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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二章 下尾行

    潮阳县,马耳角海岬外,两只船队在距离二里近远停下来。

    北面的船队中,若干艘大大小小的海沧船、苍山铁,环绕着一艘铁力木制的千料大广船。大广船的主桅上,悬着带斗的赤色大旗,上书一行醒目的黑色大字:

    ‘钦差巡抚广东等处地方提督军务兼理粮饷’!

    正是广东巡抚林润的座船。

    甲板、船楼、和舷梯上,衣甲鲜明的亲兵全副武装列队,军容十分严整。

    林道乾接受完搜身后,便在唐保禄的带领下,快步登上了船艏甲板。

    在那里,一位身穿绯红官袍,胸前补着孔雀图案的俊美男子,正微笑看着他。

    “那便是林中丞了。”唐保禄赶紧小声提醒道。

    林道乾没想到位巡抚居然跟自己年纪相仿,而且比自己还要英俊。他赶紧压住惊讶之情,快步上前,一头拜倒在楼梯之下。

    “末将林道乾,拜见中丞,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哈哈哈,林将军,快起身。”林润走下楼梯,弯腰扶起林道乾,仔细打量他一番。大赞道:“好好,今日终于见到大名鼎鼎的林将军,果然一表非凡,卓尔不群,真英雄相也!”

    被林润这一夸,林道乾激动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结结巴巴道:“中丞谬赞,末、末将也没那么好……”

    “哈哈哈!林将军能称雄闽粤十余年,胆色才干自然超人十倍,但没想到你还能深明大义,当机立断,为朝廷力挽狂澜,真让本院刮目相看啊!”林润赞许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这次你为潮州、为广东立下了头功,也证明了对你的那些无端猜忌,是毫无道理的!”

    “多谢……中丞夸奖……”林道乾眼圈一红,这是他接受招安以来,头一次听到朝廷官员的认可。而且还是来自广东巡抚的认可!

    对他们这种一辈子没离开过岭南的潮州仔来说,广东巡抚的分量,比北京的皇帝还足。

    想到过往遭受的那些白眼和诋毁,招安后日日夜夜担惊受怕,林道乾便再也压不住情绪,忍不住眼泪直流。

    自从下海那天起,吴平就教给他一个保命的法子——每晚睡觉的时候,都要把一根点燃的线香绑在手指或脚趾上。当线香烧到尾端,就会烫到手脚,将他从睡梦中惊醒。这样可以防止他睡得太死,外头起了什么变化都不知道。

    然后无论醒来的情况如何,他都会立即换一个地方睡觉,这样就没人能掌握到他到底睡在哪里了,自然也就没法刺杀他……跟皇帝晚上睡二十七张床,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海盗时也就罢了,亡命徒就该有亡命徒的自觉。可接受招安之后,他还是保持着这个习惯,唯恐哪天半夜里官府的刺客就摸上门来。

    压力和恐惧日积月累,会到什么程度,也就可想而知?

    林中丞的话,让他终于看到了睡个安稳觉的希望,情绪一旦释放就收不住了。

    “想哭就痛快哭吧,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林润理解的笑道:“哭完这一场,过去的事情便掀篇了,又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是。”林道乾重重点头,然后低头掩面,涕泪横流。

    ~~

    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赵昊笑问专业级的马姐姐道:“你看这林道乾演技,能在秦淮河畔讨碗饭吃吗?”

    “奴家看他哭的挺伤心啊,怎么就一定是演的了?”马姐姐摘下金丝眼镜,擦了擦上面的雾气,好像被感动坏了。

    “他一个杀人如麻的海盗头子,还会有眼泪?有也是鳄鱼的眼泪。”赵昊却不信道:“不过这戏码就得这么演,林中丞也心知肚明,只是得配合他演出罢了。不信你看,按照既定套路,下面就该他说,‘末将定当誓死报效了……’”

    外头,林道乾已经重新抬起头,抖擞精神,五体投地跪在林润面前,撅着屁股高声道:“末将定当誓死报效中丞这份信任!如有反悔,叫天雷了殛了我!”

    舱内,马姐姐捂嘴吃吃直笑,末了方娇俏的瞥他一眼道:“公子可真行。不过你既然知道这人全是套路,干嘛还要选中他呢?”

