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魔法免疫赵公子
“干爹。”
见陈洪进来,四名坐营太监赶忙躬身行礼。
陈洪却顾不上理会他们,径直来到滕祥跟前,将那摞奏章丢到他怀里,嚷嚷道:“反了天了!”
“瞎嚷嚷什么啊?有陛下在,天翻不了。”滕祥不禁眉头大皱,他总是觉得这几个秉笔太监都对自己缺乏尊重。这不,当着徒子徒孙的面,就嚷嚷起来了。
可当滕祥看清最上头那本奏章时,却顾不上跟陈洪计较了。“咦,《请还腾骧四卫军于御马监……》,这不是成国公那本奏章,怎么又跑回来了?”
“你看看就知道!”陈洪本来就生了张长脸,气急败坏之下,整个人都驴化了。
吕用四人原本准备先退出去,等老祖宗和三祖宗说完事儿再进来。
可一听滕祥念那奏章的名字,他们心里就咯噔一声,再也迈不动腿了。
四人都知道成国公的这本奏章,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切。
滕祥紧皱着眉头展开那奏章一看,直接从虎皮交椅上蹦起来,失声叫道:“封驳?!”
便见奏章尾页贴了张签票。
签票上盖了个大大的蓝戳,上写‘封驳’二字。其后是蓝笔题写的封驳理由:
‘团营制度由先帝圣裁,嘉靖时革去团营,尽复二祖三大营之旧制。官有定员、不用内侍,此万世不刊之典。遗训昭然,今一旦易之不可!故而斗胆封还奏章。臣万死,俯请陛下再行斟酌。’
然后是长长一串给事中的名字,看的疼公公一阵阵脑壳疼。
“这,这,还可以这样玩吗?”
自打滕祥进司礼监以来,还没见过这种玩法呢!
在他看来,这旨意只要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用印之后,就已经是成宪了。怎么还能被打回来呢?
震惊之下,滕祥不由大**份的问道:“六科有这权力吗?”
“六科是有这个权力的,只是不常用而已。”陈洪听得暗暗翻白眼,心说真是个草包哇,怎么会让他当掌印呢?
但这会儿不是看笑话的时候,陈公公便绷着脸道:
“怕有几十年没用过了。”
“为什么啊?欺软怕硬吗?!”滕祥气愤的把那奏章往地上一丢道:“咱家看着很好欺负的样子吗?”
陈洪心说,是,正是因为你是二百五,陛下又是个面团子,那帮给事中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
他摆摆手,让面如土色的吕用四人先退下,然后捡起那本多灾多难的奏章,坐在属于自己的花梨木圈椅上。
“之前,兄长没见过封驳,是因为内阁和六科沟通的好。按例每月朔望,六科科长都会到内阁与大学士举行会揖。但凡双方意见相左的事儿,皆会拿出来摆明态度。能协商成的,自然顺利通过。协商不成的,内阁也不会再票拟,不然被六科驳回后,丢的是皇帝的面子,板子却打在大学士的屁股上。”
“这些咱家都知道……”滕祥嘴角抽动两下,却也感觉如释重负道:“咱们都是照着票拟批红的,那就让内阁去跟六科会揖好了。”
“会揖不出结果来的。”陈洪却断然摇头道:“兄长难道看不明白,六科这次封驳,除了向陛下示威之外,还是冲着内阁那三位大学士去的。”
“咦,不都说科道是内阁养的狗吗?怎么反噬主人了?”滕祥费解问道。
“因为真正的主人,这会儿不在内阁呐。”便听陈洪幽幽说道。
“哦,你是说徐阁老?”这下连滕祥也终于明白了。他压低声音道:“难道这从头到尾,都是徐阁老导演的一场戏?”
“不错,这出戏叫杀鸡儆猴。好让三位大学士知道,内阁离不开他,转都转不动。”陈洪幽幽一叹道:“只不过,咱们就成了那只可怜的鸡。”
“真是无妄之灾啊……鸡有何罪?”滕祥闻言,信服的叹口气道:“早知这样,就再劝陛下留中一阵子了。”
这话简直搞笑了。他似乎忘了当时,听皇帝同意把奏章发下去时,自己那一刻都不能等的急迫心情了。
“总之先禀明陛下吧。”陈洪说着又指了指另外那些奏本道:“对了,还有另一只鸡。”
~~
乾清宫东暖阁中,滕祥和陈洪大气不敢喘,等待隆庆皇帝翻阅完了那摞奏章。
看完之后,隆庆皇帝闷闷不乐的靠在迎枕上,举头望天道:“应该听张师傅的,一直留中就好了。看来朕这本事是真不行啊……”
“唉,万岁切莫自责。谁能想到六科会突然发难?往常只见他们封还六部的政令,可没见过对上谕下手啊。”陈洪忙轻声安慰道。
“是啊,万岁,不如让内阁去跟六科那个那个……会揖去吧,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再说。”滕祥也小声道。
“嗯,只能先这样了。”隆庆将那奏章丢到桌上,然后吩咐道:“日后看到弹劾赵昊的奏章,统统留中,不用拿给朕费神了。”
“是……”滕祥和陈洪闻言,不禁艳羡万分,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赵昊基本免疫魔法攻击了……呃不,是科道言官拿他没办法了。
因为所有弹劾他的奏章,统统都会被皇帝留中的。
大臣看不到,自然就等于没有了。
不过,这法子还带有嘲讽特性,怕是会给赵昊招来更猛烈的攻击。
而且言官们也不是只有上弹章这这一种打法,他们还可以在朝会上,当场向皇帝提起弹劾!
当然,皇帝如果铁了心不上朝,言官们就真没办法了……
好比先帝就曾用这种法子,把言官溜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
果然如司礼监所料,当给事中们从内阁得知,弹劾赵昊的奏章被皇帝通通留中后,顿时激起了更强烈的战斗**。
几位科长都布置下去,从今天起,每人一日一本,所有给事中交章弹劾赵昊。
十本八本没用,就百本千本,铁杵也给它磨成针!
这还不够,他们又知会都察院那边,让御史们也行动起来,科道合力才好形成声势!
科道之间,有极顺畅的沟通渠道。
很快,都察院便收到消息,见又到了喜闻乐见的群殴时刻,御史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过,御史跟给事中还是有区别的。后者相对独立,都只对皇帝负责,所以想怎么上本自己说了算。
而前者,还有左都御史这个顶头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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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爷爷威武(盟主加更)
虽然名义上,御史也拥有独立弹劾权,但他们的考评都捏在总宪大人的手里。
只要左都御史手腕微微一抖,就能让他们前途尽毁。
是以都察院有不成文的规矩,所有弹劾都要先知会左佥都御史或左副都御史。
如果是一般弹劾,中丞或副宪点头即可。要是两人判断弹劾比较重要或者敏感,则会请示左都御史定夺。
监察御史们便向左佥都御史庞尚鹏,提出准备弹劾科学赵昊的请求。
按说,一个九品官而已,随便搞就是了。
但庞中丞对上次贸然弹劾赵守正的教训记忆犹新,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请示总宪大人再说。
彼时,王总宪正戴着老花镜,喜滋滋的翻看张管事带回来的西山煤业财务报表。
听到敲门声,王廷赶紧将那张财报收入抽屉,然后拿起本弹章,才威严道:“进来。”
呃,拿反了。
王廷从容的合上弹章搁在桌上,又拿起另一本,问道:“什么事?”
庞尚鹏行礼之后,赶紧将情况禀报给总宪。
王总宪摘下眼镜,沉吟半晌道:“先看看再说,暂时不要趟这浑水。”
“这应该是小阁老的意思……”庞尚鹏小声提醒道。
“上次的事情才过去几天?本宪还折了两个御史,对得起小阁老了。”王廷却不肯松口道:“还是先看看风向再说吧。”
“这……”庞尚鹏还是有些迟疑。“小阁老那边怎么交代?”
“庞中丞,我们是朝廷的御史,只需要向陛下交代就够了!”王总宪义正言辞道:“以后这样没分寸的话,少说。”
“是、是。”庞尚鹏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下官明明都是跟你老人家学的啊……
“出去吧。”王廷斥退了庞尚鹏,然后又拿出财报继续端详起来。
这可是十万两银子的生意啊,而且日后还能涨到几十上百万两,怎能有半点闪失呢?
~~
春松胡同。
这两日赵昊终于倒下空来,准备认真梳理下讲义,好给弟子们上课。
“开发讲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啊……”
半天备课下来,赵公子脑瓜子嗡嗡直响,缠着巧巧给他按摩一下。
巧巧被他缠不过,只好爬上炕去,跪在赵昊背后,用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按压着赵昊的太阳穴。
“哦,疼疼……嗯,舒服……”
赵昊刚享受没多会儿,便见爷爷掀开门帘进来。
巧巧登时就红了脸,赶紧偷偷拧他一把,下炕给老爷子问安。
赵立本笑呵呵打发她出去,然后以老年人不常见的矫捷,麻利盘腿上炕。
“佩服!”然后赵立本朝赵昊拱了拱手。“后生可畏!”
“呃……”赵昊尴尬的直挠头道:“爷爷,我们还小,能不能别胡思乱想?”
“老夫不是说这个。”赵立本不禁莞尔道:“老夫是佩服你小子,不过一个区区九品待诏,居然能享受到高新郑的待遇。”
“啊?”赵昊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瞎心虚了,爷爷说的是正事儿。
“什么?!高新郑的待遇?!”聚集的血液……从脸上消退之后,赵昊大脑恢复了正常思维,不由自主打个激灵道:
“他们动手了?!”
“嗯。”赵立本点头失笑道:“好家伙,六科给事中一人一本,老夫宦海生涯几十年,都享受过这份待遇。”
说着,他从靴页子掏出,几张折页道:“他们帮我抄的,自己瞅瞅吧。”
赵昊接过展开一看,不禁失笑道:“好家伙啊,要把孙儿腰斩弃市,这可是晁错的待遇……”
“不要让自己脸上贴金,人家是把你比作栾大。”赵立本哂笑一声。
“栾大啊……”赵昊便受宠若惊道:“原来在他们眼里,孙儿这么帅啊。”
栾大是汉武帝时期的方士,身材高大长相俊美,被引荐给汉武帝时,吹嘘自己‘黄金可成,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
刘彻以为他能通神仙,让他封侯拜相、同佩六印,还举办了盛大的还礼,陪嫁了丰厚的嫁妆,把已经孀居的女儿嫁给他。
不过后来汉武帝发觉,栾大根本就是个江湖骗子,恼羞成怒将其腰斩弃市……于是卫长公主又做了寡妇。
除了都长得帅之外,大家能一样吗?科学可是禁得起检验的的!
~~
“噗……”赵立本喷茶,笑骂道:“你他娘的真不要脸。”
“呵呵,都是爷爷教得好。”赵昊赶紧拿起帕子,给老爷子擦擦嘴。
赵立本接过帕子,白他一眼道:“怎么,你不怕?”
“怕,当然怕了。”赵昊便谄媚的给赵立本按捏肩膀道:“不过想到有爷爷在,就感觉不到害怕了。”
“原来武阳的马屁功夫,也是跟你学的。”赵立本笑骂一声道:“你也别太担心,他们其实是在跟陛下置气……据说陛下授意司礼监,把所有针对你的弹章,统统留中不发。这让言官们怎么受得了?”
“这样啊。”赵昊便开心笑道:“那孙儿也心学一把,只要没看到,就当不存在吧。”
“少胡说八道。”赵立本瞪他一眼,不过也点头承认道:“不过你不理会他们是对的,反正你又不当官,六科权力再大,也管不到你头上来。等过一阵子,他们自然就会把矛头转到别出去的。”
“嗯嗯。”赵昊乖巧的点点头,他目前确实不是言官的对手。
连高拱都不是言官的对手,何况本公子还是个孩子啊……
“而且现在这批言官,早就沦为徐阁老的鹰犬了,跟他们缠斗殊为不智。”
便听老爷子幽幽说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赵昊忙捧哏道。
“不错!”赵立本重重点头,冷笑一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老夫也要让他徐阁老尝尝,被人捏住卵蛋的滋味!”
