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北王
既然连前膛火帽枪都没机会亮相了,那其它设计理念更牛逼,但还不完善的新枪型,比如后膛火帽枪、手摇式连发枪之类,就更没必要拿出来现眼了。
赵士祯便打算带赵昊到火炮车间,去看看自己最新设计的钢炮,却见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坐着个轮椅沿着水泥路飞奔过来。
这货甫一出现,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错愕了一秒钟,护卫们赶紧把他拦在警戒线外,查验了证件之后,又重点检查起那辆车来。
那辆车说是轮椅不太准确,其实更像是诸葛亮坐的四轮车。同样木制的座椅式车身,前面两个小轱辘,后头两个大轱辘。
不同的是,四个轱辘都是铁制的轮圈和实心的橡胶轮胎,而且还不用旁人推,自己就能驱动。
护卫们对车辆检查的十分细致,年轻人等的不耐,便下车小跑过来。
“良甫,你不好好准备,跑这儿来作甚?”赵士祯朝年轻人吹胡子瞪眼。
“师兄你还好意思说,我们左等右等不见师父来,原来是被你拐来了!”那年轻人身材高大、肩宽腰阔,一双眼睛滴溜乱转,一身的活力与机灵。
说着他跑到赵昊身前,笑嘻嘻道:“走吧师父,你老今天可是专门来看我们的!”
“第一,我不老。”赵昊敲了他脑瓜一下道:“第二,你们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熬了个通宵呢。”年轻人使劲拍拍胸脯道:“保准万无一失!”
“好吧,去你们那!”赵昊笑着点点头,对赵士祯道:“等那边完事儿了,再来看你打炮。”
“哎。”大侄子无奈的点点头。
赵昊也不忍心来一趟光打击他了,便压低声音道:“其实水银没有完全消失。”
“哦?”赵士祯一个激灵,欣喜若狂道:“雷汞?”
赵昊叹气道:“那个能更安全点儿。”
说完,他便走向那具已经检查完毕的四轮车,问那少年道:“这是你的坐骑?”
“对的,这地方太大了,又不能养马,我就弄了辆自行车开开。”年轻人不无得意道:“师父你看怎样?”
“好家伙,自行车……”赵昊摸了摸鼻子,自己可从没提过这仨字。
他便饶有兴致的打量起这辆四轮车的传动装置来。
年轻人从旁眉飞色舞介绍起来,不一会儿赵昊就搞清楚了这车的原理——它后轮的车轴上还装了曲柄,用连杆把曲柄和座椅下方的脚蹬连接起来。这样人坐在椅子上,双脚交替踩动脚蹬,曲柄便会绕着轴心旋转,带动车轮滚动向前。
前面的两个小轮则与扶手状的车把相连,负责转向。
“不错不错。”赵昊十分高兴,不愧是自己看重的弟子,随便搞搞就很靠谱。
“师父要不要试一试?可好玩了。”年轻人拍了拍铺着竹片凉垫的座位。
“良甫,别胡闹!”一直面带宠溺的张鉴,闻言勃然作色道:“万一伤着师父怎么办?!”
“知道了,舅舅。”年轻人缩缩脖子,不敢再怂恿赵昊。
“不打紧,骑一骑。”赵昊却见猎心喜,坐上去试了试,除了一开始时候有些费力,蹬起来之后就很轻便了。
四轮自行车飕飕向前,众人赶紧撒腿跟在后面,依然被拉下老远。
“你这个怎么刹车?”眼看着前头路到头了。赵昊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忙大声问身后道。
“脚刹!”年轻人忙高声答道。
赵昊赶紧低头一看,却只见两个脚蹬子,不见其它装置。
“脚刹在哪啊?”
“就是用脚刹车!”
“搞什么飞机啊!”赵昊呻吟一声,后背靠在椅子上,双脚撑在地上摩擦起来,这才堪堪停住了车。
不过就是停不住也不会撞到墙上的,因为保卫处的护卫已经从墙上跳下来,准备给他当肉盾了……
“师父你没事儿吧?”那年轻的弟子也紧跟着追上来,吓得脸都白了。
“还好,你这个刹车方式挺别致啊。”赵昊揉着微软的膝盖,云淡风轻道。
“主要是这车前轮过小,后轮太大,用这种方法刹车能防止前倾。”年轻弟子赶紧给他揉腿道。
“就是费鞋。”赵昊使劲弹了他个脑瓜,师徒俩放声大笑起来。
不得不说,这师徒的年龄差终于正常了,画面看上去和谐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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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管张鉴叫舅舅,却又跟张鉴一块管赵昊叫师父,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便是张鉴的外甥,01所所长王应选的儿子王徵!
说起来,王应选这个落第秀才、教书先生能从陕西来到江南,都是托了这个儿子的福。
虽然当时王徵还没出生哩,但赵公子的大预言术已经断定,他长大后将是个不世奇才,可为自己衣钵传人……当然这话赵昊没跟人说过。旁人还以为他对王应选一家的看重,都是因为对张鉴爱屋及乌呢。
弄得张鉴一直铭感五内,自觉师父的大恩,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
其实赵昊就算爱屋及乌,那也因为爱王徵……他可是有明一朝最有天分的科学家和发明家了!
在另一时空中,王徵与徐光启并称‘南徐北王’,堪称有明一朝最杰出的一对科学家。两人都天资极高、涉猎广泛、学贯中西、成就非凡。
硬要分个高下的话,王徵还是比徐光启更强一些,因为在科学方面他家学渊源。他爹擅长数学,舅父更是通晓机械,善于制器,在长辈熏陶他自幼便打下了扎实的数学基础,且喜好钻研机器构造、热衷于发明创造到了痴迷的地步……从小‘眠思坐想,专一好古今所不经见奇巧之器具。’
在接触西学之前,他就是个很优秀的数学家和发明家了。而且在父辈的影响下,王徵专以‘裨益民生日用’为要,研制出了各种水力、风力和载重机械,让乡人们受益匪浅,王徵的大名也传遍关中大地。
后来王徵接触了耶稣会传教士带来的西方科技书籍,意识到当时欧洲的机械技术已经远超大明了。
忧心忡忡的王徵想请传教士帮助,把这些资料译成中文,在大明传播。但对方告诉他,要制造这些机械,首先要学习理论知识,否则不能通晓原理。于是他在对方的指导下,学习并掌握了欧洲的几何、数学和力学。
然后他根据三部欧洲最新的科技巨著——《数学通论》、《矿业全书》和《论各种工艺机械》,编纂出了一本《远西奇器图说》。全书共分四卷:
第一卷为‘绪论’,介绍力学的基本知识和原理,并分别讨论了地心引力、各种几何图形的重心、各种物体的比重等,并介绍了阿基米德浮力原理。
第二卷曰‘器解’,讲述了各种简单机械的原理,如天平、杠杆、滑轮、轮盘、螺旋和斜面等;
这两卷为上半部分,是中国近代第一步物理学著作。
下半部分则是具体应用。
第三卷为‘机械原理应用’,共绘有54幅图,皆是欧洲各国最先进的实用机械。有起重、运输、取水、舂米、解木等,‘皆裨益民生’。
第四卷为‘新制诸器图说’,共载九器,乃是王徵根据以上所学,自己研制出的新式机械,而且都是符合物理学原理的实用发明,而不是士大夫单纯的异想天开了。
比如‘虹吸’是由低处向高处引水的机械;‘鹤引’是用来‘灌溉农田’的;还有以风力带动磨盘的‘自行磨’,报时机器‘轮壶’,以及用来运输的‘自行车’……
此后余生,他又不断研究出各种机械,诸如报时钟、榨油机、印刷机、水力大纺车等等,基本上凭一己之力,就追上了大明与欧洲的机械差距。
然而大明已经病入膏肓,王徵根本没机会让自己的所学与发明发扬光大,国家就到了末日……
崇祯十六年十月,李自成陷西安。已经七十三岁的王徵,听闻李闯要让自己出来做官,于是自题墓石曰:
‘有明进士奉政大夫山东按察司佥事奉敕监辽海军务王徵之墓’,接着先是自杀不成,然后绝食七日而卒。
当时赵昊读史至此,掩卷叹息,又一个大明配不上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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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对王徵才学、志向和人格的激赏,赵昊才会对生他养他的王应选,以及他的舅师张鉴充满信心。没有良好家学的熏陶,王徵是成不了王徵的……
所以赵昊才会将自己留给后世最宝贵的资产——西山岛研究中心,交给张鉴来负责。对王应选也委以重任。
只是把王应选接到苏州时,他老婆才刚怀孕呢……赵昊着实担心了好几年,唯恐生出来的王徵,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
万幸万幸,这孩子四无岁时就显出绝佳的天分,能轻易拆装赵昊送他的各种精妙玩具,还能重新组合出新花样。
他七岁时,便被赵昊收在门下。不过赵昊连自己儿子都没功夫教,当然也不可能亲自教他,便让张鉴代师授业。才不是担心误人子弟呢。
王徵也没让赵昊失望,在张鉴的教导下,十二岁就学完了赵昊这些年传下的数理化知识,然后跟着另外几位师兄深造了三年,十五岁就正式出师,被赵昊直接丢进了西山岛研究中心新设立的‘道法研究所’中。
今天赵昊真正的目的地,就是这个内部代号11所,由张鉴亲自兼任所长的‘道法研究所’。
第十三章 道法研究所
赵昊一行重新上车,车队沿着一条山林的水泥路,驶向山谷深处。
顺着这条路前行三五里后,便见一座翠竹掩映的道观,赫然出现在眼前。
赵昊看着那山门上‘道法自然’四个大字,不禁失笑道:“还真修了做道观啊?”
“不是道法研究所嘛。”张鉴讪讪道:“得在道观里研究才合理。”
“幸亏没叫佛法研究所。”赵昊哈哈大笑道:“不然你这位主持还得剃个光头,点上结疤哩。”
道观山门外有岗哨,周围有岗亭和流动哨,地上挖着壕沟,沟前拉着铁丝网,还养了好多狗。
其实这里仍是00所的范围,本就戒备森严,难道里头研究的东西,机密程度比新式枪炮还高?
“研究中心内部,也只有所长级别才知道11所的存在。”张鉴轻声道。
“他们猜出这里是研究啥的没?”赵昊笑问道。
“这个……”张鉴面色古怪道:“不说也罢。”
“说来听听嘛。”赵昊拾阶往建在山上的道观走去。
“大伙儿说,道法嘛,行气炼丹,无非为的就是,长生不老,金枪不倒……”赵士祯越说越小声道:“还说看来小人物的追求五花八门,大人物的兴趣出奇一致。”
“好家伙,一套一套的。”赵昊摸着自己的鼻子道:“告诉他们,11所不是干这个的!”
“就是,这种事有08所操心就行了……”赵士祯使劲点头道。
“08所也不用操心!”赵昊鼻子都气歪了,一脚踢在他腚上道:“我用不着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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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道观之中,才看到里头另有千秋。
只见院内没有青铜香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铜条框架、细铜丝网编成的球形大笼子。
大殿中也没供奉三清,而是赫然写着三个大字——电、磁、光!
这所谓的道法研究所,其实是专门研究电、磁、光的电磁研究所!
电磁学是物理学的一大分支,我国很早就对电和磁有所了解和研究了。
描述静电现象的‘琥珀拾芥’、‘玳瑁吸喏’,以及磁石引针、磁石吸铁的记载,在古籍中俯仰皆是,并发明了指南针。对雷电的认识则更早更全面,知道导体引雷,绝缘体避雷,对尖端放电和大气电也有研究。
赵昊在他的重要著作《物理小识》中也有专门介绍电与磁的篇章。在科学门面向大众的科普展览馆中,很大比例的小实验也都与电与磁有关。
但别说普罗大众了,就是科学门内的弟子,甚至研究中心的研究员们,也只是把电和磁当成两种用处寥寥,仅供消遣的小玩意儿。
不过04所除外,当初赵昊电解水制氧救回林润之后,整套电解装置就归了化学研究所,这些年他们电解了各种酸、碱和盐,发现了很多新元素,比如钠、钾之类的碱金属,可谓成就非凡。
可哪怕04所对也想不通,电和磁明明是两不相干,怎么还会放在一起研究呢?还要这般遮遮掩掩,秘不示人?甚至就连研究中心二把手赵士祯,都不知道这个道法研究所,具体是干什么的。
“电磁研究所?”见这里真没有炼丹炉,只有各种线圈、磁铁之类的实验装置,赵士祯无法理解道:“跟道法有什么关系了?”
“当然有关系了。”赵昊笑着对张鉴道:“现在可以告诉他了。”
“是,师父。”张鉴点点头,对赵士祯正色道:“师父给11所布置了两大课题,分别是千里传音和灯芯朝下。”
“千里传音,灯头朝下?”赵士祯张大嘴巴道:“还真是研究道法啊。”
江浙一带流传童谣唱得好,‘黄连拌猪胆、穷人命最惨。穷鬼也能翻身,除非千里能传音、灯芯朝下烧……’
千里传音、灯头朝下,那不是道法是什么?
“外头那个铜丝笼子,”赵士祯又问道:“是用来研究哪个的?”
“哦,你说那个防电笼啊?”张鉴道:“那是雷雨天捕捉天上的闪电时,用来保护试验人员安全的。人在里面被雷劈中了也能安然无恙。”
“很有意思的,师兄改天试试?”王徵笑嘻嘻道。
“去你的,我没兴趣。”赵士祯脸一白,他宁肯跟火药打一辈子交道,也不愿意站在个金属笼子里被雷劈,确定不是在做烤肉吗?
不过他现在是真觉得,道法研究所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贴切了。这又捕捉闪电,又研究千里传音、灯头朝下的,不是在研究道法是什么?
“那么你们今天是搞成了千里传音,还是灯头朝下?”赵士祯又问道。
“你猜呢?”王徵反问道。
“我猜的话……灯头朝下虽然神奇,但不至于搞得这么密不透风。”赵士祯说着震惊道:“难道你们可以千里传音了?!”
“真是机智无过师兄啊!”说话间,王徵走到一间实验室门口,转身清了清嗓子,装腔作势道:
“大明万历十五年七月初二,这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却是人类历史上划时代的一天!”
说着他缓缓推开了实验室的门,侧身做个邀请的手势道:“用师父话说,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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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内,一张偌大的木桌上,摆着一堆瓶瓶罐罐、线圈铜球之类的仪器。
一个个子不高,面容白净的年轻人,正跟两个助手一起,对着一桌子仪器进行最后的检查。
听到开门声他才转头一看,赶忙放下手中的实验记录本,快步迎上来道:“有失远迎,师父恕罪!”
“没事的子先。”赵昊摆摆手,微笑问道:“实验成功,比什么都重要!”
“是,师父。”年轻人肃容点头,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别看他这样,却是出现在本书简介中的人物,南徐北王中的前者——徐光启!
这位就没必要多介绍了,赵昊隆庆三年就让金学曾代师收徒。当时他才七岁,如今在赵昊门下已经整整十九年了,在科学门中只有阳阳师兄们比他排位靠前,绝大多数同门都要喊他一声师兄。
赵昊把南徐北王派来搞一个项目,可见他对千里传音有多看重了!
能不看重吗?江南集团如今的地盘虽然不算太多,但摊子却铺的超级大,从东到西八万里,要塞和基地遍布四大洲三大洋!
在如此恐怖的距离面前,一切现有的通信手段统统失效。就连他多年来不计成本建立起来的信鸽系统,也一样望洋兴叹,必须依赖船只完成信息的跨洋传递。
目前从里斯本传信到上海,集团用最快的速度——飞剪船配信鸽系统,也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虽然已经快到常人无法想象了,但对赵昊来说依然是难以忍受的缓慢。
比如欧洲发生了什么大事,远征舰队第一时间报告国内。哪怕自己在上海收到信后第一时间回复,等远征舰队司令部收到命令时,已经是四个月后了!
而且那是正好赶上季风转换,才能达到的理想状态。更多的时候,顺风两个月,返程逆风就得多一个月,再稍一耽误就朝半年去了。远征司令部要是等国内决策的话,黄花菜都凉了。
这个问题历朝历代都会遇到。按说‘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应该由皇帝决定前线的一切。可要是君王死死抓着决策权,在遥远前线作战的军队,就会变得反应无比迟缓,很可能招致帝国无法承受的惨败。
可要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帝又担心将领会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在这种客观困难导致的矛盾心态下,哪怕开国皇帝御驾亲征,为子孙打下大大的江山,等到后代那些温室花朵接班后,只能忍痛放弃驿马鞭长莫及的边疆领土。结果历朝历代到了中期,真正统治的疆域便都大差不差了。
赵昊所著的《军事学》一书中明确指出,政权统治的范围,或者说政权力量投射的效果,是与信息传达效率是直接成正比关系的。
当信息传达效率低到一定程度,政权力量投射的收效也将差到无法接受。当为了维持在该地区统治,投入大到无法承受时,政权要么被活活拖死,要么只能壮士断腕,主动收缩自己的统治范围。
如果用他这套理论来审视,江南集团如今的状况可谓糟糕透顶。如果他不想让集团被活活拖死,就必须要么主动收缩,要么想办法显著提高集团信息传达的效率!
