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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四章 登门道歉

    翌日一早,熊典史从宿醉中醒来。

    见自己躺在间豪华的客房中,他先愣了一阵,才想起是怎么回事儿。

    昨晚那余甲长把他带到芙蓉湖畔的味极鲜,品尝了天下至鲜至美的菜肴,加上终于看到了完成任务的希望,他不知不觉就跟老头子多喝了几杯,结果就成了这样……

    想清楚前因后果,熊典史先是看看床上,发现没别人。然后摸摸身上,发现衣衫尽在,这才松了口气,有些遗憾的坐起身来。

    听到屋里有动静,守在外头的侍女进来,帮熊典史盥洗穿戴,然后引他到湖畔的观荷亭中。

    余甲长正神采奕奕的坐在亭中,笑吟吟起身招呼他一起用早饭。

    此时暑热尽去,湖中荷花尽开,山上葱翠浓郁,两人就着这动人的湖光山色,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再次谢过余甲长的款待后,见他又让人上了茶,熊典史忍不住问道:“老丈,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国公府?”

    “不急。”余甲长呷一口杯中的君山银针,模仿着自家公子装伯夷的样子,慢悠悠道:“老弟但请安坐,等徐家来人请咱们过去。”

    “呃……”熊典史心说这才过了一夜,怎么口气又变大了?

    昨天还说要带自己上门的……

    但余甲长安坐如山,他也只能耐下性子陪着。

    两人就这样优哉游哉过了一上午。

    临近中午时,便见下人领了几个人来到凉亭外,其中还有个鼻青脸肿的家伙,分外扎眼。

    一看到熊典史和立在他身后的王班头,那肿脸汉子噗通就跪在地上,嗫喏着肿的老高的嘴唇泣道:

    “小人有眼无珠,怠慢了熊老爷,来给熊老爷赔罪了……”

    说着抬起手,正反抽起自己耳光来。他那脸本来就不像样子,几巴掌下去就彻底不成人样了。

    熊典史奇怪的看了他半晌,也没认出这是哪位来。

    还是旁边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向他抱拳道:“尊驾可是昆山来的熊大人?”

    “正在本官。”熊典史便将目光投向那人,见他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脸上既有盛气凌人的神态,又摆出讨好的样子,看上去颇为拧巴。

    显然此来,并非他的本意。

    “不知尊驾?”

    “小人乃魏国公府管家徐福。”那叫徐福的一指跪在地上的猪头三道:“奉了我家公爷命,押送这条败坏国公府名声的看门狗,来向大人赔礼道歉。”

    “嘶……”熊典史和王班头齐齐倒吸口冷气。

    没想到自家衙内有这么大的能量。就连他留在南京的老人家,都居然可以让堂堂魏国公,派管家来赔礼道歉?

    他难以置信的问那猪头三道:“当初那份信,是你接手的?”

    “可不是就是吗。”那人哭道:“小人财迷心窍,一时糊涂,误了大人的差事,实在罪该万死。”

    “我不是已经给过你钱了吗?”王班头见自家主子居然能压过国公爷,哪有不痛打落水狗的道理?

    那可是整整五两银子啊,他们窘迫成这样,不就是因为这笔开销?

    猪头三门子只好嗫喏着解释说,对他们这种无权无势的外来户,自己向来是收两道钱的。

    收下信要给一次钱,送进去还要给一次。

    “不愧是南京城啊,比咱们昆山小地方黑多了。”王班头听得目瞪口呆。

    其实他不是没想到过这点,但五人已经穷的要吃五仁月饼了,哪还有钱再打点?

    所以那封赵昊写给魏国公的信,只能被丢进门房的废纸篓了。

    “千错万错都是这厮的错。”

    徐福见对方带着怨气,便一挥手道:“狠狠打,打到二位消气为止!”

    他带来的锦衣豪奴便将那门子按在地上,抡起木棍就打。

    啪啪啪啪,哭爹喊娘声中,徐福又让人奉上一盘银锭。

    “因为下人的过错,浪费大人时间了,小小薄礼,聊表歉意。”

    “下官不过是跑腿办事儿的。”当着余甲长的面,熊典史哪敢收他的钱,便把手一摆道:“浪费我们的时间无所谓,关口是你们耽误了我们公子的事情,这可不是你我能说和的。”

    余甲长不禁暗暗一笑,这熊典史还挺上道的,昨天还是‘你家公子’,今天就成了‘我们公子’。

    “大人放心,小人道歉是其一,还代表公爷前来请大人和余老丈过府一叙。”徐福忙道。

    熊典史不由看向余甲长,哪还不知道这是他施了手段?顿觉这老者深不可测,完全看不透了。

    他自然要以对方马首是瞻了。“老丈意下如何?”

    “哈哈,老夫就不去了。”余甲长却坐在那里纹丝不动。“老弟只管放心跟他去,谅他们也不敢玩什么花样。”

    “那是当然,我家公爷仰慕令公子久矣,今日之事不过是误会,误会而已。”徐福只知道要请人到府上去,还不知道信里具体写的什么呢。

    “把这人赶紧弄走,别脏了我家公子的地方。”余甲长瞥一眼,被打得皮开肉绽的门子。

    ~~

    魏国公府西花园。

    小公爷可算睡了个安稳觉。

    如果他知道,这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在家睡懒觉的机会,不知会选择多睡一会,还是早点起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儿。

    比如在这张能容纳十二人同榻共枕的大床上,再玩一次老鹰捉小鸡之类的多人运动……

    谁知此时,老爹的长随徐安前来扫兴了。

    “小公爷,公爷喊你赶紧过去!”徐安等不及侍女上楼禀报,直接在楼下扯着嗓子喊起来。

    “唉……”徐邦宁郁闷的长叹一声,从脂粉堆中挣扎出来,让姬妾帮自己赶紧梳洗一番,下楼来见急得团团转的徐安。

    “什么事儿啊?叫魂儿似的催。”

    “都察院马大人又来了,也不知跟公爷说了什么,公爷就大发雷霆,让管家把门子拿了,带出去向人赔罪去了。”徐安一边擦汗一边焦急道:“公爷又让小人来请公子赶紧过去。”

    “哦?”徐邦宁不解问道:“门子又犯了什么事?能跟本公子扯上关系?”

    “小人也不清楚,总之公爷发了大火,小公爷还是当心点儿吧。”徐安说完,侧身伸手示意徐邦宁别再磨蹭了。

    小公爷总感觉这一幕有些熟悉。

    一直走到正院的鸳鸯厅外,他才恍然意识到,这不是去年被姓赵的小子,阴那一把时的情形吗?

    他心里咯噔一声,忙问道:“徐安,是昆山找来了?”

    谁知徐安也不搭腔,反而伸手在他背后一推,把小公爷踉跄着推进了厅中,然后高声道:

    “徐邦宁带到!”

    ps.第二更。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义灭亲魏国公

    魏国公府,鸳鸯厅中。

    徐鹏举看着手里那封姗姗来迟的赵昊亲笔信,只觉一阵阵天旋地转。

    若非今早马御史来说,他都不知道,徐邦宁居然惹出了这般泼天的祸端。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回来过节。

    其实马御史也一样是刚刚才知道此事的……今早蔡家巷的余甲长派人找到他,说赵公子有信使在徐府门外等了多少天。

    因为去年的事情,马御史不敢大意,赶紧像上次那样,换了便服翘班到国公府查问究竟。

    徐鹏举同样不敢大意……去年的赵昊就能捏住他的七寸,何况今非昔比,已经攀上长公主这根高枝的赵公子?

    他赶紧让管家去门房检查,果然从废纸篓里发现了赵公子的那封信。

    才有了徐福带门子去请罪兼请人的一幕。

    他和马御史将那皱皱巴巴的信封展平,掏出里头的信纸仔细看起,那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两人看完登时就傻了。

    还是马御史先回过神来,不顾体统的抱怨起来。

    “我说公爷啊,咱不来这样的。”马御史满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语气也失了尊敬道:“你这儿还有大事儿没办呢,干嘛又要去招惹那小子?”

    “竟然敢毁人家大堤!”马御史陡然提高了声调,一拍茶几道:“毁堤就毁堤吧,还被人家给抓到了!简直蠢到姥姥家了!”

    “我日他娘!”老公爷忽然跳起来,抓住手边的青花缠枝莲梅瓶,双手举起来重重丢向摆在堂中的那株血珊瑚!

    老公爷毕竟是武将出身,打仗虽然草包,快七十了还有一把子力气。

    那梅瓶正中血珊瑚,便听咔嚓一声,瓷片粉碎,珊瑚也被砸倒在地,轰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马御史给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屁话。

    徐鹏举也是心疼的直哆嗦,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阴着脸问马御史道:“你说怎么平了这件事?”

    “公爷要听真话还是假话?”马御史反问道。

    “废话!”徐鹏举哼一声,七十岁的老公爷发起火来,也是蛮吓人的。

    “真话就是,怕是要交出小公爷,再赔一笔钱消灾了。”便听马御史幽幽说道。

    “嘶……”老公爷不禁大吃一惊。“真至于此?”

    “公爷的亲兵在昆山被捕,这件事本就很难说清楚了。”马御史叹口气道:

    “公爷别忘了,人家是可以直接告御状的。就算公爷最后想办法,把小公爷给剔出来。但在陛下和内阁那里,小公爷都要被打上个大大的叉号了,将来怕是不会允许他袭爵的。”

    虽然魏国公的爵位是世袭罔替,但由谁来继承,何时继承,却要看皇帝和朝廷的意思,半点由不得他自己决定。

    不然,徐鹏举也不至于费那些周折,又是让徐邦宁到兵部学习兵法,又是想让他到国子监坐监。不就是想要保证小儿子能顺利胜出吗?

    现在听马御史断言,徐邦宁袭爵无望,徐鹏举如何能接受?

    那样的话,非但沉没成本实在太大了。而且自己也要把脸丢到秦淮河去。

    “老夫想办法让那赵昊,别把事情捅上去不结了?”徐鹏举不死心道:“不就是钱的事儿吗?老夫就不信,他能跟真金白银过不去,非要损人不利己!”

    “公爷可以试一试。”马御史轻叹一声道:“不过赵家有的是钱,怕是难以奏效。”

    “唔……”让他这一提醒,徐鹏举恍然想起,赵昊还是西山公司和江南公司的大股东。

    虽然真金白银肯定不如自己多,可把赵昊的股份折成钱的话,只怕与徐家已经难分伯仲了。

    最可怕的是,这份家业是那小子在短短一年半时间内挣下的,而他老徐家是靠两百年里,一代代辛辛苦苦才积累下来的。

    想要对善财童子破财消灾,多少钱才合适?怕是谁也说不准吧。

    “而且公爷的长孙,可拜在了赵公子的门下。”又听马御史幽幽说道:“说句不敬的话,双方已经闹成这样,要是换了下官,也一定会要求公爷换掉继承人才会安心的。”

    “这。”徐鹏举神情一滞,他显然听懂了马御史的话外之意——要想消除赵昊的敌意,非但得交出他钟爱的小儿子,而且还得让他不喜欢的大儿子上位。

    “再说句更不敬的。”马御史弯腰捡起被徐鹏举丢在地上的信纸,念出其中一段道:

    “‘今悉公爷托请诚意伯说动姜祭酒,欲重演去岁之事;然令郎邦宁亦重金贿赂助教郑如瑾,此事已为人所查之。诚意伯言姜祭酒已受贿,然其素清廉,是以所言不实。祭酒得知事失机密,必弹劾郑助教以自保,届时非但令郎之事泡汤,只怕贤伉俪亦受牵累……’”

    念完,马御史掏出帕子擦擦汗道:“我们今年行事比去岁还谨慎,那赵小……公子却依然如同亲见,简直比东厂锦衣卫还可怕,公爷你真要跟他斗吗?”

    “不敢……”老公爷本来上了年纪就越来越怂,这会儿更是让赵昊吓得魂不附体了。

    那小子居然连他不知道的都一清二楚,甚至会好心提醒他此路不通。

    这根本就是猫戏耗子啊!

    “既然如此,公爷为何要祸延子孙呢?”便听马御史又沉声道:“中山王开创的二百年基业,难道还比不了公爷的一个儿子吗?”

