小子贪心不足,一次想要搞定两件事?”
“孙儿也想一件一件的办啊,可单独谋求开海就容易了?突破口都找不到,更是无从发力。”赵昊一脸郁闷道:“关键是就算是用吃奶力气开了海,也没理由超过月港的标准——每年东西两洋各限船四十四只,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啊!”
“你呀,就是随你爹,太老实!人家福建癞子可没你这么守规矩,听说他们把船引都玩出花来了。”赵立本哼一声道:“出海之后,船主连船带货卖给海商,然后坐小船返回,宣称船触礁沉没,这样船引还能用在新船上。至于跟官府有关系的,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开一张船引能跑十趟!”
“福建癞子这还算好的,广东蛮子那边,是官府直接安排走私,那些大海主为何时降时叛?根本就是分赃不均导致的!”赵立本重重一杆,打了个小鸟球道:“人家从来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不一样赚得盆满钵满!”
“孙儿就是这样的人,孙儿也没办法。”赵昊苦笑着摸摸鼻子,大明朝培养出爷爷这样的官员,才真是迟早要完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 首辅请吃饭
虽然爷爷大部分时间英明无比,但赵昊依然有自己的坚持。
他要是打算搞走私,何苦等到现在?在江南站稳脚跟后,亮出净海王金印来,不会费太多事儿就能加入九大家,大家一起愉快的当中间商赚差价,还不是美滋滋?
现在他压了王家、华家、陆家、顾家之类整整一年,不让他们继续走私,不就是为了洗清他们的原罪吗?
在另一个时空中,历史早已雄辩的证明,一个建立在走私、侵略、奴役基础上的帝国,哪怕它的外衣再光鲜,普世口号喊的再响,也改变不了它骨子里邪恶的、反人类的奴隶主本质!
那些江南豪族之所以改弦更张,愿意跟随自己,不就是因为自己许诺,可以带着他们,堂堂正正把钱赚了,再不用担心有辱家门,更不用担心在青史上留下污点吗?
当然,这话赵昊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只好赔笑道:“是孙儿调门起的太高,不好自己打自己的脸。”
顿一顿,他又轻叹一声道:“再说,江南百姓的税负也太重了。明明赚得比别处多的多,却仅是养家糊口而已。漕粮海运若能成功,他们的负担起码减轻一半,他们手里才能有余钱消费,才能都买得起江南集团的产品啊。”
虽然赵公子的目光一直放在海外,但他知道,江南集团的根基和最重要的市场,始终是在国内。目前他还没能力顾及整个大明,至少要先把江南的消费市场提振起来吧?
而提振消费市场,光靠那极少数的有钱人消费顶个屁用?还是得让屁民们手里有余钱、敢花钱,才能顶屁用啊!
“得,你小子有自己一套,这是好事儿,这才是老赵家的种!”赵立本并没有生气,只是同情的看看赵昊道:“只是你想一炮双响,就得付出脱层皮的代价。”
“反正干一件事儿也得脱层皮,何不一起干了,搞个大的。”赵昊虱子多了不怕咬道。
“你小子,好大喜功这点,也随爷爷。”赵立本笑骂一声道:“得,爷爷也陪着你脱这层皮。”
说着他神色一凛道:“不过你可得当心,漕运那帮人可不是善男信女,不会只是跟你规规矩矩在台面上斗的。他们肯定会使阴招的。”
赵昊正色点头道:“孙儿晓得,来前已经跟战略委员会做好各种预案,并命要紧部门都保持一级戒备了。他们谁不开眼,放马过来就是!”
说完他眉头一挑,霸气侧漏道:“要不是顾忌着几十万漕工的饭碗,暂时还安排不过来。这次把漕运彻底废了才最安心!
“好……”赵立本被赵昊陡然爆发的霸气一惊,近在咫尺的一球滑洞而过。
他嘴角抽动一下,郁闷道:“不过我还得提醒你一句,这次不管结果如何,你都会彻底得罪漕运那帮人,往后明枪暗箭有你受的了。”
赵公子便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张开双臂道:“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话音未落,却被赵立本‘啪’的一脚,踹在腚上。
“我叫你小子狂!”
“那我还能说什么啊?”赵昊捂着屁股蹦开。
“我是让你想办法,找个靶子出来帮你挡箭啊。”赵立本换了根球杆,将最后一球捶入最后一洞中,打完收工。
“这样的傻子可不好找。”赵公子便把革囊往地上一丢,跟爷爷走到湖边的凉棚下,一屁股坐在藤椅上。
巧巧赶紧给两人端上冰镇的饮料。
老爷子喝的是五味子水,据说这种辽东特产的药材,可以治疗失眠健忘,其实很适合赵公子。
但赵昊受不了那五味杂陈的味道,喝的还是他喜爱的杨梅汁。
“仔细找还是能找到的。”赵立本呷一口辛、甘、酸、苦、咸的五味子水,一张老脸皱成了菊花。
赵昊用巧巧制作的麦秸秆吸管,舒舒服服的吸着巧巧……制的杨梅汁,感觉通体舒泰后,才懒洋洋道:“想来想去,能给我们做挡箭牌的只有一位,可是爷爷跟他还有过节,用不了啊。”
赵立本何其聪明,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谁,摇晃着玻璃杯,叹了口气道:“你不提,爷爷也要跟你说说高胡子。这次进京跟老伙计们聊了聊,发现拦他是拦不住了,既然如此,咱们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是啊。”赵昊点点头,他见了隆庆几次,隆庆就跟他提了几次高师傅。再加上念念不忘高肃卿的张偶像,要不是自己暗戳戳的帮忙,李春芳早就压不住高胡子的棺材板了。
不过回到京里,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他也不好再出手了。不然就算皇帝看出来,火眼金睛的张偶像一定会发现,是自己一直在暗中作梗。
“我看有机会,不妨跟他谈一谈。”赵立本喝一口五味杂陈汁,望天长叹一声道:“今时非比往日了,相信在乡下冷静了整整两年,他应该会懂事多了吧?”
赵昊闻言一阵恍惚,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他便忍不住问道:“爷爷,现在总能说说,你俩到底有啥矛盾了吧?”
却见赵立本面色一阵阴晴变幻,半晌方咬牙道:“别问,问就是深仇大恨!”
‘又是这句……’赵公子无奈的朝天翻了个白眼,心说老爷子当年,就拉仇恨专业户啊!
其实公理公道讲,赵昊对高胡子印象还是蛮不错的。毕竟怎么说他也是大明中兴三相中,执政能力最强的一位。
虽然是张偶像的小迷弟,他还是要承认,高胡子比张偶像要高那么一丢丢。不然张偶像也不会魂牵梦萦的想让他的肃卿兄回来。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还有一年,就要发生攸关西北边境的俺答封贡事件了。没有高肃卿力排众议,单靠孤掌难鸣的张偶像,恐怕是压不住那些保守派官员的。赵公子可既没精力,也没能力掺合这件事儿了。
但一个太平的大明,又是江南经济腾飞的基础,所以从大局考虑,赵公子也不能永远把高新郑按在高家庄啊。
唉,无所谓了,反正高胡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忍一忍,也就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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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昊祖孙在七里庄住了几天,回到京城没多久,就听说漕运衙门的急奏递到京城了。
不出预料,漕运衙门提出的‘胶莱海运方案’,果然引起了强烈反响。
除了漕运集团的官员,好多之前不爽海运的,还有收了漕运集团钱的,以及胶东半岛的官员,都蹦出来支持这个河海联运的方案,附议的奏疏雪片般飞到了内阁。
“看看,支持胶莱海运的人,也着实不少嘛。”内阁中,李春芳满意的翻看着附议的奏疏。“果然还是要‘兼听’啊。”
一旁的陈以勤拢须笑道:“元辅主张急事缓办,果然是有道理的。这不,缓一缓,就缓出新主意来了。”
“是啊。”李春芳颇为自得道:“要给大家充分的说话时间,不然怎么知道他们都是怎么想的?”
听得一旁的张居正,又是一阵暗暗冷笑,心说你管他们怎么想的了!光照顾下面人的想法,还干个屁的事?!
“那敢问元辅,漕运衙门的奏章,该如何票拟?”陈以勤笑问李春芳道。
“兹事体大,不该内阁独断,还是廷议吧。”李春芳略一思索道:“把之前江南集团的海运方案也拿出来,让诸公选一选。陛下要我们‘加紧办理海运’,咱们也要选个最合适的方案给陛下。”
“是。”陈以勤说着,看一眼张居正。
张居正便很自觉的起身道:“下官先回值房了。”
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什么似的站住脚,回头对两人道:“对了元辅,陵寝卫来报说,之前先帝永陵裬恩殿遭雷击损毁严重,请朝廷尽快派大员查勘,拨款修葺。”
“唔,这是大事儿,耽误不得。”李春芳点点头道。
“礼部高部堂腿脚不便,还是下官走一趟吧。”张居正便主动请缨道。
李春芳也不想整天跟他相看两相厌,便点头道:“如此,有劳太岳了。”
“元辅哪里话,这是下官分内之事。”如今张居正也不自称不谷了,态度还是很端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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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议类似廷推,一般内阁大学士为了避嫌,是不参加的,除非特别重大的议题,或者皇帝觉得大学士有必要参加。
这次的议题足够重大,经过请示隆庆,在京的内阁大学士都要出席。
廷议前几日,内阁将议题下发给参加廷议的诸位大臣、科道御史,等四十五名官员,好让他们提前充分思考,到底如何抉择。
赵昊自然也看到了抄送来的廷寄,他对此并不惊讶。这种大事,廷议是题中应有之意。毕竟集体决策最大的好处,就是将来出了问题,谁也不用负责嘛。
赵公子已经习惯了这种虚伪的士大夫民主,便跟爷爷在那里扳着指头数算起来,这边能有多少票。
比起去岁的应天巡抚廷推来,这次比较麻烦的是,这次参加廷议的人数忒多了点,足足有四十五员之多。而且跟赵公子有宿怨的科道言官,就足足十几名。
真要了个亲命了。
这让赵昊算来算去,他喵的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正在愁眉不展间,李茂才来了,还带了李春芳的请柬。
“师父,我爹想请你吃饭。”李茂才脸上有光,感觉自己终于对师父有点用了。
ps.结果又是两章,我对不起大家。知道这段大家着急看,我周末不休息了,我给大家好好写。
第一百五十三章 王八之念
翌日上午,李茂才又上门来,迎接师父过府赴宴。
李府也在西长安街上,与昔日的徐阶府毗邻。
路过时,赵昊发现‘徐府’的牌匾没摘,里头还住着人。
顺着师父的目光,李茂才从旁道:“这是徐阁老家的私产,现在有个叫徐五的管事在打理,前阵还来了个叫吕光的,在京里到处拜神。”
赵昊瞥一眼李茂才,不用说,那吕光肯定也去过他家。
吕光这个人他是知道的,是个跟邵芳齐名的社会活动家。好吧,其实就是掮客。
说起来,那位邵大侠如今也在京城,一直在为高拱起复而努力,还有些群魔乱舞的意思呢。
说话间,李府到了。但马车没停,因为门口都是排队等着拜谒的人,所以李茂才跟师父道声罪,让车夫驶去后门。
赵昊透过车窗,看着衣冠楚楚的人群,投贴的、排队的,加起来竟有上百人。
赵公子不禁暗叹,都说李春芳是纸糊的首辅,可来拜神的大员一样不少。那句话果然没错,人家敬的是你的官位,才不管坐在位子上的是人是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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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芳今日休沐,一身居家的元色直裰,微笑着在后院花荫堂前等候赵昊。
“拜见元辅。”
“哈哈哈,赵公子一别经年,青春风采更胜往昔啊。”他抢一步,扶住欲行礼的赵昊,亲热的拉着他入席。“你是犬子的老师,我们就不要拘礼了。”
首辅大人平易近人,更胜前任。
两人在花荫堂中分主宾坐下,李茂才侍立一旁,接过婢女送来的茶盏,亲手为两人奉上香茗。
“这是前日陛下赐的明前龙井,赵公子离开江南时,应该还没下来吧。”李春芳端起茶盏,杯盖轻轻划一划水。
“没有。”赵昊笑着摇摇头,其实他给首辅带来的各样厚礼中,就有明前龙井十斤。
他便呷了一口,赞了几句,这才搁下茶盏,随着李春芳寒暄起来。
李春芳说话,不脱传统文人的窠臼,喜欢铺陈含蓄,跟他说话就是一个字,累。
赵昊耐着性子,听他云山雾罩了一通,好歹听明白,是要自己照顾一下徐阁老,让海瑞不要赶尽杀绝。
赵公子听得暗暗好笑,首辅大人亲自写信都没管用,居然又求到自己头上,真是成何体统?
要是太平光景、海晏河清,摊上这样好脾气、不折腾的大领导也不赖。
可惜大明这艘大船,从前到后、从里到外,都已经千疮百孔了。掌舵人却还不温不火,不想得罪人,那就大大的不妥了。
赵昊便苦笑着应道,自己会尽量劝劝,可海公那样的人,是谁能动摇的了的吗?所以也不能抱太大期望。
“唉,是啊……”李春芳深以为然的拢了拢袖口,苦笑道:“这个海刚峰,一心为民是没错的,可是太操切了。华亭公怎么说也有功于社稷、有恩于百官,更有恩于他,他这样不留余地,难免被言路说成‘忘恩负义’啊。”
“你有所不知,现在弹劾他的已经不是一两个人了。他们说海刚峰这个人沽名钓誉,祸乱法纪,完全不通为官之道。任凭刁民肆意讼告乡绅,鱼肉士大夫。致使民间有‘种肥田不如告瘦状’的风闻。”顿一顿,首辅大人又叹口气道:
“又言海瑞强推他的应天新政,导致银贵货贱、行李不通,烟火断绝、民不聊生。这些弹章都被老夫压下了,但他也收敛收敛啊,须知众怒难犯,老夫可没有只手遮天的本事。”
赵昊闻言,有些压不住火气,冷笑道:“今天真是大长见识了,好一个鱼肉士大夫,居然颠倒黑白到这种程度。怪不得人说‘言官皆可杀’呢!
“呵呵,赵公子还是年轻气盛啊。”李春芳不禁苦笑道:“这种话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出去可千万不要讲。”
说着他语重心长的劝赵昊道:“那帮言官十分难缠,若是想要有所作为,还是尽量不要招惹的好。”
“谨受教。”赵昊点点头,这倒是金玉良言。大明朝的言官可是鬼见愁啊,高拱、张居正都遭不住,自己这二年是事业上升的关键时期,要是跟汪汪队对上线,虽说不会被咬掉块肉,可十分的拖后腿啊。
李春芳讲的是点到即止,既然已经把自己意思讲出来,就不会再絮叨了。便把话题岔开,问一些江南风物,故人音讯之类,还特意问了徐渭。
孤蛋画家还是双蛋的时候,曾在李春芳府上当过一段西席,虽说当时不欢而散,但时过境迁,首辅大人当然要表现一下自己的宰相胸怀。事实上,当初赵昊能给徐渭办监外执行,还是李相公给南刑部写了条子。
转到这种话题上,谈话气氛就融洽多了。
又聊了盏茶功夫,管家过来请客人移步前厅用膳。
赵昊便与李春芳父子来到清风徐徐、花荫满庭的前厅中。只见偌大的圆桌上摆了四荤四素八冷碟,十六样精致的淮扬菜。
餐具也是成套的成窑五彩。别看成化距现在不到百年,但这却是本朝最贵重的瓷器,素有‘成杯一双,值钱十万’之说。这整整的一套,怕是有几十上百件吧?
首辅的家宴,果然不同凡响。
幸好赵公子现在也是用建盏喝茶的人,对这些后世价值亿万的玩意儿已经免疫了。
李春芳请赵昊入席,两人分主宾落座,李茂才陪在末座。
赵昊如今也能饮一些素酒了,便与李相公对酌起来。
“来,尝尝这道我们兴化的名菜,‘拆烩野生甲鱼鸽蛋’。”李春芳亲手持公勺公筷,给赵昊夹了一根甲鱼腿,舀了一个鸽子蛋。满面春风的招呼他道:“看看有没有资格进味极鲜啊?”
