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少年要杀人
病房中,赵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甩掉心中的无力感,期冀的问李时珍道:“能有几分把握?”
“现在还不好说。”李时珍又连续施了几根金针,这才收手道:“老夫从今每日给他下针,吊住他的一口气。能不能醒过来,全看他的造化了。”
“好。”说尽力救治的废话,是侮辱李时珍,赵昊只能沉声道:“不管多贵的药,不管用多长时间,只要能有一丝希望,就绝对不要放弃。”
好吧,也没啥区别。
“明白。”李时珍点点头,忽然招招手,让赵昊靠近点儿,低声对他道:
“早先给林中丞治疗时,发现他后脑有伤。李主任判断说,是钝器击中所致,足以让人昏迷的那种。万院长推断,受伤昏迷在吸入烟气之前,这也是他能活下来的原因。”
见赵昊露出不解之色,李时珍低声道:“醉酒时呼吸加重,会过量吸入烟气,人早就死透了。他却恰恰相反,吸入了比正常人少的多烟气,显然是受伤昏迷导致呼吸微弱。也算因祸得福了。”
说完他再看赵昊时却吓了一跳。
只见赵公子一张脸变得铁青铁青,双手紧紧攥着床尾的栏杆,眼泪滚滚而下。
中丞,真的是被害的……
这让赵昊艰于呼吸,平生头一次升腾起要杀人的念头!
之前,所有人惹到他,他都是点到即止,看看能不能争取化敌为友。
因为他谨记着胜利的法门,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
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太天真太幼稚了。只体会到前半句,没明白后半句。
这世上总有一些敌人,是永远成不了朋友,只有你死、我活!
敌人不存在了,自然就少少的。
半晌,赵公子才稳定下情绪,转身出了病房。
看着背影都冷了三分的赵昊。李时珍不禁摇头叹气,心说金主为何不能单纯做个科学家?去掺合那些可怕的事情,只会越陷越深……
~~
赵公子出了病房,目光冰冷的扫过众人。
那些巡抚衙门的官员,在他眼里都成了可疑分子。
忽然赵昊发现这里少了个人。
“郑副使呢?”
“他也昏迷不醒了。”牛佥事忙欠身答道:“在隔壁躺着呢。”
“他也被烧伤了吗?”赵昊沉声问道。
“那倒没有,郑观察好像是看到中丞的惨状吓坏了。”牛佥事解释道:“加上自责。”
“自责?”赵昊走到隔壁病房窗外,看到里头有两张病床,一张躺着个烧伤的男子,另一张上躺着个完好无损的中年男子,正是那苏松兵备道郑元韶。
“郑观察昨晚与中丞饮酒,好像两人都喝醉了。”牛佥事字斟句酌的答道:
“后来屋里失火,郑观察跑出来找人救火,但等大伙儿赶到签押房时,里头已经烧成火炉了。幸好冯千户拼死相救,才把中丞从火场里抢出来。”
赵昊心说,原来那烧伤的男子是冯千户。
他便冷声问道:“郑副使为何不自己把中丞救出来,还得出来叫人?”
“这……”牛佥事额头冷汗直流,结结巴巴道:“许是一个人架不动吧。”
“他的长随呢?”赵昊追问道。
“不见了。”牛佥事脸色发白。
“林中丞的长随呢?”赵昊又问道。
“死在火场中了。”牛佥事擦擦汗,低声吩咐左右道:“到病房里看住郑观察,别让他有个三长两短。”
两名年轻力壮的年轻官员会意的点点头,知道佥事大人的意思是,不要让郑元韶寻短见或者逃跑。
待两人进去病房,牛佥事回头一看,却不见了赵公子的身影。
他竟暗暗松了口气。
说来真有些羞耻,他一个快知天命的从四品高官,方才居然被赵昊毫不收敛的气场,压得有些透不过气。
这哪还是印象中,那个人畜无害的少年?
也许这才是这少年的真面目吧。毕竟这样的人才值得中丞另眼相看啊。
~~
病房后院是病号们休息散步的地方,有假山绿植,修竹流水。
当然,今天病号们都捞不着放风了。事实上他们连病房门都不敢踏出一步,出来就会被凶神恶煞的官差撵进去……
赵守正和张嵿坐在张长椅上,赵昊抱臂立在两人对面,神色冷峻的听后者低声道:
“昨天上午,中丞忽然带着两千兵马直扑上海县,到了二话不说,就发王命旗牌查封了万源号,说是要查一桩通倭案,命我和那冯千户将所有账目都送到行辕去。”
赵昊闻言心猛然揪成一团,强烈的自责让他再度无法呼吸。
见儿子脸色苍白,赵守正忙站起来关切问道:“儿啊,别太勉强自己。”
赵昊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对张嵿道:“世叔继续说。”
“后来我就不知道了。直到半夜里听说行辕着火,我赶紧跑去查看。”张嵿舔一下干裂的嘴唇,嘶声道:
“我看到的方才牛大人基本都说了。只有一点,我敢打包票说,昨晚是故意纵火,绝不是失火。因为失火的话,过火的房屋是连成片的。而昨晚是各处先分散着烧起来的,起码有四五处放火点。”
“嗯。”赵昊点点头,凭着这两名官员和李时珍的讲述,他已经基本勾勒出昨晚的情形了。
“贤侄,我,我不会有事吧?”张嵿明知不合时宜,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这没什么羞耻的,巡抚要是在昆山出了事儿,赵二爷也一样会吓尿。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赵昊点点头,张嵿见状,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张嵿之所以如此迷信赵昊,是因为他这个上海知县的官职,都是拜赵公子所赐。
当初赵昊走杨博和陆光祖的关系,给老爹谋了个吴县知县。谁知却被苏州地面的官员,联手坑到了昆山县。
赵昊索性让父亲请求林润,正式调任昆山知县。
陆光祖看到了应天巡抚的行文,才知道赵守正被人坑了。搞得他自责的很,但赵守正再挪窝就成跳蚤了,那会成为履历污点的。
所以陆光祖写信赵昊,暗示可以将金学曾调任上海知县。
赵公子为了让弟子得到更好的锻炼,便婉拒了陆铨曹的好意。
好吧,其实他就是馋小寡妇……的崇明岛。
但有便宜不占那还是人吗?赵公子便推荐了跟老爹走得最近的两个同年,张嵿和郑岳。说这两位都很赞,请铨曹选一个去上海吧。
结果就是张嵿去了上海,郑岳去了华亭……
这可不是买一送一,华亭知县好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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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坑爹
华亭城东退思园,戏台上。
徐阁老仍在戏台上,跟乐班子一起练《浣纱记》。
今日唱的是第十六出‘探病’,庐山先生胡直也加入进来,扮了个丑角伯嚭。
只听《剔银灯》的曲牌中,伯嚭油腔滑调的唱道:
“笑君王仪容衰老。没来由将精神消耗。连宵搂着如花貌。籴的籴粜的要粜。而今看看瘦了。笑你鸡皮鼓能经几敲?”
然后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的念白道:“我伯嚭不是夸嘴,每夜有十数个妇人在身边。身子越有精神。主公就弄得这不济不济……”
正要问候被胡子西施榨干了身子的吴王时,却见徐璠急匆匆走上了戏台。
“我儿可算回来了。”徐阁老从旁候场,见他上来,轻声笑道:“快快为为父弄箫,别人都吹不出你那味道来。”
“你们都下去。”都要完犊子了,徐璠哪还有心情吹箫?他黑着脸把乐班子撵走,只有胡直留了下来。
“父亲,出大事了。”庐山先生是徐阶的智囊,不知参与过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儿,徐璠自然也不必避他。
“又怎么了?”徐阁老闻言不悦,心说老夫享受个金色晚年,咋就这么难?
~~
“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个逆子!”
顿饭功夫后,万壑松风堂中,清晰传出徐阁老暴怒的声音。
他从墙上拔出宝剑,就要砍向自己的小儿子。
徐阶宦海浮沉大半生,经过了多少疾风恶浪?还从没像现在这样惊怒交加过。
胡直和徐璠一个抱住他的腰,一个按住他的手,拼命阻止了一场人伦惨剧。
什么?徐瑛为何不跑?他已经被打了八十杖,爬都爬不起来了。
徐阶是真的动怒了,绝非演戏。若不是两人死死拦着,他真会杀了这毁他一生清名的孽障!
“父亲,你就是杀了小弟弟,姓林的也活不过来了。”徐璠抱着老父的双腿,苦劝道:“还是想想如何过去这一劫吧。”
“你也不是好东西!”回答他的却是徐阶反手一巴掌。“为什么不叮嘱那人,千万不要伤林润的性命?!”
徐璠捂着脸低头认罪道:“是,儿子想当然了,忘了嘱咐这一句。”
“你总是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徐阶又想起自己是如何从云端跌落的,气得七窍生烟道:“老夫日后充军发配,都是被你们这些好儿子所赐!”
“父亲,不至于此吧?”趴在地上的徐瑛吓得一哆嗦,老爹可是两朝首辅,要是都被充军发配的话,那自己还不得腰斩弃市?
“怎么不至于此?巡抚总督不是杀不得,江南的督抚不知被砍了多少个!”徐阶冷笑连连道:“但都是先定其罪,以公器杀之,杀多少个都不打紧!可从没有不走程序,直接就暗杀掉的!一旦被揭出来,朝野谁敢替我们说话?!”
“我们不是有意要杀他的,是误杀来着……”徐瑛嘟囔道。
“这话你跟谁说去?!”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又勾起徐阁老满腔的怒火。
徐阶抓起几上的梅瓶,将它狠狠掼向徐瑛。胡直和徐璠看了看,感觉没生命危险,就没拦。
总得让老头子把这个口气出去吧?不然憋出病来,徐家靠谁撑过这一关?
惨叫声中,花瓶在徐瑛的脑袋上碎开,登时血流满面。
徐璠算是看明白了,眼下是谁开口谁挨揍,唯恐下一个花瓶朝自己掼来,他赶紧给庐山先生递个求救的眼神。
“存斋公息怒,事情已然如此,你再生气也没用了。”胡直暗叹一声,只好开口劝解道:“咱们还是想想对策吧,总不能听之任之,等着水落石出吧?”
“嗯……”徐阶也发作累了,便就坡下驴,在椅子上缓缓坐下。冷声问道:“都有谁知情?”
“除了我兄弟,就只有郑元韶和那杀人的奴才。”徐璠忙答道:“那奴才已经料理掉了,如今就郑元韶一个了。”
“先不要动郑元韶,免得人家拿他当饵钓鱼。”徐阶闭着眼,压着火气道:“这件事太大了,大到想弃车保帅都弃不了,要么全家一起过关,要么全家一起完蛋。”
“唉。”徐璠狠狠剜一眼徐瑛,这畜生终于如愿以偿,把全家都拖下水了。
“关口是得把案子办成失火。”胡直低声道:“存斋公估计朝廷会派谁来查办此案?”
“谁来都不重要,都会按照失火去办的。”徐阶面无表情道:“堂堂应天巡抚遇害,不管是谋杀还是误杀,朝廷都丢不起那人。说得严重点,甚至会动摇朝廷的根基,所以无论是谁,都必须将此案办成失火。”
“所以出了事,要先捂盖子。”胡直点头笑道:“古今概莫如是。”
“那就好……”徐瑛小声庆幸。
“好个屁!”徐阶狠狠啐一口道:“所谓结案只是用来敷衍朝野的障眼法,也让真正查案的人,有充足的时间一查到底,到时候一个也跑不了!”
“父亲的意思是,真正查案的人,并非先来的钦差,而是后任的……”徐璠恍然道:“应天巡抚?”
