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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三章 绝对的实力

    中式帆装可受八面来风,只要调整好角度,配合洋流和风向,倒船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嘛。

    王如龙预判了圣克鲁斯侯爵的预判,选好了角度等着对方,在圣菲利佩号撞上来之前突然倒船。

    结果开元号再次插入了伊莎贝拉号和圣菲利佩号中间,与前者平行,与后者呈‘亻’状交错。

    “开炮!”

    开元号两舷火力全开,弹雨纷飞间,将伊莎贝拉打成了残废。

    费利佩号也遭到了重创,前桅和中主桅被打得粉碎。风帆、索具、救生艇、横椼,所有在主甲板上存在过的东西,都被炮弹打得面目全非。

    士兵们全都趴在甲板,用盾牌或者木板之类挡住头,祈祷着不要被倒下的桅杆砸成肉泥。

    指挥台上,圣克鲁斯侯爵和他的士兵们,奋力的试图将一切从混乱中恢复过来。忽然,一个突发状况让侯爵大喜过望,马上亲自击鼓,催促士兵们冲锋!

    ‘圣克鲁斯侯爵却毫不在乎,他冒着纷飞的炮弹和木片亲自掌舵,操纵着圣菲利佩号直直冲向了敌人的旗舰!’

    塞万提斯在侯爵身旁,奋不顾身的记录道:

    ‘正如勒班陀之战时他做过的那样。那次上帝保佑,我们幸运的反败为胜。这一次,至少目前来开,我们还是幸运的。就在敌人旗舰加速后退,要与我们擦身而过时。圣菲利佩号倒塌的前桅,砸在了敌舰的前桅上,两根桅杆登时挂在一起,帆缆索具也缠成了一团。’

    ‘侯爵和他的士兵们士气大振,高喊着天主保佑,立即用矛钩死死勾住敌舰,然后架设踏板,开始了疯狂的跳帮战。很多水手甚至直接从倒塌的前桅上冲向了敌舰!至少在这一刻,我又看到了勒班陀的英勇无畏!’

    ~~

    开元号上,王如龙神情如常,甚至破天荒的点了根雪茄。

    虽然被自己轰断的桅杆挂住,真是有够邪门的,但战场上发生什么意外都不稀奇。

    关键是你有没有绝对的实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意外都会被扼杀!

    开元号可不是海马号那样的小舰,有充足的人手和火力来抵挡敌人的跳帮战!

    果然,西班牙人高兴的太早了,哪怕老天帮忙,但在压倒性的火力差距面前,他们就连攻上开元号都十分艰难。

    安装在右舷各处的二十门回旋炮开始密集开火的,还有更密集的加特木连射,编织成了一张火力网,将冲到踏板上的西班牙人,割麦子似的成片放倒。然后下饺子似的落入海中。

    陆战队员也第一时间在右舷甲板上集结列队,但不是鸳鸯阵,而是双线射击队形。

    陆战队队长拔出指挥刀,鼓手敲着军鼓,陆战队员们便踏着鼓点不疾不徐的装弹、压实、瞄准,扣动扳机。

    排枪齐射出的弹丸,彻底封死了火力网的网眼,将冲到近前的漏网之鱼尽数撂倒、

    这还没完……

    线列后的陆战队员又打开成箱的茶茶手雷,用缠在手腕上的火绳点着了,用标准的投弹动作丢向对面。

    一枚枚圆鼓鼓的手雷越过线列步兵的头顶,飞向了圣菲利佩号。有的落在甲板上才爆炸,有的半空中便炸开轰然炸开,爆炸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瓷片和铁钉,将猬集在那里准备冲过踏板的西班牙人,炸成了一片片的血葫芦。

    ‘真是太残暴了……’圣菲利佩号的指挥台上,塞万提斯颤抖着手写道:

    ‘戎马生涯十几年,我从没见过这种高效率的屠杀。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几百名全副武装的战士,便在明军恐怖的火力下死伤殆尽。’

    写到这儿,塞万提斯看了一眼圣克鲁斯侯爵,只见这位在尸山血海中也能面不改色,在最危急关头也能镇定自若的统帅,此时却面如死灰,双眼通红,脸上挂满了细密的水珠,不知是冷汗还是泪水。

    书记官如实记录之后,又记下当时的感想道:‘这跟之前任何一次战斗都不同。勒班陀的那种以命相搏的血腥,可以击发人的勇气和荣誉感。这场战斗却只会彻底把人击垮,此后余生都无法摆脱这份恐惧。’

    眼看着付出几百人的死伤后,士兵的勇气迅速消退,纷纷裹足不前。

    圣克鲁斯侯爵知道,自己想靠白刃战夺去敌舰的计划又破产了。敌人可怕的立体火力,封锁几条跳帮的通道绰绰有余,填进再多的人命去也枉然。

    其实还真不是,在火力网中起最关键作用的回旋炮和加特木,都有不能持久的毛病。侯爵要是能再冲个几次,就会发现压力会小很多。

    但圣克鲁斯侯爵完全不了解这点,大大高估了明国人火器的持久力……

    那厢间,开元号上,王如龙约莫着火力压制差不多要歇菜了,便拿着铜皮喇叭高声道:“孩儿们,给我上啊,夺取敌人的旗舰,让红毛鬼看看咱们白刃战也一样不虚他们!”

    风帆战舰时代,几乎没法彻底击沉一条真正的战舰,自然也无法靠枪炮肃清里头的敌人。

    要彻底战胜敌人,夺取敌舰,最终还是要靠跳帮白刃战的!

    ‘嗒嘀嗒哒哒哒——嗒嘀嗒哒哒哒——’司号员吹响了激昂冲锋号。

    士气鼎盛的陆战队员们便嗷嗷叫着冲向敌舰,他们就是为了这一刻而生的!

    之前的火力压制,已经打残了西班牙人的回旋炮。西班牙人又被打掉了魂儿,陆战队员们没遇到什么阻碍,便冲上了圣菲利佩号的甲板。

    “他们已经没法开枪了!”圣克鲁斯侯爵大吼一声,拔出自己的佩剑跳下了指挥台,迎着陆战队员杀过去。

    西班牙士兵这才如梦方醒,也赶紧举起长矛和刀剑跟随侯爵迎敌而上。

    双方便在圣菲利佩号的甲板上、桅杆上,展开了一场短兵相接的残酷厮杀。沉默的战鼓声响个不停,人们互相对打、砍杀,或用短铳互相射击,在狭小的空间里你来我往,你死我活,受伤的人连躺倒的地方都没有。而躺下的人则无一例外,会被两军士兵践踏致死。

    然而激战没有持续多久,陆战队员的声势便压倒了西班牙人。

    脱胎于鸳鸯阵的三才阵,十分适合这种狭小空间内的混战。陆战队员训练多年,已经完全掌握了其奥义,所以越是乱战优势越大。

    西班牙人虽然作战经验更加丰富,但他们远渡重洋而来,饮食腐坏还常常饿肚子。虽然困兽犹斗,奋力挥舞着兵器。但出手的速度,脚下的步伐,全都无法与最佳状态相比。哪是养精蓄锐,今早又吃了肉罐头和高热量主食的陆战队员的对手?

    很快,明国人便控制了甲板,将西班牙分割包围,然后逐个聚而歼之!

    圣菲利佩号上的抵抗声和喊杀声越来越微弱,西班牙人的惨叫声却越来越大。

    用冷兵器也被屠杀,更让人绝望……指挥台上的塞万提斯已经写不下去了,但作家的本能让他握着鹅毛笔,歪歪扭扭的艰难写道:

    ‘在那一刻我彻底明白,我们真的惹上了,一个永远不该惹的对手……国王陛下,世界之王的美梦,该醒了。’

    等他写完这行字,露天甲板上的抵抗行将结束,只剩下总督的亲卫队还在苦苦支撑。

    这些武艺精湛的百战老兵,穿着制作精良的全身盔甲,背靠背围成一圈,拼命挥舞着沉重的兵刃,将白发苍苍的侯爵护在中间,陆战队员一时间倒也奈何不得他们。

    “费那些事儿干什么?给他们一排枪就老实了!”陆战队副队长潘乔运举起短铳。

    “急个屁。”马卡龙白他一眼道:“对方是一名元帅,要给他基本的尊重。先把别处控制住,等总指挥来决定怎么办吧。”

    “唉。”潘乔运只好放下枪,吆吆喝喝指挥着队员,占据各处紧要位置,并将舱口全都封住,不让里头的人上来。

    指挥台是全船视野最好的位置,陆战队员自然不会放过,顺带也把塞万提斯给抓了起来。过儿并没有用他的黯然**掌,老老实实束手就擒。

    这时,就听一名侯爵亲卫大声高喊起来,众人便望向马卡龙几个,意思是给大伙儿翻译翻译。

    可惜马卡龙西班牙语不太灵光,不过大概也能听懂几句。他正欲勉为其难,那塞万提斯先用汉语道:“我们侯爵是说,这场战役自始至终充满了不公平。”

    海警官兵们登时嘘声四起。

    “告诉你们元帅,兵者诡道也,战争只有正义与非正义,没有公平与不公平!”这是王如龙的声音响起。

    “我们侯爵也不是在抱怨什么,只是希望在战争的最后,能进行一场公平的骑士决斗!”塞万提斯道:“他要按照欧洲的传统,挑战你们的统帅!”

    “放屁!我们总指挥凭什么跟败军之将决斗!”陆战队员们登时火冒三丈,潘乔运等人再次举起了火枪。

    “只要你们的统帅肯应战,不管谁胜谁败,我们侯爵都会下令全体投降的!”塞万提斯高声道:“怎么样,这样的条件还不敢应战吗?”

    ps.抱歉哈,我不是有意拖戏的。但这本书还有一卷呢,真没到结束的时候……

第一百九十四章 伟大的胜利

    “好,老子答应你!”只听王如龙毫不犹豫的答应道:“放马过来吧!”

    “总指挥,你疯了!”梅岭登时急了眼,低声喝道:“你以为你还是当年啊?现在身子什么样儿,你自己不知道啊?”

    “老子当然知道了,不然我早就带队打冲锋去了!”王如龙振振有词道:“但他都这么炸毛了,老子要是不把他摁下去,我这老脸往哪搁啊?!”

    “爹你不是刚说过,在战场上永远要以我为主,不能让人牵着鼻子走吗?”王多余学着他的腔调道。

    “少在这儿跟你爹耍嘴皮子。那是打仗,这是打架,两码事儿!”王如龙白了儿子一眼道:“记住了,打仗要讲谋略,打架要讲武德!”

    “我算是听出来了,全都是你的理儿……”梅岭郁闷的嘟囔道。

    “你知道就好。”王如龙咧嘴一笑,把雪茄狠狠掐灭在栏杆上。

    ~~

    决斗场地在开元号的露天甲板上。

    在海警官兵众目睽睽之下,圣克鲁斯侯爵脱掉了全身盔甲,穿一身轻便的半岛武士袍,戴一顶灰色的圆礼帽,握着佩剑的剑柄进入场中。

    王如龙早就卸掉了碍事的盔甲,双手拄着金灿灿的佩剑等在场中了。

    圣克鲁斯侯爵深深看一眼在战场上击败自己的敌军统帅,不禁微微一愣,没想到居然是个年纪比自己还大,而且满脸病容的老人家。

    他有些歉意的脱帽欠身,向王如龙致敬,老王只微微颔首,算是答礼。

    圣克鲁斯侯爵便抽出自己的双手长剑,双手握住剑柄,剑尖指向对方。

    王如龙也缓缓抽出了自己的佩剑,一泓秋水耀人眼目。他拉开个起手式,剑尖斜指向对方。

    两人虽然都年事已高,但依然是东西方第一流的格斗家。都是一样的镇静自若,摆出了松中有紧,进退有余的架势。

    虎老雄风在!

    不过周围观战的海警官兵,都暗暗替总指挥捏一把汗,不知他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这种生死相搏的高强度对抗。

    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只见两人的剑尖互相轻击一下,决斗便开始了!

    圣克鲁斯侯爵大吼一声,拖着剑冲了上来。行家都知道,只有高手才敢把手腕提得比剑高,就像海战中‘抢上风’一样,这是个先声夺人,主动猛攻的架势!

    果然,只见侯爵双臂肌肉隆起,以不符合年龄的怪力挥舞着着双手剑,朝着王如龙前后左右迅猛劈砍。招式虽然不华丽,却都是军中磨练出来的杀人技,攻防一体,暗藏杀机,实用至极!

    侯爵打算利用对方不熟悉自己的招数这点,以抢攻占据主动,然后压迫对手露出破绽取胜。

    王如龙确实不熟悉西洋武艺,但他深谙剑术的根本原理,都在于对交剑的处理。对手招式虚虚实实,但万变不离其宗,最终都要化虚为实,以斩击或刺击结束出招。

    他目光炯炯,紧盯着侯爵的剑尖,配合着步伐与躲闪,总能用最省力的方法,让侯爵的攻击失败。

    两个经验老到的高手对垒,胜负往往取决于一个落空的动作或者计算的错误,机会稍纵即逝,全靠你不假思索的利用。

    然而机会来临前必有一段熬人的过程。双方不断出招拆招,对体力消耗极大,精神也被抽空,完全来不及思考,只能靠本能出招对敌。

    当事人觉得这段时间很长,旁观者却觉得极短。当看到两人的招式渐渐散乱,内行人都知道最吃紧的关头到了,随时可能分出胜负!

    王如龙体力虽然不如对方,但他始终没有出招,反而消耗要小些。侯爵年纪也大了,久攻不下,气息有些不稳,一招出去收回时慢了半拍,便被王如龙用剑鞘巧妙的打落了手中剑。

    当啷一声,双手剑落在甲板上,海警官兵便激动的欢呼起来。

    侯爵面如死灰的喘息着,准备摆开架势、赤手对敌。

    王如龙却停下来道:“捡起剑。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我再给你次机会。”

    欢呼声顿时炸了锅,海警官兵们爱死这老装逼犯了。

    在塞万提斯事后看来,这一招却毒辣透了。

    打到这份上了,靠的就是口气撑着,气势上被对方压倒,还打个屁?

    果然,当圣克鲁斯侯爵捡起剑来,重新摆好架势后,心已经乱了。

    他急于争回面子,想用凶猛的进攻重新夺回气势。便顾不得再防卫,两手并在一起握着大剑,发疯似的劈砍起来。

    这正中了王如龙的下怀——他早发现这种双手剑的弱点,太长太重,一旦发力过猛,就会露出破绽来。

    果然,几招之后,他又利用对方招式用老的机会,再次欺身近前,一招‘单提敬酒’,用剑鞘去挑侯爵的手腕。侯爵唯恐再被打掉手中剑,慌忙撤招,结果身子从侧面对敌的姿态,稍稍趔趄了一下,胸前瞬间露出了一丝破绽。

    不过侯爵也没太慌,因为王如龙出招后,是斜着肩膀背对自己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只觉心口一凉,便被对方诡异的一剑,刺穿了肋骨,刺入了心脏。

    原来是王如龙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瞬间,一剑从自己腋下穿过,正刺中他的心窝。

    自始至终,王如龙就出了这一剑。

    事实上,见招拆招已经让他快要虚脱了,也就只有这一剑的力气了……

    三分半,胜负分。

    圣克鲁斯侯爵软软跪在甲板上,王如龙以剑拄地,左手握拳振臂。

    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响彻开元号!

    “他妈的,又让他装到了……”梅岭苦笑着啐一口,推一把满脸崇拜的王多余道:“还不快去扶着你爹!”

    王多余如梦方醒,赶紧冲上前去,一把扶住老王。顿时感觉他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自己身上,才知道父亲已经脱力了。

    ~~

    中午时分,苏里高海峡的战斗陆续结束。

    绝大部分西班牙战舰,在失去了逃跑的可能性,挂起了白旗。

    各舰又升起侦察气球,仔细搜索海面,追捕漏网之鱼。

    到了傍晚时分,初步的统计结果汇总到了开元号上。

    “经过两天一夜的战斗,我军以损毁两艘驱逐舰,三艘护卫舰为代价,共击沉西班牙战舰10艘,俘虏120艘,另有9艘逃脱,其中半数是小型快速帆船。”梅岭强抑着激动的心情,向累得躺在床上起不来的王如龙禀报道:“具体的伤亡和歼敌人数,还需要进一步统计。”

    “哈哈哈,过瘾过瘾!”老王大笑起来道:“没有遗憾了!”

    “是啊,这个结果远远超出了最乐观的推演预测,总指挥可以骄傲的向总司令汇报,我们圆满完成任务了!”梅岭乐开花道。

    “扶我起来,我要给总司令写报捷文书……”王如龙强撑着要起身。王多余赶紧扶他坐起来,用被子垫在他腰上。又拿了个地图架放在他腿上当桌面。

    梅岭给他备好了笔纸,王如龙笑着接笔来,刚写了个抬头,忽然头一歪,手里的笔便落在了地板上。

    “父亲,父亲!”

    “总指挥,总指挥?!”

