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开挂模式(为催更邀请函活动加更)
“嘉奖文书初八就送去签押房了……”邢司吏说完就后悔了,心说我这不作死吗?赶紧改口道:“也可能没送去,过节过的都糊涂了,小人真该死。”
赵二爷老脸一阵发烧,自己都不记得,上次进签押房,是啥时候了。
闹出这样的乌龙,怪只怪赵公子给他爹配的幕僚班子太过豪华。
以大明第一军师徐渭,在衙门供事多年、当过县丞的吴承恩为专职师爷。
还足智多谋,且谙熟昆山风俗人情的郑若曾为他出谋划策。
除了这三巨头外,下面还有三十多个举人秀才、以及三十多个精明强干的管事的,为他分关把守、层层设防。
如此强悍的阵容,漫说是个小小的知县,辅佐个总督也绰绰有余了。
以至于这帮人穷极无聊到,把衙门里积攒多年的陈案也办了个一干二净……
“真的就没点儿事儿干了吗?”赵守正脸上有些挂不住,挺着脖子问道。
众官吏大眼瞪小眼。老百姓大过年,一般也不愿意跟官府打交道,这才正经开衙第一天,哪有什么正经事儿给他?
“啊,还有一件大事。”何文尉被逼得没办法,一拍脑袋道:“前日收到府里的劄子,是转发巡抚衙门的谕令。还有知府大人的亲批,命我等节后认真部署,务必将中丞大人的新政落到实处。”
“唔。”赵守正一喜,呵斥老何道:“你看,这么大的事儿不说。”
何文尉也不敢提,自己找了大老爷两天,都没找见人这一茬。便赔笑道:“兹事体大,本寻思今日跟大老爷商议后再说的。”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那封,已经到了两天的劄子。
“在这里说就行了。”赵守正没有要接的意思,摆摆手道:“念一念,事情还得大伙儿办,群策群力嘛。”
“是。”何县丞便展开劄子,字正腔圆的念起来。无非就是海瑞那两条,或者说三条新政:
均田均粮;一条鞭法;还有让大户退回侵占的田地。
待何文尉念完后,赵守正便道:“一条条议吧,先说这均田均粮,官民一则。”
“是。”众官吏赶紧打起精神,飞快的寻思起来。
过一会儿,户房胡司吏便小声道:“大,大老爷,本县事实上早已完成这一条了。”
“哦?”赵守正一愣。
“这些年,县里所有官田十万亩,都被大户们,用各种手段置换到杨林塘以北了。”胡司吏怯生生道:“这种手法叫‘移丘换段’……”
“不用解释,本官知道。”赵二爷没好气道。
“去岁,这十万亩田又被县里作为一期水利工程的价款,租给昆开司了。”胡司吏小声道:“契约上就是按照民田税赋约定的,所以本县事实上,早已没有了官田。”
“唔。”赵守正点点头,又替儿子觉得亏得慌。原先官田民田分开计税,昆开司等于是有税收优惠的。如今官民一则,大家都一样了。昆开司就等于没优惠了。
赵二爷斟酌片刻,觉得自己于公于私都该过问一下。“那昆开司怎么说?需要补偿一下吗?”
白守礼代表县里在昆开司担任副董事长,每月还有二十两银子的薪水,简直不要太开心。
“回大老爷,昆开司那边请示过江南集团,”他赶紧出列答道:“集团的回复是,公司信用无价。签好的契约,无论如何都要遵守。”
“真是太仁义了!”熊典史忙赞一声,虽然公子可能听不到,但万一传到公子耳朵里,不就赚到了?
“确实。”何文尉拢须感慨道:“江南公司……哦不,江南集团的所作所为,彻底改变了下官对商人的感观。”
白守礼闻言与有荣焉道:“可不是嘛,昆开司诸位同仁,刚过了初六就开始为本县的春耕忙碌了……”
“咳咳!”赵守正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咳嗽两声,把话题扯回道:
“那第一件事,就算落实了。说说第二件,一条鞭法吧,这也是中丞新政的重中之重啊。”
“这条也没问题。”白守礼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道:“昆开司一并请示过集团。集团说,公司遵规守法,绝不会偷税漏税。还让下官负责对接县里编订虎头鼠尾册。”
“这感情好。”何文尉深感欣慰道:“昆开司现在有三十万亩地,不折不扣本县的头号地主,他们带好这个头,问题就不大。”
“其实是六十万亩。”白守礼忽然石破天惊道。
“嘶……”包括赵守正在内,所有人倒吸冷气。“这么多?!”
“县里不是只租给他们三十万亩吗?”赵守正皱眉问道。
“听说好些大户把他们的地,也租给昆开司了。”熊典史赶紧给公子解释道。虽然知道发问的是公子的爹,但态度最重要。
“没错,昆开司所有股东,还有好些不是股东的大户,都把地租给昆开司了。年前那些里长甲长牵头,好些百姓也把地凑一起,租给了昆开司。”
白守礼本身就有义务,向县里反馈昆开司的所有情况。忙解释道:“年后本司一直就忙这事儿,到前天截至的,才刚统计出数来,大概三十万亩有奇。”
“原来如此……”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他们是怕被扣上‘官商勾结’的帽子。这种民间的租赁,跟官府没有半文钱关系。全县百姓都把地给昆开司种也无所谓。
“那三十万亩,他们说了也算?”赵守正问道。
“租赁合同都定好了,与田产有关的一应税负都由昆开司负责。”白守礼忙道:“虽然一条鞭法中的丁银部分,有四分之一看丁口,集团也一并承担了。”
“这……”众官吏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言辞,来夸赞江南集团了。只能用一句‘牛伯夷’来表示。
“这样剩下的三四十万亩地,征收起来肯定没难度了。”何文尉如释重负道。
虎头鼠尾册的特点就是,田多的大户负担比例高,田少的小户负担比例低。现在昆开司把大头中的大头都认了去。
其余的百姓不管田多田少,都是占便宜的,还不赶紧把图册定下来?傻子才不答应呢。
至于第三条‘退田’,这个赵守正都知道,去岁已经退得干干净净。不然海瑞来县里放告时,告状的也不至于只有小猫三两只。
“这样说来,我们已经完成所有任务了?”赵二爷难以置信的咂咂嘴,这官当的也太容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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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无为而治
昆山县衙二堂中。
赵二爷唏嘘了一阵为官之易,又提出了新要求。
“虽然新政落实看似不难,但也不要掉以轻心,一定要做好查遗补漏的工作,再出差池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是。”何县丞等人忙恭声应下,心情也都十分愉悦。今年其他县推行新政,不用想也都会焦头烂额,他们不用遭这个罪,真是太幸福了。
“那我们就按照原计划,将昆山县今年的工作重点,从建设转移到生产上来。”赵二爷便又起话头,扫视全场道:“今年本官就一个要求,那便是昆山百姓,一个都不能出去要饭!”
这话要是放在从前,官吏们全都要笑破肚皮的。‘叫花昆山’都叫了多少年,岂是浪得虚名?大水一来,老百姓把孩子和被褥用扁担一挑,带上胡弦、竹板便出去要饭。
苏州、太仓、松江、乃至无锡、嘉兴,但凡有水井处,就能看到操着昆山口音的乞丐。都成江南一景了。
从前谁敢说,要让昆山人不再要饭。大家都会认为他得了失心疯,不要饭,饿死啊?
可谁又能想到,仅仅半年过去,叫花昆山的景象,居然要成绝唱了。
非但是三百里长堤修起来,让昆山永诀水患。而且县里百姓根本不愁营生了。
“这点大老爷可以放心,昆山县今年劳动力十分紧张,肯定没人出去要饭的。”何文尉一脸欣慰道:“把‘叫花昆山’的帽子摘去,大老爷功德无量啊。”
“哦……”
看到大老爷一脸迷惑,白守礼忙解释道:“应崇明、上海邀请,昆开司参与了两县的海塘建设。鉴于本县已经有大量熟练工,昆开司在本县招工两万以上。另外,苏州、太仓那边,也想请昆开司参与建设,但董事会考虑到县里的实际情况,没有答应。”
“是啊,江南集团下属各公司,年前就开始在本县招人。十几个公司加起来,差不多也招了两万多人的样子,这一下就出去四万壮劳力……本县一共才多少劳力啊?”何文尉也补充他掌握的情况,然后提出自己的忧虑道:
“这下种地的人都不够了。”
“二老爷不必担心,江南有的是人,招人来种地,不难。”白守礼却信心满满道。
“嗯。”赵二爷拍拍脑门,想起来了。过年的时候,赵昊跟他谈过此事。但这几天日夜操劳,大脑一片空白,就给忘了个干净。
赵昊说,一条鞭法带来最大的改变,就是老百姓终于可以脱离土地的束缚,自由选择他们的职业了。
他们只要赚到钱就可以完税了,当然会向报酬更高的工商行业流动。
但一条鞭法需要打一个补丁,那就是官府必须有保持粮价稳定的手段。不然很可能出现,农民完税时‘米贱伤农’。青黄不接时,‘米贵伤民’的景象。
因为一条鞭法后,农民需要卖粮完税,所以奸商劣绅可以趁机压低粮价,以极少的银两换取百姓的粮食。
回头又可以用极高的价钱,再剥削一把那些不种地的市民。里外里两头赚钱,结果最终苦的还是百姓。
如果丝毫不加防范,这种现象一定会发生的,最终会让利国利民的一条鞭法,也变成了恶法。
那么如何保持粮价稳定呢?答案是重建常平仓。
常平仓制度由来已久,历朝官府为了调节粮价、储粮备荒,供应官需民食,都会在各县设置类似官营粮仓。
在市面粮价低的时候,常平仓适当提高粮价进行大量收购。在市面粮价高的时候,则适当降低价格进行出售,以此来防止‘米贱伤农’、“米贵伤民”。
本朝在常平仓基础上,设置了更复杂的预备仓制度……对,去年徐家烧的就是昆山预备仓。但因为运行过于复杂,效果反而不如简单的常平仓。因而在成化年间便基本形同虚设了。
赵昊已经跟海瑞提过这方面的建议了,海公也深以为然,表示会命各府重视常平仓建设,并列为重点考核项目。
当然,为老父亲操碎了心的赵公子,已经让吴承恩替他把这个活干完了。那处‘过火’的预备仓,已经在去年秋里完成了重建。并向江南银行的前身‘伍记钱庄’借贷,购入了五万石秋粮,作为昆山常平仓的储备粮。
再加上去年秋收的税粮,就足够保证本县,今年春荒时,粮价不会出现大波动了,而且还能小赚一笔,可偿还利息和部分欠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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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件各县的本年大事,也不用赵二爷操心了……
赵二爷心说,那就改为修桥铺路吧?结果昆开司已经制定了,一年内完成全县路网规划、路桥翻修的计划。
呃,那就抓抓教育吧。在江南教育集团中,也挂了个职务的姜教谕告诉他,今年昆山县会开设五所小学,一所中学,还有一所职业学校。这些学校都会跟本县联合办学,自然都能算作本县的功绩。
姜教谕还告诉赵老爷,所有念书的孩子,全都不收学费,而且学校还管早午饭……他热泪盈眶的对赵守正道,本县文教大兴,指日可待了!只要按照目前的规划走下去,叫花昆山未来一定会变成名副其实的状元之乡!
言外之意,咱们配合就好,别给人家添乱了……
朝廷对教谕的考核很简单,就是县里多少人中秀才,多少人中举人。
他求爷爷告奶奶,才让玉峰书院答应,接收县学的生员进去读书,可万万不敢得罪人家的。
赵老爷咂咂嘴,郁闷道:“那就只能做做慈善了。这个他们也做了吗?”
“那倒没有。”白守礼忙道:“昆开司毕竟是做生意的,这方面还得靠大老爷。”
其实,在大明这个宗族社会中,全县的老百姓日子都好过了,就不会有遗弃的老弱病残幼。
不过白主簿又不是傻子,哪能再打击大老爷的积极性?
“嗯。”赵守正神情一振道:“也对,本县百姓从前受苦太久,早已民力疲惫,我们无为而治、与民休息,也算是对症下药了。”
“高,实在是高!”何县丞等人纷纷竖起大拇指,心说怪不得人家能中状元呢,这理论水平就是高啊。
最后,赵二爷宣布,做好为全县保驾护航的工作,就是今年的工作重点了。
昆山县衙的开年工作安排大会,便顺利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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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农场
昆山县的全年工作会议,为什么开得轻松愉快,岁月静好?