    其实,马御史才是彻底被赵昊吓破胆的那个。他可没有丹书铁券护身,一旦事情败露,怕是难逃当替死鬼的厄运。

    所有他无论如何,都要劝老公爷放弃徐邦宁。便又低声道:

    “何况,公爷又不止一个儿子。”

    徐鹏举闻言浑身一震,不由缓缓坐下,沉默的思考起来。

    ~~

    徐邦宁进来时,就见满地血色,惨不忍睹。

    这下可把他吓坏了,他爹爱财如命,居然一怒之下,砸了价值连城的四尺血珊瑚。可想而知,等待自己的将是一场怎样的狂风暴雨。

    骇得他赶紧转身,想去找他娘求援。

    却见身后的厅门一扇扇关闭,让他逃都没处逃去。

    “父,父亲……”徐邦宁只好白着脸转过身,结结巴巴问道:“这是怎么了?”

    “宁儿你过来。”却见老父亲神态相当的平静。

    “是……”徐邦宁挪着步子,走到那一地碎珊瑚旁站定。

    “我问你,”只听徐鹏举轻声问道:“是不是派人去昆山掘人家的大堤了?”

    “没,没啊。”徐邦宁自然矢口否认。

    “那就好。”徐鹏举笑笑道:“待会儿昆山的官差过来,你跟他们回去一趟,把事情说清楚就完事儿了。”

    ps.第三更,再写一更。

第一百九十六章 美梦成真

    魏国公府,鸳鸯厅中。

    听说父亲要让自己跟昆山来的官差走一趟,徐邦宁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就跳起来。

    “父亲,你说什么呢?咱们是什么人家?要我去跟个县令受审?”

    “你是什么身份?”却见往日眼里满是宠溺的父亲,此时双目中看不到任何的感情。“公爵伯爵还是侯爵?”

    “这……”徐邦宁闻言通体生寒,难以置信的看着徐鹏举道:“父亲,我是你儿子啊。”

    “‘我儿子’,这又是个什么官职?”徐鹏举却依然冷冰冰道:“一品二品还是三品啊?”

    “都不是。”徐邦宁平生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绝望,他已经彻底慌了。“可您的脸面,还有历代祖宗的尊严,不能丢啊!”

    “你还有脸说祖宗!”徐鹏举抓起桌上的茶盏,朝徐邦宁身上狠狠丢去。“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徐邦宁没躲开,被茶水泼了一身。

    只听徐鹏举咆哮道:“说实话!你到底在苏松干了什么好事儿?!”

    “孩,孩儿就是奉父亲的命,去开了个会啊。”徐邦宁还想打马虎眼。

    “那你就跟着他们去昆山!”徐鹏举气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放心,我会给你请最好的讼师!”

    “小公爷,你怎么这么糊涂啊。”马御史忙一面给老公爷顺气,一面劝徐邦宁道:“跟我们说谎,不是害你自己吗?”

    徐邦宁一愣,心说可不是嘛。便嗫喏道:“不都是被父亲吓的吗?”

    “这么说,你真派人毁了昆山的大堤?”徐鹏举面无表情问道。

    “不全是……”徐邦宁鼓足勇气答道:“儿子确实派人去掘堤了,可掘了半天没掘开。听说这次台风,昆山又安然无恙,可见大堤被毁,纯属夸大其词……”

    话没说完,就听老父亲重重一拍桌子,喝道:“把这孽畜绑了!”

    侍立在厅中的亲兵,早就得了吩咐,马上将小公爷按在地上,五花大绑起来。

    “父亲,这是干什么?”徐邦宁都懵了。“我已经说实话了啊。”

    马御史暗叹一声,心说这么大人了,怎么连‘坦白从严’的道理都不懂?

    “我徐鹏举,没有你这样的儿子。”老公爷忍着心痛,咬牙切齿道:“今日便也要学一把古人,大义灭亲!”

    “父亲,你怎么了?”徐邦宁一边挣扎,一边哭喊道:“我可是你最疼爱的儿子啊。”

    “惯子如杀子,老夫悔之晚矣。”徐鹏举见状,也忍不住抹泪道:“但我徐家的二百年祖业,不能被你给毁了啊。”

    “姓赵的会弄死我的,呜呜……”徐邦宁几乎崩溃了。

    “放心,我会让你大哥护送你去的。”老父亲的安排却十分周到。“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求那赵昊,开恩放你一马。”

    徐邦宁闻言却彻底崩溃,父亲这安排,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不不不,父亲,我宁肯自己去,也不要徐邦瑞陪着。”他慌忙摇头道:“他一定会整死我的,一定会的。”

    “不许这样说你大哥!”徐鹏举却冷哼一声,挥下手道:“把他的嘴堵起来。”

    亲兵便将早准备好的破布头,塞进了小公爷的嘴里。

    徐鹏举狠下心来不看涕泪横流的小儿子,闷声问外头道:“邦瑞来了吗?”

    “回公爷,大公子来了。”门外响起徐安的声音。

    “让他进来。”

    ~~

    徐邦瑞被叫来时,正在别业读书,人都到了鸳鸯厅门外,依然一头雾水。

    直到紧闭的大门打开,他才看到那满地的狼藉,还有被捆成粽子的弟弟。

    再仔细一看,就连昨天徐邦宁送给父亲的血珊瑚,都被砸了个粉碎。

    这是什么情况?徐邦瑞满心的问号。

    “邦瑞,你来了。”徐鹏举的声音响起,前所未闻的疲惫无力。更是多年未闻的柔声细气。

    “是,父亲,这是怎么了?”徐邦瑞按捺住幸灾乐祸的心情,低头小心问道。

    “坐下说话。你是老夫的长子,无需站着说话。”

    谢过父亲之后,他才搁了半边屁股在椅子上,却感觉自己像坐在云上一样。

    待听完马御史的讲述,徐邦瑞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胸口了。

    昨晚他还在感叹,想让赵昊趟这浑水,无异于痴人说梦。

    谁知徐邦宁这个蠢货,居然主动跑去招惹赵昊,而且直接突破了对方的底线!

    知乎知乎,自己都不敢做的白日梦,忽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是实现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反正徐邦宁是懵伯夷的。

    徐鹏举看他没有面露喜色,心中稍感安慰,暗道好歹老大还算仁厚,没有幸灾乐祸。这样把位子传给他,倒也不用太担心身后事。

    他便拍了拍徐邦瑞的手臂,低声道:“你陪这孽障去趟昆山,代表为父跟赵公子谈一谈。”

    “啊……是,父亲。”徐邦瑞只觉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那生理性的厌恶,也让他回过神来,忙点点头道:“儿子一定求赵公子放小弟弟一马。”

    “嗯,我相信你能做到。”徐鹏举深深看一眼成熟稳重的大儿子,半晌方幽幽一叹道:“只要他们答应压下此事,什么都可以谈。”

    “明白了,父亲。”徐邦瑞重重点头。

    “好了,替为父请昆山使者进来吧。”徐鹏举又长长叹息一声。

    ~~

    熊典史其实也到了好一阵。

    但他只顾着反复练习见了国公爷,该如何有礼有节的交涉,才不损昆山县的颜面。

    还没顾上为被晾了半天而生气。

    等那来请他进去的人,自我介绍说是魏国公长子徐邦瑞时,熊典史惊得登时就忘词儿了。

    在熊夏生看来,魏国公的长子,那就是未来的国公爷……他可不知道在顿饭功夫前,徐邦宁才是魏国公属意的继承人。

    未来的国公爷亲自出来,请自己进去见现在的国公爷。这是何等的礼遇啊?

    熊典史当然知道,人家这敬的是公子。他不禁昂起头,决定进去一定要硬,绝对不能坠了公子的威风!

    所以见了魏国公,老熊忍着没下跪,只是抱拳问安而已。

    却又惊见徐鹏举也起身,也向他抱拳还礼,还为怠慢多日而歉意连连。

    待到请熊典史就坐后,徐鹏举又一指徐邦宁,冷声道:“逆子就在这儿,熊大人只管提走就好,不必客气。”

    吓得熊典史一哆嗦,心说这不是在试探我吧?

    直到徐邦瑞又开口请求,能否随弟弟一同去昆山时,熊典史才相信这不是试探。

    而是魏国公在看了公子的信后,真的就大义灭亲了……

    公子,你真的没骗我!俺老熊真成了大明第一个,成功从魏国公府上抓人的官员了!

    而且就这么成功了。

    ps.第四更,没了哈。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千年王八万年鳖

    熊典史唯恐老公爷变卦,马上要带徐邦宁告辞。

    徐邦宁自然百般不从,被两条大汉架着,还在那里拼命挣扎,又踢又踹。

    无奈之下,徐鹏举只好让人将他的双手双脚全都绑起来,捆成一条咸鱼扛出府去。

    谁知才出鸳鸯厅,还没过月亮门,就听身后响起个妇人的厉喝声。

    “站住!快放了我儿子!”

    却是国公夫人,带着一票奴仆追了上来。

    熊典史一阵头大,忙求助看向一旁的徐邦瑞。

    谁知徐邦瑞同样头大,对方名义上算他嫡母,怎么能斗得过呢?

    “快跑。”他低声对熊典史说一句,硬着头皮带人挡在了气势汹汹的郑氏面前。

    那边徐邦宁听到母亲的声音,豆虫般蠕动起来,奋力仰头看向郑氏,口中呜呜,眼泪哗哗。

    “宁儿……”一看到儿子这副惨状,郑氏心都碎了,指着徐邦瑞的鼻子,一副要吃了他的架势道:

    “徐邦瑞,你勾结外人,戕害手足!赶紧把你弟弟放开,要是伤了宁儿半根汗毛,我就撕烂你的脸!”

    “母亲息怒,儿子是奉父亲之命,保护小弟弟去一趟昆山。”徐邦瑞擦擦脸上的唾沫。“不会让人伤害邦宁的。”

    “你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一离开金陵马上就得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郑氏泼妇一般跳脚詈骂道:“谁敢把宁儿带出内宅,老娘要他狗命!”

    刚要冲出月亮门的奴仆们,闻言硬生生止住身形,这可怎么办?

    国公的命令不敢不遵,可得罪了国公夫人,同样担待不起啊。

    “愣着干什么?快把宁儿放下来!”郑氏一声令下,她带来的奴仆便要上前抢人。

    “快拦住他们。”徐邦瑞赶紧低喝一声,让人拦住他们的去路。

    却冷不防,重重吃了郑氏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徐邦瑞脸上就多了个通红的掌印,整个人都懵在那里。

    “你敢拦?!”郑氏如暴怒的雌狮,活动着胀痛的右手,又抬起了左手,准备左右开弓,给他来个双风贯耳。

    谁知也冷不防被人捉住了手腕。她愕然回头,还没看清是谁这么大胆,脸上就也吃了重重一巴掌。

    又是啪的一声,比方才更脆更响!

    郑氏被抽得像陀螺似的转了好几圈,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那班丫鬟婆子居然没一个敢上前搀扶的。

    因为打她的是魏国公徐鹏举!

    “公爷,你……”郑氏被打得七荤八素,捂着脸委屈的看着徐鹏举。“你打错人了吧?”

    “老子打的就是你!你这个只知道惯孩子的蠢女人,邦宁落到今天这结果,都是你的责任!”徐鹏举眼里凶光闪烁,恨恨的瞪着郑氏道:“还不给我滚,回头再跟你算账!”

    “公爷,可是宁儿他最疼爱的儿子啊,你就忍心看他被人家带走,任人欺凌?”郑氏见徐鹏举动了真怒,登时没了气焰,自动切换成一哭二闹三上吊模式。

    “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他只是个国公的儿子。”只听老公爷义正言辞对众人道:

    “你们所有人都要引以为戒,谁敢作奸犯科,败坏我徐家的门风,休想老夫庇护!”

    “是,公爷……”一众奴仆瑟瑟发抖,杀猴儆鸡,效果自然棒棒哒。

    若非从同乡那里,听说了徐家过往的累累恶行,熊典史差点就信了老公爷的邪。

    徐鹏举发表完正义的宣言,挥手示意下人赶紧把郑氏弄走

    婆子们扶起哭成泪人的国公夫人,把她架走。

    郑氏一边拼命挣扎,一边伸手高叫:“宁儿,我的儿……”

    那凄惨的样子让徐鹏举很不好受,其实他对郑氏是很有感情的,不然也不会弄虚作假将她扶为正妻。

    但现在,大儿子的感受更重要。

    徐鹏举便狠下心来,一跺脚道:“把她给我看紧了,要是放她出来作妖,为你们是问!”

    说完这才转头看向徐邦瑞,柔声问道:“邦瑞,疼吗?”