    总指挥舱室中,响起两人惊慌的叫声。

    ~~

    永夏,战区司令部。

    这阵子,赵昊整日在二楼的阳台上或坐或站,魂不守舍的望着南边的莱特湾。

    当天上有鸟飞过时,他才会把目光转移到鸟身上,看看是不是落在司令部鸽舍里的信鸽……

    其实一开始还好,他虽然着急但也没表现出来,还能像个真正的大人物那样,每天按照行程,到处视察,安定人心。

    但十九日,联合舰队来信报告,说无敌舰队没有如期出现在天网的范围中。

    这下赵昊坐不住了,整天胡思乱想开了。

    虽然推演结果预示,再差也是场大胜,但战争的走向其实是谁也说不准的。明明大优局面却输掉了底裤的例子,古今中外他一下就能想出十个来。

    比如……好吧,没心情瞎扯淡。

    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他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他决定不装了,把自己关在楼上谁也不见,本公子就是紧张了,怎么着了吧?

    要不是得留在永夏城安定人心,我早就跟联合舰队一起出战了,何必受这份煎熬?!

    终于,廿五日这天,又有鸽子从南边飞来,落在了司令部院内的鸽舍中。

    赵昊的心又揪起来,他趴在阳台上,看着后院里的通讯兵,跑步将一个小竹筒送进了楼下。

    过了一会儿,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赵昊忽然听到司令部楼下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仿佛要将屋顶掀了一般。

    赵昊的心狂跳起来,他赶紧从地上捡起根烟,想要抽两口定定神。然而手却抖得厉害,怎么也打不着打火机。

    正跟打火机较劲,他好像又听到有哭声夹杂其中。

    赵昊心说,应该是喜极而泣吧?

    他终于点着了烟,一手掐着腰,看着波光粼粼的永夏湾,美美的抽了两口。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金科在外头求见。

    “进来吧。”赵昊头也不回,依然保持着伟人的姿势,好配得上这样的历史时刻。

    “怎么样?”他强抑着激动问道。

    “我们取得了一场伟大的胜利,全歼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便听金科用一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声音答道:

    “但我们失去了王如龙将军……”

第一百九十五章 欢庆胜利

    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缩小防御区域,自西班牙人入侵以来,吕宋岛上八成人口便被集中到了永夏。

    非但巴石河北岸的新城,就连河南岸的旧城……也就是原先的马尼拉王城,也被修缮一番、利用起来,作为各农场、公社成员进城避难时的安置点。

    尽管几十万人同时涌入城内,但跟很多人印象中的进城逃难完全不同,这里没有拖家带口、寄人檐下的肮脏流民,也没有人沿街乞讨,更没有饿殍满地。地上甚至连垃圾都没有,市容竟然比原先更干净了。

    因为总督府民政厅已经提前建好了成片的安置小区。好吧,其实这些小区本是用来安置新移民的,现在移民暂缓到来,空着也是空着。给避难的民众暂住一下,一举两得。

    而且民众是以公社、农场和生产队为单位入住安置区的。安置点便以公社为单位分区,由公社主任兼任区长,带领手下的各农场场长,生产队长,对自己带来的社员进行管理。

    避难期间民政厅什么都发,从米面粮油肉蛋奶,到煤藕药品蜡烛,覆盖了几十万社员的基本需求。让社员们反复感叹,赵公子和集团真是太周到了。

    他们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爱民如子?这就叫爱民如子!战术后仰……其实这些物资大都是他们之前几个月,在正常劳动时间外,加班加点无偿生产出来的。民政厅不过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罢了,并没有太重的负担。

    这种卯吃寅粮的戏法说来简单,但不夸张的说,在这个年代,放眼全球,只有江南集团能玩得转这一套。

    赵昊一直教育他的高管们,一个政权一个组织强大与否,不看它占据多大的疆土、拥有多少军队。那些都只能代表它过去的强大。

    而现在强大与否,要看它的组织力如何。组织力的强弱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一个命令自上层传达下来,在最基层执行到位多少?比如上面发下一百石赈灾口粮,最后到灾民口中的能有几斗?

    组织力高,对组织总财富的调动率就高,对组织总人口的动员力就强。所以组织力的强弱,始终是决定其凝聚力和战斗力强弱的关键所在!

    一个政权体量再大,组织力太弱的话,也调动不起社会的财富和人力为己所用,那它的力量就是弱小的。所以被组织力强的小政权击败一点都不奇怪。

    这也是赵昊为何将组织力等同于集团生命力的原因,他也一直将最大的精力都放在组织力的构建上。

    至少目前,新生的江南集团强大的组织力,完全是超越时代的。

    在组织力上来之后,各种不可思议的奇迹便了出现。移民的小学生们甚至可以在避难期间,继续上学不耽误期末考试……呜呜,这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比如避难期间,所有人胸前都别了块醒目的身份卡,上头写一串数字。比如‘695471’,意思是第六公社九农场第五生产队第71号社员。

    民政厅这样做的是为了方便管理,不然几十万生面孔一下涌进城里,没个识别身份的法子,什么乱子都可能发生。

    但让民政厅没想到的是,因为身份卡的存在,让各单位都不愿被人看扁了。主任对场长、场长对队长,队长对社员们反复强调,不可以干任何丢脸的事儿,更不能作奸犯科,就是装也得装出个高素质的样儿来。不然丢的是整个集体的脸,那你以后也别想好过了!

    耳提面命之下,原先在农场屡禁不止的随地吐痰,乱扔垃圾、随地大小便等恶习,进了城之后居然全都收敛了。各生产队为了创优争先,还主动打扫街道,清运粪车……实在没活干了,甚至没活找活的,开始刷墙铺路,给旧城挖下水道……

    挥汗如雨中,社员们也时常一阵恍惚,回忆起自己原先虽然整日劳碌,可不会别人付出半分。现在整天给公社干活,为啥还这么快乐呢?

    怎么也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了。在社员们朴素的认知中,既然公子和集团能给他们带来安全和温饱的生活,那他让我们干什么都是对的。

    ~~

    义务劳动之余,社员们也对前线的战事牵肠挂肚。

    通过总督府宣传厅反复宣传,他们都知道红毛鬼是来侵略吕宋甚至大明的。只有海警官兵战胜了侵略者,如今在吕宋熙熙而乐的生活才能继续。

    要是海警舰队输给红毛鬼,难道还真指望从没上过战场的子弟兵?他们很可能会惨遭烧杀抢掠。就像涧内惨案纪念碑上,记录的那出惨剧一样了。

    所以每日傍晚开会,场长给念报时,大伙儿最关心的就是,今儿的报纸上,有没有前线的消息。

    然而军事行动需要保密,所以浓墨重彩的报道了出发之后,这方面消息也就鲜见报端了。

    这样时间一久,所有人都惴惴难安。尤其是预备役支援各处港口要塞的命令下达后,不安的情绪就更重了。社员们开始私下议论,是不是海警输给红毛鬼了?

    要不是赵公子还在涧内,而且每天故意在司令部的阳台上丢人现眼……哦不,是故意让大家安心,人心惶惶之下,是决计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切井井有条的。

    好在胜利的消息从来不用保密,廿五日晚些时候,‘莱特湾大捷’、‘海警全歼来犯之敌’的天大喜讯,便从战区司令部不胫而走,转眼便传遍了整个永夏城。

    城内登时乱了套,人们丢下手头的活计,拼命到处打听,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先是各路小道消息,比如有给司令部……边上的派出所送菜的商贩,听到大院里头放鞭了。还有人说,总督府、人武部召集各公社主任开会了。

    人们便涌到人武部衙门外,大声鼓噪问个究竟,终于把人武部长西门青给喊了出来。

    西门青强作沉稳的宣布了,全歼无敌舰队的天大喜讯!同时还宣布自即日起解除戒严……

    话音未落,人群便欢呼着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他抬起来起来!

    “放我下来,我还要开会呢……”西门青无助的喊道,他有晕船的毛病,脚一离地就头晕,不然也不会离开陆战队。

    可惜这时候,乐疯了的民众把组织纪律全然抛到了脑后,将平日里只敢仰视的西门大官人一遍遍抛上天,以此来宣泄内心的激动!

    但这样远未够,人们又扛着他开始在大街上游行,一会儿欢呼着‘我们赢了!’一会儿高呼‘海警万岁!’

    其实很多人想喊另一个万岁的,但那是公社反复强调的禁语,据说谁喊了要被抓去劳教的。

    游行的队伍的像磁石一样,将全城男女老幼悉数吸引到街上。

    街上的店铺商号也都忙得不可开交,老板指挥着伙计张灯结彩,贴一些‘胜利万岁’、‘酬宾打折’之类的标语。这几个月一直实行配给制,可苦了这些买卖人,虽然民政厅不至于让他们赔钱,可对商人来说,少赚就是赔啊!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一定要抓住胜利之后报复性消费,把‘损失’狠狠的补回来!

    总督府宣传厅的工作人员,也带着预备役民兵在街上悬挂早就准备好的折叠纸灯笼,张贴各种胜利的标语口号。

    各个学校也放假了,小学生如一群出笼小鸟加入进来,登时给胜利游行增加了浓浓的节日气氛!

    很快也果然变成了过节,各主任组织自己公社舞龙舞狮扭秧歌,潮汕一带的移民跳起了英歌舞。闽南来的开始不甘示弱的跳起了拍胸舞……于是又较起劲来了。

    巴石河上沉寂了几个月的花船画舫自然不甘寂寞,妓女们浓妆艳抹,乐师们吹吹打打,龟公们大声吆喝着:为贺大捷,姑娘们倾情奉献,全套六折、双飞半价,大爷快来玩哦……

    开始庆祝是已经是下午了,高兴的时光又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天就黑下来了。

    然而人们的兴致更高了,他们举着火把、提着灯笼,尽情享受这个终于结束宵禁的欢庆之夜。

    夜色中,灯笼和火把汇聚成一条条长长的火龙,街道上也灯火通明,永夏城自建成以来,从来就没有这么明亮过。

    其中最热闹的又当属涧内广场了。

    虽然来不及扎个鳌山灯庆贺胜利,但总督府还是广场上,点起了一堆堆篝火。让舞龙舞狮、舞蹈队伍,全都到广场中央一起表演,人们也手拉着手,不知疲倦的围着篝火,且歌且舞,通宵达旦。

    广场南侧安静的战区司令部内,赵昊和金科依然站在阳台上,看着外面万众欢庆的场面。

    到了晚上九点,总督府开始燃放焰火,各色烟花在夜空中绽开,将欢庆的气氛推向了最**。

    “要是老王能看到就好了,他最喜欢热闹了……”赵昊的眸子反映着那红红绿绿的光,嘶哑着声音道。

    “他一定在天上看着呢。”金科立在赵昊身后,轻声道:“而且一定是在得意的笑。”

    “是啊。”赵昊重重点头道:“这一切,如他所愿。”

    说着他端起酒杯道:“敬老王!”

    “敬所有烈士!”金科也端起酒杯。

    两人轻轻碰了下玻璃杯,在漫天烟花中,将酒洒在了北风中……

    ps.继续写哈……

第一百九十六章 英雄的葬礼

    另一边的联合舰队。

    王如龙去世当晚,在赤霄号上的联合舰队警务委员马应龙,在乘胜万里号上的副总指挥林凤,和在万仞号上的上风舰队总指挥项学海等一干舰队高层,闻讯陆续赶到了开元号上,为总指挥守灵。

    在临时布置的灵堂中,经过前敌委员会成员商议,决定将舰队一分为二,由马应龙率领两艘战列舰,护送总指挥和阵亡士兵的灵柩,还有各舰的伤病员立即返回永夏去。

    项学海率领受损严重的战舰,就近前往三喵海峡的基地进行简单修理,然后再返回永夏休整。

    林凤则率领余下的90艘战舰,押送俘获的120艘西班牙战舰,慢慢往回走。

    这么多战舰押送,为了安全还在其次,关键是因为投降的西班牙战舰,基本被打没了桅杆和船帆,变成一个个失去动力的木头盒子。

    因为《防疫条例》,在彻底的隔离消杀之前,也不能派陆战队登船,所以只能像串糖葫芦一样,把俘虏的船首尾相连,慢慢拖回去。

    这个季节又是顶风,使出吃奶的力气,一天也行不到一百里,所以还是在后头慢慢挪吧。

    不过舰队已经放信鸽给战区,请求按计划派出拖船队,差不多三五天就能解脱了。

    ~~

    护送灵柩和伤员的舰队也面临同样的难题。尽管返回永夏的航程只有八百公里,但北风会让舰队走上八到十天。

    对伤员还好说,赵昊在此次战役中,创举性的增设了医院船,抽调海警总医院的精干力量,将全套医疗器械和药品搬到了船上,以便进行战场救护。

    整个舰队六百余名轻重伤员,把两艘医院船塞得拥挤不堪。幸好集团如今的医疗力量也远非昔比了,江南医学院已经毕业八期医护,后来设立的东南医学院也毕业了五期,而且海警医学院也组建起来了。

    还有江南医药厂和东南制药厂也早就建成投产,生产各种成药。医疗船上有足够的医护人员和药品救治伤员,所以倒也能沉得住气。

    更麻烦的是开元号上的王如龙和366名烈士遗体。虽然已经是快进腊月了,但吕宋这鬼地方的所谓凉季,白天也接近30度。在这种湿热的环境中,遗体会很快腐烂的。

    马应龙和梅岭等人可绝对不想,让老王和牺牲的兄弟们,再受二次伤害了。那样非但没法跟总司令交代,他们自己这关也过不了。

    其实按照海警条例,在不具备运回完好遗体的远洋航行中,指挥官可以决定为死难者选择海葬。

    此时距离永夏八百公里,绝对够远洋的标准了,但中国人都有入土为安的情节在。马应龙他们还是想尽一切可能,让老王和牺牲的将士们,到永夏的英灵公墓中安葬。

    这难题还是得请海警总医院的专家帮忙解决。要是老王一个还好办,给他泡医用酒精里就是了,但还有366位烈士,哪有那么多的酒精?

    好在陈实功还在医学院教化学,想到了用火硝制冰,建一座冷库来存放烈士遗体的法子。

    这法子没什么问题,就是需要大量的火硝。

    虽然舰队只有几罐子用来止痛利尿的火硝,却有好几吨的黑火药……

    “火药?”梅岭闻言傻眼道:“是有硝粉在里头不假,可都混在一起了,怎么把火硝单独分出来?”

    “难道你们海警学校没有化学课吗?”陈实功推了推金边眼镜道:“难道你不知道硫磺和木炭粉不溶于水,而硝酸钾易溶于水吗?”

    “硝酸钾是什么?”梅岭小声问道。

    “就是火硝。”马应龙脸上有点挂不住道:“陈院长你就说怎么干吧。”

    陈实功便给出了他的方案,将火药倒入水中溶解,过滤后就可得硝酸钾溶液,蒸发结晶就可分离出火硝。

    然后用铜盆装水,放置于水桶中。往水桶里不断加入火硝,直到铜盆中的水结冰可用。之后还可以将硝石蒸发结晶重复利用。

    海警官兵们虽然脑袋不够聪明,但执行力可是强无敌的。有了办法之后,马上制定计划,全力以赴行动起来!

    一组人马马上在艏楼甲板上架起锅子提取火硝。

    另一组人马将开元号的火炮甲板清空,所有火炮转移到风雨甲板上,然后把所有所有炮窗、舱口封闭,只留一个加了厚厚棉被的入口,作为冷库使用。

    还有一组人马将弟兄们的遗体尽量拼完整,脱掉他们血迹斑斑的海魂衫和扎脚裤,把他们全身擦洗的干干净净,再给他们剪了指甲、修了胡子。

    然后为他们换上干净的白衬衣,重新熨烫挺括的警袍和笔挺的长裤,以及用眼泪和鞋油擦得锃亮的舰艇皮靴。

    最后将他们小心翼翼抬入简易的棺材中。后勤处战前特意定制了这样一批长方形的箱子,先可以用来装各种物资,战后可以给牺牲的将士当棺材用。

    箱子底下本就有一层吸水的石灰,上面铺上蓝色的毯子,就是英灵们在回家前暂时休息的地方了。

    将士们将棺木小心的盖好,插上楔子,然后送入冷库中。

    在接下来十天的航程中,海警官兵们一丝不苟的执行了陈实功的计划,日夜不断的提取火硝,制取足够让整层甲板降到零度以下的冰。然后每隔六个小时换一次冰,就这样足足撑了八天。

    ~~

    万历七年腊月初一,永夏港码头放起了二十一响礼炮。

    一下接一下的低沉炮声中,护航的战舰挂着满旗,引导着开元号和两艘医院船缓缓驶入已经清空泊位的一号码头。

    码头上一片肃穆,所有在永夏的海警官兵、保安队员、子弟兵、预备役,全都穿戴制服,早早在码头上整齐列队,以最高礼节迎接烈士回家。

    海警官兵的帽儿盔上,都缠了一条黑色的飘带,飘带两端垂在脑后,作为对同袍的哀悼。

    一块块豆腐块似的制服部队外,则是自发前来迎接王将军和诸位烈士的永夏百姓。

    上月廿六日,《吕宋日报》和《江南周报》,便整版刊登了莱特湾战役的捷报,从各个角度详述了这场伟大胜利的方方面面。

    还刊发了赵公子致全体军民的亲笔信,其中第一段就是:

    ‘我不知道应该欢呼还是应该哀悼。我们万众一心,刚刚取得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光辉胜利,但代价无比高昂——我们失去了伟大的舰队总指挥王如龙,还有366位英勇的海警兄弟……’

    是以今日永夏城万人空巷,民众们扶老携幼,臂缠黑纱,全都来到码头迎接英灵回家,很多人手中还拿着白菊花。

    在码头最正中,上月时赵公子送舰队出征的高台上,原先的标语已经被黑色的布幔蒙盖,挽幛低垂,上书‘魂归来兮’、‘永垂不朽’,一对醒目无比的挽联!