    “因为你只会开车,不会开船啊。”赵昊捻起她纤细白腻的小手,亲了一口道:“不然我让你替我当这个海贼王。”

    “不是还有怀秀姐呢。”马姐姐的手指顺势轻轻一挑他的下巴,便倏然收走了。论起撩来,连理公司另外四位绑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

    “人家是正经企业家。”赵昊果然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那公子的意思是,奴家就不正经了?”马姐姐幽怨的轻咬下唇,让赵昊心头就像长了草。要不是巡抚大人还在外头接见下属,赵公子就……就害羞的跑出去了。

    “晚上要你好看。”他赶紧放开这个勾人的小腰精,深吸口气平复下气血,把目光转移到林道乾身上道:“玩套路不可怕,只要你知道他的套路,就可以反套路他。”

    说着便推开舱门出去了。

    马姐姐掩口直笑。其实她刚才,也是在反套路呢……

    ~~

    甲板上,林润正在勉励林道乾,见赵昊出来,便招呼他笑道:“还不来谢谢令尊的救命恩人?”

    赵昊笑着朝林道乾深深一揖,满脸感激道:“真是太感谢林大哥了。小弟自幼与家父相依为命,父亲就是我的一切。真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了。一定会好好报答林大哥的。”

    “您就是……赵公子?”林道乾闻言,难以置信的看着赵昊,万万没想到干爹口中那妖孽般无所不能,几乎是大明朝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的赵公子,居然如此嫩鸡……

    “他姓赵,也确实当得起公子二字。”林润笑道:“那就应该是他了。”

    “哎呀,末将拜见公子,失礼了失礼了。”林道乾压住内心的惊讶,赶紧向赵昊作揖连连。

    他比谁都清楚,巡抚大人此番下尾之行,就是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一手促成的啊。

    林道乾本以为,对方所谓的背书,就是请巡抚给自己表个功、讨个赏。没想到赵公子居然将巡抚本尊给他搬来了。

    是以赵昊这样的年龄,只会让他感觉恐怖,而不会生出丝毫的轻视。

    “林大哥太客气了。”赵公子笑容灿烂如人畜无害的邻家男孩。“可惜来晚了一步,没捞着一睹林大哥在韩江口大败一本盗的英姿。”

    “一本盗?”林道乾一愣。

    “哦,这是潮州新编的一出英歌舞,讲的是潮州军民与林大哥,携手大战曾一本海盗集团的光辉事迹。”赵昊一脸崇拜道:“现在潮州百姓无不对林大哥感恩戴德呢。”

    “这个么,保境安民是末将的本分。”林道乾赶紧答道,心底却倍感荒谬,没想到自己也有说这种台词一天。

    不过这个感觉,还蛮不错的。

    ~~

    “当天中午,巡抚舰队在林道乾的迎接下,进入了下尾港。

    刚到码头,赵昊一眼就看见,自己让唐保禄给送来的战利品。他便指着停靠在最远的一道栈桥旁的,那三十多条大广船,兴奋的嚷嚷道:“那就是韩江口一战,林大哥缴获一本盗的战舰吧?”

    “呃,是……”林道乾这个汗啊,心说明明是你丫送来的好吗?可此情此景哪容他否认?那不成给赵公子拆台了吗?

    林润见状也倍感震撼,原先以为赵昊所谓韩江口大捷,只是吹嘘出来的呢。现在看到这一战缴获的大战舰,就快赶上广东水师的规模了。

    这要不是大捷,那东南沿海就没有大捷了……

    “上岸后立即做好统计,本院要为林将军请功!”林润沉声吩咐手下吴佥事。那胖胖的,气质有些猥琐的吴佥事赶紧笑呵呵的应下。

    见他们自顾自的就把这事儿定了,林道乾有心分辩几句,但嘴角翕动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虽然赵公子把功劳让给自己,但如果有选择,林道乾宁肯不要这名利双收的大礼包——因为大礼包里还包着毒丸啊!

    当初他虽然被徐渭成功说服,却也只打算打打嘴炮,最多做做样子,吓唬吓唬曾老倌也就够了。直接对昔日弟兄开战这种事,一来太不地道,二来也不符合他的利益,所以他是断不会干的。

    可谁承想,自己的舰队还没出港,那边曾一本和一众海主,却让赵昊在韩江口打得落花流水。居然被俘虏了三十多条大广船!

    听到这个消息时,林道乾简直惊呆了,要不是亲眼看着那三十多条大广船,被拖进下尾港中,打死他都不相信,赵昊能靠十条小船虐了曾一本。

    后来林道乾仔细询问了前去拖船的手下,才大致猜测出,对方是利用韩江航道狭窄的缺陷,精心选在落潮时半渡击之,趁海寇们慌乱间引发了大范围搁浅,才会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

    原本他以为赵昊只是把战利品暂存在自己这里,没想到居然直接送给自己了。这烫手的山芋可不好吃啊!这不摆明了要让天下人以为,韩江口一战是他林道乾干的吗?