    徐邦瑞差点没吐了,赶忙摇头道:“皮都没破。父亲不要为难母亲了。”

    “为父自有分寸,放心,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徐鹏举大有深意的说一句,朝儿子和熊典史笑笑道:“你们去吧。”

    “是。”两人再度行礼,带着已经彻底不再挣扎的咸鱼出去。

    徐鹏举目光复杂的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一拳捶在了月亮门上。

    “公爷真是太不容易了。”马御史心病一去,浑身轻松,自然要哄一哄老公爷了。

    “哎,这他妈都什么事儿啊?”徐鹏举揉着手面上的红印子,一脸吃了苍蝇的样子。

    “丢人,真是丢死人了!”

    要说不痛快,他才是最不痛快的。

    镇守南京四十多年的堂堂国公,居然就这样被一个毛头小子一封信,吓得乖乖交出了最珍爱的儿子,多年的苦心安排也全都泡了汤。

    窝囊,实在太窝囊了!

    他手里没牌可打了吗?错,其实徐鹏举有的是牌。

    就算赵昊手里捏着个王炸,他依然可以通过赵守正的上司给昆山施压,也能进行丰富的利益交换,甚至可以对小仓山下手,抓一票人逼赵昊让步……文的武的、黑的白的,能使的招数着实不少。

    但徐鹏举权衡之后,选择了直接弃牌认输,宁肯交出儿子、颜面扫地,也不愿冒任何冲突升级的风险。

    因为对这些与国同寿的勋贵世家来说,没有什么比爵位平安传承下去更重要的。

    君不见太祖所封公侯伯,如今还有几家在?

    但凡传承下来的勋贵,都已经将能屈能伸的安全意识刻进了骨子里。

    比起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一时的脸面得失算得了什么?

    堪不破这一点,就守不住自家的基业,只能步那些失爵者的后尘,永世跌落凡尘……

    “公爷若是气不过,回头逮到机会,咱们再把脸面找回来便是。”

    “没必要,脸面算什么?能吃还是能喝?当年振武营兵变,幸亏老夫转进如风,才又多享了十年富贵。”

    却见老公爷已经调整过心态来,脸上重现笑容道:“如今邦瑞去了昆山,正是我们和姓赵的小子搞好关系的时候。正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岂能再做傻事?”

    说着他便笑呵呵的邀请马御史与自己共进午餐。

    马御史都佩服死老公爷了,心说果然‘千年的王八万年鳖’,这人得能忍才能长久啊。

    ps.三连更第一更。

第一百九十八章 回苏州

    熊典史唯恐节外生枝,不敢再南京城逗留,准备直接回昆山。

    回去时却不用再走江东门码头了,直接从芙蓉湖出发即可。

    小仓山之所以从昔日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摇身一变成为寸土寸金的繁华之地,全靠去年冬天的两大交通工程。

    一是修了条贯通石城门和干河沿前街的状元路,让从石城门去北城,或从清凉门往南的百姓,不必再绕过小仓山,直接从状元路穿行即可。

    二是重挖干涸百年的玉林河河道,引金川河水经玉林河入芙蓉池。这样船只从芙蓉池出发,就可以直接出城入长江,比原先出城坐船便利许多。

    唐友德又按照赵昊的吩咐,将芙蓉池拓宽为湖,在湖上修筑栈桥、设立码头,果然很快便招揽到船舶以此航线.asxs.。

    人们在此下马上船,十分便利。小仓山又有妩媚的湖光山色,半年不到便人气暴涨,酒家青楼茶馆客栈如雨后春笋冒起。比当初何止增值了百倍?

    ~~

    当熊典史和徐邦瑞一行,来到位于芙蓉湖西岸的私家码头上,便见除了余甲长,还有几个人等在那里。

    其中就有上次在昆山见过一面的赵家大爷赵守业。

    余甲长向他介绍另外几个,分别是方掌柜,李司吏和一个叫焦竑的年轻人。

    赵守业有东西要捎给弟弟和侄子,方掌柜托他给儿女送信,还有味极鲜新制的各种酱料调料。

    那个姓焦的书生,却是受李贽邀请,去昆山教书的,正好搭船同行。

    至于李九天,纯粹凑个热闹。

    最后,赵家大爷将那个被赵昊嫌弃的金丝楠马桶,郑重的交到了熊典史手里,嘱咐他一定要转交给他家大老爷。

    赵二爷的难言之隐,全靠它了。

    熊典史赶紧小心的接过来,抱着马桶朝余甲长再度道谢,又和众人挥手作别。

    船夫便荡起船桨,官船缓缓驶离了小仓山。

    ~~

    返程时顺风顺水,熊典史又担心夜长梦多,不准靠岸逗留。

    结果比来时节省一半时间,就回到了苏州。

    到了苏州府地面,熊典史和王班头等人,这下感觉自在多了。

    至少在这里,那挂在船头的‘昆山县衙旗’终于好使了。也不用再担心,有人会拦截刁难他们了。

    两人正在船头闲聊,便见徐邦瑞从舱室里出来。

    自从上船后,徐邦瑞就一直在舱室中陪着徐邦宁,一手负责弟弟的吃喝拉撒,让熊典史等人十分感动,都认为他是个难得的好哥哥。

    “徐老爷终于出来透透气了。”熊典史笑着跟他打招呼。

    徐邦瑞客气的笑笑,问道:“熊大人,咱们多久到昆山?”

    “绕过护城河,顺娄江而下就到,还能赶上吃午饭呢。”熊典史笑答。

    “本人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熊大人通融。”徐邦瑞朝他拱拱手。

    “怎么讲?”熊典史沉声问道。

    “我想在进城前,能先见一面赵公子。”徐邦瑞轻声道:“不知是否方便?”

    昆山县众官差离开魏国公府时,都是拿了丰厚的盘缠的。拿钱不办事儿,那跟徐家人还有什么区别?

    熊典史便笑着点头道:“成,我给徐老爷问问。”

    其实他也打算先请示一下公子,徐邦宁该如何处置。

    说着,他便喊住一条去西山拉石头的船。

    老船夫马上点头哈腰,热情笑道:“哎呦,这不是四老爷吗?有阵子没见了。”

    “出了趟公差,”熊典史随口答一句,又问道:“江上现在谁负责?”

    “是华副巡检。”老船夫忙答道:“巧了,就在后头那条船上。”

    熊典史手搭凉棚,顺着老船夫所指望去,果然看到一艘插着‘昆山巡检司’旗号的哨船。

    华谦也看到了熊典史的船,命人停船等他们靠过来。

    “熊老哥哎,可算回来了,还以为你在秦淮河乐不思蜀了呢。”华谦笑嘻嘻的跳到他们船上。

    “还乐不思蜀呢,差点没苦死。”熊典史翻翻白眼,要不是最后遇到余甲长,他们怕是已经满大街要饭了。

    “知道公子何在吗?”寒暄之后,熊典史小声问道。

    “去西山了。”华谦答道:“今儿刚去的,一时半会应该回不来。”

    “谢了,回见吧。”熊典史直接把华谦丢回了哨船上,命人拨转船头。

    “这家伙。”华谦看着远去的官船,不解的嘟囔道:“不先回去跟大老爷复命,却去跟衙内报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官船调头行驶一段,从护城河入了胥江,朝着西山驶去。

    熊典史告诉徐邦瑞得下午才到,邀请他一起吃午饭。

    徐邦瑞却婉言谢绝,让人端着餐盘回去舱室,和弟弟一起吃了。

    “真是好人呐。”熊典史和王班头又是一阵感叹。“都是一个爹生的,怎么差距就这么大捏?”

    说完两人便自顾自吃起饭来。

    那厢间,徐邦瑞让人将饭菜放在桌上,然后斥退了左右。

    舱室中,只剩下被绑在椅子上的徐邦宁,和坐在他对面的徐邦瑞兄弟俩。

    “弟弟,该吃饭了。”徐邦瑞的声音依然温柔,丝毫不因没了外人而改变。

    “你少来这套,要折磨我尽管来。”徐邦宁恶狠狠的瞪着徐邦瑞。

    这一路上他都提心吊胆,担心大哥会利用两人独处折磨自己,以泄心头之恨。

    然而徐邦瑞并没有。依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还跟他一起回忆,两人年少时的那些快乐时光。

    “你要我说多少遍?”徐邦瑞轻轻吹着勺中的肉粥,然后送到他嘴边道:“为兄谢谢你还来不及呢。不是你蠢到姥姥家去,为兄这辈子怎么有机会翻身呢?”

    “呃……”徐邦宁被气得吐血,咬牙拒吃。

    “所以我不会折磨你的,不然跟你有什么区别?”

    “呸,你还高尚了!”徐邦宁啐一口,只觉这厮说话句句诛心。

    “其实我一点也不高尚,只是不像你那么蠢而已。这是人家昆山县的船上,就是装,我也会装出个好哥哥的样儿来的。”

    徐邦瑞微笑着将勺子硬塞到他口中,烫的徐邦宁呲牙咧嘴。

    “毕竟将来要继承国公之位的是我和我儿,总得让人家看看,徐家不光是你这种败类。”

    “老子不是你的道具,我会拆穿你这个伪君子的!”徐邦宁大声说完,又被大哥塞了一勺滚烫的肉粥,烫的他差点灵魂出窍。

    “我承认,我不是真君子,可我干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吗?”徐邦瑞淡淡笑着,用帕子给弟弟擦着烫出来的燎泡道:

    “我会是比父亲更优秀的魏国公,而你,就等待赵公子的审判吧。”

    ps.第二更。

第一百九十九章 宽宏大量赵公子

    官船到大圣湾口,就被巡逻的枪船拦下。

    船上虽然挂着昆山县衙的旗号,但西山岛并非昆山县所辖,而是江南公司的产业。

    如今岛上的守军,虽然对外还打着昆山枪手营的旗号,但对内已经改称‘江南公司保安大队’了。

    除了改名之外,这只军队的构成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在完成了五十天的新兵训练后,金科将原先的枪手营一分为二。派童梓功率一百枪手回昆山,招募新丁入营训练,组建事实上的枪手营二营。

    而余下的三百名枪手,加上一百戚家军老兵,以及三百名北京西山公司支援的矿兵,组成了一个足足七百人的保安大队。

    大队下辖四个中队。其中一中队两百人,全是最精干的人手,负责保卫最重要的北岛。

    因为江南建材公司、江南水泥场、保安大队部、大圣湾码头都在北岛上。

    二中队一百人,负责中岛,主要是江南煤矿的保卫工作。

    三大队一百人,负责南岛,主要是江南采石场的保卫工作。

    还有一个两百人的水上中队,配有枪船五十条,负责整个西山岛周边水域的巡逻。

    大队长由西山公司保安部经理金科兼任,四个中队长都是戚家军旗总出身,实际上是大材小用了。

    每个中队下设十到二十个小队不等。队长都是戚家军老兵出身,不管是昆山县本来的枪手,还是从北方支援来的矿兵,都能压得住。

    所谓鸟无头不飞,兽无头不行。有了前戚家军的将士担任头领,佐以高于原先一倍的薪水,保安大队很快就完成了身份的转变,并进入了状态,无论是训练还是巡逻全都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比起松松垮垮的大明正规军来,已经算的上是精锐了。

    ~~

    当官船被引到码头时,熊典史便见头戴纱帽、一袭白衫的赵公子,已经立在栈桥上等候他们了。

    马秘书给公子撑着伞,华伯贞和金科侍立他的左右,再往后是二十名穿着黑色武士袍,踏着牛皮靴,扎着护腕,挎着倭刀的彪形大汉。

    威风凛凛,让人不敢靠近。

    这是赵公子的私人卫队,一水的蔡家巷汉子。

    外围还有穿着土黄色号衣的一中队保安,负责外围警戒。

    如此霸气的排场,实非赵公子所愿,但他最近得罪的人太多太厉害。

    因此他爹和江南公司众高层一致决定,将赵昊的安保升级到最高标准。

    看到这夸张的一幕,熊典史却感觉本当如此。这才是能左压华亭徐,右镇金陵徐的江南公子该有的派头。

    不待踏板放下,他便从船上一跃而下,就势深深一揖,向赵昊施以大礼道:“公子,幸不辱使命。”

    “哈哈哈,熊大叔一路辛苦了。”赵昊笑着扶他起身道:“抱歉抱歉,后来才想起来,没多给你们点儿经费。肯定受苦了吧?”

    “幸好遇到了余甲长。”熊典史苦笑一声,心说果然是忘记了。

    “哦?余老伯。”赵昊闻言一拍额头道:“忘了让你去找他了。对了,还有张知县、华二哥,海大人,本公子在南京其实还是蛮有人脉的。”

    “……”熊典史一脑门子黑线,现在放着马后炮,还有什么用啊?