那是因为有人在替他们负重前行啊。
在半山桥西,全县最繁华的西塘街上,耸立着一座新起的三层建筑,这是昆山开发公司的办公楼。
看外观也是粉墙黛瓦马头墙,与常见的江南楼阁大差不差,但其实那只是外表而已。
这是世界上第一座砖混结构的三层楼房,采用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建筑方式。在安装门窗之前,没有用一块木头!
在盖这座楼房时,昆山的百姓天天围观。只见工人们挖好地基后,用条石和混凝土打好基础,然后用竹筋混凝土版筑出房子的框架。待结构坚固后,墙面用青砖砌起,楼板用定制尺寸的预制板铺满砌好,一层楼房的外壳就这么建好了。
接着工人们用脚手架,一层层搭上去,就像孩子搭玩具一样简单,只是看上去方头方脑怪丑的。
但等泥瓦匠们给这三层楼刷上白灰,挂上瓦当,勾好线条。木匠们再安上漂亮的窗户和气派的门脸后,一下子就跟大户人家花费十倍时间修建的高楼,一样好看了。
不,这个好像更好看,因为它有更轩敞的门窗,而且窗上都镶嵌了昂贵的玻璃。太阳升起时,玻璃窗反射万千金光,它便成了整条街上最靓的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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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赵昊对这座徒有其表的楼房并不满意,在他看来,没有上下水、没有抽水马桶的楼房,根本就是反人类的。
此时他坐在三层的大会议室里,都不敢多喝水,不然还得下楼去院子里上厕所。
这完全是酷爱高层建筑的顾大栋,不顾实际情况的一次炫技而已。要不是赵昊拦着,这位修筑了本县第一高塔的老公子,本打算建个七层高楼的。
‘又没个电梯,住七层楼上不有病吗?’赵公子有些走神的想着。
会议桌对面,还不知自己被嫌弃的顾大栋,正对着一副半面墙大的昆山地图,唾沫横飞的向与会的赵公子、江总裁,以及公司诸位董事,讲解着今年的宏伟计划。
“遵照公子的指示精神,经过反复研究讨论,我们把全县六十万亩土地,分成了大小相仿的一百个农场。”顾大栋指着地图上那些科学数字编号道:“这1到100每个编号都代表一个农场。每个农场会有一位场长,带领五名技术员,专职规划指导农场中六千亩土地的生产、水利、病虫害防治等一切相关事宜。”
赵昊这才回过神来,插嘴问道:“六千亩地需要多少劳动力?”
“这不好说,因为老百姓种地都是全家上阵。”昆开司总经理戴高,赶紧答道:“一户五口之家,大概能照料十亩地,再多就没法精耕细作了。”
五口之家也是大明最常见的家庭规模。包括一两个老人,一两对夫妻。另外未成年人是不计入户口中的。
赵昊摸着下巴寻思片刻,下意识想端起桌上的茶盏呷一口。到嘴边又想起什么似的,搁下了。
“那就是六百户左右,平均一个人管一百户一千亩,这活可真不轻松。”他不禁取笑戴高道:“我看你们给建筑水利部的职工名额很痛快啊,怎么给农场管理部就这么吝啬?”
“呵呵,公子勿怪,这也是没办法的啊。按照您的要求,技术员得识字,懂农技,勤快好学肯吃苦。全县都凑不起这符合要求的六百人,现在还有一半的名额没招满呢。”戴高忙苦笑道。
“这样啊。”赵昊点点头,他最近有些敏感了。原因是赵公子隆重推出的员工职级制度,如预想的一样,在各公司的管理层那里不太受欢迎。
他们当时被赵昊劈头盖脸的训斥,没人敢烦言,但回去后就变着法子钻空子。
比如所有粗活力气活,全都从牙行雇短工来干,好尽可能减少正式工的数量。
比如昆开司去崇明、上海干活,要求县里征发民夫,免费劳动……
更有甚者,为了省一年工龄钱,居然和所有员工全都解约,然后重新签约,这样可以统统可以算一级。
幸亏检查和监督委员会在各公司都有派出机构,而且早在检监委设立之前,赵公子就有意识在各公司布下了眼线……或者说叫‘秘密监察员’。明暗结合之下,下属各公司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耳目。
但赵昊没有揭盖子。因为爷爷告诉他,御下之术,除了恩威并施之外,还有很重要一点,就是不要让自己站在大多数的对立面。哪怕你确实和大多数人想的不一样,也要藏好自己的态度。
不然等待你的,就是集体性的阳奉阴违,不可避免的威信丧失。
再者,赵昊当初也预料到执行中一定会打折扣,毕竟自古至今,就没有能不折不扣落实到基层的政策。所以他特意留出了余地,现在这帮家伙的小动作,还在他容忍范围之内……
便权且把这些小动作当做把柄,留待日后再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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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赵公子结束习惯性走神,才对戴高道:“你这边先顶一顶,最多下半年,我保准给你配齐农技员。”
“好嘞,公子!”戴高闻言大喜道。
“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开工,抢春播。”赵昊朝椅背上一靠,问道:“按照你们的说法,需要六万户雇农,才能伺候过来这六十万亩地。昆山有这么多人吗?”
根据县里的户籍,昆山只有81043户,132828口人。这数字假的丧心病狂,要真是这样,昆山县得家家丁克,还得好些光棍绝户才行。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从前朝廷赋税按户计口。家里上户口的人越多,交税也就越多。这就造成了大规模的人口隐瞒。很多人到老都不去上户口,更有甚者直接报个‘绝户’,全家当起了活死人。
很多官老爷当了好几年父母官,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子民。那么有知道的吗?有。
那就是书吏们,这些世世代代在本乡本土衙门里混饭吃的刀笔吏,私底下都有一本账,把本县的田亩人口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他们吃饭的家伙,自然不会示人。
但全县的里长甲长,去年都被昆开司收买了,他们早把各自里甲的户口数一五一十报上来。
最后统计得出,全县共63145户,308721人。户数比官方数字少了将近两万,人口却多了一倍不止。
可惜哪怕这样,劳动力还是不够啊。
ps.今晚没了,赶紧睡了。
第七十九章 家庭农场
江南集团也好,昆开司也罢,首先都是一家公司。既然是公司,就要秉承利益导向,不能做赔本的买卖。否则股东们就会造反,公司也只能关张了。
然而昆开司接的工程,全都是赔钱的货,因为官府根本付不起大型工程的造价款。
大明是不折不扣的小政府,官府穷的叮当响。哪怕吴县长洲这样天下最富的县衙,也赶不上一个豪势之家有钱,怎么可能付得起动辄几十上百万两的修堤款呢?
赵昊给出的解决方案是乙方垫付工程款,甲方以土地使用权还债。
这个所谓的‘昆山模式’能不能成功,关键就看能不能从这些土地上,获取足够收益了。
考虑到大型工程带来的收益,远远超过经济范畴,因此只要大体收支相抵,甚至略有小亏,这个模式就能在整个江南推广开来,江南集团也就彻底扎稳了根基。任尔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了。
当然,如果能形成正循环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赵昊在昆山县这几十万亩地上花了大心思。就是单纯为了保住自己的金字招牌考虑,也绝不容许昆山模式变成赔本赚吆喝的买卖。
那么多江南大佬之所以奉他个毛小子为首领,愿意听他号令,原因无它,只因为他一直能赢!
只要能从胜利走向胜利,你的敌人就会越来越少,你就可以出口成宪、言出法随,你怎么做都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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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和讨论,赵昊最终决定借鉴‘职工家庭农场制’,来对手中的六十万亩土地进行统一规划、分户生产的经营模式。
所谓‘职工家庭农场制’是后世的国营农场在改革开放后,摸索出的一种新的生产模式,是农村大包干在国营农场中的运用。
它既促进了农场职工的生产积极****了生产力。又避免了农民承包土地后各自为战,生产分散、缺乏规划,一些大型农机具和新的增产技术无法推广的缺点。
具体说来,就是将农场土地分块承包给农民,以家庭为单位进行生产,但由场长和技术员负责统一安排生产计划,统一种植模式、统一种子农具供应、统一技术指导,统一生产成本考核,统一农产品收购销售,以此来提高农业生产效率,达到高产增收的目的。
而且种植风险由农场承担,种植成本也由农场无息垫付,完全免除了农民的后顾之忧。
待收获后,扣除税收和种植成本,所有土地收益由农场和农户平分,又保证了农户的生产积极性。
赵昊自信,自己这套制度还是很有竞争力的。但问题是江南集团对昆山的劳动力攫取太多,以至于本地的农民不够用了……
戴高告诉赵公子,从目前情况看,本地农户大概只能耕种30万亩,剩下一半需要招募流民来本县耕种。
赵昊点点头,大明北方连年天灾,尤其是藩王繁殖泛滥的河南山东、山西陕西一带,大量的农民携家带口、弃地流亡。
这个问题,赵昊在南京和北京都遇到过。他的小仓山工程也好,北京西山公司也好,用的统统都是流民。
没办法,谁让咱赵公子菩萨心肠呢。才不是把他们当成廉价劳动力呢……
全国最富庶的江南地区,自然是流民大量聚集之处。尤其是苏州这种大城市,外地流民数量甚至能达到二十万。
去岁苏州市场萎靡,大量工人失业,昆山却在大搞工程,自然吸引了许许多多的流民来本县打短工。
三期工程结束前,赵昊就特意叮嘱昆开司,尽量留下这些流民,让他们继续为昆开司服务。
因为大明的百姓对有钱人,怀有天然的戒备。尤其是这些被藩王权贵害惨了的流民,就更难相信东家的任何承诺了。
通过去年的工程,这些流民应该已经建立起对昆开司的基本信任。再让他们去招募新的流民,比昆开司自己叫破喉咙都管用。
为此,昆开司宣布,所有已经签约的‘农工’,为公司每招募一户合格的农工,都可以赏银一两。
一下子就把这些外来流民的积极性,给调动起来了。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流民日常往来的也是流民。他们借着回苏州过年的机会,大肆向同乡宣传鼓动。结果还没出十五,大量的流民携家带口离了苏州城,沿着娄江向昆山而来。
“截止到昨天,已经一万七千户流民来本县报到。”戴高向赵昊汇报道:“除了府城,我们还在松江、太仓、吴江也设了十几处招募点,月底前再招个一万户应该不成问题。”
“唔。”赵昊点点头,叮嘱道:“一定要妥善安置好这些农工,不要和本地农民发生冲突,要做好传染病预防。在开工前不妨给他们加加营养,让他们养好身体,干活才有力气嘛。”
“公子总是这么仁义。”顾大栋这位老公子,如今也是满嘴马屁了。
“公子放心,反正所有预支的口粮,都会在收获时扣除掉,我们不会吝惜的。”戴高就实诚多了。
“你们这些大地主,算盘打得真精。”赵昊笑骂一声,算是默许了‘羊毛出在羊身上’。
“没办法呀公子。”戴总经理又重复一遍口头禅,苦笑道:“且不说咱们昆山以前没种过两季稻,今年能种成个什么样,谁也不知道。就算顺顺当当种出来,一季亩产两石五就顶天了,两季加起来才五石。其中一石要交税,还有一半的田,要给地主交租。平均一下,最后一亩只剩两石五,这还没扣掉种子、农具、肥料、灌溉之费。要是再白给农民提供伙食,咱们怕是要赔钱了。”
顾大栋等人心有戚戚的连连点头,他们也觉得公子这一套太过仁慈了。什么担子都往自己身上背,倒是能落个好名声,可是怎么赚钱啊?
“哈哈哈。”看到那一张张苦瓜脸,赵公子哈哈大笑道:“放心吧,两季稻一定会大获成功的。潘中丞家里都种了十几年了。我们从前是因为年年大水,才种不了而已。”
顿一顿,他又神秘兮兮道:“而且,本公子过两天就去给你们,请一位当世神农过来,帮你们把产量提上去,不就皆大欢喜了?”