苦心经营多年才得来的八万里大好……海岸线,赵昊是一寸也不想放弃,所以很多年前他就下决心,要把电报搞出来!
而且难得的是电报技术——不管有线电报,还是无线电,都不需要太多前置技术。人类想要实现这一步堪比蒸汽机的伟大跨越,需要的主要是革命性的理论和理念!
更难得的是,这些革命性的理论是那样的简单易懂,不超过后世的中学水平。赵昊自己都有信心把它搞出来……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结果就耽误了好几年……
第十四章 无线电之爷爷
没搞成的原因,主要是他太忙了,每天日夜操练,哪有时间搞发明?
嗯,绝非他眼高手低,不是搞科研的料……
不过有道是功不唐捐,至少折腾几年让他想清楚了所有的技术难点,以及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所以在万历四年,将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张鉴时,他明确的指出了研究的方向和步骤!
首先赵昊决定绕过有线电报,直接上无线电!
有线电报机虽然原理上简单一些,但远距离传输是个大问题。尤其是他需要跨越好几个大洋的通行,光想想如何制造并架设几万千米长的电缆,就让他头大如斗。
制造其实还好说,集团的拉丝机已经很成熟,都能供应海警用上铁丝网了,拉个几万公里长的铜丝,至少在技术上没难度。
而且海底电缆包线所用的古塔胶,是可以从杜仲胶中提炼出来的。或者直接从南洋的雨林中寻找古塔波树,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儿。
但问题是,这几万公里的电缆怎么架设?在陆地上要起电线杆,胶皮包的可是铜线啊!还不得前头架线,后头就让人偷割了去?
好吧,就算他豁出去了,派个几万人沿线驻守。可海底段的线路怎么办?虽然不用担心人偷,但以目前的技术水平,他断无信心连下上万公里的电线,胶皮能一点不开裂。但凡哪里开裂,铜线直接与海水接触,电流就会耗散,通讯便告中断。修都不知道该修哪儿。
而且架设电报线路这种兴师动众之举,也完全不符合他的‘有限代差理论’。那不是明摆着告诉欧洲人,怎么实现远距离通讯吗?
无线电就好多了,小小的电台保密性极强,只要严格遵守保密条例,是有可能做到长期保密的。
虽然不管怎么保密,将来终究会被对手推测出,我方有远距离通讯的秘法。
但还可以靠神秘化迷惑窥探者,比如把无线电技术说成是道教的‘千里传音’之术。想学就找道观拜师修行去吧……
这就是赵昊将电磁研究所,命名为道法研究所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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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线电技术,在另一个时空是怎么诞生的呢?
它来自于数位折磨中学生的科学伟人的接力。西元1820年,奥斯特发现了电流能产生磁的物理现象。
11年后,法拉第在此基础上发现了电磁感应定律。
又过了42年,麦克斯韦提出了电磁场理论,并描述了电磁波的一些特性,为无线电诞生奠定了理论基础。
15年后,赫兹通过实验发现,在线圈的两端加上高电压使它发生火花,这时便从火花射出电波,可以使远处的线圈产生电流,首次在实验室中生成并接收到了电波。
至此,无线电产生的所有条件已经成熟,可惜赫兹没想到无线电伟大的用途,只将自己的研究发了篇论文了事儿。
结果没过几年就被意大利的马可尼摘了桃子,……当然,俄国人坚持认为,发明无线电的是**夫。
赵昊准备复原的,是**夫发明的火花发报机。
它的构造很简单,不需要晶体管和电子管,以及任何超出16世纪水平的电子元件,所需材料完全在西山岛研究中心的制造能力之内。
只需要凑齐七颗龙珠就可以召唤神龙。只需要凑齐七个部件,就可以组成一具能正常使用、波及千万里的火花发报机。
七个部件分别是,电键、电池、升压线圈、电容、火花隙、天线和地线。
当电键闭合后,电池提供的强大电流通过升压线圈变为高压电,加载在电容中。电容又与火花球两端的金属球相连。当电容两极加载在火花隙上两个金属小球上的电压,高到可以击穿空气间隙时,就产生了火花放电。
根据电磁感应原理,火花放电产生了振荡的电磁波,电磁波通过天线向外辐射,便是无线电波了。
通过控制电键闭合的长短和间隔,便可得得到或长或短的电波,将其按照一定的规律编码,就可以用来传递信息了,这就是无线电发报了。
接下来就是如何将符合需求的部件,一一生产出来了。
电键就是影视剧中发报员滴滴答答按的那玩意儿,其实就是发报机的电源开关。唯一的区别在于,平常的开关按下是不能弹起的,而电键按下松开后会弹起。不过也没什么门道,无非就是在按键下加个簧片。
所以研究团队很早就搞掂了电键,如今用的都是第三代了。漂亮的黄铜按键安装在花梨木的电键架上,按键下伸出一前一后两根触杆。按下一半按键,前一个触杆与电键架上的触点接触;把按键全部按下,则两个触杆都与触点接触,这样就能清晰区别所发信号的长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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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电池,这个也不难。虽然还造不出干电池,但湿电池可是有历史悠久历史的,最早可以追溯到1800年前,巴格达人将一个铁棒和一个锌质圆筒插入装满醋的陶罐中,就已经可以很好的将化学能转化为电能,并使用很长时间了。
当然真正意义上的电池,是另一个时空中伏特发明的伏打电堆,也就是电池组。
他将银板和锌板叠合在一起,中间以含有盐水的湿布间隔,就这样三片一组为一个单元,便产生了可以控制和储存的电流。
虽然单一单元产生的电压很低,但他通过后续实验发现,只要按顺序堆叠单元,就可以明显增强电流。大概六个单元串在一起,就能产生4伏的电压。这点电压在后世不算什么,几个小电池串起来就能办到,然而却已经可以为科学实验,提供足够的电能了。
中学物理知识告诉我们,伏特虽然发明了电池,并得到了电压的命名权。但是他对发电原理的认识是错误的,并非两种金属接触就能发电。实际上金属与盐水发生了化学反应。所以直接把锌棒和银棒插入电解液中效果会好得多。
赵昊最初是打算让张鉴他们用这种改进过的罐式伏打电池来供电的。他想当然的认为,电压低无非多串联十几二十个单元就是了,总能达到要求的。
但团队在实际应用中发现,伏打电池的发电量的远远达不到理论值,而且电池电压会逐渐减小,直到彻底报废。
经过研究,徐光启发现,电池运行过程中,会在银棒上聚集很多气泡,随着反应不断进行,气泡越来越多,电池则同步失去放电能力。
他便推测是这些气泡阻碍了液体中的电荷扩散,让电池失效。他收集这些气泡研究发现,居然是氢气。这下就更不敢再用这种电池了。
那么多电池一起工作,万一要是通风没做好,放出的氢气积少成多,火花发电机打个火花,直接全员火化……
他想出的解决方法是,将两根金属棒分别插在不同的电解液中,并用另一种电解液来消耗锌反应时产生的氢气。
经过反复实验,徐光启发明了一种双液电池。这种电池有圆柱形的陶瓷外壳,内有一个小一号的圆柱状中空玻璃筒,筒底以猪膀胱膜扎紧。
他在内胆中注入硫酸铜溶液,插入铜棒,在外胆中注入硫酸锌溶液,插入锌棒。两种电解液通过猪膀胱这种天然的半透膜相连接。
这种电池非但解决了伏打电池电压容易下降的问题,而且还能充电,可以反复使用,所以它还是一种蓄电池。可谓大大的改进,赵昊欣然将其命名为‘光启电池’!
这次试验的电力,就是由八罐串联在一起的光启电池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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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是升压线圈,这个简单,就是缠线圈嘛。赵公子念书的时候就缠过,对这一步还是很有自信的。初级线圈的圈数很少,缠上二十圈胶皮电线就够了。次级线圈导线要尽量的细,这样能多缠几圈。
根据电磁感应的原理,理论上两者圈数的倍数,就是电压增幅的倍数。大概缠它个……两万圈就够了。结果他当然半途而废,后来研究所用了足足三年,才生产出足够细的胶皮电线。
第四个就是储存高压电的电容了。
这一步现成的,因为在科普展览馆中大出风头的莱顿瓶,就是虽然原始但效果很好的高压电容。
徐光启还设计出一种以堆叠油纸和锡箔,再用石蜡密封的油浸纸介电容器,但还在改进中。这次为了万无一失,所以用的还是莱顿瓶。
第五个是火花隙,这个更简单——就是两个相距仅几厘米的小铜球。徐光启又给其中一个小球加了滑道,通过转动一旁的木质螺栓,可以改变铜球间距,从而改变发射功率。
至于第六个天线……比火花隙还简单,更没啥好说的了。就越长越好使呗。
第七个底线,弄跟导线绑上块铜板,往地上一埋,搞掂。
赵昊一直觉着,七个部件自己搞掂了五个,已经称得上无线电之父了。
但他看到除了这七件套之外,桌上还有个装置——两道盘成蚊香似的螺旋状铜条,安装在个绝缘的木轴上。一盘蚊香上接着天线和底线,另一盘则与电容和火花隙相连。
这由徐光启加上的第八个部件,是一个可调电感器,可以让电磁波频率固定在某一个值,以实现通讯的保密性与选择性。这是赵昊之前压根没想到的。
赵公子凭良心掂量一番,还是将无线电之父的头衔,让给了徐光启。
那自己就是无线电的爷爷了,也不错嘛……
第十五章 仙石传音
至于接收无线电就容易多了,一具不需要使用电源的矿石收音机便能搞掂。
它要比**夫、马可尼用的矿粉检波器灵敏得多,但制造工艺更简单,是直接用天然矿石做成的。其中最优选就是西山岛上盛产的黄铁矿晶体。这种金属氧化物是天然的半导体。
当然,在道法研究所中,这种漂亮的黄铁矿晶体,被称为……传音仙石。
使用时,通过一根金属探针接触矿石。调整探针在矿石上接触点的位置,就可以找到有半导体效应的接触点。利用该点的半导体效应,就可以拾取空气中的无线电波了。
除了矿石检波器外,制造矿石收音机所需的天线、地线、线圈、电容器,都是研究团队已经拥有的技术。
唯独需要解决的,就是如何观测收到的无线电信号。团队起先的设计是利用电生磁,磁吸引细小金属针摆动的原理,由收报员通过观察表针的摆动记录电报。
但在实验中发现,这样不容易保证记录的准确度,而且也没法在颠簸的船上使用。王徵便制作了一个简单的电铃解决了问题。
接收到信号时电磁铁有了磁性,吸住一个铁片。断开后铁片靠自身力量弹回,敲击在一个铃铛上,便将电信号变成了声信号。
如今经过王徵改进的接收器,非但能打响电铃,还能在纸带上记录下不同的电码信号,大大提高了接收的准确度。
~~
“千里传音第762次实验,开始!”实验室内,张鉴高声宣布。
当赵昊郑重的按下了电键,便见火花隙的两个小球间产生连续的蓝色火花。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在用电子打火灶做饭。
同时,升压电感的衔铁像电铃一样振动,产生发射侧音——就是收发电报时候听到的滴滴声,这是为了让发报人同步听到自己发报的声音。
紧接着,后院中便响起了清脆的电铃声,那是接收器收到了信号!
“真成功了!”很快,在后院守着接收器的赵士祯,满脸兴奋的冲进来,大声嚷嚷道:“忽然电铃就响了,吓我一大跳!”
“是的,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赵昊笑着点点头,给了几个天才弟子爱的抱抱。
不过还不到欢庆的时候,因为这只验证了近距离收发无线电的可行性,还不知道远距离收发的效果如何。
只能近距离收发的无线电,依然是不具备实用性的科学玩具。只有具备了远距离收发的能力,无线电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于是接下来众人兵分两路,徐光启留在道观中主持收发。
赵昊和张鉴、王徵一行,则携带一部发报机一部收报机离开道观,测试目前的通讯极限。
赵昊便将第一次野外测试定在距离道观一公里的地方。
待护卫完成防窥视警戒后、王徵便带着研究员们,打开一大一小两口木箱,开始小心的组装起来。
大木箱里的是徐光启发报机,因为莱顿瓶和罐装电池的缘故,这个组装起来略费劲,差不多顿饭功夫才安装调试完毕,然后向道观发送了电报。内容是赵昊让赵士祯临时想出来的:
‘见素抱朴’。
两分钟之后,早已安装好的发报机,便忽然响起了清脆铃声。同时纸带上开始记录传过来的信号。
‘—·—·—’,首先收到的是这样一串信号。在赵昊编订的密码中,这是开始传输的意思。
然后又是一串信号,翻译过来便是一串串四位的数字,诸如‘1223’、‘2234’、‘8961’之类。
最后则是代表传输结束的信号‘—?’。
这种后来被简称为‘赵码’的赵昊电码,基本来自摩斯电码。但莫斯要用不同的电信号组成数字和二十六个字母,以及若干标点符号。而‘赵码’只需要用电信号表示出十个数字就足矣了。
他又命人收集整理了7000个汉字,加各种数字、标点、拼音符号,编纂成一本《电码本》。
接着用科学数字给每一个字符都编上号,便成了七千多组不同的四位数字。
这种‘四码法’是一种最简单的编码,它不用什么技巧,单纯靠蛮力。但正因为如此,只要发报方定期更换编码顺序,对手就是截获了电码也无从破解。
所以收报员只需要将收到的四位数字,对照电码本查询,就将道观传来的电文翻译出来:
‘少、私、寡、欲’!
正是‘见素抱朴’的下一句。
“厉害了我的叔!”赵士祯再一次被震撼到了。
张鉴和王徵等人的表情却很平静。
“看来你们都胸有成竹啊。”赵昊淡淡一笑道:“之前实验过很多次了?”
“跟师父汇报成果,那不得确保万无一失嘛。”张鉴讪讪一笑道。
“最远距离有多远?”赵昊对此不以为意,他要是那么矫情,还不得整天怄气?
“没有师父的命令,没敢离岛。”张鉴忙道:“就是在岛上试了试了。”
“六公里?”
“差不多。”
“那就不浪费时间了。”赵昊便拍了拍王徵的肩膀道:“离岛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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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收拾好家什,便直接上车出了研究中心,又到避暑山庄的码头换乘赵昊的科学号。
吴叔叔当年送给赵昊的那艘‘科学号’早就退役了,这艘是江南造船厂为赵昊精心打造的新一代‘科学号’。
刷成纯白色的漂亮的流线型船身,航到哪里都是最靓的崽。船体的内装更是极尽考究,所用木料都是最上等的柚木,五金舾装件也都是镀金的黄铜制品和白银制品,以及各种特制的防震、防海水腐蚀的玻璃,光内装价值就比船身要高出三倍。
至于全套最先进最顶端的生活享受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赵公子现在并不想上自己弹性良好的紫檀木大床,他一心一意只想射无线电。
第二次远距离测试是在距离道观13公里的三山岛附近水域进行。
这次张鉴舅甥终于紧张起来,但结果很是喜人,甚至不需要专门架设天线,仅凭接收器上自带的一段导线,就可以收到信号。
“太好了!”王徵欢呼一声,在甲板上蹦起来。
赵昊却稳稳的坐在沙发上,表示自己很淡定。他并不意外,这可是没有电的时代啊。空间频谱干净的很,几乎没有干扰,所以收报机很容易捕捉到无线信号。
‘估计只需要几瓦的射频功率,就能通遍全球啊。’他美滋滋的想道。
接下来,第三次测试在30公里外的瓜泾口,成功。
第四次测试在50公里外的甪直,依然成功。
当日测试便到此为止。
第二天再战,一直到了直线距离100公里外的上海县境内,信号才开始衰减。但搭上一截天线之后,信号立马恢复了强度。到了150公里外的江南造船厂,依然可以成功通信。
“师父,还继续测试吗?”见再往外就要出海了,张鉴问道。
“继续,这才哪到哪啊?”赵昊兴致勃勃道。
虽然台风季还没过,但集团已经建立起完善的预警系统,最远的气象站已经建到了棉兰老岛,可以从台风源地就开始密切监控。
层层预警之下,吕宋和台湾每年遭受的风灾损害大为减轻。北方这边更有充足的反应时间,现在皇家海运和海警舰队只需要在台风到来前入港躲避即可,所谓台风季的影响也就仅此而已。
于是一行人决定出海。虽然科学号也具备海上航行的能力,但为了安全起见,一行人还是换乘了赵昊的‘江南号’。
这艘排水1300吨的巨舶,完全按照战列舰标准打造,舷号为00,是赵昊远洋航行时的专门坐舰。
过去这些年,赵昊频繁在各海外行政区间巡视。再像过去那样随便找条旗舰当坐舰,同时让该警备区的主力舰队护航,显然既影响警备区的正常运转,又会增加安全隐患。
所以待集团舰艇宽裕之后,参谋厅便建议组建专门的近卫舰队,来解决这个问题。
提议通过后,便于前年成立了这支另有两艘巡洋舰、三艘驱逐舰、三艘护卫舰,以及三艘飞剪船组成的近卫舰队。
近卫舰队的官兵都是从各战区、警备区选拔的政治过硬、忠诚可靠的老兵。舰队司令梅岭,警务委员康佳,都挂初级警监衔。
近卫舰队虽然隶属于总司令部,却接受保卫处,也就是高武的领导。
说起来,十几年过去了,高武的头衔还是保卫处长。可他手下的队伍已经膨胀到三万多人……甚至都有舰队了。
而且眼看着等电台正式起用,还要再成立专门的通讯科。在国内、海外行政区、各战区全都铺开,还要做好保卫、保密工作,没有一万人根本搞不掂。
他手下一个科长,就能让赵昊手下文武闻风丧胆。咦,那人叫啥来着?