“让他知道知道,我赵家的儿孙,谁都不能欺负!”老爷子霸气四射的发表了参战宣言。
“哇……”赵昊满脸崇拜的看着老爷子,他终于理解叶奶奶,为啥如此死心塌地了。
老爷子太猛了,逼急了眼,连内阁首辅都敢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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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拿反了。
王廷从容的合上弹章搁在桌上,又拿起另一本,问道:“什么事?”
庞尚鹏行礼之后,赶紧将情况禀报给总宪。
王总宪摘下眼镜,沉吟半晌道:“先看看再说,暂时不要趟这浑水。”
“这应该是小阁老的意思……”庞尚鹏小声提醒道。
“上次的事情才过去几天?本宪还折了两个御史,对得起小阁老了。”王廷却不肯松口道:“还是先看看风向再说吧。”
“这……”庞尚鹏还是有些迟疑。“小阁老那边怎么交代?”
“庞中丞,我们是朝廷的御史,只需要向陛下交代就够了!”王总宪义正言辞道:“以后这样没分寸的话,少说。”
“是、是。”庞尚鹏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下官明明都是跟你老人家学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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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备课下来,赵公子脑瓜子嗡嗡直响,缠着巧巧给他按摩一下。
巧巧被他缠不过,只好爬上炕去,跪在赵昊背后,用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按压着赵昊的太阳穴。
“哦,疼疼……嗯,舒服……”
赵昊刚享受没多会儿,便见爷爷掀开门帘进来。
巧巧登时就红了脸,赶紧偷偷拧他一把,下炕给老爷子问安。
赵立本笑呵呵打发她出去,然后以老年人不常见的矫捷,麻利盘腿上炕。
“佩服!”然后赵立本朝赵昊拱了拱手。“后生可畏!”
“呃……”赵昊尴尬的直挠头道:“爷爷,我们还小,能不能别胡思乱想?”
“老夫不是说这个。”赵立本不禁莞尔道:“老夫是佩服你小子,不过一个区区九品待诏,居然能享受到高新郑的待遇。”
“啊?”赵昊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瞎心虚了,爷爷说的是正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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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赵立本点头失笑道:“好家伙,六科给事中一人一本,老夫宦海生涯几十年,都享受过这份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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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昊接过展开一看,不禁失笑道:“好家伙啊,要把孙儿腰斩弃市,这可是晁错的待遇……”
“不要让自己脸上贴金,人家是把你比作栾大。”赵立本哂笑一声。
“栾大啊……”赵昊便受宠若惊道:“原来在他们眼里,孙儿这么帅啊。”
栾大是汉武帝时期的方士,身材高大长相俊美,被引荐给汉武帝时,吹嘘自己‘黄金可成,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
刘彻以为他能通神仙,让他封侯拜相、同佩六印,还举办了盛大的还礼,陪嫁了丰厚的嫁妆,把已经孀居的女儿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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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赵立本喷茶,笑骂道:“你他娘的真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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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当然怕了。”赵昊便谄媚的给赵立本按捏肩膀道:“不过想到有爷爷在,就感觉不到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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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赵昊便开心笑道:“那孙儿也心学一把,只要没看到,就当不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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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赵昊乖巧的点点头,他目前确实不是言官的对手。
连高拱都不是言官的对手,何况本公子还是个孩子啊……
“而且现在这批言官,早就沦为徐阁老的鹰犬了,跟他们缠斗殊为不智。”
便听老爷子幽幽说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赵昊忙捧哏道。
“不错!”赵立本重重点头,冷笑一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老夫也要让他徐阁老尝尝,被人捏住卵蛋的滋味!”
“让他知道知道,我赵家的儿孙,谁都不能欺负!”老爷子霸气四射的发表了参战宣言。
“哇……”赵昊满脸崇拜的看着老爷子,他终于理解叶奶奶,为啥如此死心塌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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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一血
这边赵昊准备以心学应对弹劾,那边他老爹和徒弟们却已经真抓实干起来……
北京城很难有秘密可言,虽然皇帝留中让弹劾无法进行下去。
但作为发起者的给事中们可是有嘴的,而且都是些大嘴巴、长舌头。
见皇帝如此偏袒赵昊,他们当然要大说特说了,便趁着去各部各衙门办公的机会,到处哔哔个不停。
彼时,赵守正和两个编修徒弟,正与另外三十名编修,端坐翰林院经房中抄写《永乐大典》。
这是从嘉靖四十年就开始的重录《永乐大典》工程,因为工程过于浩大,重录难度实在太高。
哪怕采取最简单的对本抄写,到今日仍有一部分典籍没有抄写完毕。
当然,这也是翰林院工作效率太低的缘故。在这里工作,讲的是一个从容不迫、岁月静好,谁要是急躁了,那是要被笑话的。
王武阳则坐在西南角的庶常馆中,与另外三十名庶吉士一道,听礼部右侍郎赵贞吉讲解历代政治得失。
庶吉士教育是为国家培养精英官员,倒也不光讲些没用的道德文章了……
他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几声蟋蟀叫。
王武阳便会意的抱着肚子,满脸痛苦的对赵夫子一鞠躬,溜出了庶常馆。
转过屋角,他就看到金学曾和华叔阳两个,穿着草绿色的官袍,正黑着脸等在那里。
“什么事?赶紧说,赵老夫子的课不敢翘。”王武阳略怂道,似乎被赵贞吉收拾过。
“还上课呢!”华叔阳气得一张俊脸通红道:“人家满世界说师父坏话呢,知道不?!”
“什么?”王武阳一听瞪起了眼,维护师父名誉可是大师兄不可推卸的责任。
两人便将在外头听到给事中四处造谣的事情,讲给大师兄听。
“简直岂有此理!”大师兄登时就撸起袖子道:“岂能让他们到处诽谤师父,走,找他们理论去!”
“嗯,正是此意。”两人点点头,华叔阳又道:“叫上老三和老四,咱们三个人还是太少。”
“别惊动师祖。”金学曾提醒一句道:“他老人家不能跟我们一起掉价。”
嗯,才不是嫌弃师祖笨嘴笨舌呢。
“好。”华叔阳便去经房,悄悄叫出了王鼎爵和于慎行。然后跟师祖随便扯个谎,五人就急匆匆出了翰林院。
~~
大明的朝廷机构,大都集中在千步廊左右,翰林院稍微靠东点,但也抬腿就到了进出六部的东公生门。
他们本打算挨着衙门寻找来着。谁知冤家路窄,正碰见一群给事中簇拥着一具银顶蓝呢官轿,从东公生门内出来。
“这地方好啊。”大师兄说了一句。
“不错,大庭广众,进出要道,所有人都能看的到。”二师兄点点头。
“那还等什么,上!”三师兄要强,率先就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站住!”师兄弟五个挡住了给事中和官轿的去路。
“要申诉去都察院,我们六科不管这个。”朱科长见拦路的是些年轻官员,眉头一皱道:“动不动规矩?”
“你们上班时间到处乱窜、造谣生非,跟市井无赖有什么区别!”华叔阳的群嘲技能,今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还好意思问别人?”
“呦呵……”给事中们终于明白了,纷纷上前道:“你们是那赵昊的徒弟吧?”
“一个个年纪都不小了,管个半大小子叫师父,丢不丢人啊。”
“赶紧幡然悔悟,和他断绝师徒关系,六科或可网开一面,不然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少来这套,达者为师的道理都不懂!”王武阳闻言怒喝道:
“我师父所有理论都是有实证的!翰林院里大半人都服气。就是不服的,也只像海公那样,在想办法证明师父是错的……当然,他们想不到办法就是了。怎么你们这帮给事中,就闭着眼装看不见的呢?!”
“是啊,但凡你们用望远镜看看月亮,就知道自己原先那套全是错的!”四师兄也愤懑道:“一群颠倒黑白的东西,真是可恨啊!”
“其实你们真的不懂吗?不,其实你们都明白。”金学曾幽幽骂道:“无非是屁股决定脑袋罢了。要是让科学占了上风,你们这些言官还怎么拿天变来吓唬皇帝?所以你们才会气急败坏的攻击家师,攻击科学。”
“一派胡言!”给事中们被说中了心思,但他们可是职业喷子,谁跟你摆事实、讲道理?
他们便自顾自的扯着嗓门,大骂赵昊装神弄鬼、妖言惑众,假借科学之名,谋求一己私利。
甚至振振有词的编出,赵昊勾结内官,蒙蔽圣听,意图挟天子令百官这种可笑的谎言。
却编的有鼻子有眼,跟真事儿似的。
五阳虽然都聪明绝顶、伶牙俐齿,但科学家的戒条让他们必须以事实为依据,以科学为准绳……
科学家对上喷子,还是一群喷子,胜负根本没有悬念好吧?
双方喷着喷着就吵了起来,越吵火气越大!
两边都是年轻气盛,吵着吵着就推搡起来,嘴里也都不干不净起来。
眼看就要在这东公生门下,上演全武行了。
~~
一直端坐轿中的小阁老,见围观的官员越来越多,这才咳嗽一声,掀开轿帘下来。
他威严的目光扫过架秧子的双方,冷喝一声道:“都干什么,要造反吗?!”
当然,他是冲着王武阳他们喊的。
徐璠本以为自己堂堂小阁老一声吼,肯定能镇住这帮初入官场的菜鸟。
谁知五阳一看到他,直接就爆炸了。
“就是他在背后指使的!”
“一切都是徐璠在捣鬼!”
“干你娘,徐璠!”
有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何况五阳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脑。
“揍他!”大师兄大喝一声,五人就朝徐璠扑了上来。
“打起来喽!”围观的官吏们便欢呼起来。
小阁老都懵了,赶紧吆喝道:“快拦住他们!”
朱科长和手下给事中如梦方醒,赶紧想要挡在五阳身前。
可师兄弟五个怒不可遏,哪里能拦得住?
尤其是于慎行身高腿长,在文官里是有一膀子力气的。三两下便撞开了一条去路,朝着已经闪到轿子后头的小阁老追了上去。
“都愣着干什么?拦住他啊!”徐璠吓得赶紧一面转身往人群跑去,一面朝着那些看热闹的官员大声嚷嚷。
别说,还真有效。
就见一个穿着六品服色的官员排众而出,迎上了小阁老。
然后抡起拳头,用尽全力一拳砸在了他的鼻子上。
砰地一声,小阁老登时眼冒金星、鼻血长流。
他整个人都被打懵了,愣愣的看着对方,直到又一拳砸在了自己的左眼眶上。
“我叫你个坏种想杀我儿!”
小阁老仰面倒下时,才意识到打自己的,是新科状元赵守正。
ps.抱歉诸位久等了。今天还是5:30准时起床。但也不知是不是起猛了,脑袋针刺一样疼,强撑着写了半章,情节完全不对,只好先发了四章,然后睡了一会儿才好些。然后从头重写的这章。和尚是好和尚啊,求月票啊~~
第二百六十一章 打完就跑真刺激
东公生门下。
看到小阁老被赵状元一拳打得满脸开花,又一拳打得仰面倒地,围观的官员全都目瞪狗呆。
只见赵守正冲上去又是一脚,重重踹在徐璠腹部,小阁老的身子登时蜷成了虾米,抱着肚子满地打滚。
看着都疼……不少人兴奋的瞪大眼了。
赵守正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厉声骂道:“叫你个坏种,整天不干人事儿!”
“打死你这个王八羔子龟儿子!”
于慎行等人也看呆了,在他们印象里师祖总是一团和气,被人骂了也不发火。众人嘴上不说,心里总难免觉得,师祖实在是软了点。
但眼前的一幕,彻底颠覆了他们对赵二爷的印象。
只见师祖拳拳到肉,没有一脚落空,全都打在徐璠的要紧处。
打得小阁老哭爹喊娘,眼泪鼻涕直淌。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一看状元郎年轻时候就没少打架。
官员们如是评论道。
“不能打了,再打就出事儿了……”别看武阳平时咋咋呼呼,其实都是些乖宝宝,让赵守正这凶恶的样子给吓到了。
他们不由担心起后果来。
这时,守卫东公生门的锦衣卫,也没法再看热闹了。吹着哨子走过来,远远就咋呼道:“都住手啊!”