“哦?”所有人心下一松,只觉忧虑尽去。公子打过包票的事情,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第八十章 王六、王七和八妹
苏州浒墅关。
关镇西南不远处,有一片连绵的山脉,山下建满了破破烂烂的窝棚竹屋。当地人称之为‘侉子窝’。
所谓侉子,就是对山东人带有嘲讽之意的称呼……好吧,就是蔑称。
当然,地域歧视普遍存在,大明各省都有类似的蔑称。
比如北京直隶曰‘响马’,陕西曰‘豹’。山西曰‘瓜’。河南曰‘驴’。江南曰‘水蟹’。浙及徽州曰‘盐豆’。浙又曰‘呆’。江西曰‘腊鸡’。元时江南亦号‘腊鸡’。福建曰‘癞’。四川曰‘鼠’。湖广曰‘干鱼’。两广曰‘蛇’。云贵曰‘象’……总之谁也别想逃过地域攻击。
侉子窝顾名思义,就是山东流民聚集之处。山东人多地少藩王多,素来是人口流亡大户。
因为沿运河的城市都比较富裕,所以流民们从山东境内顺着运河,一路讨饭南下,运气好遇到活计,就在那里安顿下来。
没找到活的便继续南下,但到苏州就不再走了。要是在江南最繁华的城市还找不到活,别处就更没指望了……
但苏州人口太多,府尊大人又十分注重民间疾苦,要求属下官吏积极帮助百姓脱贫,希望在自己辖区里没有赤贫之民。
于是官吏们便把沿街的窝棚竹窝全都拆掉,把流民和贫民远远撵到城外十里。这下蔡国熙目光所及之处,再也看不到穷困不堪的百姓了……
流民们无奈,只能在苏州郊外,寻觅空地安顿。这帮山东老侉便在大阳山脚下,建起了大片的窝棚,足足住了好几百户。他们互相照应、互通有无,在这里艰难的度日。
王六一家便是其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户人家了。
他们家是从青州府安丘县逃难来的,要说安丘那地方,其实地还挺肥的,长出的大葱能有一人高。可倒霉的是,县里有个安丘王。
安丘王是鲁王一系,宣德十年封在安丘县。老安丘王死后,一子袭爵郡王,其余各子封镇国将军。
镇国将军生的儿子,降一等,皆封辅国将军;辅国将军的所有儿子,降一等,皆封奉国将军;奉国将军所有儿子,降一等,皆封镇国中尉;镇国中尉的所有儿子,降一等,皆封辅国中尉。
辅国中尉的所有儿子,皆封奉国中尉,奉国中尉的世世代代的所有子孙皆封为奉国中尉……
一百四十年来,安丘县的这些将军、中尉加起来,已经超过一千人了。这些宗室子弟不光领朝廷岁禄,还大肆侵占百姓土地。小小一个安丘县,贫民无一丝立锥之地,还要承受朝廷的赋役,遭到宗室的欺压——王六一家能捱到三年前才逃亡,那绝对是逆来顺受的极品了。
三年前,山东闹蝗灾,王六爷俩又被安丘王征去修王陵。眼看家里的粮缸比他媳妇的脸还干净。爷俩这要是一走,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非得都饿死不成。
爷俩一合计,实在不成了,咱们逃吧。便收拾收拾东西,连夜逃出安丘,离开青州。
逃难路上日子太惨,他娘为了给娃省口吃的,讨来了饭不舍的吃,结果饿得病倒了,不久撒手人寰,死无葬身之地。
王六爷俩只能找了处义庄,求爷爷告奶奶,又答应帮着收殓一个月死人,好容易才让人家在乱坟岗,给他娘找了块地儿安顿。
一家人干满一个月后,在他娘的坟前哭了一场,继续上路,千辛万苦来到苏州。虽然背井离乡、受尽歧视,但这里活计多,还不用给官府交税,不用服徭役,日子总比从前好过的多。
这几年,王六爷俩在浒墅关扛大包。他老婆带着他一对弟弟妹妹,在苏州到处打短工。春天缫丝、夏天收稻子、秋天摘棉花……一家人辛辛苦苦,好歹能混个温饱。
可去年,他爹一次扛包折了腰,躺了半年才能下地,可再也扛不动一两百斤重的麻袋了。就在山上开荒种菜,给税关送菜补贴下家用,聊胜于无而已。
而且整个苏州市面不景气,好些织工和壮劳力为了生计,也开始做起从前不屑一顾的短工来。王六老婆一个女人家,他弟弟妹妹年纪又小,如何能抢得过那些整劳力?
人家就是用她们,也只开从前一半甚至三分之一的工钱,就这样还一个冬天找不到活干。
这会儿还没出正月,更没有人雇短工了。一家人全靠王六扛麻袋那点钱养活,下头还有三张嗷嗷待哺的小嘴。
这家人又开始吃了上顿没下顿,好几天进不了一粒米了……
~~
这会儿天色擦黑,家家炊烟,正是吃晚饭的时间。
王六媳妇端上来的,是一大盆菜叶子糊糊汤……那是用王老汉带回来的人家不要的烂菜叶子、菜帮子。加上王六扛麻袋时,东家施舍的一点米糠。两样东西加水煮在一起,便是全家人的晚餐了。
大人和大孩子们却已经麻木了,或者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都默默低头吃着粗瓷碗里的粥,气氛压抑到让人绝望。
唯有他才三岁的儿子,纤细的脖子顶着个大大的脑袋,不断絮叨着。‘俺要吃窝头,俺要吃窝头。’
锅里确实还有几个小窝头,那是王六媳妇用米糠做给他,当明天午饭吃的。一家就指着他个壮劳力,肚里没东西怎么扛麻袋?
王六实在听不下去,让妻子给儿子拿了一个,那小子这才安静下来。
“哥,俺跟你一起去扛活吧!”他十四岁的弟弟王七,搁下光光的粗瓷碗道。
“不行,你身子没长全,会要了你的命的。”王老汉替王六拦下了。
“没吃的怎么长?”王七小声嘟囔一句。
见老爹要发怒,一旁的八妹赶紧偷偷踢了小哥一脚,他才怏怏低头。
家里又陷入死寂,直到有人一把推开虚掩的大门。
“王六,你考虑好了吗?明天就来船接人了!去不去给俺个准信啊!”那人还没进门,山东人特有的大嗓门先响起来了。
然后才看到一个三十多岁,黝黑精瘦的男子走进来。那人虽然瘦……好吧,这年代除了有钱人就没有胖子……但精气神看上去要比王六一家强多了,不仅说话声音洪亮,脚步也丝毫不见虚浮。
这才是活人的样子。
ps.白天睡了一天,晚上感觉好多了,起来码了两章。吃药继续睡去了,希望明天彻底好。
第八十一章 去昆山,奔向新生活!
侉子窝,王六家。
进来的汉子叫迟大聪,是王六的安丘同乡,比他还晚来苏州一年。当初王六挺照顾他一家的,他家的窝棚都是王六和王老汉帮着搭的。
这姓迟的小子从前都是一口一个王六哥的,谁知去年秋天出去打了几个月短工,回来就骄傲了。也不叫哥了,还动不动就给他上课,王六就不爱搭理他了。
见这厮居然又上门聒噪,王六端着粥碗呲溜呲溜猛喝两口,含糊道:“不去。”
“为啥?”迟大聪傻眼道:“跟你说了好些遍,那边总能吃上饱饭的,不比你全家天天吃野菜粥,一个个脸绿的跟菜叶子似的强?”
“俺说不去就不去,你听不懂是不是?”王六不耐烦道。
“我说王六,你长了个榆木脑袋是吧?”迟大聪闻言也不乐道:“俺是看你家日子实在不好过,才一趟趟上门拉你入伙,弄得好像俺图你啥似的。”
山东人说话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说完气得转身就要走,却被王老汉叫住道:“大聪啊,你说的啥事儿啊,俺咋听得一头雾水呢。”
“啊?”迟大聪吃惊道:“王六没跟你们说吗?”
“没啊,说什么啦?”王老汉看着儿子。
“俺觉着他说的不着调。”王六搁下碗,闷声道:“没必要跟家里说。”
“俺咋就不着调了?”迟大聪一听急了,这下为了自己的名誉也不能走了。便坐在土炕沿上,大声向王老汉讲述起来,让他来评评理。
“去年秋,苏州不是找不着活干吗?俺听说昆山那边修大堤,活儿多的是,就想过去碰碰运气……当时不还问过嫂子吗?要不要带王七八妹一起去?”
“你六哥不让俺去。”王六媳妇小声道。
王六心说那不废话嘛。他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讨厌这家伙的。
“你继续说。”王老汉皱皱眉,也觉着怪怪的。
“你们没去可就亏死了。”迟大聪尤不自觉的吹嘘道:“俺去了堤上一问,当场就把俺收下了。还没开始干活,先管了顿饱饭——是饱饭啊!俺吃了一大碗糙米饭不够,又给俺盛了一大碗!”
“哇……”王七和王六的大儿子王姜难以置信的惊呼起来。
“除了饭管够,还有一条咸青鱼,齁咸那种,可下饭了!”迟大聪眉飞色舞的回忆道,显然刚到昆山的第一顿饭,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俺要吃青鱼。”王六的小儿子王青又吆喝起来。这下就连他腼腆的二姐也暗暗咽起了口水。
唯有王六大为不屑道:“俺说你吹牛吧?这盐多贵啊?东家能舍得一人一条咸鱼?而且还齁咸?”
“也许是那天东家开恩呢。”王六媳妇小声道。
“你向着谁?!”王六鼻子都气歪了,感觉屋外草色入帘青。
“王六你还别不服气,俺在昆山一直干到年根下。前后三个月,顿顿都有荤腥,没有鱼也有腊肉,隔几天还有烧鸡、炖猪肉改善。”迟大聪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道:“我在那天天下力干活,还长了好几斤肉。”
“听听,这像人话吗……”王六哂笑道。
“我不跟你说!”迟大聪白他一眼,对王老汉道:“大叔,除了吃得好。那边工钱也给的足,我过年给你家送那壶油、那袋大米,还有那包盐巴,都是我从昆山扛回来的。”
说着他得意的瞥一眼王六道:“我家顿顿都吃大米饭,别说你没瞧见。”
“烧包。”王六撇撇嘴,他显然是见过的。
“那是去年他们修堤,今年还能有这好事儿?”王老汉不由心动问道。
“今年更好啊,大叔!”迟大聪唾沫横飞道:“去年修堤之后,昆山好些水淹地都可以种庄稼了。可昆开司又接了给上海、崇明修海塘的大工程,县里找不到人去种。这才给了咱们这些外乡人到昆山享福的机会。”
“昆山那边要找人种地?”王老汉听明白了。
“对头!还是大爷明白人!”迟大聪竖起大拇指道:“昆开司现在招人种地,而且可以全家老少一起过去。去了就有地方住,还管全家吃饭。等年底算算收成,不管收了多少,公司和咱们都是对半分!”
“啊,这么好?!”王家人一听全都倒吸冷气,本来清冷的屋子里,气温好似都低了两度。
“管饭??”王七和两个侄子都激动了。
“当然啦,而且管饱!”迟大聪一看这气氛,就知道王六的反动立场,已经必败无疑了。便愈发得意的吹嘘道:
“昆开司……你们就当是东家,跟那些地主老财想法完全不一样。他们说,人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为了省点儿粮食,让人吃不饱饭,干不好活,反而不划算。”
“冲这句话,就值得给这东家当牛做马!”王老汉一拍饭桌,激动的颤声道:“地主老财怕牲口掉膘,从来不给牛马短一口。咱们干的活比牛马多多了,却生怕咱们多吃一口……”
“是啊,大叔,俺要不是觉着东家仁义,能回来带着全家去投奔?”迟大聪把嘴一撇道:“要不是觉着大叔和六哥对俺好,能非叫上你们一起?”
“哎呀好孩子,别跟你六哥一般见识,他就是个属驴的,光知道低头拉磨,不知道抬头看路,还倔!”王老汉扶着小儿子站起来,走到迟大聪身边,拉着他的手生怕他跑掉一般。
说着一脚踢在王六腚上道:“还不来赔不是?”
王六是个孝子,虽然百般不情愿,还是起来一抱拳,偏着头闷声道:“对不住了。”
“没事没事,只要六哥以后别老是防贼似的,不信俺就成。”迟大聪以宽大的胸怀原谅了王六。
王老汉却跟大儿子不算完,瞪他一眼道:“这么好的事儿,你咋都不吭一声呢?”