“嗯。”徐阶点点头道:“谁接任应天巡抚,谁就会秘密调查此案,这是朝廷惯有的流程,不管谁当家作主都一样。”
“看来接任应天巡抚的人选,生死攸关了。”徐璠换换低声道。
“不错。如果上的是高胡子的人,肯定会穷追猛打,找不到证据也会硬往我们身上靠的。”胡直拢须道:“所以无论如何,这位新上任的应天巡抚,必须是咱们的人,最好还是欠着存斋公恩情的人。”
“这样的人不难找,父亲这些年为多少人平反,帮他们官复原职?”徐璠马上沉声道:“我看吴时来、邹应龙,都很合适嘛。”
“你以为老夫还是首辅呢?”徐阶却冷哼一声道:“想让谁上让谁上?”
“父亲,都什么时候了,还请勉为其难吧。”徐璠恭声苦劝。
“是啊,存斋公,存亡之秋,不能再有顾忌了。”胡直也劝说。
“爹……”徐璠可怜巴巴的看着徐阶。
“哎……”徐阶恹恹的闭上眼,无可奈何的点头道:“奉你们的命,老夫试试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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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疯了
江南医院后花园。
赵昊正在跟张嵿说话,忽听病房中一阵骚动。
马上便有人跑来禀报说,郑副使醒了!
“哦?去看看!”赵昊闻言神情一振,此人乃林中丞之左膀右臂,身上更是疑点重重。
从他的口中肯定能知道更多的内情。
三人便快步来到那双人病房,分开挡在门口的众官员,往里一看却傻了眼。
只见那一身蓝棉布病号服的郑元韶,披头散发的端坐在病床上,怒视着面前的蔡知府和牛佥事喝道:“大胆狂徒,见了朕为何不跪?”
“观察,你不要命了。”牛佥事皱眉劝道:“称孤道寡是要掉脑袋的。”
“观察太累了,还是喝点热水睡一觉吧。”蔡知府也劝道:“明天就会好起来的。”
“什么,你敢要朕的脑袋?你要谋害朕?!”郑元韶却勃然大怒,朝门口喊道:“金甲卫士何在,把这两个狂徒拖出去犬决!”
门口众官员是又震惊又想笑,一个个憋的神情怪异。
“怎么,连你们也不听朕的话了吗?”郑元韶表情愈发扭曲,声音也愈加神经道:“小黄门何在,快让枢密使调兵进宫,把这些奸臣杀个一干二净!”
“好么,还是宋朝的皇帝……”官员们小声议论道。
赵昊暗骂一声,他喵的,不知道本公子姓赵啊?
便排众而出,走到床边,看着明显不对劲的郑元韶问道:“怎么回事儿?”
“哎,一醒过来就这样。”蔡国熙郁闷道:“非说自己是赵匡胤。”
赵公子的脸更黑了,忍着想把郑元韶撵出院的念头,冷声道:“他疯了吗?”
“反正是不正常了。”牛佥事叹气道:“把本官当成他的爱妃了,男女都分不清了。”
“好好的人,怎么能就疯了?”蔡国熙满脸不解道:“之前一直挺正常的呀。”
“昨晚看见林中丞的惨状,他就晕过去了。”牛佥事指了指脑袋道:“是不是受刺激过度,这里不正常了?”
“正不正常不是我们说了算。”赵昊却持怀疑态度,沉声道:“请两位院长来瞧瞧。”
~~
不一会儿,万密斋和李时珍来了,两人先给诊了脉,看了舌苔。然后又是给他扎针,又是给他艾灸,好容易才让他安静下来。
“他没水银中毒吧?”赵昊想起小寡妇……的小叔子,先排除一下。
“没有。”万密斋断然摇头道:“郑观察舌质紫暗、脉象弦涩,气滞血瘀、心神不宁。故而行为紊乱、幻觉妄想,此乃所谓‘癫狂’也。”
“先开几服药吃吃看吧。”李时珍便把手抄进口袋,朝赵昊递个眼色。
赵公子便跟着两位院长出了病房,周遭没了旁人,万密斋才低声道:“这个病人有些蹊跷。舌质脉象不假,心神不宁定然有之,但怕是还没到幻觉妄想的程度。”
“不错。但是癫狂症最难诊断,我们也不敢断言他没病。不然孙膑、司马懿还有成祖皇帝,是怎么蒙混过关的?”但李时珍这话里话外的倾向性,已经很明显了。
“就没有法子验一验吗?”赵昊尤不死心。
“只要他意志坚定,什么法子都验不出真假来。”万密斋叹气道:“就算通过他日常的睡眠、饮食、待人接物,发现他真的装疯卖傻,也给不出让人信服的诊断。”
赵昊点点头,明白两位院长都倾向于,郑元韶的病发的蹊跷。
他却笑了,只是笑容有些瘆人。
“这个病人就交给我了,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懂精神病?”
“真的?”万密斋狐疑的看着赵昊。
“嗯。”赵昊活动下手脚道:“我会很快帮他痊愈的。”
“你可别搞出人命来……”李时珍提醒赵昊。
“你们行医半辈子,没治死过人吗?”赵公子提出了一记灵魂拷问。
“没有。”李大夫也很能杠。
“老夫也没有,”万密斋要比李时珍严谨点儿。“本身病得要死的除外。”
赵昊无语的翻翻眼皮道:“所以你们是神医,但我不是。”
~~
病房里,蔡国熙和牛佥事正对着郑元韶发愁,一把手重伤昏迷还不够,二把手居然也疯了。这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蔡国熙还好,纯属职业性操心,牛佥事就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因为郑元韶这一疯,他这个三把手就要被朝廷拿来顶缸了。
‘要不本官也疯一疯?’就在牛佥事认真思索此举可行性时,便见病房门开了。
四名穿着白大褂,戴着大口罩,露着护心毛的护士,推着辆担架车,跟在赵公子身后进来病房。
目前江南医院的护士都是男的,所以没什么好奇怪的。赵公子倒是希望能改变这一局面,可惜还任重而道远。
“这是要作甚?”蔡国熙问道。
“给郑观察换到精神科病房,进行专业治疗。”赵公子一本正经道。
“哦,是吗?”牛佥事闻言一喜道:“这癫症可治?”
“那当然。”赵昊一脸自豪道:“这里可是江南医院。”
“谢天谢地那太好了。”牛佥事大松口气道:“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把郑观察治好,这样对上对下对中丞,都有个交代!”
主要是就不用他背锅了。
见牛佥事首肯,赵昊使个眼色,四名孔武有力的护士便上前,要将到呆若木鸡的郑元韶抬上担架床。
“你们放开朕,朕哪也不去!”郑元韶拼命挣扎起来,可就他那枯瘦如柴的小身板,哪能抵得过满身的大汉。
长着护心毛的护士们将他死死按在担架床上,用绳子一圈圈捆上。
手脚不能动弹,郑元韶便高喊起来:“你们要带朕去哪里?朕不要离开皇宫!”
赵公子实在听不下去,拿起团纱布便塞到他嘴里。然后对目瞪口呆的两位大人解释道:
“这是为了防止他咬到舌头。”
“哦,有道理。”蔡国熙和牛佥事恍然,原来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便一起抱拳道:“拜托了!”
“放心吧,我会尽力的!”赵公子也抱下拳,一挥手。
四名护士便推着满脸绝望、呜呜直叫的郑元韶出了病房。
“江南医院果然名不虚传。”蔡国熙不由赞道:“就没有他们治不了的病。”
“呵呵,是啊……”牛佥事打消了也疯一疯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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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药到病除
担架车很快出了病房,耀眼的夕阳刺得郑元韶睁不开眼。
等他恢复视觉,便见自己已经来到医院西北角的,一座孤零零的房屋门口。
被推进去前,他扫见那门上写着‘解剖室’三个字。
进去之后,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这才看见屋里摆着几张板床,床上盖着沾血的白布,白布下皆是人体的轮廓,还滴滴答答滴着血。
“呜呜呜……”郑元韶发出惊恐的叫声。
四名护士毫不理会,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然后呈太字型绑在旁边一张造型奇怪、结实异常的床上。
只见赵公子戴上大口罩,一边缓缓往手上套胶皮手套,一边对他笑道:
“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蠢货,你要是不装疯,本公子还不敢动四品大员一指头。”
说着赵昊揶揄一笑道:“可你现在是个疯子,本公子藉由治疗之名,便可以随意炮制你,以偿我多年夙愿了。”
“呜呜……”郑元韶愈加惊恐,想要挣扎却动都动不了。
“哦对了,没声音,再好的戏也出不来。”赵昊戴好了手套,便将他嘴里的纱布团扯出来。
郑元韶立马大喊大叫道:“你们要弑君吗?放开朕,快放开朕!”
“你只管尽情的叫吧,叫的越大声,本公子就越兴奋。”赵昊狞笑一声,打开一口木箱,向郑元韶展示里头几十把明晃晃的解剖刀。
“本公子的夙愿是什么呢?我一直有个遗憾,之前解剖的都是死人,还没试着直接解剖活人呢。”
粉雕玉琢的少年郎,锋利的让人心寒的柳叶刀,还有那吓死人不偿命的语调,交织营造出一种让人害怕到骨头里的恐惧。
“好好享受接下来的时光吧,你应该为此感到骄傲,因为你将由此名垂青史。”赵昊歪头眯眼笑道:“怎么,看你好像不信啊?你当我华夏医者用了五百年的《区希范五脏图》是怎么来的?”
“那是宋仁宗时,一个叫区希范叛乱分子被生擒后,太守命令将他的五脏剖开,并让画师现场临摹,绘制一副五脏图,因此名曰《区希范五脏图》。”
“为什么要用活人呢?是因为担心人死后五脏会不会移位。”赵昊拿起一把锋利的尖头刀,在郑元韶身上比划起来,声音狂热而变态的问道:
“《郑元韶全身解剖图》,这名字弔不弔?”
郑元韶吓得浑身直打颤,他感觉自己吓尿了……是真尿了那种。
“放心,我会好好对待你的每根骨头,每一片肉的,毕竟能解剖活人的机会,这辈子可能都遇不上第二回了。”赵公子却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解剖刀在他的手腕一划,郑元韶只觉手腕剧痛了一下,登时嗷嗷叫起来。
赵昊将沾血的解剖刀,在他脸上正反面蹭干净。“别大呼小叫的,只不过划开你手腕的血管而已。”
“你,要对……朕干什么?”郑元韶吐出的每个音节,都浸着无尽的恐惧。
“这还不懂吗?没见过杀人,也见过杀猪吧?”赵昊笑着解释道:“得先放干净血才好开膛破肚嘛。不然一刀下去,喷的到处都是,多不体面。”
郑元韶闻言只觉手腕处一片温热,还的滴答滴答的流血声。顿觉生命也在随之流逝。
不由惊恐道:“不不,朕不要死。”
“不用担心,没那么快死的,本公子还要询问你的感受呢。”赵昊笑着拿起个茶铲状的锋利器具道:“咱们也别闲着,我先给你摘个眼球下来,让你瞧瞧是啥模样。”
说着他便将那明晃晃的小铲子,慢慢的压在他的眼眶上,然后缓慢而坚定的朝里剜去。
郑观察又惊又痛,狂呼乱叫。“妈呀,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只听噗嗤一声,郑观察左眼一阵锥心剧痛,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半边脸上血流不止。
赵昊手中便多了个血淋淋的眼球,给他展示道:“瞧瞧,没想到自己的眼这么大吧?”
“啊,魔鬼!”郑元韶惊恐万状的尖叫起来。
虽然他相信自己一定会下地狱,却从没想过自己活着就会遭受地狱中的酷刑啊!
“来,这次是右眼。”赵昊又将那滴血的铲子,顶住了他另一个眼眶。
郑元韶声嘶力竭的嚎叫起来。
“救命啊!”