看着五彩碟中的甲鱼腿鸽子蛋,赵公子心说这不就是‘王八蛋’吗?
赵昊暗暗忍着笑尝一口,确实肉质细嫩、鲜香入味,算得上筵席珍品了。自然要按照餐桌礼仪,好好夸一通了。
“可惜用的是本地甲鱼,不是我们高邮湖里的老鳖,味道上还是差了点儿。”李春芳惋惜的一叹道:“哎,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尝到家乡的鳖?”
赵昊心说好么,古有江东步兵张季鹰的莼鲈之思,今有淮左骑兵李石麓王八之念。李相公不让古人专美于前啊。
心里吐槽,面上却一脸认同的点点头,故意道:“确实,如今运河断绝,南北货运不通,至少想吃到南方的食材,怕是有些困难了。”
“是啊。”李春芳点点头,叹气道:“少说两年,漕运,是指望不上了。”
赵公子便笑道:“不过元辅想吃兴化老鳖,有什么难的?我让下次海运的船队,给你带上几十只。”
“哈哈哈,哪要那么多?”李春芳不禁失笑道:“会吃出鼻血的。”
“养着慢慢吃嘛。”赵昊呵呵一笑道:“不过海运就是胜在便捷,从江南发船,十来天就能到北京,也确实不用一次运那么多,随到随吃就行。”
“不用那么麻烦,尝尝鲜就好。”李春芳含混的点点头,又给赵昊夹了另外一道菜道:“来,再品品这道香芋炖肉,这可是用正宗龙香芋烧制的。”
意思是,这可是我们兴化本地的了,你总没话说了吧?
赵公子尝了一口,果然粉粉糯糯越嚼越香,搁下筷子又道:“元辅家的龙香芋存货不多了吧?下回我让人从海上运几筐过来。”
李春芳嘴角一抽,手中调羹险些落地。心说这小子还真是执着啊,句句都不离海运。看来只要自己不表态,这顿饭是甭想吃安生了。
他便笑着指向鱼盘,学着赵昊话里有话道:“这是淮扬有名的‘一品白条鱼’。据说这白条鱼平时生活在运河里,都是吃漕船上漏下的漕米,所以生得又肥又大,味道也鲜美无比。”
赵昊心中一动,首辅大人说的是他自己吗?应该不至于,那么说的就是漕运集团了。
“不过这白条鱼虽然好吃,但性子却十分凶猛,捕捞的时候不注意,会咬人的。”李春芳意味深长的说道。
赵昊心说,欺负我没钓过鱼吗?要说黑鱼咬人还差不多,白条鱼能咬个王八呀?
不过李首辅这就是一比,自己当然不能纠缠这种细节了,便一脸受教的点点头。
“漕运这一断,这些白条鱼的日子不好过,就更凶猛了。”李春芳深深看着赵昊道:“还是不要把他们逼得太紧,不然非但吃不着肉,还得被狠狠咬一口。”
“不碰它们就是了嘛。”赵昊便淡淡笑道:“其实河鱼土腥多刺,远不如海鱼鲜美易食。”
“可是大伙儿都吃惯了河鱼,未必能接受得了海鱼。”李春芳轻叹一声。
“那是他们没吃过,吃几回就上瘾了。”赵昊笃定笑道:“海鱼很好吃的,但凡吃过都说美味。”
“嗯嗯。”李茂才从旁点头道:“上次在味极鲜,吃过一道清蒸大黄花,鲜美无比、入口即化,还没有乱刺,确实比这白条鱼能打……”
“住口!”李春芳不悦的瞥一眼儿子。
“吃你的饭吧。”赵昊也无奈的说他一句
“哦……”现任的无公害小阁老缩缩脖子,心说我还以为真是在说鱼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春江水暖鸭先知
赵昊和李春芳一个使化骨绵掌,一个用乾坤大挪移,云山雾罩了半天,也没论清楚海鱼河鱼哪个更适合大明口味。
最后,李相公终于耗不下去,颇为直白道:“也许海鱼比河鱼更好吃,但问题是,养河鱼、运河鱼、做河鱼的人太多了。你要是用海鱼替代了河鱼,那些养鱼的人怎么办?做鱼人也不会做啊?”
“在下从没想过用海鱼代替河鱼,只是想在大明的餐桌上加一道菜,给食客们多一个选择而已。”赵公子也正色道:“为什么这道菜还没端上桌,就有人要怕成这样?好像多了这道菜,其余的菜就没人吃了一样。都已经是上百年的传统名菜了,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吗?”
说着他冷笑一声道:“他们这是要绑架食客,绑架酒楼喽!”
“唉……”李春芳不善亦不愿与人争辩,端起酒盅呷一口,愁眉苦脸道:“你说的对,酒楼和食客就是被绑架了,不吃他们这道菜就不行,不吃就要有人闹事,让酒楼的生意都做不下去!”
说着他一脸无奈的看向赵公子道:“换了你当这家酒楼的掌柜的,这道海鱼再美味,你会往菜单上加吗?得不偿失啊赵公子。”
赵昊心说,换了我,谁他喵的敢闹事,通通打断腿送去西山岛倒夜香。
可惜这话说了也没用,他只好默默点头,不再辩论下去。
刚刚过午,筵席便草草结束,颇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
“师父,徒儿是喜欢吃海鱼的。”李茂才惴惴的将赵昊送上马车,这会儿他终于明白此鱼非彼鱼了,这是在表态支持师父。
可惜他这个小阁老说话屁用都没有。
“好,随我。”赵公子鼓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要允许口味不同嘛,回去吧。”
“是,师父。”李茂才目送着马车驶离后巷,感觉要是再不做点什么,自己肯定会被师父嫌弃的。
待到马车远去,李茂才便鼓足勇气,转身进去宅中。
便见父亲拿着个铁皮花洒,正优哉游哉的在院中浇花。
“父亲。”李茂才走过去,沉声唤了一句。
“嗯,送走了?”李春芳垂着眼皮问道。
“送走了。”李茂才点点头,然后深吸口气问道:“父亲和师父,聊的是漕运和海运的事儿吧?”
“好歹没蠢到家。”李春芳点点头,弯腰仔细端详着从家乡移栽来的广陵芍药。
扬州的芍药,素来与洛阳牡丹齐名,李春芳两样都有栽,但自然更偏爱前者。
“父亲支持漕运,反对海运?”李茂才轻声问道。
“为父没有倾向,不管什么法子,能把粮食运来北京就行。”李春芳浇完花,又从仆人手中接过剪刀,修剪着春天乱窜的枝丫。
“明明就有。”李茂才小声嘟囔道:“父亲还是站在漕运这边。”
“不错,但那只是因为漕运已经存在了那么年,瓶瓶罐罐一大堆,打碎了太可惜。”李春芳喀嚓一下,剪掉一个新生的花骨朵,搁在掌心端详道:
“海运是新生的骨朵,既然还没开花,就算剪掉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可是,海运就是优于漕运啊!”李茂才感到有些愤懑。“父亲难道不该选择最优的方法吗?”
“感情刚才的话都白说了。”李春芳不悦的一皱眉,闷声道:“大明是个国家,不是你师父那样的公司!为父这个首辅的任务是燮理阴阳,不是为大明赚钱省钱!”
说着他将花骨朵往地上一丢,拍拍手上的浮灰道:“我要是的朝廷上下安定、百僚消停。最好就是一切照旧、天下无事,懂了吗?”
“可大明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谈得上天下无事吗?”李茂才忍不住大声嚷嚷一句。
“放肆!”李春芳气得险些一剪刀,捅到儿子肚子上。
“你这是在教我做事吗?!”
“儿子不敢。”李茂才话虽如此,却仍挺着脖子硬犟道:“只是国事如蜩如螗,不敢粉饰太平!”
‘啪’的一声,李春芳狠狠一巴掌,抽在李茂才的脸上。人脾气再好,也受不了儿子的质疑,他怒气冲天道:“粉饰太平?你知道变动越大,动乱就越大吗?让那么多漕丁失业,他们是要造反的!”
“怪不得人家说父亲是纸糊的首辅……”李茂才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句。
“你,你个逆子也敢编排为父?我看你是学科学走火入魔了!”李春芳尤不解恨,挥舞着剪刀要吃人一样。
“那父亲就看着大明朝病入膏肓吧!”李茂才也是一阵拧劲儿上头,恨恨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儿?”李春芳气得脸都白了。
“入魔去!”李茂才大步流星往外走。
“你敢走出这个门,就不要再进来了!”李茂才气得直哆嗦。
李茂才一激灵,刚要迈出门的右腿悬在空中。谁知这一悬停,右脚抬得不够高,被门槛一绊,一个趔稀摔了出去。
“天意啊……”科学信徒李茂才长叹一声,头也不回的高声道:“谁稀罕这腐朽恶臭的地方!告辞!”
说完,便一瘸一拐的走了。
“孽障啊!孽障!”李春芳被气得七窍生烟,挥舞着剪刀将面前花形优美的芍药花乱剪一通!
登时花瓣与花枝四飞……
~~
西长安街。
赵昊坐在马车里,闭眼揉着鼻梁,一阵阵的头疼。李春芳已经把他的意思讲明白了,他知道海运的好,但漕运利益集团太大,他不想得罪。所以还是希望尽可能满足漕运集团的要求……
至于自己这边,堂堂首辅请你吃饭,给你夹菜,耐心跟你解释,就足以弥补失败的遗憾了吧?
屁咧!赵公子睁开眼,脸上怒容隐现。本公子稀罕你伺候?我要的是海运!
虽然李春芳这个首辅不能服众,但他的态度依然会影响很多官员的选择。尤其是那些无法拉拢的保守派,素来以首辅的马首是瞻,不然他也没法把高胡子按在老家一年多。
李春芳的态度让赵昊感觉有点不安,他拽了拽车厢中的挂绳,高武马上拉开车窗。
“去大纱帽胡同!”赵昊沉声下令,为保胜算,还是去跟张偶像谈谈吧。
高武点点头,关上了车窗。
~~
一炷香工夫,马车在大纱帽胡同前停下。
赵昊回京后不就,便恢复了五天一次的张府授课,府上门子早已认识他。见赵公子来访,赶紧笑脸相迎:“赵公子是来找我家老爷,还是少爷的?”
“是来拜见张相公的。”赵昊朝他点点头,笑答道:“今日张相公难得休沐,未曾预约,唐突上门,不知可方便通禀吧?”
“通禀当然没问题。”门子歉意的笑笑道:“只是我家老爷今日不在府上。”
“哦,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赵昊略略吃惊,又追问道。
“这个么,没数了。”门子答道:“我家老爷奉旨去天寿山查勘先帝陵寝,今天一早刚出发,连来带去,怎么也得五六天。”
“是么?”赵昊面现惊讶之色,张偶像这个时候离京公干,未免也太巧了点儿吧?
倘若真跟自己有关,那么几乎可以肯定,廷议的结果将对自己不利了。不然以张偶像的性子,邀功还来不及呢,又岂会远远躲开?
春江水暖鸭先知,海运不成张先知,真不愧是偶像啊!
赵公子心里苦笑一声,这下不好的感觉更强烈了。
“公子请进啊,我家少爷小姐都在府呢。”门子再度从旁相请。
“算了,还是改日吧。”赵昊情绪不高,婉言谢绝。
~~
回赵家胡同的路上,赵昊的心情更郁闷了。
在李春芳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他并不意外,毕竟老李就是那么个和稀泥的货,他的决定符合他的人设,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问题张偶像可是有眼光、有魄力,做实事的人,怎么也当起了缩头乌龟?是极度不看好海运,还是不想招惹麻烦,抑或有别的打算?
‘唉……’看一眼昏黄的天光中,越来越远的大纱帽胡同,赵昊猛地拉上了车窗帘。
果然是靠天靠地靠父母不如靠自己!离了你们李屠户张屠户,本公子还吃不了带毛的猪?!
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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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府上,赵昊发现李茂才又来了,脸上还带了个清晰的巴掌印。
“呦,这是怎么回事儿啊?”赵公子一边在弟子的伺候下,脱掉出门的衣裳,换上家居的便袍。
“让我爹打的……”李茂才低着头,将别后的情由讲给赵昊,末了又道:“师父,徒儿不打算回家了,我以后要跟着师父。”
“唉,真是造孽啊……”赵昊摇头叹气,不置可否的背着手进屋。
最了解师父心情的大师兄,暗暗翻下白眼,心说傻师弟,对师父来说,你的价值来自你爹。你不要你爹了,师父还要你干嘛?
也就是师父现在家大业大,添双筷子没感觉,不然非把你撵出去不行……
“大师兄,师父到底收留我没有?”赵昊进去了,李茂才方敢小声问道。
“师父要是直接收留你,怎么跟元辅交代?”王武阳摇头道。
“啊,那要撵我走吗?”李茂才惶恐无比。
“哎,你放心住下就行,师父他老人家慈悲为怀,还能赶你走不成?”王武阳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笑道:“今晚先跟师兄一张床上挤一挤,明天给你单独收拾个房间。”
“嗯,多谢师兄,有师父和师兄,真好。”李茂才幸福的笑了。
ps.今天还是不得消停,只能还是基本两更哈,明天再写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横插一杠
当天夜里,赵公子在自己书房中,召开了廷议作战指挥部紧急会议。
赵立本、定国公徐文璧、鸡公公、郑若曾、唐友德、张千发等指挥部成员齐聚一堂,齐刷刷望着赵昊。
“……情况就是这样的情况了。”赵昊先把最新的情况讲给众人,然后神情阴沉道:“这对我们将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是啊。”众人纷纷点头,在他们预先算计中,李首辅至少应该是中立的。而张相公深明大义,八成是支持他们的。谁也没想到李春芳最终还是决定站对面,张居正也溜之大吉,这让他们胜算很大的局面,一下子就岌岌可危起来。
“听闻这阵子,漕运那帮人,在京里大把撒钱,挨个游说不说,还暗中指使漕丁进京闹事,虽然在山东被拦下了,但已经给朝廷敲响了警钟。”徐文璧轻叹一声道:“首辅大人整天把‘清静无为’挂在嘴上,怕是被那帮狗怂吓住了。”
“哈哈,说得好,好一个狗怂!”赵立本拿着个一尺长的带红木嘴的黄铜烟筒,美美的吸上一口。一边享受着吞云吐雾的快乐,一边冷笑道:“虽然山东方面夸大了闹事的人数,可堂堂首辅能让狗怂吓住,可见比狗还怂。”
欧洲人已经有好几十年的吸烟史了,赵老爷子用的这种烟筒,是唐保禄去澳门采购的时候,从葡萄牙人那里顺道买来送给赵昊的。
但赵昊觉得吸烟有害健康,没要他的礼物,也没打算让老爷子抽。于是唐保禄就把烟筒和烟丝孝敬了唐友德。
老唐很快就迷上吸烟,还把董事会成员带坏了好几个。赵立本这次进京,也被老唐发展成了烟民,用的还是当初唐保禄送赵昊的那个烟筒。
可见,有些事是注定要发生的,拦都拦不住。
~~
“情况出现了变化,我们不能再遮遮掩掩了,要全力以赴和他们较量一场!”赵昊已经调整好情绪,重新斗志昂扬起来。
“不错!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西山公司的实力!”众人也七嘴八舌吆喝起来。
“下面先重新捋一下票数。”赵昊用手中的木棍,敲一下身后的墙面。
厚厚天鹅绒帘拉开,露出雪白的墙面。墙面上挂着蓝、黄、白三块不同颜色的铁皮板。蓝黄居两边,中间白板上,贴满了嵌了磁铁的名牌。
名牌共有四十五片,大部分人名如雷贯耳,有吏部尚书杨博、兵部尚书霍冀,礼部尚书高仪、刑部尚书毛恺、户部尚书马森、工部尚书朱衡和通政使薛松奕、左都御史王廷、大理寺卿董传策这大九卿。
以及六部的十五位侍郎……其中兵部有四位侍郎,户部还多了个总督仓场侍郎。
另外还有太常寺卿、光禄寺卿、太仆寺卿、顺天府尹、蓟辽总督、山东巡抚。都察院的两位左副都御史、四位监察御史。六科的都给事中,以及工科左给事中、户科左给事中。还有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
这便是在三天后的廷议中,拥有投票权的所有人了。内阁大学士虽然主持会议,但是不会投票的。
然后赵昊便和众人,逐个逐个的分析,每一票可能的流向。
虽然大明目前还没有明显的党争,但派系却从来都是存在的。官员们以乡谊、年谊、利益、姻亲、隶属、政见、性情等各种关系,便组成了大大小小的不同派系。
尽管面对不同的人和事件时,派系内的态度也会有分歧,但基本上同派系还是以共同进退、保持一致为主,以此来增强自己群体的影响力,维护群体利益。
这四十五名投票大臣,如果细分派系话,按照不同标准,将有不同的划分方法。很显然,在这种牵扯千万桑梓的事情上,籍贯将是最大的牵绊,其余的因素必须要退后。
赵昊便按照籍贯,将四十五人分为江南籍十人、江北籍六人、江西籍三人、山西籍五人,山东籍四人、北直籍四人、河南籍三人、湖广籍三人、闽粤籍五人、川陕云贵籍两人。
其中江南籍包括南直隶的江南部分加浙江。江北籍指南直隶江北部分。
“所有江南籍官员都在我们这边。”赵昊打个响指,孙大午赶紧将十名江南籍官员的名牌,全都转移到蓝色板上。
“所有江北籍官员都是坚决的漕运党。”赵昊又说一句道:“现在首辅态度如此,他们就更不可能跟我们站在一起了。”
孙大午便将六名江北官员的名牌,粘在了黄色板上。
“跟江西的官员聊过了,基本上问题不大。”赵立本深吸一口烟筒,从鼻子里吐出白雾道:“改海运了,赣省的负担也会减轻,这是好事儿,不能不支持。”
孙大午给蓝色板又加上三个。
“山东籍就甭提了。”张千发苦笑道:“不管是运河还是胶莱河,都是从他们境内过,他们是漕运集团最铁杆的支持者。”
孙大午又给黄色板加了四个。
“那帮河南佬离着运河比海近,又素来看咱们不顺眼。”鸡公公苦笑一声,就算不从利益说。河南好容易出了两位阁老高拱和郭朴,两人却都被徐阁老挤兑下野。
对了,还有高拱和赵立本那段恩怨,河南老乡能看江南人顺眼就怪了。
“北直的四位,咱们拉过来两位。”徐文璧呷一口茶道:“不过沧州和大名府的两位,是铁了心的保漕运,拉不动,实在拉不动。”
孙大午便给两边各加了两个。
这时,蓝色板上有十五块名牌,黄色板上有十五块。
白色板上还剩十五块名牌,分别是山西籍五人、湖广籍三人、闽粤籍五人、川陕云贵籍两人。
这十五人,就是胜负的关键了。
“你们跟那帮老西儿谈得怎么样?”赵立本吐个烟圈问赵昊。
赵昊看得眼都直了,这才抽了几天烟,就学会吐烟圈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老爷子不会玩儿的吗?