“俺害怕辞工去了那边,要是没大聪吹的……说的那么好,咱一家人可咋过?”王六小声道。
“我的天哪。人家昆开司要是说话不算数,能接那么多大工程?再说你就是信不过昆开司,总能信得过江南集团吧?整个苏州城都靠着人家呢,怎么会骗咱们小老百姓?”迟大聪一脸看白痴的神情道。
“就是就是,昆山挨着府城。江南集团在那边坑了人,马上就传到苏州,那还不马上全城大乱?”王老汉点头连连。去年苏州民乱,以江南集团承诺为苏州纺织业兜底结束,这是所有老百姓都知道的事情。
“再说,去了真不行,咱们再回来呗。”王七也插嘴劝王六道:“你那扛麻袋的破活,几天不去也没人在意的。”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让王六没法再反对了。
于是王老汉答应迟大聪,去昆山!明天一早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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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上船
王家人兴奋的一宿没睡安生,翌日天刚亮,便起来收拾行装。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因为王六仍然不相信大聪的话,所以还没下决心彻底搬家。只打包了衣裳被褥、锅碗瓢盆,还有仅剩的一点口粮。桌椅板凳、破柜烂箱都没带,预备着情况不好再回来。
要是按照王六的本意,今天就该自己一个人,跟着迟大聪去探探风,吃准了深浅再全家出动不迟。
可迟大聪告诉他们上船便管饭,就算去了看看不愿留下,也不会让你把饭钱补上。就冲这一条,他也没法拦着家里人不让去。
刚刚收拾停当,外头大聪就来叫出发了。
“听见了。”王六闷声应一下,他两个儿子已经推门冲出去,死死贴上大聪了。
王六又是一阵郁闷,不过看到迟大聪确实带着爹娘兄妹,全家一个都没少的上路,他总算稍稍安心一些。
待到妹妹扶着老爹出来,王六掏出根从码头捡回来的麻绳,把自家的门牢牢绑住。
迟大聪又想嘲讽他两句,但一想还是正事儿要紧,就没再刺激他。
这时候,左邻右舍又有好几户人家,也从窝棚里出来。
“去啊?”
“也去啊?”
“一起一起。”
大家尴尬而不失客气的打着招呼,一起出了侉子窝。
通往关镇的小道上,携家带口的人越来越多,很快便形成了一条首尾相接的人龙。
这让王老汉安心之余,又十分奇怪,小声问大聪道:“大聪,这些都是去的?”
“可不。”迟大聪点头道:“今天咱们是第一波,明天后天还有船来接人呢。”
“这么多人要搬家,俺咋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呢?”王老汉吃惊问道。
“嗨,这有啥稀奇的?”迟大聪笑笑道:“地都是先到先得,去晚了只能种人家挑剩下的。谁都想先由着自己挑,当然不会像俺一样,非拉着邻居一起了。”
“大聪仁义啊!”王老汉感佩的赞一声,就连害羞的王八妹,都偷偷瞥了一眼平日里不怎么起眼的大聪。
“大聪仁义啊!”谁知非但老王家,好几户邻居也在这样夸他,把个迟大聪得意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王六见状却愈发警惕,他总觉着迟大聪过于殷勤了。说书先生常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王六对此深信不疑。
当然,自家穷的叮当响,对方肯定不是图财,那就是贪图他家的人了。
在他看来,迟大聪怕是看上自己老婆了。
好吧,自己还有个妹妹,可她才十三岁!这个三十岁的老光棍,要是敢打八妹的主意,就更禽兽不如了!
所以他才会一直,像防贼一样防着这厮,本能的想跟他保持社交距离。
哎,可一家老小饿着肚子,只能明知山有绿、偏向绿山行了……
~~
怀着沉重的心情,王六来到浒墅关码头,他平日也是在这里扛活的。
他使劲拉一拉头上的破毡帽,唯恐被工头认出自己,过两天还怎么有脸回来?
好在昆开司在码头上,用芦席和竹竿专门隔出来一块空地,作为预备农工登记候船的区域。
迟大聪把他们带进芦棚后,便让他们老实在原地等候……他这话不只对王六一家,还说给另外几户邻居。并且反复叮嘱他们,千万不要被任何人领走,一定要等自己回来。
迟大聪又朝他爹他哥递个眼色,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向不远处的登记桌。
“劳驾,俺带了六户来!”迟大聪紧张的禀报桌后的管事。
“你是去年就报名的?”管事的头也不抬问道:“分哪个场去了?”
“哎哎。”迟大聪点头连连道:“俺叫迟大聪,俺分到幺七农场了。”
“嗯。”管事的搓搓手,翻开手边厚厚的册簿,翻到编号17场的那页,然后找到了这个名字。
“带上来吧。”管事道。
“管事的,这个……”迟大聪搓了搓手指头,迫不及待问道。不为了那一户一两银子的重赏,他至于一趟趟往王六家跑吗?
“急什么?”管事的却面无表情道:“等落了户自然会兑现。就是现在给你,你好意思当着他们的面儿拿吗?”
“是是。”迟大聪讪讪笑着退下,去招呼王六他们过来。
在他离开这段时间,果然有好些人过来,热情的拉王六去他们农场登记。幸好迟大明和他爹严防死守,才没有被抢了人头。
王六看糊涂了,心说俺们啥时候这么吃香了?咋都争着抢着想要俺们加入呢?
不过这让他反而有些安心,总不至于这些人也都打自己老婆注意吧?
一家人稀里糊涂的跟着迟大聪来到登记桌前,迟大聪便殷勤的介绍起来。
“你闭嘴。”管事的白他一眼,亲自问王六一家,谁是当家作主的。
王老汉说是自己。
管事的便问知道来干啥不?
王老汉说,是跟着大聪去昆山种地。
管事的又问他是自愿去还是被强迫,王老汉说自愿。
管事的接着问他,家里几口人,都来了没有?
王老汉忙答道全家八口,都在这儿了。
管事的让后面的人站远点儿,起身挨个端详了一遍这一家老少,然后坐回桌子后,有些不太满意。
“你家人口不少,不过老的老、小的小,整劳力就两口,能种十亩地?”管事的审视问道。这是昆开司的最低要求。
“能,当然能!”王老汉忙拍着胸脯道:“俺一家都是种地的好手!别说十亩,二十亩也没问题!”
“你老汉腰废了吧?”管事的都是牙行经纪出身,眼一扫就能看出这人中不中用。
“俺还种着菜园子咧,下得了地!”王老汉忙逞强道:“再说,俺家二小子和闺女都十四五了,能顶整劳力使了!”
为了能让人家留下,他给俩孩子一人加了一岁。
管事的看看那对瘦弱的兄妹,颇有些踯躅。
他还真不是借机刁难想捞点好处什么。这些穷侉子身上,也榨不出一滴油水。而且江南集团对贪污索贿零容忍,让‘检监委’那帮密探知道了,立即开除,永不叙用。
其实他们这些管事的,是有预审之责的。除了要排除风险和麻烦外,还要评估这个家庭的产出能力。
不怕这家人少,就怕不能下地的拖累多。昆开司也不是开善堂的,不划算的买卖肯定不会做的。
好在王七和八妹也确实不小了,加起来能顶个整劳力了。那管事的终于敌不过一家人的央求,在册簿上登记了这一家人的情况,然后发个竹牌给王老汉道:“拿好了别丢了,上船吧。”
王老汉一家这才松了口气,心中愈加珍惜这次机会了。
第八十三章 新村
一家上船之后,便在舱里领到了早饭——每人两个大馒头,一竹筒小米稀饭。孩子只有一个馒头,却多了煮鸡蛋。
而且那热腾腾的馒头,居然还是酱肉馅的!
一家人捧着手里的肉馒头,眼泪止不住的哗哗直流。他们都不记得上次,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奢侈的东西了?
“好吃真好吃。”孩子们也不怕烫,大口大口吃起来。
大人们舍不得下马上口,将两个包子揣到怀里……虽然来苏州好几年了,他们还是习惯管这种有馅的馒头叫包子。
一家人随着人流来到甲板下的舱室中,找了个地方坐下。
不一会儿,迟大聪和那些邻居也上了船,他们自然也领到同样的早饭。
迟大聪狠狠咬一口肉馒头,趾高气扬的问王六道:“这下还有什么话好说?”
“……”王六嘴里塞满香喷喷的馒头,含糊嘟囔几句。好像是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类……都是从说书先生那听来,其实王六也不太明白,到底什么意思。
不过看到全家人已经被两个肉馒头彻底征服,王六实在硬气不起来了。便一声不吭,只低头细品嘴里麦香与肉香混合的绝味。
待到甲板上也都坐满了人,水手便摇着橹,将这条满载农工的百料沙船,缓缓驶离了浒墅关。
船行到苏州,沿着护城河转走娄江,往东顺流而去。
太阳偏西时候,船到了昆山县。
随船的管事便让农工们拿出给他们竹牌,开始大声叫号。
“叫到号的,全家到我这儿来。一三一四,一三一四!”
好些农工都不识数,还得管事的一个个牌子看过去,才指向一家人道:“就是你们家,记住了,一三一四就是你们在农场的终身代号!”
那家人唯唯诺诺起身,跟着管事的上了甲板。不一会儿,管事的将那一家交给岸上来接的人,船便继续前行。
到了下一处小码头,管事的又叫了一家人下去。沙船在纵横交错的河道间穿梭,不断靠岸不断放人下去。
差不多下去一半人时,管事的又吆喝起来:“九五二七,九五二七在哪?”
“俺是九五二七!”王六赶忙举手,他在码头上扛活,不识数不行。
一家人赶紧扛起行李,朝舱口走去。
迟大聪见状着急问那管事道:“俺们不一个农场吗?”
“不知道。”管事的一脸冷漠道:“没叫到号不准起来!”
“俺们说好一起的。”迟大聪不敢抬屁股,嘴上却不住声道:“也好有个照应啊。”
“再废话就不用下船了,直接拉回苏州去。”管事的都是老油条,还治不了他个乡巴佬?
一家人乖乖上了甲板,看着眼前一片荒凉的景象,都不禁目瞪口呆。不是亲眼所见,难以相信江南还有这样空旷荒芜的地方。
王七有些胆怯道:“要是不把大伙分开就好了。”
“俺觉得分开最好。”王六却觉得好极了,他感觉老天都在帮自己。
“人家是有意把咱们这帮老侉分开的。”王老汉的见识就是比儿子高,不过他并没有什么不满。“天底下就没比这帮水蟹更精的。”
这时,船停在个简陋的木栈桥旁,管事的催促一家人赶紧下去。
好在码头上有人在迎接,倒也不用操心该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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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头戴黑绸瓦楞帽,身穿蓝色直裰,跟那些管事的同样打扮黄脸汉子,一边验看王六手中的号牌,一边对这家人道:
“吾乃六九农场技术员苗普,以后你们就叫我苗工。奉我们敖场长之命,接你们回队里。”那叫苗普的技术员,用下巴指一指身后人群道:“还有人没到,到那边先等着去。”
王六便领着家人,到人群中等候。他扫视一眼,看到这群人大概一百来口,能有个十五六户。
听他们操着南腔北调的方言,果然是被打散了安排在一起的。
初来陌生环境,农工们都谨小慎微,并不与别家人交谈,就那么老老实实的聚在码头旁,等待苗工下一步命令。
利用这段时间,那苗工又给他们做了登记,这回比在浒墅关详细多了。全家所有人的姓名、性别、年龄、,籍贯,何时来到苏州、有无作奸犯科、身体有无伤病等等……苗普都要求他们如实回答。并警告他们,如果事后查出有假,轻则扣工分,重则直接开除。
王老汉本打算隐瞒自己的腰伤,闻言还是老实坦白了。虽然他不知道工分为何物,但开除还是能听懂的。
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又来了十几户人家,苗工才合上册子,把铅鏨装进口袋。让两个农工搬起自己的桌椅,带着他们沿着一条新翻开的土路,朝着北面的一个村落走去。
“咱们这个地方叫杨林塘,在整个昆山地势最低洼。”苗普一边走,一边大声向农户们介绍道:“往年一到了梅雨季,这里就成了水洼子,到秋天水才能退。所以一直没法住人,也没法种地。”
“幸亏咱们公子发明了水泥,又成立昆开司,把阳澄湖、杨林塘都修上了石头堤。这下杨林塘的十万亩良田,再也不用担心被淹了,你们可以甩开膀子干了。”
说着,他又给众人指了他们队的土地所在……一下午功夫,众人已经明白了,他们农场下设了六个生产队。一个生产队住在一个村里,他们要种的地也在村子周围。
“你们运气不错,这个村里原先的房子,已经彻底泡烂了。这是农场花钱给你们新建的。”说话间,苗技术员带着他们进了村,然后将他们的竹牌一一挂在每户的门上。
王六看到,好些院子之前就挂起竹牌,显然有人已经先到了。不禁暗暗担心,好房子不会都被人挑走了吧?自家没地方住了怎么办?