~~
那嚎叫声传得老远,甚至透过花园传到了病房中。
官员们听得面面相觑。
“这好像是郑观察的声音……”
“叫得这么大声,看来这疯病真不轻啊。”
“哎,之前我还怀疑他装疯,真是太不应该了。”
牛佥事背着手立在回廊中,透过窗户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默默的真诚祈祷道:
“观察,一定要挺住,等你好起来呦!”
实验室中。
万密斋和李时珍也听到了那不似人声的嚎叫。
“真下的去手啊。”万院长摇头叹气。
“这法子,我看行。”李时珍随口应一声。“八成药到病除。”
说完,两人便专心致志的对着显微镜,搞起研究来。
~~
太平间。
赵昊却又中途收手道:“险些忘了,把你两只眼都挖了,你怎么看自己的器官啊?”
“那就留一只眼,让你看看自己的耳朵什么样吧。”赵昊便揪住郑元韶左耳,用刀搁起来。
郑元韶彻底崩溃了。
耳朵传来的剧痛还在其次,关键是那极度的恐惧啊!他实在是承受不住了……
“别别,我没疯,快住手!”
“哎呀。”赵昊惊呼一声,手里已经半片血淋淋的耳朵。“不好意思,没收住。”
“恶魔,你快放了我!我乃苏松兵备副使,堂堂四品大员!”
“咦,你不是宋太祖吗?”赵昊眨眨眼,将那半边耳朵与眼球并排放好。
“我,我那是有原因的……”郑元韶大口喘着粗气。
“说说看。”赵昊说着低头看看道:“奉劝你快点儿,不然血流光了可别怨我。”
“你快给我止血,我说我说!”郑元韶涕泪横流的央求道:“我全都说还不行吗?”
他本来天真的以为暴露身份比死亡还可怕,然而当他被迫细细品味走向死亡的过程时。
才知道比起死亡来,什么他妈都是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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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爷爷的教诲
解剖室里,郑元韶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只听他呜咽道:“中丞倒下那一刻,我吓懵了。好长一段时间,那人让我干啥我干啥。”
“直到后来,看到冯千户把中丞救出来,我才一下子清醒了。知道自己这下完蛋了,朝廷不会放过我,徐家也会杀我灭口。后来听说中丞还活着,我直接就吓晕了。”
“等我醒过来,屋里除了昏迷的冯千户没别人,我想了好久好久,只有学古人装疯卖傻,看看能不能蒙混过关了。”郑元韶抽泣道:
“没想到他们只是运气好,没碰上你这样的魔鬼。”
“哈哈哈哈。”赵昊放声大笑起来道:“就你这种胆小的鼠辈,也敢跟那些大毅力者相提并论?!”
说着他抹一把郑元韶的左眼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郑元韶的左眼居然重见光明了!
“这这……”郑元韶懵了。
“哈哈哈,本公子小孩子家家的,怎么会真挖人家的眼呢?刚才给你看的是羊眼睛。”赵昊向郑元韶展示,从他眼眶揭下的红色膏状物道:“这是山茱萸膏,粘在眼上的滋味很**吧?”
“啊?”郑元韶傻眼了,结结巴巴问道:“难道我手腕上也是?”
“不错。”赵昊笑着摆摆手,示意护士放开他。
郑元韶一恢复自由,马上去看自己的手腕,见上头果然贴了片红色的膏药。
将膏药揭开,腕上倒真有个细细的伤口,却早已止血了。
而那滴滴答答的声音依然还在。
郑元韶四下一看,原来只是根竹管,单纯的滴水而已。
他登时涌起一股被愚弄的怒意,喝道:“那耳朵呢?是猪耳朵吗?”
“呃,那倒不是。”赵昊指了指他仍在流血的面颊道:“都说过了,一失手,给你割下来了。”
“啊!”郑元韶伸手一摸左边脑袋,只觉一阵剧痛,果然少了大半的耳廓……
“你这个变态……”他指着赵昊大骂。
话音未落,他只觉眼前一花,手背便被一柄柳叶刀刺穿。
然后赵昊将那柄刀往解剖床上猛地一戳。
郑元韶便惨叫着随赵昊的动作转动身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解剖刀钉在解剖床上。
登时鲜血崩流。
“行了,别嚎丧了。”赵昊又拿起那柄带血的小铲,冷冷道:“赶紧签字画押吧,不然这次就来真的了。”
负责笔录的护士赶紧将一张供状奉上,郑元韶已经被赵昊彻底击溃了意志,行尸走肉般在上头签上名,按了手印。
“给他治伤。”赵昊将沾了鲜血的杜仲胶手套摘下,然后掀开一块带血的白布,原来床上躺的是医学生用来认穴的木人。
“怂货。”赵公子轻蔑的哼一声,将郑元韶最后一丝尊严,也彻底抹去。
“我真是个废物,真是个胆小鬼……”郑元韶完全呆滞了,彻底陷入自我否定,自我贬低之中。
完全没想想,这十分合用的解剖床,还有那琳琅满目的解剖工具,是能临时准备出来的吗?
~~
小澞河码头,科学号舱室中灯光明亮。
赵立本带着副玳瑁老花镜,在仔细看郑元韶的供状。
他一边看,一边摇头不已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哎,林润还是年轻了,他应该装醉到底的。等郑元韶离开后,再把护卫叫进来不就结了吗?这么短的时间,姓郑的能跑出行辕吗?还不一样瓮中捉鳖?”
“中丞是个讲规矩的人,以为别人也会像他一样守规矩。”赵昊黯然一叹,恨声道:“谁能料到,徐家会如此丧心病狂?”
“唉,说这些都没用了。”赵立本摘下眼镜,沉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赵昊咬牙切齿道:“这笔血债,我要让徐家十倍奉还!”
“单凭这张供状可不够。”赵立本摇摇头道。
“我也没打算凭这张纸,就搬到徐家。那样太便宜他们了。”赵昊恨声道:
“我要把他们拥有的全部夺走,要将他们倚仗的全部废除,要将他们珍视的全部毁掉!要让他们从云端跌落粪池,沦为人人唾弃的可怜虫!”
“不这样,不足以儆效尤!不足以震慑那些肆无忌惮的豪势之家!”赵昊斩钉截铁道:“也难平我心头之恨!”
赵立本不动声色听赵昊宣泄完,才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伸手抚摸着孙儿的头顶。
直到赵昊僵硬的身体重重渐渐没那么紧绷了,他才缓缓问道:
“乖孙,你很自责?”
“……”赵昊沉默片刻,方点点头,哽咽道:“不是我把梅川一夫给林中丞,提醒他的查上海万源号。他就不会去上海,更不会遭此一劫了。”
“你能料到他的副手,会突然被徐家拿下吗?”赵立本轻声问道:“你能预料到有人会丧心病狂到,连巡抚都敢杀吗?”
赵昊摇摇头。
“所以嘛,我们人是没法每一次都算无遗策。”赵立本轻抚着孙儿的后背,罕见的柔声道:
“人生啊,就是不断出现我们无法预料的局面。所以意料之外的状况发生后,该如何去面对,才是最重要的。”
“该如何去面对……”赵昊喃喃重复一句。
“不要被仇恨、愤怒、痛苦之类的情绪,左右你的判断,那只会蒙蔽你的眼睛。”赵立本语重心长道:“要想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把那些不良情绪转变为前进的动力。”
“冷静……”赵昊轻声道。
“对,冷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赵立本正色道:“不管你是要为林润报仇,还是要收拾徐家,冷静都是必须的。”
“通过这次的事情,你应该充分意识到,要对付的敌人有多凶残了。”赵立本淡淡道:“如果按照你制定的宏伟蓝图走下去,将来还会遭遇到更凶残的对手,会有更多让你愤怒的事情。”
“如果你学不会保持冷静,早晚也会变成与他们一样的人。”赵立本语重心长道:“那样你就永远也成不了,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了。”
“是,爷爷。”赵昊恭声受教。
回想今日的行为,他不禁后背发凉。他那颗因为自责和愧疚而怒火中烧的心,终于在赵立本的谆谆教诲下,渐渐冷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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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人选
科学号上。
待赵昊冷静下来,赵立本方为他分解道:
“此案必是钦案,我们只能提供证据,但如何差查办此案,最后怎么定罪,却只有负责查案的官员说了算。”
“不过眼下谁查此案都不重要,反正不管是谁,都不会第二个结果。”赵立本与徐阶做出了同样的判断道:
“短时间内,朝廷不会大开杀戒,而会息事宁人。”
“哦?”赵昊一时没转过弯来。“为何?”
“道理很简单,朝廷需要体面、需要秩序,所以堂堂巡抚可以病死、可以意外死、可以下狱死,唯独不能被谋害死。否则四维不张,纲纪崩坏,国乃灭亡。”赵立本沉声答道。
“嗯。”赵昊明白了。确实,封疆大吏的安全都无法保障了,那国家对地方的统治也就彻底崩溃了。
古往今来,任何政权都不会允许这样恶劣的事件发生。
如果发生了,也只能想办法让人相信没发生。
“但基于同样道理,不管花费多长时间,付出多少精力,都要让凶手复出极其惨重的代价。否则如何杜绝效尤?”赵立本沉声说道:
“显然,钦差的权力和任期并不匹配,由继任巡抚来办此案才最合适。”赵立本揶揄一笑道:“这么简单的道理徐阁老不会不明白,想必他已经行动起来,想要上一个有利于徐家的应天巡抚了。”
“他休想!”赵昊冷哼一声道:“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哦?”赵立本瞥一眼孙儿,笑问道:“乖孙这是要和徐阁老掰掰手腕吗?”
“又不是第一次了。”赵公子语气平淡中带着豪气道:“廷议我爹的罪状时,就较量过了。”
“不一样的。”赵立本提醒他道:“那一次是天时地利人和,做不得数。”
赵昊却一脸笃定道:“徐阶在任上赢不了我,退了之后更别想!”
“好!有魄力!”赵立本端详他片刻,忽然拊掌笑道:“不愧是我赵立本的孙子,既然你有信心,爷爷就全力支持你!要是能在这场较量中取胜,接下来自然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了!”
说完他给赵昊讲解道:“任命巡抚这一级别的官员,是要先由吏部提出若干,再经廷推确定两到三人,排在首位者为正选、次者陪选、再者末选,最后呈送御前点选。”
“但通常皇上是没得选的,只能点正选。倘若对正选不满意,宁肯下旨重推也不能点次选,更不能点末选。不然,官员被选中了也不敢接旨,那会被同僚排挤针对,视为没有骨气的佞臣的。”
“所谓‘爵人于朝、与众共之’,大臣不得众望者亦不得官位。”赵立本端起茶盏淡淡道:“但凡中旨特简上位者,没有一个能长久的。”
赵昊闻言不禁脸色一变道:“孙儿的官衔,好像也是特简。”
“噗……”赵立本险些一口茶喷他一眼。“老子说的是三品以上高官,跟你个八品芝麻绿豆官有何干?”
“现在是从七品……”赵公子小声纠正道:“比绿豆大点儿。”
“那就是红豆。”赵立本白他一眼道:“看看,老子忘了说到哪了……”
“说到廷推是由吏部初选若干人,再由公卿共推正选。”赵昊忙小声提醒道。
“对,所以说,关口有两个,要让你中意的人选上去吏部的名单,这个不难,老夫就能帮你办到。”
“不劳爷爷费心,杨天官还等着我给他修正太铁路呢。”赵昊笑笑道:“何况,那位不用我帮忙,也肯定会入围的。”
“谁?”赵立本一愣。
“斩妖除魔,唯倚天神剑尔。”赵昊神情一肃。
“海刚峰啊。”赵立本恍然道:“他若能巡抚应天,自然再好不过。听说今年廷推了督抚侍郎等七八个位子,每次他都在候选之列,但每次都是陪选,总也无法成为正选。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估计是凶名太盛吧。”赵昊不禁苦笑。
“可不就是嘛,海阎王过处官不聊生、士绅瑟瑟啊。”赵立本笑道:“每每吏部将他放进一地巡抚名单,马上该地的士绅官员便一起努力,避免他成为正选。江南豪势之家又岂会坐以待毙?”