“原本觉得还成。”顿一顿,赵昊方答道:“跟老杨谈妥,只要事成后让他们参一股,就可以把票投给我们。”说着他摸一把后脑勺道:“不过白天的事情,让我没底了。”
“那帮老西儿靠不住的。”郑若曾咳嗽两声,他让烟味呛得有些喘,缓缓道:“当初他们也答应胡部堂好好的,说只要他能帮王崇古当上宁夏巡抚,就保他晚节。结果胡部堂履约之后,他们还是反了水,让胡部堂死在了大狱里。咳咳……后来才知道,杨博拿他换了个天官当当。”
“不错,杨天官这人太精明了,山西人也都太精了。”见老郑闻不了这味儿,赵立本歉意的从桌上拿起铜帽,扣在烟筒上,里头的烟草自然熄灭。“他们只会站在赢家这边,我看眼下,反水的可能不小啊。”
赵昊点点头,他也同样担心,内阁的态度会影响到山西帮的选择。
便示意孙大午,将五个山西名牌待定。
“闽粤的五位,同样有些麻烦。”张千发叹气道:“他们已经看出来,我们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当然不想让咱们跟他们抢生意了。”
“是啊,他们巴不得我们江浙海禁到底,闽粤两省垄断海贸还不是美滋滋?”唐友德苦笑道。
“不过好在马部堂是福建人,还有林中丞在乡党中的声望也很高。”赵昊淡淡道:“咱们至少能保住福建的三票。”
于是孙大午将闽粤五人分三个在蓝色,分两个到黄色。
赵昊的目光越过湖广三人,落在剩下的赵贞吉和王廷两位川籍大佬上,沉声道:
“王总宪自不消说,少宗伯赵大洲公也答应,会支持我们一票的。”
孙大午又给蓝色板加了两个。
这样,海运的票数来到了二十,漕运在十七票。
还剩山西五票加湖广三票悬而未定,依然无法轻言胜券。
而在赵昊原先的计算中,这八票基本上是没问题的。这样二十八票投己方,自然能过半数胜出!
但张居正这时候突然玩失踪,让整个局面一下子悬念重生。
“湖广三人都是以张太岳的马首是瞻,他去昌平之前,肯定交代他们如何投票了。”赵立本弹一弹落在袍子下摆的烟灰,幽幽道:“那么问题就来了,他为什么要躲出去?”
“张太岳可不是怕事儿的人,再说这事儿也跟他也没关系。”徐文璧苦笑道。
“不,他这番举动就说明,至少在他的立场上,这事儿跟他有关系。”赵立本断然摇头道。
“那么到底有什么关系呢?他躲出去又能得到什么好处?”鸡公公愁的想下蛋。
“很简单。”郑若曾却已经想明白了,有些无奈的叹口气道:“海运之议已经酝酿经月,以张相公的精明,大概能算出哪些人会站在咱们这边,哪些人不会了。他心里肯定清楚,哪怕元辅不支持,只要他和山西的八票投给我们,我们依然可以胜出。”
顿一顿,他又咳嗽一声道:“反之亦然。”
第一百五十六章 永不低头
赵家胡同赵家宅,赵昊的书房指挥部中。
“开阳公这是假定杨博和张居正联手了吗?”听了老爷子的话,定国公徐文璧惊呼一声:“这假设可太可怕了!”
“但可能性极大。”赵立本也叹了口气道:“杨虞坡也好,张太岳也罢,都是不甘作棋子的枭雄。他们不愿意老实听我们的吩咐投票,想要在咱们和漕运这场斗法中横插一杠,成为决定胜负的一方,这很奇怪吗?”
众人不由面色大变。他们终于明白,赵昊说的严峻考验,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老爷子,您确定他们能联手?”唐胖子擦擦额头的汗,心说自己一个小商人,怎么就忽然安排起朝廷大佬来了?这人生的际遇啊,真是离奇。
“基本确定。”赵昊神情平静的接过话头,淡淡道:“这是一道很简单的算术题。因为山西人手里有五票,只要他们能支持我们,就算没有张相公,我们依然可以胜出。”
事实上,海运集团只需要再拿到三票,就可以确保获胜了。
“所以张相公离开,恐怕是已经知道,山西人的票,大概率不会投我们了。”赵昊脸上带着被偶像伤害的复杂表情道:“否则他走不走根本没意义,又何必故意来这一遭,止增笑耳呢?”
脱粉脱粉!
“说得对。”众人闻言,不明白的也恍然大悟了。
是啊,如果杨博决定跳反,张相公是没能力的雪中送炭的。不过张居正却可以选择留下来,送个干人情,表示一下对海运的支持。
但张居正没有这样做,说明他就是跟杨博达成了共同进退的协议!
“他们到底有何图谋?”徐文璧气得直拍桌子道:“我们的一成股份,可是价值连城的!那帮老西儿竟然看不上?他们到底图什么?什么比我们的股份还值钱的?!”
“高胡子。”赵立本忽然蹦出三个字,书房中登时一片寂静。
这下全都串起来了。
“张太岳想让高肃卿复出,难道杨虞坡就不想吗?”郑若曾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别忘了,当初高次辅可是给杨天官出头,才引发了满朝倾拱的阁潮。据说后来挤兑徐阁老下台的人群背后,也有杨博的影子。”
“不错。”赵立本点点头,嘿然一笑道:“去年以来,吏部几次推举高胡子出山,都在廷推时拿不到正选,你说杨天官憋不憋闷?”
在不让高拱出山一事上,江南江北的态度是一致的,这就是十六七票,再加上那些曾经得罪过高拱的、依附于现任首辅的投票大臣,轻轻松松就能让高胡子继续在家钓鱼。
“这么说,孙儿我早就得罪杨天官和张相公了啊。”赵昊苦笑着摸摸鼻子,本公子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单纯不想让高胡子那么早搞还乡团来罢了。
“你以为呢?”赵立本翻翻白眼,忍不住又点上烟猛抽两口,旋即扣灭道:“搅了人家如意算盘那么多次,居然还想让人家投你票,真是很傻很天真。”
“我们不是给好处了吗?”赵昊小声嘀咕道:“以为老西儿看在那一成股份的份上,当然会选择原谅我呢。”
“他们确实是‘铜板当眼镜——只认钱’。”赵立本冷笑一声道:“但要是起复高胡子的利益更大,他们当然会选择给你屁股狠狠来一脚了。”
“嘿……”赵公子挠挠头,苦笑着承认道:“他喵的,让老杨给算计了。”
“让高新郑复出,对这帮老西儿就这么重要?”徐文璧还是有些难以接受道:“他就是当了首辅,又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能给他们带来的多了。”赵昊叹了口气。历史书上虽然没记载,高拱和杨博之前到底有什么秘密协议,但却明明白白的记录了高拱复出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对晋党的帮助有多大。
高拱的平生功绩——隆庆议和,为大明西北边境带来了长期的和平,西北百姓乃至整个大明都享受到了好处,但得利最大的是晋商。
而在议和过程中出力最大的,也是山西籍官员。三边总督王崇古顶着压力收留俺答的孙子,向朝廷提议借机与俺答机议。当时即将任满的兵部尚书霍冀、吏部左侍郎王国光,王崇古时任翰林侍读的外甥张四维更是在京城四处游说,竭力推动俺答封贡。
在后来的廷议中,山西籍官员也全都投了赞成票,而且还拉倒了大量的支持票,奇迹般的获得了多数。
之所以说是奇迹,是因为那次廷议的难度,可比这次的海运之议大得多了。
要知道,鞑靼和大明可是世仇,俺答更是欠了大明百姓的血债,更给大明带来了无尽的羞辱。以国朝臣子,老子天下第一的臭脾气,怎么可能选择原谅他?
但结果却是真香。
这其中,固然力排众议的高张二相居功甚伟,但没有山西帮使出吃奶的力气奔走,议和也是万万不成的。
那议和之后,山西人得到了什么呢?
首先当然是安全了。而且隆庆议和的重要条款,是朝廷终于允许与蒙古人通边互市了——而且一口气就开了十一处互市,并且不限贸易数量哦!
垄断这一贸易权的,正是晋商。别看这西北生意不如东南海贸高大上,但胜在安全稳定、源源不断啊。
自打隆庆开边后,之前只敢偷偷摸摸搞点走私的晋商,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组织起驼马队来,将大明的茶砖、铁锅、粗布、盐巴等廉价货物,贩运给鞑靼、瓦剌,乃至海西、建州、野人等女直部落,换取毛皮、马匹、人参、木材等珍贵货物。
这一出一进获利巨万,晋商们赚到了天量财富,还完成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目标——胜过徽商,成为天下第一商帮!
什么,徽商不服?人家晋商都通过口外贸易做成八大皇商了,还不够吊打你们这些渣渣的吗?
~~
除了这一改变晋商历史地位的大事件外。隆庆议和后不久,高拱便以张四维熟悉边防事务,促成俺答议和为由,将他提拔为翰林学士、吏部左侍郎,为他扫平了入阁的全部障碍。
此外,高拱手下的头号干将,他的门生韩辑也是山西蒲州人。总之在高拱当政的几年里,山西官员之飞黄腾达,甚至超过了河南人……众所众知,河南官员最爱抱团,视乡党间互相提携为天经地义。
可见高拱对山西官员偏爱到什么程度?这是为什么呢?肯定不是因为他爱吃醋吧。
所以有大预言术的赵公子,很容易就想通了杨博为何宁肯得罪自己,也要让高拱复出了。
毕竟自己只能给他们点儿干股,让他们坐享分红,却给不到他们想要的权力、安全,以及通向八大皇商的光辉之路……最后一句划掉。
所以现在想搞掂廷推,就很简单了。只要去明天去找杨博,告诉他自己不在阻挠高拱起复了。
那样非但山西帮这五票,就连湖广籍官员的三票,也会坚决无私的投给自己的。
赵公子不禁恍然,原来张相公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海运成败的关键在杨博啊!
‘唉,张偶像果然用心良苦啊。而且对本公子的智商很有信心嘛。就不怕本公子理解能力有限,体会不到你的苦心吗?’
赵昊当然选择了原谅了他。毕竟这种‘你要是不答应让高拱出山,就甭想海运成功。’的话,当面说出来更伤感情。
嗯。这是因为脑残粉总会脑补偶像对自己不一样。绝对不是因为他女儿!
~~
书房中的气氛却有些凝滞,毕竟被人摆一道的感觉十分糟糕。
众人都看向面带诡异微笑的赵昊,心说明天公子真要去签城下之盟吗?
“不,我不去。”谁知赵昊收起了笑容,他的神情在灯光下变得有些狰狞,罕见的爆粗道:“这帮老西儿脑袋里都是烂面条吗?竟然敢背刺本公子?还想让本公子上门去求他们?!”
说到气愤处,他手中木棍重重抽在身后的白板上,蓬得一声,便将上头的山西、湖广籍官员的名牌全都震到了地上!
“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吧!本公子就是海运不成,开不了海,也绝对不会受人胁迫的!”赵公子面红脖子粗,显然已经出离愤怒了。
在场众人还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火呢。老唐、孙大午、张千发等人都畏惧的站起来。郑若曾被骇得咳嗽连连。
“公子真是年轻气盛啊……”徐文璧虽然不怕他,却也不禁苦笑一声,劝他还是尽量把事儿办成了最重要,没必要争一时之气的。大明的勋贵果然也是狗怂,连国公爷都不例外。
“说得好,这才是我孙子!”赵立本却大声的击节叫好,他们祖孙心意相通,自然比郑若曾更明白赵昊的心思。
说白了,赵公子如今的地位,不容许他低这个头!
江南集团那些豪势之家,西山公司的这些权贵,可都不是善茬。看到他为了所谓大局,向山西人认栽,不是所有人都会领情的。反而会有人觉得,他被老西儿吃得死死的,会让赵公子不可战胜的神话,严重褪色。
赵昊主动跪舔没关系,但身为王者不能被人逼着低头,那样王冠会从头上滑落的……
ps.还是两更,羞愧的掩面而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拉票
赵府书房的作战会议,一直开到了下半夜。
赵昊和指挥部的成员们集思广益,火速制定一套紧急拉票方案。
目前海运这边的票数是二十,在不被人挖墙脚的前提下,只要再有三票就能确保多数了。
那么这三票从哪里来呢?
首先,因为高拱的缘故,河南、山西、湖广的十一票要排除在外。
再刨除漕运利益攸关的江北六票,就只剩下山东四票、广东、北直各两票可以试着去争取了。
但仔细一分析,北直隶那两位的家乡,大名府和沧州同样靠漕运过日子。两人一样不敢投海运的……廷议是记名投票,家乡父老知道了,可是要刨他们祖坟的。
同样道理,山东省会济南的大清河与大运河相连,是广义上的大运河交通枢纽,兴衰与运河同步,所以来自山东济南的礼部侍郎殷士儋,也同样不会投票给海运的。
“那么说,山东籍的官员都没指望了?”众人听了分析有些绝望,这下就剩两个广东蛮子,全拉过来也不够啊。
再说广东走私之猖獗,远超福建,冠绝全国。这里头利益有多大,两个广东蛮子反对江南海运的决心就有多大。能拉过来的话,他们早拉过来了,何必等到现在临时抱佛脚?