这个小小的村落里虽然都是土坯茅草屋,但全安了门窗,还有竹篱笆隔出的独立小院。在王六一家看来,可比自己的窝棚强之百倍了。
而且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昆开司早已对大规模的人员物资调配驾轻就熟,怎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最终,苗工将九五二七的竹牌,挂在村子中间,还挺靠主路的一户门上,让一家人欣喜若狂。
“屋里头有米有水有柴禾,晚饭自己解决。”苗普机械的重复一遍指令道:“今晚好好想想,要走还来得及,明天一早场长就来给你们按手印了。按了手印再想走,那就要赔钱了。赔不起是要送官枷号的,可千万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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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敖场长
第二天一早,王六一家在新居中醒来。看着刷得雪白的墙壁,糊着崭新窗纸的窗户,一家人就像在做梦一样。
小院不大,却也有三间屋,还有东西两个小小的厢房,一个是伙房,一个是杂物房。比起在侉子窝时,一家八口挤在一个破窝棚里,已是天壤之别了。
王六媳妇和八妹,已经在伙房生火做饭了……这年代,老百姓都是一日两餐,朝夕而食的。
百姓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都在地里干活,中午是不回家的,所以没有午饭。他们只在每天早上起床后补充营养,使自己有力气进行一天的劳作。待结束一天辛苦的劳动后吃晚饭,补充营养,使自己能够安然入睡,明天起来的时候能精神抖擞……
好吧,这些都是废话,真正的原因,就是一个字,‘穷’。所以有钱人从来都是一日三餐的。
锅里煮的是糙米饭,很干那种。出于不知道下一步会怎样的考量,姑嫂用屋里米缸中,农场预先提供的口粮米,煮了一大锅饭……其余的米也都装进了包袱里。
好在老爷子有经验,一人只准吃一碗,以免陡然暴食,吃出毛病来。
“哥,俺咋像在做梦啊?”就这样,王七已经满足的不知今夕何夕了。
王六便拧他一把。“疼吗?”
“疼。”王七捂着耳朵。
“那就不是做梦。”王六咧嘴一笑道:“要是天天都这么吃,不给工钱俺都愿意。”
“嗯嗯。”王七深以为然。
兄弟正说着话,就听街上响起敲锣声,有人扯着嗓子高喊道:“三队集合!”
昨晚,王六已经知道,他们都是三队的。赶紧搁下碗,和他爹出去。王七也想去看看热闹,却被王老汉勒令看家。
这么好的住处,让人占了去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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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俩来到村头,便见个身材高大的黑脸汉子,背着手挺着肚子面朝众人而立。他穿着跟苗工一样的打扮,只是瓦楞帽上多了圈红边边。
待到所有人都到齐,苗工便高声道:“有请场长讲话!呱唧呱唧!”
一群农工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学着苗工的动作,稀稀拉拉鼓起掌来。
那黑脸汉子对此并不在意,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声音洪亮道:
“各位农工,本人是江南集团昆山开发公司,农业管理部下属六九农场场长敖柏,你们可以叫我敖场长。”
“之前你们可能来自天南海北,但从今天起,便有了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六九农场第三生产队队员。”
“你们都是农民出身,有的种过水田,有的种过旱田。在这里,你们的工作依然是种田,但跟原先不一样的是,你们要统一听从农场……也就是我和苗工的统一安排。包括种什么、怎么种、怎么浇水、怎么施肥……都要按照我们的指示来,不听号令的,轻则扣工分,重则开除出农场。”
见后果这么严重,一帮农工全都支愣着耳朵,唯恐听漏一个字……当然难免依旧听不大懂。
“另外,农场公田里种出来的粮食、桑叶、棉花,由公司统一收购,不准私人贩卖。卖完之后的收益,扣除税赋和成本后,由农场和农户来平分。总之就是,地里的产量越高,大家的收入也就越高,明白了吗?”
“明白!”农工们兴奋的应声。
别看他们叫的声音挺大,但敖场长敢打包票,九成九的人只听懂了‘收成平分’,没听懂要先扣除成本和税。
不过他也不能说太细,不然越说他们越迷糊。反正日后慢慢就懂了。
敖场长便接着道:“而且在收获之前,所有的种子、农具、灌溉、肥料的费用,全由农场负担,你们不用投入一文钱。另外,你们一家人的口粮,也可以向农场预支,等将来从收成里扣还给农场即可。”
这条政策不新鲜,因为他们在家当佃户时一穷二白,也得先向地主借贷才能生存生产。
只是等秋收时,借的那点债利打利、利滚利,利息往往比他们的收成还高。结果就是种了一年地下来,所有收成都给了地主,还得欠一屁股债。
许是回忆起那些不堪的过往,现场气氛一下闷了下来,有人忍不住怯生生问道:“利息怎么算?”
“没有利息!”却见敖场长大手一挥,豪气无比道:“说的是预支,怎么会有利息呢?支一还一即可!”
“真的吗?”农工们登时沸腾了,难以置信的反复跟他确认。
“我只重复一遍,没有利息,支一还一即可!唯一的限制是,一个整劳力每月预支不超过四十斤米,半劳力不能超过三十斤,老幼不超过二十斤……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多支了粮食,偷偷到别处放贷。”
敖场长严厉的警告道:“任何想占农场便宜的行为都是严格禁止的。一经查出,严惩不贷!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农工们忙缩缩脖子,有人小声问道:“可要是口粮不够吃怎么办?”
“放心吧。不是只有年底才能分粮食的。平日里,你们也可以用工分换粮食。”敖场长沉声道。
“工分?”农工们昨天就听苗工提过好几次,只是没敢问。
“就是你们在农活之外,参与劳动的报酬。一个工分可以换一斤糙米。”敖场长解释道:“农闲时节,农场会安排你们修水利,或者外出去打短工,你们就可以赚工分了。”
“另外,平时也有可以赚工分的法子。比如为了激励大家多积肥,大家给队里交一箩筐草木灰,能挣一个工分。一百斤猪粪十工分,一担粪水一工分,等等等等……日后苗工会慢慢讲给你们。”
“另外,你们自己也可以养鸡养鸭,在水田里养鱼,这些都是你们自己,农场不会要你们一根鸡毛。”
敖场长顿一顿,提高声调道:“好了,我最后问一遍,有没有要退出的,现在走还来得及的?”
农工们便摇头哄笑,除了劳动他们什么都不用付出,还不用担心饿肚子。这么好的条件,傻子才会走呢!
丘濬要是能死而复生,肯定会疾呼,劳动就是价值啊……
可惜,丘公已殁,赵子不言,天下竟无人知之。
“好,按手印吧!”敖场长满意的点点头,苗技术员便捧出了厚厚一摞文契,让人均识字数不超过三个的农工们,在上头按印下红手印。
从此以后,他们就成为一名光荣的农场农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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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赵公子巡游江南
在各地招募的农工,源源不断涌入昆山农场之时,赵公子却悄然离开了昆山。
这是他年后第一次出门,要去很多地方,马秘书把他的行程填的满满的。
为了能专心工作,他把小县主留在了昆山。江雪迎也去苏州检查总部的施工进度去了。
当然,马姐姐和巧巧是要一起上路的,不然赵公子会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干不好工作的。
有着白色船身、白色船帆,无比拉风的科学号再度启航。出胥江入太湖后,黄昏时分,抵达了第一站西山岛。
他会在岛上过夜,明早再出发。
华伯贞提前得到通知,早早在码头等候,将公子迎进了军营。
一边陪着公子朝他下榻的小院走去,华伯贞一边替金科解释道:
“金将军昨天带着年前新招的五百保安,环岛拉练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赵昊的安保人员,只提前一个时辰,告诉西山岛他的行程,金科当然无从知晓。
“今晚能回来吗?”赵昊还真有事儿找他。
“不好说,要是光绕着岛转一圈,早就该回来了。不过他说按照公子‘从严从难从实战出发’的要求,会故意增加难度,那就说不准了。”华伯贞便请示道:“我发信号把他叫回来吧。”
“也好。”赵昊寻思一下,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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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座虽然好久不住,但依然整洁如新的小院中,赵公子与华伯贞一面享用着太湖三鲜,一面随意的聊着岛上的情况。
其实华总味觉丧失,形同嚼蜡。好在西山岛的飞快发展,让他十分兴奋,可以用多巴胺来刺激唾液淀粉酶的分泌。
“水泥三厂年后顺利投产了,最多三个月,产能就可以拉起来。”华伯贞激动道:“三厂的规模大,产量能顶一厂二厂加起来!”
“这么说,崇明和浦东都供得上了?”赵公子舀一勺香喷喷的虾仁炒蛋,感受着满嘴的鲜甜。
“差不多吧。”华伯贞马上谨慎起来。如今可不比去年公司草创,那时候吹牛不上税,牛皮吹破了最多丢脸而已。
现在集团已经制定了严格的规章,董事会对下属公司有严格的考核。许下的承诺实现不了,是要被追责的。
“嗯。”赵昊点点头,倒也没穷究不舍,又含糊问道:“采石场那边呢?”
“昆山那边用料少了,崇明浦东的需求却上来了。光靠目前的一场,有些供不应求了。”华伯贞道:“正打算跟公子商量,开春择地再建一个采石二场呢。”
“这种事不用请示,你看着办就行。”赵昊说着,想一想道:“不过我有个建议,尽量利用采石多造出一些平地,为将来建工厂做准备。”
西山岛之所以会被岛民遗弃,当初闹倭寇是一方面。更主要的原因是,它是从太湖中拔起的岛屿,面积虽大,却没有平地。无论居住还是耕种,都十分不方便。
建造工厂自然也不方便。
“明白。”华伯贞除了是江南建材董事长,还兼任西山岛总管。他每个月八成的时间,都泡在这座岛上,早就对这里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了然于胸了。
“不过单靠开山取石,造地的进度太慢。”华伯贞顿一顿,有些不爽道:“而且吴县、长洲的商人,也学着咱们在苏州开石头,肯定会抢去一块生意的。”
“让他们抢去,卖资源算什么本事。”赵昊撇撇嘴,豪气道:“所有的买卖都被抢去才好嘞,我们还能少破坏自己的大本营。”
“那公子,咱们怎么建工厂啊?”华伯贞问道。
“眼下岛上的空地,建十座八座工厂不成问题。”赵昊一挥手道:“长久来看,要想发挥西山岛的价值,还是得填湖造田。”
另一个时空中,六七十年代人民政府填湖造田二十多平方公里,西山岛才终于繁荣起来。
准备照方抓药的赵公子不禁再度庆幸,这时代还没有环保主义者。
“填湖造田?”华伯贞眼前一亮,一拍大腿道:“公子真是妙计连篇啊!对呀,浦东、崇明能围海造田,我们西山岛围湖造田自然更不在话下!想要多少地都没问题!”
“有个三四万亩地,就足够了。”赵昊摇下头,很自觉道:“别把太湖破坏的太厉害了,不然我们会被后人骂惨的。”
华伯贞不懂了,后人为什么要骂自己?我们明明都是在为他们奋斗啊。
“请潘中丞来帮你看看,按照他的意思出方案。”赵昊又叮嘱道:“这事儿要快,最好这个月就请他过来,晚了就请不到人了。”
华伯贞又一阵迷糊,算起来,潘中丞年底才能服阙。而且像他这样的名士,朝廷不征召三次,一般是不会起复的。不然会被人笑话功利心太重。
所以潘季驯应该还能给集团,当上一两年顾问吧?怎么听公子这意思,他好像马上就要飞了一样。
但公子的话,不管理不理解,照做就对了。将来自然有明白的时候……
~~
两人又聊起了本岛的煤矿和黄铁矿开采。
赵昊最关心的是黄铁矿,只要化学试验所能照着书本,学会用黄铁矿制备硫酸。他就会马上开建江南化工,制造这种最重要化工业原料!
但华伯贞更头疼的是煤矿。他告诉赵昊,岛上产出的煤被各方面都嫌弃了。
“避暑山庄里,早就不用咱们岛上的煤了,听张副主任说,用咱们的煤炼出来的都是废钢。邢所长那边也说咱们的煤,达不到烧玻璃的温度。”只听华伯贞疯狂吐槽道:
“就连水泥场这边,也整天缠着我,想换成淮煤烧。”华伯贞苦笑道:“不过说实话,咱们岛上的煤也确实够呛。起不来炉温不说,还呛死人。建材研究所用优质淮煤烧出来的水泥,质量明显好过现在的产品一大截。”
“正常。”赵昊不以为意道:“咱们进的淮煤是优质焦煤,品质极高。西山岛上的煤是中灰高硫煤,热值低,而且含硫量高,不能炼焦。炼铁肯定不行,对水泥的产量和质量也有一定影响,将来都会换成优质煤的。”
华伯贞闻言心下一苦。“就是说,短时间内,还是没法换?”