    赵昊和金科已经在三天前就乘船赶到陈美岛迎候烈士归来,昨日便已经登上了开元号。然后用了一天时间,为所有烈士更换了上有金色船锚、内以呢绒为衬的黑色烤漆棺椁。

    这批造价不菲的橡木棺木,所有木材都取自上次吕宋战役中俘虏的西班牙大帆船,是赵昊送给英灵们最后的礼物。

    在封棺之前,他亲手为每一位阵亡将士警袍的勋表上,别上了‘莱特湾战役’略章,以及一枚战斗英雄勋章和一枚烈士勋章。

    ~~

    开元号缓缓靠岸,庄重的哀乐声中,仪仗兵持海警旗为先导,赵昊与金科、马应龙和王多余一道,抬着王如龙的灵柩,缓步下了船。

    王如龙的棺木上,有三颗金星,区别于其它官兵。

    后头跟着四名警官,都穿着礼服,戴着白手套,抬着一位中级警督的棺木,以同样的步伐缓步下船。

    码头上停着长长一列马车。

    第一辆双驾马车由两匹纯黑色的高头大马,牵引到了开元号前停下。

    赵昊四人将王如龙的棺木稳稳搁在这辆马车上,便跟随马车缓缓走向前方。

    第二辆马车上前,四位警官将那位中级警督的棺木稳稳放在车上。

    后面的舷梯上,已经又有四位警官抬着棺木换不下来了……

    ~~

    从码头到永夏英灵公墓有三公里远,白色的水泥道路早已清扫的一尘不染,早晨还洒了水。

    一名旗手为先导,两名护旗手以及两名鼓手随后,后面是一个中队的仪仗兵,引导者灵车队伍缓缓驶向公墓。

    道两旁,每隔2米便有两名穿着浆洗挺括的白色军礼服、戴着黑色军帽的子弟兵,胸前别一朵火红的木棉花,青松般持枪对立。

    当第一辆灵车驶来,两名子弟兵便齐刷刷持枪敬礼。灵车行驶到哪里,哪里的子弟兵便一起敬礼,场面庄严肃穆。

    没有哀乐,没有和尚道士,甚至没有葬礼上必备的纸花纸钱和哭声,只有低沉的鼓点声,和仪仗兵正步踏在路面上那整齐的靴子声。

    一切都肃穆的令人窒息,人们却分明感受到,没有比这更庄严的葬礼了。

    那是对烈士最崇高的敬意和哀悼!

第一百九十七章 英灵公墓

    永夏英灵公墓位于永夏城内最繁华的区域。

    中国人忌讳亡灵,通常是不愿意住在墓地旁的。然而当赵昊通过总督府试探性提出,希望将烈士陵园建在城内时,永夏百姓纷纷却表示支持。

    因为那些为了保卫他们家园而牺牲的烈士,必然浩气长存,死后也会化为降妖除魔的英灵,永远守护着这这片热土的!

    只是‘烈士陵园’这称呼有些犯忌讳,所以最终定名为英灵公墓。

    于是总督府便在城东一片向阳的坡地上,划出了整整百亩土地,用了四年时间,将赵公子亲自设计的烈士陵园建成。

    陵园整体呈长方形,周遭没有砖石围墙,只有种植修剪整齐的苍松翠柏,如卫兵般密密麻麻的挺立。

    正门是用三块巨大的长方形黑色玄武岩搭建而成。打横的一块巨石上刻着‘永夏英灵公墓’六个鎏金的遒劲大字。左右的巨石上则刻着一副楹联:

    ‘气壮南洋,十万英雄堪砥柱;光争日月,千秋姓字是中华’!

    这三块巨石由石匠在两百里外的吕宋山区寻找大半年,然后开采出来,粗解之后,用滚木法从百里之外运回来的。

    要先在地上铺设枕木,把圆木放在枕木上当滚木,再把巨石放在滚木上,一点点向前推动。

    用这种方法,一天只能前进一里路,两百天才能运到永夏城内。

    这是很古老的法子,很多移民都有被拉夫修皇陵,或者给藩王建宫殿的经历,就见识过这种场面,甚至亲身参与过。那些经历带给他们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血泪,至今提起来依然恨得牙根痒痒。

    然而这次,运石队所到之处,社员们夹道相迎,鞭炮声不绝于耳。

    各社场的社员们踊跃报名为运石队义务出力,妇女老人为队员们准备饭菜凉茶,帮助他们洗衣缝补,人人都想要为这件光荣的事情出一份力。

    因为从前建造的宫殿里,住的是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的人,哪怕死后也要用营建豪华的陵墓继续折磨别人。

    而这一次,是为了纪念那些为别人活的更好而牺牲的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竭尽所能也要给这些人最好的纪念。

    进去公墓大门,是汉白玉铺就的笔直神道,直通位于陵园中央的英灵殿。

    八角攒尖重檐的英灵殿,坐在三层汉白玉台基上,挂黑色瓦片,以十六根黑色大柱支撑,气势恢宏、庄严肃穆。

    英灵殿的八个角,各对应一条笔直的汉白玉神道,通向墓园的八方。神道旁绿草如茵,修建的十分平坦,此前已经有788座大理石墓碑,排列整齐的立于主神道的东侧墓区,那是自万历二年以来,在保卫吕宋的战斗中牺牲的,在与海盗作战中牺牲的,在军事训练中的先烈们。

    在西侧墓区,又有367块新的墓碑树立起来,那便是这次战斗中牺牲的英灵长眠之所了。

    王如龙和366位烈士的灵柩,在英灵殿中停灵三日,其间吕宋百姓民众轮番到场悼念,就连远在玳瑁、碧瑶的社员工人也赶来,向王将军和烈士鞠躬献花。

    于是英灵殿内外,便成了花的海洋……

    三日后的腊月初四,英灵下葬。

    仪仗兵举着银质的后装燧发步枪,对空连发七枪。清脆的枪声中,一具具棺木被缓缓送入墓穴。

    然后司号员吹响了熄灯号,袍泽们开始铲土覆盖在那黑漆金锚的棺木上。

    尽管绝大多数海警官兵的家属都在大陆,但前来送最后一程的吕宋民众,还是忍不住哭泣起来。

    哭声是有传染力的,很快,所有人便哭成了一片。就连前来看热闹的塞巴斯蒂安,都忍不住跟着抹泪开了。

    陪在他身边的平托更是哭得眼都红了。这里头好几个都是他教出来的学生啊……

    在这片公墓的最顶端,那具明显大一号的黑色大理石墓碑上,最顶端刻着三颗金星,其下刻着一行楷体字‘海军上将王如龙之墓’,下面落款是‘赵昊敬立’。

    墓碑前还有一具打开的书本状的石雕,上头只刻了六个字,便道尽王如龙的平生功业:

    ‘抗倭、逐葡,平西!’

    待到所有人都散了,赵昊和金科依然立在这片墓碑前。

    “真像将军率领着他的军队,时刻准备着再上战场啊。”金科感慨一声道。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赵昊忽然轻笑一声,念了句诗道。

    “哦?”金科好久没听公子念诗了,一时都忘了该怎么拍马屁。“活阎王到了地府,要篡真阎王的位喽。”

    “哈哈哈……”两人便拍着老王的墓笑起来。

    好一阵,赵昊敛住笑容道:“老王提前谢幕了。我们活着的人,担子更重了。”

    “是啊。”金科点点头,深以为然道:“已经没什么能阻挡我们拿下整个南洋的了,公子的责任也越来越大……”

    “接下来该怎么走,看似路宽了,反而愈发难以抉择了。”赵昊背着手,抬头看向前方矗立的英灵殿道:“烈士们在看着我们,这条路不能半途而废,也不能走偏,不然我们有何颜面再面对他们?”

    “是得好好想想了。”金科的措辞很虚,因为他知道这不是自己可以置喙的问题。

    “是啊,好好想想。”赵昊拍了拍额头,忽然笑道:“还是老王滑头,不用发这个愁了。”

    “我们也就是瞎操心。集团和海警的路该怎么走,只有公子自己来决定。”金科轻声表了个态。

    “还是要一起想的。”赵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回去吧,还有好多事要忙呢。”

    “是。”金科点点头,两人便一齐向王如龙和将士们的墓碑敬了个礼,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墓园。

    ~~

    那厢间,塞巴斯蒂安也回到了他在永夏城的住处。一座位于海警军官宿舍区的独门独院的小别墅。

    在塞巴斯蒂安盘桓永夏期间,平托也陪他住在这里。

    赵昊基本没限制小赛的自由,只是让他的‘近卫骑士’们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保护他的安全’。

    其实那些陆战队员不跟着,塞巴斯蒂安也跑不了。整个永夏就他和平托两个红毛,实在太扎眼了。这边联防队员的警惕性又极高,走到哪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让小赛浑身不自在。

    而且永夏太热了,所以他宁肯天天呆在别墅里,享受着水冷空调带来的清凉,喝着汽水吃冰淇淋,再看个动画片,这日子可比在里斯本的王宫中舒坦多了,小赛真就有些乐不思蜀了。

    不过西班牙无敌舰队西征的事情,他还是很关注的。平托又是吕宋海警学校的教授,可以及时将了解到前线情况告诉他。

    塞巴斯蒂安对海战还是很在行的,两人经常关起门来推演这场战争的走向,不管怎么推演,他都不看好明国人能击败表叔的远征舰队。

    那可是世界之王的无敌舰队啊!

    哪怕都到这会儿了,他还是无法相信,无敌舰队就这么全军覆没了?

    “不,是明国人夸大其词吧。你们不也经常把战果夸大十倍吗?”塞巴斯蒂男啵得一声,拔掉汽水瓶的塞子,吨吨吨起来。

    “陛下,这报纸上正版的报道怎么会有假?谁敢拿江南集团和赵公子的信誉开玩笑?”平托哭着笑着举了举手中的《吕宋日报》,这几日一直连篇累牍的报道这场战争的方方面面,已经开始将报到细化到个人,深挖典型了。

    “而且上面不是说了吗,17000名俘虏将在陈美岛上接受两个月的隔离检疫,然后送去各处开矿吗?”平托道:“这么多俘虏,肯定要调子弟兵和社员去值勤的,还有俘虏那110条船也停在陈美岛上,如何做的了假?”

    “嗝,好吧……”塞巴斯蒂安被汽水呛得打了个嗝,不再说话。

    平托苦笑着摇摇头,不知是因为这阵子他一直陪伴着这个黄毛小子,还是受海警的影响,总之对自己的国王已经去魅了。

    “他们怎么会这么厉害?”好一会儿,塞巴斯蒂安才阴着脸问道。

    “陛下可能无法想象,十年前他们还是我的学生,连很多基本的航海知识都不会。他们拆了一条我们的船,才学会了制造盖伦船。但你也看到了,现在他们已经能设计出更好的战舰来了。”

    平托长叹一声道:“也许我们最大的错误,就是来到了远东,惊醒了这头沉睡的巨龙。”

    “沉睡的巨龙?”

    “是的陛下,明国有两到三亿人口,而我们国家只有不到两百万,跟他们一比太微不足道了。因为国内人口太多,江南集团计划每年向海外移民两百万!一年的移民比我们全国人口还多!我们怎么跟他们斗?!”平托提高声调道:

    “所以陛下,我们永远不要与这个帝国为敌。而且中国有句老话叫远交近攻,大明正适合做我们的盟友,有江南集团做靠山,我们葡萄牙将再也不用担心被西班牙吞并,甚至有能力在欧洲赢得更高的地位!”

    “嗯,你说的有些道理。”塞巴斯蒂安点点头道:“可是那位公子赵,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仗打完之后,赵公子应该会跟陛下谈谈的。”平托轻声道。

第一百九十八章 战利品

    然而塞巴斯蒂安和平托万万没想到,跟赵公子的这场谈话,要等到一年以后才能谈上了。

    已经进了腊月,赵昊年前忙的脚不沾地,根本顾不上他。

    赵公子要妥善安排年后,对盘踞在宿务和文莱的西班牙人的清除作战。

    与西班牙的大决战之后,在西洋人魔爪下挣扎多年的南洋各国,不可能看不清形势了,留着西班牙人拉仇恨的作用已经不大。而且几年之内,大帆船贸易肯定要黄,再留着他们‘养寇自重’的意图反而太明显。

    好在他从俘虏的无敌舰队身上发了笔大财,就算大帆船贸易断上个七八年,他也不在乎了!

    ~~

    腊月上旬,战区派出的拖船队,终于将俘虏的120艘西班牙船拖了回来。

    当然,这些船也是移动的病菌库,船和人必须要先进行最严格的消杀和隔离。

    不过俘虏的隔离营并不在陈美岛,而是在它旁边一个周长3.2公里的小岛上。西班牙人称之为卡瓦略岛,但岛上无人居住,便被集团用来修建隔离营了。

    当初德雷克一行就在这个岛上隔离了俩月,然后以海盗罪被集体处决的。

    这次西班牙无敌舰队共有水手7000余人,士兵25000人,合计近33000人。

    在远航航行中因疾病和意外等原因,死了1000多人,共有32000人参加了莱特湾之战。

    结果一场大战下来,战死以及落水失踪的船员和水兵,高达9000余人。又有2000余伤员在被俘后押送途中死亡,此外,逃走的九条船上还有将近2000人。

    最后抵达隔离营的,实际上是19000人。但按照以往的经验,在两个月的隔离中,会有10%左右的俘虏因为传染病、伤口并发症,以及太过刺头被处死等原因而死亡。

    所以《吕宋日报》在报道时,直接报了个17000名俘虏,这样既无损伟大的胜利,又不至于让民众将隔离营看成人间地狱。马姐姐已经深谙新闻报道的艺术了……

    俘虏下船时,是不允许带任何东西的,就连身上也要脱得一丝不挂,把所有衣物都丢进火堆中焚化掉。

    然后他们被穿着全套防护服的防疫人员,用带刺的木棍撵入了用铁丝网拉成的若干条通道中,继而分批赶下飘着浓浓硫磺气味的大水池子里,进行初步消毒。

    俘虏们以为明国人是要淹死他们,登时一阵骚乱。然而隔离营已经运行数年了,可以轻松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造反也是需要力气的,虚弱不堪的俘虏哪有力气造反?检疫人员将通道两端的门一关,架在两侧高墙上的数挺加特木同时开火,不分青红皂白毙了十几个。看着那些挂在铁丝网上的尸体的惨状,俘虏们这下全都老实了。

    而且他们发现池子里的人又被驱赶上了对面的剃毛处,终于知道是虚惊一场了……

    ~~

    俘虏都下船之后,拖船便将那些西班牙船拖到了陈美岛的检疫码头上。

    陈美岛的形状特像个大蝌蚪,圆形的脑袋朝着永夏湾外,细长弯曲的尾巴指向湾内,是天然的深水港口。

    因为有120条西班牙船要停靠,所以战区将整个蝌蚪尾巴都化作了闲人免进的检疫区。

    检疫区与营区之间,还设有一里长的隔离带,以防有人财迷心窍,偷偷摸进检疫区去。丢失了船上的财物还在其次,最麻烦的是,可能会将病菌带回营区。

    船上虽然没了人,但可不是没活物啊!每船毛估估几百只老鼠,几千几万只跳蚤虱子臭虫蟑螂是绝对只多不少。

    检疫区执行红色警戒,先期只允许穿戴全套防护装备,佩带检疫章的人员进入消杀。

    海外移民最大的敌人,不是土著不是红毛鬼也不是炎热的气候,就是这些传染疾病的害虫。是以集团的移民史,就是一部与害虫的战斗史。多年以来,集团积累了极其丰富的灭虫经验,可以自信的说一句,没有人比我们更懂灭虫了。

    战区防疫处有全套对船和货物进行彻底消杀的步骤,其中作用最大的依然是硫磺熏蒸。

    防疫人员先从外部,将待消杀船只关门闭窗、封死空隙,然后根据舱室容积放入足够数量的熏蒸器,点着熏蒸器内的硫磺后撤出。硫磺燃烧产生大量有毒的二氧化硫气体,老鼠吸入后都会窒息而死,消灭害虫更是不在话下。

    再辅以喷洒石灰水,焚烧除虫菊油膏等手段,如是反复消杀七天,基本就不会再有任何活物了。为了保险起见,防疫部门又用最大剂量的杀虫药,将船舱封闭了一个月……好吧,也是因为过年了,大家都无心工作。

    等开年复工之后,便可以放心大胆的清点战利品了。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清点吓一跳。

    大家早就听说,几乎每条西班牙大帆船,都是一个移动的宝库,但谁没想到这次的收获会这么大……

    概括说来,120条西班牙船上的财物,可以分为五部分。

    一部分是军费,根据从圣菲利佩号上找到的会计账册得知。此次远征,通过王室拨款,殖民地拨付等方式,无敌舰队共携带了500万杜卡特作为军费。而且几条负责装运军费的珍宝船,都没有逃掉或者沉没……

    杜卡特是威尼斯铸造的足金币,重3.56克,按照大明1比8 的金银比价,折0.91两银子。

    是欧洲大陆的硬通货。跟大明不同,比起白银来,欧洲人更习惯用金币。

    跨洋远征的军队可能会面临各种艰巨的困难,没有比大撒金币更能稳住军心的办法了。

    因为西班牙帝国蒸蒸日上,人力腾贵,士兵打仗时的平均月薪,已经涨到了5个杜卡特,也就是4.55两白银,放在大明也是绝对的高薪了。

    根据账册显示,无敌舰队的远征军,每月还有3两个杜卡特的补助。这很正常,不然谁愿意跑到几万里外打仗?