“不能这么说。”赵昊却摇摇头,山东是海运途中绕不开人口大省,也是大明北方经济最发达的一省。江南集团对该省的情报收集还是很到位的。
他看了看孙大午,孙大午会意的翻找一下,将一份山东承宣布政使司的地图悬挂起来。
这份山东地图,比后世的山东省大了数倍。
除了众所周知的山东地盘外,后世的东三省、外兴安岭库页岛一带也尽数被绘在地图上。
这可不是地图开疆,而是此时大明在东北和外兴安岭,设立奴儿干都司和辽东都司实施统治。努尔干都司归辽东都司节制,辽东都司归属于山东承宣布政使司。
不过这不是眼下的重点。赵昊用木棒点一点偌大的山东地图上,左下角那条被标红的大运河。
“哪怕不算辽东,单论山东本土,”只听赵公子沉声道:“大运河也只是擦着鲁西一带过去,对鲁中鲁东一带的影响了了。”
“因为大运河以东的鲁中丘陵,阻断了富庶的胶莱平原,利用大运河的可能。”说着他又指了指胶东半岛道:“所以对这一带的百姓来说,大运河完全没有任何作用,死活与他们何干?”
众人不禁神情一振,赵公子的思路确实对头。
“山东的四位官员,除了殷侍郎之外,一位是莱州府的,一位是青州府的,一位是辽东都司铁岭卫的军户出身。”赵昊露出一抹众人难明的笑容道:“后三位都是我们可以争取。”
“但是漕运的人提出重开胶莱河,只怕莱州和青州的两位都会支持吧……”唐胖子挠挠头道:“毕竟胶莱运河打他们那儿过啊。”
“胶莱河修好了能顶用多久?”赵立本冷笑一声道:“何况漕运那帮人,根本就是拿胶莱河当个救急的夜壶。等大运河一修好,马上就会远远丢在一边去。那两位胶东老侉,现在被漕运的人忽悠上头,只要能静下心来想一想,就会知道我们没撒谎了。”
“没错!”徐文璧兴奋的拍手道:“那对胶东百姓来说,就太不划算了。兴师动众开了胶莱河,结果只能用两年!这不是坑爹吗?他俩想让老乡亲戳脊梁骨,就尽管支持他们的方案吧!”
“不错,咱们明天去拜访一下这两位,”郑若曾这种没有官身的名士,最适合做掮客了。
说着,他看向赵昊道:“不过空着手也不太合适吧?”
“如果他们愿意投票给我们,江南集团可以承诺,在胶州湾、莱州湾各设一个中转港,每年为他们承运,不低于两百船的货物配额。”赵昊把手一挥,慷慨道:
“如果他们的贸易量能超过两百船,当然更好了,我们全包!”
山东的丝织、棉纺、制瓷业在北方都属翘楚,赵公子巴不得把他们也拉上自己的船呢。
“嗯,这样的话,他们应该会动心了。”郑若曾感觉信心大增。
“开阳先生要注意身体啊。”赵昊颇为忧虑的看着郑若曾,虽然有江南医院的大夫随行保健,而且郑若曾本身就是名医,但他总是担心这位鞠躬尽瘁的老先生。
“公子放心,老朽最近身体好得很。”郑若曾心中一暖,赵公子对他异乎寻常的关心,他还是能感受得到的。
“那辽东铁岭那位呢?”众人又将目光,落在‘工科左给事中黄学海’的名牌上。
辽东都在关外了,跟运河有毛线关系?这位黄给谏怎么选,都不至于落乡亲的埋怨。而且他是六科廊言官,山东巡抚也不敢对他施加压力。
如果不是当初赵公子和言官们结下了不小的梁子,说服这位其实更容易。
“说来也巧,这位黄给谏与我们昆山县的何县丞乃是同乡同科,虽然后来人家中了进士,我们老何屡试不第,只能大挑来了昆山。不过辽东出来的官员本来就少,他们一直没有断了来往。”
“临来前,老何写了封信,托我捎给他。回头我让马秘书找出来。”赵昊挠挠头道:“我们还可以比照胶莱,同样保证他们一年两百船的运量,让东北老铁们也能卖点山货改善改善。”
说着他在地图上一寻索,木棍便点在了辽东半岛的最南端道:“地点嘛,就放在金州卫,旅顺、大连随他们挑。”
“好嘞。”众人兴奋的应下。看上去毫无希望、一团乱麻的局面,让赵公子一番抽丝剥茧,一下便豁然清晰起来了。
赵昊又针对两名粤籍官员,制定了不同的行动计划。并组建了五个攻坚小组,由在场众人各领一组,分头攻克五名官员。
至于赵公子本人,年纪还小,一张脸实在太嫩。这五位官员又不是西山公司的股东,跟他也没交往,他实在不适合去当说客。还是在家里居中应变的好。
一直到鸡叫头遍,赵昊才完成了全部部署。
书房中,响彻赵公子斩钉截铁的声音:“距离廷议还有三天,三天时间,这五个人必须拿下,本公子不接受失败!”
“还要谨防被人挖了墙角。”赵立本补充道。
“明白!”众人轰然应声而去,接下来将是紧张忙碌的三天。
待到送走众人,赵昊和赵立本在院子里坐下,仰头看着天边的启明星。
老爷子终于可以点上烟,痛痛快快吞云吐雾了。
“估计这两天,老西儿会派人过来聊一聊的。”赵立本过足了瘾,方道:“其实杨虞坡做人还是很到位的,估计这次是没想到,你会反应过来的这么快。”
“要不是今天连吃两瘪,孙儿还蒙在鼓里呢。”赵昊双肘搭在台阶上,看着东天上的长庚星道:“现在想来,张相公去昌平,多半是在提醒我,算计我的是老西儿不是他。”
“嘿嘿,差不多。”赵立本不禁失笑道:“这张太岳有点儿意思,好像生怕得罪你似的。怎么,莫非他看上你了?”
老爷子说着摸摸下巴道:“嗯,他家的女娃娃还是很不错的。不过我还是坚决站雪迎的。”
“咳咳……”赵公子不禁大囧,哭笑不得道:“爷爷,说正事儿呢。”
“老夫说的就是正事儿啊。”赵立本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这才放过孙儿道:“老西儿派人来,你见还是不见?”
“不见。”赵昊摇头道。
“怎么,你当真发火了?”老爷子奇怪的看一眼赵昊。
“基本是装出来,给自己人看的。”赵昊毫不脸红道:“我还真想跟老西儿做这笔交易呢,大家各取所需、童叟无欺。”
“不过我们确实不能签城下之盟。”说完他正色道:“低不低头还在其次。关键是,就算要起复高拱,这个人情也必须要我们送给高胡子!不跟高胡子谈好互不侵犯条约,我们怎么能放心让他复出?”
“不错,乖孙头脑很清醒啊。”赵立本欣慰的吸一口烟,吐出一串烟圈道:“是让高胡子欠我们人情,还是欠老西儿人情,这里头区别可大了去了。”
说着老爷子嘿嘿一笑道:“其实有个很简单的办法,你再找李春芳一趟,告诉他,要么支持海运,要么你就答应老西儿,关门放高拱。估计李首辅八成会转变态度的。”
“那是,李首辅树素来自爱的紧。”赵昊嘴上应着,却暗中翻翻白眼,心说这是什么馊主意?得罪李春芳不说,还会得罪老西儿、彻底得罪高胡子,怕是就连张居正也要捎带着得罪了。
“老夫是逗你玩的,可别真去找他。”赵立本在台阶上磕灭了烟灰,按着赵昊的脑袋站起身道:“赶紧睡去吧,不然天都亮了。”
“天已经亮了。”赵昊苦笑一声,正一正自己的发髻,然后起身扶着爷爷进去卧室。
原本叶氏是住在府上的,但后来赵显成婚后,她不想让新娘子看到尴尬,便搬出去住了,因此老爷子只能独守空房。
好在有四个大丫头伺候,夜里也不会冻脚。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侠你好
赵立本猜的真准,第二天中午,老西儿的说客果然来了。
还在赖床不起的赵公子,从马姐姐手中接过价值不菲的雪青色暗花拜帖,看了一会上头的‘樗朽’二字,他不禁一愣。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原来是著名社会活动家邵芳。
“见还是不见?”马姐姐坐在床边,用柔若无骨的小手给赵昊轻轻按揉着太阳穴,手法相当高超。
“嗯……”赵昊本来说是不见的,但来的是邵芳,他不禁有些踯躅。
他知道这位邵大侠为高胡子入京奔走已经半年了,接连几次廷推受挫,估计心里对自己早就记恨上了。而且大预言术告诉他,这厮与下一任司礼太监陈洪相交莫逆。高拱出山后,也很承他的情。
这邵大侠仗着内外二相两大后台,在朝野着实呼风唤雨了一段时间。这种能量大、手眼通天的江湖人士,显然不该轻易得罪。不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而且既然已经决定放高拱出山了,那就更不能得罪这位新郑特使了。
他头枕着马姐姐柔软的大腿思索一番,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还是见见吧,江湖人士出来混,讲的就是面子。”
徐阁老就是扫了邵芳的面子,结果因小失大,太不值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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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跟马姐姐腻歪了一会儿,赵公子才清醒过来,梳洗穿戴整齐,强打精神来前厅见客。
只见那邵芳邵大侠四十多岁,生得方面阔口、相貌堂堂,颌下三缕长须,双眉直插入鬓、双目炯炯有神,确实是有功底的练家子。
不过他一身裁剪得体的湖绸直裰,头上带着方巾,腰间蓝色丝绦上,悬着糁绿的碧玉佩,手中持着柄湘妃竹的描金折扇,却又是一副文士的打扮。
看着邵大侠腰间,那表示监生身份的蓝色丝绦,赵公子不禁暗道:‘估计在京里闲着也是闲着,也捐了监镀镀金吧?’
咦,为什么要说‘也’?
赵昊打量邵芳,邵大侠也在打量着他。
对这个少年的大名,邵大侠自然如雷贯耳。不过当初怎么也没想到,这少年能在短短两年时间,无中生有出南北两大集团,成为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一股新兴势力。
说起来,他想要挤进九大家的企图,就是被这少年一手搅黄的。现在江南那片做主的是江南集团了,哪里还有什么八大家、九大家的?他的美梦自然也就彻底破灭了。
而且他想要起复高拱的企图,也是被这少年一次次挡了路。
原本以为他只是个还不够看的后起之秀,没想到真碰上了,才发现人家是他越不过去的山峰。
不过邵大侠乃识英雄重英雄的丹阳大侠,向来最喜欢结交有本事的异人。赵昊自然算是当今大明头号异人了。而且人家也从来没针对过他,只是他倒霉一次次被误伤,所以邵芳心底的怨恨也没多重。
反而有些惋惜,早知如此,离开华亭时就应该去昆山,顺道拜见一下这少年。
没想到这才过去大半年,就有些高攀对方不起了。这对喜好交游,尤其喜欢烧冷灶的邵大侠,不能不说是莫大的遗憾。
当初要是知道这小子会这么牛伯夷,他还费什么劲来去找高新郑,直接加入江南集团不就什么都有了?
唉,可惜啊,说什么都晚了。现在他只有横下一条心,把新郑公复出的事情搞掂,之前付出的一切才会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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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杂的念头在邵大侠心中瞬间划过。在赵昊看来,他只是神情一凝,神态便恢复了自如。
双方礼数周全的互相见礼之后,分主宾左右落座。
赵公子小迷弟一样,满脸崇拜的看着邵大侠,激动的脸色发红道:“樗朽先生,真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啊!”
“赵公子客气了,彼此彼此啊。”邵芳颇感受用,他们江湖人士,最讲究个面子。偏生官场中人却不大待见江湖人,邵大侠来北京这大半年,虽然大把撒银,却依然颇受了些闲气。
赵昊这番崇拜的表现,倒让他有些在江南,当丹阳大侠时万众敬仰的快感。
“在下可是听着樗朽先生的豪侠事迹长大的。”巧巧端上茶来,赵昊亲自给邵芳奉一杯茶,兴奋的口胡道:“从小就听我爹讲,邵大侠战太湖、大破天香楼,千里救瑛娘,与俞军门并肩抗倭的故事,今日可终于见到偶像了!”
把个刚退到门口的巧巧听得一愣一愣,心说公子也太能扯了吧?明明这些事迹,都是刚刚才跟我和马姐姐问来的。
“小时候我夜里一哭,我爹就说,邵大侠来了,我就不敢哭了。”又听赵昊活灵活现的说道,巧巧闻言红了脸,那是她爹小时候吓唬她和方文的,怎么成了他爹了?
脸红的还有邵大侠。因为能止小儿夜啼,实在不是什么好名声。
其实邵芳年轻时是混绿林的,打家劫舍的事儿也没少干,甚至还拉着千把兄弟到天目山落草过。是后来赶上闹倭寇,朝廷发布特赦令,绿林义士只要抗倭,都可以既往不咎。他这才借机上岸洗白,成了保境安民、人人敬仰的丹阳大侠的。
所以他看到赵昊如此崇拜自己,心里不禁一阵小鹿乱撞,竟生出不能让这后生,知道我当过坏人的念头来。唯恐自己在对方心中的英雄形象,会幻灭。
于是接下来,赵昊兴致勃勃的问东问西,他却顾左右而言他,不想细聊自己过往的光辉事迹。
邵芳耐着性子,应付了小迷弟盏茶功夫。待到巧巧又进来换了次茶,他终于忍不住主动道:“公子就不想知道,在下今日冒昧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哎呀,一激动,忘掉了。”赵昊一拍脑袋,满脸歉意道:“抱歉抱歉,是在下失礼了。”
“无妨,跟公子聊天很是愉快。”邵芳摇头笑笑道:“只是某身负重任,倒扫了公子的兴。”
“先生哪里话?能见到先生,在下只有高兴,无比的高兴!”说着他高声吩咐一句。“备席,我要宴请樗朽先生!”
说着他一脸热忱的看向邵芳道:“中午了,先生务必赏光,咱们边吃边聊。”
“哎,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邵芳虽然心下着急,但江湖儿女岂能扭捏作态?他也只好‘欣然’应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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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很快摆上来。
赵昊爷们儿进京之后,赵显安排京城味极鲜的大厨,轮流来府上掌勺,所以虽说是家宴,却是珍馐罗列、入口甘芳的顶级筵席了。
赵公子亲自把盏,频频敬酒,美酒佳肴伴着丰富多样的赞美之词。还有马秘书从旁抚琴助兴,把个见惯了世面的邵大侠,给灌得晕晕乎乎,险些不记得今夕何夕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才猛然想起自己的使命,使劲摇摇头,按住了桌上的酒盅,然后打了个酒嗝道:“公子,赵公子,咱们先停一停吧,等我把正事儿说完。”
“哎呀,怎么又忘了?”赵昊又拍了拍脑门,搁下酒壶道:“樗朽先生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是这么个事儿……”邵大侠便强打着精神,在柔缓催眠的琴声中,磕磕绊绊的把来意道明。
他果然是给张杨二公做说客来了。
末了,邵芳醉眼惺忪的看着赵昊道:“在下说动了虞坡公,咱们做笔交易如何?”
“樗朽先生,你是我心中的天下第一豪杰,还请不要再说下去了。”赵昊敛起了满脸的幸福笑容,一脸沉痛道:“这话说下去,就伤感情了。”
“嘿……”邵芳一时有些无言以对。正因如此,张居正才要躲出去,杨博也要找他当说客,而不亲自见赵昊啊。
他本以为,自己跟赵昊素不相识,自然没那么多顾忌,有什么说什么就是。
可谁成想,对方居然从小就是自己的迷弟。偶像包袱很重的邵大侠,这下也轻易抹不开脸说丑话了。
“我虽然愚钝,昨天在大纱帽胡同吃了闭门羹,也就猜到事情要起变化了。”赵昊红着眼,一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样子,痛心疾首道:
“樗朽先生评评理,你说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不是一个字‘信’?人若无信,是不是枉作英雄之辈?!”