唉,想不起来。算了不管了。
所以说职务名称不重要,重要的是与最高领导的距离,和实际权力的多寡。
ps.其实写如何制造发报机才是最累人的,查资料查的眼都瞎了,耗时也巨长。知道很多读者不爱看,但我考虑到这个必须写,因为这是本书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发明了。搞不出来后面没法写,搞出来的话不写透了又会让人觉着是为了完本开金手指。总之为了让后面故事扎实,还是写了吧。
保证这是本书,也是我写作生涯最后一次写科技说明文了。以后再也没有了。
第十六章 金牌讲师何心隐
七月初六,近卫舰队抵达了距离西山岛六百公里的耽罗岛。
在加装了线圈天线和地线后,收报机依然可以清晰收到来自西山岛的信号。
现在已经可以宣告,具有实用价值的电报机,研制成功了!
赵昊高兴的宣布放假一天,研发团队可以到新港市游玩放松一下,一切开销都挂研究所的账。
但大部分团队成员都选择留在船上,醉心科研之人没有那种俗世的**。好吧,其实是因为他们涉密等级太高,外出时会有贴身警卫全天候保护。
全天候保护,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包括排出自身进食所产生的食物残渣、为农作物的生长提供营养时,以及人与人的连接,体验生命的大和谐时也不例外……
除了个别性癖独特之辈,谁也没那个当众痾的本事,更别说当众那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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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帮书呆子,其实下来逛逛也蛮有意思的嘛。”赵士祯跟着赵昊走在熙熙攘攘的江南大街上。
作为集团设立的一个行政市,新港已经建市二十年了。早已成为明日朝三国的贸易中心,集团的畜牧业中心,以及东北亚最繁华的城市了。
“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赵昊不禁大笑。
赵士祯这些年过得十分性福,风华绝代的织田市,非但没有美人迟暮,反而技艺愈发精湛,吹拉弹唱无一不通,把个大侄子伺候的那叫个快活似神仙。
而且三个养女也都长大成人,并继承了母亲优秀的基因,出落的美丽动人,各个绝色。
别想歪了,大侄子是个很保守的人,才不是玩什么光源氏计划的鬼父呢。这次他跟叔父出来,就是为了给女儿定亲的,不然才舍不得离开他心爱的研究所呢。
叔侄俩说着话,便见前面的华夏广场上人头攒动,聚了将近上万人,似乎在进行集会。
就像每个行政市最繁华的商业街都叫江南大街,每个行政市的中央广场都叫华夏广场。
“那干嘛呢?”赵昊问道。
打前站的护卫很快回禀说,是有人在聚众讲学。
而且那个人赵昊还认识,是他协助潜逃的大明通缉犯——何心隐。
“走,瞧瞧去。”赵昊登时来了兴趣。有护卫开路,他和大侄子很快便挤到了讲台下。
只见须发花白的何心隐何大侠,正在台上慷慨激昂的发表演讲。别看他已经七十拐弯了,但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声音十分洪亮。不用任何扩音设备,台下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梁汝元七十好几的人了,年轻时还中过解元,家里本有良田万顷,按说可以轻轻松松富贵一生。可是我不辞劳苦、奔波讲学,还成了朝廷的通缉犯,我图的是什么?”
“名声?错!我要是沽名钓誉,就去继续考个进士,当上大官,那时候自然有的是酸子拍我的马屁,把我吹上天!”
“那可不是拍马屁,是舔钩子……”台下的听众大都是市井小民、贩夫走卒,自然不讲规矩,出言更是粗俗。
“那不行,老子不好男风。”何大侠笑骂一声道:“再搭茬拖出去斩了。”
哄笑声中,会场气氛欢快极了。
这是泰州学派的传统艺能了。他们这一派的开山祖师王艮,就是个识字不多的灶丁出身,成名后依然保持本色,始终在田间地头向劳苦大众讲学。
后继者颜山农、罗汝芳等人也沿着王艮的,坚持以教化大众,开启民智为己任。这就要求他们讲学必须通俗易懂,这样目不识丁的老百姓才能听得懂。还得妙趣横生,这样为生计奔波的百姓才愿意挤出时间来听他们讲学。
何心隐是泰州学派集大成者,控场能力极强,跟德云社的小黑胖子有一拼。
待到听众入巷,何心隐才渐渐带出私货来。
“我是忧天下之民不遂其生。郁结于中,不可以已,方奋力发声,为普罗大众破除心中樊笼啊!”
“那樊笼是什么?是千年来,以董仲舒、朱熹为代表的无良文人,为一己私利,假孔子之名,曲解圣人之言,替帝王将相编造的卑鄙谎言!”
“正因为他们的谎言太对皇帝老儿的胃口了,太能愚昧众生了。所以皇帝老儿才会‘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从此再没有百家争鸣,再没人替生民立命了!”
“梁某正是三十岁时,从颜山农那里了解到了王心斋的学说,‘百姓日用即道’,他说愚夫愚妇,与之能行便是道。这样便打破了圣人和凡人、上智与下愚的等级界限。”
“在梁某当时看来,这真是闻所未闻,振聋发聩啊!是啊,大家都是赤条条来人间,人与人天生本就没有区别。是后天硬性规定的身份,把我们区别开来!”
“难道我们跟皇帝老儿也一样吗?”台下众人哄笑道,显然是不信的。
“当然不一样,人家的身份,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你们的身份,却是在本土都混不下去,跑到海外的小老百姓。”何心隐摇头一笑,旋即提高声调道:
“然而抛掉这层人为规定的身份,你们就是一样的。好比咱们大明朝吧,开国的皇帝洪武爷,那是放牛娃出身,当过和尚、要过饭,出身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卑微。至少各位没有吃不饱饭的,也没有要饭的吧?”
“没有!”台下人自豪的一起回答道:“托集团的福,我们过得都不错!”
混在人群中的赵昊登时嘴角上翘,忍不住的得意。“集体温饱奔小康,你叔干的不赖吧?”
“真不赖。”赵士祯赞叹道。
“要饭的都被送去强制劳动了……”谁知下一刻众人又哄笑道。
叔侄俩登时一脸黑线。
赵昊这才想起,这是因为移民在国内时,大都有要饭的经历。集团担心他们重操旧业,影响行政区形象是一方面,还会形成丐帮打行之类的黑恶势力,严重影响社会治安。
是以专门在《行政区治安条例》中设置了‘行乞罪’。明文规定禁止乞讨,‘具有劳动能力者’乞讨,由行政区安排进行强制劳动,教育其自食其力。老弱病残之类的无劳动能力者,则由行政区社会福利处负责安置。
教唆或组织他人行乞,更要处以十年以下劳役并罚款;情节特别严重处以终身劳役并没收全部财产……
另外,强制劳动和劳役的区别在于,一个给钱一个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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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影响洪武爷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建立大明朝了吗?”便听台上的何心隐接着道:“可他的子孙后代呢?那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他玄孙朱祁镇,那是天生的皇帝吧?而且有三杨给他当老师,后天也得到了最好的教育,他却无能加无耻到了极点!”
“好家伙……”大侄子倒吸口冷气,这何大侠也太敢说了吧。怪得不大家这么爱听啊,刺激啊!
赵昊也是苦笑不已,这就是自己不许下面人动他的结果。自然是有恃无恐,越说越过分……
但这样效果就是好啊。只见台下听众一个个兴奋的上了头,台上的何心隐更是跟磕了药似的,在台上激动的手舞足蹈。赵昊都担心他随时会来一句‘听懂掌声’之类了……
“他像个白痴一样,被太监玩弄于股掌!他丧师辱国,是千古罪人!帮鞑子叫门,下贱至极!把忠臣的妻女送给鞑子,恶心!杀害于少保这样的忠臣,丧心病狂!”
“你们说,要是换换身份,让你们当皇帝的话,会比他干得更差吗?”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不大敢言语了。
“那绝对不会……”何心隐淡淡道:“因为你们肯定光顾着跟后宫娘娘们睡觉了,谁有那闲心跑到口外去打仗啊?”
“就是,过不下去了才走西口……”众人哄然大笑道:“在宫里和娘娘睡觉它不香吗?”
“所以说你们顶多祸害几个娘娘,他却葬送几十万大军和满朝公卿,还差点让我们重新变成亡国奴!”何心隐高声道:“现在谁还说,自己不如他的?”
这下没人摇头了,台下人嘿嘿笑道:“让梁先生这么一说,我们跟皇帝老也真没啥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要不怎么人家是皇帝,你们都是平头百姓呢?”何心隐笑笑,厉声道:“但这个区别是有人强加给你们的,让你们相信有的人天生就该高高在上,作威作福;而包括你们在内的劳苦大众,却天生就是受人奴役,劳苦一生,末了还要被剥皮吃肉、敲骨吸髓的牲口命!”
“想想吧,你们这一生,还有你们的父辈,遭受了多少欺凌、多少不公,多少压迫,多少剥夺?”何心隐的声音如暮鼓晨钟般,飘荡在华夏广场之上。
台下的气氛凝重起来,这下没人再能笑得出来了,许多人眼圈泛红,有人甚至小声抽泣起来。
耽罗岛上的移民基本来自山东、北直和辽东的流民。北方人安土重迁,没有闽浙出海讨生活的风气,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上,谁又会背井离乡成为流民?
哭声是会传染的,渐渐又有人嚎啕大哭起来,整个广场上哭声一片,摧肝裂肺的悲声令天地变色!
ps.其实还是这些玩意儿好写。我这是晚上回家才开始写的,还以为写不完一章了呢……
第十七章 房奴
一片哭声中,赵昊却嘶嘶倒吸冷气。
好家伙啊好家伙,怪不得岳父定要对这厮执而杀之,这个本该在七年前死于武昌大牢的何大侠,破坏力实在忒强了。
现在因为自己的干涉,何心隐非但没死,还跑到了天高皇帝远、说啥没人管的海外领地,那还不放开了讲?
这几年经验刷下来,都快要领悟我党转化国民党军队的绝活——开控诉大会了。
“是谁规定穷人就该当人下人的?难道他们这样规定,穷人就必须要认命吗?那洪武爷也该放一辈子牛,要一辈子饭,当一辈子两脚羊才对!”何心隐慷慨激昂道:
“洪武爷小时候,坐江山的是鞑子,鞑子最瞧不起酸子,他们把人分十等,九儒十丐,也就是把读书人跟乞丐放在一起。久而久之,谁还会听酸子的话?所以他就没受酸子的荼毒,这才能不认命、不自贱,奋发图强,成就帝王伟业!”
“可是等他驱逐了鞑子,酸子们又凑上来了,开始劝他行儒术,还怂恿他认朱扒灰为祖宗。洪武爷英雄了得,自然不会为了抬高自己,乱认祖宗。但他读书少啊,而且还是老农的思维,觉得自己是在为子孙创业,把天下视作老朱家的万年产业。便还是上了酸子们的套,于是那套樊笼就又罩在老百姓头上了。”
“我不是说为子孙创业有错,大伙儿为谁辛苦为谁忙?还不都是为了下一代?”何心隐顿一顿,轻捋一下花白的长须,慨然道:“但平民百姓创业创的是财货,有些人却想把咱们老百姓当成牛羊永远的圈养!”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还总结出驭民五术,世代视为圭臬,哪怕朝代更替,也绝不有丝毫变化!”
“那么是哪五术呢?”台下有人问道。
“问得好,今天老夫就给你们捋一捋。”何心隐便伸出蒲扇大手,一根根屈指道:
“一,愚民——就是三纲五常、四维八德那套,把这些吃人的礼教抬得高高的,谁敢违反就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其实别的都是陪衬,他们真正强调的是三纲,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纲的意思是做表率。三纲原本的意思是君主要为臣子做表率,父亲要做儿子的表率,夫为妻纲亦然!然而他们为了一己私利,却将其曲解为君对臣、父对子、夫对妻的绝对权威。而皇帝老儿号称君父,又是个丈夫,所以他就有绝对的权威。所有臣子,他要你死,你就不得不死!所以当你信了三纲五常后,就自动变成天家的牛羊了,但凡有反抗之心,那就是大逆不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二,弱民。这条好理解,让老百姓变成温顺弱鸡,当然就能容易统治了。”
“三者,疲民。故意用繁重的劳役,沉重的赋税,让老百姓每天都累死累活,这样就没时间去思考,自己的生活到底哪里出了错?”
台下万人鸦雀无声,听众全都听得入神,虽然大部分人都似懂非懂,却又都分明感觉到,自己过去遭遇的,正如夫山先生所说……
“第四条是辱民。让百姓无自尊无自信,觉得自己就是贱,只配被人踩在脚底下。这样的一群百姓,人数再多也如同草芥,对他们形成不了威胁!”
“最后是贫民,要刻意让老百姓保持赤贫,剥夺他们的余银余财。人穷志短,也没法习文修武,只能一辈辈的目不识丁,浑浑噩噩……”
何心隐说着长叹一声道:“你们现在明白,自己为什么一辈辈的受苦遭罪了吧?”
“嗯……”台下众人纷纷点头,有人大声道:“原来不是我们命不好,是有人把我们一辈辈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操他娘!”更多的人纷纷破口大骂道:“老朱家真不是东西!”
“哎,这件事也怨不得人家。当年洪武爷也是一心光复华夏,解民倒悬啊。”何心隐却一摆手道:“他老人家是何某最佩服的大英雄。唉,只能说谁当了皇帝都会干一样的事儿,换了你们也不会例外的。”
“我们只睡娘娘……”台下人一阵哄笑,气氛稍稍轻松一些。
这时候,钟楼报时的钟声响起,中午十二点了。
“好了,今天就扯到这儿了。”何心隐便结束了今日的讲学,并做下回预告道:“回去好好想想,知道真相后该怎么做。要是想不明白,三天后来这里,听老汉我继续跟你们唠!”