    事实上,这阵子已经已经有海主派人来跟他绝交了,大骂他甘当朝廷鹰犬,背后捅兄弟刀子。林道乾还极力分辩。

    这下好了,彻底坐实了是他动手的传闻。而且还经过巡抚认证,铁的不能再铁的那种。

    这叫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第八十三章 狡兔三窟林道乾

    在林道乾的游击将军府用过午宴后,林润谢绝了午休一会儿的建议,冒着午后的炎炎夏日,要到城内去转一转。

    赵昊对此没什么兴趣,他早就已经看过唐保禄写的《下尾城情况汇报》了,没必要再亲眼看看。军事用途工具人,内政点数不重要。

    但林润非要拉着他一起,赵公子也只好无奈放弃了午休的打算,拉着更不情愿的白胖子徐渭,给林中丞作陪去了。

    “哎呀,你这就没意思了。”徐渭戴着草帽摇着蒲扇,还是热得全身衣服都粘在身上。“我在这屁大的地方,都住了半个月了,还有什么好看的?中暑了怎么办?”

    “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赵昊也热的够呛,好在马秘书给他打着伞,他自己再摇着折扇,倒还稍微过得去。“你看你这才几天,胖的都有双下巴了,就当减肥吧。”

    他看林润兴致勃勃的走进一个集市,用闽南话向开店的商人询问着什么。便好奇问徐渭道:“这是下尾最大的市场了吗?”

    “我怎么知道。”徐渭翻翻白眼,只顾着四下寻找阴凉地。

    “你不是都逛遍了吗?”赵昊跟过去,无语道。

    “我随便说说的,这么热的天,傻子才出门呢。”徐渭发现有片树荫,便赶紧躲了过去。那惫懒的样子让赵昊想起了加菲猫。“在高高的堂屋里吹着穿堂风,有小妞打扇子,有小妞捏脚,有小妞喂吃喂喝,还有小妞给那个啥。还乱跑你说是不是傻?”

    “呦,小林子这是把你当祖宗供啊。”赵昊跟过去,护卫在阴凉地支起两个高背马扎,两人坐下来。赵公子笑问道:“怎么,此间乐,不思蜀了?”

    “嘿嘿,有点儿,不过还不至于。”徐渭取下汗巾擦擦脖子道:“毕竟蜀之乐,此间难寻啊。”

    “这话我爱听。”赵昊笑着朝马秘书伸出两根手指。

    马姐姐便打开个护卫背后的木箱,从厚厚棉被包裹的冰桶中,取出两根奶油冰棍,递给了公子。

    赵昊分给老徐一根,两人便坐在马扎上,美美的舔起冰棒来。

    “论起会享受来,我那个干儿子跟你一比,就是个土包子。”感受着肺腑的凉意,徐渭舒坦的眯起眼。他已经彻底被赵昊的小布尔乔亚享受给俘虏了。

    “老子做梦都想我的空调屋啊!”

    之前说过,赵昊安装的暖气,夏天是可以靠人力制冷的。甚至不用加冰,只需要用排水王将清凉的井水抽出来,输送进暖气铜管中不断循环。再配合上手拉大风扇,就能达到不错的降温效果。

    苏州的江南大厦都已经安装了这种设备,徐渭自然也早就享受到了……

    空调这种东西,有的时候你不一定珍惜,但没有了一定会相思成疾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那你还是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吧。”赵昊轻轻咬下一块奶香浓郁的冰棒,任其在舌尖上融化道:“来的太急了,咱们在昆山那套享受的家伙事儿一样没带来。我和我爹在府城,想要降温基本靠冲……凉。”

    却是被冰棒凉了下,打了个寒噤。

    “那我就先不回去了,不然老吴肯定整天唠叨,你爹也会眼红的。”徐渭说着,想到赵二爷那四个大丫鬟,不禁乐得合不拢嘴道:“那四大天王,真不是盖的。那位肖夫人是个狠角儿啊。”

    “肖夫人?”赵昊一愣,才想起来那是干娘的新姓。怎么选了这么姓?搞不懂……

    “不过,你小子怕没那么好心吧。”徐渭吃完了冰棒,舔一舔棍儿道:“让我搁这儿常驻,帮你盯着我那干儿子?”