“要的就是这效果。”赵昊冷声道:“他们实在太过肆无忌惮,不好好收拾收拾,什么都干不成!”
赵昊顿一下,又话锋一转道:“不过我还是先去趟南京,当面问问他的意思再说。”
“嗯,应该的。”赵立本深以为然道:“那爷爷我也跟你一起去趟南京,在那里才好搞事情。”
“稍等两天吧,我还有件事要做。”赵昊不好意思挠挠头道:“之前光顾着生气,忘记了还有个法子,说不定能帮上林中丞。”
“唔,那我明天先去给你打个前站。”赵立本知道自己孙子又想出什么鬼名堂了。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
当天夜里,赵昊将自己了解到的案情,原原本本写成密信。连同郑元韶那张供状一起装进牛皮纸信封中。
马秘书将蓝色条状的火漆在灯台引燃,于熔成稠状瞬间滴注于封口处。
然后举起信封轻轻吹气,待其将要凝固时,便搁在赵昊面前,柔声道:“公子用印吧。”
“嗯。”赵昊点点头,便从袖中取出那枚银章,稳稳钤印与火漆之上。
马姐姐便信封装入匣中,拿出去递给护卫送走。然后转回舱室对赵昊道:
“公子,夜深了,就寝吧。”
“今晚不睡了。”赵昊伸个懒腰,拿起桌上的一个黄铜圆盒,打开盖子看了看表,见时针和分针重合于十二点的位置。
是的,这是一块钟表。
准确的说,是有时针、有分针的怀表。
这没什么好吃惊的,一百年前泰西就已经有怀表了。
赵昊这块是江雪迎送给他的,都是她家库房里的存货,着实有些年头了。
当然,比起赵昊印象中,那些小巧精致的小玩意儿,这块怀表没有玻璃表盖,而且大了不止三圈。
挂在脖子上嫌沉,揣到胸口鼓鼓囊囊,总让赵公子想起于谦儿的表。
因此他并不会随身携带,只放在桌上看个时间用。
搁下那大怀表,赵昊喝一口浓茶,抖擞精神道:
“拿绘图工具来,本公子要连夜设计个小玩意儿。”
ps.抱歉诸位,节前忽然一堆事儿要办,现在才写完两章半……
第三百零五章 电
天光放亮,阵阵欢笑声响彻小澞河,那是去昆南上工的民夫们,乘船经过医院码头。
经过大半年持续不断的奋战,昆山百姓非但没有露出疲态,反而士气愈发高涨,在上工时一路歌声不断,打心眼往外都透着高兴。
在他们干劲十足的努力下,刚进十月,昆南的全民防疫运动便进入了尾声。大量的民夫转入三期水利工程的筹备工作,昆山县冬季会战已经悄然拉开帷幕……
巡抚重伤的消息被严密封锁,老百姓们自然无从得知。他们只知道昨天江南医院忽然停诊一天,让好些挂了号的患者失望而归。
百姓们对此猜测纷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满身傲骨的江南医院不得不停业以待。
直到他们看见码头上,那几艘插着巡抚衙门、知府衙门、上海县等各类旗号的官船时,终于得出了自以为靠谱的结论——原来是当官的来集体看病了。
“呸,这些狗官,就知道骚扰我们昆山!”百姓们愤愤指点着那些官船,不爽他们用特权占用江南医院。
但他们看见漂亮的让人挪不开眼的科学号,也停在码头上时,骂声才戛然而止。
这么早,衙内八成还在船上睡觉呢,可不能影响他长身体……
~~
科学号上。
巧巧悄悄推开主卧舱门。
便见赵昊和马湘兰头靠着头,趴在桌上睡的正香。
满地废纸团,诉说着两人昨晚的辛苦。
巧巧看的又心疼又有些遗憾,谁让自己熬不了夜,上半夜就睡了呢。
不然也可以像马姐姐这样,名正言顺和公子一起睡了。
喂,脸都贴到一起了!
巧巧便伸出手,想要将两人的脑袋推远点。
却见马湘兰伸个懒腰坐直了身子。
“啊,怎么睡着了?”
然后她在巧巧狐疑的注视下,理了理略显散乱的云鬓,自然而然的起身,轻轻揉着赵昊的肩膀道:
“公子,去床上睡吧。”
看到她坦然的样子,巧巧不禁暗暗自责,我怎么会把马姐姐往狐媚子想呢,真是太不应该了。
要好好反省。
~~
可惜赵公子到底也没捞着上床。
巧巧刚伺候着他洗了把脸,正哄着他怎么也得吃早餐呢,赵士祯和张鉴来了。
“师父,发生什么事儿了?”两人是昨天晚上接到禧娃通知的,说赵昊有急事要他们赶紧回来。
他俩四更天就离了西山岛,紧赶慢赶终于在这会儿赶到了。
一看到他俩,赵昊也就不困了,让巧巧给俩弟子盛上饭。边吃边聊道:
“林中丞遭遇火灾,至今昏迷不醒。我们科学门应该为他做点什么。”
“可是师父,我们又不会治病。”张鉴喝一口味道鲜美的虾粥,小声道。
“医学的发展已经到瓶颈,再想突破就要仰仗科学的发展了。”赵昊却断然摇头道:“今天我们就要尝试着做一件划时代的事情。”
“什么事?”两个弟子登时四眼放光。
“制造氧气。”赵昊沉声说道:“目前威胁林中丞生命的是烟毒入脑,这个病在科学上怎么讲?”
“一氧化碳中毒。”这是《自然小识》中的知识点,两个大触弟子自然张口就来。
“一氧化碳与血红蛋白结合后,使血红蛋白失去了输氧功能,造成机体缺氧,会损害人的脑组织。”
“所以这时候应该输氧治疗。”只听赵老师说道。
“输氧?”张鉴不解问道:“空气中不是到处都有氧气吗?”
他们在北京科普展览厅做过测定空气成分试验,知道空气是由多种气体组成的,甚至知道氧气占空气总量的五分之一左右。
“对治疗病人来说,空气中含氧量还是太低了。”便听赵老师悍然宣称道:“所以我们要提取纯氧!”
“从哪里提取?”两个弟子异口同声问道。
“这里。”赵昊说着,端起桌上的水晶杯,倒出一些清水来。
“水分子由两个氢原子一个氧原子组合而成,通过电解可以得到氧气和氢气!”赵老师揭开了谜底。
“电解?”两个弟子又问道:“是用电分解吗?”
《自然小识》中,当然也介绍过最基础的电学知识了。
诸如闪电、静电,以及电和磁的关系都有涉猎。
“不错。”赵公子点点头。
“是利用金属线圈在磁场中转动来发电吗?”赵士祯紧接着问道。
“呃,是的……”赵公子嘴角抽动一下,漏出几滴牛奶。
“那请问师父,如何区分氢气和氧气呢?”张鉴问道。
“正极析出氧气,负极析出氢气。”赵公子答道。
“那这样就简单了。”张鉴和赵士祯相视一笑,后者道:“将两根竹管插入水中,一根扣在正极上,一根扣在负极上,再将猪尿泡连在竹管另一端。”
“既然水里的氢原子比氧原子多一倍,收集气体快的就是氢气,慢的就是氧气。”前者便又一脸认真的问道:“对吧师父?”
“可以这么说……”赵公子咂咂嘴,收一帮天才弟子的苦恼,说出来谁明白?
一点就透,一说就会,还特能抢答、举一反三,让老师总感觉自己的智力在被无情的碾压。
哎,真无奈……
赵公子只得尽力维系师道尊严道:“电解产生的氢气,体积是氧气的两倍。”
“那我们岂不可以做氢气球了?”两个弟子彻底兴奋起来:“还可以合成氨,制备盐酸!”
“停停停。”赵老师目瞪口呆道:“你们这是从哪学的?”
“老师不是给我们发过《初等化学》的教材吗?”
“是啊,那么简单的东西,老师肯定不会浪费时间讲解的,所以我们就自学了。”两位发明家如是答道。
“还做过好几个试验呢……”
“我叫你们狂!我叫你们狂!”赵公子可算逮到机会泄愤了……哦不,是教训无知的弟子了。
“为师让你们没事儿看看,让你们做实验了吗?”他敲鼓似的,拿筷子狠狠敲了两人的脑袋,骂道:“知道不知道,化学有多危险?知不知道弄不好就丢了小命!”
“我们错了,师父……”两个弟子赶紧乖乖认错。
赵公子这才搁下筷子。
他喵的,舒坦了。
ps.第二更。赶紧去写下一更哈。
第三百零六章 电解
用过早饭后,三人转战书桌。赵公子对着昨晚连夜赶制的设计图,向两个弟子讲解设计原理。
其实设计结构弟子们早已成竹在胸,赵公子能做的不过是提醒他们一些的设计要点,避免走弯路罢了。
譬如水里最好加入适量电解质来,以增强水的导电性,加快反应速度。
譬如插入水中的反应棒最好是惰性电极,比如碳棒,而不要用金属棒。因为电解是很强的氧化还原反应,金属会参与反应的。
以及碳棒最好做成钩状,这样可以方便竹筒集气……
在听完师父介绍的要点后,赵士祯和张鉴两人用了一个时辰,将草图分解为零件图,并给出了每个零件的规格。
看着面前近似标准化作图的一摞图纸,赵公子不禁暗暗叹息,也许这就是天才和凡人的差距吧。
他愈发下定决心,日后尽量点到为止,藏拙方能守愚啊。
头可断、血可流,赵老师的光辉形象不能丢呀!