“不错,人无信不立。”邵大侠已经完全被赵昊牵着鼻子走了,见又扯到英雄上,只好点头附和。
“那这帮老西儿出尔反尔,撕毁协议不说,反过来要挟盟友,是不是不地道啊?!”赵昊痛心疾首的捶着胸口,一副心在滴血的架势。
邵芳一阵汗颜,江湖人最终一个信字,他怎么也没法说山西帮没错。只好尴尬的解释道:
“虞坡公也是没办法的,公子。新郑公已经等待太久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高新郑是我最尊重的人!”赵昊好像喝高了,表情夸张的指着自己道:“谁说我拦着他了?我有那能力吗?”
邵芳不禁苦笑,心说我也以为没有,但一次次廷推过不去是怎么回事儿?
“之前廷推,江南的官员不肯投给新郑公……”
“这我也听说了。可我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只有两个钱而已,我爹也不过是个知县。怎么可能影响到衮衮诸公的选择呢?”赵昊叫起了状天屈。
ps.还是两更……抱歉,不过好在小和尚终于开学了(我不能笑)。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气盛能叫年轻人?
赵府赵昊院花厅中。
邵大侠闻言觉得有些扯,心说要真如你所说,那张居正和杨博两位大佬,煞有介事摆你这一道作甚?吃饱了撑的不成?
不过大家气氛这么融洽,他也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便闷声道:“这次海运之议,不是公子在主持拉票吗?”
“这是错觉啊。海运是我们江南集团提出的,恰好西山公司的董事长是我干娘,又因为漕粮海运、利泽江南,所有苏浙官员都很支持,所以大伙儿才把这事儿看成是我的事儿吧?”赵昊一脸无辜道:“要是换了别的事,你看他们听不听我的?”
邵大侠闻言心下一阵腻味,他最讨厌的就是当官儿的跟他打太极。没想到自己的小迷弟,小小年纪也来这一套。
他刚要开口,却见赵昊话锋一转,正色道:“但既然是樗朽先生开口,那在下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邵大侠心下一喜,丝丝不快登时烟消云散。江湖人士混的就是个面子,赵公子,上道!
却又听赵昊话锋一转道:“但请先生也给我个面子,再耐心等上几天。等廷议之后咱们再聊。”
“呃……”邵大侠有些蒙,心说我不就是因为能卡你的廷议,才来上门谈判的吗?
廷议过了还怎么谈啊?
他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儿,问赵昊道:“赵公子此言何解?莫非廷议之前,不准备跟老西儿谈了?”
“不错,老西儿出尔反尔,甚是可恶,不跟他们拼一下子,这口气顺不过来!”赵公子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吐一口浊气,看向邵大侠道:“不知樗朽先生是否可以理解?”
“理解理解,不气盛能叫年轻人吗?”邵芳重重点头,感觉这小子像同道中人,多过像商人。
“好,有道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赵昊高兴的起身抱拳道:“樗朽先生,在下现在就可以答应你,无论廷议的结果如何,回头我都会去新郑一趟,拜会高相爷的!”
“公子当真?”邵芳闻言心下大喜。赵昊千里迢迢去新郑,这诚意之大,完全出乎他的预期了。
“本公子一个唾沫一个钉!”赵昊昂然道。
“成,我信你!”邵芳也端起酒杯,跟赵昊碰一下,饮尽杯中酒道:“到时候,我陪公子走一趟!在下和高相爷是同志,就是有再大的疙瘩,也帮你们解开!”
“好!有劳大侠了!”赵昊欣然应允,两人便推杯换盏,放开喝起来。
赵昊不胜酒力,还吐了一回,见他如此舍命陪君子,把个邵芳感动坏了,觉得这个兄弟,交得!
~~
日头西斜,酒席方散,邵大侠摇摇晃晃告辞,极力让赵昊不必相送。
赵昊却坚持在巧巧和马姐姐的搀扶下,将邵大侠送到了院中,又跟他依依惜别,还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这才不舍的放他的轿子离去。
巧巧和马湘兰略有些吃力的,架着醉醺醺的赵公子往卧房走去,高武过来想要搭把手,却被两人拒绝了。
两人把赵昊扶上床,给他脱掉鞋子,解开衣襟。马姐姐将手掌按在他的小腹上,给他按摩解酒。
巧巧又端来白萝卜汁蜂蜜水,服侍赵昊饮下,他的样子这才没那么难受了。
这一阵忙活,二女都出了一身汗,却顾不上自己。巧巧一边用温热的棉帕给赵昊擦脸,见他紧皱着眉头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不解。忍不住小声道:
“他平日最多喝几杯素酒,今天怎么忽然转了性?跟那人放开了喝起来,而且还不耍诈。”
“公子也没办法啊,那邵芳是江湖人士,这种人就怕被人瞧不起。公子要不跟他敞开了喝,他就会认为公子没把他放在眼里。再者他那样的人,什么江湖手法没见过?你跟他耍诈?还不如不跟他喝呢。”
马姐姐就懂行多了,她伸手理了理赵昊粘在耳边的鬓发,轻叹一声道:“外人都说公子气运鼎盛,却是只看贼吃肉,不见贼挨打。”
“哎,何苦呢?”巧巧噘着小嘴道:“非要赚那么多钱干什么?”
“这不是钱的事。”马姐姐柔情似水的看着赵昊,渐渐有了大人样的面容道:“公子不为了他自己,他心里头装着太阳和月亮,还有浩瀚的海洋呢。”
“呃……”巧巧听不懂了,心说那怎么装得下?
~~
话分两头,邵芳的轿子回到了,他在北安门外菊儿胡同的住处。
今天酒逢知己,他喝了不少,又让轿子一摇晃,就更加晕乎了。
下得轿来,女婿沈应奎将他扶进堂中,见他脚步踉跄、面色通红,赶紧给岳父端上酸笋醒酒汤。
喝完醒酒汤,邵芳状况缓和了不少,长出口气笑道:“妈的,不光拳怕少壮、酒也怕少壮,今天差点被个后生灌倒。”
“老泰山不能跟年轻人较劲了。”沈应奎是个习武的读书人,生得十分魁梧,闻言笑道:“不过看这样,此行还是比较愉快的。”
“还行吧,没想到那赵公子居然很崇拜老夫。”邵大侠拢须得意一笑。
“那事情谈得也很顺利了?”沈应奎追问道:“小婿该如何回复那边?”
“呃……”邵芳神情却有些凝滞,端起茶盏喝了两口,方叹气道:“赵公子是个高人啊,咱们家在江南,能不得罪最好别得罪。”
“哦?”沈应奎一愣,老泰山早晨出门时还踌躇满志,放话说拿下黄口小儿易如反掌之类,怎么一顿酒喝完,就往回收的这么厉害了?
“告诉老西儿,让他们自己去跟赵公子谈吧,咱们不掺合了。”邵芳说完,扶着桌案起身,进里屋睡觉去了。
沈应奎难以置信的看着岳父的背影,他可知道自己这位老泰山狂的没边,把徐阁老视为冢中之枯骨,将高相公视为可居的奇货,就连天下奇才杨博也没放在眼里。
从前唯一让岳父忌惮的,只有一个张居正。没想到今天又多了个赵昊,不知那位赵公子到底是生了三头六臂,还是长了翅膀?居然能被岳父如此看重。
沈应奎在厅中呆立良久,无奈的摇摇头,出门报信去了。
~~
沈应奎来到三晋会馆时,正赶上晚饭时间。
幽静的小院中,吏部尚书杨博、兵部尚书霍冀、户部总督仓场侍郎王国光、翰林侍读张四维,翰林庶吉士王家屏,以及户科左给事中韩楫,监察御史侯居良,正围着紫檀木的炕桌,呼啦呼啦的剥蒜吃面。
除了张四维和王家屏,其余五位便是后日廷推的山西籍投票大臣了。
“给额老陈醋瓶瓶。”盘腿坐在最里头的杨博伸出手,坐在炕沿的王家屏,赶紧从桌上泪流满面的醋瓶瓶里,准确的找到那瓶老陈醋,递给了杨天官。
杨博往大碗宽面里哗啦啦到了半瓶醋,又加了两大勺蒜汁,用筷子搅合均匀了,捧起碗来尝一口面汤,登时大赞道:“熨帖!”
这时,他堂侄杨四和领着沈应奎进来了。后者把邵大侠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达给低头吃面的杨天官。
屋里愉快的气氛顿时一滞,就连吃面的呲溜声,都慢了很多。
要说还是杨博沉得住气,点点头,邀请沈应奎坐下来一起吃面。
沈应奎能连这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一看气氛不对,赶紧婉拒不敏,告辞离去了。
他一走,侯居良啪的搁下筷子,气愤道:“江湖人就是靠不住,额们为谁辛苦为谁忙?姓邵的倒先置身事外了!”
“就是!”韩楫等人也郁闷的附和,三位大佬却不动声色,继续吃他们的大碗宽面、高粱面鱼鱼、臊子面。
直到把一大碗面连汤汁都喝光,杨博才打个蒜味饱嗝,拿起帕子擦擦嘴,对一直低头不语的张四维道:“子维啊,你怎么看?”
杨博年事已高,逐渐将话语权交给了张四维这个接班人。
在山西帮里,张四维是最热心起复高拱的一个。这次晋党针对江南集团的行动,也是他极力促成的。
在张四维的算计中,他们可以利用这次廷推,好好教训下新崛起的江南集团,为新郑公起复扫平障碍。没想到邵大侠忽然不想当这个恶人,让山西帮的处境好生尴尬。
“我承认,我误判姓赵的小子。”张四维对赵昊有一种本能的反感,虽然两人都没照过面。
若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官员,心里再不爽,也不会表现出来。但张四维出身巨富之家,年纪轻轻就点了翰林,又被晋党大佬视为接班人的不二人选,自然有任性的本钱。
他吐出口浊气道:“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刚,宁愿跟新郑公讲和,也不肯向我们低头。”
“其实是可以料到的,这小子最大的本事,就是跟人搞关系。”王国光也搁下碗,擦擦嘴道:“估计他也早就想缓和一下,跟新郑公的关系了。咱们这次让邵芳出马,反倒正给了他这个机会。”
“早知这样,还不如直接跟他谈呢,何苦弄到这一步?”王家屏是隆庆二年的进士,自然不愿意跟赵二爷一干同年闹僵。所以他是不认可张四维的做法的,只是在晋党资历尚浅,没法直接反对。
第一百六十章 承诺不首先使用海瑞
三晋会馆小院里。
面对众人暗戳戳的责难,张四维心下一阵恼火。
这事儿本来简简单单,只是让赵昊做个选择题,出出之前被他搅黄廷推的气而已。谁成想那小子居然反手就把邵芳劝退,倒过来给他们出了道难题。
“额觉得那赵昊是在虚张声势。”张四维定定神,冷声道:“对他来说,最要紧的是海运。这次廷议失败的风险,是他,是整个江南集团都承受不起的。他凭什么敢说,越过我们去跟新郑公讲和?这次廷推过不了,他还有什么资格代表整个江南?”
“唔。”一众老西儿不由点头,是啊,没有他们和湖广的八票,赵昊拿什么赢廷议?这一点解决不了,说什么都是虚的。
兵部尚书霍冀从旁幽幽道:“听说,他们的人在加紧游说,看来是打算再多拉几票,把我们这八票的损失补上。”
“那真叫见鬼了!”韩楫不禁冷笑道:“都到这会儿来了,各家什么态度都已经敲定了,谁能逆转乾坤?”
“不到最后一刻,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杨博淡淡提醒一句,问张四维道:“子维,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张四维额头见汗,他知道杨博对自己言听计从,其实是在考验自己,有没有能耐接班。
他略一沉吟,镇定下来道:“不管怎么样,他既然应战了,我们自然更不能缩头了。”
“莫非,还真打算赢了他们不成?”王国光叹气道:“整个江南翘首以盼海运,咱们要是给他搅黄了,这个梁子可大了去了。”
“是啊。”众人纷纷点头。大家都是生意人,损人不利己的勾当可做不得。
老西儿们都望向杨博,杨天官却拢须看着张四维。
赵昊的反应确实出人意料,让占尽主动的局面一下子变得极难应对。但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能看出领导者的定力和判断力。
张四维只好无比慎重道:“确实,没必要替漕运的人火中取粟。不过,既然赵公子打定主意跟我们较量较量,我们也不能怂。必须要让他们明白,没有我们,他们成不了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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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同时,灯市口的各式彩灯已经陆续亮起。
一家家酒楼青楼灯火辉煌,争奇斗艳,将整条灯市口装扮成一条浩瀚的星河。其中最璀璨夺目的,依然是有鳌山灯的京城味极鲜。
味极鲜四楼豪华大包内。
定国公徐文璧和歪着脖子的朱时懋,正在宴请两位广东籍的官员,鸡公公和唐友德从旁作陪。
两位官员,一位是户部右侍郎陈绍儒,一位是山东道监察御史叶梦熊,都是此次廷议的投票大臣。
两位勋贵泡在人家衙门里,花了一天,好说歹说,终于在两人下班后,把他们请来味极鲜吃饭。
其实按说,马上就要投票了,两位大臣这时候应该避嫌的。但他们一是实在不胜其烦,二来,既然敢来就是打定主意,不会把票投给海运,自然也就不需要避嫌了。
果然,任凭四人磨破嘴皮,两人依然不为所动,只一个劲儿低头吃菜。尤其是叶御史,还头一回来味极鲜呢,可得好好过过瘾。
见好话说尽,依然无济于事,徐文璧的公子脾气犯了,竟猛地一扯桌布。哗啦啦的破碎声中,酒杯酒壶碗碟摔了一地。桌上登时杯盘狼藉、菜汤横流,溅了两个广东官员一身。
两人有点被吓住了,筷子悬空不知所措。
“公爷有话好好港,这是做咩呀?”陈侍郎一紧张,把广东话都带出来了。
“不让我们吃这口饭,你们也甭想吃!”朱时懋把脖子歪向另一侧,斜着眼看人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广东佬干的那些缺德事儿!”
“不明白你在讲什么。”叶梦熊冷笑一声,这位大明未来的火炮专家,胆色自然非常人可比。
“那就让你们明白明白!”定国公一挥手,鸡公公便将一个厚厚的牛皮信封丢到两人面前。
陈侍郎和叶梦熊不解的打开信封,掏出厚厚一摞信笺一看。两人不禁变了脸色,原来是厂卫历年来侦查到的广东走私记录,甚至连官员坐地分赃的证据都有。
东厂提督冯公公是西山公司监事会成员,提供点广东的黑材料自然不在话下。何况广东的黑点也太多了点儿……
两人额头见汗,但心理素质都还算过硬,当然主要还是这黑材料跟他俩没关系。
其实冯保手里,是有陈绍儒的黑材料的。某位前南京户部右侍郎,都能一屁股屎擦不净。何况他还是北京的户部右侍郎了。
不过赵昊嘱咐他们不要拿出来,不然实在太伤感情了。没必要这样得罪一位户部右侍郎。
还是用这种跟他们没什么关系的黑材料来谈更合适。
当然,震慑力也就有限了。
两人定定神,对四人正色道:“我等早年就离开广东,来到这四千里外的北京做官了。对家乡的人和事陌生的紧,找我们求证怕是没用。这东西,还是送去都察院更合适吧?”
“好!好样的!”徐文璧鼓掌笑道:“我大明就缺两位这种正直无私的好官啊!就按照两位说的办!”
“好,没别的事,我俩就先告辞了。”人家都把饭桌掀了,陈绍儒和叶梦熊也没必要再忍受下去了。反正这材料再劲爆又如何?广东的走私之猖獗,已经至少六七十年了,朝廷上下谁不知道?
可知道又如何?历任广东官员、地方士绅富商,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一个干净的。岭南又天高皇帝远,海寇作乱猖獗,朝廷怎么查?又有哪个钦差敢查?就不怕被海贼掳了去?