“是……”台下的听众便一起应声,然后参差不齐的朝台上的夫山先生作揖。
“赶紧去吃饭吧,下午还要上工呢。”何心隐挥挥手,一万多人很快便如水四散。
待他的弟子收拾好桌椅水壶,请老师也回去用饭时,却见何心隐正目光炯炯的望着台下一群人。
这时候听众大都散尽,那群仍留在原地的人格外显眼。只见为首的两个中年人穿着普通,身周却护卫森严,那些面无表情的彪形大汉,哪怕在北方也十分魁梧。
“夫山先生别来无恙啊。”那个稍长些的男子含笑拱手。
“托赵贤弟的福。”何心隐也含笑还礼道:“梁某这些年过得十分舒坦。”
此言非虚,张居正一直视何心隐和泰州学派为眼中钉,怀疑他们暗中指使自己的门生刘台、邹元标等人弹劾自己,并一手操纵了给他留下深刻创伤的夺情风暴。
所以在禁止讲学、毁天下书院之后,他第一时间将何心隐定为妖言惑众的妖人,下令全国缉拿。
何心隐只好东躲西藏了一阵子,后来他在学生胡时和家中避难时,又忍不住在田垄地头讲学,结果被官府侦知。湖广巡抚王之垣派了精干捕快和一营亲兵,布下天罗地网抓捕。
幸亏特科的人提前一步,将他师徒救走,让官府扑了个空。眼见他没法在大陆待了,赵昊便命人将何心隐送到了耽罗岛。
何心隐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赵昊救了他,他不能给人家惹麻烦,便恢复了本名梁汝元,跟通缉犯何心隐划清了界限。
其实赵昊无所谓,他在海外干的犯忌讳的事儿多了,多一个何心隐根本不算事儿。这些年除了不许他回国,海外十八个行政区,随便走他随便他看。还应他之请,将他的老师颜山农也接到了耽罗来。
“山农先生身体可好啊?”赵昊便问起了颜钧。
“好得很,能吃能睡天天笔耕不辍,还能跟我轮班出来讲学呢。”何心隐从台上走下来道:“他时常念叨要请赵贤弟吃个饭,好好表示下谢意。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你这请客的诚意未免潦草了点。”赵昊打趣笑道。
“我就是精心准备一顿酒席,在你这富可敌国的大老板看来,怕也是粗茶淡饭吧。”何心隐哈哈大笑道:“还不如省下钱来,干点正事儿。”
“好家伙,还这么理直气壮。”赵昊也大笑起来,跟着何心隐走向自己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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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心隐师徒三代住在外城,就是新港设市之初的那道长墙外。
当初再有想象力的规划者,也预料不到这个孤悬海外的城市,居然短短十几年时间,就发展到今天这种规模。
在人口达到三十五万时,城内规划的建筑用地就已经告罄了,市政厅不得不请示管委会扩建城墙。
原本按照朝日行政区管委会的规划,是打算拆除原先的长墙,在十里之外重建的。集团的行政干部都上过城市规划方面的课程,已经意识到城墙会阻碍城市的发展,导致墙内墙外两个世界。
但方案报上去,却被董事会打回,并附有赵昊亲笔指示‘新港情况特殊,应保留原有长墙,另起新墙。’
于是万历十二年,在旧墙之外五公里,一道新起的城墙把李朝大静县城也括在了里头。两道城墙间的这片区域被称为外城。
老百姓才不管什么里城外城呢,他们只知道,这下终于又可以愉快的盖房子了。就连何心隐师徒三人也不能免俗……
车队从中华门出了内城,便见才几年功夫,外城也冒出一个个人烟稠密的街区,沿着主干道一眼望不到头。
见赵昊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车外,何心隐无尽感慨道:“尽管新港市规定,每家每户都有低价长租一块宅基地的资格。但大部分市民,尤其是新移民的财力,并不足以盖屋建宅。”
“结果你们那个新港建设银行,竟然允许市民以宅基地为抵押,办理用来盖屋的专项贷款。”
“这也是为了让市民早日安居嘛。”赵昊笑眯眯道。
“可是贷款到不了市民手里,而是直接被划给了市里的城建公司。”何心隐哂笑一声道:“必须由城建公司承建。”
“这个么,一来是担心有人拿了钱不盖屋,光去吃喝嫖赌了。”赵昊面不改色的解释道:“二来市里对民居是有一些硬性要求的,比如厕所、上下水这些,让市民自己搞八成不合格。再说城建公司童叟无欺,保质保量,还能保证美观,何乐不为?”
“花费也很美啊,贷款十年八年都还不完,市民必须要卖力劳动还房贷,不然盖好的房子就被银行收回了。”何心隐叹道:
“老夫没见过管仲、范蠡,但想来他们看到贤弟的手段,也要自叹不如吧。”
“不必太崇拜,我只是站在伟人的肩膀上罢了。”赵昊谦虚笑道。
“我是夸你吗……”何心隐翻了个大白眼。
第十八章 颜山农
这么多年下来,江南集团已经摸索出一套成熟有效的移民攻略。
移民到岸之后,先由当地市政厅,以公社为单位安排安置房。一般北方是茅草屋,南方是竹木屋,但都不大,也谈不上舒适,家里人口多的就住得很拥挤。
但那时候能有个地方住就谢天谢地了。而且每家还分了种不完的地,虽然是不得买卖的共有产权或者租期50年以上的长租土地,移民们依然知足的不得了。
集团十八个行政区,土地大都采用共有产权模式,就是将土地的使用权永久转让给移民,但所有权归移民和管委会共享。移民要变卖土地时,由管委会回购,但只需要支付实际土地款的一半。
只有在新港市采用了长租模式,因为耽罗岛的土地是集团从李朝租来的,租期九十九年,虽然是不付租金那种。
起先好些人还担心,这么玩儿会不会影响移民热情?赵昊却一点不担心,他太清楚中国人对土地的渴望了。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一点没错,别说共有产权了,就是长租也丝毫没影响到移民们对土地趋之若鹜。
移民在当地落户并做工满一年后,就有资格在自己户口所在地,以极低的代价得到一块宅基地。但如何心隐所言,房屋必须由城建公司承建——哪怕市民自己有盖房的手艺,或者有钱不用背贷款,也不能自己盖房子。
这样规定的原因,除了赵昊的那三个理由之外,更是为了打破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观念,尽快在海外领建立起分工明确、贸易频繁、积极开拓的商品经济体系。
在赵昊为海外领地设计的经济三驾马车中,土地是一切的稳定器,建筑业是经济的启动器,特产经济是当地的增益器。
赵昊选择建筑业为各行政区破局,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首先建筑业是所有城市和城镇从无到有的先决条件,各行各业都需要建筑业先来搭台,才能一一粉墨登场。
其次,建筑业对上下游产业有强大的拉动作用。尤其对工业化的拉动十分有力——水泥、钢铁、建材、运输等多个工业行业,全都会被带动起来。极大的改变工农业的比例。
第三,建筑行业及其上下游产业都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可为海外领地提供海量的就业岗位。各行政区这才能对移民来者不拒,欲壑难填。也能让社员在种地之外多一个增收途径,提高移民的收入。
而且建筑业也是江南集团的起家产业——隆庆二年,赵昊发起成立江南公司的目的,正是为了给昆山修大堤。缔造了昆山一月成堤的神话后,江南公司便走上了承包江南各水利工程,顺道将各府县一一捆上战车的壮大之路。
如今,集团在国内两百四十个县设立了开发公司,每个开发公司都向海外行政区派出了自己的建筑队。每个建筑队少则数千人,多则上万人,两百四十个建筑队就是两百多万建筑工人。正是有了这支建筑工人援军,各海外行政区的城市建设、交通运输、农林水利、科教文卫、以及各类工矿企业才能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不过距离赵昊要做全球大型工程承包商的野望还差得远。一条苏伊士运河修到现在,还没修了三分之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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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心隐师徒三代的住处,在外城东厢宁波里三街道,是一处占地半亩的小院。
地方不大,但设计的十分合理,住起来也很是舒适。设计院博采北方四合院和江南民居之长,在院子四面都设计了房子,将天井围在中间。但北面的正房却是二层小楼,提高了采光和利用率。大陆很多三进的院子都拆不出上四下三,七间朝阳的大房间。
左右厢房做库房和厨房之用,倒座则是厕所和杂物间。厨房通了沼气,上下水、还有锅盖式太阳能热水器。
厕所安装了抽水马桶,不过是蹲便式的,因为在目前这个阶段,这样更卫生。粪水有单独的下水道,直接通到外头专门化粪池,一点异味都没有。
天井的地面都铺着青砖,砌了花池,里头种着月季和牡丹。天井里养了几只鸡,还有一条大黄狗,见呼啦一下进来这么多人,只象征性的‘汪’了一声。
一个须发纯白的耄耋老者,正坐在丝瓜架下缓缓捣蒜,满身的安乐平和。
听见狗叫,老人缓缓抬头望向来人,他虽然满脸皱纹深刻,眼神却十分清澈。
“来且儿了?”
“师父,你老念叨好几年的赵大善人,我给你带回来了。”何心隐邀功似的指着赵昊笑道。
“嘛?”老人家闻言吃惊不小,赶紧搁下蒜臼子,胡乱在布袍子上擦擦手,不住声埋怨何心隐道:“你咋不早说呢,我好多炒两个菜。小胡,快去街上叫几个硬菜,打两壶好酒回来……”
赵昊叔侄却更吃惊,两人都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法外狂徒颜山农,居然是这么个一团和气的老头。
山农先生就是颜钧,因为要避今上的讳,所以被迫改名颜铎。他对此很是不爽,所以坚持以号行世,让人叫自己颜山农,又号樵夫。
别看他又是山农又是樵夫的,一副山里老人做派,赵昊却丝毫不敢小觑。他可是朝廷常年挂了号的不安定因素,张居正视若眼中钉的泰州学派的掌门人!
泰州学派虽然是王艮创立的,但真正决定了这个门派狂放不羁、爱好向百姓讲学和改造社会。门人一个个个性强烈、行事乖张、不走寻常路,想做超级英雄拯救社会。所谓‘以赤手搏龙蛇’、‘非明教之所能羁绊’的鲜明特质的,却是这个颜山农。
颜山农年轻的时候是个嫉恶如仇的大侠,后来跟王艮学习了本门学问后,也开始收徒弟。
而且他收徒弟还有一个要求,必须要让自己打三拳。能忍受这三拳的才能拜他为师……不知道的还以为泰州学派是个武林门派呢。
当年何心隐拜他为师时,也咬牙忍受了三拳,但心里大大不服。后来在他门下久了,发现颜钧喜欢去青楼。何心隐便悄悄跟在后面,在妓院门口等着。等颜钧出来后,何心隐也上去揍了他三拳。颜钧被打得哑口无言,从此洗心革面,不再逛妓院。
禁欲果然有效果,老人家学问大成,便张贴《急救心火榜文》,短短一年多时间,便招徕了沉沦苦海的数千弟子。
除了罗汝芳、何心隐之外,还有谭纶、陈大宾、王之诰、邹应龙等47位信从后来中了进士。颜钧由是名声大震。
嘉靖卅二年游京师,徐阶邀请他在灵济宫主会,为来京陛见的官员350人讲学三日;又邀他与会试举人700人讲学三日。短短一月之内,两次轰动京城。三公以下,望风请业。颜钧机辨响疾,问难四起,出片语立解,往往于眉睫间得之!
那年他五十岁。赵昊虽然那时候还没出生,却在二十年前见过何大侠在灵济宫的风采,想必当年的颜山农,也是一般犀利的人物。
嘉靖卅七年,颜钧以知兵法的‘异人’身份,受胡宗宪礼聘,入幕参与抗倭战争。于舟山一战,溺杀千百倭寇,受到朝廷嘉奖。但因为他看不惯胡宗宪的豪奢骄横,次年留下次子参军,自己继续在大江南北讲学。
正是这些丰富的经历,让他渐渐看穿了这个世界的真相。颜钧意识到国家之所以羸弱至此;军事之所以疲废至此;百姓之所以困顿至此,都是因为庙堂之上的君臣,和地方的缙绅,把老百姓驯化的太严重。任他们如何倒行逆施,百姓都逆来顺受,偶有反抗也毫无威胁!
这种毫无压力的环境下,大明君臣自然只知道寻欢作乐,迅速堕落,结果上上下下都变成了废物。搞不掂鞑子不说,居然连小小倭寇都可以在南京城下耀武扬威,真是碧莲都不要了!
此后余生,他便致力于‘觉民行道’,要让老百姓明白‘命虽在天,造命由我’,要让大明百姓变成不甘就范、不受束缚‘不羁之民’,然后大家一起改造这个该死的社会!倒逼当权者做出改变……
彼时的颜山农已是名满天下,又专门冲着中下层百姓发力。大明的百姓又向来不服官府的管……
可想而知,他所过之处是个什么情形。几乎每次讲学,都以群情激昂的百姓,打砸本地大户,十里八乡骚乱四起告终……
虽然他每次都极力劝说百姓,不要一激动就暴动。但在官方眼中,他就是到处煽动造反的祸害。
嘉靖四十五年,他在扬州被诱捕,解往南京刑部大牢,在狱中受尽折磨,还跟画家和作家做过一段时间的狱友。
后因查无实据,加之弟子罗汝芳等人全力营救,终于在三年后,被免除死罪,戍边广西。
那年金陵莲台仙会后,罗汝芳和何心隐又托了赵昊,想办法帮他免除了‘罪人’的身份,遣返回家。
张居正禁讲学,通缉何心隐后,弟子们担心朝廷抓不住何心隐,会拿老师逼他现身,便请求赵昊帮忙,也将八旬老汉颜山农,接到海外来。
ps.现在确实不难写了,本来心说周末不用跑医院,可以多写点了。然而小儿子又感冒了,昨晚整宿的咳嗽,今天又带他去推拿,所以想多写点儿也有心无力。唉,现在就是这么个状况,我们两口子非但没人帮忙了,还要顾着全家老老少少。明早老婆带岳父岳母去看病,我带小儿子去推拿……
第十九章 无可逃避
一转眼,颜山农都已经在新港六年了。如今已经八十四岁高龄,却还能管着做饭,这身子骨还真够硬朗,显然还没到跟阎王爷报到的光景……
这也正常,泰州学派的疯子们一个个都生命力旺盛,只要不作死,活个**十岁跟玩一样。不过就没有不作死的……
见颜山农张罗着要加菜,赵昊忙笑着拦住他道:“不用了,我们来时捎上酒菜了。”
“这事儿闹得,早就想请小阁老吃个饭,大恩不敢言谢……”老人家拉着赵昊的手,不住声的道歉。
受过专政教育的就是不一样,态度摆的特别正。
“哎,山农先生太客气了,再这样我以后都不敢上门了。”赵昊哈哈大笑道。
两人寒暄的功夫,赵士祯和胡时中便在丝瓜架下支起了圆桌,摆上他们顺道买来的熟食卤货。还有老人做好的两菜一汤——蒜炒丝瓜、清炒豆角,鸡蛋紫菜汤。
老人本来还准备拍个黄瓜拌蒜的,但内味儿太冲,就改生啃黄瓜了。
又是一番谦让,赵昊坐了主宾,颜山农主陪,其余人也依次落座。
道谢敬酒之类的客套自不消提,酒过三巡,宾主便在醺醺然的气氛中开始扯淡。
赵昊超喜欢跟搞文科的一起聊天,尤其是这阵子天天被王徵缠着请教数理化问题,弄得他神经紧绷,生怕哪里回答错了让孩子笑话。
跟何心隐师徒一起就放松极了,大家聊聊哲学,谈谈社会改造。只管信马由缰的扯,反正也没正确答案……嘴瓢了也能掰回来。
正聊得火热,一个护卫进来,轻声禀报说,当地里长有事儿找梁先生。
“我去吧。”一旁伺候的胡时中跑出去,过一会儿回来笑道:“没什么事儿,就是王里长看着咱家来这么多人,问问情况。”
“小伙子还挺负责的。”赵昊满意的点点头。
里是集团对城市街区的称呼,也是最基层行政单位,跟农村的生产队平级。但里长是不负责安排生产的,也没法负责。所以里长管辖户数要比生产队长多,通常三五百户左右为一里。
跟‘市’一样,‘里’也是旧瓶装新酒,被赵昊赋予了不一样的内涵。
传统上的里长,都是由官员从百姓中挑选声望能力出众者担任,是官府与百姓间联系的纽带,也负责替朝廷管理里中百姓,还要维持里中治安,及时报告舆情等等。
因为封建王朝一般负担不起庞大的公务员队伍,所以不得不普遍采取小政府模式。地方官没有足够的行政队伍,无法完成上级交办的各项任务,只能向下踢皮球,里长的任务越来越重。
里长没有工资,也没有下属,靠自己当然抓瞎。于是只能依靠宗族的力量。而宗族的领袖——缙绅和大地主,也乐于承担这样的责任。因为承担的责任越大,也就意味着权力越大。
地方官届满调任,但里长甲长和他们背后的宗族,缙绅和大地主们却是一代代的不挪窝,老百姓会听谁的一目了然。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皇权不下县,乡村地方自治的模式。其实又何止乡村,官府对城市的治理一样不能下沉到最基层,还是要靠以里长为代言人的地头蛇来驭民。
起先也有人建议赵昊在十八个行政区施行里甲制,但他断然拒绝了。毕竟这套自治制度已经运行了千年,可以在大量节省行政资源的前提下,基本维持地方稳定。
但赵昊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在他看来,里长是直接与民众打交道的干部,关乎集团在每个家庭心目中的形象。更是集团决策在基层的执行者,直接关系着集团执行力的强弱。
这样重要的干部怎么能让老百姓推举业余选手呢?还不给开工资……
必须要由专业人士来干!而且要以行政主官的标准来选拔!