    赵公子也觉得,老对不起老熊了,便不好意思的转移话题道:“对了,咱们小公爷人呢?”

    “公子,人在这儿!”这下轮到王班头和三个捕快,在公子面前露脸了。四人将五花大绑徐邦宁夹在中间,十分专业的押下船。

    “哈哈,小公爷,咱们又见面了。”

    赵昊便笑嘻嘻看着被绑成粽子的徐邦宁。

    去年在味极鲜那次,赵公子还很弱小,虽然小公爷登门致歉,却也不敢太羞辱他。

    事后想起来,赵公子每每深以为憾,这下弥补遗憾的机会终于来了……

    “咦,怎么不说话了呀?”他用扇柄挑起徐邦宁的下巴,揶揄笑道:“毁我昆山大堤时,不是挺大胆的吗?怎么这时候装起孙子了?”

    “赵!”徐邦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终于咽下了到嘴边的脏话,低头认怂道:

    “赵公子我一时糊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当我是个屁,把我给放了吧。”

    “呦,还挺识时务的。”赵昊不禁笑道:“不过我原谅你没用啊,得三十万昆山百姓点头才行。”

    说着他吩咐熊典史一声道:“回头在他毁坏的堤段,安排一场公审大会,看看大伙儿什么意思。”

    “老百姓肯定希望把他筑进水泥墩子里,摆在堤上任人唾弃、以儆效尤!”熊典史杀气腾腾道。

    “唔,还挺有创意的。”赵昊哈哈大笑起来。

    徐邦宁被吓得脸都绿了,这时候终于想起他大哥来了,忙回头叫道:“大哥救我。”

    “唉。”便见个年长一些,与徐邦宁有些神似的男子,也从船上下来,朝赵昊深深一揖,然后竟当众俯身,跪在他面前。

    “在下徐邦瑞,替舍弟向赵公子和昆山父老请罪了。”

    赵昊可不敢让他久跪,再过两年徐鹏举一死,这位就是正牌的魏国公,而且深得两代君王信任,可是不能轻易结怨的。

    他赶紧双手扶起徐邦瑞道:“老哥这是何苦?你是你,他是他,不必为这罪人平白受辱。”

    徐邦瑞闻言心下大定,暗道赵公子是看重香火情的,并不将我和徐邦宁混为一谈。

    看来我让小志来拜师,实在是再英明不过了。

    他便满脸感激的起身道:“惭愧,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孽障。家父被气得死去活来,特命我押送他来,任凭公子发落。”

    顿一顿,徐邦瑞又表态道:“另外,这厮给贵县造成的损失,我们徐家愿意十倍赔偿。”

    “哎,魏国公真是深明大义,怪不得为天下勋贵楷模,独得圣眷五十载。”赵昊又笑着恭维徐鹏举一句。

    “多谢公子雅量。”徐邦瑞这下彻底放心,只要赵昊不揪着他爹不放,至于他弟,爱咋咋地。

    “走走,咱们进营说话。”赵昊亲热的邀请徐邦瑞去军营道:“早知道你要来,就让小志一起过来了。”

    “犬子三生有幸,居然得蒙公子收列门墙,实在是天大的福分啊。”徐邦瑞这话说得诚心实意,差点就说也是我的福气了。

    ps.抱歉,上了年纪,出趟门回来还得歇乏,今天写不动啊,就三更了。

第二百章 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沿着笔直平坦的水泥路,众人来到营门外。

    只见丈许高的水泥砖墙上,望哨箭楼女墙俱全,哨兵颈上悬着望远镜,手边摆着火枪,弓弩,警惕的注视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顺着吊桥越过丈许深的壕沟时,徐邦瑞看到沟中插满了削尖的竹刺,掉下去非成了糖葫芦不可。他不由心惊胆战,暗道这也太夸张了吧?

    “莫非有很多人觊觎贵公司的水泥?”徐邦瑞小声问道。

    “这是一方面,”赵昊略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他只是要求金科‘一切从严从难,从实战出发’,却没想到会搞成这般光景。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只能说金经理干得漂亮。

    “主要还是处境太恶劣。”他便信口胡咧咧道:“老哥是不知道,前阵子还有歹人率领数百之众,趁我立足未稳进攻,幸得儿郎们拼死抵抗,这才没有让敌人得逞。”

    “嘶……”徐邦瑞不禁倒吸口冷气,谁知差点吐了。

    好臭。

    “让一让,让一让。”

    便见个戴着草帽、挽着裤腿,颈上搭一条半旧棉巾的中年男子,稳稳推着辆大粪车从营中出来。

    “臭死了,滚远点。”别人还可以捂鼻子,徐邦宁却只能硬捱着,那滋味真让人欲仙欲死。

    “唉,小哥这就不懂了。这黄金汤闻着臭,吃起来可楞香……”那推粪工人却振振有词道:

    “呃,咱的意思是,种了菜吃着香。咦,这不是小公爷吗?”

    “咦?”徐邦宁见这个掏大粪的居然认识自己,瞪大眼上下打量他一番,差点没惊掉下巴。

    “你、你、你,你可是华亭徐二哥?”

    “可不就是我么?咋了,你也来看我?”优秀的推粪工人徐琨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不对啊,你怎么被捆来了?”

    “恭喜你,徐师傅。”便听赵昊对他笑道:“最近你表现不错,因此公司决定给你升职了。”

    “哦?是吗?”徐琨顿时热泪盈眶,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反正就是不想改变现在的状态。

    在后世的医案中,将他这种情况称为‘徐琨症候群’,又叫‘人质情结’,或者‘人质综合征’。是指人质会对绑架者,产生的一种心理上的依赖感。

    当人质处在与外界隔绝的环境中,并意识到自己的生死操控在对方手里,不可能逃脱时,便会意识到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乃是无条件顺从劫持者。

    这时,就有可能会触发‘人质综合征’。

    一旦陷入这种情结中,人质便会将劫持者的意志视为自己的意志,将劫持者的安排视为自己的使命。

    任何劫持者的小恩小惠都会被他们自动放大数倍,相对的,劫持者加害却被自动忽略。

    在得到相对宽松的对待后,他们甚至会将解救者视为自己的敌人,以防止现状再度恶化。

    因此听到赵昊要给他升职时,徐琨却结结巴巴道:

    “小人觉得自己改造的还不够,还想继续把夜香倒下去。”

    “放心,满足你。”赵公子便朗声笑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本营的粪长了,这个新来的就归你管了。”

    徐琨顿觉肩上沉甸甸的,忙向大魔头重重点头道:“公子放心,小人一定会把他尽早培养成合格的挑粪工人,为咱们西山岛的堆肥事业做出贡献。”

    “什么?我也要倒夜香?”徐邦宁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

    “没搞错吧,我可是堂堂国公的儿子!”

    “我还是首辅的儿子呢。”徐琨登时就不爱听了,一巴掌拍在徐邦宁脑袋上。

    “懂不懂什么叫‘劳动不分贵贱,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就是好汉’?”

    徐邦宁被打了个趔趄,感觉自己遇到了个假徐琨。

    “改造的不错嘛。”赵昊小声对金科道。

    “都是童梓功的功劳。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俘虏们调教的很听话。”金科也很是佩服。

    “回头等昆山那边的枪手营训练完了,还得把他再调回来。”

    “想不到,还是个劳改专家呢。”赵昊不禁感慨,果然还是要把人放在最合适的位置。

    谁知那徐邦宁却顽固的拒绝改造,无限鄙夷的对徐琨跳脚道:

    “我徐邦宁就是被打死、骂死,从外面跳湖里,我也绝对不会跟你一样倒夜香的!”

    “唉,倒夜香有什么不好的?”徐琨用一种无法理喻的眼神看着他。“知不知道军士们的盘中菜,离了这夜香它就不香。军士们的手中枪,离了这夜香它就不响?”

    “呵,还挺押韵……”徐邦宁哂笑一声。“反正我要是干,我跟你姓。”

    “好,硬气。人各有志,不强求了。”徐琨大度的笑笑,推起粪车继续向前,还唱起了小曲道:

    “三更过已,昏灯无异,

    夜深倒塔低声试。

    闭窗儿,揞鼻儿,

    亦香亦臭飘飘肆。

    莫理谑言忙就是。

    忙,应为你;

    香,受惠你……”

    这首调寄《山坡羊》乃徐琨亲填,他自认为在青楼厮混多年,都没出过此等佳作。

    ~~

    中午饭是在赵昊的小院解决的。

    赵公子用太湖三白招待徐大公子,但徐邦瑞却食不下咽,也不知是不是被夜香熏的。

    “怎么,老哥心下不忍?”赵昊美滋滋的品尝着银鱼丸子汤,此鱼无鳞、无骨、无刺、无肠、无鳔、无腥,最适合用来汆丸子,真是怎么吃都吃不腻。

    “怎么会呢?”徐邦瑞忙摆摆手,强笑道:“公子能饶舍弟一命,让他用劳动改造自己,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

    然后他从袖中摸出个信封,递到赵昊面前。

    “这是家父和我的一点心意,算是给县里的赔偿了。”

    赵昊拿起帕子擦擦手,打开信封一看,只见是厚厚一摞的会票,足有二十万两之巨。

    “老哥给我不太合适。”赵公子将信封推还给徐邦瑞,淡淡笑道:“真有这个心,直接捐给县里就是。”

    “这……”徐邦瑞一愣,哪有到手的银票往外推的道理。

    “老哥不要多想,我要是收了你的钱,岂不是坏了咱们兄弟的感情?”赵昊给他盛一碗汤,微笑道:“再说给到县里,不也是我父亲来支配吗?没什么区别的。”

    “好,听老弟的。”徐邦瑞听得心里暖洋洋,心说赵公子真是脱离了低级趣味。

    ps.三连更之第一更。

第二百零一章 劳动的快乐

    徐邦瑞又低声道:“这样的话,舍弟就不用去昆山了吧?”

    他担心的还是赵昊口中的公审,那样徐家就太难看了。而且那帮御史闻到风声,八成又要参他老子个满头包了。

    此事可大可小,全在有决定权的人如何定性。往大里说,就是偷毁大堤,形同谋逆,凌迟处死都不为过。

    往小处讲,则是好奇心过盛,想亲自试试水泥大堤的强度,有没有传说的那么神。自然罚酒三杯也就可以了。

    赵昊父子可以选择往大处闹,还是往小处办。但闹大了如何收场,却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

    再说他也没必要把人家往绝路上逼,还是像对付徐阁老家那样,采取‘斗而不破’的策略,狠狠敲一笔银子,再让小公爷留下当个人质,这事儿也就这样算了。

    真要是危及到了徐家的生死,一定会招致他们的疯狂反扑。一个有两百年底蕴的世家大族,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力量,是目前的赵昊绝对无法承受的。

    “只要他认真接受劳改,就可以先不公审。”便听赵公子大度笑道:“过上几年,洗心革面后,放他回家也不是不可以的。”

    “那就好那就好。”徐邦瑞长长松了口气,又有些难过道:“回家不着急。家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整天让他气得死去活来。还是让舍弟先在山明水秀之处,安心的修身养性,等老人家身体大好了再说吧。”

    赵昊心说可以嘛,是个狼人。

    老公爷都快七十了,那身子骨只能一天比一天差,哪还有大好的时候?

    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他才不管人家的家事呢。

    ~~

    饭后,徐邦瑞来到禁闭室给弟弟送饭,将赵昊的决定告诉了他。

    “大哥,你真狠心让你弟弟去倒夜香吗?”

    徐邦宁嘴里的鸡腿登时就不香了,跪在地上蹭着徐邦瑞的腿大哭。“不,打死我也不去!”

    “那你就去昆山接受公审。”徐邦瑞叹气道。

    “我,我那还有活路吗?”徐邦宁面色惨白道:“老百姓一人一口吐沫,都会把我淹死的。”

    “邦宁,大哥花了二十万两,才帮你争取到这个掏粪的位子。你也看到了,徐家二爷不也干这个吗?而且还干的还挺开心的。”

    徐邦瑞忍着幸灾乐祸的笑,面无表情的劝他道:“往后一个人的活两个人干,更轻松。”

    “他这是在羞辱咱们老徐家啊!”徐邦宁泪流满面。

    “那可没有,这已经是对咱们家最好的结果了。”徐邦瑞怎么可能会这么认为呢?他觉得赵昊此番安排,无一不合他的心意。

    “可对我不是!”徐邦宁气急败坏道:“我堂堂小公爷居然要给一帮丘八倒夜香,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死?!”