“唔。”赵昊点点头道:“淮北的煤固然好。可远在千里之外,运输成本太高了。用淮北的煤搞搞科研还烧得起,用来整天烧熟料,公司要赔死的。”
“近处就没有煤了吗?”华伯贞郁闷道。
赵昊心说太湖对岸的长兴就有,只是还没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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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太湖水波平
在另一个时空中,位于长兴县与广德州交界处的长广煤矿,是浙江省重要的煤炭基地。巅峰时能供应全浙三分之一的用煤。
而且长广煤矿还是典型的气肥煤矿区。这种煤最适合高温干馏制造煤气,也可以用于炼焦配煤。而且还能单独炼焦,只是所得焦炭的强度不如专门的焦煤。不过对赵昊来说,已经足够了。
最最关键的一点是,长广煤矿虽然位于群山环抱,却有运河水道直通太湖。运煤船朝发夕至,运输之便更甚于从西山取石修筑吴淞江堤。
赵昊当初煞费苦心选定西山岛为主基地,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长广煤矿的存在。
当然,长兴县归浙江湖州府管,广德州则归南京直隶。两地都不好摆平,何况煤矿还正好在两地交接处?所以赵昊一开始,明智的先用西山岛上的劣质煤凑合开局,等到实力足够了再染指。
现在好像就够了……
所以赵昊此行的下一站,就是长兴县,他要实地勘察一下,才好把长广煤矿弄到自己碗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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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赵昊启程时,金科赶回来了。
虽然特意洗了澡才来见他,但这位保安头子脸上,还是难掩风霜之色。
“金大哥何苦跟一帮菜鸟摸爬滚打?”赵昊对自己的头号统兵大将,还是很满意的。
“得亲眼看看,才能知道这帮新丁的斤两,才好因材施教。”金科站得笔挺,看向赵昊的眼神炽烈而坚定,似乎忠诚度大大提高了呢。
赵公子被看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当然不是他个人魅力提高的缘故,而是因为他把自己吹的牛变成了现实……
在赵昊对西山岛的整体规划中,整个西山岛被分为三部分。北岛是水泥用石灰石的主要产地,被规划为工厂污染区。本岛有黄铁矿和煤矿,被规划为核心科研区。
南岛面积最小,也没有矿石资源,被规划为会议疗养区,江南迎宾馆就在南岛。
这个区域除了召开集团秘密会议,以及培训新员工之用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功能,就是安置在抗倭战争中伤残的戚家军。
这是赵昊当初对戚继光的承诺,更是他收获金科、王如龙等人大票前戚家军将士忠诚的关键举措。
何况,对抗日英雄的崇敬,本身就浸在赵昊的灵魂中,他当然不会食言,也不会打折扣。
这半年里,他已经在观音寺旁,建造了两座规模不小的休养院,安置伤残退伍军人加战死军人遗属三百多户。
除了为他们免费提供口粮,还分给他们数目可观的山地,使其家人在岛上养鸡种茶,换取花销,全家很轻松便可安居乐业。
赵昊还定期安排江南医院的大夫,上岛来为伤残将士们检查身体,治疗伤病。
那些残疾的将士们对赵公子感激涕零,真的把他当成再生父母一般。他们没一个好意思吃白饭的,但凡能动弹的都纷纷要求,为赵公子尽一份绵薄之力。赵昊拗不过,只好让金科看着安排。
这些伤残老兵大部分进了教导队,帮助金科训练新兵……划掉,改为‘新招保安’。
还有一部分腿脚受伤、行动不便的,则被金科安排到避暑山庄、迎宾馆、水泥场等岛上要害部门担任安保组长。他们虽然残疾,但责任心、警惕性,尤其是忠诚度,都是新训保安远远无法比拟的。
金科对赵昊的感激正发于此。
他跟随大帅抗倭六载,南征北战,平生最大的遗憾不是被御史冤枉,弹劾革去了正三品指挥使官职,而是眼看着那么多生死弟兄受伤致残,不得不复员返乡。
令人痛心的是,这些百战百胜的英雄,返乡后的待遇却远不如那些狗熊似的军户兵。军户们世世代代都当兵,生老病死好歹有卫所兜底,总不至于饿死。
可戚家军是募兵啊!他们脱了军装就是老百姓。四肢健全的尚能自食其力,可失去劳动能力的残疾军人呢?没人管的……
虽然大帅已经尽力发给他们返乡费了,但那点钱财哪够他们养家糊口?钱一花光,他们就彻底成为家里的拖累,运气不好还会受尽白眼。好些人受不了这种屈辱,直接自杀了。
金科在得知此事后,拿出所有积蓄来资助昔日的同袍们,可他能力有限,能帮的人实在太少,因此一直深深引以为憾。
当初他答应赵昊入伙,虽然是无奈之举,却也未尝没有为兄弟们卖身的念头在里头。
但哪怕已经跟着赵昊来了西山岛,他还是心中存疑,总觉得让赵公子招募手脚健全的退伍弟兄没问题。可人家未必会真如承诺的那样,把所有受伤的,阵亡的将士,全家接到苏州养起来。
那要花多少钱啊,而且是每年都花。担多久的责任啊,说不定还遭疑忌。这种亏本的事情,傻子才能干吧?
可这傻子……哦不,这位公子,就真的干了。而且不打折扣,超乎预期。所有他们找来的伤残弟兄,或者遗属家庭,赵昊全都妥善安置,待遇好的让人像在做梦。
金科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把自己的忠诚,毫无保留献给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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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太湖的水匪,已经基本被保安队肃清了,但金科还是坚持要护送赵昊去长兴。
赵公子推辞不过,便欣然应了。
两人坐在甲板上,一边享受着初春时节和煦的阳光,一边喝茶说话。
“这才半年多,太湖上的水匪就绝迹了。”赵昊笑着夸赞金科道:“这都是金大哥的功劳啊。”
“其实大部分水匪,都吓得散伙了而已。”金科谦虚道:“只给岛上抓了三千俘虏当苦力,没法满足华总的胃口。”
江南集团这样守规矩的大公司,当然不会非法拘禁、非法用工了。所有的俘虏都已经被昆山县和吴县判处劳役,然后才发配西山岛的……虽然他们基本都没上过堂,但一应文书都是齐全的。
杨丞麟和蔡国熙还因为剿匪有功,得到了南京的嘉奖呢——每人荫一子为锦衣百户,实在是天上掉馅饼。
赵守正当然也有,可惜他就一个儿子,而且已经有了文职。只能先留着这个资格,等将来万一再生个儿子再说。
不过话说回来,他就是再有个儿子,也不大可能看得上一个个区区百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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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长广煤矿
科学号上,传出赵公子爽朗的大笑,惊得落在桅杆上的水鸟,展翅飞走。
“哈哈哈,华老哥就是光想好事儿。”赵昊放声大笑道:“真有用不尽的免费劳力,国家得乱成什么样子。”
“公子说的是。”金科坐姿笔直,只搁半边屁股在椅子上。有些遗憾道:“只是缺少实战的机会,这些新来的保安就没办法真正成长起来。”
“放心吧,有的是机会。”赵昊目光投向金光万丈的太湖水面道:“这太湖还是小了点。”
金科眼中光芒一闪,知道自己离开西山岛的时刻到了。
公子连太湖都嫌小,那能满足他胃口的,就只有大海了。
金科作为江南安保的一把手,自然知道集团一五计划的头等大事,就是出海了。
只是他没想到公子会这么急,年底才刚开完会,一开年就要动手。
“我准备把你调去崇明。”赵昊干脆利索的命令道:“童梓功也会带着二大队过去,接替三大队在崇明的防务,兼以进行海上训练。”
“属下的任务是?”金科忙沉声问道。
“‘江南教育’将在崇明,成立一所航海学院,我亲自担任院长,你担任副院长之一。”赵昊淡淡道:“学院的目标是培养合格的水手和海上保安队,常务副院长非你这位当年戚家军水战第一的将军莫属啊。”
金科虽然对公子‘海上保安队’的称号,颇为哭笑不得。却依然干脆的起立领命。
“你有三天时间,抓紧把西山岛上的防务,还有教导队,全都移交给马克龙。”赵昊又下令道:“要是他一个人忙不过来,你看看谁合适,跟他搭个班子。”
虽然事出突然,但金科仍然冷静思考,应声之后又建议道:“西山岛事关根本,属下想请公子另派浙兵之外的人选,来担纲重任。马克龙可以给他当副手。”
“我夹袋里也得有这样的内行才行啊?”赵公子不禁苦笑道。
“那至少安排个监军吧。”金科正色道:“虽然这是公子对我等的无比信任,但长此下去,难免不美……”
“检监委不是派了小组进驻吗?”赵昊呷一口茶,不置可否的笑道。
“检监小组只能检查监督,不能发号施令,对普通公司来说,这种力度是足够的。但对保安部队来说,就不够看了。”金科很想跟赵昊掰开揉碎了说,但赵公子坚决不承认,他养的是军队,所以很多话没法启齿。
“金大哥的话我记下了,日后有合适的人选,会放进安保公司的。”赵昊感谢的看看金科。
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就考虑过了。但思来想去,自己一来不打算造反,二来却需要一支精锐强军,能在海外劈波斩浪,甚至与列强较量。
他很清楚文官领兵、太监监军那一套,对军队战斗力和士气的侵蚀,是多么的恐怖。
所以贸然往保安队里掺沙子,至少目前是得不偿失的。
只要自己不造反,赵昊还是有信心让部下保持忠诚的。但确实也要防备保安队变成铁板一块,形成一个强大的利益集团……
虽然从大明的命运来说,出现一个强大的武力集团并不一定是坏事,但万一影响自己长远的布局,就得不偿失了。
‘可戚家军将士的素质,过于鹤立鸡群,上哪儿去找能跟他们旗鼓相当,又可以为我所用的军事人才呢?’赵公子一时没有头绪,索性也就先不烦了。
路还长着呢,将来的事儿,将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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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号上的水手操帆熟练,中午时便到了太湖西岸的长兴县。
在金科的指引下,这艘拉风的白色帆船沿着湖岸向南行了数里,便来到了通往县城的河口。
“这条下箬河因陈武帝隐居的下箬寺而得名,联通长兴县城的南护城河。”身为一名优秀将领,对自己防区周遭的区域了若指掌,是最基本的功课。
金科向赵昊介绍道:“南护城河的水,是从合溪引来的。合溪出自县城以西的群山,十分符合公子的描述。”
“唔。”赵昊高兴的点点头道:“合溪这名字没错的,顺着它就能找我们要找的东西。”
“不过公子,科学号太大了,恐怕进不了下箬河,还是换成随行的快船吧。”金科又建议道。
素来从善如流的赵昊,明显脸色有些难看,让金科心中咯噔一声,不知自己哪里犯了公子的忌讳。
“不应该啊,再大都能进得去才对……”只听赵公子喃喃说道,似乎无法接受眼前河道过于窄浅的事实。
不过赵昊还是乖乖下了科学号,换乘保安队轻巧的快船,进入了下箬河。
过了十来米宽的河口,河道便急剧收窄,最多只有五六米的样子。赵昊又让人测了测水深,悬锤放下去,居然只有一米多深……虽然现在是枯水季,但这么纤细浅薄的小河,根本无法承担起运载煤炭的重任。
果然,河面上往来的只有一条条小舢板,别说货船了,就连大一点渔船都不敢驶入。
一直到了看见长兴县城,赵昊才猛的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
但众人问他想起什么来了,他却闭口不语。
因为赵昊想起来的是,为什么这条河跟自己记忆中的那条长兴港,截然不同了。
湖州人管人工河叫港,所以长兴港是一条运河,而且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才拓宽挖深,以供大型运煤船通行的。
在这大明隆庆年间,长兴港还没诞生,原始的河道本来就不够看。前些年太湖闹倭寇,县里还专门征派民夫,将河道淤阻起来,故意让稍大些的船只无法通过。
想通了这一点,赵公子心中块垒尽去,自信的笑容再现。论起搞工程来,这世上他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
平底快船逆流而上,等到了山脚下时,速度变得比步行还慢。
一行人弃舟登陆,顺着河道便进了山。
赵昊已经预见到会是这种情形,所以把马秘书和巧巧都留在长兴县城。
除了护卫之外,他还从研究中心带了几名经验丰富的采煤师傅,西山岛上的煤矿,就是他们几个找到的。
所以一行人里除了赵昊,全都是铁脚板飞毛腿。虽然赵昊两手空空,还穿着舒适的胶底运动鞋,却依然跟的十分吃力。
高武要背着他走,虽然以前不是没背过。但过了年,公子十六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实在没脸让人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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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机智的
话分两头,却说那徐家兄弟,刚出松江城不久,便被人牙子当成昆仑奴捕获。
当天夜里这伙人贩子到了约定地点,打开箱子准备卖人时,才目瞪口呆的发现,两个昆仑奴已经变成了灰白色。
“吓,咋还褪色呢?”人牙子们目瞪口呆。
泥巴一干可不就从黑色变成了灰白色,傻子也能看出他们抓到了冒牌货。
气的他们一阵拳打脚踢,把弟兄俩的尿都打出来了。
中年男子不值钱,要不是肤色特别谁绑他们啊?