所以十八个行政区的里长和生产队长,都是正经的集团管理岗员工,定为行政十一级,正科级干部。
而且里长也不是光杆司令,下面还设有副里长,以及三到五名办事员。这几个人负责三五百户好几千人的事务管理、日常治安、纠纷调解、排忧解难、户籍登记、卫生检查,还要完成上级交办的各项任务。几年下来,只要没累死,就可以胜任更艰巨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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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赵昊对里长制度的改革,颜山农赞叹不已道:“小阁老下派里长这一手堪称神来之笔啊!看似多开销了些俸禄和办公银子,却得到了千百倍的回报。”
“这不是什么新鲜法子,北魏时就给过里正正式官职,也安排了两个下属。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赵昊谦虚笑道:
“在海外能搞得好,主要还是移民里既没有读书人,又被有意识打散了分配。你让我在大陆搞这套,恐怕得给里长配上军队才好使。”
“宗族乡绅……”何心隐咔嚓咔嚓啃着黄瓜,含糊说道。他当年搞得乌托邦试验——聚合堂,就是宗族乡绅力量的一次展示。有如此强大的地头蛇存在,空降的里长确实得靠军队才能站得住脚……
“小阁老过谦了。”颜山农喝了点酒,便渐渐露出本色了。“兹事成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贵集团对民众的组织掌控,实在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就连当年商君变法后的秦国也难望贵集团项背吧。”
“哈哈哈,山农先生越说越邪乎了。”赵昊放声大笑道:“我们不过是家普普通通的商号,最多就是规模大一些。怎么能跟国家类比呢?风马牛不相及的……”
“古往今来,有贵集团这样的商号吗?”颜山农一边往烟袋锅里装烟草,一边戏谑笑道:“拥有自己的领土、军队和官员,自行制定法律、收税,与各国宣战开战,订立协约。”
“呃……”赵昊语塞片刻,方道:“应该……会有的。”
如果他没出现的话,十五年后成立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就可以铸造货币、与外国订立条约、发动战争,建立殖民地。几十年就发展为有史以来世界上最富有的公司。拥有150条商船,40条战舰,50000名员工和10000人的私人武装,以及大半个南洋。
至于英国东印度公司就更不用说了,跟它一比江南集团还是个弟弟呢……
只是这俩公司还没成立呢,而且只要赵昊不空出生态位,估计成立了也没戏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成立于西元1344年的汉萨联盟。它们设有最高议会和最高法院,入盟城市必须遵守同盟权力机关的决定。各城有公共的财政和海军,有权对外进行外交、宣战、媾和、缔约等。垄断欧洲北海贸易两百余年。
但汉萨联盟在组织上过于松弛,既无宪法,也无成文的制度和执行机构,空有强大财力和声望,却无法转化为战斗力。在欧洲主权国家崛起后,日子已经越来越难过,正走在穷途末路上。赵昊都不好意思拿它们说事儿,做反面教材还差不多。
“干都干了,还怕人家说吗?我们都在你治下生活了七年了!”何心隐一边啃黄瓜,一边冷声道:“你要是非睁着眼说瞎话,咱们也没就得聊了。”
“是啊,我们不说,有的是人会说。”颜山农让徒孙点上烟,叭叭抽两口道:“其实叫国家也好,集团也罢,或者什么帮派道门,都是出于一定目的、本着一定宗旨,按照一定组织,建立起来的团伙嘛。有什么不能比较的?”
“你们集团不是特别注重那个组织力吗?”何心隐可是得到赵昊允许,深入考察过集团的,自然洞若观火道:“咱们不比别的,单比组织力。我们说你们集团的组织力已经强过秦国,有问题吗?”
“要是还比不过两千年前的老祖宗,那才真叫有问题呢。”赵昊淡淡道。
“哦,哈哈哈!”何心隐师徒也大笑起来,颜山农大赞道:“好,舍我其谁!这才是江南集团掌门人该有的气度!”
说着他喟叹一声,一脸诚恳道:“老朽说这些,不是有意冒犯小阁老。实在是大恩不敢言谢,只能进献逆耳忠言,请小阁老勿怪。”
“山农先生请讲,我听得进去。”赵昊轻轻点头。
“江南集团如日中天不假,然而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便见颜山农声色俱厉道:
“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赵昊闻言默然,少顷低声问道:“老先生何出此言?”
“这还用问吗?江南集团如今太大了,就像院子里的大象,藏不住的!”颜山农沉声道:“屋里其实已经很多人都看到了,屋子的主人也不会一无所知,只是他还做不了主,所以装作不知道的罢了。”
“但时间是站在年轻人一边的。独断专行的老管家终究会老去,年轻的主人总会拿回自己的权力。”顿一下,他用一种瘆人的语气幽幽道:
“而且他等得太久了,已是无比焦躁。一旦到那天,定然疯狂报复!到那时,老管家已经不在,那满腔的怨气,又该朝谁……发作呢?”
第二十章 危言
“当然,大变也许不会立即发生。但所谓曲突徙薪、未雨绸缪。凡事多往坏处想想总不是坏事。”颜山农淡淡说道。
赵昊微微颔首,示意老先生继续。
“那么一旦那位年轻的至尊真对贵集团起了歹意——观其这些年不断向户部索要太仓银,还数度企图重派矿监税使的举动,当今万历皇帝怕是位贪财好货的君王。而天下的肥羊加起来,也难及贵集团皮毛——所以这几乎是一定的。”颜山农缓缓道。
“外甥随舅家,武清侯李伟的贪财吝啬,十成十都传到朱翊钧身上了。”何心隐冷声道。
赵昊不禁暗暗苦笑,泰州学派这帮的眼真毒啊。万历还没亲政,就已经把他看得透透得了。
不过想想赵贞吉也是泰州学派的大佬,还有之前他们数度插手高层斗争,以及很可能是掀起夺情风暴的幕后黑手。他们对朝廷的了解和渗透,绝对是超乎想象的。
“那么就要请问小阁老,如果皇上要你交出江南集团,你该如何?”便听颜山农幽幽问道。
“这个么……”赵昊摸摸下巴,露出苦涩的神情道:“说没想过是骗人的,可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老朽就斗胆替小阁老和贵集团分解一番。”颜山农抽一口眼,笑道:“不知小阁老有没有兴趣听?”
“有的。”赵昊笑着点点头,举起右手,两指微伸。
安静侍立在他身后的秘书赶紧掏出烟盒,取一支玳瑁牌香烟,稳稳搁在他的食指和中指间。
这种用活性炭和脱脂棉作过滤嘴的卷烟,是吕宋卷烟厂专门为他开发的,据说这样抽烟更健康,烟味也会更柔和一点。
秘书又奉上打火机,赵昊却没着急打火,而是一边把玩着金质的火机,一边听颜山农徐徐道:
“好。届时摆在公子面前的无非两条路,要么拱手奉上,只求全身而退。换做别人,这样做当然是死路一条。但凭公子的实力到万里之外另觅一方热土安身立命,当不是什么难事。”
赵昊不置可否的笑笑道:“哪有那么容易?”
“要么就是设法自保,让朝廷接受江南集团的存在!形成朝廷主内,江南集团主外,相辅相成的理想局面!作为一名在集团庇护下的草民,老夫是万万不愿意看到前者的。”颜山农一脸坚决站在你这边的神情道。
“什么东西交给朝廷,都肯定完蛋。他们肯定像当初厉行海禁时那样,把这里搜刮一空,就下令所有人内迁,放弃这些海外领土的。”何心隐和朝廷斗了半个世纪,太了解那帮人的操行了。他一脸愤懑道:
“他们从来是怎么方便圈养百姓怎么来,才不在乎老百姓的死活呢!”
“如果贵集团决定逆来顺受,我们也只能深表惋惜。但如果贵集团想要自保,我们这些法外狂徒,倒可以略进绵薄之力。”颜山农拉回话头道:
“公子也不能否认,一个团伙、一个组织再强大,也不可能完全靠自身,取得最后的胜利吧?想要笑到最后,必须还得求助于外,简言之就是——得民心,得民力!”
“这世上应该没人,比小阁老更懂如何得民力了,朝廷在这方面拍马都赶不上。但民力可以强取——朝廷有万里江山、百万雄兵,兆亿民众,底子比贵集团厚一百倍,所以在对民力的调用上,肯定远远强于贵集团。”
“那是自然。”赵昊颔首道:“我们没有那么狂妄。”
“不过好在贵集团以海军见长,在海外经营日久,有千万移民鼎力支持。而朝廷的水军几乎等于没有,所以至少在斗争的最初几年里,集团尚可立于不败之地。”颜山农用烟袋锅子在地上划拉几下,画了幅很抽象的地图,便据此指点江山道:
“但江南集团的根基仍在国内,贵集团的海外十八省还远未成长到,能脱离母体自立的程度。如果朝廷下令片板不下海,将沿海百姓内迁二十里。一年两年贵集团尚能撑得住,时间久了必然如当初的五峰船主一般,颓势尽显,不得不请求朝廷招抚!”
“从辽东到广东的海域,都在我们集团控制下。”赵士祯终于忍不住反驳道:“朝廷想要封锁我们?做梦去吧!”
“这正是老朽要说的重点!”颜山农呵呵一笑道:“所以贵集团能不能撑到朝廷接受你们存在的那天,关键就在沿海的民心上!”
颜山农目光炯炯的望着赵昊,彻底不加掩饰的沉声道:
“更准确的说,江南乃至东南的民心所向,就是吃饭贵集团和朝廷角力的关键!”
赵昊赞许的点点头,有点意思了。
“贵集团对东南的民心想必是有信心的。二十年来,你们修桥铺路、推行免费教育,让东南诸省灾年无饥馑,家家有余粮,百姓的日子好似那芝麻开花节节高。从始知生民之乐,到现在纷纷冀以小康,真是国朝未有之盛况!”
颜山农先捧了赵昊一把,接着话锋一转道:
“然而我华夏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便奉行愚民之策。及至礼教大兴,对民智的毁灭更是登峰造极!所以千年以降、及至今日,民心从不是平民百姓之心,而是缙绅地主、宗老族长之心!”
“你办学校确实在开民智,但时日尚短,规模还是太小,大部分学生又都让你弄到海外。所以除了你的老巢苏松,别处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不错,过去二十年,贵集团以利诱之,确实收拢了江南乃至东南缙绅之心。但一旦贵集团与朝廷决裂,他们能不能还跟你一条心?会不会反水?我看悬!”
“朱明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得国名正言顺!为君二百余载矣,在天下人心中,这天下的姓朱,早已是天经地义之事!”颜山农又语重心长道:
“大明这百年来,平头百姓靠读书出头者凤毛麟角,科举正途以为高门大户垄断。故缙绅者衡为缙绅。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故事,只存在于小说话本之中了。”
“就说赵贤弟你吧,令尊状元及第,位居次辅;令祖也是进士出身,以侍郎致仕。”何心隐道:“那些缙绅固然没有你赵家世代簪缨的显赫,却也都功名不断,牢牢占据了人上人的位置。”
“既得利益者。”赵昊送他一个精确概括词。
“说得好!正是一群既得利益者!”颜山农拊掌赞一声道:“这些人是最希望稳定的,最不愿意冒险的。所以在朝廷和贵集团中间选的话,怕是绝大多数都会选择维持现状的!”
何心隐又冷声插话道:“其实他们现在跟不跟你一心都难讲!”
赵昊不由眉头一紧,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在大明这个地方,钱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权,有权就会有钱,有钱却不一定能有权。不错,东南缙绅跟着你,确实越来越有钱了。但问题是,穷鬼们的日子改善的更明显。”何心隐用他充满讽刺的腔调道:
“幸不幸福是靠比较的,我有一个馍你没有,我就比你幸福。但若我有一千个馍,你有一百个,虽然我的馍更多了,却不好说我比你更幸福。所以金钱增长带给他们的满足感,其实不如想象的大么大。如果他们有得选,比起自己发财来,定然更希望让穷鬼永远穷下去!”
“所以他们跟你干的主因不在发财,最主要在于跟着你能作威作福!获得凌驾于官府之上的权力和地位!你在各县成立的那些开发公司,事实上架空了各县的官府——他们在开发公司当个董事,就能堂而皇之的决定这个县的大事小情。而不像以前那样,只能暗搓搓的施加影响。所以他们都争先恐后的加入你!”
“他们支持你开发海外的目的也一样——是为了满足在大陆无法满足的权力欲。他们是想当土皇帝,肆无忌惮的生杀予夺!是想把自家的族人、家仆大肆安插到海外,得到一块进可以收获财富,退可以安身立命的采邑!”
赵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个何心隐,真是开膛破肚,把人的阴暗心理全都晒了出来。
“可这次,他们没有如愿。你成立的那个反贪渎调查基金会,这些年干掉了五六千人了吧?其中那些大户人家的子弟家仆出身的,占了很大比例吧?
“什么出身都有。”赵昊轻咳一声道:“并不是只有大户的家人,穷苦出身的一样会贪渎。缺乏监管和惩教,没有几个人能抵挡住腐化的诱惑。”
“看看,像话吗?居然把我们的家人和穷鬼一视同仁,像话吗?特权何在?”何心隐便大呼小叫、大惊小怪起来。
“嗯。”赵昊点点头,声音很是低沉。他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把手中卷烟的过滤嘴,整个掐掉了。
“但你现在呢,至少在海外已经不指望他们了——你的免费教育已经成了气候,穷苦百姓的孩子一批批被你培养成才,根本不需要他们那些只知道之乎者也的读书人了!他们心里真的不恨吗?!”
何心隐满眼挑衅的看着赵昊,幸灾乐祸道:
“只是因为他们还要指望你的书院考科举,所以敢怒不敢言。可你们要是跟朝廷决裂了,谁还敢再上你们的书院?他们马上就会让你尝尝,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的!”
ps.好了,思路理顺了。
第二十一章 听君一席话
日头西斜,和煦的阳光洒在小院中,丝瓜架下叶影斑驳,照得席间几人的脸晦明晦暗,让人看不清本来面目。
席上的酒菜早已撤去,换上了茶水和果盘。赵昊擦了几下打火机,才点着手中没了过滤嘴的烟。
身后的秘书并未给他更换一根完整的香烟,因为这是大老板的习惯。活性炭的过滤嘴固然能过滤掉烟中的有害气体,却连烟味都变得寡淡起来。所以在大脑需要尼古丁的时候,他都会掐掉过滤嘴。
其实秘书还带着象牙和海柳的烟嘴,但只有赵昊心情好的时候才会用,这会儿肯定会嫌她烦的。一个合格的秘书不会做任何让老板烦躁的事情。
赵昊沉默的抽着烟,脸上一点表情都欠奉,全身气息却阴沉可怕。
整个小院中针落可闻,所有人都紧张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颜山农和何心隐都生出命悬一线之感,胡时中更是吓得脸色苍白,添茶时茶水洒了一桌子。
那一刻,总是一团和气的赵昊,才露出了江南集团大老板,海警部队总司令,大明七海霸主的峥嵘。
抽完一支烟,将烟蒂缓缓掐灭。他才点点头,缓缓道:“说下去。”
颜山农松了口气,他阅遍天下大人物。但这种让他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是当年在严阁老、徐阁老身上,也未曾有见的。
也许只有当年的嘉靖皇帝,和如今的张相公才有这种轻描淡写间让群雄雌伏的气场吧?
何心隐也定定神,接着道:
“归根结底,你当初在江南选择了姑且苟合,现在就要为当初的姑且苟合买单了。尽管你已经办了二十年的教育,但受教育的百姓依然太少,大部分毕业生还都被你弄到海外。所以老百姓还是好糊弄的,到时候朝廷一动手,地方的缙绅读书人要是说你是反贼,你说他们会不会动摇?”
“那请问先生何以教我?”赵昊便一脸诚恳的问道。
“要大开民智啊!只靠学校还是太慢。要大规模讲学,要渗透到田间地头、街头巷尾!放我们回去,让泰州学派为你冲锋陷阵,让老百姓能明辨是非,不再人云亦云!到那时你才有希望!”
赵昊追问道:“我有希望干什么呢?”
“自保啊,你还想干什么?”何心隐翻翻白眼道:“只要你们能够自保,就能让更多的穷苦人读书明理,到时候人人都是圣人,这世道自然就大同了!”
“这就是泰州学派的斗争路线吗?”赵昊微笑着抬抬手,秘书赶紧又递上一支烟,这次他直接点着了,吸两口道:“还以为你们要撺掇我改朝换代呢。”
“万万不可!”颜山农忙不假思索道:“大明王气昌盛,天子尚未失德,赵公这样的圣人,怎么做乱臣贼子呢?”
“就算天子失德,也不能有取代之念!”何心隐也神情严肃道:“不然公之创举,还有何正义可言?”
“纣可伐,天下不可取吗?”赵昊淡淡一笑道。
“然也。”颜山农颔首道:“天地于易,易天而不革天,易地而不革地,至善也!”