~~
赵公子昨晚就让人去县里收集相应的材料。
所幸需要的材料并不稀罕,等他们完成图纸时,禧娃便来禀报说,东西都凑齐了。
他们便带着图纸和材料转战江南医院,霸占了一间医学实验室。
首先第一步是制作漆包线,有了漆包线才能绕制线圈,产生电磁效应。
漆包线由导线和绝缘层组成。
一般导线都是铜的,不过赵公子一时间找不到那么细的铜丝。
不过好在大明的高档刺绣中,大量采用了金银线织物。因此哪怕昆山也有专门制作金银线的店铺,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应有尽有。
赵公子最后选用的是银线,因为银的导电性最好哇,才不是他舍不得用金线呢。
至于绝缘层,就要麻烦一些了,赵公子还没点亮树脂材料的科技树,只能采用最古早的油性漆包线……就是在导线上反复刷桐油。
不过这样耐磨性太差,不能直接用于绕组,还得用上好的细棉纱包绕层。
当年法拉第用的就是这种。
这可是个精细活,别说赵公子了,就连有双巧手的两位发明家,一上来也干不利索。
好在有外科圣手李沦溟在,李主任的一双手,可真是比绣娘还要巧三分。
只见他从线圈中抽出纤细的银线,淬火烤软,然后用比牙刷还小的细毛刷,仔细的给银线刷上桐油漆。
然后将刷好漆的银线,放在盖着厚布的铜制烤火盘上慢慢烘干。
烘干之后,再刷一遍桐油,再烘干。如是三次,便可以缠绕棉纱了。
~~
那厢间,两位发明家也没闲着。
张鉴按照图纸,在制作一个木盒子,还有个方形木框。
赵士祯则拆了几根铅鏨的笔芯,与竹丝炭一起捣碎、过筛,然后以适量鱼鳔胶为粘合剂,制成弯曲雨伞柄状的棒坯。
烘干后再入锅炉中,经过长时间高温炙烤,形成一种类似陶瓷的质感,便合用了。
幸好医院有带风箱的锅炉房,否则还真不好搞。
~~
下午时,漆包线制作完成。
李沦溟在赵公子的指挥下,将导线均匀的缠绕在那个方形木框的外面,每一匝都缠的十分紧密。
赵昊从他手中接过木框,满意的点头道:“艺术品一样,李主任真是好手艺。”
“靠这个东西就能发出电来?”李沦溟一脸难以置信。他总觉着那是雷公电母才能办到的事。
也就是已经带来好多奇迹的赵公子,换个人跟他说,能用这堆简陋的东西发出电来,他指定是要骂娘的。
“这就给你开开眼!”赵昊吩咐一声,张鉴便捧着个木盒,摆在了桌上。
李沦溟只见那木盒中,穿着一根带有摇把的铁轴,铁轴上还绑着一块镇纸大小的石头。
这当然不是最好的设计,而是制作起来最简单的验证设计。
时间就是生命啊。
张鉴接过木框放入箱中。
啪的一声,便严丝合缝卡在了木箱内壁预留的凹口处……这年代发明家的手艺,就是他喵的棒。
没手艺也成不了发明家啊。
接着他又端起一碗猪油,用毛刷往铁轴和木孔处刷了一层油来润滑。
同时,赵士祯从木框两头预留的小孔中,引出银线的两头,将其缠在两根筷子粗的碳棒上。
“拉上窗帘!”赵公子吩咐一声,戴上了厚厚的杜仲胶手套,心激动的砰砰直跳。暗道老子还没造出蒸汽机,倒是先搞出发电机了。
“摇起来!”赵昊高声下令。
赵士祯也戴着手套,缓慢的转动铁轴的摇把,铁轴上绑着的石头,便缓缓转动起来。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昏暗的房间中,赵昊一手擎起一根碳棒,将其缓慢靠近。
所有人瞪大眼,屏住呼吸,不知下一刻将发生什么。
就在两根碳棒距离还有一寸时,忽然两个棒尖之间,拉出了一道蓝色的电火花,将在场的几人都吓了一跳!
“成功了!”赵士祯和张鉴欢呼起来。
但两人也没太过激动。因为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这一道电弧对人类意味着什么。
“闪电!”李沦溟却一下就跪在地上,震惊到无以复加:“公子竟然真的造出闪电了!”
说着他竟朝赵昊顶礼膜拜起来:“怪不得公子如此神异,原来是雷公下凡啊!”
“我还电母呢,快起来,别丢人现眼。”赵昊翻翻白眼,不跟他计较。
因为此刻赵公子心情好极了,世界上第一台直流发电机,在他手上诞生了。
对不起了,小法同志。以后电容单位就是‘赵’了……
呃,好难听,算了以后再说吧。
~~
测试手摇发电机工作正常后,赵公子趁热打铁,让护卫拉开窗帘,抬来一口水缸。
缸中盛着温热的开水,赵公子带上口罩,在一旁指挥。
张鉴往里面谨慎的添加芒硝,赵士祯用木棍缓慢搅动着。
等到水里渐渐出现沉淀,水温完全冷却后,将水舀入瓷盆中。
又将两根碳棒固定在一根细木板上,大头朝下送入盆中,就像钓鱼一样。
然后将两根竹管套在两个碳钩上,竹管另一头则各套一个猪尿泡,用绳子系紧。
当摇动发电机的摇柄后,竹筒中很快发出轻微的咕噜声,就像水开了一样。
那两个瘪瘪的猪尿泡便渐渐的充盈起来。
其中左边一个明显充气快了许多,而且产生了强烈的升力。要不是赵昊及时按住,都能将搭在盆沿上的细木板,带飞起来。
师徒三人开心的笑了,他们知道电解也成功了。
ps.征集七大计量单位的大明版命名。今天先从长度来吧。
同意沿用目前丈、尺、寸的,请选1,同意改为公制的请选2,(当然不一定叫米、厘米了)。
投票期三天哦。
睡了。
第三百零七章 运命
差不多一个时辰,另一个猪尿泡终于充满了气。
将其中的气体喷一些到取灯儿上,火光骤然明亮,确实是氧气。
至于氢气,赵公子根本没有勇气这样验证,直接让弟子到室外放掉拉到。
只是这样制氧的效率太低了,一个时辰才能充满一个足球大小的尿泡,实在是不够看。
好在赵公子财大气粗,不计成本,马上召集工匠,连夜赶制出十台制氧机,而且是升级版的。
赵士祯和张鉴将摇柄改成了齿轮传动的脚蹬式。还对磁铁和线圈的设计进行了优化,将制氧效率提高了不少。
赵昊估算一下,这下差不多够了,不够就再加机器嘛。
反正赵公子有的是钱,昆山县有的是人,同时运转一百台制氧机也毫无压力。
于是,昆开司专门安排了二十条大汉,这段时间日夜轮班,专司制氧。将制出的氧气收集到羊皮袋中,供给林中丞使用。
羊皮袋就是做皮筏子用那种,是用整张羊皮制成的皮囊,跟米袋差不多大,能顶二三十个猪尿泡用。
昆开司的抗洪物资愈发充盈,这些东西都是现成的,要多少有多少。
当羊皮囊的气孔,通过一段杜仲胶皮管,与同样用杜仲胶制成的简易氧气面罩连接起来时,一套简陋又不简单的吸氧装置终于完成了。
赵昊先罩在自己脸上试了试,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当丝丝气体喷入口鼻,他感觉一阵神清气爽。
“也只能先这样了。”赵昊便将那两边开孔的面罩,小心戴在林润的脸上,又嘱咐护士为他系好带子。
说实话,赵昊也不知道忙活这一通,到底有没有。但看到林润戴上了世界上第一个氧气面罩,至少心里感觉舒服多了。
让人欣慰的是,三位神医治疗烧伤很有一套,而且林中丞的烧伤主要集中在躯干部位,面部灼伤并不严重,加上李沦溟的祖传烫伤膏,好歹那张英俊的脸基本能保住……
当然,他得醒过来才行,不然烧伤治的再好也白搭。
“剩下的事就拜托你们了。”赵昊先向三位大夫鞠了个躬,然后深深看一眼躺在病床上的林润,便离开了病房。
出来病房,蔡国熙和牛佥事,还有后赶到的松江知府衷贞吉,赶忙迎上来,巴巴问道:“效果怎么样?好转了没?”
“哪有那么快?也许没效果都说不定。”赵昊喟叹一声道““你们以为我是神仙啊。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这样啊……”三人不禁有些失望,无所不能的赵公子都没把握了,看来中丞短时间内是别想醒过来了。
“三位大人也别都在这儿杵着了。”赵昊看看三人身后的几十号随员,站满了病房长廊。不由皱皱眉道:“都站这儿中丞也不会马上醒来,还是回去该干嘛干嘛吧。”
都堆在这儿,本公子的医院还营业不?
“也对,中丞也肯定不愿看到,我们都搁下差事见天守在这儿……”牛佥事便发号施令道:
“衷知府,你离得远,心意到了便回去吧。我和蔡知府轮流守在这儿就成。”
“这……”衷贞吉低头暗叹,知道牛佥事在猜忌自己。而且查案钦差估计这几天就到了,第一站肯定要来江南医院的。
到时候,还不知他们怎么编排自己呢?
可牛佥事虽然比他低了半级,但大明朝的品级不重要,重要的是职务。
好比七品巡按可以与巡抚分庭抗礼,二品布政使迁三品巡抚是高升。而且现在巡抚衙门一把手昏了,二把手疯了,暂时只能由他这个三把手主持日常工作了。
所以衷贞吉也只能乖乖听命,磨磨蹭蹭的走人了。
赵昊又对牛佥事道:“差不多就把外头的人撤了吧,老百姓还等着看病呢。”
“再过两天吧。”牛佥事赔笑道:“钦差这两天就到了,看到医院闹哄哄的,那不是火上浇油吗?”
“帮帮忙吧,公子,先让大夫们换个地方看病吧。”蔡国熙也小声劝道:“这次事件太恶劣了,再不做足表面功夫,整个苏松官场的风评都要被害了。”
“成吧。”赵公子无可奈何,谁让江南公司跟官府已经合作无间了,有其利必有其害啊。
~~
离开江南医院,赵昊便登上科学号,赶赴苏州。
明日,也就是十月初八,是江南银行开业的日子。
赵公子本不打算凑这个热闹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纸里包不住火,林润重伤的事情,哪能瞒得过那些消息灵通的狗大户?
这种风雨飘摇、慌乱不定的时候,人心最易思变,也最容易做傻事。如果他不站出来,震慑住这帮人,徐家就可以利用恐慌,把他们牢牢绑上战车。
赵公子要的是一个富庶的、安定的、可以酝酿商业革命的江南,而不是一个内讧频仍、乱成一团、民不聊生的江南。
所以必须要将这些人,与徐家分割开来。
不要让自己与所有江南豪绅为敌,而是要让徐家,成为所有江南豪绅的敌人!
因此赵昊决定,利用这次银行开业,宾客云集的机会,跟他们好好谈一谈。
等赶到苏州城时,天已经擦黑,娄门也关上了。
幸好蔡国熙与他同行,蔡知府叫开了城门,这才进了城。
科学号缓缓行驶在苏州城灯影摇乱的北街河,蔡国熙站在甲板上,看着两岸灯红酒绿的街道,忽然幽幽一叹道:
“哎,都是命啊……”
赵昊瞥一眼蔡知府,居然从他这句看似没头没尾的感慨中,品出了至少四层意思。
最表面一层,感慨。林润少年得志、春风得意,谁知却一朝马失前蹄。
第二层,同情。郑元韶、牛佥事、衷贞吉一干官员,不管对此案有没有责任,秋后算账,一定都会受牵连的。
第三层,庆幸。乱子出在松江,他算是逃过一劫。
第四层,遗憾。要不是苏州刚刚出了乱子,这次空出这么多位子来,肯定有他一份儿。就算当不上应天巡抚,至少升个苏松兵备道,是十拿九稳的。
真是百种滋味在心头,让人再次深深体会到命运的无情。
蔡知府忽然特别想念云岩寺明觉禅师,西园寺世介禅师,想要跟前者说禅,与后者笔谈,来消解一下这种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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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开业
赵昊送蔡知府回府衙,再去冷香园时,已经是三更天了。
他叫开门,本打算悄悄回屋睡觉,谁知走到池边时,却见水云阁中还亮着灯。
刚犹豫着要不要去打个招呼,江雪迎却已经听到禀报,披一件米白色斗篷,从阁中匆匆出来了。
“兄长一路辛苦了。”看到赵昊,江雪迎小脸上的牵挂之色,化为了安心的笑。
“妹妹一直在等我吗?”赵公子不禁心下一暖。
“想到明天银行开业,兄长可能会回来。”江雪迎略略羞涩的笑道:“正好还有一堆事要忙,本也睡不早。”
“兄长,我们进屋说话吧。”说着她便让小云儿去叫厨房,赶紧把准备好的宵夜送来。
~~
水云阁中,赵昊除去了锦袍,换上了居家的松江布小夹袄,暖和的薄棉裤,在餐桌旁坐定。
这时宵夜也上来了,有皮薄如纱、中间透出一点粉红色肉馅的小馄饨;有外黄里嫩,鲜香多汁的鱼味春卷;还有赤豆圆子、鸡头米……全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准备的。
赵公子舀一勺粉雕玉琢的小馄饨,就着鲜美的汤头,一边美滋滋的吃着,一边痴迷的欣赏着江雪迎……拿给他的银票。
半两的是水绿色;一两的是靛青色。二两的是绯红色。五两的是紫色,十两的是琥珀色。
五种面额、五种颜色,透着浓烈的光泽,就像五件艺术品一样,漂亮!