大明的有钱人,虽然身边不缺伺候的人,但十分羡慕唐宋士大夫身边有胡姬昆仑奴。
然而国朝海禁,昆仑奴极其稀少,价格自然就越高了。
可没想到,这帮专业人士居然倒了眼?把俩假货宝贝似的运出来大几十里!
羞愤之下,有伙计就要剁了这俩废柴。好在徐璠的堵嘴布被打掉,忙大喊道:“好汉饶命,我们可以交赎金!”
人牙头子闻言,喝住了手下,命徐幡说清楚来历,以及为何光着腚装昆仑奴。
徐幡当然不会说自己是前首相公子,堂堂正三品小九卿……好吧,反正说了他们也不信。
他便真真假假道,自己是旅居长兴的富商,在去松江府的路上,遇到歹人打劫,不光财物被洗劫一空,就连身上的衣服也被扒了个干净。
至于为何浑身涂黑,只不过是遮羞而已……
听得那帮人牙子捧腹大笑,觉得这俩家伙实在倒霉透顶,刚被洗劫一空又碰上了他们。
徐璠趁机说道,可以带他们去长兴拿银子,要多少给多少,只要能保住他们兄弟的命。
几个人牙子见他虽然光着屁股,但谈吐不凡,而且白白胖胖一身肉,一看就是有钱人。便对他的话信了七七八八。
人牙头子狠了狠心,要一万两。
徐璠装作很肉疼的样子,纠结了半晌,方咬牙同意了。
他倒不像他老子那么吝啬,而是知道说多了对方也不信,而且还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果然,他的反应让人牙头子把他兄弟俩当成宝贝,又没感到招惹了大人物的压力。
人牙头子让人给他兄弟俩洗刷出来,又给他们弄来衣裳吃食。
死里逃生的兄弟俩穿好衣服、狼吞虎咽,大有死里逃生之感。
第二天,人牙头子又找了辆骡车,把他兄弟俩绑在车里。自己也坐在边上持刀监视。伙计们赶着骡车,朝长兴县赶去。
此去两百多里路,其实坐船更舒服,但这帮人牙子老本行就是太湖水匪。早就让金科的太湖保安队吓掉了魂儿,根本不敢从太湖走。
不能走太湖,本来还可以走河道。但湖州圩田很猛,河道都被溇港水坝肢解的纵横交错,水流极缓。外地人划船就跟进了**阵一样,弄不好就开不出来。
所以他们老老实实走旱道,一天行个七八十里,三天也就到了。
这三天里,徐家兄弟为了提高生还的几率,使出浑身解数,把个人牙头子哄得晕头转向……他们说什么自己非但不会记恨,相反还很感激好汉救他兄弟与危难。
又说什么自己兄弟俩平素最敬佩绿林好汉,而且大明如今乱象已现,正如隋末一般,是好汉们大显身手的时候!
徐璠表示希望能跟他结为兄弟。还说结拜后,他也别干人贩子了,兄弟三人效仿刘关张,招兵买马、操练乡勇,以待天变。
“大丈夫当提三尺青锋,建不世伟业,方不负此生!”前副部级官员一番慷慨陈词下来,终于把那人牙头子说得热血沸腾了!
人牙头子当即给两人松绑,然后让手下找了一处路边的土地庙,准备与两人结拜。
趁着人牙子去找雄鸡的功夫,徐瑛小声道:“过了。咱们什么身份?跟个人牙子结拜?辱没祖宗啊……”
徐璠看一眼徐瑛,压低声音道:“不这样,他拿了钱撕票怎么办?”
“呃……”徐瑛不敢再废话了。
“先活下来吧,然后杀光他们,自然就没人知道我们干过什么了。”徐璠说完,便继续去找那人牙头子商量招兵买马的事儿了。
不一会儿,鸡来了。三人斩鸡头、烧黄纸,一个头磕在地上,结拜为异姓兄弟。
“大哥!”
“二哥!”
“三弟!”
三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发誓彼此再也不分开。
当然,兄弟归兄弟,钱财归钱财。人牙子们还是得去长兴,拿到真金白银才信服。
于是继续上路,这天进了长兴县境。
~~
那厢间,赵公子一行沿着合溪走了十几里,翻过一道山岭,众人眼前一片开朗,只见脚下竟出现了一块盆地。
“公子,出了这片圩地,就是广德州了。”金科气定神闲的禀报道。
圩地就是四面环山的盆地的意思。
赵昊一屁股坐在块山石上,呼哧呼哧喘匀了气,才惨白着脸笑道:“那我们差不多就到了。”
他之所以如此肯定,皆因为长广煤矿十分奇葩,号称‘地面安徽管,地下浙江挖’,所以记忆十分深刻——长广煤矿就坐落在这两地的交界线上,而且大部分在广德境内。
“去,打听打听,乡民们有见过石炭的吗?”
长广煤矿是大型露天矿,这一带人烟还算稠密,肯定有人见过煤块。
~~
待赵昊在山岭上吃了干粮,恢复了力气,下山去打探消息的采煤师傅回来了。
采煤师傅禀报公子,他们所在的山岭叫葡萄岭,山下盆地里有三个村子,分别叫长岕、箬岕和化树岕……岕是山间谷地的意思,赵昊这么觉得。
几人分头在三个村子里打探了一下,村民们果然都见过黑乎乎的石炭,不过在树木茂密的山岭里,这些玩意实在不值钱,根本没人捡拾,更别说挖掘了,所以也无人知道哪里有矿。
采煤师傅们当然有一套找矿的法诀。
但他们一来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施展,自己吃饭的本事。
二来矿脉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至少得把大小牛头山全都勘一遍,没有个把月根本完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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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再者,他们这些外地人,在人家山上山下到处挖坑翻找,很容易引来居民的疑忌,认为他们是来破坏风水的。到时轻则报官,重则把他们抓起来打死,往荒郊野岭里一埋,都不是没可能的。
赵昊寻思一下,觉得他们的顾虑有道理,反正矿在这里,又不会长脚跑了,也不急在这一时,还是回去做好准备工作,再来探矿。
这些琐事,就不需要赵昊操心了。江南集团有强大的公关团队,而且潘家项家在湖州都有很强的影响力。
对了,吴承恩坐牢前,当的就是长兴县丞。还领着长兴的老百姓去杭州上访过……虽然半路就被截访了,但他在本地的威望可见一斑。
赵昊便决定回去后就让吴承恩负责游说,并趁机拉潘家项家入股煤矿,相信能很快摆平这里的官府、乡绅和百姓的。
~~
一行人紧赶慢赶出了山,上船顺流而下还拼命划船,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抵达了长兴县城南门。
说来就是这么巧,那边徐家兄弟也带着人牙子来到了县城南门,不过前者走的是水门,他们走的是旱门。
马车上,人牙头子刘准透过车窗看着外头的官差,神情有些紧张。
人牙子一般是不进城的,因为都在城外乡下作案,被抓的几率小很多。这次不得不进城拿钱,自然十分谨慎。他们特意选在城门将要关闭前才进城,盖因此时人们急着进城,官差来不及盘查,最是安全。
“大哥安心就好,城门丁认钱不认人,给他们几十文,才不管你是何方神圣呢。”徐璠一脸轻松,其实心情也很紧张。他知道越到最后,绑匪的心态就越容易崩,自然不遗余力的为人牙头子心理按摩。
“二弟说的是,是大哥着相了。”人牙头子不好意思的笑笑,指着自己的右眼皮道:“主要是这边眼皮老跳。”
“在我们长兴,是右眼跳财的。”徐瑛赶忙安慰道:“大哥这是入乡随俗。”
“哈哈哈,三弟真会说话,二弟更是。”人牙头子终于放松下来,开怀大笑道:“你们长兴人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这里。”
“那就住下,我们家就是大哥的家,咱们兄弟三人永远不分开!”徐璠亲热道。
“是啊,以后我们就同桌而食,同榻共眠。”徐瑛也亲热道。
“二弟,三弟。”把个人牙头子感动的热泪盈眶,感觉从来没这么温暖过。
“大哥!”
“大哥!”
徐璠和徐瑛也激动的伸出手,三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果不其然,在支付了一百文人头钱后,守门的兵丁便直接放行,根本就没有盘查。
人牙子们松开了握住怀中利刃的手,簇拥着马车朝徐家在县城的宅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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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赵昊乘坐的小船也在城关码头靠了岸。
码头上,穿着蓝色号衣的长兴县民壮,将整段栈桥封锁起来。几名穿着湖绸长袍、气度不凡的男子正在翘首以待。
看见高武那夺人眼球的魁梧身材,其中一人便高兴道:“来了,来了!”
赵昊这才知道,这些人是来迎接自己的。
不过马秘书不在身边,他竟想不起对方是谁来。
唉,没办法,谁让本公子见的人太多?
还是金科低声从旁提醒道:“说话那位是潘中丞的三哥。”
“哦。”赵昊微微点头,想起来了。潘季驯上头三个兄长,大哥叫潘伯骧,当过知县,年事已高,腿脚不便,已经不出门了。
二哥潘仲骖,翰林编修出身,可惜赶上严嵩专权,被贬为安庆知府,早早辞官回家,教导子侄读书。如今被赵昊拐到玉峰书院,担任常务副院长。潘家的十几个子弟也都通通入学书院,或者读小学。
剩下的就是这位老三潘叔骏,他比潘季驯还大两岁,但看上去却年轻了不止十岁,显然保养得宜,没遭过罪,没吃过苦。
他倒也不是纨绔公子,潘家这样的家风也出不来纨绔,但兄弟几个里,总得有人看守家业、奉养父母,不可能所有人都出去打拼的。潘家老三就是这样的任务,从留守青年变成了留守老年。
不过相继送走了老父老母之后,当了一辈子富贵闲人的潘三爷,也有些静极思动了。只是他大哥和四弟压着,不许他打破潘家‘耕读传家,不事商贾’的家训,这才没掺和进江南集团去。
因着二哥和四弟的关系,潘三爷倒是经常去昆山,和江南集团不少人都混的挺熟,金科作为集团安保负责人,自然不会不认识他。
赵昊也见过潘叔骏两面,过年时他还去乌程潘家拜过年,只是姓潘的实在太多,一时没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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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提醒,赵昊马上面现亲热的笑容,朝潘叔骏惊喜挥手道:“三叔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迎接公子了。”潘叔骏笑眯眯跟赵昊打声招呼,便介绍旁边的中年人道:“这是本县贾父母。”
“哎呀,竟劳县尊亲迎,实在折煞在下。”赵昊小小吃一惊,没想到长兴知县贾桂居然也闻风而来。
那位贾知县忙不迭还礼,客客气气道:“名震江南的赵公子光临敝县,下官荣幸之至,公子不嫌唐突就好。”
“是在下不请自来,还请老父母恕我冒昧。”赵昊踏着船板,在护卫的前呼后拥下下了船,跟贾知县和潘叔骏见礼。
寒暄之后,贾知县要设宴为赵昊接风,赵昊还有求于人,当然不能拒绝,便欣然答应。
贾知县便先上了轿子,摆开仪仗在前头带路……约等于前世的警车开道、交管调流,给足了赵公子面子。
赵昊这边上了潘叔骏的马车。虽然贾桂给他们准备了轿子。但两家都是书香门第,自然不会学那些土包子沐猴而冠坐轿子的。
马车上,赵昊好奇问道:“三叔怎知我来了长兴?”
“哈哈,公子的科学号那么漂亮,想不引人注目也难啊。”潘叔骏打趣一句,说实话道:“湖州沿湖一带,都是我家的地,你们在下箬河口换船的时候,我就得到了消息,赶紧坐船从府城过来。”
“原来如此。”赵昊恍然,忽然听外头高武敲下车窗。
“什么事?”他拉开车窗。
高武还没回答,方文闪现出来,凑近了禀报道:“公子,那兄弟俩来长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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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赵公子神情一动,轻笑一声道:“本事不小啊。那帮人牙子呢?”