    好在从新西班牙招募的士兵,只需要付一半的薪水即可,这也是无敌舰队中的新西班牙士兵,多过西班牙士兵的原因。

    至于军官、中高级水手的薪水就更高了。所以500万杜卡特中,有300万是33000名官兵一年的薪水。

    余下的200万杜卡特,才是舰队用来采购物资,进行补给的费用。此外按计划还要在南洋和日本招募大量的雇佣兵,这些都需要大量的钱财,所以西班牙人的军费并不宽裕。

    500万杜卡特折银455万两,勉强够无敌舰队一年的开销。这就是为什么腓力二世拥有美洲宝库,却日常破产的原因。

    正规化的军队打仗太费钱了啊!!

    对此赵昊只能说,你那才花几个钱,本公子这一仗的军费开销,叠加200万人大移民,直接让集团破天荒的出现了年度赤字……

    好在这500万杜卡特的军费还不是大头。

    西班牙贵族军官和船长们,还在自己的船上装载了大量的私货——主要是白银和少部分黄金。谁不知道从远东运回任何货物,到新西班牙都会获利十倍,如果运回本土去,又会再获利五倍以上?

    此番远东之行,谁不想顺道赚个盆满钵满?

    可惜明国人对美洲和欧洲的什么货物都不感兴趣,就喜欢他们的美洲白银呢?所以他们几乎倾家荡产,还有亲戚朋友集资,全都换成白银,准备到大明大肆采购一番。

    结果还没上岸就被一锅端,白白便宜了明国人。从120条船的库房中,一共搜出了2000万比索,折银1500万两。

    贵族军官们还大量携带的金币、金银器以及珍珠宝石,保守粗估折合白银400万两左右。

    普通的士兵和水手们也听说,可以利用东西方悬殊的金银比价轻松套利,便也投入了全部的家当,希望小发一笔。虽然每个人的钱不多,但架不住人多啊,结果又从他们的财物中搜刮出了一千万两白银。

    此外,船上里的各种军用物资,比如大量的帆布、龙舌兰线、洋红、烟草、火枪、火药、刀剑,价值又在500万两白银左右。

    以及最最贵重的,3000门青铜大炮——其中2700门被安置在炮位上,还有三百门作为备用品,放在仓库中。

    这3000门大炮熔成青铜都要将近5000吨,不过集团自从炼钢成功后,海警已经计划换装钢炮了,对青铜的渴求急剧下降,所以没必要费那功夫了。

    而且西班牙的青铜加农炮在南洋、印度乃至奥斯曼可是抢手货,做个军火商才是正办。于是3000门大炮的价格被粗估为400万两白银。

    此时西班牙帝国在鼎盛期,造船用料一点都不含糊,每艘战舰光木材就要20万比索

    所有战舰皆采用百年橡木,120艘战舰能拆出木材的价值至少在600两白银。

    最后统计出的战利品总计折银4855万两左右……

    结果非但捞回了成本,还大赚特赚,抵得上做上八年大帆船贸易了!

    彼时,赵昊已经离开了吕宋,正在北上途中。看到报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命人跟金科确认无误之后,吩咐马秘书道:“通知雪迎进行以前年度损益调整,把这笔进项记到集团去年的收入里去!”

    嗯,这样集团连年盈利的记录就可以保持下去了,这一点很重要。

    赵公子对自己的成绩单,是很在意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 孤乃摄

    在永夏和伤兵们一起过了年,并完成与林司令的约定后,赵昊便启程北上了。

    今年又逢大比,他按例要回京给自己又一批弟子进行考前辅导的。

    从吕宋到天津,海路全程3300公里。虽是北风天,但有黑潮相送,新型快速帆船的航速也提高了不少,一个月就抵达了大沽口。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二月初九会试开考前,给基本素未谋面的学生们送了个考。

    赵公子赶紧抽空喘口气,在家陪陪长辈。至于他老婆孩子,全都在苏州呢。

    李明月原也不愿意到江雪迎的地盘上待着,不过士祺大了,到了上学的年纪。养不教、父之过,这种事当然要听赵昊的了。

    赵昊虽然没有让儿子接班的打算,但也希望儿子们将来能成材,绝不希望他们一个个都变成被身边人伺候、绑架的公子哥、废物,人形木偶!

    那么首先就得让他们远离自己的母亲和家宅,他给几个儿子隐姓埋名,都送进了寄宿制的玉峰小学去读书,希望那里刻苦励志、事必亲躬的学风,能洗掉儿子们身上的骄娇二气。

    如今几个儿子里,老大赵士祥、老二赵士祺、老三赵士福都上二年级了,老四赵士礼也上了一年级。四个小子平素在学校住宿,每隔八天才会放假两天,谓之旬休。

    后来大闺女小棠,见哥哥弟弟都去上学,就自己还搁家待着,这下不干了,哭着闹着也要去上学。李明月被闹得没办法,只好资助李贽的苏州女子学校,办了个附属小学,把闺女丢进去这才消停。

    儿女都在苏州府,当娘的自然也得在边上陪读,李明月这都两年多没回京城了。是以赵昊陪在干娘跳持械广场舞……就是剑器舞时,大长公主殿下一边缓缓耍着剑,一边怅然道,明月遥在千里外,你爹也整天忙得不照面,弄得老娘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赵二爷如今可不得了,在内阁已经从赵四变成赵二,位居次辅、官拜从一品少妇!

    不过他这个进步并非靠个人奋斗,而是全靠历史的进程。

    他万历五年以礼部右侍郎晋东阁大学士。

    六年春,次辅吕调阳见张居正归家后,依然牢牢把持朝政,丝毫不给自己机会,便彻底心灰意冷。宋朝有伴食中书,难道自己也要落个‘伴食阁老’的名声?于是他再三称病乞骸骨。最终于三月得准,诏赐内帑金百金,文绮二袭,且诏乘传归乡。

    回家后吕调阳也是因郁成疾,于今年元旦卒于广西老家。讣告呈送京中,皇帝命辍朝一日,谕祭十一坛,录荫一子为中书舍人,赠太保,谥文简。也算是得了善终了。

    吕调阳一走,原先的三辅马自强便自动接任次辅。赵四自然也变成了赵三,并晋为吏部左侍郎。

    然而自强亦得疾,七月元辅还朝不久便卒于任上。诏赠少保,谥文庄,遣行人护丧还。

    于是赵二爷便自动升为了次辅,同时理所当然的再进一级,升为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

    今年元旦,又晋为少傅。皇帝还有意命他为本科会试大主考,可谓风头无量。

    然而赵守正头脑十分清醒,马上跟皇帝辞让说我都已经是次辅了,再担任主考太过了,未免有贪得无厌之嫌,皇上还是另请高明吧。

    万历很喜欢他这种不争不抢的本分臣子,说不要推让了,朕决定就是你了。然而赵守正坚持不就,最后只好由余有丁担任主考,许国任副主考。

    这两位都是江南帮,许国更是赵守正的歙县老乡,肥水倒也没流到外人田里去。

    ~~

    赵守正虽没入棘围,赵昊却也没捞着见他几面。原因干娘正如所言,赵相公实在太忙了。

    赵昊回家第三天晚上,赵二爷才抽空回来,跟儿子见了个面。

    说起来,自万历六年三月,赵昊陪同岳父南下归葬后,就再没回过京城,爷俩已经暌违两年了!

    此番再见把赵昊吓一跳,只见老爹两鬓斑白,眼角有了皱纹、眼皮也微微耷拉,风采不复当年。虽然赵相公看到儿子十分高兴,一扫全身的疲惫,但明显看出是老了来。

    “哎呀,爹,你这两年经历了什么?”赵昊赶紧把赵守正拉到灯下,上上下下的打量道:“不是说权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药吗?对你咋一点效果都没有呢?”

    “那是因为药都让你岳父吃了,你爹还有小申都被他榨成药渣了。”赵立本背着手从里屋出来。他倒是腰杆笔挺、容光焕发,一点没老。完全看不出,还有俩月就要过八十大寿的样儿。

    “爹……”赵守正苦笑一声,使劲拍了拍儿子道:“哈哈,爷爷开玩笑的。爹今年都五十的人了。年过半百能不老吗?”

    “爹别,爷爷还不认老呢。”赵昊鼻子有些发酸道。

    “就是。”赵立本得意的胡子直翘道:“你叶奶奶说感觉老夫越来越年轻了呢!”

    “呵呵……”赵守正和赵昊全当没听见。

    祖孙落座后,赵昊小声问老爹道:““给岳父打下手很辛苦啊?”

    “呵呵呵,还好还好。”赵守正笑着摇摇头,没有马上跟儿子抱怨,而是先拉着手问他这二年过得怎么样,自己的孙子们在江南好不好。

    不管怎么说,当上次辅之后,赵二爷沉稳多了。

    “好个屁。”赵立本却愤愤道:“你那个岳父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从老家回来之后,更是变本加厉,飞扬跋扈、独断专行。你爹都是次辅了,办事稍有差池,都会被他骂得狗血喷头!”

    “爹,没那么夸张。”赵立本无奈笑道:“朝廷地方,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谁管钱袋子都得挨骂,元辅也是对事不对人。”

    “唉。”赵昊叹口气点点头,他也深有同感。

    ~~

    也许是在荆州老家想通了,自从返京之后,张居正便撕掉了温良恭俭让的伪装。

    以前他是很在乎自己名声的,总希望能保持一个贤相的形象。然而经历了夺情风波,尤其是当众下跪,还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之后,张相公哪里还有什么形象可言?

    既然脸已经丢光,对于区区人言物议,他也彻底不在乎了。

    尤其是去岁他妻子顾氏又因病过世后,让张相公倍感人生苦短,不该瞻前顾后,要活出真我,了无遗憾,才不枉此生!

    你们不是说我跋扈吗?对,我就是跋扈了!

    张居正归葬时,湖广的大小官员争相来给老封君当孝子贤孙,唯有湖广巡按赵应元缺席。赵巡按随后解释说,是因为任期已满,正在襄阳与新任巡按交接,故而只能遥寄哀思。

    这理由不能不说恰当,但张相公总觉得,他是夺情一党,于是回京后寻了个错处,便将赵应元开革了。

    此外,所有得罪过他,在夺情风波中没有跟他站在一边的,全都加以重处。如今朝廷这一亩三分地里,一根毒草都不许留!

    你们不是说我恋权吗?对,我就是恋了!

    他公然宣称‘恋之一字,纯臣所不辞。今世人臣,名位一极,便各自好自保,以固享用。’

    意思是,我是恋权,但那还不是为了给你们这帮人擦屁股?

    要是国家的事情真有人切实负责,我还用这样忍辱含垢,不辞劳苦吗?还不是因为你们一个个只想着明哲保身,谁也不愿意为国家出力?

    你们什么时候真能担负起这个国家来了,我也就不恋权了……

    你们不是说我独裁吗?对,我就是独裁了!

    户部员外郎王用汲趁张居正居乡,上疏请皇帝借此良机,勤习朝政,争取早日乾纲独揽,威福不可久寄于人!

    矛头是完全对准张居正的,张相公在江陵看到这份奏章后,马上授意马自强,将王用汲革职为民。并上《乞鉴别忠邪以定国是疏》对万历皇帝说,王用汲这厮的险恶用心,只在离间君臣!

    他甚至说姓王的请皇上独揽乾纲,只是要皇上当刚愎自用的秦始皇,谗害忠良的隋文帝!

    还说‘皇上以一身居于九重之上,视听翼为,不能独运,不委之于臣而谁委耶?!’

    甚至直白说‘臣一控于圣明之前,遂以明告于天下之人——臣是顾命大臣,义当以死报国,虽赴蹈汤火,皆所不避,况于毁誉得丧之间!’

    整篇奏疏可谓**裸的独裁者宣言了!国朝二百年所仅见……

    你们不是说我贪财好色搞女人吗?那我就搞给你们看……呃,这个还是谢绝参观的。

    总之,张相公如今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不畏人言了。只要对国家有利,只要对万历新政有利,只要能爽到自己,他就干他娘,而且大干特干,随你们怎么说好了!

    但问题是,他不止对政敌操切,对自己的亲信、部下,甚至对皇帝和太后也越来越操切。

    像赵二爷这样的部下,得罪了也无所谓。太后那边也没什么,说不定还更喜欢被他操切呢。

    但皇帝,如今已经十八岁了……

第二百章 塑料翁婿情

    张居正做出的这些变化,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他心心念念的清丈田亩和一条鞭法。

    只有全国范围彻底清丈田亩,才能在全国推行一条鞭法,只有一条鞭法在全国推行,才能一劳永逸的彻底解决大明王朝的财政危机,万历新政才能称得上成功!

    然而这两样,尤其是清丈田亩,严重的触犯了官僚地主集团的利益。万历五年。张相公正是要在全国范围清丈田亩,才招致了那场可怕的‘夺情风暴’!甚至连他爹都赔了进去……

    当时张相公在舆论上落了下风,不得以同意缓行清丈,但现在他已经带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回来了,决不允许上次的事情再发生!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所有反对自己的人都换掉,不就没有反对的声音了吗?

    但张相公自己都没意识到,当你全身长满了刺,除了能伤害敌人外,还会刺伤到身边的人。

    别人还好说,但刺伤了皇帝就有些麻烦了。

    他以为万历是隆庆的儿子,应该也会乐于垂拱而治,把天下交给首辅治理,自己坐享其成的吧?

    万历确实遗传到了他父亲的怠政和好色。但大部分性格上却是隔代遗传,完全继承了他爷爷变态的权力欲和偏执、弄权。以及祖传的怠政……

    古往今来第一勤政的帝王朱元璋,要是知道自己的后代一个比一个懒,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把他们射到墙上。不过勤政的好像危害更大,比如与太祖首尾呼应的崇祯……

    此外,万历还继承了外祖父李伟的贪财与短视,以及小家子气……

    总之他就是个遗传大失败的产物。好吧,老朱家传到现在,也没什么好品质能传给子孙了……

    而且万历自己还突变出了影帝技能。特点是特别能演,就连一手把他带大的张居正都被他的演技给蒙住了。到现在还以为自己的学生是良才美玉。自己言传身教出来的,是一代神君呢。

    当然凡事要辩证的看,也不能光怨万历一个人。自己的学生变成人渣,张居正这个教育者自然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首先他太操切了。天才当不了好老师,尤其是启蒙老师。因为他们根本无法理解凡人的脑袋,怎么笨成这样?

    所以虽然张居正用心良苦的编了小人书给皇帝教知识讲道理,然而,他觉得自己的学生,也会像自己一样,不管学什么都该一听就懂,一学就会。

    要是万历一遍两遍还不明白,他便忍不住会吼皇帝……所以万历不懂也不敢问,只能装着什么都明白。又担心会露馅,所以每次单独见张先生都慌得一批,久而久之便把他视若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其次张相公太强势了。大婚太后还宫以后,万历自觉是个大人了,所以凡事想有个自己的主张。然而只要跟张先生的想法有冲突,那张先生必然要想办法给他扭过来。

    如果扭不过来怎么办?那就加大力度强扭……

    至少到目前为止,每次万历都乖乖就范,所以张相公丝毫没有察觉到,不满已经在皇帝心中积聚,还以为皇帝会是自己一辈子的好学生呢。

    ~~

    最郁闷的是,就连赵昊也被岳父大人的刺扎到了。

    前年归葬途中,张居正便对他讲过,自己准备禁讲学、毁书院,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张相公当然不是针对赵昊的,他对讲学的深恶痛绝早就由来已久。

    阳明心学经过一个甲子的传播,早已成为大明的显学。王学最重传道,讲学便蔚然成风,各地书院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但心学不像科学那么安分,它偏重思想解放,不把一切权威放在眼里。所以批评朝政在书院讲学中,纯属家常便饭,而且只有批评才能赢得掌声……

    在心学的反复抨击中,很多很多人都对这个国家、这套体系失去了信心。是自嘉靖以来的大明朝,便呈现出一派纲常尽丧、僭越成风、及时行乐、寡廉鲜耻的末法景象。

    更让张相公忧虑的,是身为社会栋梁,万民楷模的读书人,在心学的蛊惑下,已经对旧有价值观不屑一顾了。

    在心学卸掉了人们最后一丝兼济天下的责任感后,士大夫们便抛弃了修齐治平的伟大理想,转而投身于世俗的狂欢。他们不再把洁身自好、克己复礼、引领道德的责任扛在肩上,剩下的就只有性情的放纵,品行的狂狷。从而出现了种种怪诞举止,不仅不会遭到责难,反而会在士林之中赢得赞誉。

    比如本该是礼教卫道者的士大夫们,开始传阅并公然点评黄色小说。而且看着不过瘾,甚至操刀上阵,自己写黄色小说……

    据说扬州的士大夫,每年会跟盐商一起举行一场盛大的赛马会。

    天下第一放浪之处金陵,读书人和妓女更是整日搅在一起,互相吹……捧,令人作呕。据说还会在秋闱之后,举办盛大的莲台仙会,选出什么金陵十二钗!