而且这材料是太监拿出来,他们就更不担心了。要是能查的话,东厂早就动手了,何必要拿来吓人?
所以两人有恃无恐,径直往外走。
却听身后定国公幽幽道:“我们明天就交到都察院,然后把海瑞弄到广东去当巡抚去!”
“你,你,你不要这样吗!”两人登时像被施了定身法,不敢往外迈一步了。
“走啊,站这儿干嘛?”徐文璧冷笑不已。
“有话好好说嘛,公爷……”陈绍儒堆起笑脸,叶御史也再不是油盐不进的样子。
~~
赵家胡同赵府,赵昊一觉睡到第二天。
早晨起来仍头疼欲裂,整个人状态都不对头。
他在巧巧的侍奉下,洗漱穿戴完毕,顶着个木木的脑袋,到正院去跟老爷子吃饭。
赵立本已经吃完早饭,一边喝茶消食,一边戴着眼镜在看邸报。
“好点儿了?”余光瞥见赵昊进来,老爷子笑问道。
“还是头晕脑胀,嘴里发苦,”赵昊郁闷的一屁股坐下,发誓道:“以后再也不喝了。”
“哈哈哈,这话老夫说过几百遍,每次都只到下次喝酒前为止。”赵立本大笑起来,欣慰的看着赵昊道:“男人嘛,酒色财气是一样不能少的,一样样慢慢来吧,小子。”
听得巧巧暗暗翻白眼,心说像话吗,像话吗?有这样教育孙子的吗?
“昨晚出去的人都回来了,看你烂醉如泥就没把你叫起来。”赵立本摘下眼镜、搁下邸报道:“游说情况喜忧参半啊。”
“怎么讲?”赵昊接过巧巧奉上的小米粥,轻呷一口,果然不凉不热,正好入喉。
“说山东莱州青州两位吧,郑开阳跟他们掰开揉碎了讲,两人也很认同。”赵立本手捧着茶盏,缓缓道:“其实嘉靖年间那次疏浚,胶莱河沿岸就兴盛过一阵子,可转年河口淤塞,不能行船,那些靠运河起来的市镇就败落了。好多有钱人血本无归,整个胶莱元气大伤。所以他们都承认,咱们说得有道理,胶莱河指望不得。”
“嗯。”赵昊点点头,听爷爷接着道。
“但是山东巡抚姜廷颐进京后,就已经拜会过这几位山东籍的官员,拜托他们务必支持一下,还许诺了一些诸如减免赋税之类的好处。”赵立本冷笑一声道:“胶莱河一通,姜中丞的政绩就到手了。到时高升离开山东,才不管老百姓死活呢。”
“那他们两位什么态度?”赵昊轻声问道。
“为难啊。”赵立本叹气道:“这里头的道理呢,他们都明白。但一来不想得罪家乡的封疆大吏。二来,也不好跟家乡人交代……胶东百姓多年来,一直苦于没有货运通道,不少人还是想赌一赌胶莱河,说不定这次能坚持好多年呢。”
“不过呢,咱们给出的条件,他们很心动啊,还有辽东那位也一样。要是真能有三个海港,每年保证两百船,他们还要什么胶莱河?就是跟巡抚闹翻了也无所谓。”
赵立本接过丫鬟装好的烟筒叼在嘴上,丫鬟又点燃了用檀香熏过的纸媒子,为老太爷点上烟。
美美吸一口香烟,赵立本道:“不过呢,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能你一说人家就信吧?就算白纸黑字立个字据,人家还担心咱们毁约呢,所以还是很难放下包袱,把票投给咱们啊。”
“嗯。”赵昊点点头,果然谁都不是傻子。“广东那两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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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廷议
“情况大差不差吧。”赵立本瞥一眼那大丫鬟,大丫鬟便一颤一颤的出去了。他这才对赵昊道:“定国公和鸡公公找到他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于让他们明白了,吃独食的结果,就是大家都没的吃。”
赵昊不禁有些吃惊:“他们这么简单就从了?”
陈绍儒和叶梦熊可都是官至尚书的名臣,尤其是后者,是大明难得的军事人才。这种人怎会轻易改弦更张呢?
“因为定国公威胁他们,要是敢投反对票,就要让海瑞去广东查走私!”赵立本吐出个烟圈道:“你说他们怕不怕?”
“这样啊。”赵昊恍然,不禁笑道:“换我我也怕。”
拜吕光和徐五在京中卖力活动所赐,陈绍儒和叶梦熊都知道了江南的士绅,都让海瑞折腾的叫苦连天。好些人都想给他挪挪地方,让他去祸害别处的士绅。
其实,要是没有江南集团保着海瑞,这会儿应天巡抚估计已经换人了。要是江南集团和西山公司再一活动,把海瑞调到广东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督抚级别的官员,可是没有任职回避的。比如胡宗宪一个徽州人,却能当上浙直总督。何况无私到极点的海瑞。
真要是让他们把海瑞运作到广东去,那可真就扑街了。什么利益集团?什么盘根错节?谁能扛得住海斗士的降龙十八掌?
到时估计广东的官绅们,都要恨死他俩衰佬了吧?
这威胁,让人如此恐惧。
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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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们俩最多只能投弃权票。”赵立本告诉赵昊道:“他们说要是投了支持票,也一样回不了老家。还不如请海刚峰帮忙净化一下广东呢……”
“嘿嘿,还真是拎得清。”赵公子叹服道:“弃权票也不错,不要再难为人家了。”
在他眼里,这二位尤其是叶梦熊,都是值得结交的未来大员,不想把他们彻底推向对立面。
“嗯,其实弃权票真不错的。”赵立本朝青花瓷烟缸里掸一掸烟灰,淡淡道:“老夫建议,也别强求那三位山东老侉了,让他们同样弃权得了。”
“爷爷想打平?”赵昊皱皱眉。如果对方的五票弃权,那就是二十比十二的大优局面,就算老西儿和湖广佬把八票都投给对方,至少也是个平局。
不过五票里只要有一票投给海运,自己就能赢定了。再努努力应该赢达成吧?赵公子还有好些利益可以交换呢。
这样打平是不是太可惜了点儿?
“打平好啊,打平才是最聪明的。”赵立本却吐着烟圈笑道:“你想啊,要是这五票都投给我们,会是个什么局面?”
“我们大获全胜啊。”赵昊揉着发涨的脑袋,宿醉之后,思维特别迟钝。心说跟那些大明顶级聪明人周旋,自己脑袋本来就不太够用,确实不能再白白损害脑细胞了。
“错,我们将面临灭顶之灾。”赵立本却冷笑一声道:“你想,我们那是在什么情况下取胜的?首辅、张相公、吏部尚书都在我们的对立面——我们居然能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大胜漕运集团。你叫朝野诸公是何感观?”
“江南集团四杀了,江南集团超神了,江南集团无敌了……”赵昊终于明白了爷爷的担忧。吓得一下子醒了酒,脑袋终于恢复了灵光。
“他们会认为大明的朝廷,被我们江南集团控制了!”只见他小脸发白道:“但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这只是特殊议题带来的加成而已。”
“那些言官可从来不会跟你讲道理的。他们只会断章取义,危言耸听。一定会抓住这次廷议的结果,把我们塑造成只手遮天的大魔王的!”赵立本神情严峻道:“所以我们打平就好,这样才能避免引起别人的警惕。”
“嗯。”赵昊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既然已经决定要让高拱出山,那这次打平也可以接受。”
“不错。”赵立本颔首道:“以后也要注意这一点了。堤高于岸、浪必摧之,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们就是浪催的。”赵公子有些臭屁的笑道:“你说我一个小孩家家,怎么一不留神,就要超神了?”
“我叫你小子狂!”老爷子给他脑袋一个暴栗。“在国内要低调,去海外再高调去,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赵昊忙抱头鼠窜,唯恐刚刚灵光的脑袋被打傻了。
不过爷爷说的对,在国内确实要收敛一下,让江南集团始终处在一个不显山露水,又举足轻重、让人不敢招惹的位置即可。
浪催的不好。过于高调,会招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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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三年五月初一,是万众瞩目的海运廷议的日子。
这天也是朔日大朝会。早朝时,金台帷幄上的隆庆皇帝特意叮嘱诸位投票大臣,务必心存社稷万民,秉公心智慧,选出一个能解决漕运的法子来。
然后他还颇为直白的添了句,不光尽快想出法子,漕运的速度也要加快。以此来表达自己对海运的支持态度。
群臣自然一齐应声,可看他们木然的表情,估计是没人听到心里去……
‘我还是回去看我的书吧。’嗡嗡颇受打击,每次上朝都要遭受冷暴力。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哪有一点当皇帝的快感?
群臣恭送皇帝退朝之后,四十五位投票大臣,在两位大学士的带领下,来到紫禁城左掖门,也就是俗称的‘东阁’,举行今日的廷议。
待到四十五位投票大员,在东阁内班分左右相向而立。主持此次廷议的内阁首辅李春芳,便再次向众位大臣,讲解今日廷议的内容道:
“诸位都已看过揭帖,因为黄河决堤,一二年里运河是指望不上了。但漕运不能停啊,漕粮必须要尽快运到京城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为此,漕督衙门提议重开胶莱河,以河海联运来暂解燃眉之急。另有前应天巡抚林润,并江南籍官员若干,纷纷上本请求海运。”
“详细的主张,在发给诸公揭帖里介意列明,就不赘述了。”顿一顿,他环视众人道:“今日奉旨请诸位同僚前来共议,看看到底是河海联运好,还是纯海运的好?兹事体大,请诸位务必畅所欲言……”
“喏。”众官员应一声,便开始坐而论道,纷纷发表各自对海运和胶莱河的看法。
对海运,官员们无非就是担心海上风波险恶,损失太大怎么办?但江南集团提出的一揽子方案,已经深入人心,完美的解决了官员们大部分担心的问题。
不过也有人现场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那就是如果漕粮海运,那江南集团的船队,可能要达到规模可能要达到上千艘大船的规模。
这么大的船队,如果不在朝廷手中,如何能让人放心?
此言一出,众大臣纷纷点头,有人刚要附和,便听户部尚书马森解释道:
“诸位无须担心,此事早已考虑过了。未来海运将采取官督民办的方式,船队虽属民有,但由皇家和户部共同派员进驻监管,始终保持朝廷对船队和漕粮的管控。”
顿一顿,他又补充道:“另外,海船不能进大沽河,不能入长江。北方所有入大沽口二里的海船,皆以图谋不轨论处,由天津副总兵负责监督逮捕。南方所有入长江口二里的海船,同样由操江御史逮治。”
众大臣闻言,感觉限制的十分到位了,这才无话可说了。
海禁百年的大明朝,已经几乎失去了海权意识。这些制定国策的大臣,竟然只担心海船会沿着长江大沽口,攻击南北二京。丝毫没有人担心,这些海船出洋之后,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爱干什么干什么……闹翻天又与大明何干?
可爱的廷议大臣们如是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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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胶莱河之议,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官员们,尤其是江南的官员们纷纷炮轰,漕运衙门提出,重开这一早就被反复证明不中用的运河,到底是何居心?
毕竟胶莱河‘春夏干涸,无所引注,秋冬暴涨,无可蓄浅。南北海沙易塞,舟行滞而不通’,就是劳师动众勉强开通,最多也就是用个几年。比起单纯海运来,实在是太不划算。
眼看支持漕运的官员,被驳得瞠目结舌,只能用‘百万漕工衣食所系’为由,无力的辩白,李春芳只好提前叫停了朝议。
“既然各执一词,那么还是投票见分晓吧。”李春芳强行五五开,然后朝负责计票的翰林侍读张四维点点头。
张四维便将空白题本发下去,待诸位投票大臣写完合上题本,他又将厚厚一摞题本重新收起来。
“念吧。”李春芳吩咐一声。
因为是记名投票,所以也没必要特意监督唱票,让他当场把结果念出来就够了。
“是。”张四维便一本本展开念道:
“吏部尚书杨博,支持胶莱。”
“兵部尚书霍冀,支持胶莱。”
“礼部尚书高仪,支持海运。”
“户部尚书马森,支持海运。”
“刑部尚书毛恺,支持海运。”
“工部尚书朱衡,支持海运。”
两个负责计数的庶吉士,立在块黑板前分别画正字。
念完六位尚书时,情况还很正常,群臣也波澜不惊。谁知待念到侍郎级别时,忽然就乱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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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痛苦的小维
紫禁城东阁。
张四维唱到侍郎们的投票了。
“吏部左侍郎王本固,支持胶莱。”
“吏部右侍郎刘光济,支持海运。”
“兵部右侍郎刘应节……”张四维念到这儿,明显顿了一下,然后才缓缓道:“中立。”
‘嗡’的一声,东阁中一片压不住的惊呼。
刘应节是山东潍县人,不是应该支持胶莱的吗?怎么突然中立了?
尤其是那些支持漕运的官员,都吃惊的望向刘侍郎,不知他脑袋在想什么?
山东巡抚姜廷颐更是脸色大变,他之前拜会刘侍郎时,明明说的好好的,不是要一起支持胶莱河吗,怎么就变卦了?
但刘应节低头不语,众人也只好带着满脑子问号,继续听下去。
“户部仓场侍郎王国光,支持胶莱。”张四维只好继续念下去。
“户部右侍郎陈绍儒……中立。”
又是一阵嗡嗡声,众大臣没想到广东籍的官员也中立了。
这下漕运派的官员,未免心中忐忑。
不过幸好,山西籍和湖广籍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支持了胶莱,让海运的票数始终没拉开。
待到念完侍郎和小九卿级别,海运得了十六票,胶莱得了十四票,另有两票弃权。
东阁中的气氛也紧张起来。
接下来便是科道的十二票,加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的一票了。
“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戚元佐,支持海运。”
“吏科都给事中张思忠,支持胶莱。”
“兵科都给事中章蒲端,支持海运。”
“……”
“户科左给事中韩楫,支持胶莱。”
念到还剩最后两人时,海运已经得到了二十票,漕运只得了十八票,另有四票弃权。
如果接下来,两位言官中的一个,选择弃权或者支持海运,漕运就要输了。
所有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看着张四维手中那两个题本。
五月的北京已经入夏了,小维又穿着厚厚的官府,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水。他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和手心的汗,才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
“山东道监察御史叶梦熊,中立……”
张四维刚擦净的汗水又沁了出来,投票大臣们也全都懵在那里。
山东广东居然出现了五张中立票,要不是山西帮仗义相助,漕运集团就是大溃败啊!
现在,胜负就在小维手中最后一张票上了,他酝酿良久,方带着颤音宣布道:
“直隶巡按侯居良,支持胶莱……”
念完之后,他便面无表情的收拾起题本来,准备送到内阁去造册封存。
“诸位大人,你们的题本,可都念对了?”李春芳问众投票大臣道。
“念对了。”众人一.asxs.头。
“那好,我们看一下结果吧。”李春芳便把目光投向一旁的黑板,‘胶莱’下面得到四个‘正’字。‘海运’下面也是四个‘正’字。另外,‘中立’下面,也有一个‘正’字。
“结果支持重开胶莱河的,有二十人;支持海运的也有二十人,另有五位大人持中立态度。”李春芳对这个不分胜负的结果感到满意,反正恢复漕运需要时间,拖一拖也是好的。
“那么便以这个结果上奏,恭请上裁吧。”李首辅说完,便宣布廷议结束了。
~~
等张四维将那些廷议题本,送到内阁中,办完了登记交接,已经是中午了。
从文渊阁出来,毒辣辣的太阳,烤的他一阵阵眩晕。
小维身子骨本来就弱,这下感到强烈不适,只好顺着墙根的阴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了东华门。
东华门口,张四维的长随在持伞等候。见他出来,长随赶紧上前给公子撑起伞遮阴,低声告诉他,杨博在车上等他。
张四维点点头,看着停在树荫下的黑色马车,居然有些踯躅。
“唉……”他长叹口气,心说该面对的是逃不过去的,便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马车上,杨博一边敞怀打着扇子,一边噗嗤噗嗤的嗑着樱桃,波斯提花地毯上,到处都是他吐的樱桃核。
“伯父。”张四维有些畏惧的低下头。
杨博虽然行伍出身,不拘小节,但自从当了天官,还是很注意形象的。他这故态复萌的样子,说明心里是很烦躁的。
“嗯,都处理好了?”杨博点点头,含含糊糊问道。
“都处理好了。”张四维点点头。
其实今日廷推的平局,并非自然形成的,而是被他操纵了。
事实上,晋党和湖广帮,原本只有杨博、霍冀、王国光的三票,是投给胶莱的。另外五位的题本都是空白的,由张四维见机行事,自行决定投给谁。
原本他以为,加上己方的三票,漕运和海运正好打平。剩下五票可以好好玩弄一下江南帮,譬如先一边给两票,让他们把心提到嗓子眼,然后最后一票弃权。以这种猫戏耗子的打平方式,来达到既教训了江南集团,又不会彻底得罪他们的目的。
谁承想,对方居然让漕运阵营投出了中立票!