    “听说你们还得负责水泥场工人的夜香……”徐邦瑞一脸认真道:“再说这岛上安保如此严密,你不用担心会传出去……呃,就算传出去,你也听不到的。”

    “我你妈……”徐邦宁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旋即想到,自己日后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此人了,又硬生生咽下脏话道:“真有道理。”

    “嗯,这还像话。”徐邦瑞满意的点点头。

    老徐家的种,就是识时务,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最有利。

    “来,哥哥再喂你最后一顿饭,吃完就去掏粪吧。”徐邦瑞从地上捡起鸡腿,胡乱吹了吹,便塞进他嘴里道:

    “往后,怕是没这么好的东西吃了。”

    ~~

    黄昏,徐琨将刷得干干净净两百马桶一一归位,然后到食堂打了饭,哼着小曲回宿舍休息。

    从这会儿到五更天是他休息的时间。

    通常,他还会趁着天没黑,去菜园转转,浇水水、除除草啥的。

    但今天因为赵公子来了,营里提前关门,他只好早早收工回去。

    捞不着去照看下园子,心里还空落落的呢。

    谁知推门吓了他一跳,只见小屋里多了条黑黢黢的人影。

    “谁?!”徐琨差点将手中的水萝卜丢出去。

    “粪长,别扔,是我。”那人忙抱头叫道:“邦宁啊。”

    “咦?你咋在这儿?”徐琨打开窗户,借着暮光一看,果然是那‘死不掏粪’徐邦宁。

    “往后,小弟就跟你混了。”徐邦宁强忍着泪水,向他鞠躬道:“请哥哥多关照。”

    “你不是死都不干这个吗?”徐琨将毛竹筒做的饭盒打开,搁在木板支起的小桌子上。

    “小弟想了想,哥哥说的有道理,劳动无分贵贱,往后我也要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世家公子死要面子,驴倒了架子也不能倒,徐邦宁拍着胸脯,振振有词。

    “你不是说,要是干这个,就跟我姓吗?”徐琨又问道。

    “跟哥哥姓就是,咱俩谁跟谁。”徐邦宁大气答道。

    “好小子,有前途。年轻人思想就是好转弯,像我当初,不知遭了多少罪才拧过来。回头一想,要是早转变过来,能稍早多少罪啊,不划算,不划算。”

    徐璠感慨一番,递筷子给徐邦宁道:“来,一起吃点儿。”

    饭盒里头是满满的糙米饭,还有一份藕片炒肥肉,几条小咸鱼,一碗水菜汤。

    再配上几根中午从园子里拔的水萝卜,管饱又美味!

    “哥哥客气了,我不饿。”徐邦宁忙摆摆手,心说这是人吃的玩意儿吗,你洗手了么?

    “那就不跟你客气了。”徐琨便在身上胡乱擦擦手,一手拿着萝卜,一手拿着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还一边吃一边含糊道:“往常顿顿山珍海味,还整天食欲不振。现在是吃嘛嘛香,身体倍棒。所以说人这病啊,就是闲出来的!”

    “哥哥,这里没别人,你还跟我演?”徐邦宁叹口气,翻翻白眼道:“说两句心里话吧。”

    “哎,老弟,看来是高估你了……”徐琨喝大一口水菜汤,长叹一声道:“你这思想很危险啊,得好好的改造改造。”

    说着他指了指外头,闷声问道:“岛上那么多看守,还有高墙、狼狗、壕沟,你能逃得出去吗?”

    徐邦宁摇摇头。

    “你能对抗的了他们吗?”

    徐邦宁又摇头。

    “那不就结了,你必须得跟我一样,从工作中找到快乐,这日子才能过下去。”徐琨一副过来人的神态。啪啪啪,拍了拍自己粗壮有力的大臂,大腿和小腿,声如洪钟道:

    “等你拥有这样的肌肉后,一定会找到属于你的快乐的!”

    徐邦宁眼珠子都瞪出来了,看着自己芦柴杆的手臂,顿觉快乐离自己实在太遥远……

    ps.第二更。

第二百零二章 潘总病了

    赵昊这次来西山岛,其实是为了给军械研究所选址的。

    之前他从张居正那里,接受了帮工部军器局改进火器的委托。

    为此,张相公还任命他为‘督导委员’,代表内阁监督南京军器局一应差事。

    但赵昊不愿意讨那个人嫌,只跟军器局要了十来个造枪师傅,就再也没骚扰过他们。

    就是那十来个造枪师傅,也都被赵公子派去打造锤子锄头铁锨之类的抗洪工具,到现在还没捞着跟他照过面呢。

    这会儿,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昆开司从苏州各县招募到了几十名普通的铁匠,没必要再大材小用了。

    赵昊便命人去接高老汉和那些造枪师傅到了昆山。

    但谨慎起见,他决定还是把军械研究所,设在西山岛上为妙。

    这里四面环水、戒备森严不说,而且整个岛南北长二十二里,宽也有十四里,足有五个苏州城那么大。就是开炮试炸药,也不会惊动岛外的人。

    实乃作奸犯科……哦不,进行机密科学的绝佳场所。

    之前巡视西山岛时,他就大体选定了位于中岛的陈家坞一带。那里四面环山,隐蔽且易于把守。中间是一处狭长的平坦谷地,正适合做射击实验场。

    这次来,赵昊是要会同设计人员,实地敲定军械研究所的施工方案的。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第二天一早,一个不好的消息传到岛上,让他不得不改变了行程。

    潘季驯在昆南勘察三期工程时,突然晕倒在淀山湖边。郑若曾等人赶紧把他送回昆北,又紧急通知了赵昊。

    赵昊闻讯心急如焚,立即命人备船回昆山。徐邦瑞挂念儿子,也跟着上了他的船。

    ~~

    船只从西山岛一路顺流而下,中午时便到了昆山。

    此时已是八月下旬,汛期已到尾声,昆南的积水也基本消退,露出泥泞狼藉的大片地面,分不清哪里是田,哪里是路。

    显然,昆南距离恢复正常的居住条件,还需一段时间。潘中丞却已经在这种鬼地方一连工作了好几天。

    不管老潘嘴上怎么埋怨,他对水利工作的认真投入,都足以秒杀那些只知袖手空谈的士大夫们了。

    ‘老潘,你一定不能有事啊!不然本公子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赵昊重重一拍栏杆,转头望向远处小澞河畔的江南医院,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

    江南医院已经开张一个多月了,现在每日前来就诊者已是人满为患。

    这一点都不意外,医院里可是有三位当世顶尖的名医坐镇的。

    虽然日常坐诊的大都是他们的弟子,但医术水平也已经远超一般的大夫了。

    而且江南医院实行的是‘弹性诊金制’——简单说就是给多给少随你,没钱给几个鸭蛋、一束灯草之类的也行。实在穷的没法了,不给诊金也无所谓。

    反正他们赵公子开医院又不为了赚钱。

    结果非但本县百姓趋之若鹜,就连临近的苏州太仓常熟等地的人,也都跑过来看病,险些把医院给挤爆了。

    赵昊不得不提前几百年采取预约取号制度。

    除了急诊之外,每个科室根据自身能力,每天放出不等数量的‘就诊号’,让患者凭号来看病,这才让忙的团团转的大夫们,有机会喘口气。

    ~~

    赵昊是从后门进医院的。

    当他走进那间飘着淡淡酒精味道的单人病房时,便见潘季驯换穿一身蓝色的棉布病号服,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

    他悄悄走进病房,将一束金黄色的菊花摆在床头柜上。看着双目紧闭、脸色蜡黄的潘中丞,赵公子歉疚的叹了口气,问守在一旁的李时珍道:

    “先生,中丞是什么病?”

    “八成就是蛊虫病。”自从了解到病菌的世界后,李时珍已经习惯带着口罩。还带着个布帽子,看上去跟后世的大夫有些相像。“万院长亲自去检查他的粪便了,很快就能确定是不是。”

    现在江南医院已经采取用显微镜观察病人粪便,寻找虫卵的方式,来确诊血吸虫病了。

    大明的大夫对医学的理解十分深刻,只要给他们足够的科技支撑,便可自行摸索出科学的

    确诊方法。

    “血吸虫,是来昆山后得的吗?”赵昊捂住嘴。想到潘中丞自来昆山后,几乎天天踩在泥汤里。他就觉得八成是自己害了他。

    “不是。”李时珍摇摇头道:“他体内湿毒之气已随经脉血气,渐至于脏腑,已有腹水积聚。是以这病已经有年头了。”

    顿一顿,他又道:“我问过他的跟班,据说他这二年忽然有吃土的癖好,这就很可能是肠胃中有虫引起的。”

    “这样啊。”赵昊暗叹,我还以为潘总就是单纯的好这口呢,原来是有病啊。

    “那他是怎么昏迷的?”

    “蛊虫病引起的血虚,加上劳累。”李时珍答道:“送来的时候还发了高烧,估计是又有新的虫子进到体内,我们已经给他喂了药,这会儿已经退烧了,很快就能醒。”

    “……”赵昊一听好么,感情还是我的责任。

    “那这病能治好吗?”赵昊对血吸虫的了解都集中在如何预防上。

    至于治疗嘛,他只知道‘吡喹酮’是特效药,可自己没那本事合成出来啊。

    青蒿素好像也有些效果,不过还是先听听大夫怎么说吧。

    “不必担心。”只听李时珍淡淡道:“我有九种药方可以治疗此病,万前辈亦有七种,大概分杀虫,吐下、逐瘀、逐水、扶正五类。待确诊后我们再商量一套方案出来,帮中丞将此病根治。”

    见李时珍很有把握治疗可怕的血吸虫病,赵昊顿觉安心不少。

    他愈发觉得自己有必要,继续加大在医药学上的投入。

    往大里说,这是利国利民、造福子孙的大好事;往小里说,也是让自己和身边人能在疾病来临时,多一些战而胜之的办法。

    这样我们赵公子的传奇故事,才不至于中途太监啊。

    ps.第三更。嗯,大家也要投票力度,延续赵公子的传奇故事。再写一更去。

第二百零三章 江南医学院(盟主加更)

    赵昊在病房等了半个时辰,化验结果出来了。

    万密斋果然从化验物发现了白色的虫卵。

    虽然两位大国手已经靠经验判断出,潘季驯所患就是血吸虫病。

    但能不靠经验,只靠科学化验便得到确凿的证据来确诊,却绝对意义非凡!

    因为困扰中外医者千百年来一大的难题,就是确诊困难。

    我大明的医生非得有扎实的医学素养,在名师指点下行医多年,积攒下丰富的临床经验,才能通过对患者望闻问切,给出比较准确的诊断。

    但这样主观性实在太大,要靠大量的经验和直觉来提高诊断的准确率,这就造成医者出师很困难。

    甚至成名已久的两个大夫,对同一个病人都可能给出不同的诊断。

    而大部分大夫学艺不精,看病基本靠蒙,于是便出现了大量的误诊。

    至于此时的西方医学就更不用说了,完全是信马由缰、草菅人命的代名词……

    是显微镜的出现,给医学提供了客观的依据,大大降低了医生诊断的难度,和误诊的几率。

    这样弟子学起医来,也更容易出师了。

    这对医学来说是质的飞跃啊!

    这一认知让万密斋、李时珍和李沦溟激动不已,要不是年龄和身份不允许,三位老者非得大喊几声,发泄一下心中的激动。

    赵昊便趁热打铁,提议成立专门的医学院,来研究如何使科技与医学相融合,把中华医学推向一片新天地。

    “到那时,三位的大名,一定会和扁鹊、华佗、孙思邈、张仲景并列的!”赵公子奋力蛊惑三人道:

    “因为你们为我华夏医学开辟了全新的天地,造福我世世代代华夏百姓啊!”

    三位加起来一百八十岁的杏林圣手,竟硬生生被赵昊忽悠的满脸通红,异口同声答应下来。

    “好!就建个医学院,干一些医圣都没干过的事儿!”