“然子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赵士祯不忿道。
“子也曰过:‘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是皆孔子言也,何事异而称同邪?”但长于发明的大侄子,论起口舌之功显然不是何心隐的对手。
“汤武有救世之仁,夷齐有君臣之义,既皆善,故并美也!”赵士祯争辩道。
“二者必何如而能全美?”何心隐笑道:“即王心斋之‘纣可伐,天下不可取。’也!彼时尚有微子在,迎而立之,退居于丰,确守臣职,则救世之仁、君臣之义两得之矣。且使武庚不至于畔,夷齐不至于死,此所谓道并行而不相悖也!’”
“这……”赵士祯憋了半天,憋出四个字道:“书生之见!”
“好了。”赵昊呵斥一声,大侄子只好乖乖闭嘴。
那边颜山农也栓好自己的弟子,对赵昊歉意的笑笑道:“赵公既然熟知《王心斋语录》,不知读过吾师的一篇散文《鳝鳅赋》乎?”
“惭愧,未曾拜读。”赵昊摇摇头:“请山农先生赐教。”
“将吾师杂著取一本来。”颜山农便吩咐徒孙。胡时中应一声,快步进屋。
两名护卫一前一后,紧随其后。
少顷,胡时中捧出一本线装书,颜山农接过来,双手奉给赵昊。
赵昊拿在手中一看,见是一本《王艮杂录》,笑道:“好,我回去仔细拜读。”
说着他便站起身,对何心隐师徒笑道:“天不早了,不能做赖着不走的恶客,告辞了。”
“哪里哪里,赵公是天大的贵客,蓬荜生辉啊。”胡时中忙扶着颜山农起身。何心隐也跟着起来,淡淡道:“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你不要不识好歹。”
“哪里哪里,今日绝对不虚此行,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啊!”赵昊一脸郑重的抱了抱拳道:“多谢,珍重!”
“呃……”师徒闻言一愣,总觉着哪里不太对劲。
待将赵昊送到门口,何心隐才回过神来道:“赵贤弟,那我等回去讲学的事情……”
“我早就说过,来去自由。”赵昊笑着挥了挥手中那本《王艮杂录》,便抬腿上了漆黑的四轮马车。
目送着车队驶出宁波里,何心隐师徒三人方转回小院中。
胡时中扶着颜山农坐在竹躺椅上,给疲惫的师祖捏腿。
何心隐倒是神完气足,背手默立一旁好一会儿,方郁闷道:“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这不是废话吗?”
“你还在纠结那句话呐?”颜钧喝一口茶,苦笑一声道:“别瞎品了,没有营养的。”
“我就是憋气,我们师徒齐上阵,居然就换来这么一句……”何心隐郁闷的从架子上摘了根黄瓜,在袖子上胡乱擦拭起来。
他和颜山农看到了赵昊同情百姓,保护泰州学派的方面。迫切希望能通过强力游说,来激发赵昊的危机感,挑拨他与士绅阶层的关系,从而影响赵昊的决策。只要他心里多向他们偏一点,泰州学派就赚大发了。
结果赵昊差点动了杀机,要把他们灭掉……
想想真让人懊恼。何心隐把黄瓜往嘴里一杵,喀嚓咬一口,然后皱眉吐掉。
“呸,他妈的,丝瓜!”
“这很正常,如今的赵昊,已经是有其实、无其名的天下第一人了。”颜钧在背后对赵昊的评价,比当面时
可高多了。
“不错,眼下满朝三分之一的官员是他岳父的亲信,二分之一的官员是他的学生。张居正尚且敢自称摄政,他又如何摄不得?京城里的万历皇帝,已经有其名、无其实了。”何心隐居然也认同的点点头,仿佛方才那些耸人听闻的危言,不是出自他之口一般。果然金牌讲师的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
“那你就该明白,那句天威莫测,同样也适用在他身上。”颜山农淡淡道:“通过一次游说,改变不了什么的。对我们来说,比起他说过什么,更重要的是他今天来过了。”
“嗯。”何心隐明白了师父的意思道:“他这样的大人物,所有行程都是安排好的。来我们这儿八成是因为他岳父真要不行了。张居正一嗝屁,他父亲就要接任首辅,他知道张相公一去,我们就会回去,他要评估一下,看看该不该放我们回去。”
“他说来去自由。”胡时中小声道。
“对,记住这一句就行了。”颜山农淡淡道:“回去后放手去干,在这片天笼罩的地方,没人敢把咱们怎么样。”
“嗯。等我这边讲学结束,就立即回江南去。”何心隐点点头,依然惋惜道:“可惜,可惜……”
能见到赵昊,跟他深谈一下午的机会,怕是不会再有了。
“师祖。”胡时中忍不住轻声问道:“那赵昊日后会不会山河再赵?”
“不会的。”颜山农断然摇头道:“唯独此事,我十分笃定。如果一个人有家天下之心,是断然不会放弃驭民五术,反过来大开民智的!”
“也许他只是想用水来覆舟呢。”胡时中道。
“要覆舟的话,单靠大地主、大官僚的支持就够了,他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人的支持。”颜钧露出踯躅之色,压低声音道:
“当年武宗皇帝南巡而归时,不就覆舟落水了吗?”
“啊?”胡时中嘴巴张得大大的,他自然听说过是文官集团动手脚害死正德皇帝的,但总觉得太过蹊跷,难以置信。
但师祖可是那个年代的人,而且当时师祖的老师心斋先生王艮,正在阳明公门下侍奉……连他也这样说的话,那件事很可能真的另有隐情!
再联想到继任的嘉靖皇帝,险些在睡梦中让宫女勒死。吓得后半生再也不敢回乾清宫。后来隆庆皇帝虽然住在乾清宫,却安了二十七张龙床,不让人知道自己睡在那里……
而且隆庆皇帝垂拱而治,将权柄尽数交与文官,也难说有没有避祸的心思。
毕竟谁也不敢说,大明朝还会不会再出一个覆舟溺水的皇帝……
ps.再写一章去。
第二十二章 一旦春来不自由,遍行天下壮皇州。
“那他干嘛还要自讨苦吃?”胡时中不解问道。
“因为他不想只靠文官集团赢。”颜山农一语道破天机道:“他是有些理想色彩的,这是毋庸置疑的。而我和你师父,正是想利用这一点,尽量帮穷人多争取一些。”
“他至少没拦着我们,这么说来,今天其实收获还是蛮大的。”何心隐也终于有了笑模样道:“求乎上而得其中,可以了。”
“本来就是。”颜山农拢着胡须,在竹椅上躺平道:“慢慢来吧,别老想着一口吃成个胖子。”
“嗯。”何心隐点点头道:“确实急不得。”
见师父和师祖已经聊完了,依然满脑子问号的胡时中道:“他不想当皇帝,想干什么?”
“那谁知道呢?周公不想当皇帝,曹孟德也不想当皇帝,可结果呢……”颜山农闭上眼,摇摇头道:“将来尘埃落定了,家祭无忘告乃翁。”
“呃……”胡时中咽口唾沫,又问道:“那天下很快会大乱吗?”
“所以总是跟你说,虽然我们反读经,却更要多读经,不然怎么跟人家对线?”何心隐责怪弟子一眼,方沉声道:“你想想那句‘纣可伐’的出处,就知道他此时的心态了。”
“孟津观兵吗?”胡时中怎么说也是举人出身,只是这些年流寓海外,不再碰经史子集而已。师父一提醒,自然就明白了。
所谓‘孟津观兵’,是说西周经过文王励精图治,实力已经强过殷商。武王继位之后,为了检验自己的号召力,试探各诸侯国的态度和纣王的反应,在孟津举行了大规模的阅兵仪式,竟然一下子聚集了八百诸侯前来会盟。
诸侯都说:‘纣可伐矣!’但武王发现几个大的诸侯国没有前来,便拒绝说:“你们不了解天命,现在还不可以。”
于是毅然收兵回师,继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赵公会想到孟津观兵,而不是武王伐纣,就说明他现在的心态,更贴近前者,也认为时机还未成熟……”胡时中恍然大悟。
“当然没成熟了,人家朱翊钧还他么没亲政呢。”何心隐失笑道:“这时候伐的哪门子纣?被天下人咒还差不多!”
“而且武王伐纣成功,实际上主要是靠谋略,而非以武力取胜。”这时,颜山农闭着双眼,好似梦呓道:
“太公望为他制定的战略叫‘翦商’,观兵之后,武王先收买了纣王重臣微子启,胶鬲等,促其归降。又用计教纣王杀死比干,囚禁箕。随后殷商人心尽丧,微子出走,太师庇和少师疆奔周,朝中再无可用之人。”
“纣王却毫无所觉,依然执意派大军东讨夷人,主力尽出、殷都空虚。这才给了武王趁虚而入的机会。”
“不错,实际上武王伐纣,并未与殷商的正规军主力正面交手。纣王仓促间只能以奴隶为军,抵御武王大军。结果奴隶‘前徒倒戈’,调头帮周军攻打商军。牧野一战,商军尽墨,周军一句贡献了朝歌。纣王逃到鹿台**而死,武王克商,一举成功!”
“这样啊……”胡时中这下彻底透彻了,拊掌道:“像,真他妈的像!”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何心隐拍了拍弟子脑袋道:“奈何人家不肯再聊下去,说给你听屁用没有。”
“是啊,赵公要听到这不亚于朱升九言策的翦朱三策,定要把师祖当成姜子牙了。”胡时中惋惜道。
“唉……”颜山农长长一叹,转身背对着他打起了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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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码头的马车上,赵昊靠着软垫,看着颜山农赠给自己的那本《王艮杂录》,良久失笑道:“好家伙,真不愧是心理大师。要是当场读了这个故事,说不定我就被说服了。”
“那么厉害吗?”赵士祯有些不以为然的接过来,他对泰州学派这几个人的印象并不好,觉得他们总是在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只见那个《鳝鳅赋》是个寓言故事。说是有个道人在市场闲逛,看到一个养黄鳝的水缸。缸里头的鳝鱼太多、空间太小,鳝鱼覆压缠绕,都奄奄一息好像要死了。
这时一只泥鳅从中而出,上下左右、到处乱钻,就像神龙一样周游不停。那些鳝鱼也因而得以转身通气,重新有了生机。
少顷,忽见天空风雷变色,那只泥鳅乘势跃入天河,可以翔于九天了。
然而它回视樊笼之鳝,思将有以救之。于是奋身化龙,复作雷雨,倾满鳝缸。于是缠绕覆压者,皆欣欣然有生意。俟其苏醒精神,同归于长江大海矣……
道人有感,喟然叹曰:‘吾与同类并育于天地之间,得非若鳅鳝之同育于此缸乎?吾闻大丈夫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几不在兹乎?”
于是他立誓像那神龙一样的泥鳅一样,以自身之力唤醒如黄鳝一般麻木无知的百姓,并以诗明志曰:
“一旦春来不自由,遍行天下壮皇州。有朝物化天人和,麟凤归来尧舜秋……”赵士祯轻声读完这首诗,也是肃然起敬道:
“这王心斋还真是不一样……”
说着,他又猛地一拍额头,恍然道:“奋身化龙,救群鳝逃出樊笼!这才是颜山农要向叔父传递的意思!”
“没错。”赵昊笑着点点头道:“但他们泰州学派反对汤武革命,也是真的。最好武王伐纣之后,再迎立微子才完美。”
“麻痹过家家呢。”赵士祯啐一口:“革命不彻底,就是彻底不革命。这道理都不懂,我看泰州学派也不过尔尔。”
“总脱不了儒家的桎梏。”赵昊也有些失望道:
“其实我是带着很高的期望而来的,满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能再长进一点,突破帝王将相的窠臼。可惜啊,看来不经亡国灭种、衣冠沦丧之痛,出不来黄梨洲,连唐圃亭的高度也达不到……”
赵士祯默默听着,虽然搞不懂‘黄梨粥淌不停’是什么鬼,但他早就习惯了叔父偶尔的呓语。
“不过,矬子里头选高个,他们依然鹤立鸡群。”赵昊又话锋一转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道破我免费办教育的真意。我是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把他们斩了。”
赵士祯点点头,他是赵昊最信任的侄儿,自然知道叔父的真实目的。
二十年来,赵昊在教育口上,累计花掉了两亿两白银。其中绝大部分花费,都用在了面向大众的免费教育上。
在江南教育集团办公楼前的影壁上,就镌刻着赵昊的两句训示:
‘邑无不学之家,家无不学之子’!
最初为了让穷苦人家把孩子送进课堂,集团的学校不光不收学费,还管饭。这样就为了能少养活一张嘴,穷人家也得让孩子去江南集团的小学堂念书。
针对那些年龄偏大的少年,赵昊又推出一年的扫盲速成班。还在工场工场中开设夜校扫盲班,把脱盲率作为重要考核指标。
于是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似乎赵公子赚钱就是为了办教育。让所有百姓都读书明理,才是他最大的追求一般。
这大大祛除了江南集团身上的铜臭气,十分给赵公子的光辉形象加分。
不明就里的地方士绅还纷纷慷慨解囊,捐资助学。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江南的教育事业能发展这么快,老百姓的识字率能提得这么高,绝对离不开他们的赞助和支持。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赵昊兴办免费教育的目地,就是打破缙绅阶层对知识的垄断。而且非但要打破垄断,还要淘汰掉他们那套陈腐至极的之乎者也……
但赵昊并不像何心隐所言的那样,打算刨缙绅阶层的根。一来,他已经跟这些人牢牢绑定了。整个集团的最高层,包括他自己,全都来自缙绅阶层,总不至于把他们的路通通堵死。
二来,历史早已无数次证明过,缙绅阶层凭借雄厚的经济优势,深厚的文化底蕴,总能敏锐的把握住时代的变化,及时做出调整。不管选拔方式怎么变,依然能比平头百姓占据更有利的位置。无非只是让子弟学习的内容,从经史子集,换成了数理化生而已……
但相对而言,科举制就是比九品官人法更先进,更公平。那么给科举多增加几门考试科目,比如科学、数学、经济学之类,同样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在科学统治科举二十年之后,这是完全可以与缙绅阶层达成妥协的。
赵昊一直牢记那位老人家的教诲,要保持统一战线和抓主要矛盾。
至少在两京十三省,他不准备推行海外那一套,也没那个施行条件。
说句难听的,大明已是百代积弊,陈陈相因,完全无解的烂摊子了。岳父大人硬生生多改革了五年,依然没救。
这充分说明,它已经彻底烂透了,没有任何修补的价值。眼下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赵昊没兴趣浪费自己的精力,去做大明的裱糊匠。也不相信自己能比岳父大人做得好。
他毕生的追求始终是百年大移民,是让华夏成为永远的日不落!而不是劳什子改朝换代!
一旦要是陷入国内的烂泥潭,弄不好就彻底完蛋了……
王艮的那两句‘一旦春来不自由,遍行天下壮皇州。’确实说出了赵昊的心声,然而他心中的天下,与王艮们心中的天下,显然不是一个概念……
第二十三章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
何心隐师徒还有一点没说错,赵昊此番前来,确实有点‘孟津观兵’的意味。但他不是阅兵,而是检阅各种思想动态。
对未来的大变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
比如赵士祯瞧不上泰州学派,除了他本身的阶级属性,还有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认为何心隐严重低估了江南集团的实力。
他们根本不了解集团的军事实力有多强大。
海警四大战区,加直属于总司令部的战略舰队和在欧洲的西征舰队,总兵力约为十万五千人……
好吧,比海军太欺负人。毕竟官军所有战船加起来,也不是一艘装甲巡洋舰的对手。而巡洋舰只是海警的二级舰。
哪怕单比陆军,集团也一样不虚官军。
抛去海警陆战队不算,单单六万子弟兵的训练和装备水平,以及战斗意志和纪律性都是大多数官军望尘莫及的。
当然,作为张居正改革的重点,这些年大明军事实力的提升,也是很显著的。虽然俞大猷、马芳等名将相继凋零。但京畿仍有戚继光,辽东有李成梁,还有宁夏的麻贵,云南的邓子龙、四川的刘綎,福建的戚继美……依然将星闪耀。
这些名将统兵用兵各有所长,尤其嫡系部队战斗力十分强大。
但在唯武器论的赵士祯看来,只要给子弟兵全都换装万历式步枪,铁丝网一拉,战壕一挖,再配以自己研发的一系列野战火炮,对上谁都是碾压局。
什么,你说六万子弟兵太少?那是常备的基干部队!十八个行政区人武部的花名册上,还有整整一百八十万的预备役呢!