    “嗯。你别真让小林子的**汤灌晕了就成,咱们早说好了,我给你养老送终的,谁也不许抢。”赵昊笑道。

    “呵呵,你当我看不出来,他是想借我那点名声,抬高自己的身价吗?大家各取所需,搭伙过日子吧。”徐渭笑笑,压低声音道:“小白脸阴得很,我跟你讲,这家伙肯定还藏了一手,你千万别偷鸡不成蚀把米,让他反坑了。”

    “哦,怎么讲?”赵昊来了兴趣。

    “小唐应该跟你报告过吧,这家伙拉人入伙的本事是一绝……当然跟你还没法比。”徐渭便掏出水烟袋,让赵昊帮他点着了,一边吧嗒吧嗒吸烟,一边小声道:

    “他把手下都派回老家拉人,不论男女,只要是整劳力就行。拉回一个赏二两银子。招回十个赏三两黄金,而且谁招的人归在谁手下。所以他手下要想升官发财,就得拼命的拉人。”

    “这不是搞传销吗?真是太无耻了。”赵昊忍不住批评一句,忽然想到自己比人家还过分,便乖乖闭上嘴。

    “甭管用什么法子吧,反正每天都最少有上百人来入伙,多的时候能有五六百呢。”徐渭悠悠道:“他这么干起码一年半了吧?加上原先的手下,十万人总是有了吧?”

    “那肯定有。”赵昊点点头。

    “可你看看这下尾城,加起来有五万人吗?”徐渭用水烟袋指着四周道:“大部分还都是来做生意,打短工的老百姓。”

    “报告上说也就三四万人。”赵昊点点头道。

    “所以,人呢?”徐渭朝他吐出个烟圈。

    “是啊,人呢?”赵昊第一反应是,这厮不会学几百年后的黑心买办,在卖猪猡吧?

    但转念一想,应该不至于。因为在此时的佛郎机人的选项中,有价廉物美的南洋土著,和取之不竭的非洲黑奴,怎么会冒着得罪大明的风险,使用又贵又不驯服的大明劳动力呢?

    “我猜,八成是转运到别处去了。”徐渭幽幽道:“看来他也知道,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啊。”

    “不不。”赵昊却摇头道:“他根本就没把这下尾城当成一篮子,而是个漏斗罢了!”

    “那倒是。”徐渭点点头,明白赵昊的意思。

    因为在此之前,林道乾一直处于朝不保夕的状态,没法将下尾城视为久居之地。非不愿,实不能也。

    那他拼命招兵买马图什么?准备以一城之地抗衡全省吗?

    这下尾城地处平坦,背靠大海,若被水陆夹攻别提多**了。而且原先就是个村子,根本没有腾挪的空间。林道乾这种积年老寇,绝对没那么幼稚。

    显然他真正的老巢在别处!

    “那么会是在哪儿呢?”赵昊轻声问道。

    “不知道,但肯定在海上。”徐渭看着林润林道乾一行从市集出来,便打住话头,慢悠悠道:“慢慢查呗,他这么大动作,真查起来,瞒不住的。”

    “嗯。”赵昊点点头,笑着起身迎上去,又让护卫分冰棒给中丞一行降暑。

    “看的怎么样?”赵公子亲自递给林润一根。

    “搞得很不错啊。”林润身上的毛孔被烧坏了大半,其实这种天更难受,但他却浑不在意,称赞林道乾道:“没想到林将军虎臣武将,却有郡守令尹之才,把市面治理的井井有条,怪不得四方百姓都来做生意呢。”

    “中丞谬赞了,其实末将也没做什么。”林道乾忙谦虚道:“只是除了门摊税外,不征苛捐杂税,也不许地痞流氓骚扰市集,然后稀里糊涂就热闹起来了。”

    “老百姓要的可不就这么简单吗?”林润瞥一眼身后一众官员道:“只是往往我们要的太多罢了。”

    吴佥事等人闻言面色通红,但估计多半是热的。

    好在林润点到即止,吃完一根冰棍,笑道:“走,去城头眺望一下。”

    “是,那里能凉快点儿。”林道乾浑身使劲儿,头前带路。

    赵昊和徐渭只好继续跟在后头。

    却见那吴佥事也故意慢下脚步,显然有话要说。

    “大人有何吩咐啊?”赵公子摆出一贯的恭谦,笑问道。

    “没吩咐。谢谢公子的冰棍,终于没热食。”那吴佥事捧着肚皮,面带憨笑,人畜无害。又小声道:“令祖赵太公,是我的挚友。”

    “哦?”赵昊心说那我该叫你爷爷吗?面上却微笑道:“还未请教老前辈台甫?”