    ~~

    等李时珍和万密斋商量着开出药方,让弟子去抓药熬药后,四人就迫不及待在潘季驯的病床前,商量起这医学院该如何筹备来了。

    “医学院我不太懂,就胡乱说说,你们姑妄听之。”什么都略懂一点的赵公子,便先抛砖引玉道:

    “我觉得医学院和医院既密不可分、相辅相成,又有明确的功能区别。前者是研究如何治病,培养医护人员的地方,而后者是前者的用武之地,也是前者理论联系实际的场所。”

    “唔。”万密斋习惯性想拢须,却发现自己还带着口罩。“确实在医院之外,还需要这样一个医学院。”

    “医学院中,大致可以分为基础医学和临床医学两个部分。”赵昊又如数家珍道:

    “基础医学就是用科学的方法研究医学。大体包括病理学、微生物学、药理学、法医学几个方向吧。”

    “你这是胡乱说说吗?”李时珍翻翻白眼道:“我看你是蓄谋已久。”

    “别的还好说,法医学又是什么呢?”李沦溟不懂就问。

    “这个么,简单说来,就是仵作学。”赵昊摸摸鼻子。

    “这……”三位大夫全都愣住了。“医学院还要负责给官府培养仵作?”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大夫尤其是名医的社会地位还是很高的,也就仅比做官的低一等。而仵作则因为要跟尸体打交道,被视为低贱的工作。

    若非赵公子已经彻底征服他们,怕是三位大夫就要当场喝斥他瞎胡闹了。

    “三位别着急。”赵昊早就料到三人会有抵触情绪,他淡淡一笑,正色道:“法医学的作用是‘为生者权、为死者言’,同样十分高尚且重要。”

    “《宋提刑洗冤集录》老夫也拜读过,确实与我医家大有渊源。”李时珍一听金主都这样说了,马上扭转心态道:“既然能伸张正义,减少冤案,我支持设立‘法医学’。”

    “呵呵,那我也没意见。”李沦溟是外科大夫,对《洗冤录》更是熟的不能再熟。事实上,他平时行医时,就没少从这本书上取经。

    “既然你们都支持,那老夫也同意。”万密斋也笑着点点头,如果没有开放并蓄的心态,他也不会在这里。

    “好!”赵昊钦佩的朝三人一拱手道:“果然是医者仁心,此言半分不虚。”

    “那么公子也是医者喽。”李时珍笑着奉承了一句。

    “哈哈哈,我以医者为师。”赵公子难得的谦虚了一回,然后话锋一转,低声道:

    “其实设立‘法医学’,对我们的医学进步极其重要。”

    “哦,此言怎讲?”三位大夫不解问道。

    “请问,医生研究的对象是什么?”赵昊沉声问道。

    “人体啊。”李时珍笑答道。

    “仵作研究的又是什么?”赵昊又问道。

    “尸体。”李沦溟答道。

    “难道仵作不给活人验伤?”赵昊反问道。

    “当然也给了。”李沦溟便改口道:“那么也是人体。”

    “同样是研究人体,”赵昊淡淡问道:“请问是大夫更清楚身体的构造呢,还是仵作更清楚呢?”

    “当然是我们大夫了……”李沦溟越说越心虚,直至无声。

    “惭愧,我辈医者全靠《黄帝内经》和《存真图》,才知道五脏六腑在哪里,但几乎没人亲眼见过。”

    而人家仵作可是实打实解剖过人体,亲眼看过里头都有什么玩意儿,能从其异常中判断出逝者的死因病因。

    就此而言,大夫便比不上仵作。

    “毋庸讳言,如果要用科学的方法研究医学,那我们的大夫就要虚心向仵作学习。三人行必有我师嘛。”

    只听赵昊沉声道:“身为医生,整天给人治病,却都不知道人体内到底是何构造,心肝脾肺肾如何运作,实在说不过去。”

    “这……”李时珍本想反驳他,其实我们靠诊脉就能发现内脏的病变。

    但现在说的是如何用科学来促进医学,当然要实事求是的说一句——其实他对人体内的结构,都好奇死了!

    只是碍于法律和礼法,不敢去破坏尸体罢了。

    万密斋忽然眼前一亮,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公子设立了法医学,我们医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解剖尸体了!”

    显然他对人体的兴趣同样十分浓厚。

    李沦溟就更不用说了,他可是外科大夫啊。

    “呃,还是要讲究点儿的。”唯恐三人玩过火,赵昊忙干咳两声道:“比如在仵作动手时从旁观摩,这样可以少惹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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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潘中丞醒了

    人体解剖学是学医的入门课,在后世无论是学习中医还是西医,都是一门重要的基础医学必修课。

    它可以帮助医者理解和掌握人体各系统器官的形态结构,为进一步学习基础医学和临床医学,奠定坚实的基础。

    无论是基础医学还是临床医学,医学科学的学习都必须遵循‘循序渐进’的原则:先形态,后功能代谢;先正常,后病理;然后再逐渐涉及临床问题。

    只有正确认识了正常人体形态结构,才能充分认识其生理、生化过程以及病理变化,进而理解和掌握各种疾病的发生、发展,临床特征与诊治、预防的原则。

    对赵昊提出的这番见解,三位名医深表认同。

    而赵昊提出利用仵作作掩护,也不是什么新思路。比如大明医生普遍使用的《存真图》,是官府在处决犯人后,命泗州名医杨介和画工,现场观察仵作解剖刑尸脏腑所绘。

    同样来自北宋的《区希范五脏图》,也是杜杞在广西平叛,处死区希范等数百人后,命医家及画工观察仵作解剖得到。

    只是从来没有人,像赵昊一样将解剖学上升到这样的高度。

    倒是在泰西,医学家维萨里已经在二十年前,出版了解剖学巨著《人体的构造》,已经为西方医学走出蒙昧,扫清了障碍。

    赵公子要做的,就是同样为华夏医学的发展破除蒙昧,扫清障碍。

    从这个角度讲,他虽然不懂医术,但确实没人比他更懂医学的发展。

    ~~

    说完了基础医学的分类和教学思路,赵昊又把话头转到临床医学上。

    “临床医学是以培养医生、药师、护士等医疗专门人才为目标的,可以视为培养医者的学校。”

    “培养医者的学校?”三位名医又有些激动了。在他们的认知中,学校就是培养读书人的地方。从没想过,还可以为医生专门建一所学校。

    对医者来说,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我们医生也可以像读书人那样开班授课?”万密斋胡子直颤,声音都变了调。

    “那当然了。”赵昊肯定的笑道:“上古时的学校,可不只是为科举专设的。医者,悬壶济世、仁心仁术。设立学校,广授门徒,此乃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我看行!”李时珍彻底燃了。“大明就缺这么所正儿八经的医学院,才让那些半吊子二百五到处害人。”

    “医生药师我都懂,不过公子,护士是干什么的?”李沦溟又敏锐的发现了盲点。

    “就是护理病人的专业人员。”赵昊露出了一抹难解的痴笑,擦一把不存在的口水,准备向三人解释护士存在的意义时,却听病床上响起一声闷哼。

    赵昊忙打住话头循声望去,便见潘季驯睁开了眼。

    “中丞,你醒了!”赵昊高兴的走到床边。

    “你们这么聒噪,老子能不醒吗?”潘季驯翻翻白眼,目光缓缓扫过三位大夫道:“我不是说你们。”

    “合着就说我?”赵昊撇撇嘴,将一个系着红丝带的精致小礼盒搁在床头。“亏我还给你带了好吃的。”

    “中丞,感觉如何?”李时珍给潘季驯把完脉,又问起他身体状况。

    “不好,浑身疼,头也疼,肚子也涨。”潘季驯缓缓说道:“不过不要紧,再疼十倍老夫也挺得住。”

    众人不禁纷纷赞叹,老中丞不愧是吃石料过活的人,就是硬气!

    等到给他做完检查,三位大夫离开后,潘季驯示意赵昊把手下也支出去。

    赵公子不明所以,但还是命高武到门外守着。

    “这下没别人了,你有啥就说吧,神神秘秘的。”赵昊坐在床边的交椅上。

    “那个……”潘季驯脸上竟浮现出羞赧之色,吞吞吐吐半晌方道:“我会不会死?”

    “那肯定的呀。”赵昊不假思索道:“谁能逃过那一天?”

    “我问的是我的病,会不会要命。”潘季驯白他一眼,险些被这小子活活吓死。

    “刚才大夫都在你不问?”赵昊难以理解。

    “要让他们知道老夫怕死,那多没面子?”潘季驯嘿然一笑,看着刷的雪白的屋顶道:“我寻思着,要是活不长了,就赶紧回家好好享受几天,不然这辈子就太亏了。”

    好容易投生到个大富之家,却一直寒窗苦读,又早早出来辛苦做官,还没试过醉生梦死、花天酒地是什么滋味呢。

    “中丞放心,有万密斋的方,李时珍的药,你这点病不算什么。将养个把月就又是一条好汉了。“赵昊对治疗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这老头寿限还长着呢。

    “而且咱俩的赌约,也到此结束吧。等中丞病好了,就可以回家,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

    “真的?”潘季驯看着赵昊。

    “真的。”赵昊点点头。

    “那我就不回去了。”潘季驯松了口气,十分郁闷的躺回枕头上。

    “为啥?”

    “就你昆开司那帮二把刀,指望他们修堤,不给修塌了就不错了。”潘季驯闷声道:

    “而且不同配比的混凝土,强度和口感如何变化?混凝土大堤采用何种结构最合适?这些问题都还没搞清楚,老夫来年怎么回去修黄河?”

    “中丞又不觉得亏得慌了?”赵昊笑问道。

    “唉……这就是命啊。”潘季驯长长一叹道:“要是寿限还剩几个月,我当然可以去他娘的。可日子还长着,没到撂挑子的时候啊。”

    赵昊看着这个志不在此,却又责任心极强的拧巴老头,不禁暗暗好笑。他将桌上的礼盒打开,递给潘季驯道:“有新货,你品品?”

    “品品就品品。”潘中丞一天没吃东西了,早就饥肠辘辘。他一边在赵昊的帮助下坐起身,一边叹气道:“这阵子昆开司那帮人,整天跟着老夫,害得我都没机会吃点零食了,不然才不会晕倒呢。”

    “好好,都是我的错。”赵昊陪着笑,他让昆开司的工匠紧跟着潘中丞好好学习,没想到还给人家造成这么大困扰。

    潘季驯将木盒搁在膝盖上,用帕子擦净手,这才抽去丝带,打开盖子,便见里头分成四个小格,各有不同颜色的食材。

    “这个牙白的是?”

    “新配的高强度水泥。”赵昊介绍道。

    “别说!我先品品。”潘总伸手指粘一些水泥粉,送到口中,登时闷哼一声,享受的闭上了眼。

    “好刺激的味道,你加了硫磺!不对,还有点儿苦头,是黄铁矿……”

    说着他睁开眼,目光炯炯的望着赵昊,给出确凿的判断道:

    “这么粗粝的入喉感,一定是黄铁矿渣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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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矿石

    病房中。

    赵昊忙给人型材料分析仪,哦不,潘中丞鼓掌。

    不错,这份水泥正是加了一定比例的黄铁矿渣,使其强度大大提高!

    在探测队员三个月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找到了西山岛的黄铁矿所在。

    但这只是黄铁矿渣的用途,赵昊找黄铁矿,也并非是用来制水泥的,甚至不是为了炼铁。

    因为这货的含铁量不到一半,以目前的冶炼水平,累死也得不到好品相的生铁。

    但它的含硫量却超过一半,可以轻易制取硫磺和硫酸。

    事实上,我国直到四百年后,也没发现像样的天然硫磺矿。工业生产中所需的硫磺和硫酸,长期以来都是从黄铁矿中提取的。

    潘季驯捻起一块四方形、金闪闪的黄铁矿石,不禁赞不绝口道:“漂亮,真漂亮,看着都不忍心下口。”

    “怪不得骗子拿它冒充黄金,真是太像了。”赵昊也赞同的点点头。在西方,黄铁矿石可是长期被当做廉价的古宝石的。

    “那是他们太蠢,尝尝不就知道了吗?”潘中丞一口咬下去,咔嚓一声,便把矿石咬掉一角。“嘎嘣脆,跟黄金完全两码事儿。”‘

    “嗨……”赵昊哭笑不得。“谁有你这牙口?”

    “脆着呢,就跟吃冰棍儿似的,不信你尝尝?”潘中丞递给赵公子一块。

    赵昊自然敬谢不敏。赶紧指着第三份食材道:

    “这个可以多吃点,还能治你腹胀呢。”

    “咦?”潘中丞一看那小格中,搁着几块晶莹剔透的冰糖似的玩意儿。

    潘中丞捻起一块,伸舌头舔了舔,咂咂嘴道:“又咸又苦,这是硝……”

    说着他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变脸大怒道:“好小子,你敢阴老子!”