    还听说广东那边的官员,每年冬天都会举行一场没羞没臊的海天盛筵……

    这让张相公情何以堪?

    虽然他也批判性的阅读过《金瓶梅》、《如意君传》之类的艳情小说,并实际操作过,但不妨碍他唾弃士大夫道德沦丧,已经形同禽兽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士大夫都解放天性,放浪形骸,也有像他老师那样的袖手高坐、空谈参禅之辈,对国家的危害其实更大!

    前者好歹还能拉动鸡的屁,后者就只能算是狗放屁了……

    张居正深知社会思想不受控制,统治基础就不牢固。为了避免礼崩乐坏,就必须正本清源,从根子上消灭心学。

    而且书院普遍以讲学为名,把持科举、渗透官场、结党营私,所以张相公毁书院、禁讲学的想法,早已是根深蒂固。

    只是因为他很欣赏的科学也在其中,张相公不太愿意孩子脏水一起泼。而且他女婿左一个书院、又一个书院的开得不亦乐乎,让他迟迟举棋不定。

    然而夺情风暴中,全国各地的书院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对他的辱骂攻击也成了讲学的主要内容。这些事情张相公都是知道的,恨得他痔疮都犯了。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暂时隐忍而已。

    但那时他也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毁书院、禁讲学了!

    ~~

    张居正不是针对赵昊和科学。事实上,张相公本身就很推崇科学,认为这才是真正的格物务实之学,正好可以中和一下心学带来的空谈务虚之弊。

    所以他非但自己学了科学,还让儿子们都跟着赵昊学习,甚至把女儿也嫁给了赵昊。

    但问题是他要禁毁天下书院,全天下都会盯着他女婿的书院的。江南集团的书院不关,天下的书院都会不服的。

    最后张相公给了赵昊两年的缓冲期,让他想办法看看怎么过去这一关。两年以后,也就是今年殿试之后,他就会宣布这道旨意的。

    赵昊知道,张居正一个唾沫一个钉,谁也甭想让他改弦更张。

    还好,要关的只是书院,江南教育集团下属的中小学、职业学校,将被归类为蒙学之流,不在关停之列。

    思来想去,赵昊还是想出了坏事变好事的法子。他决定在大比之后,就把自己的十家书院全都搬到耽罗、台湾和吕宋去……

    这样也能加强读书人对海外领土的了解和感情,加深大陆与海外的纽带。

    也培养一批理解自己的事业,真正愿意投身大移民的读书人。

    这件事其实很重要,因为在大明,安土重迁的思想还是很重的,只有过不下去、成了流民的人,才会愿意移民海外。

    读书人,尤其是优秀的读书人,是不会沦落到背井离乡,到海外讨食的地步的。所以要是没有岳父大人这一出,他还真不好跟书院的学生们,开这个口呢。

    ~~

    书院的事情,赵昊还能坏事变好事。但另外一件事,他就真的没法好好的了……

    从去年开始,张相公密令自己的心腹,捕杀何心隐。

    因为何心隐一是最极端的心学分支——泰州学派中的最极端分子。他毕生猛烈抨击纲常礼教,宣称‘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之类大逆不道的观点,而且还受众极广。

    二来则是出于私怨。张相公一直让冯保调查,是谁在暗中串联攻击自己。最后东厂发现,相继攻击他的傅应祯、刘台和邹元标,都是江西吉安人。其中刘台是祖籍湖广,但在吉安出生就学的。

    而何心隐也是吉安永丰县人,并与三人过从甚密。

    何心隐当年曾协助徐阶倒严成功,所以是有以布衣去宰相的先例的。于是张相公严重怀疑,对自己的连番弹劾就是此獠在幕后指使,甚至自己老父的死,都与他脱不开干系。

    于是何心隐便成了天下官府竞相追捕的对象。这二年一直东躲西藏,满世界乱窜。

    之所以一直没落网,只因为此人对赵昊日后还有大用,有特科的人在暗中帮助他,这才能每次未卜先知、闻风而逃。

第二百零一章 归政乞休疏

    然而赵公子也没少去岳父家献殷勤,可谓是‘岳父虐我千百遍,我待岳父如初恋。’

    西班牙人默默点了取关……

    不过张相公为朝廷殚精竭虑,而且二月份皇帝要举行耕耤礼,三月还要到天寿山举行谒陵礼。这也是标志皇帝彻底成年的最后两项礼仪了,两宫和张相公本人都无比重视。

    故而绝大部分时间,张相公是不在家的,顾氏又已经过世。但赵昊有更好的孝敬对象,那就是张居正的老娘赵老太君。

    此前为了让张相公安心效劳,李太后和皇帝命乾清宫管事魏朝,将他老娘赵氏一起接回京奉养。

    那一路上真是‘仪从煊赫,观者如堵’,又是一场劳民伤财、百官恭迎的人间大戏。

    据说老太君到了黄河边,看到黄河浊浪排空的样子,烦了眩晕症不敢过河。于是地方官把船连成一座浮桥,然后填上土,两边插上柳树,走在上边就像堤坝一样,结果老太太毫无察觉就过了黄河。

    进京之后,老太君享尽荣华富贵,太后和皇帝也时常遣中使慰问,但老太太离开熟悉的环境,尤其是整天陪她耍钱的老姐妹,虽然儿孙绕膝,还是深感孤单寂寞。

    赵公子惯会讨老年人欢心,在江陵时就把这位老太君哄得团团转,早把这孙女婿认做了干孙子。

    此番终于见了娘家人,老太君拉着他手呜呜直哭,让跟他岳父说说,能不能把自己送回老家去?赵昊一面应承着,一面想方设法哄老太君开心。

    对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没有什么烦恼,是一圈麻将解决不了的。如果有的话,那就多打几圈。

    于是他请叶奶奶,还有李义河的老娘一起来,陪着老太太搓麻将。很快,老太太就开心起来,也不想家了。

    此外,他还得抽空到七里庄球场上给老爷子当球童,为马上开幕的‘宜兰汽水杯’第九届捶丸邀请赛做准备。

    没办法,回了京就得装孙子,何况他还是真孙子。

    ~~

    很快,三场考罢,累成狗的考生们出来全都放了躺,歇了好几天才还阳。

    二月廿八,礼部放榜,庚辰科四百名中式举人诞生了。

    在这一科的参考人数和录取率基本不变的情况下,江南集团的录取人数再创新高——足有两百一十名学子中式,首次占总录取人数的一半以上。终于实现了赵公子占据科举半壁江山的理想。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继玉峰书院、香山书院、凤凰书院和西溪书院之后,金陵雨花书院、广州白云书院,济南大明湖书院和福州乌山书院也开始派学士参加科举了。

    应试人数达到了创纪录的八百名举人,中式人数自然会水涨船高。

    不过这次科学门的高录取率,并没有引来多大的关注。一是因为现在书院多了,多点开花之后,反而没有以前一枝独秀那么惹眼了。二是人们已经习惯了科学就是科举之学,现在科学门人考得好不是新闻,考得不好才是。

    而且庚辰科有的是吸引眼球的地方,比如湖广籍考生的崛起。这科湖广中式60人,位居所有省份第一,破天荒的比巨无霸南直隶还多。

    这70名湖广籍中式举人里,除了有会元萧良有,还包括张相公的两位公子敬修和懋修。人失败了总喜欢从客观找原因,看到这个结果,那些落第的举子登时不可避免的认为,是主考官阿附当朝,牺牲他们的前程去讨好张江陵相公。

    一时间众议汹汹、朝野侧目,甚至有任跑到余有丁和许国府外,贴大字报骂两人没有秉公抡才,是只知摇尾乞怜的走狗!

    不过如今朝中百官已经被张相公收拾得服服帖帖,没人敢在他大喜的时候上疏胡说八道,所以这些杂音也就传不到他耳中了。

    殿试也就丝毫未受影响,在三月十五日如期举行了。

    赵昊虽然为210名中式弟子进行了特训。而且因为是短时间内最后一次举行香山论坛了,这次无论是嘉宾阵容还是探讨深度都强于从前。

    但赵昊还是给弟子们打了预防针,这次的殿试名次可能不太好看。不过不要紧,未来的路越走越快就好……

    果然让他言中了。三天后金榜传胪,张相公的三公子懋修高中状元,会元萧良有成了榜眼,第三名探花才是西溪书院出来的董嗣成……

    60名湖广籍进士,大都名列前茅,严重降低了其它籍贯进士的名次。新科进士们敢怒不敢言,但随后举行的游街夸官、释褐赐宴时,气氛都怪怪……没人敢给张相公的公子上眼药,于是榜眼萧良有就成了一众举子明嘲暗讽的对象。

    文人损起人来多损啊,绕来绕去,皮里阳秋,就差明说他不如上届的沈懋学了……

    同样是给首相公子舔腚沟子,人家沈懋学还能得个状元。你萧良有却只得了个榜眼,显然是舔功不过关啊……

    肖榜眼又羞又气,百口莫辩。其实担任殿试读卷官的赵相公,原本是将他定为状元,而将懋修定为探花,然而考卷呈给万历,皇帝却说,上一科都将张相公的儿子定为第二名,这次怎能不进反退?于是将懋修提为了状元,他则落到了第二。

    但他再生气,也不敢将这种事拿到台面上说,不然倒霉的就是他全家了。

    结果憋得他急火上升,大病一场,一天翰林院没进,就干脆称病辞官回家了。

    不过谁在乎呢?张相公现在六个儿子,三个中进士,而且一个状元、一个榜眼,最次的张敬修也选了庶吉士,‘父子四翰林’的美名不说空前绝后,但在本朝二百年绝对是蝎子拉屎独一份的。

    然而这次相府没有像上回一样大肆庆祝,因为在传金胪前几日,荆州忽来报丧说,张相公的三弟张居易又过世了。

    赵老太君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下子病倒了。可把张相公吓坏了,这些天一直告假在家,守在老娘病床前寸步不敢离,督促江南医院的医生给老娘好生诊治。

    李幼孜、王篆、曾省吾等一众张党骨干也都慌了神,到处烧香、求神拜佛,祈愿老太君千万的好起来。

    三年前因为张老太爷挂掉,掀起的那场夺情风暴他们至今还心有余悸,唯恐老太君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大伙儿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现在六部九卿、督抚大臣谁还不是张党?满朝百官岂能让他们几个比下去?于是公卿大臣纷纷跟进,有的斋醮祈祷、有的放生发愿,还有的满大街布施,花样百出的为老太君祈福。

    据说就连李太后都给老太君抄了《金刚经》,这下就连命妇女眷们也坐不住了。

    就在这场活剧快要波及到地方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张相公居然上本请辞了……

    他在《归政乞休疏》中态度坚决的说道:

    臣受顾命这九年来,殚精竭虑、不避毁谤,结果落了一身的病,还受尽了天下人的非议。每每想到古人云‘高位不可以久窃,大权不可以久居’,就惶惶不可自安,但因为皇上还小、不能亲政,一直不敢贸然求退。

    今赖天地祖宗保佑,大明中外安宁,皇帝的大礼大婚,耕耤陵祀等成年礼仪,也全都圆满举办了。如今圣志已定,圣德日新,朝廷之上,忠贤济济。

    以皇上之明圣,有诸贤臣辅佐,开创清平盛世、保住祖宗鸿业,一点都不是难事。

    臣也终于敢放心拜首而归政了。

    而且臣身子骨本来就弱,这些年又操劳过度,加之家人接连过世,屡遭打击,已是筋疲力尽,血气早衰,刚过五十就须发变白。肯定很快会变得昏聩迟钝。要不早点辞职,一定会马失前蹄,使王事不终,前功尽弃的。

    此外,臣未能在老父床前侍奉一日,留下了终身的遗憾。现在老母病重,年衰日暮,不啻朝露风烛,日夜盼归桑梓。臣伏乞皇上开恩,放臣归里,使臣得以定省晨昏,调理汤药,以供臣母余生,则如天之上恩。

    臣未竭丹衷,当令后之子孙,世世为犬马以图报效也!

    ~~

    而且上了这道奏疏后,他便闭门谢客,并表示不会再复出视事了。

    求去的态度可以说非常的坚决。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今这局面,又岂是张相公说退就能退得了的?

    他的归政乞休完全出乎万历母子和百官的意料,一时间群情惊惑,大家都感到十分茫然,不知道张相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事实上当一个臣子跟皇帝说出‘高位不可以久窃,大权不可以久居’,就不用怀疑他求去的决心了……

    然而悲哀的是,无论是他的党羽心腹,还是朝中百官都倾向于张相公是在以退为进,借机巩固自己的权位,并看看有谁敢不和他一心。

    于是各衙门第一时间齐刷刷上本挽留张相公,万历皇帝也立即下旨慰留,说朕一天也离不开张先生,先生为什么突然提什么归政乞休,让朕心神不宁?你一定要以社稷为重,永远在我身边辅佐,千万不要再上本请辞了!

第二百零二章 把根留住

    太后也下旨慰留说,前朝七八十的元老大臣比比皆是,相公才五十出头正当年,仍旧威武雄壮,怎么能说自己衰老呢?千万别这么说,本宫是一定不会放你回去的。

    然而张相公去意坚决,皇帝再三慰留,他却依然不肯复出视事。为了让皇帝能放自己回老家,他又退一步说我此番求去,也不是永远不回来了。只是乞休数年,奉养老母,自己也趁机调养身体。一旦国家有大事,皇上还需要臣来的话,到时候我还会回来效力的。

    可是万历仍旧坚持不许,郁闷的回复说:连日不见卿出,朕心若有所失。如何又有此奏?你想走?绝对没门知道吗?!

    此外,皇帝还另写了龙笺手敕,命司礼太监冯保捧到张居正的私宅去传旨。

    冯保与张居正知心半生,大概能体会到他的想法,担心他这回还不肯接旨,彻底不可收拾。便掀开轿帘,问外头伺候的侄子冯邦宁道:“小阁老现在何处?”

    “回伯父,应该是在大纱帽胡同吧?”冯邦宁不是很确定道:“好像赵老太君病倒后,他就没离开过。”

    “好像好像。”冯保不爽的哼一声道:“去,不管在哪,赶紧请他到相府门口等我。”

    “是。”冯邦宁赶紧屁颠屁颠去了,冯保命轿子缓行,故意等着赵昊前去。

    盏茶功夫,冯邦宁便气喘吁吁跑回来,禀报说小阁老确实在张相公府上。

    冯公公这才让轿子加快速度,不一会儿到了大纱帽胡同。

    因为预先得了吩咐,相府大门依然紧闭,锦衣卫封锁了大纱帽胡同,冯公公的大轿便在门前落下。

    赵昊早就等在广亮大门下了,见到冯公公忙拱手施礼。

    冯保摆摆手,指了指门房道:“进去说。”

    “请。”赵昊点点头,引着冯公公进去门房。

    ~~

    门房中早已摆好了水果点心,待护卫上茶之后,赵昊便屏退左右,只留游七从旁伺候。然后问冯保道:“大人有何吩咐?”

    “还能有什么事儿,你岳父到底要做咩啊?”冯公公有些气急败坏的指着游七道:“老夫让徐爵问他,也是一问三不知。”

    “小人真是不知道啊。”游七郁闷的摊手道:“老爷这几日住在老太君房中侍疾,一直足不出户。”

    顿一下,他又小声道:“而且心情很不好,小阁老和几位公子都不敢问长问短,何况小人呢?”

    “废物!”冯保的火气也很大,骂一声,转而看向赵昊道:“你最知道张相公的心思了,说说吧!”

    “不瞒大人说,我离京两年,此番与岳父再见,感觉他整个人都陌生了。”赵昊苦笑着也一摊手道:

    “怎么说呢,就不像以前那样能交心了……”

    其实更准确的说法是,天威难测,当然这词儿可不能乱用。

    “唉,老夫也有同感。”冯公公却深以为然的点头道:“自从夺情风波后,感觉叔大兄性情大变。把自己整个人都封闭起来了,就连对我们这些最信任的人,也不愿意敞开心扉了。”

    “那就只能揣测一下了。”赵昊轻叹一声道:“大人在司礼监,可知最近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情,刺激到了岳父大人?”