出现一张中立票,他就得补一张赞成票。
再出现一张,他就得再补一张。
最后足足出现了五张,他只能把手里所有的票都补上!
结果便是,山西帮和湖广帮的所有票,全都投到了海运的对立面,这不还是得罪江南帮了吗?
更恶心的是,漕运那帮废物居然还没赢……
离开东阁,在内阁值房中补填题本时,没打到狐狸还惹了一身骚的小维,想到这儿眼泪都下来了。
那山东广东的五个货,怎么能这样呢?但凡有一个不弃权的,管你投给海运还是漕运了,小维都有操作的空间,面子上总能过得去。
怎么能五个人一起弃权呢?这不是玩人吗?
想到这儿,张四维的眼圈又红了。他感觉这辈子还没这么屈辱过呢。
~~
马车上。
“呸!”杨博狠狠啐一口。张四维肝儿一颤,以为是在啐自己,没想到他吐出了五六个樱桃核。
“没想到吧?”其实小维多虑了,虎老了不咬人,老杨家将来还要靠他罩呢,就是心里再不爽,也不会给他难堪的。“吃不吃?”
“确实没想到。”张四维摇摇头,谢绝了杨博递过来的樱桃。“赵小子竟然能让那五个人同时弃权,确实有两把刷子。”
说着,小维有些后怕的轻吁口气道:“幸好,他只能让他们弃权,但凡有一个把票投给他,我们就输定了。”
“不,你错了。”杨博搁下白瓷盘,在洁白的窗帘上擦了擦手上樱桃汁,淡淡道:“到现在你还没有正视你的对手,赵昊要是让那些人把票投给他,反而不会让人那么忌惮。”
“哦?”张四维吃惊的看着杨博。“伯父的意思是,他故意让那五个人投中立票,来恶心我们的?”
“嗯,当然了,不然哪会那么巧?”杨博嘿然一笑道:“他肯定在想,你们老西儿算计了我,还想让我感谢你们?门儿都没有!我一票都不让你们投给我,日后你们也没脸再跟我要股份了。”
“卑鄙……”张四维嘟囔一声,只觉此獠真是可恶至极。
“不过他更大程度上,还是考虑这样取胜,影响不好吧。”杨博不由叹服道:“且不说,以一家之力,赢下有首辅、大学士、吏部尚书支持的漕运集团,会不会太扎眼?单说哪怕这次赢了,对手能就此认栽吗?肯定不可能的。”
说着他语调变得低沉道:“双方还是要斗个你死我活的,他们就算赢了也一样不得安生。所以打平也完全可以接受的,等把高新郑搬出来,再假他之手完成漕粮海运就是。”
“伯父的意思是,江南集团这次根本就是故意求和,逼着我投反对票的?”在闷热的车厢里,张四维却瞬间觉得手脚冰凉。
“正是如此。”杨博点点头。
“原来如此……”张四维背靠着车厢,一脸被玩坏的表情,喃喃道:“我已经被那狡猾的小子看透了,被他牵着鼻子当猴耍了。”
杨博没有再往他伤口上浇醋,只是吩咐开车,又打开了紧闭的车窗,让凉爽的空气流动进来,给上了头的小维降降温。
马车快到杨博府上时,张四维忽然抬头问道:“伯父,今日若换了你,会如何应对?”
“哪有那么多如果?”杨博呵呵一笑。
“侄儿是向伯父请教。”张四维朝他深深一揖,虚心求教。
“那好吧……要是换了老夫啊,我一看到有人投弃权票,当场就会改变策略,送给赵公子一场大胜。”杨博洒然一笑道:“有张相公和老夫为他撑腰,胜利就显得不那么扎眼了,这份人情他不要也得收下了。这样化干戈为玉帛不说,之前谈好的那一成的股份,咱们也可以心安理得收下了。”
“这,这,这也太……”张四维闻言,不禁瞠目结舌。明明是己方先挑起战端的,怎么能对方一摆出应战的架势,就跪了呢?
节操何在?还要不要脸啊?四维不张啊!
对方毕竟是他尊敬的杨伯伯,小维生生咽下了‘无耻’二字。
第一百六十三章 见机行事陈公公
“你觉得这样太无耻了?”杨博却看穿了张四维的心思,不以为意的从袖中摸出一枚银锭,又问外头的长随要了一枚,把两枚银锭放到他的掌心道:“子维,你跟我说说,这两锭银子,哪一枚是高尚的,哪一枚是下贱的?”
张四维拧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其实没有区别的,它俩一样都能买米买面填饱肚子,一样都能到粉子胡同爽一把。”杨博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管它是怎么来呢?”
“是……”张四维点点头,感觉很有道理。
“所以啊,只要能为咱们山西人带来好处,脸皮算得了什么?又有什么生意不能做呢?”杨博说着苍声一叹道:“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子维,不要太拘泥了。”
张四维看着手中的两枚银锭,陷入了沉思。
直到马车停下,车门打开,他才回过神来,问杨博道:“伯父,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不急,先缓过劲儿再说。正好那小子要去河南,有时间让你好好想想。”杨博笑笑,期许的看一眼小维道:“相信这次你能选对路数。”
说完,老杨用宽厚的手掌拍了拍小维单薄的肩膀,便笑着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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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乾清宫。
廷议跟廷推一样,其投票结果至少在名义上,仅是给皇帝作参考用的。
只是如果皇帝不按照这个结果下旨,大臣会概不奉诏罢了……大明臣子对皇帝的这种虚假的尊崇,在隆庆朝几乎到了顶点。
所以当内阁将廷议结果,呈到隆庆皇帝面前时,嗡嗡也没法直接判海运胜出,只能满脸无奈的问李春芳道:“元翁,你怎么看?半数支持海运,半数支持开胶莱河,这可如何是好啊?”
“回陛下,从廷议结果可见争议之大。”李春芳不紧不慢的和着稀泥道:“也怪内阁,之前做的工作不够,才会出现这么大分歧,臣辜负圣恩,臣有罪啊。”
陈以勤赶紧也跟着请罪。
“平身平身,不要动不动就请罪,解决问题才是正办!”隆庆心里一阵腻味,知道自己不会治罪,他们才会一个劲儿的请罪。要是父皇在时,早就让他们求锤得锤了。
“回陛下,古人云‘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陈以勤便正色道:“臣以为消除分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户部和工部派员联合调研一番,看看胶莱河到底堪不堪用,海运到底风险如何,等他们回来再议也不迟。”
“臣也是这个意思。”李春芳附和点头道。
“那成吧。”隆庆皇帝也只能郁闷的点点头,由着内阁的意思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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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两人退下,隆庆气得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回踱着步。
他能不生气吗?自己都已经亲自批准的海运,最后让这般大臣一番揉搓,居然变成了这个弔样!
真是不拿嗡嗡当马蜂啊!
他是越想越生气,抓起自己的茶碗,就要往地上掼!
“陛下息怒啊!”今日轮值的陈洪,赶紧提醒道:“再砸了这个,就彻底配不套了!”
“唉……”隆庆郁闷的将茶碗搁下,苦着脸道:“这要是顺顺当当开了海贸,朕能连个茶碗都不敢掼?”
“是啊,那可是百分之十的海贸份额啊,几十万两总是有的吧?”陈洪也垂涎道。他可是御用监太监,专门给皇帝花钱的。皇帝有钱消费,他才有回扣吃啊……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陈洪想弄死李春芳的心都有了。
他忽然想到前日下值回家,好基友邵芳过来对自己说,苦等的时机已经到来。请他在廷推后尽快在皇帝面前打响头炮,好拿下起复高新郑的头功,为当上掌印太监奠定坚实基础。
横竖在皇帝面前说高拱好话、说其余大臣的坏话总没错。陈洪便鼓起勇气,掩面抽泣起来。
“你哭什么啊?”隆庆见状,自然一愣。
“老奴该死,老奴情不自禁。”陈洪赶紧跪下请罪,却哭得更伤心道:“可老奴就是忍不住,老奴,替万岁爷难受啊。”
“唉……”隆庆闻言,暗道,居然连个奴才都觉得朕可怜了。
嗡嗡心情不由愈加灰恶,叹息道:“是啊,我皇明开国以来,像朕这么窝囊的皇帝,一个也没有过。”
“万岁爷虽然仁德,但绝对不窝囊,不然先帝也不会选择您来继位。”陈洪泪流满面道:“只是那些食君之禄的大臣们忘恩负义,一个鼻孔出气。自高师傅去后,陛下势单力孤,好虎架不住群狼啊!”
“别瞎说。”隆庆深以为然的训斥他一句,强调道:“至少朕还有陈师傅、张师傅……”
“但他们都不顶事儿啊!老奴今天冒死也要说一句,陛下,高师傅不出,君无宁日啊!”陈洪砰砰磕头,鲜血崩流的哽咽道:“因为老奴发现,高师傅走后这两年,万岁爷就没开心过。老奴真的很担心龙体啊!”
“好了,你快起来吧。”隆庆伸脚,轻轻踢了踢陈洪,长长一叹道:“朕何尝不盼着高师傅回来呢?奈何朝中怕他的人太多,廷推总是过不了,特简他又不肯,结果就卡在那儿了……”
“万岁说得对,不过眼下,好像有个好机会。”陈洪瞥一眼隆庆,壮着胆子道。
“哦?”嗡嗡神情一振,问道:“什么好机会?”
“从前廷推过不了,主要是因为徐阁老在朝中的影响太大。那些人曾经跟着他得罪过高师傅,自然会联合起来在廷推中捣乱了。”陈洪便按照邵芳教的,缓缓道:
“可现在不一样了,徐阶已经倒了臭了,所谓的徐党再也团结不起来了。这次廷议的结果,就是明证啊,万岁!”
“唔。”隆庆摸着修剪整齐的颌须,认真的寻思片刻……可还是没想清楚,只好闷声道:“你继续。”
“是。为什么这么说呢?”陈洪便幽幽道:“因为老奴看了廷议投票的名单,发现南直隶的十六名官员,江南的十人投了海运,江北的六人却投了漕运。虽然南直隶本就是散装的,但在这样的重大议题上,却如此泾渭分明。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分裂了!”
“是吗?”隆庆伸伸手,让陈洪给他把廷议的结果拿来,然后一一对照官员的籍贯,发现果然没错。徐阁老的大本营南直隶,确实已经分成两派了!
“李相公好像也是南直的吧?”隆庆忽然问道。
“扬州的。”陈洪点点头道:“扬州在江北,是大运河上的重镇。”
“唔。”隆庆便伸手指在奏本上划来划去道:“他带着六个江北籍的官员,支持漕运。这可彻底得罪江南籍的官员了。”
“听说连浙籍的官员,都对海运势在必得,清一水都投了支持呢。”陈洪又添油加醋道。
“嗯……”这话隆庆还是懂的。
阻碍高拱起复的最大障碍,就是现任首辅李春芳。现在为了漕运的事,李春芳和江浙官员分道扬镳,确实好像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不过,这些官员都嬗变的很。”但隆庆素来谨慎,他思来想去后道:“就怕回头轮到高师傅,他们又穿一条裤子了。”
“倒也不无可能。”陈洪便轻声道:“想知道他们到底矛盾有多少,最好还是找可信任的人问一问。”说着他赶紧撇清道:“不过老奴跟外官也没来往,不知道有没有既可信,又了解此中内情的人。”
“是啊,这样的人可不好找……”隆庆也跟着发愁开了。
陈洪差点一头栽倒地上,心说明明好找的很啊!最符合这样条件的人,隔三差五就来宫里,你还想让我跟他学制作小电影呢……
好在隆庆皇帝只是反应慢,过了一会儿,他终于一拍额头道:“朕怎么把那小子给忘了?海运的事儿就是他在张罗,肯定门儿清!快,传赵昊进宫!”
“陛下稍安勿躁,这会儿多少双眼睛盯着呢。”陈洪忙苦笑劝道:“横竖明天赵公子要进宫,给太子爷拉影戏,到时候问问他也不迟。”
“嗯,那倒是。”隆庆深以为然点点头,对陈洪刮目相看道:“老陈,你今天脑袋怎么这么灵光?”
“这……”陈洪登时一脑门子汗,心说坏了,表演过了。
还好这个大侠也有教。他赶紧俯身泣道:“老奴虽然蒙皇上错爱,命为司礼监秉笔,但一直谨记太祖祖训‘宦官不得干政’,故而往日一直三缄其口。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老奴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唉,朕干嘛要责罚你,赏你还来不及呢。”隆庆却没那么多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看来滕祥不如你啊,今日这番话,他就说出来。要是司礼监各个都像你一样,朕又怎会被那些大臣欺负?”
陈洪登时老脸通红,激动的重重磕头道:“只要能对万岁爷有用,老奴就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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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香山书院
今日天气真晴朗,赵公子府上好热闹,涌进来足足上百号读书人。
而且这些读书人,最不济也是系着黑色丝绦的监生,大部分都是穿襕衫的生员,好些还穿着举人圆领,府上的仆人安敢怠慢?
幸亏赵府现在就是房间多,仆人多。男女老少齐上阵,把读书人们引到各处房中吃茶,一阵鸡飞狗跳,总算安顿下来。
这些读书人是来参加科学门入门面试的。
过去一年,赵公子人虽然不在京城,但名气依然没有消散。
一来,得益于他当初在北京的战绩太过辉煌,非但一门五进士,还在登灵济宫讲学,甚至担任过经筵日讲官,对一个舞勺少年来说,这简直是要上天啊。
哦对,他确实也上过天的。
时至今日,京城百姓仍对那腾空而起的漂亮热气球津津乐道,而且越传越神乎。
有人说,赵公子坐着热气球上过太阳。当然有人不信,说太阳多热啊,不把那热气球烤化了啊。
那人就说,他是晚上去的。
众人便恍然,心说怪不得没看到赵公子上太阳呢,原来是摸黑去的。
又有人说,赵公子落地时,把徐阁老父子扣在了热气球里。徐阁老被吓尿了,这才没脸在北京待下去了……
甚至还有人说,赵公子是坠落人间的太白金星,造热气球只是为了找到回家的路……
总之是越传越神,他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加之他有五大弟子在京城,其中四位翰林,还有一个是小阁老。科学对读书人的吸引力比他本人在时还大了好几倍,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阳阳们大力弘扬之下,科学的大名已经传遍整个北京,乃至北直隶。每当他们开科普讲座,京城内外的读书人便蜂拥而至,热闹程度不亚于李叫兽在苏州的场子。
自然,想要拜入科学门的读书人也海了去了。
阳阳们秉着精挑细算的原则,生员以下学历不要,不会做几何题的不要,对科学不感兴趣的不要。以如此苛刻的条件,居然也发展出了一百多预备学员,等候师父挑选入门。
赵昊进京后,听了王武阳得意洋洋的禀报,心疼的直踹他屁股。
“还有脸邀功?!不知道为师现在开了书院,学生多多益善吗?!”
“师父,我们不是只要科学精英吗?”大师兄捂着屁股,委屈的看着老师。
气得赵昊直翻白眼,心说那是我招不到学生的说辞,你们也当真?!