“师祖,别打了!”于慎行赶紧从后头,拦腰抱住赵守正,和金学曾两个把他从徐璠身前拖开。
“嗬…忒……”赵二爷人被拉开、无法近战,便发动了远程魔法攻击——一口黄绿色的浓痰,猛地啐向徐璠,正中他的脑门。
然后赵守正转身就跑,比几个徒孙腿脚还利索。
“别让他们跑了!”
朱科长几个,本来都被赵二爷给镇住了,见状才回过神来。一边紧追不舍,一边跳脚大叫道:
“杀人了,杀人了!别让他们跑了……”
~~
王武阳几个跟在赵守正后头。
只见师祖带着他们轻车熟路的穿街过巷。不一会儿就把后头的追兵甩了个无影无踪。
然后从会同馆后头的一条胡同,逃入了车水马龙的东江米巷。
王武阳等人这才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赵守正却脸不红、气不喘,一人屁股上踹一脚道:“臭小子,来打架也不叫上师祖。”
“师祖恕罪……”王武阳捂着屁股,不忘谄媚道:“谁能想到你老人家,打起架来虎虎生威,龙马精神呢?”
“哼,徒孙们。不是师祖自吹,我在北京城打架的时候,你们还穿着开裆裤玩泥巴呢。”赵守正得意的哼一声,然后惋惜道:
“可惜没找到砖头,不然哪费这事儿?”
“呃……”徒孙们登时有画面了。
“不过师祖,把小阁老打成这样,可如何收场啊?”于慎行老成持重,不由忧虑道。
“打就打了,只要不被当场抓个正着,没甚大事!”王鼎爵要强道:“只恨我没捞着踹他两脚。”
“不过躲躲风头,还是有必要的。”赵守正经验丰富的寻思道:“幸好你们都没动手,只管安生回家就行。”
“那师祖呢?”五阳齐声问到。
“放心,师祖我自有去处。”赵守正朝徒孙们一挥手,便大步消失在人流中。
“我们怎么办?”五阳互相看看,其中四个都没打过仗的乖宝宝。
只有大阳金学曾,曾经有过反向经验……具体说是因为太贱,被人揍过。
“听师祖的,这方面他是老前辈。”金学曾便沉声道:“赶紧回去跟师父报信,才是正办。”
“走。”大师兄马上拍板。
~~
东公生门下。
官员们围成一圈,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阁老。
见他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没人敢上前搀扶。
其实徐璠早就清醒了。
别看赵守正拳打脚踢,其实极有分寸,只让他脸上挂彩,身上吃疼,却没伤筋动骨。
但小阁老多爱面子啊……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家像打沙包一样,揍了个满面桃花、七荤八素。
他怎么还好意思睁开眼?怎么还有脸见人?
直到太医院的太医闻讯赶来,先试了试小阁老的脉搏,见他还有气。
这才七手八脚把他抬上马车,送回不远处的首相府邸再行诊治。
待到马车出了东公生门,百官依然兴致勃勃的议论纷纷。
但让人啧啧称奇的是,官员们非但不觉得赵二爷此举有多荒唐,反而兴奋的嚷嚷道,大明朝官员互殴的优良传统又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是大明官员不屈意志与战斗精神的代表!
他注定要成为传奇!
当然,这都是说闲话而已,所有官员都知道,这事儿闹大了。徐阁老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不然他的老脸往哪搁?
赵状元只怕凶多吉少了……
~~
西长安街,首相府邸。
后花园,十来个持曲笛、三弦、琵琶、唢呐、笙等乐器的乐师,呈扇面坐在凉亭畔,共同为凉亭中上演的《玉禅师》伴奏。
这是徐文长所作《四声猿》中的一部,全名曰《玉禅师翠乡一梦》,大意是一个叫红莲的娼妓,勾引了玉通和尚。被坏了修行的和尚不忿,转世报复终被点化的故事。
便见《侥侥令》的曲牌声中,剃成光头的小生和穿着红裙的花旦,正共演殿中相交的桥段。
只听玉通和尚边退边吟唱道:“摩登浑欲海,淫咒总迷天。我如今要觅如来何由见?把一个老阿难戒体残、老阿难戒体残……”
那红莲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描眉画眼、满头珠翠,身穿戏裙,手捻罗帕掩口娇笑道:
“师父,我还笑这摩登没手段。若遇我红莲呵,由他铁阿难,也弄个残,铁阿难也弄个残……”
说着轻移莲步上前,逼得小生连连后退。曲调变成‘收江南’,小生刚要再唱时,却听月门洞处一阵嘈杂。
乐曲声戛然而止,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几个家丁抬着个鼻青脸肿之人快步进来,旁边还跟着太医。
‘小阁老下手也太重了吧……’乐工们只当那躺在门板上的是可怜的大公子。
但待到近处才发现不对,这人居然还有胡子……
“怎么回事?”那花旦现出真声,居然是徐阁老所扮。
他摘下头上的发套,缓步走出凉亭。
乐工们赶紧起身鞠躬。
太医们愣了半晌,直到徐阁老走到近前,才如梦方醒的禀报道:“小阁老在东公生门,被赵状元打坏了……”
“嗯?”徐阶看着满脸紫青的儿子,气得双手发抖道:“先把他抬进屋去。”
徐元春听到动静出来,看到老爹的惨状,不禁哇得一声哭出来,你也有今天……
ps.感谢大家的关心,我好多了哈。其实主要是天天想剧情想的脑壳痛。如果我觉得太累,会申请休息的。谢谢大家的厚爱,多好读者与作者啊。
第二百六十二章 羚羊挂角
春松胡同,赵昊和老爷子商量好了对策,便拿出新造的玻璃跳棋,给他讲解游戏规则。
“唔,唔。”赵立本听得十分认真,思索片刻道:“乖孙,想下好跳棋,怕也是需要动心眼的。”
言外之意,只要是需要动心眼的玩意儿,孙砸就赢不了爷爷。
“哼,起码能先打破零的记录。”赵昊便摆好两色玻璃球,捻起一子稳稳落下。
赵立本算计能力再强,也得有个上手的阶段。
果然两人下了没多会儿,赵昊便已经将九粒跳棋,落入爷爷的阵地中。
而赵立本还有大半棋子没落阵地呢。
“哈哈哈哈……”赵昊大笑着,又走一步,只剩最后一步,就要将战绩改写为‘五十比一’了。
胜负心极强的老头儿,苦着脸捻着黑色的琉璃珠,迟迟不肯落下。
忽然门帘掀开,王武阳、华叔阳五个鱼贯进来,依次跪在了炕前。
“发生什么事了?”不待赵昊说话,赵立本便把玻璃珠往棋盘一丢。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那玻璃珠正落在赵昊那一堆红色玻璃珠中。
登时珠玉四散……
“呃……”赵昊目瞪狗呆看着耍赖的老爷子,有种把棋盘扣在他脸上的冲动。
当然只是想想。
“回太师祖,我们给师父惹祸了。”却听王武阳带着哭腔道:“还连累了师祖……”
说着,几人便你一言、我一语,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什么?我爹把徐璠打了?还打得很重?”赵昊惊得合不拢嘴,心说父亲这是吃了炸药了?还是觉醒了什么了不得的血脉?
“唉。”赵立本却不意外,叹口气道:“这杀材,老毛病又犯了。”
“啊?老毛病?”赵昊等人惊讶的看着老爷子。
“他年轻时就这样,让人惹急了便不管不顾。有一次把张阁老的儿子,丢下了护城河,差点没淹死人家。”赵立本郁闷道:“还以为他生了儿子改性了呢,原来还是那德性。”
“师祖骂那徐璠说‘你个坏种想杀我儿子’,然后就开始打了。”大师兄还不忘献上今日份谄媚道:“师父师祖,真是父子情深啊。当然,师祖太师祖同样父子情深。师父太师祖祖孙情深……”
“我爹没说躲去哪儿了?”赵昊这才回过神问道。
“师祖没说,只说很安全,不方便带我们去。”华叔阳忙答道:“也不知是什么地方。”
“还能什么地方?”赵立本啐一口,满脸不爽道:“没机会他还想找借口去呢,这会儿有了借口,还不钻进去就不出来?”
“咳咳。”赵昊尴尬的咳嗽两声,示意爷爷还有徒弟们在场呢。然后他讪笑道:“却也没有比那里更安全,更让人放心的地方了。”
“安全也就罢了,放心?哼哼……”赵立本冷笑连连,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他看看几个徒孙道:“你们只管放心在家待着。大明朝对官员还是讲道理的,只要你们没动手,谁也拿你们没办法。”
“太师祖,我们是打算帮忙来着。”金学曾苦笑道:“可师祖他太快了,几下就把人干趴下了,想帮忙都帮不上啊。”
“没动手就对了。”赵立本气哼哼道:“不省心的东西有一个就够,多了是要老夫的命!”
“行了,你们去吧。正好有时间自修一下《中等数学》好上课。”赵昊挥挥手,让徒弟们退下。
“是,师父。”弟子们面有愧色出去。
所谓《中等数学》,就是初中代数。赵昊本打算靠这本书混几天日子。但随着对弟子们实力的了解,他知道这玩意儿对他们根本小菜一碟,还是不要卖弄的好。
便改口对弟子说,《中等数学》是正式上课的基础。但因为太简单,为师不愿浪费口舌,你们自修即可……
待到弟子都出去,赵昊便问赵立本道:“爷爷,咱们怎么办?”
“不是都商量好了吗?该怎么办怎么办。”赵立本云淡风轻的将琉璃球摆回棋盘。“徐璠几次三番对你们下手,打他一顿还不是应当应分的?他都四十多的人了,莫非徐阶还有脸替儿子找场子不成?”
“至于下面的人,乖孙就能搞掂,还用老夫费心思吗?”赵立本瞥一眼赵昊,信心十足道。
“爷爷,你老对孙儿的力量,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啊?”赵昊哭笑不得道:“是,人家在西山矿业有点股份,可就那么一点点,犯不着管我爹死活啊。”
“那就交给那个恶毒的婆娘吧!”赵立本一挥手,冷笑道:“她把你爹当成狗头金,就得给他擦屁股!”
“再来一盘!”说着他落下一子。
~~
祖孙俩没猜错,赵守正是准备打算去长公主府避难。
但他不敢让人看到自己进了长公主府,特意兜了个大圈子,绕到安定门大街过来的。
又怕身上的官袍太扎眼,便买了身不起眼的葛布袍子,把换下来的官袍交给方文,吩咐他回家报个平安。
然后戴着个竹斗笠,挽着裤腿,踏着草鞋就来了。
方文不禁担心,这打扮不会被轰出来吧?
果然,赵二爷这身打扮是够隐蔽了,结果十王府街就被官差拦下了。
“狗一样的东西,滚远点!这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呃……”赵二爷眨着无辜的眼睛,没想到自己过犹不及了。
正不知该怎么办时,便见鸡公公骑在马上,急匆匆打里头出来。
“鸡公公。”赵守正忙喊了一声。
“吁……”姬司正就是出来找他的,闻声赶紧勒住马缰,惊讶道:“赵……谁啊?”
“哦。”赵守正闻言一愣,心说我还能找谁?但转念一想,对对,避嫌避嫌。
便笑道:“我是来找小爵爷的。”
“唔,那就跟我进去吧。”姬司正点点头,心说不愧是状元公,果然机敏。
说找小爵爷,满分。
说找长公主,零分。
~~
长公主府。
得知赵守正前来找自己求助,李承恩开心坏了,兴高采烈出来迎接。
“哎啊,老前辈呀老前辈,你今天可是给咱们同道中人争了大脸了!”