    “咱家这几天已经让人调查过了。”冯保微微皱眉,从袖中掏出一份奏章道:“皇上亲耕了、谒陵了,两位公子也高中了。天下更是风调雨顺、政通人和、连黄河都修好了,正是盛世景象啊!只有一点杂音而已……”

    赵昊接过来一看,是三月里,南京兵部主事赵世卿上奏的《匡时五要疏》,曰一要广取士之额、二要宽驿传之禁、三要省大辟、四要缓催科、五要开言路。

    减少学额、裁减驿传、严刑峻法、催课税、省议论,这五项都是张居正改革的内容,现在赵世卿却全要推翻,自然是跟张相公的新政作对了。

    最过分的是其中一段,他说为什么现在科道言官柔媚取宠,在军国大事上却卷舌无声,完全就是一群辜负圣恩的摆设呢?这是因为当年的傅应祯、艾穆、刘台皆因建言得罪,至今与戍卒伍,所以言官才噤若寒蝉。请陛下放还那些因建言得罪之臣,使天下人知道陛下并非不能纳谏,则士大夫便会重新说话了。

    傅、艾、刘几人,都因为弹劾张相公遭到贬戍的,赦免他们意味着什么,那赵世卿不会不知道。如果他说了这种话却好端端不受任何惩罚,那第二天满朝就会以为张相公要倒台了。

    “这个赵世卿真是,好好的干嘛呢这是?”赵昊看完眉头紧锁道。

    “谁说不是呢,他以为他能掀起浪花来吗?”冯保阴测测道:“咱家已经奏过皇上,命吏部尚书王国光将他改为楚府右长史了,楚王知道该怎么收拾他。”

    明代王府官不易升调,一入王府,实际成为禁锢,这已经算是个严厉的惩罚了。而且楚王的封地在湖广,自然知道该怎么讨好自己的老乡张相公。

    顿一下,冯保又道:“那赵世卿是何心隐的弟子。”

    “嗯。”赵昊点点头,岔开话题道:“不过仅凭这小角色一道含沙射影的奏章,还不足以让岳父萌生去意吧。”

    “所以咱家要问你啊。”

    “依我愚见,可能答案就在岳父的《归政乞休疏》里。”赵昊便沉吟道:

    “陛下大婚好几年,又行了耕耤礼、谒陵礼,足以担当人君的职责了。那么岳父身为辅臣,不在天下太平、政通人和的时候归政,是要被人怀疑他的居心的。”

    “高位不可以久窃,大权不可以久居吗?”冯保缓缓道。

    “正是。”赵昊重重点头,压低声音道:“奏疏里说的清楚,岳父已经独掌朝纲九年了。如今内阁、六部、都察院,及各省督、抚,没有一个不是岳父推荐上去的人。科道言官也几乎没有敢不听指挥的。另一方面,皇上年已十八,已经超过可以亲政的年龄两年了。”

    “唔。”冯保不由一阵毛骨悚然,这确实是他有意无意忽略的地方。

    “可以说岳父当国,便等于陛下失位,岳父若恋栈不去,陛下就会一直失位,岂不成了莽操之流?岳父以忠孝自负,自然要极力避免这一幕的出现了。”赵昊的声音更低了。“想想这些年他遭受的攻击吧?这种忧虑肯定一直在他心里存在着。”

    “可是他的改革还没完成,远的清丈田亩、一条鞭法不说,今年不是马上要毁书院、禁讲学了吗……”说到这儿,冯保露出了恍然的神情道:

    “明白了,他是从赵世卿的事情,想到了禁毁天下书院之后,那势必滚滚而来的骂名?!”

    “对,岳父什么都清楚。”赵昊点点头道:“改革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容易的事情可做了,每一步都要冒着天打雷劈的危险!一个弄不好就是身败名裂,祸及全家!”

    说着他喟叹一声道:“而且坚持走下去,还会让陛下失位,非人臣之道啊!可想而知,岳父他老人家心中是何等矛盾的状态?所以当他受到一些刺激,比如三老爷过世和老太君病重,他会忽然决定归政乞休也是可以理解的。”

    “唔。”冯保沉吟片刻,方缓缓点头道:“很有道理,我觉得你说的至少**不离十。”

    “妄揣而已。”赵昊笑笑道:“只是想不到别的解释罢了。”

    “让你这一说,咱家也觉得,张相公是这个意思,首辅是个危险的位子,几十年来鲜有善终者。若能在巅峰时全身而退,悠悠林下,倒也不失一桩幸事。”冯保点点头,却又长叹一声,苦笑道:

    “可是太后和陛下已经铁了心要留他,如之奈何?”

    说着他将那份龙笺手敕小心的递给了赵昊。

    赵公子双手接过来,只见万历皇帝手书曰:

    “谕元辅少师张先生:朕面奉圣母慈谕云,‘与张先生说,各大典礼,虽已完成。然内外一应政务,尔尚未能裁决。张先生亲受顾命,岂忍言去!待辅尔到三十岁,那时再作商量。先生今后,再不必兴此念。”朕恭录以示先生,务仰体圣母与朕惓惓倚毗至意,先生其钦承之。故谕。’

    赵昊看完半晌合不拢嘴,好家伙,这是太后懿旨命张相公再摄政十二年啊!

    即是说,至少在这十二年里,大明将延续虚君实相的政治,而且形成一种合法的体制,哪怕皇帝也冲不破。

    这跟内阁藉由票拟权获得似是而非的相权,完全是两个概念好么?

    再当十二年的摄政!这是何等的诱惑啊!换了谁也抵挡不住啊?!哪怕十二年后是刀山火海又如何?!

    ‘李彩娥真是不拿岳父当外人啊。’赵公子不禁暗暗感叹,这不是逼着万历学秦始皇吗?

    “这下张相公可以放心了吧?”冯保却得意的笑道:“十二年,也足够他改革完毕,再从容功成身退了吧?”

    “当然够了。”赵昊笑着点头。

    但问题是,岳父能活那么久吗?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只能活个零头而已。

    不过自己帮他避免了铅中毒,还治好了痔疮,应该能多活几年……吧?

    ps.今晚没了。

第二百零三章 祥瑞御免

    当然,无论张相公是否决定留下,都不可能立即奉诏的。

    尤其是这种任期十二年的摄政懿旨,贸然接受会被天下人唾弃的。

    所以张相公接旨之后,依然坚持上疏,请陛下和太后收回旨意。

    万历自然不为所动,再次谕旨劝说,就在双方陷入僵局之时,一个突发状况加速了事态的变化。

    ~~

    四月初,春天终于姗姗来迟,万物复苏、草长莺飞,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

    十八岁的皇帝自然也感受到了体内的躁动,而且也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毕竟他已经大婚两年,娶了好多个老婆了。

    但问题是以皇后王喜姐为代表的后妃们,都太拘谨无趣了。在经过初尝禁果的新鲜刺激后,皇帝对这些被教育的一板一眼,哪怕在床上也毫不逾矩的女人失去了兴致,觉得她们比自己的纸片人老婆都差远了。

    但大婚的好处还是显而易见的,至少让他摆脱了母后的日夜监视。而且太后盼孙心切,为了让皇帝能早日传宗接代,特命张相公免了他晚上的功课。

    于是每日晚饭后,万历便有了大把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在报复性的看了一阵子动漫之后,某日他在两个贴身太监孙海和客用的引导下,出了西华门,来到与紫禁城一墙之隔的西苑中,从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处皇家园林碧波荡漾、宝塔倒映、楼宇错落,繁花似锦。有千只白鹤点缀其间,还有无数青春貌美的宫娥,让自幼在刻板严肃、一成不变的紫禁城中长大的万历皇帝恍如来到仙境之中。

    看着那一个个身材婀娜,娇俏妖娆的青春宫娥,他这才知道,原来世上的女人并非都像自己身边,那些宫女后妃那样相貌平平、毫无姿色可言,而是一个个自己永远探不到底的**宝库!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每次选秀女,太后都会亲自过目。觉得妖冶貌美的就送西苑等处别宫另居,让她们空耗青春,以免她们复制自己的经验,勾引了皇帝。这就叫上车焊死门……

    于是万历皇帝告别了人畜无害的死宅生涯,进入了没羞没臊的人生新阶段。他愈发不喜欢住在紫禁城,只要有机会便身穿锦衣华服,腰悬大保健,在佞幸群阉的簇拥下夜游西内,宴饮达旦,命西苑的美女陪酒伴舞助兴。

    兴致上来了,就直接点一两个顺眼的临幸,还有小太监给他助威喝彩,简直是快活似神仙呐!

    这天他又穿着紧袖衣衫、腰悬宝刀,在孙海、客用等人前呼后拥下来到了西苑,在瀛台摆开夜宴。

    为了哄皇帝高兴,除了召宫娥陪酒外,孙海等人还点起了鳌山灯。

    但今天高踞宝座的万历心绪不佳,只一杯接一杯在那儿喝闷酒。

    这几天他脑子里总是回想着自己那道御笔手诏,‘谕元辅少师张先生:朕面奉圣母慈谕云……待辅尔到三十岁,那时再作商量!’

    万历当时按照母后的吩咐写是写了,但事后却越琢磨越不是滋味。

    “三十岁,三十岁……”万历目光阴沉的捏着酒杯,郁闷的嘟囔道:“得等到猴年马月啊?到时候我都成老头子了!”

    “总是把朕当小孩子,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了!”他恨声说一句,仰头喝光杯中酒,然后猛地将酒盅丢向湖中。

    可惜力气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只将酒盅丢到了石阶上,啪的一声碎了。

    正忙活着点灯的太监们,仿佛立时被施展了定身法。

    “谁惹万岁爷生这么大气?”从旁侍奉的孙海忙给皇帝换个酒杯,轻声问道:“看奴婢不扒了他的皮。”

    “把你能的……”万历却还不敢把心事讲给身边人。万一传到大伴耳中,就等于传到母后耳中,传到张先生耳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姐儿们怎么还不来?”他忙岔开话题,看看台下已经点起了鳌山灯,却还没看到来陪酒的宫娥。

    “奴婢这就让人去问问。”孙海忙朝自己手下太监温泰递个眼色,后者赶忙快步去了。

    万历便继续一杯接一杯的滥饮,这酒虽是没什么度数的果酒,但他酒量更差,不知不觉便醉了。涨红脸扯着嗓子高声道:“姑娘呢,怎么还不来啊,难道她们也瞧不起朕吗?!”

    “万岁爷息怒,这就来了,这就来了。”孙海一边擦着汗,一边张望。

    便见温泰小跑回来,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起来。

    “说什么呢?你们也要瞒着朕吗?”万历瞪眼道。

    “奴婢不敢。”孙海赶忙跪地禀报道:“温泰已经问清楚了,是因为宫女们都得了宫里的警告,不许魅惑皇上,不然乱棍打死,故而不敢再奉召。”

    “哦?”万历醉眼惺忪道:“宫里谁啊?”

    “应该是……老祖宗吧。”孙海迟疑一下,小声道:“别人谁敢管皇上的闲事儿?”

    “大伴?他怎么知道的?”万历神情复杂道。

    “内起居注上有万岁爷临幸宫人的记录。”孙海脸色发白道:“而且这宫里,什么风吹草动能瞒得过老祖宗?”

    “哼,这讨人嫌的老狗!”万历狠狠啐一口道:“原来还盯着朕呢!”

    “万岁,要不今儿就算了?”孙海试探问道。

    “算了?那怎么行?!”万历却酒壮怂人胆,拍着桌子道:“大伴算个屁,朕才是皇帝!我就要小姐,而且得两个!”

    见皇帝发火了,孙海、客用不敢再多言,赶紧让人强拉硬拽,将两个倒霉的宫娥带来。

    “你们说,我是谁?”万历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扶着刀柄,醉眼惺忪的问那两个宫娥。

    “皇上是……皇上。”两个宫女瑟瑟发抖道。

    “那你们是听朕的还是听冯公公的?!”万历拖着长腔问道。

    “听……皇上的。”

    “这还差不多。”万历神情稍霁道:“那给朕唱个小曲儿听听。”

    两个宫女互相往往,其中一个便怯生生清唱起来:

    “正月里,梅花娇春雪飘,又见春光上柳条……”

    “停停停,唱的什么玩意儿!”万历却拍桌子骂道:“朕是叫你们唱童谣吗?”

    “就是,什么是小曲儿啊?”客用从旁狠狠敲着两个宫女的脑袋吗,小声道:“不带点儿那个,能叫小曲儿吗?”

    两个宫女直摇头,带着哭腔道:“万岁饶命,奴家不会。”

    “她们不会,你现场教教。”万历便对客用道:“教个简单的,唱个《桂枝儿》吧。”

    “得令。”客用忙赔笑应声,回头瞪一眼两个宫女道:“听好了,咱家就唱一遍!”

    然后他便扭扭捏捏,尖着嗓子唱道:

    “俏冤家扯奴在窗儿外。一口儿咬住奴粉香腮。双手就解香罗带。哥哥等一等。只怕有人来。再一会无人也。裤带儿随你解……”

    唱得如何不论,那风骚的样子便得了满堂彩,连万历也乐得直拍巴掌,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这才是小曲儿嘛!”

    说着便对那两个听傻了的宫女道:“你们给朕好好唱,唱好了重重有赏!唱不好,定斩不饶!”

    然而他等了好一会儿,只见两个宫女吓得筛糠一般,却就是不敢开口唱一句。

    万历的脸渐渐阴沉下来,刷得拔出宝刀道:“知道什么叫君无戏言吗?!”

    两个宫女吓得使劲磕头,结结巴巴说,真的不会啊……

    “真是大胆包天!”万历气得满脸通红,提着刀踉踉跄跄下台阶道:“连你们这些贱人也敢藐视朕?莫非真以为我杀个人也得请示张先生不成?!”

    “万岁息怒啊……”孙海、客用一帮小宦官吓得赶紧冲上去,拦住要举刀杀人的皇帝。“两个贱蹄子哪配得上万岁亲自动手。”

    “就是就是,可别扰了陛下的雅兴!”

    在宫里弄死个把人就跟死几只蚂蚁没差,但问题是冯公公盯着他们呢。纵然冯公公不敢对皇上怎样,但捏死他们几个,也跟捏死蚂蚁没区别。

    “不行,朕就要杀人!”万历却执拗的挥刀道:“难道我连这点儿事儿,也做不了主了吗?”

    “陛下当然能做主,但是因为,因为……”客用满头大汗的搜肠刮肚,找不到借口说服皇帝。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便见这时,那只几年前张相公进献的大白龟,忽然从水中爬上岸来。

    客用登时福至心灵道:“因为这里有千年神龟,祥瑞御免啊!”

    “啊,这……”万历终于愣住了,只见鳌山灯映照把那大白龟映照的晦明晦暗,仿佛那就是世上最可怕的张先生一般。

    然后他就怂了,却又不肯认怂,便僵在那里,局面一度十分尴尬……

    “陛下,她们违抗圣旨,理应当斩。”还是孙海有急智道:“但看在祥瑞的份上,可以学古人剪去两名宫女的头发以象征斩首。要是陛下还觉得不出气,那就再打她们一顿板子就是……”

    “成吧。”万历便就势下了台阶,气哼哼坐在台阶上喝闷酒。

    但很快他就又来了兴致,因为他忽然发现,给长发美女剃光头,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嘛。

    ps.回来了,今天路上堵成翔,开了一下午车,累草鸡了,就这一更哈。

第二百零四章 重练小号乎?

    翌日一早,宫人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鼾声如雷的万历叫起来。

    睡眼惺忪中,万历模模糊糊看到三舅李进那张焦急的脸。

    “舅舅,来,一起喝……”万历嘿嘿一笑道。

    “喝什么喝?太后那边都要气疯了!”李进急得直跺脚,吩咐宫人道:“快给皇上洗脸更衣,太后命皇上马上觐见!”

    “母后找我干什么?”万历登时酒醒了一半道:“谁惹她老人家生这么大气?”

    “还能有谁,就是陛下你啊。”李进苦着脸道:“陛下昨晚在西内闹出的事儿,太后已经知道了。”

    “啊?谁告的秘?”万历双手揉着生痛的脑袋道:“朕要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那些事儿以后再说吧。”李进一个劲儿催促道:“快走吧,晚了就出大事儿了!”

    ~~

    万历坐在御辇上行了一段,才感觉事情大条了。

    “这不是去宁寿宫的路啊?”

    “对,去奉先殿。”李进阴着脸道。

    “什么?”万历吓得一机灵,彻底醒酒道:“母后搞这么大?”