因为筚路蓝缕的海外移民要面对海盗、生番、土著、猛兽等各种威胁,所以必须要有足够的自卫能力。
按照集团规定,所有行政区在册人口,凡十六至三十六岁男性,身体健康无残疾,无犯罪记录者,都要在当地人武部注册为预备役,定期进行军事训练。每当战时或发生灾害时,人武部可按规定进行不同等级的征召和动员,带领预备役进行参战或救灾。
根据集团户籍部门统计,截至万历十四年底,各海外行政区登记户籍人口共计1120万人,其中16-36岁年龄段占33%,男性占54%。所以行政区共有将近两百万适龄的青壮年男子,扣除不符合条件者,有超过180万人成为预备役。
其实海外行政区青壮年的比例,曾一度超过百分之五十。但因为近十年来,各行政区纷纷迎来婴儿潮,以及最初移民的那批壮年步入中老年,青壮年的占比才降到了三分之一。
预备役平时为民,但每年军事训练时间不少于300小时,其中脱产强化训练不少于10天。
平时基本上以生产队、里为单位,每天早晨出操训练一小时。然后农闲时拿出几天时间来,在人武部的组织下搞搞集训,拉练演习一番,就能完成年度任务了。
这样非但不会影响劳动时间,反而因为长期共同训练,使青壮年体魄强健,组织性强,让劳动效率提高不少。
虽然预备役的训练时间不算太长,但已经足够训练出一名合格的火枪手了。
冷兵器时代,一个农民需要两三年的训练,锻炼身体,掌握战斗技巧,学会团队合作,才能成为合格的士兵。弓箭手甚至需要五六年才能锤炼出来。所以各国暴兵极其困难。仓促武装起来的农民纯属一群凑数的摆设,遇到硬仗完全不堪一击。
但火枪兵是可以‘暴兵’的。一名火枪手短则一两个星期,长则月余,就可以完成基本训练,送去排队枪毙了……
而且火枪兵对身体素质的要求也不高,不需要你有多大的力气,能端得起枪就差不多了。甚至对射术也没要求,反正排枪一开,烟雾一起,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子弹往哪飞。
所以在紧急状态下,理论上集团只需要七天时间,就可以将180万预备役转化180万士兵。
当然,受限于集团的运输和后勤能力,短时间内能机动调集的最大兵力在40万上下。长期作战的话,保障20万大军就是极限了。
但真要在内地开战的话,江南集团能调用的兵力可远远不止20万。
江南安保集团的五万武装保安,集团各下属公司的五十万青壮男职工,各开发公司的四百万农工和建筑工,都是忠诚、组织、纪律兼具的上佳兵源。同样只消一两个月的训练,就能武装起来,源源不断拉上战场。
江南集团最强大的地方,不在强大的火器和科技,而是在完全超越时代的组织能力上。这个赵昊二十年苦心打造的强大集团,对自身潜力的调用能力,是同时代最优秀政权也望尘莫及的。
而且随着无线电技术投入使用,集团的组织力必然更上一层楼,这才是他们必胜的关键!
所以在赵士祯看来,双方一旦开战,江南士绅根本不敢站在皇帝那边!因为集团会在第一时间接管江浙闽粤、胶东辽东的各级政权。然后大军在曹妃甸登陆,以唐山市为依托,兵锋直抵京师。不出一个月就能叫这江山易主,山河再赵!
到那时,就由不得叔父了……大侄子估计自己就算封不了亲王,也能封个郡王吧?
~~
总之,面对这千古未有之大变局,集团内部充斥的各种声音,大体可以归为两类。
一类是如何心隐师徒一般,认为集团跟朝廷实力悬殊,一旦开战必败无疑。
一类是如赵士祯一般,把朝廷当成插标卖手机的土鸡瓦狗,认为不用费多大力气,很快就能战而胜之。
目前集团思想混乱的程度可见一斑。混乱的思想必然带来组织的紊乱,所以必须要尽快统一思想。
在赵昊看来,前一种观点的确过于悲观,是被朱家和朝廷二百年的积威蒙住了眼、吓破了胆。集团的军事实力碾压官军,经济实力更远胜朝廷,都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不然他也不会将火帽枪和更先进的火器雪藏起来。
所谓‘有限代差理论’,翻译翻译其实就是——我瞧不起你。所以才会把更好的武器藏着不用压箱底。
然而后一种‘速胜论’又盲目乐观了。就像武王伐纣一样,集团对上大明,最大的难题从来不是军事问题,而是政治和经济的问题。
首先是战争的正当性问题。
所谓‘师必有名’,连鲁提辖那种粗人都知道打人之前要先找借口。一直以正义之师、文明之师自居的赵昊,开片前更要慎之又慎,至少必须让全体官兵、十八行政区和江浙闽粤胶东的百姓,坚信战争的正义性。否则信仰一旦破灭,他和集团必将付出不可承受的惨重代价。
可赵昊一家世受皇恩,他岳母是皇姑,岳父是帝师,亲爹是先帝钦点的状元,官居一品的次辅大学士。西山集团和江南集团更是仰赖隆庆皇帝的庇护,才能从无到有,从弱到强。
想要名正言顺的站在皇室的对立面,真是无比艰巨的任务啊……
此外在经济方面,集团还有一个致命的罩门!
江南集团创造了一个人类历史上的奇迹,他们不靠税收,在完全不增加民众负担,不影响经济发展的情况下,建起了全世界最强大的海军;开拓了几万里的海外领土;持续进行每年两百万人的大规模移民;并对十八个行政区,进行了高效有力的管理。
通常来讲,这每一项事业都能掏空一个大国的国库,让政府把税收到几十年后。但赵昊在江浙闽粤胶东根本没有收税的权力。在海外行政区也只是十税一,而且前三年还是免税的。至少眼下,那点税收完全不够看。
事实上,集团主要资金来源有两方面。
一是自身的经营收入。
集团在丝绸、棉纺、玻璃、水泥、建筑、瓷器、烟草、糖业、茶叶、制药、航运、贸易、冶铁、矿业、金融、化工、农业、香料等二十余个大的门类,都占据统治地位,每年能为集团贡献上亿两白银的利润。
再加上通过江南银行发行债券,以及不断将各公司拆分上市,竭力汲取了海量的民间财富,集团这才能应付得了持续激增的开支,还能每年分红……
但只有赵昊和江雪迎知道,这鼎盛局面的背后,存在致命的危机——那就是严重的白银短缺!
万历五年,江南集团的生产总值就达到了两亿两白银。
经过十年的急速增长后,集团在万历十五年的生产总值,将稳稳来到二十亿两白银!
而万历五年,大明的生产总值只有十亿两,还包括了江南集团在内……
这十年在岳父大人治下,和江南集团的带动下,大明的经济同样蓬勃发展。加上一条鞭法在全国推行,社会对白银的需求量与日俱增!
且从万历七年之后,大帆船贸易就停掉了,美洲白银八年未曾流入大明了。
按说大明早就应该出现严重的银荒了……
然而却没有,市面始终通货充足,经济发展丝毫不受影响。
这是为什么呢?
ps.今晚没了。
第二十四章 又见儿子
因为赵公子家里有矿吗?
江南集团确实有很多矿,每年可以从日本、台湾、吕宋、爪哇、棉兰老的金银矿,运回的四千多万两白银之巨。
再加上海上丝绸之路和经好望角的欧洲贸易,每年还能净输入三千多万两。
然而在经济规模的急速膨胀面前,这七八千万两的输入通货依然远远不够看。
这是贵金属本位制最大的缺陷,就是货币发行量要与库存金银的数量挂钩。可问题是当社会进入急速发展期,必然导致社会商品价值总量的技术提升,不发行足量的货币会导致严重的通货紧缩。
当一个经济体进入通货紧缩后会发生什么?最简单说就是,人们手里的钱变得越来越值钱了。
这种货币自身的增值,会消磨掉绝大部分人的消费和投资**,导致社会总需求不足,经济增速降低,产品价格下跌。所有人会拼命的储藏货币,进一步导致更严重的通缩。
结果就像人失去了血液,所有的一切都是致命性的。
在另一个时空中,经济史学家早已达成共识,明朝很大程度上,就是被陡然降临的通缩害死的。
大明是贫银国,每年白银产量只有30万两左右,在16世纪初的白银存量,合计才有5000万两。所以社会一直处于严重的通缩状态,社会经济发展长期停滞。
从16世纪开始,世界进入大航海时代,国际贸易爆发,日本、欧洲和美洲的白银疯狂涌入大明。仅1631年经马尼拉输入澳门的白银,就高达1400万两!
数亿两的境外白银潮水般涌入,让大明干涸的久旷之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滋润,经济登时迸发出无穷的活力,社会空前繁荣,城市人口激增,农业快速商品化,工商业产生资本主义萌芽。
商人阶层暴富,士大夫家家经商,沿海普通百姓也得以小康,甚至有余钱读书识字、听戏旅游。内陆地区百姓也纷纷举家搬迁到江南沿海,求一温饱。大明在万历年间仿佛进入了盛世。
然而没有人意识到,这个商业而又世俗化的新世界,对白银的依赖程度,其实已经远远超过了西方对于中国商品的依赖。帝国上下却只沉浸在白银盛世中醉生梦死,丝毫没有将命根子握在自己手中的意识。
很快历史露出了残忍的一面,日本德川幕府忽然禁止白银外流;腓力二世严格限制大帆船贸易规模,让大明两大白银来源同时枯竭。
于是从隆万年间开始的商品经济大繁荣下的通货膨胀,急速进入了通货紧缩状态。大明已经在全国施行一条鞭法,百姓需要将粮食等农产品,或者出卖自身的劳动力换取白银来完税。通货紧缩导致粮贱银贵,又极大的加重百姓负担,造成更深重的经济危机。
国家收不上税,又引发了严重的财政危机,不得不缩减开支,裁撤了全国的驿站系统,让一个叫李自成的驿丞,成了下岗工人……
~~
现在因为赵昊和他的江南集团,社会商品价值总量的急速提升,已经远超输入金银的增长速度。
如果还严格按照规定,收入多少金银就发多少白银票的话,必然导致严重的通货紧缩。而因为大明的商品经济规模,比另一个时空扩大了好几倍,一旦爆发经济危机,造成的危害也将严重许多倍!
这一危机朝廷不知道,也解决不了,只有赵昊和江南集团来负责——必须为社会提供足够的流动性。
没办法,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控制了一个国家的货币发行,就控制住了这个国家的命脉。但同时也把保持这个国家的金融稳定的任务扛在了肩上。
大明之所以没出现严重的通货紧缩,主要靠的是江南银行超量发行了白银票。
在流通天下将近二十年之后,白银票业已成为了大明公认的货币符号。就连官府和朝廷也已然接受白银票,使用白银票了。
尤其在年轻一代的意识中,钱就是白银票,白银票就是钱。很多年轻人甚至都没摸过又重又不好分割的银子……
时至今日,已经很少有人用白银票从银行兑银子了。大家都不兑银子,大众就越发放心,也就愈加没人对银子了。那么多银子放在银行每年吃利息多好?干嘛搁家里招贼?
在这种良性循环下,流通迅速的白银票,渐渐与库房中睡觉的白银脱钩,成为事实上的货币。
天量的白银储存在江南银行及其下属的五百多家分行的银库中,让整个社会都不怀疑白银票的兑付能力。
这就给了赵昊通过超发白银票,不断向社会投放天量货币,来避免通货紧缩的机会。甚至可以维持适度的通货膨胀,以刺激经济持续发展。
随着经济持续发展,对货币的需求量就愈大,赵昊也不得不持续超发白银票。结果白银票的总数,已经远远大于江南银行库存金银的数量了。
只能等日后经济过热要降温时,再设法回收流动性……各国央行都是这么想,但也没见谁真正缩表成功过。
正所谓超发一时爽,一直超发一直爽,直到全家火葬场。
不管金本位还是银本位,只要是贵金属本位下,这都是必然的难题。
但赵昊觉得自己,还远未到饮鸩止渴的地步。
集团的经济扩张不会一直这么猛,大明对白银的渴求也会有个限度。
跟西班牙人的大帆船贸易早晚会恢复,墨西哥和秘鲁的白银还会流入的。
南洋的贵金属矿才刚刚开采,还有南非、澳洲和北美的金矿,早晚也会开采的……
赵昊相信最多十年二十年,集团就能把不足的贵金属补上了。
其实按说补不上也无所谓,因为这并不是真正的超发——江南银行超发的货币量,是以社会新增加的总产出为锚的,所以并不会引起严重的通货膨胀。
但有一个前提是,公众要一直对白银票保持信心啊!
倘若在这几年就跟朝廷开战,势必会引发全国范围的挤兑……储户要提现银,市面的白银票也要兑现银,所有经济活动,还是要现银!
赵昊从哪变那么多现银给他们去?一旦兑付失败,等待大明的将是极端严重的通货紧缩!
他也将在这场经济危机中信用破产,甚至有可能集团破产,员工和海警官兵造反……
所以在解决白银危机之前,赵昊是绝对不愿与朝廷开战的。
~~
还有之前所说的,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的问题。
在他的控制区之外,是两亿多赤贫人口,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真要带着集团往火坑里跳吗?显然是目前这种只吸取劳动力,不承担义务的情况,对集团的发展更有利。
等双方的实力差距更加悬殊,等越来越多的劳动力逃亡海外,让穷苦百姓对藩王和缙绅的怨气压也压不住了,他们才会喜迎王师,支持集团把旧世界砸个稀巴烂。
这些问题都决定,集团必须以我为主、徐徐图之。抓紧时间自己的漏洞,创造战胜对手的条件!
彻底理清思路后,在接下来的航程中,赵昊便足不出舱,亲自起草了一份绝密的演讲稿,《我们接下来的道路》,但隐去了‘白银危机’一节。准备在年底的二十周年大会上,统一集团高层干部的思想。
~~
等他写完这份重要的讲稿,下一站大阪湾到了。
这里距离西山岛直线距离在一千五百公里,无线电接收依然正常!
这一次实验成功,依然让全体研究人员欢欣鼓舞。因为这打消了他们在取得初步成功后,新产生的一个的疑虑——既然地球表面是圆的,直线传播的电磁波会不会无法实远距离传输?而需要几百公里就建一个中继站?
现在在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接收到,来自西山岛研究中心的信号,足以说明无线电波并不受地球表面弯曲的影响了!
赵昊因为专心写他的大文章,并不知道他们的担忧。此时听到研究人员的欢呼声,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其实还是有影响的,只是借助了大气电离层的反射,把地球‘丘陵’两侧的无线信号连接了起来而已。”赵昊淡淡一笑道。
王徵登时恍然,马上追问起地球电离层是什么鬼。
赵昊便欣然向弟子讲解,如今这种轻松装伯夷的机会,真是越来越稀少了。
师徒俩正仰头望天,却听到海面上传来一声饱含热情的‘哦桃萨马’!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堺市码头上,堺商株式会社摆好了最高规格的仪式。全体高层在会长千利休的率领下,恭迎赵昊大驾光临。
不过手舞足蹈、大声叫爹的那位,却是又矮又胖,活脱脱一只大狸子的德川家康。
赵昊微笑着朝岸上招招手,时间过得真快啊,他已经整整八年没来日本了。
“唉……”一旁的赵士祯却郁闷的叹了口气,与上次来时的万分期待,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上次是来娶媳妇,这次却是要把女儿嫁出去,而且是嫁给这么个货……的儿子。
能一样吗?
ps.再写一章去。
第二十五章 敌在本能寺
打前站的近卫舰队提前一天就抵达了堺市,像上次一样接管了堺市的防务。鉴于日本目前的紧张局势,东洋战区司令员朱珏,还亲率战区直属舰队陈兵大阪湾,以防小日本头脑发热。
当赵昊再次踏上堺市码头,头发花白的德川家康哭着扑上来,跪在他的面前放声痛哭起来。
“呜呜,终于又见到父上大人了,儿子还以为这一生都无法与父亲相见了呢。”
那情真意切的孺慕之情,真是令闻者变色啊!
赵昊也有些动情的拍着他的背,柔声道:“莫哭莫哭,爹也很想念你啊。看你怎么头发白了这么多?”