显然,他对徐璠徐瑛坎坷的出逃之路了若指掌。
“跟着一起进城了。”方文的小声道:“应该是来拿赎金的。”
赵公子这时想到,徐阁老百年之后,就会葬在长兴。看来这里跟徐家,可能有什么渊源。
“还挺机智的……”赵昊摸着下巴,寻思该怎么帮帮他们。
“公子什么事?需要帮忙吗?”潘叔骏从旁问道。
“三叔,有一伙穷凶极恶的人贩子进了县城,也不知又要干什么害人的勾当。”赵昊便正色道:“我们身为良善市民,坐视不理会遭到良心谴责的。”
“不错,遏制犯罪,人人有责嘛。”潘叔骏会意的点头笑笑道:“但我们手无寸铁,怕不是坏人的对手。还是举报吧,相信贾父母有能力保护他的子民不受侵害。”
“老成,就这么办!”赵昊赞一声,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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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义三兄弟进了城,却没有直接找上门去。
因为方才那人牙头子刘准,借闲聊盘问二弟,你家宅子里有几口人,是个什么格局,管事的叫什么等等。
这可把徐璠给问倒了,他压根没来过长兴这处宅子,哪知道里头什么鬼样子,住了多少人,只认得那个叫徐正的总管,其余一概不知。
徐璠只好说,这里是自家的外宅,具体情况不太了解,不过府上总管徐正,乃是自己的心腹,只要见到他,什么都好办了。
刘准明明记得他,之前说自己是长兴商人的。见徐璠前后矛盾,不禁心中起疑,只是碍于兄弟情面,才没马上发作,却不得不谨慎起来。
他先在徐璠所说的那座大宅附近,找了个隐蔽处落脚。然后派人持徐璠的亲笔信上门,去找那徐正拿银子来接人。
刘准还一个劲儿的跟徐璠道歉,说兄弟们干这行,疑心病太重,自己怎么说都没用。等那徐正拿来钱了,让他们给二弟和三弟磕头赔罪云云。
谁知左等右等,都不见那徐正出现,连送信的也没回来。
刘准感觉不妙,正打算再让人去瞧瞧时,忽然四下火光大亮!外头响起凶神恶煞的高喝道:
“不许动!立即手脚着地,爬出屋来!”
“反抗者,格杀勿论!”
屋里众人登时吓尿,慌忙抽出兵刃,四下张望。只见屋外头亮起无数火把灯笼。那是长兴县捕快手持刀枪弓弩,将他们的藏身之处团团围住。
“他妈的,敢耍我们!”几个伙计见逃脱不得,就要先剁了徐家兄弟。
“冤枉啊大哥!”徐璠一边抱头躲闪,一边大叫道:“我等在土地公前烧过纸,怎么会出卖兄弟呢?”
“你让人去给你家管事送信,结果来的却是官军,让我怎么相信你们?”刘准眼中泛泪,感觉自己心都碎了。然后一脸痛苦的下令抓住他们,把两人当肉盾挡在身前,想要拼死一搏。
“谁都不准动,我手里有人质!”刘准缩在后头,高声喊道:“他们一个叫余西、一个叫余贝,是你们长兴有名的大富商!想让他们活命,马上让出条路来!”
“余西、余贝?”外头,奉大老爷命,亲自带队的长兴苟典史闻言一愣,问左右道:“我们长兴有姓余的有钱人吗?”
“别说有钱人了,本地连余这个姓都没有。”一旁的捕头很肯定道。
“余西、余贝……”另一边督战的黄师爷忽然一拍大腿道:“西贝为假,哪个当爹的能给儿子起这种名儿?这不明摆着告诉我们,他们是瞎编的吗?”
“妈的,敢拿我们大老爷开涮!胆子够肥的!”苟典史狠狠啐一口,下令道:“没有需要营救的人质,统统拿下!”
捕快们便一拥而上,不分青红皂白,统统全都拿下。
“唉,我们有人质啊!”
“我真要捅了!”
“大哥,还没看出来吗,不是我们出卖的……”
“杀了我们也没用……”
一阵鸡飞狗跳,所有人都被抓了起来。徐璠徐瑛自然也不例外,不过没挨刀子就已经是吉星高照了。
捕快们将这群人犯,统统塞进囚车里,凯旋回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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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单人囚车中,一下塞进来六七条大汉,真叫个左右为难、难上加难、强人所难。
徐璠和刘准脸贴脸挤在一起,后者满心歉疚道:
“二弟,是哥哥冤枉你了,你能原谅我一次吗?”
徐璠都要被对方口里的臭气熏晕了。
“你把头转过去,我就原谅。”
“哎,好。”刘准便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回头,却跟另一边的徐瑛又贴上了。
徐瑛的嘴唇被胡茬扎的生疼,直接就吐了刘准一脸。
“三弟,你没事吧?”当大哥的还是很不错的,不管自己的脸,先问对方怎么了。
“没事,吐啊吐啊就习惯了……”徐瑛一副被玩坏的表情。想他堂堂徐家三爷,在松江呼风唤雨多少年。怎么就一下子落到这般田地?
短短数日之内,阴沟也钻了,粪桶也泡了,还要如此屈辱的被装进囚车里,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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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间,县公馆里,贾知县设下丰盛的筵席,正在款待前来考察投资的赵公子一行。
一席过半,黄师爷笑眯眯的道罪进来。
“看来先生肯定凯旋而归啊。”贾知县感觉十分长脸,让他也入席。这可是长兴县衙能力的体现,在江南集团这边,肯定会加分。
赵昊又向贾知县和黄师爷敬了杯酒,他已经十六岁了,可以喝点果酒了。不过白酒还是不敢沾的,赵公子的记性本来就不好,再喝白酒怕是要彻底得上健忘症。
贾知县和黄师爷打听过,知道赵昊素来滴酒不沾的,顿时受宠若惊。黄师爷忙起身摆手,连道不敢不敢。
“应该的,应该的。”赵昊一团和气的笑道:“黄先生要是这么客气,往后可不敢再给你添麻烦了。”
黄师爷这才端起酒杯,低低的与赵昊碰了,喜滋滋一饮而尽。
第九十章 一箭数雕
县公馆。
贾知县见火候到了,便一脸感慨的笑道:“公子不必如此,下官上任伊始,便听长兴父老人人赞颂吴、归二公为民请命的光辉事迹。尤其对吴公的遭遇,我长兴百姓无不捶胸顿足,恨不能替他坐牢。”
陪坐的几位本地士绅无不点头叹息,有人还抹泪。
“所以得知公子营救了吴公,让他可以在苏州安享晚年,我们全县上下,无不额手相庆、感激不尽啊。”贾知县动情的向赵昊道谢,那几位士绅也纷纷起身鞠躬,一个个有情有义的样子,让赵公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众人重新落座后,贾知县便慨然问道:“公子此番来敝县,应当不止是游山玩水的吧?若有本县帮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
“确实有事。”赵昊便顺理成章道:“江南集团所耗石炭颇多,仅靠岛上自产怕是难以为继。听闻贵县牛头山一带,常有人发现黑色可燃的石块,应当就是石炭了。故而前来实地看一看。”
“这样啊。”贾知县对此不甚了了,便看向几个士绅。
“确实有这样的说法。”几个士绅纷纷点头道:“归父母在时,也曾实地考察过,尝言牛头山一带有煤矿,还曾想利用一下造福百姓,可惜江南柴草丰茂,此物全无销路,也就耽搁下来了。”
赵昊点点头,他十分清楚,在工业时代来临之前,煤炭的利用率确实很低。在农业社会,它的高热值几乎没有用武之地,反而因为不易引燃,烟气呛人等缺陷,无法取代俯仰皆是的木柴。
山西北京早早就用煤,是因为缺少柴草,只能退而求其次。而南方没有这个需求,自然不会费力去开采了。
所以几位士绅虽然都知道西山公司的传奇,却并不会像北京的权贵们那样饥渴,他们只是热情的表示,公子需要的话,愿意为江南集团提供一切便利。
有人还表示,牛头山一带有自家的田产,愿意低价出让给江南集团。
贾知县更是打下包票,江南集团在本县将会得到最高规格的待遇,包他们尽早用上长兴煤。
赵昊感动之余,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帮忙。
贾知县和众士绅闻言一阵忸怩,一直笑而不语的潘叔骏哈哈大笑道:
“真让你们急死了,不就那点事吗?赵公子要是不问,你们是不是打算半夜才说啊?”
“到底什么事?”潘叔骏来路上,已经跟赵昊交过底了。但赵昊仍装糊涂问道。
“还能什么事?”潘叔骏笑道:“湖州跟苏州犯了一样的病,想请公子救命呗。”
“正如三爷所言。”见潘三爷起了头,黄师爷马上跟进道:“敝县对丝织业颇为依赖。几乎家家都养蚕缫丝,我们所产的湖绸更是天下闻名。”
赵昊点点头,听他继续说道:
“从前,我们大部分的生丝和丝绸,都是销往苏州的。这二年整个行情不好,苏州自顾尚且不暇,就更加顾不上我们了。”
“唉。”贾知县叹口气道:“眼看就要开春,农户们却都心里没底,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养蚕。丝社也都堆满了去年的生丝,没钱贷给他们度春荒……这个春天怎么熬得过去呀?一想到这儿,本县就寝食难安啊。”
一众士绅也纷纷叹息,有人又抹泪。
“原来如此。”赵昊闻言笑道:“贵县可是想效仿苏州,让江南纺织为你们兜底?”
“正是如此。”贾知县忙点点头,唯恐赵昊拒绝,主动道:“我们也知道苏州各方面成本,都比我们高。也没打算跟他们一样,只要能让我们保住本钱,就谢天谢地谢公子了。”
“这个……”赵昊并不觉得太为难。一来,海运一旦成功,现在收购的生丝和丝绸,直接便可获利数倍。二来,有了江南银行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给长兴县乃至整个湖州府兜底,压力都不算太大。
三来,还有很多人没意识的一点,谁能控制住苏州、湖州这两大丝绸主产地,谁就拥有这个行业的定价权。
当然,风险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要是不能如期打通海运,这么多生丝和丝绸积压在手里,胡雪岩的悲惨一幕,怕要提前在自己身上上演。
当然,故作姿态还是免不了的。他便一脸慎重的问道:“不知贵县的盘子有多大?”
“不多不多,我们一个长兴,能有多少产量?”众人忙赔笑道:“一年有个五十万两银子,就能包圆了。”
“这样啊……”赵昊点点头,仿佛下了多大决心道:“好,我跟江总裁说一下,回头让她过来一趟,你们好好谈谈。”
赵昊不用想都能猜到,江雪迎一定会趁机要求,这五十万两付给白银券,日后长兴县的税收和衙门开支,也要用白银券来结算吧?这样顺势把江南银行开到湖州,还能大大提高江南集团在太湖沿岸的影响力。
没想到长兴之行,还能有这么大的收获。再算上煤矿和徐家兄弟,简直就是一箭六雕了。
双方互有所求,自然情意绵绵、你好我也好。
一席终了,宾主尽欢。贾知县亲自送赵昊到公馆后院休息。
黄师爷凑上来小声问道:“那几个人牙子,公子想怎么处置?”
“当然是依法秉公处理了。”赵昊正色回答一句,又没头没尾道:“煤矿可是个很需要人手的地方,就西山岛那个小煤矿,都有好几百挖煤的苦力……都是县里判劳役的罪犯。”
“哦,明白了。”黄师爷恍然,知道这案子该怎么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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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贾知县和黄师爷,赵昊让马秘书沏上茶,和潘叔骏吃茶醒酒。
主要是潘叔骏醒酒,赵昊就喝了几杯素酒,可能查酒驾都查不出来。
“公子今天不该让江总裁过来,应该让长兴县派人过去谈。”潘叔骏被灌了不少,说话也随意多了。“不然她一来,怕是要被我们府尊缠上的。整个湖州都让江南集团包底怎么办?”
“那也只能勉为其难了。”赵昊心说还能怎么办?银行开过来,用湖州人的钱买湖州人的丝绸呗。
说着他抬抬手,拦住还要再劝的潘叔骏,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个,三叔有兴趣参一股长兴煤矿吗?”
“我又不能帮你们管事儿,没脸光占便宜。”潘叔骏唏嘘道。
“不用你管事儿,帮我收地总不违背家规吧?”赵昊笑道。
“那不违背,不然我潘家十万亩良田咋来的?”潘叔骏笑答道。
“回头呢,你就帮我收地。”赵昊便吩咐道:“不过不是收长兴这边的,而是广德州那边,沿着界岭一直收到大牛头山。”
“好。”潘叔骏一口答应下来,虽然这段距离不短,但都在山岭里头,全收下来也花不了几万两。
“到时候,你家就用这些地入股煤矿,我算你两成股份,”赵昊笑道:“这下总不算无功不受禄了吧?”
“哈哈哈,公子都这样体贴又周到了,我哪还好意思再拿乔?”潘叔骏大笑着应下。
ps.上一章给大家添麻烦了。二合一算一章吧,这章算第二章,我再码一章,不过要等,明早看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