李承恩上来就给赵守正一个熊抱,激动坏了。“我就说嘛,咱爷们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打则已,一打就是个小阁老!”
十王府街就在皇宫附近,又事关赵守正,那位锦衣牛百户自然第一时间就禀报进来。
鸡公公方才,就是奉长公主命,出去寻二爷的。
“哎,打的是过瘾了,就是打完了还得躲起来。”赵守正叹口气道。
“打完了就跑才真刺激。”李承恩揽着他的脖子,胸脯拍得山响道:
“老前辈这时候能想到我,说明你是把晚辈当朋友!只管放心住在府上,想住多久住多久,谁也别想来打扰你!”
说着他看一眼姬司正,自觉稳妥道:“这是我和老前辈的事儿,就别跟我娘说了。”
“哎,好。”姬司正点点头,心中苦笑道,那你可有好果子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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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太监也打了,太监被反杀了
司礼监中,五位大珰难得的齐聚一堂。
掌印太监滕祥端坐在正中虎皮交椅上。
其下左手边是首席秉笔、提督东厂、御马监掌印太监冯保。
右手边是次席秉笔,御用监太监陈洪。
冯保下首是另一位秉笔,内官监太监李芳。
敬陪末座的则是因为立下腹泻功劳,新晋从尚膳监提拔入司礼监的孟冲。
这五位大太监各有各的衙门,除了当值时,平素里王不见王,几乎不照面。
这是今天滕祥把他们叫一起,共商如何应对如今严峻的局面。
“诸位,这次咱们是大败而归。”疼公公郁郁的看着四人道:“没想到都用了印的事情,居然还能让六科打回来。”
“哼,欺人太甚!”‘疯公公’冯保更是气炸了肺,成国公的奏章跟他关联最大。正是他煞费口舌才说服了陛下,决定从成国公手中,收回腾骧四卫的兵权。
东厂和御马监,还等着这支强军的加入呢。
眼看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儿,居然又被那帮言官搅黄了。
“他们根本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陈洪几个也一样不爽,他们虽然不像冯保这么大利害,但若是能恢复中官分守地方的旧制,大家都能捞到莫大的好处,
“老虎不发威,以为是病猫啊……”
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讨伐着那些言官,便听外头响起阵阵哭声。
“怎么了,号丧什么?”滕祥举目望去,就见吕用、陶金四个在司礼监院中如丧考妣大哭。
“哭什么哭?你老娘死了吗?”‘猛公公’孟冲赶紧站起来,黑着脸呵斥不懂规矩的四人。
“呜呜,五祖宗给小的们做主啊,我们被言官给打了……”四人便跪在地上,哭天抹泪起来。
滕祥带着众大珰出来院中,才看到四人果然被打了。
春天衣裳本来就薄,他们全都被打得衣衫破烂,一条条触目惊心的鞭痕,在破衣烂衫间若隐若现。
“呦,你们怎么也被打了?”滕祥奇怪问道。他已经从冯保那里得知,小阁老被赵守正打的事情。
“谁打的?”冯公公沉声问道。
“呜呜……”
四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哭诉其之前的遭遇来。
~~
原来今日他们心里郁郁,便在东华门外酒楼吃酒解愁。
这几年宫里日子不好过,除了大珰们之外,像吕用这种中层太监,都过得紧紧巴巴。
是以听说内官监在选拔坐营太监时,四人便咬牙变卖家当,还借了高利贷,终于通过行贿如愿以偿。
所谓‘坐营太监’,其实就是监军太监,可以监督军营中上至主将、下至士卒的一举一动,权利极大。就算什么也不干,光靠下面人的孝敬,也能一年之内就把债还清,两年走上发家致富道路,三年攒下一辈子的花销……
可六科这一封驳,煮熟的鸭子飞了不说,还没法把送出去的钱要回来……
谁敢让大太监,把吃下去的钱吐出来?那不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吗?
四个可怜的中太监,只能打落牙和着血往肚里咽,在那里借酒浇愁愁更愁。
正郁闷的长吁短叹时。四人忽听邻桌的酒客,兴致勃勃议论起,方才在东公生门下,赵状元暴打小阁老的精彩大戏。
四人一听,对赵二爷佩服至极。又想到自己的糟心事儿,那许义羞愧的一拍桌子道:
“状元郎一文弱书生,尚能重拳出击,我四人却只知道在这里窝窝囊囊、长吁短叹,真是羞杀公公了!”
“不错,有冤当报怨,方为好男儿!”
“咱们也要想法出出气!”
四人达成共识,便商量起如何动手来。
许义便道:“要打就打领头的!”
“徐璠已经被打趴下了……”陶金提醒道。
“我说的是欧阳一敬。”便听许义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他家在哪。咱们去埋伏他一手,等他下班进了胡同,便跳出来狠狠揍他一顿!”
“好,就这么干!”
四人这下酒也顾不上喝了。马上到杂货店里,买了麻袋、木棍、绳子、皮鞭和蜡烛,便赶到欧阳一敬住的肘子胡同内埋伏起来。
没等多久,便看见穿着御史袍服的骂神,面色凝重的走进胡同。
“欧阳一敬!”陶金从左边大叫一声。
许义便趁着骂神转身,把麻袋兜头套了上去。
另两人抡着木棍就招呼上去了。
可惜还没打几下,四人便被跟进胡同的一众言官团团围住,想跑都跑不掉。
说来也是几个太监倒霉,往常欧阳一敬都是独来独往的。
但今天发生了小阁老被殴的大事,一大帮言官便跟着到他家,准备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结果四个太监光看着头前带路的骂神,没注意他身后,还跟了一大帮子人呢。
这帮给事中本就因为没抓到赵守正,大感颜面尽丧。
见这四个太监居然也敢有样学样、当街行凶,而且还拿着又粗又硬的棒子……
他们登时气极反笑,一拥而上把四人五花大绑。而且用的还是四人带来的绳子。
然后给事中把四人绑到大街上,各抽了八十鞭子,这才放他们回来听参。
当然,用的还是他们买的鞭子。
至于那几根粗大的蜡烛,也被拿到欧阳一敬家中,晚上点来开会了。
一点都没浪费呢。
~~
司礼监,听完四人的哭诉,滕祥气得直跺脚道:“丢人啊,丢死人啦!打埋伏也不看看人家有多少人,你们是猪吗?!”
“你说你们买皮鞭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买蜡烛呢?”孟冲不得其解道。
“怕他天黑才回来,别万一打错人。”陶金哭丧着脸解释道。
“哦,原来是照明啊……”孟冲便不说话了。
“老祖宗,他们不光打了,还扬言明天要上本弹劾咱们呢。”吕用悄悄加了个‘们’,便把五位祖宗拖下了水。
“呵,呵呵……”‘嗔公公’陈洪气极反笑道:“真以为咱们是善男信女啊?”
“不错,再不狠狠干他们一下,那帮言官就要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撒尿了!”滕祥一阵咬牙切齿,看着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冯保和李芳道:“二位怎么说?”
“听兄长的。”冯保也憋了一肚子邪火,点点头表示支持道:“是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了!”
“嗯。”‘厉公公’李芳点点头,没说话。他是太监中的异类,十分正直规矩,总觉的事情闹大了怕要没法收拾。
不过此情此景,也容不得他有异议了。
“好,甭管过去怎么样,眼下大敌当前。咱们司礼监五位必须精诚团结,不能在让人欺负了!”滕祥终于品到了大总管的滋味。狞笑一声,问吕用四人道:
“人家打了你们,你们该怎么办?”
“打回来!”
“人不够怎么办?”
“多带些人。”
“空手打不过怎么办?”
“抄家伙!”
“打完了怎么说?”
“是我们自己报仇,跟祖宗们没关系!”
“嗯。”滕祥满意的点点头道:“有这份觉悟就行,去吧!咱家不会不管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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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大乱斗
当天晚上,一众给事中在欧阳一敬家里商量到半夜,终于定下了今日到内阁,集体讨要说法的计划。
因为欧阳一敬头上吃了一棒,脑门鼓起个大包。他明日只好告假在家,把领导重任交给了另外几位科长。
从骂神家出来时,已经四更天了。
众位给事中便不回家打扰了,直接去午门外的值房睡了一宿,准备宫门一开就进去。
翌日清晨,风儿甚是喧嚣。
众位给事中鱼贯出了值房,在众科长的带领下来到午门前。查验了腰牌后,便从左掖门进了皇宫。
通往内阁的会极门,就在左掖门东北面不远处。
三十六位给事中沉默无语,神情一片肃杀,不一会儿就来到会极门前。
便见吕用、高相、陶金、许义四个,忽然从会极门内闪出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们要干什么?!”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朱科长厉声问道。
“你们要干什么?!”四人仿佛浑然忘记,昨天被谁打的哭爹喊娘了,直愣愣站在会极门下,不许给事中们通过。
“想去内阁告状,没门!”
“滚一边去!”给事中们自然不怕手下败将,径直上前,伸手想把四人推搡开。
“你们想恶人先告状吗?”吕用四个大有螳臂当车之意,张开手臂就想阻拦他们通过,口中还大声嚷嚷道:
“不许进去,不许进去!”
“去你妈的吧!”身高体壮的吏科给事中石星,终于失去耐性,重重一掌推向许义的胸口。
“啊……”许义已经痛呼,身子便倒退飞出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竟然晕死过去。
其余言官也是一愣,看看躺在地上的许义,再看看那手掌悬空的石星,心说,高手啊。
“咦?”石星也看看自己的手掌,心说难道本官无意中铁砂掌大成了吗?
谁知,还没他们回过神来,便听吕用三个扯着嗓子高喊道:“言官打人啦,快来帮忙啊!”
话音未落,便见会极门后,呼啦一声,冲出上百名年轻力壮的内侍,手里还都拿着又粗又长的棒子!
言官们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
夭寿啊,死太监也会用计了!
中官们转眼间冲了上来,抡起棒子见人就打,一照面就干倒了十来个言官。
惨叫声响彻会极门,一众言官慌忙举起胳膊阻挡,抬起腿来反抗。可哪里是又粗又硬的大木棒的对手?
眼见着同僚像割麦子一样被陆续击倒,朱科长大叫一声道:
“快跑,分散开!哦……”
话音未落,他便捂着脸倒在地上打滚开了。
言官们正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听到这一声,便朝着文华殿和午门方向分头跑去。
内侍们挥舞着棒子紧追不舍,也没人顾得上在地上滚来过去的朱科长了。
听着喊叫声、脚步声渐远,朱科长这才张开了指缝偷眼瞧去,想确认一下周遭是否真的安全。
谁知却正碰见躺在地上装死的许义,也偷偷睁开眼张望。
好巧不巧,两人视线对了个正着。
确认过眼神,都是在装死的人……
两人不禁都有点小尴尬,不由自主别过头去。
忽然,朱科长爬起来就跑,许义也爬起来紧追上去。
“站住,你个不要脸的!”
“你还有脸说别人……”
~~
文渊阁。
三位大学士正在张居正的值房中,就昨日的种种事端进行磋商。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张居正先做了个简单消息汇总,把‘言官一人一本弹劾赵昊’、‘给事中到处搞串联’、‘状元郎打小阁老’、‘太监埋伏遭反杀’一系列事端,串讲给两位大学士听。
“呃……”李春芳和陈以勤都感觉脑袋嗡嗡作响。他们这代官员,都没经历过大礼议时代的洗礼,哪见过这种纷杂混乱的朝局?
哪怕是当年倒严的越中四谏、戊午三子,乃至上《直言天下第一事疏》的海瑞,也只是个人行为,并没有搞成现在这种牵一发动全身的大乱局。
更要命的是,这局面还必须要由他们收拾……
因为这一切,根本就是徐阁老对他们三人的训诫啊。
沉默了好半天,陈以勤才有些艰难的问道:“小阁老没事儿吧?”