    “可不是嘛。”李进叹气道:“这次太后是真动怒了,陛下好自为之吧。”

    “孙海,快去请仁圣太后!”万历立马吆喝一声,却不既见孙海、也不见客用,平素围在自己身边的亲信,一个都不见了。

    他这才慌了神,赶紧捂着肚子叫唤道:“快停下,朕肚子疼。”

    “陛下别慌,太后已经请仁圣太后过去了。”李进知道他肚里的鬼主意。

    “哦,这样啊……”万历这才稍稍定下神,不再吆喝着要拉稀了。

    ~~

    奉先殿是供奉列祖列宗的皇帝家庙,除了一年三节的祭祀外,只有皇帝遇到立后、册封太子、耕耤、谒陵之类的人生大事,才会先祗告于后殿。

    至于太后就更不会轻易来这里了,所以万历一听他娘跑到奉先殿来,才会慌成狗。

    要不是素来护着他的陈太后也在,他是断不敢踏进这龙潭虎穴的。

    进去之后,万历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自己的母后李彩凤,摘掉了凤冠珠翠,除去了翟衣霞帔,披散着头发,穿一袭素裙跪在大明历代帝后的神龛前掩面而泣。

    陈太后跪在她一旁的黄蒲团上,一边陪着抹泪,一边柔声开解着。

    李进放缓了脚步进殿,来到两位太后身侧,轻声禀报道:“皇上到了。”

    “母后……”跟在他后面进来的万历皇帝,忙怯生生唤一声。

    “孽障跪下!”李太后头也不回,断喝一声。

    陈太后赶紧回过头来,指了指万历皇帝,让他赶紧乖乖认错。

    “母后,儿臣知道错了……”万历赶紧跪在两位太后身后,连声道:“儿臣一时糊涂,而成再也不敢了……”

    “你住口,你那不是头一回了!”李太后却硬着心肠不看他,抬头对着列祖列宗的神龛,将万历皇帝的荒淫行径,一五一十的数说了一番道:

    “本宫前几日就听说,皇帝近来热衷夜游西内,通宵作乐。便让冯公公整顿西内,不许宫人行狐媚之事,心说这样皇帝就该知道收敛了。谁知他却毫不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的糟践宫人,行那桀纣隋炀之事……”

    说到伤心处,李彩凤肝肠寸断、泪雨滂沱道:“十八年尽心竭力,九年严加教导,就教养出这么个荒淫无道的昏君来,真是愧对列祖列宗啊,教我一头撞死算了!”

    陈太后赶紧拉住她,哭道:“妹妹,不至于,皇上这些年一直仁孝有加,是人人称颂的明君。你不能因为他一次犯糊涂,就把他全都否定了啊。”

    “从前那是我和冯保看的紧,又有张先生严加教导,才管束住这孽障!”所谓知子莫若母,李太后金口直断道:

    “现在他长大了、翅膀硬了,我还宫了,他也不愿冯保整天跟着了。就连张先生也撂挑子,彻底没人约束他了,他就现原形了!”

    “不至于,钧儿还是个孩子。”陈太后劝道。

    “他十八了,都当了九年皇帝了,怎么能说还是孩子呢?”李太后指着身后的万历怒道:“他干的那些事儿,是孩子能干出来的吗?!”

    陈太后登时哑口无言。

    万历更是无从辩驳,眼泪扑扑簌簌地落下,只能不住声的哀求,母后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晚了!”却听李太后冷声道:“列祖列宗既然已经知道你是怎样的昏君,那本宫就得趁着你还没为害太甚之前,为大明另立新君!”

    “啊?!”万历登时如遭雷劈,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一夜荒唐,居然换来个光荣下岗的悲惨结局。

    “不至于不至于!”陈太后闻言,吓得两股战战,先哆哆嗦嗦向祖宗祷告道:“妹妹一时气话,祖先切莫当真,切莫当真。”

    然后她有些生气道:“妹妹,你莫要草率!大明的天子不是说换就能换的!会社稷动摇、天地变色的!”

    “我看史书,废立之事也并非没有先例!”李太后却挺着脖子道:“冯保,把那本《汉书》拿来。”

    冯公公赶紧呈上一册《汉书》,李太后展开她昨晚折好的那页,丢给万历道:“念!”

    万历赶紧擦擦泪,捧起一看见是《卷六十八·霍光传》,他便哭着念起来。

    念到‘光即与群臣俱见,白太后,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时,万历就再也念不下去了,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儿啊……”陈太后心疼的抱着万历哭起来,万历也紧紧抱住陈太后,唯恐她一松手,自己就被人带走软禁一般。

    “妹妹,你可不能脑袋一热,就换皇帝啊!”

    李太后看着陈太后抱着皇帝倒像是亲娘俩,不由又是一阵邪火,咬牙切齿道:

    “我大明有太后,有霍光,还有与他同父同母的潞王,有什么不能换的?”

    “那你就把我们娘俩一起废了吧……”陈太后放声大哭起来。她本就体弱多病,这一激动便摇摇欲坠,几欲晕厥过去,还巴巴望着李太后道:“妹妹,求你了……”

    李太后默然半晌,方点下头道:“姐姐说得也有道理,废立之事乃是国之根本,关系到万方万民,咱们妇道人家确实不宜自己拿主意,还是听听张先生怎么说吧。”

    “快去请张先生!”她吩咐冯保一声。

    “是。”冯保赶紧快步去了。

    “姐姐,我们先回去再说,不要再惊扰祖宗了。”李太后又对陈太后道:

    “让这孽畜跪在这儿好好反省吧!”

    “唉,好吧……”陈太后这才放开了皇帝。

    ~~

    大纱帽胡同。

    在李时珍的悉心调养下,赵老太君的病这几天大见起色,已经能坐起来了,也有胃口吃东西了,还嚷嚷着要下地呢。

    “再吃两副汤药,老太君的病就能痊愈了。”结束问诊后,李时珍开了药方,便立即告辞去了。

    他在利用新医学知识,重写自己的《本草纲目》,六十好几的人了,一时一刻也耽搁不起。

    张居正让人将李神医送走,又对赵昊道:“你也回去歇着吧,这些天都没着家了。”

    “筱菁不在,孩儿得替他尽孝。”赵昊笑笑道:“再说老太君那么喜欢我……”

    “多大人了,还贫嘴!”张居正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脸上旋即又恢复了严肃。

    赵昊正待告辞出去,却见游七快步进来,后头跟着满头大汗的冯保。

    “亭林兄,发生什么事了?”张居正眉头一蹙。

    “进,进屋说。”冯保上气不接下气道。

    张居正点点头,立即将冯保让进了书房,命赵昊从旁伺候,游七在外守着。

    “李太后要废皇上!”书房门一关,冯保便丢出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什么?!”张居正霍然站起来,本体无风自动。“到底怎么回事?给孤说清楚!”

    冯保便将昨晚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然后压低声音道:“叔大兄,皇上的去留,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张居正听完之后,捋着胡须沉默许久,方不动声色道:“亭林兄,你怎么看?”

    “这天大的事体,咱家可不敢置喙。”冯保忙摆摆手,却忍不住道:“太后的反应固然有些过激,但不失深明大义。这些年皇上也确实变了,他在那帮小崽子的引诱下,干的那些腌臜事儿,咱家十件还没告诉娘娘一件呢。”

    “这么说,昨晚的事情,是亭林兄禀告太后的?”张居正忽然幽幽问道。

    “这个么……”冯保略显局促道:“娘娘命咱家暗中盯着皇上,每天都要汇报。”

    “这是为何?”张居正眉头皱得更紧了。

    “防止他重蹈覆辙,染上一身恶习,变成又一个隆庆皇帝啊。”冯保叹气道:“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娘娘能不担心吗?”

    说着他叹息一声道:“眼下潞王跟皇上登基时同岁,难道咱们又得重新来一遍?”

    张居正焉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要是换上潞王的话,他和冯保又能联手把持十年朝政啊……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但余光瞥见赵昊轻轻摇头,张居正马上醒悟道:“怎么可能呢,你可别会错了娘娘的意!”

第二百零五章 罪己诏

    所谓当局者迷,张居正和冯保身在局中,于巨大的利益诱惑之下,难免一时转不过弯来。

    但赵昊旁观者清,却看得清清楚楚。李彩凤是什么人物?那真不是什么人物。聪明固然聪明,但绝没有真正政治家那种一旦下定决心,就要贯彻到底的坚定,何况对象还是她的亲生骨肉。

    所以她这次废帝的企图,与其说是担心不合格的皇帝祸害了祖宗江山,不如说是因为对丈夫的怨念,和对长子不争气的伤心,以及偏爱小儿子的心情一并爆发之下,做出的冲动之举。

    陈太后那一拦,就应该能让她冷静很多了,意识到自己在小题大做了……虽然嘴上说是请张先生来那主意,但张居正其实别无选择。

    张相公可是受隆庆皇帝顾命之托,亦师亦父,倾注了全部心血培养万历长大。

    有道是‘教不严、师之惰’,怎么能不给皇帝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因一点‘小事’就同意废帝呢?然后堂而皇之的继续辅佐新君?让天下人怎么看他?

    他们肯定会骂,原来张相公和皇帝的深厚感情都是装出来的!难道张相公不应该先引咎自裁吗?!

    就是李太后事后冷静下来,也会埋怨他为什么没拦着自己的。

    对冯公公来说也是如此,其实他揭发皇帝昨晚的丑行,只是想趁机除掉孙海、客用,还有那几个围在皇帝身边的家伙罢了。

    虽然冯公公是大内总管,但因为国舅李进舍身入宫的缘故,他对乾清宫和寿宁宫的人事安排是插不上手的。因为李太后再信任他,也不如为了帮衬自己,连小弟弟都不要的小弟弟。

    尤其这一年多来,随着皇帝和他越来越生分,甚至明显躲着他开了。冯公公不会反省是因为自己逼太紧,只会觉得是皇帝身边的狗腿子在挑拨离间,跟自己争宠。

    所以他早就憋着坏,想找机会把孙海、客用几个货给收拾了。所以昨晚他告密,其实并不是冲着皇帝去的,只是没想到李太后一冲动,居然想要删号重练。

    这可把冯保吓坏了,知道事情大条了,这要是让万历查出来,还不恨死自己?所以才想一不做二不休,支持废掉皇帝,重开小号。

    但其实,冯保也面临与张相公同样的困境,而且主仆比师徒更要讲感情。万历皇帝可是在他脖子上长大的啊!

    他要是自始至终不帮着劝阻废帝,甚至暗中使坏,李太后心思细密,日后早晚会琢磨过味来的。到那时,张相公或许可以平安降落,他却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

    两人都绝顶聪明,根本不用赵昊开口提醒,稍一冷静下来,就想清了此中利害。

    “哎呀,咱家险些酿成大错……”冯公公拍着额头,一脸后怕道。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亭林兄莫慌。”张居正叹了口气道:“只是孤,再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了。”

    “你是说,娘娘也是趁机将你的军?”冯保醒悟道:“哎呀,看来她真打消了废帝的意思!”

    “唉……”张居正又长长一叹道:“看来娘娘是铁了心让孤‘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了……”

    “能得太后娘娘万分倚重,是叔大兄八辈子的福分啊!”冯保真心艳羡道。

    张居正的眼里却只有挣扎无效后的死寂。

    ~~

    不能让太后久等,也不能让皇帝跪久了。张居正时隔多日重新穿上了朝服,便赶忙跟着冯保返回了紫禁城。

    宁寿宫中,两宫皇太后早已升座等候,闻听通禀,马上宣见。

    李太后因为要接见外臣,又重新梳妆一番,穿起凤冠翟衣,还化了淡妆。

    隔着珠帘看到张相公款步进来,她忍不住心头一阵燥热。自从还宫之后,再不似从前那般可以日日相见了,太后自然十分想念。

    “臣张居正拜见仁圣太后、慈圣太后!”张居正跪地行礼,沉声问安。

    李太后却只顾着看他,忘记了说话。

    陈太后轻咳一声,她才猛得想起今夕何夕,自己是谁在干什么。

    “张先生平身吧,快赐座。”李太后赶紧道。

    “臣不敢坐,臣是来向两宫请罪的!”张居正摘下头顶乌纱,重重叩首泣道:“是臣没有教好皇上,有负太后啊……”

    冯保也有样学样,跟着跪地道:“都是老奴这个大伴没尽到职责,老奴愿以死谢罪,只求再给皇上一次机会!”

    两人这一请罪,两宫太后都忍不住抹泪开了。

    李太后带着哭腔道:“那本宫的意思,你支不支持?”

    “太后请恕罪,臣万难从命!”张居正坚决摇头道:“皇上御极九载,早已四海咸服、万民拥戴!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言废立啊太后!”

    “仅仅因为一时荒唐,犯了点儿小错,构不成废皇帝的理由的!”张相公

    陈太后松了口气,闭眼转着念珠,暗念阿弥陀佛。

    “何况皇上继承了娘娘的宅心仁厚,英明睿断,这些年锐意苦学、练习政务,已经有一代英主之相了!”张居正接着劝说道。

    “相公太偏袒他了!朱翊钧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好,又怎么会干出那等……事体来呢?”李太后虽然仍用质问的语调,但声音里的怒气却冲淡了许多。

    其实她又不是何尝松了口气?正如赵昊所料,让陈太后一拦,李太后已经骑虎难下了。

    关键是废掉万历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哪怕换上来的皇帝依然是她儿子,她也只会落个无尽的痛苦。以李太后的精明算计,冷静下来就开始后悔了,这种赔本的买卖怎么能干呢?

    张居正的态度正是她想要的,她也正料到了有情有义、赤胆忠心的张相公,一定会救自己的学生,所以才会让冯保请他来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便听张居正振振有词解释道:“皇上年方十八,血气方刚,被身边奸佞引诱,犯这种错误很正常。但更应该看成是一种试炼,只要知错改错就好,不能不给他改错的机会啊,娘娘。”

    “哦,这么说相公年轻时也犯过这样的错了?”李太后的语气愈发轻……松,陈太后全当没听见。

    “臣惭愧……”张居正心说孤现在还在犯呢……

    “姐姐,听相公这么说,本宫又对皇上有了点信心。”李太后倒也没忘了身边还有个电灯泡道:

    “那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好好。”陈太后谢天谢地,马上也退一步道:“只要不废了他,妹妹怎么处罚他,我都没意见。”

    “把皇上叫来吧。”李太后这才松口道。

    ~~

    很快,在奉天殿跪肿了膝盖的万历皇帝,在李进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进来。

    虽然已经听李进那意思,自己应该过关了。但他还是装着诚惶诚恐的样子,麻利的噗通跪在地上,低头不敢看母后一眼。

    “哼,幸亏你有个好老师!”便听李太后冷声道:“张相公和大伴以身家性命担保你不会再犯,本宫才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

    “多谢母后,多谢先生,多谢……”万历如蒙大赦,喜极而泣道:“我再也不敢了!”

    不过他就是再不要脸,也不会跟自己的奴才道谢的。而且是狗奴才!

    “皇上快请升座吧。”张居正忙朝冯保递个眼色。

    “皇上……”冯保上前刚要跟李进一起扶起皇帝来。

    “且慢!”谁知李太后又出幺蛾子。

    万历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又委顿于地了。

    “张先生,看皇帝现在这样子,你还敢坚持要功成身退吗?”李太后一副吃定张居正的表情道。

    “臣惭愧,臣不敢再说了……”张居正垂首道。

    “所以你还得继续替本宫管教皇帝,等他什么时候彻底成为明君,你什么时候再说退休的事吧!”李太后忍不住得意道。

    张居正闻言面色一白,这女人真是有小聪明无大智慧,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岂不让皇上的感激荡然无存,反而心生怨念?

    就像皇帝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受过似的……

    这都哪跟哪啊?

    可这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应道:“老臣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本宫不让你死,你得好好活着。”李太后柔声说一句,又冷冷对皇帝道:“托你师父的福,龙椅还是你来坐。”

    “多谢母后,多谢先生……”万历忙道谢不迭。

    “不过本宫都已经禀告祖宗了,也不能不做惩罚,就这么算了!”却听李太后话锋一转道。

    “唉,儿臣明白。”万历的脸登时又成了苦瓜:“不知母后准备怎么罚我?”

    “你宫里的那些奸佞,本宫处置了几个,但远远不够,要把人全都换掉!”李太后沉声道。

    “哎哎,换掉换掉……”万历忙点头不迭,都这种时候了,当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还有,你写个《罪己诏》吧,本宫看书上说,犯了错的皇帝都写这个。”李太后便道:“把自己犯的错,跟列祖列宗一五一十说清楚,保证下不为例。也让天下人做个见证!怎么样,姐姐?”

    最后一句自然是问陈太后的,陈太后有言在先,自然没法说不。便道:“都依你。”

    “唉……”万历垂头丧气应下,他娘不知道《罪己诏》的分量,还以为就是写个检查呢。

    他倒是很清楚,可唯恐再生枝节,万不敢说个不字。

第二百零六章 从此偶像是路人

    赵昊等了大半天,才见张居正拖着疲惫的步伐,从东安门走出来。

    惨淡的夕阳透过城门洞,将张相公的影子拉得老长,也让他的脚步看起来是那样的沉重。

    “岳父。”赵昊赶紧迎上去。

    张居正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想说话,便继续沉默的往前走。

    赵昊赶紧示意车轿跟在后头,随扈的锦衣卫和护卫则赶紧清场,让张相公可以在这个百万人的城市中,享受不被打搅的散步。

    然后赵昊便跟着他沿南河沿大街一路走到东长安街,又顺着东长安街走到了崇文门内大街。

    此时天色已黑,张相公却仍没有回转的意思,而是拐入了东裱褙胡同,在一处修葺一新的宅邸前立定。

    借着灯笼的光,赵昊依稀能看到那光亮大门上的匾额,赫然刻着‘忠节祠’三个略显张扬的字体,正是岳父大人的手笔。

    张居正这才缓缓开了口:“这里是于少保的旧赐邸,公一臂一肩,定正统己巳之变。其被刑西市也,为天顺元年,天下冤之。九年后复官,为成化二年,当年将此处改为祠堂,设像祭祀。又二十三年,赐谥肃愍,为弘治三年……”

    赵昊恍然,原来这里是于谦的故居啊。

    “看起来像是新修过。”

    “不错。”张居正缓缓点头。此时看守祠堂的老军已经赶来打开了大门,他便迈步走进了散发着桐油味道的忠节祠中。

    “人总是健忘的。一百年过去了,京城官民已经淡忘了只手挽天倾的于少保,我也是年前偶然问起,才知道这里早已年久失修,便顺手给顺天府下了道劄子。”

    张相公的声音中有着超越时间的沧桑,他缓步穿过前院的过厅,来到里院改做享殿的正房前。

    “年初便见回报说,忠节祠已经修好了,早就想来看看了。”

    这时院中已迅速灯火通明,便见享殿前的楹联曰:

    ‘赖社稷之灵,国已有君,自分一腔抛热血;

    竭股肱之力,继之以死,独留清白在人间!’