不过弟子把他的话,奉为圭臬,总不能说有错。赵昊只好让他们起来,闷声告诉他们,情况已经变化了,现在科学门的任务,是培育科学传播的土壤。
这就要求他们不只要招收科学精英,还要多多培养懂科学的读书人。哪怕对科学只了解些皮毛呢,也足够让土壤更肥沃了。
弟子们恍然,不禁羞愧的检讨,自己又犯了形而上学的错误,忘记了科学是不断变化向前的……
不过赵昊怕挫伤弟子的积极性,还是表扬了他们认真弘扬科学的精神,又强调说怕犯错不是科学家,只要知错就改还是好学生。
弟子们这才重新鼓起干劲,没有滑向‘什么都不干就不会犯错’的徐氏心学领域。
~~
但精英就是精英,今日里分批面试下来,赵昊发现这些阳阳们精挑细选出来的预备弟子,各个都是好样的。
而且不管是真心还是装出来的,至少表现的都对科学十分向往。
从本心讲,赵昊是想统统收下,一个都不能少。
可来者不拒多没面子?再说得来的太容易,他们也不珍惜啊。
思来想去,赵公子便采取了后世公司招聘的手段,绝不当场录取。
而是面试之后,便让他们回家等通知……
看着预备学员们惴惴不安的离去,大师兄忙奉上今日份马屁道:
“我师父真是太稳健了。明**眼如炬,却仍如此慎重,这就是科学的严谨性吧!”
王鼎爵和于慎行几个都已经习惯了师兄的马屁,反正这辈子拍马也追不上师兄拍马的本事了。他们索性老老实实当他们的科学家。
“师父相中了哪些预备学员,可否示下?”于慎行深知师父渊博的学识与健忘并存,唯恐他时间一久,把这事儿给忘了。
“放心,为师忘不了。”赵昊却自信满满,因为他已经决定了,还是一个都不能少。
你见有传销集团嫌下线人多的吗?哦不,是传播科学的力量不嫌多!
至于全部录取会太掉份儿的问题,他也想好了——只要让学员们不知道,他们全都被录取了。不就得了吗?
为此,赵昊准备在北京新开一所香山书院,把这次招收的一百多学员分南北录取,一半坐船去苏州上学,一半留在京城念书。再把两个书院的入学通知书错开送达,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至于香山书院,倒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本就在他最初的规划中,那时候准备叫玉渊书院的。但这次来京才知道,玉渊潭已经被武清伯李伟家圈占了。
虽然请干娘出面也能要回来,但一来赵昊不愿跟李家父子结怨。二来郑若曾说,这个名字作为书院不太吉利。
赵公子本着科学的精神,请老郑重新看了一处风水宝地,就把书院选在了香山。
开工前要考虑到所有可能的风险,科学就是这么严谨,没毛病!
以赵公子如今的财力和影响力,在京城开办一家书院,再请一些有名望的学者当客座教授,完全不在话下。
当然,具体还得弟子们去张罗。
他正跟王武阳几个,讲述自己对未来书院的规划,正院的大丫鬟含桃颤巍巍过来,说老爷子叫他。
“你们先照我说的,找人把图纸画出来。”赵昊便起身吩咐弟子们。
“是,师父。”弟子们一口应下,这个简单的很,翰林院和工部会搞设计的多了去了。不过前者偏园林庭院,后者则以实用为主。
“等我从河南回来,咱们就着图纸再聊。”赵公子一摆手,施施然去了正院。
“师父说去哪?”弟子们面面相觑。
“听着好像是河南?”李茂才小声道。
“不是去正院见老爷子么,怎么又去河南了?”阳阳们深感不解。
因为去河南找老高求和太丢人,所以赵公子之前,从没跟弟子们提过。
~~
正院后堂中,二丫鬟采莲正在给老爷子捏脚,三丫鬟簪菊给他梳头,四丫鬟探梅端着个茶盘,伺候老太爷喝茶。
赵立本舒服的哼哼唧唧,听到孙子进来也不停下,只努努嘴让他看桌上。
赵昊拿起桌上的纸片一看,见是廷议的最终结果。
不出意料,果然是研究研究、讨论讨论再说。
接过大丫鬟递上的纸媒子,赵昊烧了那张纸片,然后拍拍手上的灰,表现的十分平静。这是他一手造成的,自然没什么好激动的。
“乖孙,不要不爽嘛。”瘫在罗汉床上的赵立本,点了根烟,彻底快活了。
“能赢却不贪胜,方显大智慧。收放皆自如,才见真功夫啊!”他一边吞云吐雾的享受着,一边笑道:“经此一役,你这才在大明的朝野中,彻底立住万儿了!再没人敢跟你玩那些哩个啷了。”
“什么叫‘哩个啷’?”赵昊嘟囔一声。
“领会精神。”赵立本白他一眼,接着道:“从今往后,咱爷们就可以不显山不露水,闷声发大财了。”
“说到这儿。爷爷,收拾收拾,咱们赶紧出发去河南了。”赵昊眨眨眼,看着老爷子。
“咳咳!还真要我去啊?!”赵立本登时呛得鼻孔冒烟,剧烈的咳嗽起来。
三丫鬟簪菊赶紧给老爷子顺气,含桃又给他喂了水,赵立本这才缓过来,巴望着孙子道:
“老夫能不去吗?”
“呃……”赵昊还没见过爷爷这怂样呢。便十分理解道:“爷爷不想去就算了,明天孙儿一个人远行千里,去任那高胡子排揎。他就是打我骂我放狗咬我,也跟爷爷没有半文钱关系……”
“别说了,别说了。”赵立本被这带孝孙子气得哭笑不得,举手投降道:“谁的恩怨谁了结,我去还不成?”
“爷爷不要勉强自己啊。”赵昊眨眨道:“高胡子在家憋了两年,肯定一肚子邪火没处发……”
“老夫躺平了任他蹂躏就是。”赵立本一脸认命道:“反正人生七十古来稀,爷爷我也不指望能活到七十了。”
赵昊嘴角抽动一下,赵立本是弘治十四年生人,今年已经六十九……
这下又轮到他不好意思了。只好答应老爷子,路上要安排最好的条件,还得带着四个大丫鬟一起。
“还是算了吧,你叶奶奶肯定跟着的。”其实老赵这个年纪,也没啥花花肠子了,不过素来都是叶氏照顾她起居,用不着桃荷菊梅插手。
嗯,这解释很合理。
~~
不过老百姓出趟远门,都得准备个几天,何况赵氏祖孙兴师动众了?
再说,明天还得进宫给朱翊钧放完《葫芦娃》最后一集呢,不然自己一走俩月,小胖子还不得急的骂娘?
好吧,他不敢骂他娘。
但他会揪冯公公的胡子啊。
好吧,太监也没有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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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懂事儿
翌日一早,冯保便派小太监,来接赵公子进宫给太子爷放片子。
赵昊便带上装有最后一集《葫芦娃》的放映机,跟着那叫孙隆的小太监进了紫禁城。
朱翊钧从昨晚起就茶饭不思,满脑子都是故事的大结局。
他早早就等在翊坤宫门口,骑在冯保脖子上手搭凉棚张望,嘴里还怪腔怪掉的唱道: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啦。叮当当咚咚当当,葫芦娃……”
咱们冯公公可是很有艺术细胞的太监,哪受得了这种贯耳魔音?一边默默的忍受,一边腹诽道,赵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唱歌不着调,把太子爷都带成驴叫了……
好在赵昊如约而至,小胖子这才不唱了,猛地一夹马背道:“驾!”
又少了两点的冯公公便颠颠儿的小跑上前。
“吁!”小胖子揪住他头上的发髻,老骟马赶紧停下。因为钢叉帽扎人,冯公公当坐骑时都是光着头的。
“殿下早安。”赵昊笑眯眯的行礼。
“赵哥,你可算来了!”朱翊钧跟他套近乎道:“我都等你老半天。”
“是等这个吧?”赵昊笑着亮出了放映机。因为更换图卷太麻烦,他都是提前在家里装好片子,直接把机器带来的。
“对啊对啊。”朱翊钧弯腰一把抢过放映机,激动道:“我都等不及要看七娃和他的蛇精妈妈了!”
“呃……”赵公子这个汗,这孩子三观怎么这么奇葩啊?
“驾!”小胖子迫不及待的一扯冯公公的左耳朵,老骟马便乖乖左转,驮着太子爷进去看片了。
赵昊刚想也跟上,却听身后有人叫道:“赵公子请留步。”
回头一看,见是陈洪。
“原来是陈公公。”赵昊忙客气的行礼。
“陛下有请,快跟咱家来吧。”陈洪朝他眨眨眼。
赵昊心说我们有那么熟吗?不过众目睽睽这下,也不担心这太监会耍诈。
“太子爷那边放心,已经跟冯公公打过招呼了。”陈洪却没想到,赵昊对自己如此戒备。
“那就好。”赵昊这才露出放心的笑容,跟着陈洪往乾清宫走去。
行在高高朱墙下的甬道,见前后无人,陈洪方小声对赵昊道:“赵公子放松点儿,咱家和邵大侠是亲亲兄弟啊。”
“哦,这样啊……”赵昊露出恍然的神情,灿烂的一笑道:“在下跟樗朽先生一见如故,也是以兄弟相称啊。”
“那咱们也就是兄弟了。”陈洪打蛇随棍上,谁不愿意结识财神爷?
“只要大人不嫌弃。”赵昊一脸受宠若惊,完全不顾对方四老五十,比他爹年纪还大的事实。
“吼吼吼,怎么会呢?”陈洪掩嘴一笑道:“樗朽提起公子来赞不绝口,皇上也常念公子的好,咱家能跟公子结交,真是求之不得呢。”
说着他便对压低声音,将皇帝召见赵昊的缘由讲了一遍,末了轻声提醒他道:“咱家在万岁爷身边伺候,可知道高相公的份量。公子明白该怎么奏对了吧?”
“明白了。”赵昊忙重重点头。
“总之这次,万岁爷无论如何,都想把高相公请回来,拦是拦不住的。”陈洪瞥一眼赵昊,他这个司礼监秉笔也不是吃干饭的,对赵立本和高拱的宿怨早就有所耳闻。
“所以,公子还是顺势而为,设法变不利为有利吧。”
赵昊又客气的点点头道:“大人可真帮了大忙,日后必有厚报。”
“哎,咱家是要交你这个朋友,可不图什么回报。”陈洪一甩手中拂尘,忽然笑道:“公子真要回报,就把那放影戏的法子教教咱家吧。”
“哦?”赵昊不禁吃惊道:“大人也有宅属性?”
“啊?”陈洪一愣。“那是什么?”
“没什么,那是一种可以让世界和平的力量。”赵昊打个大大笑道:“当然没问题,我家里就有动画师,大人回头派个工匠过去,一学就会。”
说着他一脸遗憾道:“不过目前技术还不完善,而且也没有适合成人的脚本。”
“无妨无妨,成人本子是现成的,宫里还有最好的画师……”陈洪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讪讪打住道:“宫里还有旁的小主子,也吵着想看动画,不好都麻烦公子不是?”
“是吗?”赵昊却想岔了。还在那儿寻思,也不知是未来寿阳公主还是永宁公主?要不是大明的公主实在不值得投资,他倒也可以让人画个《花仙子》出来。
要是李贵妃也喜欢,倒可以给她出品一套金朝版《甄嬛传》看看,帮她提高一下业务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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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乱想间,来到了乾清宫。
隆庆皇帝在东暖阁召见赵昊,先开诚布公的说了自己的想法。
然后问他道:“据说令祖父跟高师傅有宿怨,听了朕的话,是不是感觉不太舒服啊?”
皇帝现在要拉赵昊挺高,那赵高两家的矛盾就必须要有个了结。嗡嗡虽然自觉平事儿的能力了了,但还是要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有奇迹发生。
“陛下言重了,臣惶恐,更替祖父惶恐!”谁知,赵昊却立马叫起了撞天屈道:“家祖虽然已经致仕,但居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此赤诚之心,是从未变过的。前年听闻高公下野,他还痛哭了一场,险些一病不起呢!”
“啊?”隆庆听得两眼发直。“还有这事儿?”
“千真万确啊!”赵昊信誓旦旦道:“别人也觉得奇怪,对他说,高拱不是和你有矛盾吗?你应该高兴才对啊。爷爷却回答说,自己虽然跟高肃卿有些过节,但那只是个人矛盾。在公事上,他是很佩服高公的。大明如今的局面如蜩如螗,只有高公才能革旧布新。”
说着,他仰起脸来,含泪真挚道:“爷爷说,他是为国家担忧,替君父哭泣啊……”
“是么?从没见过赵侍郎,真是朕平生一大憾事啊。”隆庆皇帝听得鼻头发酸,心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臣子呢?这次怎么也得劝劝高师傅,臭脾气该收一收了。
他便激动的许诺道:“等高师傅回来了,朕一定要让他们冰释前嫌,再继续为大明出力!”
赵公子闻言吓一跳,心说坏了,用力过猛了。老爷子怎么可能起复呢?且不说都七十的人了,关键是他还一屁股屎……这要是回来当官,还不成了言官的靶子?
他赶紧扎住口子道:“陛下拳拳爱意,臣感激涕零。然则家祖年事已高,与人交谈半个时辰,要问人家名字八次,还会瞌睡两回……”
“这样啊。”隆庆闻言不无遗憾道:“那还是让老人家颐养天年吧。”
“谢陛下恩典。”赵公子忙谢恩不迭,然后慨然表态道:“陛下欲起复玄翁,小臣祖孙万分支持,并愿意亲去新郑面见玄翁,与他尽释前嫌,再劝他以国事君父为念,不要再置身事外了!”
“真的吗?”隆庆没想到赵昊的态度如此端正,顿时开心极了。
“君前无戏言!”赵公子便正色答道。
“好,非常好!”嗡嗡高兴的看着赵昊道:“朕回头就给高师傅修书一封,请他务必好好接待你们,一定要和好如初哦。”
“臣绝不让陛下失望!”赵昊重重点头。
“真是个好孩子,必须重重有赏!”隆庆激动的一拍炕几。
这就是他为什么喜欢这小子的原因,因为自己的话,在他那里总是很管用。他和他的弟子们,那种对自己发自内心的忠诚,是在那帮臣子身上看不到的。
‘可惜朕的女儿还太小,不然非要让他当驸马不可。’皇帝暗暗想道,不过好在还有个外甥女儿……
不过这种事儿得妹妹做主,他可没那个胆量乱讲。
那就赏钱,呃……嗡嗡心说,跟他一比,自己就是个穷鬼。
再赏个官?再升他就比他爹官儿还高了,也不合适啊。那就给他爸升官儿?特简的官职不值钱,人家肯定不喜欢的……
那一刻,隆庆觉得自己特卑微,堂堂皇帝,居然拿不出像样的赏赐。
正难过间,却听赵昊善解人意道:“小臣斗胆代江南集团众股东讨赏,请陛下赐下墨宝!”
“哦,这个……”隆庆心说这个简单,但总觉得光写几个字太磕碜了点儿。
“润笔照旧。”赵昊又补充一句。
“没问题!”隆庆皇帝登时笑逐颜开,撸起袖子道:“不就是写字吗?要多少写多少,包你满意!”
暖阁中笔墨都是常备的,陈洪赶紧给皇帝研好墨,又从楠木立橱中捧出裁好的洒金宣纸。
隆庆皇帝便挥毫泼墨,按照赵昊的要求,足足写了二三十副字……
什么‘江南投资集团’、‘江南开发公司’、‘江南金融公司’、‘江南银行’……但凡集团挂牌营业的公司,一个都没拉下。就连还没影儿的‘江南动力’、‘江南精密仪器’都提前给写好了。
虽然皇帝累得抬不起胳膊,心里却好似喝了蜜,美滋滋的合不拢嘴。
因为他足足得了三十万两的润笔费,就连一旁伺候的陈洪,都得了两万两的服务费。
当然,皇帝也知道,这笔钱是江南士绅的孝敬。
这代表那帮居心不良的家伙,终于要收起心思,不再违法乱纪了。
似乎,自己也终于可以睡得安稳一点,不用再二十七张床躲猫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