    “中丞别误会,这不是用尿堆的,而是天然的芒硝。”赵昊心说还挺挑食呢。赶忙解释明白,这才安抚住要吃人的老头。

    “哦?”潘季驯不禁吃惊道:“西山岛上还有芒硝?”

    “这不是西山岛的,是从凤阳府搞到的。”赵昊笑答道:

    “说来也是凑巧。上个月,伍记发现有人贩卖假冒的白糖和冰糖,一番追查下来,结果竟然是用芒硝代替。”

    “把人抓来县里一番审理,得知他们是凤阳府出来的,那里有大量的天然芒硝。我便请米老叔去探查了一番,就带回了这些,请中丞给品品看,有必要出手吗?”

    “有必要,苦的纯粹、咸的齁人。”潘季驯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比用尿堆出来的纯太多……咳咳,老夫也是瞎猜的,我才没尝过那种呢。”

    “哦哦。”赵昊欣喜的直点头。用堆硝法制取的土硝杂质实在太多,有了高纯度的芒硝,肯定能大大提高火药的威力。

    他也言不由衷道:“这样制出来的冰,终于能去了那股骚味了。”

    “讲究!”潘季驯不由赞一声。他也会为了更纯粹的美味,跑出五六百里去寻找更好的食材。

    这是世家公子该有的态度。

    “这是顺道从凤阳带回来的石英砂,中丞估计嚼不动,品品就吐了吧。”赵昊又指向最后一样。

    凤阳是个好地方啊,非但有南直隶也是整个南方唯一的高品位芒硝矿,还有南直隶唯一的石英砂矿。

    北京的琉璃厂,之所以烧不出玻璃,就是因为没有高品相的石英砂。

    潘中丞不信邪的嚼了半天,无奈的吐掉了口中的石英砂,接过杯子漱漱口道:“鸡肋。”

    话虽如此,他对前三样吃的还是很满意的,居然好像真恢复了元气一般。

    两人正在讨论石英砂和普通河沙的口感区别,就听外头高武敲敲门。

    沉默半晌,高大哥禀报道:“中丞家人来了。”

    “哦,快请进。”赵昊站起身。

    “先把这些收起来,让他们看见又要说我。”潘季驯往嘴里塞了片芒硝,慌忙盖上盒盖。

    赵昊赶紧将木盒塞到床头柜里。

    这时高武也打开,一个看上去跟潘季驯年纪相仿的老者,带着两个年轻人快步进来。

    “父亲!”两个年轻人趴在老潘床头便大哭起来。

    那老者也跌跌撞撞上前,握住潘季驯的手直抹泪。

    “大哥哭啥啊,我这不好好的吗?”潘季驯安慰老者一句,又瞪一眼两个后生道:“你俩号丧什么?老子还没死呢,站起来。”

    两个年轻人还真听话,赶紧乖乖站起来,抽泣着不敢哭出声。

    潘季驯便向赵昊引见三人,老者是他二哥,嘉靖二十年进士潘仲骖,两个年轻人是他的长子潘大复和次子潘龙翰。

    双方见礼之后,赵昊又向三人致歉,表示没有照顾好潘中丞,让中丞受苦了。并诚挚邀请三人在昆山多住些时日,让他尽一下地主之谊。

    “别客套了,他们都知道,这是老毛病了。”潘季驯一摆手,让赵昊不必自责。

    “是啊,赵公子。我这四弟的脾气一般人可受不了,你能担待他这么久,我们真是太感激了。”潘仲骖也宽慰赵昊道:“正好两位神医都在,一定能把他的病治好的。”

    赵昊又和他们寒暄了几句,便识趣的起身告辞,让人家一家子说话。

    却被潘季驯叫住道:“你看我这俩儿子还算成器吗?”

    “呵呵……”赵昊心说,我才第一回见,你问我我问谁?

    嘴上却没口子夸道:“中丞书香门第、治家严谨,二位公子一看也都是人中龙凤,将来八成是有大作为的。”

    “既然你这么看好他俩,那就让他俩也留在昆山吧。”潘季驯顺杆爬道:“你个玉峰书院不是快开学了吗?反正多两个也不多,就再收这俩学生呗。”

    “呃……”潘仲骖闻言张张嘴,欲言又止。他是庶吉士出身,但当年恶了严党,不得已早早辞官返乡,将全部心学都倾注在教导子侄上。

    潘家人能生,兄弟四人生了十九个儿子,其中最成器的就数潘季驯这俩儿子。

    现在见四弟也不跟自己商量,一下就要掐尖,潘仲骖自然有些难以接受。

    但儿子是人家的,他也只能眼看着潘大复和潘龙翰向赵昊磕头拜师,感觉心都碎了。

    潘季驯看出二哥的失落,趁着俩儿子送赵昊出去的空儿,对潘仲骖轻声道:

    “二哥,姓赵的小子是个神人。孩子们跟在他身边,比跟着咱们能学的多得多。”

    “哦,果真?”潘仲骖吃惊的看着素来眼高于顶的弟弟。不知道那毛都没长齐的少年,是如何征服他的。

    “果真。不光这俩孩子,我潘家的下一代,都要到玉峰书院深造一番。我给他昆山当牛做马,总不能这点儿便利都不给吧?”

    潘季驯一阵吹胡子瞪眼,说完也有些不好意思道:“虽然咱家的人确实多了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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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视察

    九月初八,昆山县二期水利工程如期完工。

    全县七万民夫,十万老幼妇孺经过一个月的艰苦施工,沿界浦河、阳澄湖修筑起了一道长达五十里的南北向长堤,并给十七里长的杨林塘修了双堤。

    彻底杜绝了昆北的水患,让杨林塘两岸整整十万亩的水淹地重见天日!

    工程完工之日,恰逢应天巡抚林润前来视察,顺便参加了昆山县土味十足的完工典礼,还作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

    待典礼结束,民夫们回城庆祝……其实就是大吃大喝后,林中丞便在赵守正的陪同下,去之前修好的吴淞江大堤巡视。

    林中丞巡视的十分仔细,还带着个小锤子,在江堤上这里敲敲那里锤锤,亲自检验施工质量。

    赵昊也混在一大堆随员中,倒不是他想凑这个热闹,而是林润指名道姓,让他今日陪同。

    地方最高长官的意志自然不能违背,赵公子甚至连墨镜都不敢戴,还穿上了来江南后就没再碰过的八品绿官袍。跟着一群穿着蓝蓝绿绿官袍的家伙,远远缀在林润和老爹身后。

    看着林润那副认真的样子,他小声对一旁的熊典史道:“他敲个锤子啊?”

    “可不。”熊典史点点头,轻声道:“小公爷的人拿着大铁锤子干了半天都没戏,中丞的小锤子顶什么用?”

    “顶个锤子呗。”赵公子翻翻白眼。

    “扑哧……”熊典史给逗笑了。从金陵回来后,他在别人面前虽然还是吃人的老熊,但对着赵公子就成了爱笑的小熊熊。

    两人谈笑无忌的样子,招来了前头一个蓝袍官员的怒视。

    “你们这是对中丞不敬知道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倪大业,你叫什么名字?”赵公子正无聊呢,马上从袖中掏出了墨镜,架在了鼻梁上。

    “本官松江通判田柏光!”那官员冷冷撇向这两个绿头苍蝇似的官员,见他们一个胸前补着黄鹂,一个补着家雀儿。

    便把他俩都当成了昆山县里的杂佐官,愈发不把二人放在眼里。“一个八品,一个不入流,难怪不懂规矩。”

    “就你懂?”赵昊刷得展开扇子,只见上头写着龙飞凤舞的一行大字‘没有人比我更懂’。

    “你……”田通判感觉自己被调戏了,不由啐道:“你懂个屁!”

    “田大人是松江的通判,管我们昆山的官儿,手也伸的太长了点!”熊典史见大腿……哦不,公子受辱,马上挺身而出,目光阴森的瞪着对方。

    “就是,你管得着我们吗?”赵公子轻蔑的摇了摇扇子,露出另外一面的两个字‘科学’。

    “我是来迎接中丞大人到我们松江视察的。”田通判嘴角抽动两下,闷声道。

    “靠,原来是个马屁精。”赵昊和熊典史一起战术后仰,不再理他。

    “哼,你们两个等着!”惨遭蔑视的田通判,感觉不把场子找回来,自己堂堂六品通判的脸面,就要丢在这大堤上了。

    ~~

    前头,林润敲敲打打好一通,终于满意的站起身道:

    “好哇,这水泥大堤果然名不虚传,比别的县修得石塘还结实!怪不得能防住风汛!”

    “下官也是捏一把汗,能顶住几番台风来袭,实在是太好了。”赵守正谦虚的笑笑。

    “你很好,比本院当初预想的还要好。”林润上下打量着赵守正,见当初那个养尊处优的白面状元,已经变得又黑又瘦,两只眼睛看上去都比原先大了许多。

    “本院没有用错人,当初对你的顾虑是完全错误的!”

    “惭愧!”赵守正忙躬身逊谢道:“下官只是谨记着中丞的叮嘱,时时刻刻把全县百姓装在心里。全县这才万众一心,侥幸抵抗住了今年的洪水。”

    “唉,赵知县,过分谦虚就是骄傲了。”林润摆摆手,指着脚下的大堤道:“难道这固若金汤的大堤,也是侥幸修成的吗?”

    “这要算是奇迹的话,我看全天下的知县,就没有第二个,能创造这种奇迹的。”林中丞给出了最高的评价。

    赵守正心说,那是因为他们太笨,生不出我这样的好儿子……咦,这话怎么好像有些奇异?

    ‘不是我这样的好儿子,而是我儿子这样的好儿子。’赵二爷认真的暗暗纠正一句。

    “不过本院很好奇,方便透露一下,修这条堤要花多少钱吗?”待赵二爷自谦完了,林润又轻声问道。

    “折成银子的话,一百万两是要得了。”赵守正便按照儿子的吩咐,报出了个他也是头一次听说的数据。

    其实在江雪迎的账上,一期工程一共开销了五十万两而已。

    但对上头报账时,明显不能这么算。毕竟一期工程的人工是免费的,也没有把昆开司的利润空间算进去。

    要是只图一时脸面,报个五十万两,那林润让昆开司按照这个价格,把应天十府的大堤修一遍,非得把赵公子的犊鼻裈都赔掉了不可。

    一百万两并不多,吴江的百里石塘可是花了三百万两的。

    这样一比,昆开司简直是良家企业赚良心钱啊。

    不过就是一百万两,也把林润吓了一跳。

    “昆山县本院去年来过,当时冯知县穷的都揭不开锅了,还是本院看不过去,拨了他五千两银子才把年过去。你才来了几个月,哪儿弄到这么多钱啊?”

    “是县里联合本县士绅,还有江南公司,合伙成立了一家昆山开发公司来做这件事。县里自然是没钱的,所以只占了四分之一的股份,所有工程款都是士绅和江南公司所出。”

    “那他们有什么好处呢?”林润又问道。

    “县里承诺,把抛荒田租给昆开司作为报酬。”赵守正便小心的解释道:

    “好比二期工程修完,杨林塘两岸十万亩水淹地,就变成了良田。县里已经同昆开司签订了租赁合同,作为之前一期工程的报酬。”

    “怎么个租赁法?”林润问的极仔细,他可是干了半辈子御史的人,直觉这里头很可能藏污纳垢。

    “契约在此,还没来得及上报府里,请中丞钧鉴。”赵守正赶紧从袖中,掏出一份县里与昆开司签订的契约,双手呈上。

    林润接过来,逐字逐句仔细翻看,末了望着滚滚吴淞江面长长一叹:

    “佩服佩服,赵知县能想出这样的法子,真是天纵奇才啊!”

    赵二爷不禁汗颜,心说又占了儿子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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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基建狂魔(盟主加更)

    那份昆山县与昆开司订立的契约中,规定了县里将杨林塘两岸十万亩抛荒田,租赁给昆开司九十九年。

    但只有前二十年是免租的,而且并不免税。

    从第二十一年起,就要像正常的官田那样交租又交税了。

    这样县里的税收非但不会减少,反而会大幅增加。因为抛荒田顾名思义,就是被老百姓抛弃成为荒地的无主之田,自然不会产生税收。

    这多出来的十万亩地,光秋粮一季,就能给县里多出三万石的税收来。

    并且从第二十一年开始,县里又能多收了三四万石的租子了。这等于是让县里多出了十万亩官田啊!