    横批‘功垂千古’!

    张相公正正衣冠,走近殿中,为于谦的塑像上了香,然后与神目如电、不怒自威的于少保久久对视。

    赵昊屏息凝神立在侧后,暗恨自己还没搞出照相机,只能把这极具历史意味的一幕记在心里。

    良久,张相公方幽幽开口道:“你说于少保为什么没能功成身退?”

    “因为他太幼稚了。”便听赵昊轻声道。

    “……”张居正从赵昊的话里,感到了危险的气息,便把话题拉回了自己的身上:“你在说为父吧?这话憋很久了?”

    “孩儿不敢。”赵昊忙轻声道。

    “不敢,所以指桑骂槐。”张居正哂笑一声,缓缓摇头道:“小子何知国家大事?自有天命,汝第去。”

    赵昊知道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正是于谦对他儿子于勉说的话。

    夺门之役,徐石密谋,左右悉知,而以报谦。当时于谦重兵在握、威服海内,灭徐有贞、石亨等跳梁小丑本如摧枯拉朽耳,但他却始终按兵不动。

    后来他儿子于勉急了,劝告乃父,不可让英宗复辟,结果于谦大骂曰:

    “小子何知国家大事?自有天命,汝第去。”

    你个毛孩子知道屁的国家大事?一切都有天命,滚一边去……

    ~~

    享殿内外,已经被保卫处彻底封锁。只有东风可以吹入殿中。

    “自有天命……”听了张居正的话,赵昊轻哼一声道:“什么天命?不就是景帝病入膏肓,太子也夭折了吗?”

    “对。”见赵昊说到点儿上了,张居正也不再避讳道:“英宗睿皇帝就是天命所归,于少保没得选!”

    “是不敢选吧!”赵昊冷声道:“屁的天命之主!被太监玩弄于股掌,愚蠢!丧师辱国,亲手葬送几十万大军,废物!帮鞑子叫门,下贱!把守卫的妻女送给鞑子,恶毒!于少保把这种人当成天命所归?说他幼稚都是给他面子!”

    “臣子不能挑选自己的皇帝,只能选择仕与不仕。”张居正缓缓摇头道:“一旦臣子挑选自己的皇帝,就会沦为莽操之流,为万世唾弃了。”

    “只怕皇上已经把岳父当成霍光了。”赵昊却冷声道。

    啪的一声,烛花爆开,张居正登时僵在那里,这正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好一阵子,这位跟于谦一样蟒袍玉带、乌纱皂靴的老人,方苍凉一叹道:“太后总不肯替为父想一想,只想着榨干我最后一滴。为父越是想挣脱,她羁绁就愈牢。今日之后,为父竟没有自全之策了。”

    “所以岳父来看于少保了?”赵昊咽下了‘当个莽操也挺好’之言,轻声问道。

    “不错,为父已经没得选了,只有学他把这条命送给天家了。”张居正的本体微微颤抖,目光中竟透着对未来的恐惧道:“不过应该不至于像他一样落个身首异处吧。”

    “那之后呢?”赵昊幽幽问道。

    “之后……”张居正便又叹了口气道:“就要拜托你父亲照看了。”

    “家父可不是顾命,更没有太后的青睐。”赵昊苦笑道。

    “但他有你啊。”张居正又笑了,这次的笑容比之前真切。他似乎终于放下了困扰多年的包袱,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这世上最折磨人是两难。只要做出选择,甭管最终是对是错,人都会如释重负的。

    “虽然我们都为这大明好,但显然咱们对大明的定义有差别,为父不强求你像我一样,但你也不能强求我如你一般。”然后他转身拍了拍赵昊的肩膀道:

    “打进往后,为父但做我当做的,你也一样。利用接下来几年,放开手脚干吧,看看咱爷们到底谁能让这日月换新天!”

    “是。”好一会儿,赵昊方沉重的点下头。

    “另外,”张相公沉吟了许久,方下定了决心,压低声音对赵昊道:

    “为父下月就禁毁天下书院,你正好可以籍此再不上门。包括筱菁,你也不许她再回娘家了,彻底与孤划清界限……”

    “岳父大人……”赵昊眼圈一下就红了,他当然明白岳父大人是什么意思了。

    “这样或许还能多为你父子争取几年,不至于我一死就受牵连。”张居正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道:

    “如果将来证明我的路是错的,那就走你自己的路吧……”

    说完张居正朝赵昊深深作揖道:

    “拜托了。”

    ~~

    那日过后不久,赵昊便离京南归了。

    既然岳父大人已经选择了他的路,那赵昊也只能坚定不移的按照自己的路走下去了。

    途中,他看到了明发在邸抄上的《罪己诏》,万历把自己的那点丑事原原本本讲给天下人,并作了深刻的检讨。那罪己诏上的语句,着实委屈了皇帝,但他不这样写却又无法过关,这次真是颜面扫地。

    皇帝尚且如此,他身边的近臣自然更无法过关,孙海、客用先被降为最低级的小火者,发往南京孝陵种菜。

    但冯保感觉处分还是太轻,又请求将两人充作净军。他又提出司礼监太监孙德秀、温泰,兵仗局掌印周海,都有应得之罪,其他内监一概责令自陈,切实整顿,万历当然一一照准。结果让冯保借此机会,把他身边的亲信全都剪除,让皇帝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张相公也上疏做了检讨,但同时终于接受皇帝挽留,复出视事,面奏谏劝,以尽愚忠。

    而且按照太后的指示,自今往后‘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臣等待罪辅弼,宫中之事,皆宜预闻。’

    即是说,日后就连内廷的事情,也归张相公管了……

    紧接着,朝廷又下旨,命全国各地巡按御史、提学官切实查访,将各省所有私建的书院,一律改为诸司衙门;书院所立粮田俱查归里甲;各地师徒不得借此聚集会议,扰害地方。

    一时间天下哗然,读书人群情激愤,纷纷上书痛斥当政者断天下文脉、堵塞言路云云。各地官府也都按兵不动,准备先看看张相公的女婿会怎么办。

    被推上风口浪尖的赵昊也只能凉拌。接下来几个月,他跑遍了江南集团旗下的各家书院,与师生恳切谈话,向他们坦言现在遇到的困难,告诉他们现在全天下都在盯着我们,不能硬扛下去,必须要先关门了。并向全体师生保证,多大的困难都不会阻止科学之光照耀大明的!

    除了唱高调之外,赵昊也给出了两条路让大家选。

    一是十大书院都将暂时搬到海外去,愿意跟着走的师生,自己双手欢迎,并保证为他们提供最好的教学和生活条件。

    至于不愿意去的老师,可以在集团内安排转岗。不愿去海外的学生,也可以先保留学籍,日后书院搬回国再继续学业。

    结果除了个别家里确实走不开的,绝大多数师生都选择了去海外办学上学。

    这说明书院的教育还是很成功的。科学,已经是师生们生命中难以割舍的宝贵部分了。

第二百零七章 王世贞与金瓶梅

    等把各书院搬迁海外的事情处理完,已经到了这一年的七月底。

    天气炎热,赵昊也感觉有些疲惫了,便回到苏州,准备陪老婆孩子过夏。

    然而到了八月下旬,他又不得不离开了苏州,因为八十四岁的集团首任董事长华察,到了弥留之际。

    华察强撑着等赵昊赶到无锡,握着他的手,用最后的力气嘱咐道:“为了新世界,要狠下心来。活出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说完,便溘然长逝了。

    华太师十几年前身体就不好,多亏了江南医院几位神医,方能延年益寿活到八十四岁高龄,可谓是‘喜丧’了。

    何为喜丧?福寿全归也。即全福,全寿、全终。此三者缺一不可:

    全福,生前家中螽斯衍庆,人丁兴旺,形成一大家族。本身是大家族的家长,甚至已被尊为祖者。

    全寿,死者满**十岁,最低也须超过古稀之年。年纪越大、越老,越符合。

    全终。亦称‘善终’,意为圆圆满满地结束了一生。民间以为,死者生前积德行善,广做功德,临终则不受病痛的折磨,甚至‘无疾而终’,自然老死。此即被视为‘喜丧’的根本条件。

    这三条华太师一条不缺,所以是地地道道的喜丧了。这样华伯贞、华仲亨、华叔阳等儿孙们便不会太过悲伤,哭过一场后停灵三日,大摆宴席,将华太师热热闹闹、风光大葬。

    这场葬礼真是万分风光,整个江南都惊动了。非但集团高层,整个江南有头有脸的人物,上至应天巡抚牛默罔、浙江巡抚金学曾、下至江南一体化、互助会区域内的府县正堂,几乎一个不落全都赶到无锡送华太师华老董事长最后一程。

    一时间东亭镇上冠盖云集、人满为患,河道上全都塞满了官船客船。

    出殡那天,送葬的队伍延绵二十里,整个东亭镇都被纸钱覆盖,就像下过雪一样。

    ~~

    下葬之后,赵昊又在府上住了两天,一是等交通恢复正常,二也是担心自己弟子的身体。

    历史上,华察是在万历二年去世的。转过年来,华叔阳就因为居丧期间过度悲伤,也英年早逝了。

    他身体本就不如两个哥哥,这已经多活了八年了,赵昊能不担心吗?

    但让人欣慰的是,华叔阳的身体状况还不错,也许因为喜丧没太悲伤,抑或是还有太多的数学课题在等他攻克,总之华叔阳没有浪费时间悲伤,刚送走了吊唁的宾客,便一头扎进数学的世界中,无暇他顾了。

    放着师父不请教,自己研究数学问题,这让赵昊有些没面子。

    不过实话讲,如今华叔阳的数学水平早已经超过他太多太多,他研究的那些微分方程、复变函数之类的问题,已经没法跟自己的老师讨论了。

    还好赵公子有强大的自洽能力,认为这是好事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代更比一代强嘛。

    于是两天后,赵昊便跟王世贞、王世懋、王锡爵等人一道告辞离开了,他们准备一起去太仓。还是跟文科生在一起,比较没压力……

    说起来,赵昊跟王世贞不像跟后两位那么熟。但王世贞能被文人相轻的大明文坛共推为盟主,显然并非因为他文采第一,主要是因为他情商高、会做人、交际能力拉满。好友满天下,捧他臭脚的人多了,他也就成了掌握舆论话语权的文坛盟主。

    恶臭的圈子文化,千百年来一个样。

    而且两家的关系摆在那里,两人又神交已久,王世贞都给江南集团当了多少年的鼓吹手了?此番在东亭镇十来天处下来,早已是称兄道弟、相交莫逆了。

    不过赵昊还是忍住没问问他,《金瓶梅》到底是不是你写的?

    因为此书被李太后认定是带坏隆庆皇帝的罪魁祸首,下旨将其打为**,并命锦衣卫查访作者,要将其捉拿归案,这些年不知抓了多少个兰陵笑笑生了。所以赵公子就没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这本大明第一奇书的作者,**不离十就是他。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为盟主讳罢了。毕竟堂堂文坛盟主是个写黄书的,这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然而此时《金瓶梅》各种版本的序言上,都写着‘为世庙时一巨公寓言’。后来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则说此书是‘嘉靖间大名士手笔’。

    称得上嘉靖间大名士的就那么几个,其中祖籍山东,又在山东做过官。而且崇信佛道、好色醉酒、有能力有余暇写出这种伟大的长篇小说的只有一个王世贞。

    据说正因为严世蕃号‘东楼’,与‘西门’对仗,再加上他的小名‘庆儿’,正是大官人的名讳。王世贞才起了将《水浒》中这段故事二次创作的念头,聊以排解杀父之仇。

    ~~

    从无锡到太仓,船要走一天。不过正好可以喝酒闲聊,优哉游哉。

    船行江上,碧波荡漾,两岸成片的桑圃无边无际、望不到头,姹紫嫣红的野花点缀其间,粉墙黛瓦的房舍炊烟袅袅。

    “这看惯了的江南美景,却又分明与往日不同。”已经在家玩了三年的王大厨,揉着惺忪的醉眼道:“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那是因为稻田少了,桑田多了。”王世懋笑着提醒他道:“如今江南各村各镇都开起了养蚕场、缫丝厂,但桑叶的缺口太大,所以八成耕地已经改稻为桑,你才看出不一样啊?”

    “呵呵,我乃戴罪之身,不敢给人惹麻烦,所以这年一直足不出户。”王锡爵振振有词道。

    “你就是宅。”赵昊笑骂一声道:“对了,听说你也拜你闺女为师了?当初离京前怎么说的来着?”

    “哎呀,惭愧啊。”想到自己当初一听说女儿装神弄鬼,还把王世贞收为徒弟时,还着实笑话了王盟主一番。王锡爵便老脸一红道:“回家后本想劝女儿迷途知返,但跟仙师几番交谈,我发现是我太无知了。仙师只是借我女儿的躯壳降世,我又有什么资格以父亲的身份教训她呢?于是我便也追随师兄,拜入仙师门下了。”

    “不只是元驭,还有屠长卿、徐文长、汪伯玉……”王世贞原本有些醉了,歪在船壁上点头不已,听到此事登时来了精神,如数家珍的报出一长串名字来。都是他的同门师兄弟。

    赵公子听得目瞪口呆,王锡爵、王世贞、屠隆、王百谷、赵用贤、瞿汝稷、冯梦祯、沈懋学、汪道昆、陈继儒、徐渭……这些名字哪怕放在历史上都熠熠生辉,却都拜在了王锡爵女儿的门下。

    而且据昙阳子的开山大弟子王世贞介绍,目前同门弟子已达百人之多,这些人或为乡居进士,或为文士山人,或为衲子羽流,几乎囊括了江南的政界、文坛和宗教界。

    当然王世贞最得意的,还是发展了王锡爵入门。能让当爹的拜女儿为师,是对仙师最有说服力的宣传。

    好一阵子,赵昊才合上嘴,擦擦嘴角的口水,忍不住看一眼王世懋。

    “别看我,我没加入。”王世懋闷声道:“集团高层要相信科学,我身为董事得以身作则。”

    赵昊刚想说‘这还差不多……’却听王世懋话锋一转道:

    “不过我跟大哥说好了,他先给我留个名额,等我下届辞职之后再入门。”

    ‘噗……’赵公子险些一口老血吐他脸上。“堂堂江南集团董事之位,都不如当昙阳子的徒弟有吸引力?”

    “那当然了!”三人异口同声答道。

    “我日……”赵昊差点没背过气去。

    “贤弟你别生气,”王世贞笑着给他重新倒杯酒道:“江南集团董事之位,绝对是人间显赫了。但就算世袭罔替的开国公爵又如何?那只是凡夫俗子的游戏。”

    “而拜在仙师门下,是可以成仙的!”王锡爵也给赵昊夹一块煮干丝道:“要不要也考虑一下拜师,让我们一起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我们还是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吧。”赵昊直翻白眼,敬谢不敏道。

    “别把话说这么早,不然到时候像我一样打自己的脸,多不好意思?”王锡爵笑道:“你现在拒绝是因为不了解,等你了解了,就该改主意了……”

    “你讲。”赵昊哭笑不得的点点头道。

    “你听说过龙沙谶吗?”王世贞便神秘兮兮道。

    赵昊当然是听说过的。这些年不管他身在何方,每月初一、十一、廿一,保卫处都会呈上一份《江南情报汇总》,详细介绍过去十天江南地区的官场要闻、舆情热点、民生问题等最新动态。

    此外还有《京师情报汇总》、《东南情报汇总》、《其它各省情报汇总》,以及《南洋情报汇总》,帮助他及时掌握全国全集团的风吹草动。

    他在不同地区的《情报汇总》中,不止一次见过‘龙沙谶’这个词条,保卫处总务科还专门做过一个专题,介绍这玩意儿的来龙去脉。

    当然赵公子还是故作不知,摇头道:“没听说过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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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诗坛遮羞布,七百余种各学科书籍撰写者,两千七百余项专利的发明人,现代大学与科学的奠基者。
海外汉人的保护神,新航路的开辟者,大洋秩序的维持者,全球大型工程的承包商。
祸乱欧洲的罪魁祸首,德川家康的义父,塞巴斯蒂安的拯救者,一心为民的小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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