“应该不要紧。”张居正一眼就看穿徐璠营造的假象道:
“赵守正一个没练过武的书生,赤手空拳三五下,能把他打成什么样?不谷看,还不如那口痰对他的伤害大呢。”
“唉,小阁老躺在那里要死要活,全凭局势需要。”李春芳揉着太阳穴道:“我看他是轻饶不了赵守正。”
“我看是揍得轻了!”陈以勤却一脸解恨道:“都是这个瓜娃子到处搅风搅雨,才把内阁都牵扯进去。害得奏章堆积如山,朝廷也濒临失控。”
“哎,人家严世蕃给严阁老擦屁股;咱们的小阁老,却只给徐阁老身上抹大便。”温文尔雅的李春芳也是恼极了,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对了,元辅什么意思?”唏嘘一阵,陈以勤又问张居正道。
张居正摇摇头,声音有些低沉道:“元辅没有任何指使,应该让咱们看着办吧。”
“按说当以《刑律》之‘九品以上官殴长官’论处。”陈以勤谙熟律法,随口就说道:“凡流内九品以上官,殴非本管三品以上官者,杖六十、徒一年。”
“才刚点中一个月的状元,就杖六十,徒一年?”李春芳不禁皱眉道:“有失朝廷体面啊。”
状元公可是本相从落卷中搜出的遗珠,要成就千古佳话的,怎能被人轻易丢到垃圾堆里去?
“也得先能找到他再说。”张居正淡淡道:“听说昨天五城兵马司寻遍全城,也没找到他的人影。”
说着不谷哑然失笑道:“而且昨天殷学士帮他递了假条到吏部,说他出门之前,已经向翰林院请假半年。”
明朝官员的例假极少,可各种病假事假上却宽松无比。
尤其是新科进士,动辄可以给家半年,准其归乡祭祖省亲、娶妻生子,将因为读书落下的事情,全都补一补。
“嗨嗨,这样也好,先躲躲风头再说吧。”陈以勤闻言笑道。
“嗯。”李春芳也点点头,没有异议。
殷士儋是赵守正的副主考,这假条到底是事前就写好,还是事后补上的,其实还要打个问号。
但三位大学士都无意深究,全当是赵守正提前写好的了。
可见状元郎这通拳脚,大快人心啊!
三人刚说到内监埋伏欧阳一敬,就见个中书舍人慌慌张张跑进来。
“相公不好了,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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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2.这场一百个中官埋伏御史的事儿,是真的,但进行了艺术加工哈。
第二百六十六章 恶人先告状
文渊阁西侧值房,是中书舍人的宿舍。
这会儿临时收拾出来,安顿遭了毒打的给事中们。
此时,大通铺上躺了十几个伤势较重的伤号……主要是骨折,还有被打在脑袋上晕过去,打断肋骨站不起来的。更多的言官伤势较轻,有的是逃跑扭到了脚,有的是被打折了胳膊,还有个因为惊吓过度,到现在魂不附体的……
不过不要紧,咱们太医院有专门的祝由科,负责帮你把魂儿找回来。
赵府隔壁老王太医带着几个太医院的同僚,在那里给伤号上架板、敷药膏,忙的不亦乐乎。
十几个没受伤的言官,也像霜打茄子似的,一个个两眼发直,在屋外东墙根下坐了一溜。
李春芳和陈以勤二位大学士,在屋里头慰问完了伤员,便出来和这些人说话。
“相公……”朱科长要带头起身问安。
“别起来,别起来。”李相公像慈祥的老母亲一样,用温暖的话语,安抚着言官们那被侮辱,受损害的身心。
“已经吩咐厨房烧了热水,煮了粥饭,待会吃饱喝足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
这样可以多拖延点时间……用心不良的老母亲,暗戳戳想道。
“嗯。都精神点。”陈相公扮演的是严父角色。
“相公要为我们做主啊!”别说,言官们还真就精神起来,一个个站起身,满脸悲愤的冲着两位大学士嚷嚷道:
“国朝养士二百年,科道尊严一朝尽丧!若不严惩凶徒,昭示天下,我等六科不复存焉!”
‘那感情好……’二位大学士微微一哂,赶紧劝说道:
“诸位稍安勿躁,张相公已经去查问真相了,内阁一定会替大家做主的。”
“行吧,咱们不让相公为难。”朱科长在许义的追击下,依然毫发无损,声音洪亮道:
“不过我们也有言在先,倘若陛下再像以前那样袒护阉寺,我们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对,科长说得对!”
不光外头的言官,屋里受了轻伤的那些,也吊着胳膊瘸着腿出来,面红耳赤的嚷嚷道:
“要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
“还要追究司礼监,内官监,御马监的责任!”
“汤药费也不能少!”
两位相公被汪汪队吵得头晕脑胀,心说看来此事非闹大不可了……
~~
乾清宫西暖阁。
隆庆皇帝还赖在床上,徜徉于文化的海洋。
一边看,皇帝一边点评道:“同样写武后,这本《外史》就远不如那本《如意君传》呐……”
今日当值的陈洪,给皇帝端上他秘制的滋补汤,陪笑道:“老奴听说近来有个大名士,化名兰陵笑笑生,写了本足有百万字的《金瓶梅》,十分过瘾。”
“哦?”隆庆一听就来了精神:“快取来给朕批判一下!”
“此书因重重原因还未刊行,只以手抄本在士大夫间流传,老奴听说张相公那里有一套……”
“哦?”隆庆闻言大喜道:“张师傅那么一本正经的人儿,也好此道?”
“男人嘛……”陈洪一副懂行的样子。
隆庆看了看他,善良的心地让皇帝没有吐槽。
主仆俩说的正热闹,便见滕祥、冯保、李芳、孟冲四个联袂进来。他们加上陈洪五个,都是可以随意出入帝寝的内侍。
四人向皇帝问安后,便长跪不起,口称有罪。
“哦,这是多大的罪过?竟让司礼监集体谢罪?”皇帝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回万岁,都是老奴几个大意了。前几日六科封驳了派出中官的旨意,下头那些人希望落空,一个个满嘴怪话、一肚子牢骚。”滕祥一脸自责道:
“结果昨天,他们跑去吏科欧阳科长家门口,想跟他理论。却被言官寻衅滋事为由,把他们绑起来每人打了五十鞭子。”孟冲接过话头。
“是八十……”滕祥白了孟厨子一眼,嫌他乱插嘴。
“还有这种事?!”隆庆皇帝盘膝坐在龙床上,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道:
“什么时候外廷,可以管起内廷的人来了?”
皇帝不知道宦官打人在先,自然会有这种看法。
“他们肆无忌惮又不是一两天了……”冯保幽幽说道。
“你们就为这件事?”隆庆看看全员到齐的司礼监,心说这点事情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事情今早又发生了变化……”滕祥硬着头皮说一句,便求助的看向冯保。
冯公公毅然接过话头,对皇上禀报道:“挨打的那几个气不过,今早纠集了一群人要去六科廊讨个说法。正好碰见那群言官,要去内阁告状,结果发生了激烈的口角,然后也不知怎么就打起来了……”
“什么?!”隆庆皇帝下巴差点掉到床上,怪不得这帮家伙要兜这么大圈子呢。原来发生了皇宫斗殴,这等耸人听闻的事件。
“多少人打架?都有谁参与?”
“宫里这边,以吕用、高相、许义、陶金四个坐营太监为首,差不多五六……呃,三四十人。”滕祥原计划是将人数打对折。察言观色后,又机智的来了个折上折。
所以说,完事一定要先告状。先告状的才有机会信口雌黄。
“言官那边也是三四十人,除了出差在外的,几乎一个不落都来了。”冯保接着说道:“他们本来是打算给小阁老讨说法的。”
“徐璠又怎么了?他不是在家侍奉首辅吗?”隆庆感觉有些蒙。
这几个太监有意无意,昨天没有禀报京中事宜,隆庆自然无从得知他便宜妹夫的辉煌战绩。
“老奴也是昨天才知道,原来小阁老根本没在家,而是天天照常上下班。”
便听冯保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不是在太常寺,而是六科廊……”
“什么?!”隆庆皇帝愣怔在那里。这下他的注意力,完全从今日的斗殴,转移到小阁老和六科廊的关系上了。
沉默了足足盏茶工夫,隆庆才若无其事的问道:“他们要给小阁老讨要什么说法?”
“新科状元赵守正,认为是小阁老指使六科弹劾他公子赵昊的。与小阁老在东公生门发生口角,然后把他给打了……”
“啊?”隆庆彻底惊呆了,朕的朝廷这是变成修罗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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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违法圣地左顺门
乾清宫西暖阁。
隆庆皇帝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化掉这几条过于劲爆的消息。
“快传张师傅……”嗡嗡脑瓜子嗡嗡直响,感觉有些掰扯不清了。便习惯性的向场外求助。
“万岁,张相公托臣带话给陛下,今天的事情,内阁不宜出面。还请陛下从速圣裁!”却听冯保大着胆子说道:“稍有贻误,必酿成轩然大波啊……”
“唔。”隆庆摸着下巴,作冥思苦想状。
张师傅到底什么意思呢?真想把他叫来问个究竟。
不过既然张师傅认为不适合出面,当然不能勉强他了……
算了,张师傅肯定不会害朕的。
于是,想不通的隆庆皇帝,干脆放弃了思考。
先按照张师傅的主意,快刀斩乱麻再说吧。
“双方伤情如何?”隆庆赤脚踩在地毯上,双手撑着膝盖问道:“有没有出人命?”
“回万岁,双方各有损伤,但还不至于闹出人命。”滕祥便赶紧答道。
嗯,因为挥棒时用力过猛,有人肩膀脱臼,还有扭到腰的。对了,还有个追人时摔掉了门牙的,这么一盘算,损伤着实不小呢。
“谁先动的手。”隆庆又问道。
“言官!”四名大太监异口同声答道。
“呃……”隆庆皇帝难以置信的眨眨眼,他其实是是想问,哪个太监先动的手。
“怎么可能呢?”
“老奴已经审问过下头人了。”滕祥便言之凿凿的答道:“都说是吏科给事中石星,先把酒醋面局的许义一掌打翻在地。”
“那石星是有功夫的,一下就把许义打晕了。这下小的们才急了眼,跟他们厮打起来。”
“真的?”隆庆皇帝狐疑的看着几个大太监。
虽然他亲近信任身边的中官,却不代表嗡嗡就没有自己的判断力。
怎么想,怎么觉得言官的行为不合理。
~~
“老奴岂敢欺骗陛下?”见皇帝起了疑心,滕祥赶忙先指天发誓,然后小声说道:“哦对了,还有件事。小的们是拿了棍子去理论的。”
言官进宫都是要搜身的,自然手无寸铁。
“嗨。”隆庆皇帝闻言,一脚把滕祥踹在地上,笑骂道:“你个老货也不老实了。说来说去,不就是你们的人,在会极门埋伏了人家一手吗?”
“圣明不过陛下!”滕祥赶紧爬起来,带着冯保几个俯身叩首道:“臣等这点小心思,完全逃不过万岁的慧眼啊。”
“少来这套。”隆庆略略得意的一笑,然后看着几名太监,语气平淡道:“说,是不是你们指使的?”
“那绝对不敢!”诸位大珰忙指天发誓、矢口否认,坚决否认事前知情,更不承认对下头人提供过方便和支持。
“算你们还有点儿数。”隆庆哼一声,站起身道:“宫里不是撒野的地方,谁也不能例外。”
“是。”诸位大珰把脑袋深埋地毯上,互相交换个眼色,最终还是孟冲更猛一些,猛然抬头对皇帝嚷嚷道:
“但那是打死人不犯法的左顺门啊,陛下!”
“嗯?”隆庆皇帝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会极门原先的名字,是叫‘左顺门’的!