    事实上,根本不用等到二十一年——因为昆山县还有昆开司四分之一的股份,只要昆开司开始盈利,县里就能赚到钱。

    最最让林中丞满意的是,这些地仍然都归属县里,并没有被士绅们瓜分掉。

    君不见吴江县圩出了几十万亩良田,没有一亩落在官府手里,全都让那帮士绅大户给瓜分干净了。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林润是看了又看,赞了又赞,还让人将这份契约抄录下来,要回去再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在各县推广开来。

    然后他朝赵守正深深一揖道:“君日后若为宰辅,则大明中兴有望。”

    “哎呦,中丞谬赞了。”赵守正吓一跳,忙摆手道:“下官不过是个小小知县,做了点微不足道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林润却断然摇头道:“你在昆山的摸索,为本院、为朝廷,都指明了一条前所未有的新道路——原来没钱也一样可以办大事!”

    要是赵昊能听到这几句话,肯定要向林中丞竖大拇指的。敏锐、太敏锐了,几乎一下就摸到了土地财政的诀窍。

    这让很多四百年后的官员也拍马莫及。

    ~~

    待到把赵守正夸晕了,林中丞才笑眯眯问道:

    “这条大堤多长?”

    “回中丞,裁弯取直后,计五十八里。”

    “那一里还不到两万两?”林润小小吃了一惊。“人家修的石塘,一里可要三万两。”

    “他们时间长,人工就高。”赵二爷照本宣科答道,心说其实是一里一万两不到。

    “唔,有道理。省事省力又省钱,这个水泥真是好东西啊?”林润悠然神往道:“那么哪里能买的到呢?”

    这才是他的主要想法吧。

    甭管你是知府还是巡抚,都抵挡不住水泥的诱惑,喵……

    “所有水泥,还有石材,都是从江南建材公司采购的。”赵守正忙答道。

    “江南建材公司……”林润干咳一声道:“不是说水泥是江南公司所有吗?这两家什么关系?”

    “大约是父子关系吧。”

    “那么还是一回事儿。”林润背着手望向江面,问道:“这江南公司到底什么来头?”

    “是一班江南的士绅还有商号一起组成的。”赵守正老实答道:“小儿作为水泥的发明人,在里头也占有一点点股份。没有他牵线搭桥,下官也连不上江南公司这条线。”

    “哦?令郎也有股份?”林润就像第一次听说一样,饶有兴趣的问道:“方便透露是多少吗?”

    御史出身的官员就这点不好,什么都爱刨根问底,让人难以招架。

    “百分之二。”赵守正很肯定的答道。

    这绝非谎言,哪怕是林润下令调取江南公司的股权档案,也只能看到同样的结果。

    因为赵昊早就有所防备,提前将股权疏散开了。

    他首先引进了若干战略股东,将江南公司从一人公司的状态,稀释为股份有限公司。

    然后以‘同股不同权’的约定为前提,引入盐商作为财务投资者,接手了他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成功将自己的股权降到了百分之五十以下。

    接着又通过与伍记换股,在收购伍记的同时,进一步将自己在江南公司的持股比例,降到了三分之一多一点,也就是百分之三十六。

    但他在江南公司的表决权,却膨胀到了百分之七十四,将近四分之三,对公司拥有绝对的控制权。

    这还不够,赵昊最近又成了一家‘奇点控股’,来持有他名下百分之三十四的江南公司股票。这样在股东名单上,他的个人持股就降到了微不足道的百分之二,成为全公司最小的股东。

    虽然目前赵公子藏的还不够隐蔽,但已经足以让所有人感到舒服了。

    至少不会把他当成一只疯狂膨胀的小怪兽,这就足够了。

    果然,哪怕精明如林中丞,在听说赵昊只占有百分之二的股份后,也替他打起抱不平道:

    “令郎还是太年轻了,怕是被那帮老狐狸给欺负了,他发明了水泥这种神器,至少要占个一到两成股份才合理。”

    “江南公司盘子大,百分之二也很不少了,够我爷俩花。”赵守正一副物欲寡淡的表情道。

    “好啊,非淡泊无以明志啊。”林中丞又夸了赵二爷一句,然后指着已经退了水的昆南道:

    “今年的汛情算是过去了,下一步昆山打算怎么办?”

    赵守正便答道:“接下来会进行三期水利工程。”

    “还有三期工程?”林润不禁失笑道:“我看你是修堤上瘾啊。”

    “昆山前些年比邻县落下太多,有好多课要补上。”只听赵守正沉声道:“如今昆北虽然改造完毕,但昆南还是老样子。所以三期工程的目标,就是让昆南也长久远离水患!”

    “这可是个大工程啊。”林润招招手,长随赶紧奉上了昆山地图。

    赵守正便用手指在地图上划线道:“首先是吴淞江南堤六十里,然后是淀山湖和澄湖湖堤,以及南界浦河的河堤,大概又是个一百二十里的样子。”

    “嘶,足足一百八十里啊。”有了前两期工程摆在那里,林润自然不怀疑赵守正能说到做到。

    只是这过于恐怖的建造能力,实在让人的心脏吃不消。

    简直可以称其为‘基建狂魔’了。

    “是啊。三期是个大工程。”赵守正一脸认真的答道:“县里也感觉挺吃力的,加上昆南还要进行大规模的防疫、修整,年前可能都无法完工。正月里总不能不放假吧?一拖怕是就要进二月里。哎,那样明年的安排就打乱了……”

    林巡抚却听得一脑门子黑线。

    尼玛整整一百八十里大堤,别人十年修不完,你还怕年前搞不掂?

    离过年就三个月了知不知道?

    还要不要别的县活呀!

    全国一千四百多个知县,还有我们这些知府巡抚,全都让你虐出汁水来了知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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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招待视察团

    巡视完了江堤已经中午了,林中丞时间安排的很紧,下午就要出发去松江了。

    因此林润临时起意,要求将午饭安排在南山寺,不浪费时间去县里了。

    这着实让人有些措手不及,连巡抚带随员还有那么多护卫轿夫三百多人,不提前做好准备,临时根本伺候不过来。

    不少看不惯赵二爷风光的官员,不由暗暗偷笑,心说这下你还不吃个瘪?

    却见赵守正依然不慌不忙,跟巡抚大人谈笑风生,淡定的不得了。

    进去南山寺,他请巡抚大人先在后院香房用茶,何县丞则引着巡抚的幕僚还有几位高级随员去偏房休息。至于其他随员,只能在前院的东西两配殿歇歇脚了。

    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配殿中焚着香,设着坐席,桌上整齐摆放着一碟碟葡萄,柑橘等时鲜水果,还有袜底酥、万三糕之类的风味点心。

    九月天,中午头还是燥热的,差役便奉上了凉茶,水果也是用井水镇过的。走了这半日的路,大家已是口干舌燥饥肠辘辘,用过顿觉清凉舒爽,纷纷直呼过瘾。

    就连他们带来的护卫轿夫,也在寺庙外临时搭起的芦棚中,每人一大碗奥灶面,一笼大包子,败火的凉茶管够,保准吃个肚皮溜圆。

    见昆山县安排的如此周到,居然在南山寺也有准备。那些想要看笑话的人们暗暗叹气,心说这赵守正是头回当官吗?怎么周道的像个官场老手一样?居然汤水不漏。

    这到底是家学渊源还是文昌星下凡?天生他喵就是当官的料子啊。

    其实赵二爷根本就没过问这些琐事。

    可谁让人家福气多多咧?根本不用自己操心,吴承恩和何县丞商量着就办妥了。

    两人都经验丰富,通过巡抚大人的行程推断,估计可能会有这一出。便早做好了预案,命范大同带人在县公馆制备酒席之外,还请雪浪法师来南山寺主持张罗斋饭。

    这下果然就用上了。

    可见有个好师爷,有个好副手是多么的重要,不然赵二爷这时候得多狼狈啊。

    ~~

    后殿中,林巡抚重新梳洗干净,换上一身月白色的便袍,愈发显得丰神俊美,不似凡间人物。

    赵守正已经备好了一桌精致的素斋。林润的长随特意吩咐过,午餐时不要让别人作陪,因此堂中只有他一人。

    “中丞一上午辛苦了,请用膳吧。”赵守正双手奉上筷箸。

    林润敲敲打打一上午,还真有些饥肠辘辘,看着满桌子色香俱全的菜肴,他不禁食指大动,却搁下了筷子道:“令公子来了吗?”

    “来了,正在前头陪着诸位大人。”赵守正忙答道。

    “把他叫来一起吃嘛,本院对这位科学家仰慕已久了。”

    “是。”

    赵二爷赶紧到门口,想让人将赵昊叫来,却见门外伺候的是个六品的官员。

    他不好意思指使人家,只好亲自去叫儿子过来。

    ~~

    林中丞梳洗打扮的时间久了点儿,前院东配殿中早已开席了。

    一群官员几杯酒下肚,又开始发骚了。不好好喝酒,非要行个酒令较量较量。

    巡抚衙门的属官是没有正式编制的,要么是巡抚大人从候补官员中临时委任的,要么是从各衙门借调过来的。

    好比那田通判就是从松江府借调到巡抚衙门的。

    对不得志的候补官员们来说,这是个咸鱼翻身的好机会。虽然没有正式的官告,但若能得到巡抚大人的赏识,自然会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所以他们都暗中较着劲,就连在酒桌上也要争个高下,比一比谁才是中丞麾下的第一才子。

    赵昊懒得跟这些货套近乎,坐在角落自顾自吃起斋饭。

    雪浪却不放过他,亲自在一旁帮他盛饭布菜,殷勤问道:“施主,你看这素斋的味道,比大报恩寺如何?”

    “嗯,差不多。”赵公子其实就吃过一次大报恩寺的素斋,早就忘了什么味道了。

    “那就不枉小僧,专门从寒山寺和重元寺请来的火头僧,又亲自到苏州制备的食材了。”雪浪邀功完了,便原形毕露道:

    “所谓吃人嘴短,你吃了我的斋饭,怎么也得还我一首诗吧?”

    “那我不吃了。”赵昊搁下筷子。这厮逮到自己就要诗诗诗,赵公子感觉自己都快被他榨干了。

    “那不行,你这不成白吃了吗?”雪浪自然不依。

    “你才白痴呢。”赵昊翻翻白眼。熊典史在寺外张罗那些巡抚护卫吃饭,没工夫进来陪着赵公子,竟没人替他帮这个缠人精扔出去。

    他这一声稍稍大了点,引得一众官员纷纷望过来。

    说来也巧,正轮到那田通判担任司令官,见赵昊又在聒噪,他登时逮到报复的机会,便跳过下一个行令的官员,斥责赵昊道:

    “那个八品的绿小子,酒令如军令,你无故喧哗,当罚三大杯!”

    又对持壶的小吏道:“快给他满上。”

    小吏可认得自家衙内,哪会听个外人聒噪,只望向主陪的雪浪。

    不错,雪浪法师作为在江南颇有知名度的人士,被请来帮着招呼客人。这东配殿中就是以他为主陪的,可惜这贼秃一见到赵昊,就把自己的使命抛到脑后,只顾缠着他要诗去了。

    “算了算了,他未成年,不能饮酒。”雪浪赶紧替赵昊解围,然后顺手上套道:“小僧看还是让他行个酒令吧。”

    “关你屁事?”赵昊翻翻白眼,也不知是骂雪浪还是田柏光,兴许是一骂一双吧。

    “唉,你怎么这么说话。我是酒司令,酒桌上现在我最大,当然管得着你。”田柏光冷笑一声道:

    “你不想喝酒,那就把酒令接下去,不然就是扰了大伙儿的雅兴!”

    “不错不错。”一众巡抚随员自然都跟田伯光一个鼻孔出气。

    “赵施主,就不要再推辞了。你看我连酒令诗都不嫌了。”雪浪和尚可怜巴巴的望着赵昊。

    “呸。”赵公子吐掉口中难嚼的面筋,骂一声,“什么玩意儿啊。”

    这才冷笑着看向那田柏光道:“怎么个玩法?”

    “行的是谜语诗,给你一样事物,你得以它为谜底做首诗……诗的韵脚也得是它。”那田柏光挑衅的看着赵昊道:“本司令给到你的是‘针’。”

    “这个不好做……”众宾客交头接耳道:“既要编出谜语又要押韵,没几分急智做不出来。”

    “做不出来就罚酒吧。”田柏光得意洋洋的看着赵昊。

    “这有何难?”赵公子却轻蔑的一笑,看着那头小身瘦的田通判,朗声诵道:

    “头尖身细白如银,论秤没有半毫分,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裳不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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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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