每一张的图案都是那样的精细,繁复的纹路,还有三到四种不等的辅色、‘江南’二字的水印,足以让造假者哭晕在厕所里。
“真厉害,这么短时间就能印出,这么高质量的银票来。”赵公子实心实意赞了一声。
“哪有那么快?”江雪迎不禁苦笑道:“这是伍记的师父,纯手工造出来的样钞。”
说着她轻轻一笑道:“总得请大老板拍了板,才好付梓吧?”
“没问题,赶紧去印吧。”赵昊说完有些担心道:“能赶上开张吗?”
“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印出来。”江雪迎道:“不过不着急,月底之前能完成就不耽误。”
论起商业管理来,赵昊拍马也赶不上江妹妹,见她这样说,便也放心不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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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初八,黄道吉日。
苏州城中心,两县交界处的乐桥卧龙街上,锣鼓喧腾、鞭炮齐鸣,舞狮舞龙、人山人海。
今天是江南银行开业典礼的日子,可谓群贤毕至、嘉宾云集。
无锡华家,太仓二王家,金陵徐家,苏州本地的陆家、顾家、沈家、朱家,平湖的潘家、嘉兴的项家,以洞庭商会,扬州盐商、还有徽商中的头面人物,几乎一个不落,全都来了。
此外,苏州知府蔡国熙、吴县长洲的两位知县,以及苏松督粮道,也都携各自佐贰属官前来捧场。
这等热闹场面,哪怕在苏州城中也是很罕见的。尤其刚经过上月的骚乱,就更显得难能可贵了。
看热闹的老百姓堵塞了整条卧龙街,把维持秩序的衙役,挤得东倒西歪,没了人形。
只是如此光彩的场合,非但赵公子没来,就连江雪迎也不愿意抛头露面。
于是,江南集团指定吉祥物,董事长华察老爷子,再度披挂上阵,与苏州知府蔡国熙,一起拉下了牌匾上的红绸布。
待到掌声欢呼声停,蔡国熙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讲。首先他感谢江南集团对苏州府一直以来的大力支持。并宣布作为上月骚乱后革旧布新的一部分——从下月初一起,苏州府并下属一州七县将不再收取任何现银!
百姓、商家所有的税银、差银等,一律要先存入江南银行,将银票交付官府。
以此杜绝猾吏恶役以百姓所交碎银成色不足为由,大肆敲诈勒索。
市民们一听,顿觉十分有道理。他们几乎所有人都遭到过类似的勒索,往往税额一两白银之外,还得多交三四钱作为火耗,百姓不堪其扰。
按照这种新法子,虽然麻烦了一点,但那些贪官污吏就没法以火耗为由勒索他们了。
市民们便纷纷大声问道:“那江南银行收多少火耗?”
蔡知府便看向吉祥物……哦不华董事长,便听华察颤巍巍道:“不超过半成。”
“哇!”市民们一下就激动了。“当真?”
“当真。”华察笑着点点头,暗赞一声,小年轻就是有魄力。
市民们登时欢呼起来,顿觉蔡知府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江南银行更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
事实上,碎银熔炼的损耗,在百分之一到二左右。江南银行收五个点,已经超过一般银店和银商的三四个点了。
其实按赵昊的本意,只收一两个点,保证不亏本就够了。
但思来想去,他还是主动告诉蔡国熙,银行会收五个点的火耗,把三个点作为‘专营费’支付给官府。
蔡国熙当然开心了,大明官员俸禄微薄,全靠陋规常例过活。
他堂堂知府当然看不上那点儿火耗银,但下面人还指着这点儿吃饭呢。
不过蔡知府若是知道,江南马上也要推行一条鞭法,那他对这笔专营费的态度,肯定不会这么轻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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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堵着大街也不是个事儿,外头的仪式结束后,华察父子并一众江南集团高层,便邀请诸位来宾进入银行第一层的业务大厅参观。
地方有限,老百姓就只能改日再进来过眼瘾了。
其实里头也没啥好看的,高高的柜台铁栅栏,跟原先伍记的格局几乎别无二致,只是多了许多长条凳,以供办业务的百姓就坐。
但宾客上了二楼贵宾层内,不禁眼前一亮,这层的装修和陈设就豪华多了。
一进去是个宽敞明亮的休息室,地上铺着蓝色的提花地毯。地毯上摆着一溜圈椅,椅旁几上摆着精致的茶点水果,以供等候办业务的贵宾们享用。
休息室门外是一条长廊,两侧各六间单人业务室,都用厚厚的红木隔开。门一关上,客户办什么业务,外头无从所知。
贵宾们见状赞不绝口。休息室倒没什么,别家也有专门给贵客准备的区域,条件比江南银行好的也不少。但这种单人业务室,给人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
当场就有几个贵宾表示,要将存银转到江南银行来。
ps.第二更。
第三百零九章 一日而起
参观完了贵宾层,来宾们又上了三楼会议室。
在那里,江南银行先举行了一个简短的债券发售仪式。
份额在之前都早已认购出去,甚至连契约都已经签好,眼下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由江南集团总裁兼江南银行的行长江雪迎,将债权凭证颁发给各位认购的来宾,就算完成所有的流程了。
仪式后,江雪迎又向来宾们,简单介绍了一下江南银行的主要业务。起先听来,与寻常钱庄也无甚区别,无外乎银钱兑换、存银、贷款之类,只是多了个为官府结款的业务而已。
然而很快,来宾们全都惊呆了。只听那冰雪般的少女脆生生说道:
“我以行长之名宣布,自即日起,在本行包括所有分行支行存银的储户,将永久享受‘活期免费,定期付息’的优待!”
听到这八个字,起得太早、昏昏欲睡的来宾们,一下子来了精神,七嘴八舌道:“江总裁,你说清楚点!”
“很简单,本行将存银分为两种户头。活期就是可以随时支取的,定期就是约定存款期限的。”
江雪迎轻启朱唇,解释道:“对于活期账户,我们不收任何费用。对于定期账户,我们会根据存款年限付给利息,存期越长,利率越高!”
“什么?!”
“什么什么?!”宾客们全都目瞪口呆:“存款居然可以不用花钱?”
“还能赚利息?”大伙儿第一反应是不信的。
因为往大明朝任何一家钱庄存钱,都是要被收取不费的保管费的。存的越多,费用就越高,甚至能达到两个点!
这也是他们都选择窖藏金银,偏不愿往钱庄存钱的原因。
十万两银子存一年,就得付给人家整整两千两,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财主们自然肉痛的要死。
现在江南银行竟悍然宣称,存钱非但不收费,还会倒给利息!
这真是奇事一桩啊!若非有江南集团为江南银行做背书,来宾们怕要以为遇到骗子了。
但江南银行天然拥有水泥混凝土的信誉,是以来宾们一下就深信不疑了。马上都坐不住了,七嘴八舌道:“多少钱起存啊?能存多少?”
“金额不设下限,也没有上限。”江雪迎穿着鹅黄的绣琼花出锋圆领袍,青灰撒花马面裙,头上戴着明珠抹额,显得分外干练华贵。
“那利息能给多少呢?”来宾们追问道。
“一年期年息一分,三年期年息两分,五年期及以上年息三分。”江雪迎宣布道:“利息日后或许会有升降,但无论存期多久,都以存款日的利息结算。”
“如果我们有急用怎么办?不到期不能取吗?”又有人问。
“是可以的。但数额超过两千两的,需要提前一天通知,两千两一下的,随时可以取。”江雪迎解释道:
“但利息只能按照已存年限计算了,不满一年的算活期。”
“这样啊……”这下来宾们彻底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另外,今日本行开业酬宾,存款一万两以上的大客户,在基础利息上,再加送一分利。”江雪迎淡淡一笑道:“仅限前五百万两的储户,先到先得,送完为止哦。”
“……”来宾们互相看看,忽然不约而同起身,下楼去贵宾层存钱去了。
腿脚稍慢点儿的,就只能取个号,在休息室排队等着了。
当然,今天基本都是承诺存款。毕竟谁也不会带一车银子出门。何况一车银子撑死十几万两,今日来的狗大户,哪个都不止存了这个数。
只能先把户头开好,许诺几日内存入多少。如果到期未到账,银行会给一次宽限,宽限期满未到账者,将被列入黑名单,永远不再做此人的生意。
蔡知府代表府里存了个两万两,两个知县也各存了一万两,三人便在休息室一边吃茶,一边与来宾闲聊。
今日三位地方官算是半个地主,再说各路神仙平日里拜见一个都不容易,当然要好生套套近乎了。
三人正聊的热闹,忽听有人嚷嚷道:“五百万两份额殆尽了!”
“啊?”那些还在排队的来宾当时就不干了,纷纷起身去找华太师和江雪迎勾兑。
只留三位大人在那里面面相觑,这帮狗大户到底多有钱啊?平日里哭穷哭穷,却一个时辰不到就存进江南银行五百万两!
江雪迎也被来宾的热情吓了一跳,毕竟江南银行的前身——伍记钱庄这么多年,统共也只积累两百万两的存款而已。
没想到付息的威力恐怖如斯啊!
她便‘勉为其难’的,又放出去五百万的额度。
其实加上这额外的一分利,才是赵昊定的利息。
江雪迎只是略施小计,人为制造稀缺,好让这帮家伙争先恐后,多多存款而已。
结果这五百万两,也被抢了个精光。
要不是赵公子那边摆好了答谢宴,这帮来宾还想继续缠着江行长,央她再放些额度出来。
~~
赵昊不爱人前显圣,便没有参加今日的开业典礼。
但来了这么多贵客,他也不好不露面,便在距离乐桥不远的吴园摆下宴席,典礼结束后管顿饭。
不过这顿饭,可一点不马虎。
设宴的吴园乃是弘治朝礼部尚书吴宽家的园子,占地有十几亩,假山逶迤,亭榭隐约,用餐环境堪称顶级。
而且今天从主厨到帮厨,全都是从南京味极鲜调来的。接到公子的命令后,方掌柜便挑选精干人手,备好全套家伙。
他亲自带队,提前两天就来了苏州,熟悉环境、置办食材、做好万全的准备。
方掌柜如此重视这场宴会,一来,当然是公子的差遣绝不能怠慢。
二来,他没忘了赵昊当初说过,要把味极鲜旗舰店开到苏州的计划。
这可是方掌柜一直以来的理想啊。当然要利用这个大好机会,在苏州一炮而红了!
在理想之力的加持下,方掌柜克服了各种困难,为来宾们奉上了原汁原味,丝毫不逊于南京总店水准的筵席。
结果把一帮食不厌精的家伙一下就全都征服了,当即纷纷请求赵昊,一定要在苏州开一家味极鲜!
赵公子欣然应下,并马上让人去买下这园子,宣布未来的苏州味极鲜,就开在吴园了!
ps.第三章,没了哈。早点睡,明天早点起来写。
第三百一十章 赵公子请吃茶
一席色香味佳,味道鲜美至极的海陆全珍,让来宾们得到了莫大的享受。许多人甚至生出,如果以后吃不到了,人生还有什么滋味?这样的灵魂之问来。
直到赵公子悍然宣布,要买下吴园,在苏州也开一家味极鲜的时候,宾客们才放下心来享受佳肴,不再患得患失。
俞奔闻命,马上去找吴家人求购。
现任吴家之主乃是吴状元的孙子吴能,如今虽然小日子过得也不错,但风光不再、难免落寞。
他也很想参加赵公子的宴会,露露脸,结交一下江南的权贵们。但那样难免有喧宾夺主之嫌,便识趣的婉拒了江南集团客套的邀请。
这会儿,吴员外正在相邻不远的老宅中,自斟自饮、自艾自伤。看到俞奔进来,赶紧热情的邀请他入席。
这个姓俞的虽然出身低贱,但有江南集团董事的身份,自诩高贵的吴员外就得笑脸相迎。
“还是改日吧。”那边公子还等着回话呢,俞奔便直入正题。
“实不相瞒,我家公子相中吴园了,不知员外售价几何?”