左顺门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自从土木堡事变后,愤怒的文官们在这里,活活打死王振的三个同党之后,这里便成为了一方诛奸佞、杀谗臣的法外之地。
官员们心里不痛快,可以尽情在左顺门开喷,就是骂皇帝都没人管。而且传说就算在这里打死了人,按照前例可以不予追究。
嘉靖年间,小阁老杨慎便计划利用这一法外之地,埋伏‘继嗣派’的两名头领张骢和桂萼。
可惜张骢提前得知了消息,直接没敢上班。
桂萼倒是中了埋伏,但人家是个练家子,见事不好便一个百米冲刺,逃出了包围圈……
后来,杨慎更是将这地方利用到极致,组织百官在左顺门跪哭,差点逼疯了嘉靖皇帝。
哪怕是嘉靖皇帝掀了桌子,命令廷杖杨慎等人,也是把他们抓到午门外行刑的,没在左顺门直接动手。
传统这东西,还是要尊重的……
只是后来,嘉靖帝搬到西苑,紫禁城都没人住了,大家才渐渐淡忘了左顺门的风云。
~~
听了孟冲的提醒,隆庆的怒气一下子就消了大半。
是啊,是文官们口口声声说在左顺门打死人不犯法,才造就了这个‘优良传统’。
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文官打人不犯法,中官打人就犯法?
没这道理嘛……
“好啊,我看就是你们处心积虑谋划的。”
隆庆抬脚虚踹,大珰们讪讪直笑,却只咬死了,是下面人冲动所为。
隆庆皇帝背着手,在地毯上来回踱步一阵,终于拿定了主意,沉声道:
“中官们心怀不忿,聚众埋伏言官。虽然左顺门曾有打死人不偿命之说,但如今左顺门已经更名会极门,所谓传统也就成为历史。”
“因此不能一概推脱以传统,必须严惩以儆效尤。”说着,皇帝看向滕祥等人道:“着司礼监、内官监捉拿审问行凶之人,主犯绑至内厂廷杖六十,发配充军;从犯杖三十,以观后效……你们可否接受?”
“二十四局都是陛下的奴仆,自然任凭陛下发落,绝无半句怨言。”
司礼监众人先端正态度,然后才愤愤道:“只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言官们也动手了……”
“是啊,陛下。”一直置身事外的陈洪,也阴测测对皇帝道:“六科越来越不像话了,陛下这次若只把板子落在内侍屁股上,他们会愈发不把咱们放在眼里的。”
“休得危言耸听……”隆庆不禁眉头紧皱。
“陛下就是太善良了!”孟厨子大声嚷嚷起来道:“臣就举一个例子,弹劾赵昊的弹章,清一水都来自六科,却没有一本来自都察院!”
“难道赵待诏父子,有本事控制得了都察院吗?”滕祥也跟着嚷嚷道。
“他们两个小小芝麻官,当然没那么本事……”冯保一击致命道:“但有一对父子,却有本事控制得了六科!”
李芳其实心里是佩服徐阁老的,但见大势如此,哪敢跟众人唱反调?便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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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我还没开始呢,怎么就完事儿了?
西暖阁。
隆庆皇帝被亲信内侍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一阵阵心头发紧。
又是好一阵沉默,他方艰难万分的说道:“吏科给事中石星,身在宫中仍行事鲁莽,率先出手、挑起事端,当以同罪论处。”
“万岁,言官犯罪,是要加三等处罚的……”滕祥小声提醒道。
“闭嘴。”隆庆瞪他一眼道:“要了他的命,对你有什么好处?”
冯保偷偷扯了扯滕祥的袖子,示意他见好就收吧。
“是。”滕祥忙缩缩脖子,不敢再废话。
~~
机关食堂制度源远流长,可上溯至秦汉,后由唐太宗普及推广,遂为定制。所谓‘京百司至于天下郡府,有曹署者,则有公厨’,即便对官员最抠门的朝代也没有废止。
对,说的就是你,大萌。
内阁公厨设在文渊阁的后罩房。饭菜虽然没有御膳那样极尽豪奢,但在精雅可口上却略胜一筹。
此时,二十来个受了轻伤和没受伤的给事中,难得的享受了一次大学士待遇。
他们洗过澡,换穿了干净的衣裳,坐在中书舍人和司直郎吃饭的长条桌前,看着端上来的丰盛饭菜,一时难以下咽。
“相公们一片心意,咱们还是多少用点吧。”直到朱科长带头夹了一片酱瓜。
其余言官这才勉强拿起筷子,象征性的吃一口。
唔,还真挺香的……
又想起早晨没吃饭。罢了,不跟饭菜计较了。
于是下一刻,言官们便运筷如飞、大口大口对付起眼前的饭菜了。
“嗯嗯,这酱瓜腌的不错。”
“呜呜,好吃好吃……”
“这可是严阁老传下的法子,六必居的酱菜都是跟他学的。”
“那我多吃一碗饭……”
言官们正风卷残云,吃得不亦乐乎。忽听文渊阁前,传来一声尖利高亢的声音:
“有上谕!”
言官们忙紧吃几口菜,猛扒几口饭,这才胡乱抹把嘴,小跑出去听旨。
文渊阁前,大学士和舍人们已经都等在那里了。
张相公也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正低声与李春芳说着话。
“快点,就等你们了。”严父陈阁老招呼给事中们按班列好。
然后众人跪地聆听上谕。
“上谕,今察有中官吕用、高相、陶金、许义心怀不忿,轻信左顺门打死人不偿命之说,聚众于禁宫埋伏言官。然查遍典籍,未见有此法条,且如今左顺门已更名会极门,更不可一概推之以传统,必严惩以儆效尤!”
只听前来传旨的孟冲高声诵读道:“着司礼监、内官监捉拿审问行凶之人,主犯绑至内厂廷杖六十,发配充军;从犯杖三十,以观后效。”
言官们听到这儿,虽然还懵懵的,但感觉气顺了不少。
不过,我们饭还没吃饭,这事儿就画句号?
当然没有。
便听孟冲故意停顿一下,然后冷声宣布道:“吏科给事中石星,身在禁宫仍行事鲁莽,率先出手、挑起事端,当以同罪论处!钦此!”
传旨完毕,孟太监咬牙切齿的对众给事中道:“这下你们满意了吧?!”
“呃……”给事中们全都目瞪口呆,无所适从。
我们还没开喷……哦不,还没出招呢,皇帝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此事处理完毕了?
‘这是什么坑爹的新套路啊?’言官们心中狂叫着。
尤其是跪在最后的大个子石星,简直要晕过去了,我干什么了?怎么连我也一起打啊?
哦对,我用铁砂掌拍飞过一个人……
他呆呆看着自己的右手,然后用左手使劲拍了一下。
我怎么就管不住这只手呢?!
~~
文渊阁前,传旨太监孟冲等了半天没动静,不由皱眉道:“朱科长,你来接旨!”
朱科长心里那个郁闷,暗道欧阳骂神是不是算好了,今天会有一劫?所以才借故不来的?
正在他无奈伸手之际,却听一名给事中突然大声道:
“未竟法司审判,怎能草率结案?我们要封驳这道上谕!”
“咦?”孟冲一愣,心说这也能驳回?
“胡闹!”却听张居正转过头来了,呵斥道:“陛下处置宫中的事情,六科有什么资格封驳?!”
“呃……”那给事中一愣,心说也对哈。六科驳的是下给外廷的诏谕,什么时候可以封驳,跟外廷没关系的中旨了?
还让不让陛下说话了啊?
“张相公,你就看着太监这么欺负我们吗?”另一个给事中悲愤道。
“放你娘的狗臭屁!”气得孟冲直接冲到他面前,低头瞪圆了眼睛,腮帮子直哆嗦道:“我们内廷被处置了将近二十人,你们才一个,这到底谁欺负谁?!”
“是你们埋伏的!”言官们不管有理无理,从来不会输了气势。
“是你们先动手的!”孟冲也红着眼,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都住口!”张居正和两位相公看不下去了,上前呵斥双方冷静。
然后张居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众言官道:“尔等六科给事中,身负维护朝廷法度之责,难道要带头抗旨不遵吗?”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登时将给事中们压低了头。
朱科长深深看一眼石星,暗叹道,好兄弟,我会给你烧纸的。
然后便双手接住黄页,声嘶力竭道:“臣谨遵上谕!”
“带走!”孟冲一声令下。
东厂番子便一拥上前,将那石星五花大绑起来。
“多绑几圈,他是练家子!”孟冲冷哼一声。
番子们便又在他身上缠了几圈牛皮绳,加上铁锁铁链,绑成个粽子带走了。
给事中们满心凄凄,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默默跟在后头,出了文渊阁。
张居正面无表情看着言官们失魂落魄而去,然后转身进了值房。
李春芳和陈以勤暗暗竖个大拇指,没想到眼看就要酿成一场大乱的事端,让张相公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摆平了。
“厉害,不愧是张江陵。”陈以勤背着手往回走道:“帮陛下捍卫了权威,自己还能不沾因果。让内廷得到了教训,却又觉得可以接受。同样教训了言官,还让他们有苦说不出。”
“顺道让言官们,也不会再拿小阁老的事情烦我们了。”李春芳也拢须笑道:“哎,只是这样一来,给事中们心里要憋爆了。”
“憋一憋也好。不能光他们给别人添堵,不许别人也恶心恶心他们吧?”陈以勤两手一摊道:“反正跟内阁没关系,爱气就气去吧。”
“哈……”李春芳刚要大笑,忽然想到楼前西值房中,还有一干伤号。他便赶紧捂住嘴,样子颇为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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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廷杖
隆庆皇帝是温柔的,没有像他的父皇那样,在午门外执行廷杖,而是改在东上北门北街的内厂院中。
此时过午。
吕用、高相、陶金、许义四人,并十余名中官早已带到,排成一溜跪在堂下,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
终于,石星被五花大绑提来了。
但内厂那高高的门槛难住了他。
东方番子把人家绑的太紧,两条腿分不开叉,难道学兔子蹦过去?
不说石星五大三粗的汉子,合不合适做这种可爱的动作,这可是要去受刑啊,严肃点行吗?
几个跟在后头的给事中,便要上前将他扶过门槛,却被东厂番子用兵刃挡住。
好在这也难不住石星,只见他缓缓坐在门槛上,把双腿搬过门槛,然后缓缓站起来,回头看向自己的同僚。
“拱辰!”给事中们泪如雨下,悲痛呼唤着他的名字。
“诸位不必如此。”此情此景,石星觉得应该发表下获奖感言。毕竟没有被廷杖过的不是好言官,没有吃过廷杖的人生不完整。
他目光扫过众同僚,刚要慷慨陈词几句,却被身后的番子猛推了一把,踉跄着扑向前方。
石星刚要稳住身形,却又被另一名番子伸腿一勾脚腕,这下彻底无解,脸朝下重重拍在了地砖上。
看着都疼,同僚们不忍的闭上眼。
“奉上谕,本提督监临廷杖。”冯保身穿大红的蟒衣,头戴钢叉帽,神情肃穆的扫过场下众人,而后一挥手。
“开始吧!”
“是!”一百名准备行刑的东厂番子齐声应下,然后在地上铺了十五块毡子。
“跪在上头!”
一名档头厉喝一声,十四名中官便乖乖跪在毡子上。
然后番子两人一组,给他们穿上类似后世的束缚衣。这样他们两只胳膊就被紧紧束缚在胸前,想要左右转动都不可能了。
番子又用绳索套住他们的脚腕,然后四人四面牵拽,把他们扽成个直挺挺的‘大’字。
然后褪下了他们的裤子,露出颜色各异的屁股来。
石星也不例外,同样穿上了束缚衣,被拽成‘太’字,褪下裤子露出了黑乎乎的屁股蛋。
“含上。”番子们又让他们一人含上一根软木棒。一是防止叫的太惨,惊了附近光禄寺的猪。二也是防止受刑的人咬断舌头。
中官们由几名档头监刑,冯保则走到石星跟前,亲自监督对他的行刑。
对石星行刑的番子有两个,皆赤着上身,肌肉虬结,手里提着三尺五寸长的大荆条。
借着向冯保行礼的机会,他们瞄一眼厂公的脚尖,见是两脚张开,脚尖呈八字。
便知道这是‘着实打’的意思,也就是说狠狠打,可以打残,但不能打死。
要是脚尖碰到了一起,那受刑人就死路一条……
冯公公专门按照当年刘瑾那套法子训练过他们。
训练时,先用猪皮革扎成两个假人,一个里面装上砖块,另一个里头则放一摞纸。
打前者时,不能打破猪皮。但掀开猪皮一看,里面的砖头要全部粉碎才行。
打后者时则正相反,要把猪皮打碎,但里头的纸不能破一张。
只有这两点都能做到,才能随心所欲输出伤害,成为一名光荣的廷杖手。
“打!”