八年前认爹的时候,家康才三十七,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发量也很可观。现在也不过四十五岁,却已经花白了大半,而且稀疏的快要盖不住头皮了。
果然男人的衰老,总是从头开始。
“呜呜,这些年孩儿过得太苦了……”家康又大哭起来,仿佛要将这些年的担惊受怕、委屈不甘,统统都发泄出来一般。
“唉,确实。”赵昊理解的点点头,这些年日本战国局面变化之快,完全出乎他之外,所有人的意料。
万历七年四月,与江南集团签订《永久和睦条约》之后,织田信长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统一本岛上。
彼时武田信玄、上杉谦信相继凋亡,本愿寺显如也退出了争霸,日本已经无人可以挑战织田军的兵锋了。
当年夏天,随着波多野秀治也在投降信长后被斩首,所谓信长包围网彻底不复存在。
很快,信长军便击败了上杉军,吃下了能登、加贺,甚至进攻到了越中。同时毛利军于备前的宇喜多直家投降信长,至此织田军与毛利军的战局也完全逆转。
随后三年里信长进入全盛期,攻无不取,占领了整个日本腹地,信长军团已是天下无敌。此时所有人都认定,信长公统一日本的步伐,已经势不可挡了。
信长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得意便猖狂。非但行止张扬轻率,还肆意羞辱下属。最终勾动了明智光秀内心的魔鬼,结果在万历十年夏,本能寺之变如期而至。
身为信长最得力部下的光秀,为何会突然反叛?后世日本史学家一直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因为信长拒绝当大将军,准备逼天皇退位,自己成为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于是皇室以征夷大将军位诱惑光秀弑主。
有人说是因为信长已经在制定取得天下后的长远计划了……他准备将日本本土分封给本族,让光秀这样的家臣远征大明、朝鲜,以取得封地。这当然是光秀无法接受的,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
还有人说是因为信长太浪,只带了100多人就跑到光秀的地盘来。脖子都伸到他面前了,光秀实在忍不住砍他一刀,取而代之的诱惑。
以及信长在宴会上打了他的屁股,光秀脑袋一热,就把主公烧烤了……
不过谁也没有足以服众的证据,至今还是个悬案。
但这都不影响光秀在6月1日夜,喊出那句著名的:
“前进,敌在本能寺!”
然后率领大军弑杀了主公,以及信长的长子,织田家督信忠。
随着织田家的两代家主都死在本能寺的大火中,日本历史彻底被改写……
~~
本能寺之变后,明智光秀封锁了信长死讯,兵不血刃的占领了安土城。随后朝廷派使者拜他征夷大将军,对他表示全力支持。
但光秀因为叛上弑主,各地大名都冷对他的招揽,反而纷纷为信长戴孝……织田家臣更是发誓要取他首级,为主公报仇!
这其中尤以羽柴秀吉反应最为神速。彼时,那只猴子正奉命攻略西陲,却幸运的早于任何人,得知了信长的死讯。让人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真有气运存在……
原先两人作为信长的左膀右臂,虽然猴子事事都比光秀略逊一筹,但始终是他最强劲的竞争对手。
所以本能寺之变后,明智光秀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秀吉。在把主公做成烧烤当晚,光秀就写了一封机密文件,派秘使星夜送至毛利军,要他们千万不能投降。待自己稳定了安土城的局面后,便立即挥师与毛利军夹攻秀吉。
谁知密使不了解前线形势,居然误闯秀吉阵营被捕。
6月3日夜里10点左右,秀吉便从其身上搜出的密信中,得知了本能寺之变!
而彼时,光秀还在赶往安土城的路上,正全力封锁信长的死讯呢。
秀吉利用这一宝贵的时间差,决定隐瞒噩耗,立即和毛利军讲和。彼时毛利军已经战局大坏,担忧织田信长会带援军赶来,早就派使者向猴子求和了。于是双方一拍即合,马上罢兵。
6日,秀吉便得以率兵东返,打起了为主公复仇的大旗!
他进军途中,其他织田家臣才陆续得到消息。要么没了主张,要么被仇恨冲昏头脑。群龙无首之际,秀吉成了理所当然的领袖。
织田家臣纷纷引军加入了秀吉旗下,他的兵力迅速膨胀到四万。并于信长死后第十三天,就在天王山之战中击败了,只有一万三千兵马的光秀,趁机控制了京都一带。
光秀仅当了三天大将军便兵败身亡,结果为猴子做了嫁衣裳……
天王山之战后,秀吉以平叛之功取得织田多数旧臣支持,成为了织田家臣团的首领。又立信忠在襁褓中的儿子为家督,巧妙的掌握了织田政权。
秀吉又用了一年多时间,大致平定了织田家内部反对他的势力。
随后,他便继续信长未完成的统一事业,并于万历十三年跨海进行了四国征伐,降服长宗我部氏。同年就任关白,并得天皇赐姓‘丰臣’,终于完成了从木下藤吉郎到丰臣秀吉的究极进化。
今年,他又就任‘太政大臣’,统一日本的步伐,已经势不可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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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丰臣秀吉比起来,德川家康就太惨了。
本能寺之变前,家康前往京都参加信长欧尼酱的宴会……光秀就是在那场宴会中被打了屁股的。
宴会后,信长让家康欧豆豆不必急着启程,游览一下畿内大好风光再回去。之前就说过,家康已经完全没有与信长争锋的野心了——
其实认赵昊作父后,他心思又活泛了一丢丢,想看看能不能靠着如山的父爱再挣扎一下。谁知赵昊回头就一去不复返,甚至连原本常年游弋在濑户内海的海警舰队都跟着消失了。
那是因为赵昊要集中兵力与西班牙决战,还得防止西班牙舰队乱入闽粤沿海,所以不得不在日本海域收缩态势,将兵力尽可能抽调到了台湾海峡以南。
收复南洋后,赵昊又派遣强大的志愿舰队,打着帮塞巴斯蒂安复国的旗号远征欧洲,并接收了葡萄牙的势力范围。所以这些年,海警部队的主力都在南洋,印度洋和大西洋,哪还顾得上日本这边?
虽然后来成立了东洋战区,但兵力依然捉襟见肘。而且还要巡航原先耽罗、台湾两大警备区的海域,朱珏只能有所取舍了。
日本东侧海域毫无疑问成为了被舍弃的部分,就连原先扼守丰后水道的高岛派出所都被撤编了,更别说濑户内海了。
这让家康难免自感已成弃儿,便彻底没了成就大业的念想。为表示对信长的绝对服从和信任,他来的时候也没带卫队,只带了几个心腹家臣来赴宴。
宴会后,他又按照信长的吩咐,在京畿逛了很久,一是散散心,二是想找个能看到富士山的地方,盖个园子安享晚年。
谁成想光秀一下就把主公烧烤了呢?
得知信长死讯后,惊慌失措的家康正在堺市。现在他是赵昊的儿子,自然不用再上演险象环生的‘神君伊贺穿越’,便在千利休的安排下,从堺港乘船返回了三河。
回到领地后,家康本欲打着替信长复仇的名义讨伐光秀。然而他气运不到,被秀吉抢先了一步。他举兵西进途中,便收到了秀吉的书信,告知他逆贼已被讨取,让他立即撤军。家康只能怏怏返回了三河。
信长一死,眼看要统一的日本再度乱了套,那些被信长打趴下的大名纷纷起兵,就连家康的心思也活泛了。
不过他不是织田家臣团的一员,只能在秀吉他们争夺织田家的控制权时置身事外。不过他也没干看着,便趁机吞并武田家地盘,成为拥有一百万石实力的大大名。
同时他又利用与堺市的良好关系,大力发展领内的工商业,增强了自身经济实力。
这让家康觉得自己又行了。万历十二年,信长次子信雄与丰臣秀吉决裂,德川家康遂与信雄维持同盟,以以保护信长之子的名义对抗丰臣秀吉。
结果信雄在秀吉压倒性的实力面前很快投降,让家康陷入了独自与强敌作战的窘境。为求自保,家康只能将年仅十二岁的次男德川秀康送给秀吉作人质,但仍与秀吉保持着不敌不臣的关系——作为信长小弟,家康可以臣服信长,却实在难以向昔日给信长提草鞋的足轻俯首称臣。
但随着秀吉的地位日益巩固,统一日本的态势瞎子都能看见,他也实在撑不下去了……
第二十六章 大狸子与小浣熊
大阪湾平静如水,堺港码头上的赵家康痛哭失声。还真像受尽欺负的孩子的,在向父亲倾诉满腹的委屈。 “好了好了,莫哭,为父这不来了么?”赵昊笑着拉起他来,用帕子给家康擦擦眼泪,看着跪在他身后的小胖子道:“这个是?” “这是父亲大人滴三孙子长松丸。”这些年家康苦学汉语,已经可以流利的对话。当然在语法上就不要吹毛求疵了。“来之前刚刚行过元服之礼,已经改名为竹千代了。竹千代,还不快给爷爷磕头。” “孙儿竹千代给爷爷磕头了。”那孩子生着圆圆的鼻头眯缝眼,一脸憨相跟头小浣熊似的。小浣熊闻言赶紧给赵昊砰砰磕头。 “好好,这孩子真是福相,大福之相!”赵昊喜爱的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腮帮子。 能没福气吗?他可德川幕府二代将军,惧内如虎的德川秀忠。 当然现在距离他拜领秀吉的‘秀’字还有几年时间,所以他现在还不叫秀忠,而是跟他老爹小时候一样叫‘竹千代’。 这名字可不是闹着玩的,因为只有德川家继承人才能叫‘竹千代’。 赵昊从腰间摘下自己的翡翠玉佩,递给竹千代道: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乖孙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九岁的竹千代忙憨笑接过那玉佩,使劲给爷爷磕头。 然后德川家康又跟赵士祯见礼,大侄子却没好脸色给这个便宜大哥。 家康也不往心里去,满脸堆笑的兄弟长、亲家短,弄得赵士祯发作不得。 “你说你着什么急啊?你儿子才几岁啊……” “唉,老弟,哥哥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啊。”家康苦笑不已。 这时千利休也上来见礼,请大老板一行到专门为他修建的江南园下榻。 ~~ 江南园位于堺港附近,比邻大阪湾,建在一处人工垒成的山丘上。 山上松柏枫竹翠绿成荫,楼亭堂舍错落有致。还有水车将清澈的河水从山下提上来,注入一条曲曲折折的小溪中。溪水最后汇入一个名为‘洗心池’的湖中,湖水倒影如镜,将湖光与山色融为一体,深得中国山水画的精髓,而且还能防火。 众人便在对着洗心池的云海阁落座,低头是池岸曲折,桥梁石灯的静谧湖面,抬头是帆影点点,波光粼粼的的大阪湾。品尝着鱼生和天妇罗,还真让人洗心忘忧,无比享受。 “株式会社的诸位真是太破费了。”赵昊盘膝坐在正位上,对千利休以及获准陪坐的几位取缔役含笑道。 “上次主公来时,居然专门的住处,真是罪该万死。”千利休忙代表诸位取缔役惶恐道:“虽然主公宽宏,未曾怪罪,然而我等皆寝食难安,于是发誓要在主公下次来之前,建好一座日本最精美的园林!” “主公不嫌粗陋就好。”诸位取缔役忙恭声道。堺市能超然于这乱世中,大发横财,全赖眼前之人的庇护。 赵士祯懒得跟这些商人应酬,只郁闷的瞪着狂吃天妇罗的家康父子俩。 “亲家别停啊,堺市的天妇罗是一绝。”家康咽下一块鲷鱼天妇罗,一旁的竹千代使劲点头附和。 家康瞪一眼对竹千代道:“别光顾着吃,给你岳父奉膳。” 竹千代赶紧咽下满嘴的食物,膝行到赵士祯几旁,端起盛着天妇罗的瓷碟,双手奉到未来岳父面前。 看到这小胖子嘴角粘着油渣,还噎得直打嗝。赵士祯一阵无语,对家康道:“你有什么苦衷,非要我女儿嫁给这个毛孩子?” “唉,不然我德川家的家业,就要为人所夺了……”德川家康抹一把眼角,小声向赵士祯解释起来。 其实小胖子排行老三,且是家康的侧室所出,原本是轮不到他叫这‘竹千代’的。但家康的嫡长子德川信康之前被信长赐死,尽管家康迫于三河老臣的压力,不得不以拜赵昊为义父的表脸操作,保住了信康的性命。 不过‘为了平息欧尼酱的怒火’,还是迫不得已处死了早就看不顺眼的筑山殿,然后命信康到高野山出家为僧。 如今虽然信长公早已灰飞烟灭,但家康‘决心贯彻欧尼酱的意志到底’,坚决不让信康还俗……哪怕因此寒了三河老臣之心,令他们纷纷出奔也在所不惜。 至于他二哥秀康就更惨了。秀康的母亲阿万原是筑山殿的侍女,被战国第一种马家康寻机宠幸后怀孕。 筑山殿发觉后,因忌妒难忍对阿万百般凌虐,最后命人将身怀六甲阿万扒光衣服后,丢在野外自生自灭。 阿万幸得家臣所救,后来在外生下秀康。但拔弔无情的大狸子起初并未替秀康取名,也不打算认领这个私生子。直到秀康三岁的时候,异母兄长信康带他入城,秀康听从信康的教导,称家康为‘父亲大人’。 对秀康的叫声感动不已的家康顺手抱起秀康,并当场命名为‘于义丸’,亦即正式认其为己出。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据说秀康的脸枯死家康赏玩的宠鱼‘于义’。 两年前,小牧长久手之战后,作为议和条约的一部分,于义丸被送到了丰臣家作为秀吉的养子,自然也就与德川家主之位彻底无缘了。 于是排行老三的小胖子长松丸,就成了下任家主的第一人选。 其实家康也不太喜欢他,认为这个儿子太老实了。不过跟过于雄壮暴烈的信康一比,还是这种容易揉捏的面团子更让人放心啊。 家康本来还想再等等看,毕竟他除了特别不要脸外,还特别能下崽。看看后头的儿子长大了,会不会有更合心意的人选? 但一件突发状况让家康不得不仓促给长松丸元服,并把自己的乳名‘竹千代’赐给他,以确定其继承人的地位。 那就是丰臣秀吉派了媒人到滨松城,说不忍筑山殿死后家康一直中馈乏人,要将妹妹朝日姬嫁给他做继室。 ~~ 云海阁中。 家康低声向赵士祯倾诉者,说到伤心处直欲潸然泪下。 “你知道那朝日姬多大年纪不?四十五了都!他还不如直接把他妈大政所嫁给我呢!” “你多大年纪?”赵士祯有些不乐意了。 “愚兄四十有五。”家康答道。 “闹了半天一样大。这不正般配吗?”赵士祯翻翻白眼。 “那能一样吗,咱们是男人啊!”家康满脸理所当然道:“不管什么年纪,都只对十四到二十八岁的女子感兴趣!” 说完才发现赵士祯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家康才猛然想起阿市也四十一了。这不当着和尚骂秃子吗?他赶忙补救道:“当然,像尊夫人那样三千年一遇的大美女,是不受年龄限制的。” “呵呵……”赵士祯脸色稍霁。 “可是秀吉公年轻时的外号是猴子,也有人说他长得像老鼠,你说他的妹妹能有个人样吗?” 赵士祯看着大狸子一样的家康,不禁微微摇头,这人真是‘老鸹笑猪——光看别人乌,不见自己黑。’ “她最初是嫁给尾张的一个农夫,后来秀吉公发达之后,又把她嫁了好几遍,如今却又要让那村妇来当我的正室。”家康满脸懊悔道:“早知如此,这几年我早就续弦了。唉,不该光贪图单身汉的快乐啊……” “那跟你儿子的婚事有什么关系?!”赵士祯终于忍不住打断他道。 “怎么会没关系?”家康眨眨圆溜溜的大眼睛道:“如果朝日姬成为我的正室,虽然她已经这么大年纪,但以家康我强大的生育能力,肯定能让她怀孕,而且一定能生儿子。” 他压低声音,在赵士祯耳边道:“只有在她生出嫡子之前,把继承人定好,我德川家将来才不会被那只出身低贱的猴子所夺!” “你不是把自己的小名给他了吗?”赵士祯似懂非懂的看一眼一脸无辜的小浣熊。 “那没用的。秀吉公说,要把他的母亲大政所,也送到我那儿去……”家康颓然道:“以此逼着我称臣,而家臣的继承人,都是由主公一言决之的,说换就能换掉7。” “好家伙!”赵士祯这下终于变了脸色道:“真舍得下本钱啊!以后你就是他爹了……” “呃……”家康一愣,旋即哭笑不得道:“大政所已经七十好几了,他是送来做人质的,不是让我母女同收的。” 说到母女同收,赵士祯脸色微红,忙岔开话题道:“看来你是被他的诚意打动了?” “什么诚意?家康我确实缺少母爱,但也没兴趣替别人奉养老母。”德川家康郁闷道:“但秀吉公已经做到这一步了,我家康要是再不识好歹。他再功伐我的话,就连我的家臣,也会觉得我咎由自取了。” “打又打不过,所以你只能臣属了?”赵士祯恍然道。 “我还没下定决心,总得跟父亲大人请示过再说。”家康摇摇头道:“但我必须要先确定继承人,以防夜长梦多。 “那只猴子打着信长公的旗号,若是能让竹千代与信长公的外甥女成为夫妻,他就没办法废黜了。”说着他满脸热切的看着正在与千利休等人谈笑风生的赵昊道: “更重要的是,阿江现在的娘家可是咱们赵家啊!秀吉公再狂妄,也不敢冒犯父亲大人的!” ps.这次是真理顺了,应该不会再卡壳了。今晚就这样了,明天一早去医院,得早点睡,争取早点回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