“这……”吴能敛住笑容,露出难为的神色道:“在下没有要变卖的想法,赵公子要买园子,还是去别家吧。”
“那就现想。”俞奔端坐下来。
“俞董,真不是我拿乔,”吴能脑袋摇成拨浪鼓道:“家祖花费巨资,营建了十余载,才有今日吴园之盛况。我若是变卖祖产,不成了愧对先祖的不肖子孙了吗?”
俞奔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道:“当年令祖购地花了两万两,建园花了三万两。现在给你翻一番,十万两卖不卖?”
吴能闻言有些心痒,放在前些年,十万两他是不卖的。但现在世道不好,八万两都不一定能卖得出去。
“这价格呢,倒也说得过去。”吴能纠结片刻,但还是荣誉感占了上风,摇头道:“不过此园以祖先姓氏命名,家父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卖,还请俞董见谅。”
“二十万两。”俞奔端着酒杯,面无表情看着吴能道:“相信你永远也卖不出这个价了。”
“噗……”吴能一口酒喷在地上,难以置信问道:“多,多少钱?”
“二十万两,这也就是我家公子喜欢没办法,过了这村儿,绝不会有这个店儿了。”俞奔依然保持着酒杯悬空的姿势道:“公子还在等着呢,答不答应给句话吧。”
“这……”吴能拿起帕子擦擦嘴,又擦擦脸上沁出的汗。二十万两足够他在别处买两个差不多的园子,确实过了这村没这店儿。
但见对方如此大方,他难免还想多要一点儿,便拿乔道:“怎么也得让我考虑考虑吧。”
“可以,给你一壶酒的时间。”俞奔将杯中的女儿红一饮而尽道:“但我喝一杯,减一万两,现在是十九万两了。”
“啊?”吴能惊得一哆嗦。“这是什么搞法?”
“别家出价从低往高,我江南集团是从高往低。”俞奔淡淡一笑,又斟上一杯道:“我们愿意让合作方赚到最大的利润,但绝不允许狮子大开口。”
说着他又要喝一杯,却被吴能双手拉住胳膊,一杯酒全都撒在地上。
“别喝了,我卖还不成!”
~~
一席盛宴,宾主尽欢。
蔡知府等官员们吃饱喝足,便先行回衙了。
那些自忖和赵昊关系还不到位,分量还不够的来宾,也跟着起身告辞。
宾客们离开园子时,悚然发现‘吴园’的牌匾已经被摘了下来。
“这动作也太快了吧?”来宾们惊呆了,赵公子席间随口吩咐一句,宴会还没结束就已经把院子买下来了?
“吴员外可是出了名爱惜他家的园子,我好几次询价都被他回了。”
“那肯定是开了个没法拒绝的高价。”
“哎呀,赵公子真是雷厉风行啊……”其实这人想说的是年少气盛、挥金如土,但转念一想,好像对赵昊来说,买个园子不过是洒洒水,实在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无论如何,赵公子有钱任性的印象,这下算是深入人心了。
~~
园子里,赵公子还不知道外头牌匾都换了呢。
他请留下的二十余位贵客移步画舫斋中饮茶。
此斋作画舫形,为石雕旱船,船头部分深入水池,有画舫泊于船坞的意趣,故得此名。
斋北为一片花树绿溪,种樱桃、紫薇、石榴、梅杏之树,花开四时不绝,松荫四时常青,为园中最幽静之处。
此时,斋外护卫遍布,严阵以待,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斋中贵宾望之不禁神色一沉,知道赵公子不光是请他们来吃茶的。
嘉兴项家、钱塘钱家这种跟赵昊没打过什么交道的,更是心中发紧,不知这权势日重的少年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公子却不动声色,只跟坐在身边的华察和徐邦瑞低声说着话。
直到侍女为每位来宾奉上一盏天青色的三才盅,他才对众人微笑道:“诸位尝尝我江南公司自产的土茶,不顺口别勉强,马上给你换掉。”
项家的当家项元汴和钱家的当家钱若水,听得心里咯噔一声。这尼玛哪是请人吃茶?这分明是压人低头啊。
华太师却欣然端起茶盏,揭开茶盖,只见杯中汤色碧绿清澈,叶底嫩绿明亮。
“哈哈,吓煞人香啊,老夫就爱这口。”
王梦祥也装模作样嗅嗅茶香道:“是啊,上了年纪才知道这茶的好,龙井也比不了。”
“王世伯此言差矣,我还没上年纪也爱这茶。”徐邦瑞轻抿一口茶汤,十分坚决的站在赵昊这边。
王世懋、顾大栋、潘叔骏和一众洞庭商会、盐商、徽商紧跟着纷纷端起茶盏,赞不绝口。
顾大绶和陆匡交换下眼神,也缓缓端起茶盏,略略迟疑的呷一口,只觉茶汤鲜醇甘厚,香气十分浓郁。
两人不由精神一振,点头道:“好茶。”
赵公子微笑颔首道:“二位喜欢就好。”
然后他便将目光移向了项元汴与钱若水。
八大家中,只有这两位,他从没打过交道,没想到几位老爷子把这两位也请来了。
来都来了,那就表个态吧。
ps.三连更第一更。
第三百一十一章 项元汴
大收藏家项元汴又黑又矮又胖,脾气还很暴躁。
他曾在秦淮河曾经迷上个相好的,离别时妓女与他难舍难分,说了很多非君不嫁的话。
老项回家后对那妓女念念不忘,便斥巨资买了大块沉香木,请能工巧匠制成一具千工床。又带足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作为聘礼去南京,准备给那妓女赎身。
谁知几个月不见,对方居然忘了其貌不扬的矮冬瓜项元汴,把他晾在一边,去招呼其他的客人。
项元汴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再次自我介绍,女嘉宾……哦不,女史这才想起自己的金主爸爸,慌忙撵走了客人,重新梳洗迎接他。
他让人将礼物抬下船来,全都摆在秦淮河畔的钞库街上,引得无数人围观。秦淮名妓也纷纷跑过来,向那女史道贺,恭喜她遇到良人了。
女史也是乐颠儿了,赶紧拿出银子摆酒席庆贺。众人撺掇她向项元汴敬酒时,谁知项元汴却把酒泼在地上,指着她大骂:‘人说青楼女子寡情薄幸,我先前还不信,以为自己遇上了有情人。谁知真是不信也得信了!’
他便命人将那些绫罗绸缎全都堆在沉香木床上,一把火烧了起来。结果整条钞库街上都异香扑鼻,四五日不散。
于是钞库街便被人改称‘沉香街’,就是拜这憨憨所赐。
打那次之后,项元汴再不踏足青楼,性情也愈加自闭暴躁。
见赵公子如此盛气凌人,才头回接触就要逼人站队,他当场就想怼上了。
一旁又白又高又瘦的钱若水却轻轻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今日他们应邀前来,是要摸底,而不是置气的。
这种把戏没必要当真的,喝了又怎样,事后装傻不认就是。
他便端起茶盏呷一口,赞道:“好茶。”
项元汴见状,只好也敷衍喝一口,气呼呼道:“茶是不错,就是‘吓煞人香’这名字,怕是上不得台面。”
“这是原先西山岛乡民的叫法。”刘正齐便笑着接茬道:“公子上次不是说,要给它起个文雅点儿的名字吗?”
“起了,诸位听听如何。”赵公子便颔首笑道:“叫碧螺春如何?”
心说麻子对不起了,反正你爹也没机会入关了,命名权便是本公子的了。
“碧螺春?”众人闻声赞不绝口。“好名字,不愧是公子啊!”
“此茶必与天池茶、虎丘茶齐名,成为我苏州又一名茶啊!”
“单名字就盖过那两种了,这碧螺春必为苏州第一名茶,与杭州龙井争锋!”
“碧螺春茶分五级。”赵公子轻呷一口茶汤,悠悠说道:
“最顶级的条索纤细,卷曲成螺,满身批毫,银绿隐翠,确实不亚于龙井。因其色泽鲜润,又因林中丞也爱喝,我便称之为‘润茶’。”
说着他忽然眼圈一红道:“不知中丞还能不能再喝一次润茶了。”
登时满室皆寂,无人敢接他的话。
在场都是消息灵通之辈,无人不知林巡抚的遭遇。都知道苏松即将迎来一场疾风暴雨,这时候谁敢乱接话?
赵公子便搁下茶盏,扫一眼斋中众人道:“诸位不是江南集团的股东,就是我们的债权人,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项元汴刚想说,我可什么都不是,我就是个普通的储户,就是存的钱有点多罢了……
却听赵昊沉声道:“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众人点点头,纷纷收敛心神,洗耳恭听。
项元汴也强忍住开嘲讽,先听他怎么说。
~~
“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林中丞在上海出事了。”赵昊语气低沉,满含深深的愤怒道:
“江南医院已经抢救了他三天三夜,依然人事不省。”
“赵公子,林中丞还有救吗?”众人忙七嘴八舌问道。
“只能求老天开眼了。”赵公子轻吁一声。
“据说郑副使也疯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来宾们满心的疑问,终于有人解答了。
赵昊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石破天惊道:“他是装疯而已。”
“嘶……什么?”众豪绅纷纷倒吸冷气。“堂堂四品大员,居然装疯卖傻?”
“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不幸的悲剧,还是另有隐情?”众人等待着赵公子的答案。
“是另有隐情!”只听赵昊不遮不掩,直言不讳道:
“因为就是他受徐璠指使,谋害林中丞!事后担心徐家和朝廷都不会放过他,便自作聪明想要装疯过关。可惜骨头不够硬,被本公子一吓就说了实话!”
立在他身后的高大哥,嘴角抽动两下,心说那是一吓吗?简直要吓死活人好吗?
“啊?”
“什么?”
“我的天呐!”
众宾客有的张大嘴巴,有的瞪大眼睛,有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有的双手抱胸……一个个险些吓出心梗。
众人实在是难以置信,徐家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加害一位堂堂巡抚!
更让他们难以相信的是,赵公子居然敢打破潜规则,将这件事当众大声讲出来!
对于这种永远不能公布的真相,难道不应该是知情者都缄口不言,最多含沙射影暗示一下吗?
赵公子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是谁给他的这份勇气?
难道他做准备跟徐家决一死战了吗?
这下就连项元汴也面如土色,没了跟赵昊叫板的勇气。
这么猛的小伙儿,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
赵昊面无表情看着吓成一团的众豪绅,压下心头淡淡的厌恶,命人将郑元韶签押过的证词,拿给众人传看。
什么?供词不是送去京城了吗?这么好用的武器,一份怎么够用?赵公子让人抄了三份,每一份都有郑元韶的亲笔签名红手印。
“此事形同谋逆,”看完供词,徐邦瑞心惊肉跳道:“这帮人丧心病狂了。”
“是啊,没想到徐阁老一世英名,败在自己两个儿子身上了。”华太师摇头叹气道:“怎么就不接受严阁老的教训呢?”
“这份口供一旦公诸于众,徐家将立马成为众矢之的。”王梦祥也捻须沉吟道:“但想来,公子也认为,这样做弊大于利吧?”
“是啊,公子……”一众八大家的成员全都有些惶然了。
ps.还有一章哈。
第三百一十二章 歃血为盟
非但八大家成员,甚至包括洞庭商会,和徐家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难保徐家一倒,也会把他们都供出来。
“公子把如此机密之事,告诉我等,恐怕不是答疑解惑那么简单了。”钱若水故作镇定的问道:“到底有何见教,还请明言!”