伴着冯公公一声令下。
十五名行刑手,便高高举起手中的荆条,狠狠抽在十五人的屁股上。
登时院中响彻‘啪啪啪’的抽打声,间或夹杂着几声‘蓬蓬’的闷响声。
没几下,中官们的屁股便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了。
那石星的屁股却安然无恙,只是被打青了而已。
可让人想不到的是,中官们还在硬撑着,石星却已经疼晕过去。
番子便用井水把他泼醒,然后继续行刑。
“要挺住啊,拱辰!”言官们一脸着紧的给他打气,心里却难免嘀咕,这么大个个子,怎么比太监还不禁打?
待到六十下打完,石星便又昏死了过去。
中官们的屁股更是血肉模糊,看上去十分可怕。
番子这才不再阻拦言官靠近。他们赶紧冲进去,七手八脚将石星抬上一块门板,然后抬着他出去找大夫。
待到文官一离开,番子们赶紧取一块羊皮敷在受杖者的腚上,这样就能迅速止血恢复。
当然伤口痊愈后,患处就会留下一处羊皮痕迹,不过中官的屁股又不见人,倒也无甚大碍。
“三天后就能下地,”冯保瞥一眼满脸鼻涕泪的吕用几个道:“等伤好了就去南京,镇守太监会安排好你们的。”
“谢二祖宗照拂……”吕用几个忙强撑着爬起来磕头谢恩。
不过感激之余想一想,昨天才吃了八十鞭,今天又挨了六十杖,然后还要被发配南京,这波操作好像血亏啊……
哎,果然冲动是魔鬼啊。
~~
等给事中们把石星抬回六科廊,请太医过来一看。他们这才知道上了东厂的刁当!
那太医用剪刀将石星腚上的肉皮剪开,众人只见里头肉已经成了败絮状,一碰就能掉下来……
当场就有人吐了。
“这帮天杀的阉竖!”
脑门生着独角的欧阳骂神见状的勃然大怒,指着朱绘厉声道:“亏你还是刑科科长,连这点把戏都看不出来?!”
“我隔着远远的,哪能看出门道。”朱绘苦着脸道:“再说那些中官也都皮开肉绽,鲜血模糊。人家十四个腚换我们一个腚,我们又能说什么?”
“他们的伤肯定没有拱辰重!”欧阳一敬愤愤道:“还没看出来吗?今天从头到尾都是中官针对我们的阴谋。他们精心选定了地点,安排好人手,打完就跑。然后趁着你们还没回过神来,来个恶人先告状。再抛出十几个陪打的,堵住我们的嘴!让我们有火发不得,有话说不得!”
“嘶,有道理。”众人闻言露出恍然的神情,朱绘不禁埋怨道:“你早晨一起去多好?我们就吃不了这么大亏了……”
欧阳一敬心说,我陪你们挨打啊?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六科的脸,这次已经丢到姥姥家了!”只见他神情肃然道:“诸位,六科尊严不可侵犯。我们必须要采取行动,挽回我们的尊严!”
“是,科长!”众给事中看着他们的主心骨,不少人马上高声附和。
“但这个事情,咱们实在不好拿出来说事儿。”朱绘却苦着脸道:“谁都知道,还没等咱们告状,陛下就先打了十五个内侍,还把他们都发配充军。咱们这边,只打了个先动手的石星。任谁评说,都会觉得陛下已经严以律己、宽以律人了。”
“是啊,陛下已经处置完毕了,再揪着这件事不放,怕是难以赢得百官同情。”户科科长郑大经也郁郁道:“咱们摆明了就得吃这个哑巴亏了。”
“哎,要不我们为何郁闷……”另一位科长也郁闷的直喘粗气:“挨打还要被耍,最后还得感恩戴德。这不是把咱们当猴耍吗?”
“这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真要活活把人憋死!”一个伤了肺的科长,涨红了脸说道。
“那就不求人,咱们自己来!”欧阳科长咬牙道:“咱们不求陛下严惩元凶,自己上本请辞,总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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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将军!
当司礼监接到通政司送来的辞呈时,几位大珰都惊呆了。
滕祥赶忙连滚带爬跑去乾清宫,禀报这一突发状况。
“万,万岁,不好了……”滕公公哭丧着脸跪在地上,双手高举着一份联名辞呈道:“呜呜,六科集体辞职了。”
‘噗……’隆庆皇帝一口茶水喷出去三尺远,赶紧从御榻上站起来,接过那辞呈快速浏览。
只见其大意是,六科乃天子亲臣,今日我等无状,惊扰禁内。虽陛下宽宏,只处罚石星,但我们深感惭愧,不敢再居天子心腹之位,故而集体辞去六科官职,以谢陛下。
后面是密密麻麻两页纸的官职和人名,还有一枚枚通红的手印,触目惊心。
隆庆皇帝登时眼前一黑,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御榻上。
“陛下,陛下。”滕祥和当值的李芳,赶紧扶住皇帝,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茶水,才让嗡嗡缓过劲儿来。
“唉,这群死孙,将军了啊这是。”隆庆吐出长长一口浊气,双目无神的看着头顶藻井,眼泪都要下来了。
前面说过,六科有一项重要权力叫‘科抄’,就是各科将通政司送来的题本,按批示分类抄送至有关官署承办。
其中,抄送对口部门的称正抄,抄送其他官署者称外抄。
但不管正抄还是外抄,都是只送抄本,原本是要留在六科廊的……
所以六科是整个朝政运转环节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一旦六科罢工,下面的六部各衙门,统统都要停摆。
有人说,那不能直接下正本吗?
这样非但难以稽核,而且二百年来陈陈相因的规矩,没有天大的魄力,和迫不得已的原因,又有谁愿意改变,有谁能改变呢?
而且这帮给事中鸡贼的是,为了防止皇帝各个击破,先弄几个回来上班,让朝廷勉强运转起来。他们没有分头上辞呈,而是只用一份辞呈,联名请辞。
这样就算哪个二五仔改变了主意,也没法擅自行动。
当然,还有法不责众的好处在里头……
~~
西暖阁。
看着嗡嗡彻底乱了方寸,滕公公赶紧安慰道:“不就是些七品芝麻官吗,想吓唬谁啊?不干就不干,陛下再任命几个就是了。”
“……”隆庆和李芳闻言,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望向滕祥。
“滕公公,吏部都没法接旨了,还怎么任命给事中?”李芳闷声提醒一句,心说这厮真是司礼监之耻啊。
“呃,看万岁太紧张,老奴开玩笑的,呵呵。”滕祥知道,自己又犯了白痴错误,赶紧萌混过关。
好在隆庆对他十分宽容,毕竟滕公公的用处不在这里。
他摆摆手,有气无力道:“赶紧去把张师傅请来。不,连李相公、陈师傅都一并请来。”
“是,老奴这就去!”滕祥赶紧像兔子似的窜出去,唯恐留在这里被皇帝献祭给六科。
文渊阁,三位相公正商量着,下班后一起去探望一下徐阁老。
一来表示关心,二来也给老人家一点危机感。
说话间,就看到滕公公满头大汗跑进来,向他们宣布了这个噩耗。
对内阁来说,这确实是十足的噩耗。
毕竟六部就算没有上谕,依然可以在职权范围内做很多事情。
可内阁没法下达上谕的话,那就彻底抓瞎了。
当然,还是可以跟六部长官谈话,对他们面授机宜的。可听不听在人家,弄不好就自取其辱。
三人赶紧出了文渊阁,连抬舆都来不及坐,便跟着滕祥一路小跑,进了西暖阁。
隆庆皇帝急的团团转,马上免了三人的礼,抢着开口问道:
“三位相公,这可如何是好啊?”
“陛下莫慌,困难总是天天有,但办法总比困难多。”李春芳最擅长的就是讲大道理,只是作用了了罢了。
“陛下稍安勿躁。”陈以勤就比他实在多了,沉声安慰隆庆道:“今日之事,我们几个都是亲历者。既然知道来龙去脉,对症下药就是。”
“陈师傅说得对。”隆庆自然能听出好赖,这也是他一直不太喜欢李春芳的原因。
有朕一个面瓜就够了,再要你个面瓜大学士有何用,组成‘二饼’吗?
“那该如何对症下药呢?”隆庆忙热切的望着陈以勤。
说起来,陈师傅也是潜邸旧人。只是在高师傅和张师傅这对璧人掩映下,没那么显眼罢了。
“他们无非就是觉得,今天自己受了委屈。不就想陛下给他们出气,然后找个台阶就下来吗?”陈以勤看问题,永远简单直接,命中要害。
可惜,这世上的事大都没那么简单。
放着正确的选项不选,偏要一条道走到黑,这才是人类啊……
便见隆庆脸上的激动渐渐消失,神情也变得不悦道:“官府断案还会重处先动手的那个……朕只处罚了一个,他们就觉得委屈了?难道非要老虎屁股摸不得,他们才不委屈?那朕就太委屈了!”
“石星打了就打了。”陈以勤却不看隆庆脸色,沉声道:“他们是认为,吕用等人背后还有指使者,想要陛下查处之!”
侍立一旁的滕祥和李芳,闻言差点没晕过去。前者更是恨得牙痒痒,心说你个老陈怎么回事儿?不知道咱家就是幕后黑手吗?
“这样啊……”隆庆看看滕祥,难以决断。
滕祥吓得摇摇欲坠,直欲晕厥。
终究,隆庆还是没忍心,干这种所有皇帝都会干的事儿。他将视线转向张居正道:
“张师傅,你怎么看?”
张居正一路上沉默不语,进殿后更是一言不发。
他本以为此时就这样过去了,却还是低估了言官的任性和骄纵。
他们已经被徐阁老惯坏了,居然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其实张居正知道,一句话就能解决眼前的问题——‘请徐阁老立即出山’。
只要徐阁老回来视事,自然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但同样的,他们三个的日子定然要难过了……
更麻烦的是,这次风波闹这么大,往后隆庆皇帝怕是,再也不敢招惹徐阁老了。
请回高新郑的日子,岂不要遥遥无期?
其实张居正还想到一个,可以瞬间解决所有问题的办法。
但这办法绝不能由他来提,不然不谷的良心会痛不说,还会得不偿失的……
半晌,张相公才在皇帝殷切目光的注视下,胡须低垂道:“不管怎样,陛下都不能急着做出反应。”
“就算要让步,也得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不然以后六科就彻底无法无天了。”顿一顿,张居正道:“为臣再想想办法,三天内给陛下答复。”
“哎,好吧……”隆庆皇帝叹气点点头,他也知道,仓促间最好不要做决定的道理。
因为这本就是张师傅教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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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目瞪狗呆徐阁老
西长安街,首相府邸,徐阶书房中。
四壁宫灯点亮,桌上还有琉璃灯,让人在夜里读书写字毫不费力。
徐元春端坐在书案后,提笔凝神,听祖父口述辞呈。
只见徐阁老背负双手,一边踱步,一边斟酌词句道:
“臣自春月迄今,泄痢交作、饮食断绝,延医诊视皆谓,‘积劳血耗脾胃乾焦,若不及早谢事调理,入秋肺金泄尽脾土之气必无起理’……”
徐元春一边工整笔录,一边暗道,不就是上月吃了不新鲜的四鳃鲈鱼,上吐下泻了两天吗,哪有这么严重啊?
“伏望皇上特出睿断,亲综万几,博简忠贤,俾参化理,赐臣骸骨,生还故乡,庶臣节得以终全,驽力免于中蹶。臣未竭丹衷,当令后之子孙,世世为犬马以图报效也……”
徐阶又口述一段,然后等孙子记完。
徐元春虽然学问扎实,但毕竟手生的很,论起干这活来,自然远不如其父。
‘可是爹他……’
一想到父亲两眼一青一紫,皆肿胀如桃,徐元春就情不自禁的嘴角上翘。
真可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嘿嘿,嘿嘿嘿。
“你笑什么?”徐阶不禁纳闷的看着元春,这两天大孙子时不时便莫名发笑,让老相国有些发*******已经那样了,孙子可千万不能再出事儿啊。
“呃,有么,孙儿笑了吗?”徐元春自然而然伸出两指,将上翘的嘴角往下一拉,闷声道:“父亲被人打成白罴一般……孙儿难过还来不及呢。”
“是吗?”徐阶闻言叹口气道:“你也不要太难过,爷爷看你都有点魔怔了。”
“爷爷不用担心父亲,他眼睛最多两天就消肿了。”徐元春经验丰富的说道:“身上的伤更无大碍。”
“呵呵……”见孙儿对儿子的伤情了若指掌,徐阶不禁欣慰笑道:“真是父子情深啊。”
说着他戴上花镜,凑在灯下眯起眼,仔细端详写好的草稿,又让徐元春修正几处说辞。
总之就是要彰显自己的功劳,突出自己的作用,强调自己的委屈……
看祖父锱铢必究、无比认真的样子,徐元春终于忍不住问道:“爷爷,你老真要告老还乡?”
“傻孩子,什么都还没安排好,怎能一走了之?”徐阶失笑道:“不过是‘三辞三留’的规矩罢了,陛下再下旨慰留,爷爷即可复出了。”
“哦。”徐元春眼前有画面了。
靡靡丝竹声中,欲拒还迎的青楼……呃,这轱辘掐掉。
他刚把奏章改完,还没来得及誊抄,便见管家进来禀报说,大理寺卿董传策求见。
“请他外间稍候。”徐阁老知道对方深夜造访,定然是有大事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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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传策与吴时来同为戊午三子,皆是徐党先锋干将,而且他还是华亭人。
去岁起复前朝建言获罪旧臣,董传策自然也得以平反并平步青云,由六品刑部主事,一跃升为正三品大理寺卿,位列九卿之一。
徐阁老对给他卖过命的人,从来不吝赏赐,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他效命。
反正功名利禄都是朝廷出,又不用徐阁老自己掏一文钱。
见到徐阶出来,董传策忙起身深施一礼,口称师相。
“玄宰,今朝侬上门来,有言啥个事体啊?”跟小老乡说话,徐阶自然用乡音。
“似欧阳一敬弄个小赤佬,掰桩事体伊告我讲个。”董传策忙用松江话答道。
后面的话翻译成官话,大意就是董传策告诉徐阶,昨晚欧阳一敬遭埋伏,今日六科集体进宫为小阁老讨说法,结果遭到宦官伏击、受伤惨重……
徐阶听得一愣接一愣,半晌方问道:“欧阳他们准备如何应对?”
“还没来得及缓过劲儿来,陛下便已经三下五除二,把事情给了了……”董传策哭笑不得,将后来的情形讲给师相。
“这不像是陛下的水平。”徐阶捻须皱眉,隐隐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怕是有人在给他支招。”
是的,徐阁老扮花旦时,并没有剃胡子。
“是吗?”董传策悚然,想到后面要说的话,他脸色有些发白。
“嗯,这法子很高明,深得老夫之风。”徐阶淡淡说一句,没有纠缠那人的身份,便叹气道:“这样一来,六科也只有吃这个哑巴亏,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在徐阁老看来,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盘棋让对方占尽先手,已经将死。那就痛快认输,争取下一盘赢回来就是。
此乃人之常情也。
可惜,他的汪汪队并不是常人。
董传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方硬着头皮禀报道:“但六科咽不下这口气,已经集体上本请辞了。”
“撒?”徐阁老目瞪狗呆,一动不动了好一会儿。
半晌,他方缓缓转动眼球,看着董传策道:“侬开玩笑的伐?他们这是要闹哪样啊?”
“此等大事,岂敢戏言?这都是欧阳一敬亲口告诉我的。”董传策不禁苦笑道。
“他没长腿吗?”徐阶脸上罕见的怒气隐现道:“为什么不亲自来告诉我?”
“他说既然上本请辞了,那就要避嫌,不然岂不让人以为,六科在和阁老串通逼宫吗?”董传策也是一脸不可思议道:
“真是不能用常理揣度他们,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竖子不足与谋!”徐阁老重重拍着桌子骂道:“侬晓得伐,这是作死啊!”
“晓得晓得,当然晓得。”董传策赶紧点头如捣蒜。
他知道徐阁老以退为进的底气就在六科!有六科在,朝堂就翻不了天。
有六科帮他看住朝廷,徐阁老才能安心在家唱戏,不用担心会被架空。
现在六科居然也同时撂挑子了。这下可好,大家都罢工,谁在朝堂看着啊?
是要被人家偷了水晶的!
“哎,都快老夫这些年,太纵容他们了。每次陛下要处分他们,皆被老夫拦下来。陛下要考察科道,还是被老夫劝住了……”
徐阁老郁闷的摸着高高的发际线,大有悔不当初之意道:“尤其是接连赶跑了高、郭二相后,他们就愈发膨胀认定,皇帝与先帝不同,是个软弱可欺的君主。自此上疏愈发百无忌惮,凡事都要与皇帝一争,就连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这叫什么?老母猪尿窝——自作自受啊。
恨极了,徐阁老一把抓起几上的茶盏,重重摔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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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言官永不为奴!
首相阵营之所以会在如此关键时刻,出现这样超级巨大的失误,偶然之中是有其必然的。
比起当年上下一心、同进共退,控盘能力极强的严党来,今日所谓‘徐党’简直就是一盘散沙。
这并非徐阁老的能力不如严阁老,根子也不在两位小阁老身上,而是出在两个集团的不同理念上。
严党摆明了,大家凑一起就是为了升官发财的。但凡加入的,就不在乎什么仁义道德,自然让要谁咬谁,叫干啥干啥。只要上头拿得出足够的利益,下头保准如臂指使,没人敢擅自行事。
所谓‘徐党’就完全不同了。
首先徐阁老就反对‘徐党’这个称呼,坚持所谓‘君子群而不党’,因此与下面人一直保持距离。一应交往勾兑,统统都交给徐璠负责。
其次,徐阁老对言官的保护也好,对前朝获罪大臣的提拔也罢,都是打着保护言路、主持正义的旗号。从不承认是在假公济私,为自己培植党羽。
再者,言官永不为奴!
朝廷挑选言官素来有几条标准,一是进士名次尽量靠后;二是少用狡黠灵动的老油条,多用憨直忠耿的愣头青;三是与朝中大臣沾亲带故者不用。
这样选出的言官群体,本来就是最轴最愣最硬气,最不好收买的一群人。
嗯,才没说是茅坑的石头呢。
御史还好,至少上头有个总宪管着。六科五十八名给事中,却都是独立的存在,收买几个科长也没用。
所以哪怕徐阁老也只能顺势而为,引导他们攻击自己的政敌。想要令行禁止却是做不到的。
这就是六科也不跟徐阁老商量一下,就集体辞职的原因。
因为他们根本不认为,自己是徐党……
我们明明是正义的汪汪队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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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相府邸,花厅中。
徐阶发一通火,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让人收拾完残局后,他对董传策喟叹一声道:“这一年,老夫没少给言路背黑锅,和陛下的关系走到今天这步,言官们实在是‘居功甚伟’。”
最后四个字,徐阁老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董传策闻言悚然,心说也是。以师相之聪明机变,侍奉喜怒无常的先帝尚且游刃有余。却与绵软和善、中人之姿的今上矛盾日深。个中原因,真让人不胜唏嘘啊。
也许从当年,师相升任首辅后,在值房中写下那行‘以用舍刑赏还公论’时,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这些年,师相依靠言路舆论造势,达到了声名的顶点。也受言官肆无忌惮所累,以至于失去了圣眷,看似鲜花着锦,实则步履日艰……
“罢了,不指望他们了。”
徐阁老风风雨雨经历的太多了,很快便收拾好情绪,冷静面对问题。沉吟片刻,他吩咐董传策道:
“你明天去一趟通政司,告诉薛纳言,就说老夫请他帮忙留意中外奏章。如有针对老夫的,请他务必设法暂缓些时日,待老夫复出视事后再上呈。”
“是。”董传策沉声应下,难掩喜色道:“师相终于要复出了吗?”
“不然哩?让人家偷了营怎么办?六科不给看家,老夫只好自己回去看着了。”徐阶像吃了只苍蝇似的,郁闷道:“你来时,还正在写第三道乞休疏呢,这下连递都不敢往上递了。”
“是啊,徒增变数呀。”董传策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旋即想起去岁四月,皇帝挽留了两次,高新郑便回内阁上班。
当时言路好一个嘲讽,说高拱权欲熏心,殊无大臣之体。
大伙儿都没少拿这事儿编排高新郑,没想到这才一年,就要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不如先安排六部九卿领衔百官,上本坚决挽留师相吧?”董传策轻声提议道:“只要铺垫好舆论,这第三道乞休疏,不上也罢。”
“这……”徐阶等得就是他这句话,欣慰的点点头道:“你去安排。”
待到跟董传策面授机宜之后,徐阁老手摸着檀木的月牙扶手,缓缓道:“回头你帮老夫约一下太岳,就说我请他过来吃个饭。”
“是,师相。”董传策闻言心下一松。
大家都不瞎,能看出张居正羽翼已丰,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
但值此风雨飘摇之际,徐党上下还是希望,大当家和二当家能拧成一股绳的。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这两位站一边。
那天,就翻不过来。
~~
春松胡同。
祖孙俩挑灯夜战。
圆溜溜的琉璃棋子,在灯下熠熠生辉。
“啊哈。”只见赵立本将倒数第二颗棋子,跳进了赵昊阵中。而赵昊,还有两颗没达阵呢。“乖孙,你又要输了……”
“唉……”赵昊郁闷的直揉脑袋,心说这才下了一天跳棋,又得换花样了。
三国杀肯定死的很惨,那该上军棋还是大富翁呢?
这时,叶氏掀开帘子进来,见状不由笑道:“爷俩又在下棋啊。”
“发生什么事了?”赵立本看看外头天色黑透,知道准有大事。
“大人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大人。”叶氏崇拜的看着赵立本,然后低声禀报‘伍记’刚打探到的消息。
“什么?六科集体请辞了?”赵立本吃惊的张大嘴巴。
“我的天哪……”赵昊也跟着惊呼一声,顺手把棋子丢进爷爷的阵营里,登时弹珠滚滚四落。
“好的不学。”赵立本白他一眼,这才回过神来,哑然失笑道:“这他娘的要唱空城计吗?”
“不过人家孔明,好歹还在城头高坐呢。”老爷子说着自己先摇头了。“可连徐阁老带六科,全都走了个干干净净,城里连根人毛都不剩,这是要闹哪样啊?”
“是啊,要闹哪样啊?”见自己引起的扑棱蛾子效应,已经让这段历史脱轨,赵昊不敢妄下结论,还是指望老爷子拿主意吧。
“我哪知道闹哪样?”赵立本摸着胡子冥思苦想,脑瓜子嗡嗡作响,也没看懂徐阁老这波操作意欲何为?
“难道是故意让人跳出来,好看清敌人的面目?”叶氏不确定的问道:“然后一网打尽?”
“不可能。”赵立本断然道:“徐阁老生性谨慎,不会这样玩火的。”
“嗯。”赵昊点点头表示赞成。虽然历史发生了改变,但依然有脉可循。
他知道徐阁老在这个时间点上,日子肯定很不好过,是不敢犯错的。
更别说故意开门揖盗,然后极限反杀了。
三人对着头寻思到半夜,依然没理出个头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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