“好,那本公子就直说了!”赵昊一拍桌案,长身而起道:“徐家已经越线了,他们目无王法,倒行逆施!已经严重威胁到大家所有人的声誉和生存空间了!”
“这话在理。”众宾客纷纷点头,事实上,他们对徐家早就心怀不满了。
大家尊徐家为首领,是指望徐家能给大家带来安全感,带着大家一起发财的。
可不是让徐家把大伙儿往绝路上带的!
结果在徐家的领导下,海上贸易停摆,各家难以为继。徐家却非但只顾着争权夺利,还挑唆苏州百姓闹事,把整个江南搞的一团糟。
毫无领袖风范不说,如今又犯下此等滔天罪行,这不是把大伙儿往火坑里带吗?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王梦祥等人便巴望着赵昊问道。
“我要干掉徐家,重立地水火风!”只听赵公子一字一顿的宣称道。
“嘶……”画舫斋中,又是一阵倒吸冷气。
~~
听了赵昊的开战宣言,众宾客震撼之后,满面忧虑。
他们并不是替赵昊担心。
毕竟徐二爷在西山岛上倒夜香已经快半年,徐大公子还跑去昆山拜赵昊为师,这说明徐家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们担心的是自己会不会受到波及?
赵昊很清楚这些豪绅的想法,便听他沉声道:“林中丞去松江前,我们有过一番谈话。双方的看法是一致的——不能泼脏水把孩子一起倒掉。”
“中丞已经答应过,这次只对付徐家,不问其他。”赵昊说着看向陆匡道:
“同样的话,中丞应该也对陆老爷子说过吧。”
“这……”陆匡有些迟疑道:“略有不同,中丞说的是只清丈亩,不问海贸,大体是这个意思吧。”
“徐家正是发现他们已经被孤立了,才会铤而走险、加害林中丞,企图把事情搞大,搞得人心惶惶,逼大家一起下水啊!”赵昊痛心疾首道:
“如此自私,如此丧心病狂的一家人,大家还不跟他划清界限,非要等到局面无法收拾,大家一起完蛋吗?”
“当然不会了。”江南公司众股东忙站起来道:“我们早就跟他分道扬镳,现在以公子的马首是瞻了。”
“我们商会也跟徐家不共戴天!”刘正齐忙带着许志向起身表态。“前番苏州民变,就是他们捣的鬼,这笔账我们一直记着呢!”
顾大栋等昆山士绅也跟着站起身。“徐家几次派人到昆山制造骚乱,放火烧我们的粮仓,还派人决我们的大堤,不干他不是昆山人!”
这话说的徐邦瑞脸一红,因为徐家派人的人,就是他弟弟徐邦宁。他便赶紧起身大声道:“这群魔鬼诱惑我弟弟陷入歧途,幸得赵公子搭救,邦宁才重新走上正路,我们国公府也跟他不死不休!”
顾大绶和陆匡对视一眼,既然赵昊已经保证,仍旧只对付徐家,绝不牵连其他人。那他们之前答应过林中丞的事,自然还作数。
便也起身道:“干掉徐家,为中丞报仇!”
至于那些盐商、徽商,说实在的,这事儿轮不着他们掺合。他们来不过是给赵公子撑场面的,自然也全都站起来,叫的最欢!
噼里啪啦间,画舫斋中所有人,基本上都站了起来。
只剩下浙江来的两位朋友了。
“我们就不需要表态了吧?”钱若水小声问项元汴。
“谁能干徐家,老子就支持谁。”项元汴却丢下一句,霍然起身道:“干他老妈!”
“唉……”钱若水也只好跟着站起来。
“好,既然大家都与徐贼势不两立,那不妨我们便成立个‘倒徐联盟’!”赵公子进一步‘建议’道:“我们的目标是,除掉徐家这匹害群之马,建立一个不违法、不作恶的新秩序!”
“从今往后,所有人合法守法的赚钱,只会得到的更多,而不必再担心被牵连、被清算!”赵公子一指画舫斋门口,沉声道:
“我的话说完了,谁同意加入的,留下。不同意的,请便!”
顿一顿,他又冷声警告道:“只是生死攸关,由不得我们宁枉勿纵。出了这个门,本联盟就默认为你和徐家是一伙的了。将来咱们再无情分可言,殃及池鱼时休怪无情了!”
“呃……”项元汴和钱若水,还有不少和赵昊关系稍远些的人,都感到了错愕。
我们只是站起来表个态而已,怎么就成了要结盟?可这时候要是出去,岂不成了徐家一伙?此时此刻,谁还愿意沾徐家的边儿啊?
哪怕是向来豪横的项元汴,也承受不起此时离开后果啊。
只好这么留下来,稀里糊涂就加入了反徐联盟。
“好,大家都是好样的!”赵公子大笑一声,击掌。“取鸡狗马之血来!”
禧娃便端个铜盘进来,里头是猩红色的牲血。
赵公子伸手在铜盘中沾了一指头血,抹在自己唇边。
华察、徐邦瑞等人也将牲血涂在自己唇边。
然后高声对上苍起誓,如有二心,天诛地灭!
这是古今最隆重的起誓结盟仪式了,苍天鬼神是见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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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为盟之后,众人重新落座,也不知是不是三牲血起了效果,顿觉彼此间多了份同志之情。
赵昊便趁热打铁道:“虽然我们都恨不得除徐贼而后快,但越是这样越要讲策略,不但要消灭敌人,还要保护好自己,同时也要保护好整个江南的稳定局面!”
“公子所言极是!极是!”这也是同志们最想说的话啊。
“因此本联盟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阻止徐家,将他们的人送上应天巡抚之位!”
“这很有必要。”众同志纷纷点头,年轻盟主的思路清晰的很。这确实是下一步争夺的关键所在。
“这就需要我们各尽所能,去影响有资格廷推的大员了。”赵公子沉声道:“大家报报数,看看有几成把握?”
ps.第三更,越是过节越没法尽情的写字,哎……睡觉去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姜还是老的辣
按规矩,巡抚出缺,由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三品以上官员共同廷推。
六部三品以上的只有尚书侍郎,共十八员。
大理寺、通政司三品以上只有主官各一员。
都察院的三品以上就多了去了,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加起来足有三十多位。
不过绝大多数是外放督抚的加衔,按例参加廷推的只有左都御史和左副都御史两位。
因此此次廷推共有二十二位大员参加。
如果能得到过半数,也就是十二人的第一选票,便可确保成为正选了。
这真的很难。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巡抚的级别还是低了点儿。要是廷推总督和各部尚书的话,六科科长和十三道御史还会参加。
那样的话,再怎么努力都白费力气,以徐家对科道的影响力,完全没有输的可能。
也正是因为科道不参加巡抚级别的廷推,赵公子才有信心跟徐家掰掰手腕。
然而结果依然不容乐观,在场三十六人,能确定拿到的第一选票,仅有七张。
怕是连徐阁老一家都比不过。
不过赵昊并不意外,因为林润早就说过,徐阶一旦倒台,江南豪绅对朝廷的影响力,将出现一个十到二十年的断层。
不是看到这个断层,赵公子也没机会异军突起,三下五除二就成了他们的盟主。
当然话说回来,青黄不接之际,依然能左右三分之一的京城大员,其实已经很可怕了。
赵公子也要适时亮一亮王牌,镇镇那些个被半强迫入伙的家伙。
于是在一片叹息实力下降的唏嘘声中,赵公子却大笑起来,悍然宣布道:“有七票就足够了,剩下的本公子来搞掂!”
“吓……”众人闻言,纷纷向赵公子投去敬畏的目光,都知道赵昊背景深厚,没想到对朝中有如此影响力。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毕竟西山公司的那帮股东,虽然比他们穷些,但论起位高权重,却不是他们这些江南豪绅可比的。
只是众人没想到,赵公子和他的股东们,关系居然密切到这种程度。真是让人不得不再度提高,对这位年轻盟主的评价啊。
只要江南公司与西山公司齐心协力,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应天巡抚、倒徐、开口通商,统统都可以搞掂的!
这下同志们对赵公子的信心更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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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这就是他们脑补过度了。赵昊压根儿没打算,劳烦西山公司那帮股东。
一来,他对西山公司那帮股东的影响力,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大。
因为大部分股东的股份是很有限的,在事关西山公司利益时,会跟他站在一起。但此事无关西山公司的利益,想要让人家帮忙,就没那么容易了。
当然如果赵公子愿意拿西山公司股票做交换,他们肯定愿意帮这个忙。毕竟拆股之后,每股单价变为原先一成,大大激活了股票交易量,股价也随之大涨,半年不到便又翻了一番。
这世上还有用西山公司股票,买不来的选票吗?不存在的。
但赵昊不能这么做,因为那样太扎眼了。西山公司可是在天子脚下,不像江南公司天高皇帝远,步子可以迈得大一点。
一旦被人发现,西山公司的政治影响力,居然可以左右廷推,必然会引起朝廷的警觉和针对。那就违背他给西山公司制定的‘一心赚钱、莫谈国事’的方略了。
赵公子指望的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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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擦黑时,第一届倒徐大会胜利闭幕。
赵公子将同志们亲自送上马车,并亲手送上伴手礼。还好这次不是一袋水泥,而是一包‘润茶’。
返程的马车上,同志们心情激荡,百味杂陈。
劳累了一天的华太师,对华伯贞感叹道:
“早知道这一天回来,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这么顺理成章。”
“是啊。”华伯贞更是无尽感慨道:“半年前,第一次见到赵公子,父亲就说几年后,他会取代徐家,成为江南的新王,所以让儿子跟着他,可保华家继续三代无虞……结果父亲的预言,还是太保守了。”
“势也运也。谁能想到,徐阁老会昏招迭出呢?”华察一双昏黄的眼珠中,透着洞察世事的睿智道:
“虽然徐家看起来是偶然走入绝境,但其实从徐阁老决意与林润对抗那天起,就必然会有这样的结果。”
“是啊。”华伯贞点点头道:“当年,咱们家也遇到过类似的局面。父亲却亲自召集佃户,烧毁投献文书和田契,将所有田产都退还给百姓,平安渡过了此劫。”
“后来太仓清丈亩,父亲又劝说二王家退掉一半的土地,换取了林中丞的谅解。当时他们都说我们三家胆子太小,但现在看来,却是再正确不过的了。”
“呵呵,为父只是经历得多了,悟出谦退是保身第一法罢了。”华太师淡淡一笑道:“但我们这样的人家,一味谦退也不是办法。还需要不断的进取才能保持不衰。”
“可原先九大家的路数,我是不赞成的。所以赵公子一提出‘不作恶事、不违法度’的主张,老夫当时就认定这才是我们该走的路。因此老夫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只听他满脸欣慰道:
“现在看来,这一步,算是走对了哈?”
“何止走对了,简直是太英明了。”华伯贞忙赞不绝口道:“公子明明先去的太仓,结果最倚仗却是我们华家,这全是父亲高瞻远瞩的结果。”
当初华家第一个全力支持赵昊,在江南公司草创阶段,给了他极大的帮助。赵公子也投桃报李,非但请华太师担任集团董事长,还让华伯贞总管公司大本营——西山岛。
而且华家非但是江南集团第二大个人股东,华伯贞个人还拥有江南建材两成的股份。
江南建材公司目前拥有江南水泥一厂、二厂,以及江南采石场,是目前集团的核心资产,江南银行都比不了。
但这都是他应得的,谁也嫉妒不得。堂堂华家当家大爷,才跟赵昊见第一面,就撇家舍业跟他去荒岛创业,谁能有他这份魄力?
荣华富贵虽是天授,机会来了却也要抓得住才行。
ps.三连更之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