    “小姓吴,名养性,字孟达,你叫我吴伯伯就行了。”吴佥事呵呵笑道:“去年令祖到广州修养,我们一见如故,一起花天……哦不,是一起在花田里举办文会。总之十分的投缘,成了忘年之交。”

    “这样啊,当初有吴伯伯陪着爷爷,实在太好了。我们做儿孙的,就怕他老人家寂寞。”赵昊面上挂着礼貌的笑容,心说看来去年爷爷在广东玩得很开啊。怪不得和林中丞见面后,他绝口不提老爷子。

    “哎,怎么会寂寞呢?整个广州的官绅,都和他交上了朋友,大家一起愉快的玩耍,不知多开心呢。”吴佥事露出怀念之色道:“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何时再回羊城?”

    “我也不知道。”赵昊笑道:“他老人家这二年随性的很,到处云游四海,上个月听说他去游庐山了。”

    不过赵昊一点不担心,因为老爷子的旅游,是徐霞客那种全程不需要脚着地的旅游,游遍全国都不会累的!

    ps.用这种方式缅怀下重案组之虎·真软饭硬吃鼻祖·达叔,就想让他在书里继续软饭硬吃下去。

    ps2.今天没了哈。

第八十四章 我看好你哦

    林润上了下尾城头,远眺城外农田。

    此时正是收获时节,稻田就像巨大的金色地毯,以城为起点,满铺向远方。

    农田里星星点点的,尽是挥着镰刀抢收的农夫,还有牛车将收获的稻穗运往城下的打谷场,好一派丰收景象。

    这也是林道乾之前不愿出动的原因,收获季节到了,得看家啊!

    林润深深吸口稻香,问道:“这里原先就这么多田吗?”

    “原先下尾村全村不到一百户人家一千亩地。”林道乾自豪道:“末将被安置到这里后,竭力招募百姓前来垦种,终于拓展到如今一万亩规模。”

    林润看一眼赵昊,心说这家伙简直就是个低配版的小赵嘛。也难怪那小子会看上他。

    “好,农为民本,你能意识到这一点很好,我果然没看错人。”林润赞许一声,又敲打两下道:“但要注意个度,不要侵占有主的民田,更不要强抓壮丁,给人家借口来攻击你。”

    “是。”林道乾点下头,终于露出一丝悍匪的不驯道:“不过他们要攻击我,总能找到借口的。”

    “你放心,有我呢。”林润摆下手道:“这次亲自来下尾走一趟,这里什么情况就有数了。往后别人诬告你,我会替你说话的。但你也要争气,别让本院丢脸。”

    “是,末将一定不给中丞抹黑!”这下林道乾是真感动了,他真切感受到了林润的真诚。

    “放下心理压力好好干。”林润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温言勉励道:“从前你提防旁人会对你不利。但现在省里有本院,府里有赵司马——那是位仁厚可信的长者,你完全可以信赖他。”

    又指着跟在一旁的广惠潮海防参将李诚立道:“还有你的顶头上司,来,表个态。”

    李诚立哪能管得了林道乾这种拥兵自重的挂名游击?林中丞让他表态是给他面子。是以李诚立也很上道,表示绝对信任林游击,希望日后大家精诚团结,共御贼寇云云。

    “是。”林道乾除了点头称是,已经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趁着这么好的机会,这几年要放开手脚,争取多立功劳,扭转人们的成见!”林润语重心长道:“等你立下的功劳多了,就会发现自己的名声彻底好转。将来换了谁主政广东和潮州,都不用担心会对你不利了。”

    “是。”听着林中丞的金玉良言,林道乾感动的热泪盈眶,单膝跪地起誓道:“末将一定干出个样子,绝不让中丞失望!”

    “好好,我相信你。”林润再度将他扶起,轻声吩咐道:“那往后,你就先归赵司马节制了,可以吗?”

    “遵命!”林道乾毫不迟疑的应声。有上级节制,是身在体系的体现。完全没人管的了,就意味着不在体系之内,也是很难受的。

    当然,换成其他人当他上司,哪怕是林润发话,他也不会答应的。

    ~~

    从城墙下来,天已经不早了。只是夏季天长,依然天光大亮罢了。

    林润晚上还有大量的公务要处理,便谢绝了林道乾安排的晚宴,让他煮一碗素面,配几个清淡爽口的小凉菜,送到书房中,自己边干边吃。

    赵昊也被热的没食欲,便叫护卫在天井里铺上竹席,支上矮脚方桌,点上蚊香。

    又让巧巧整几个冷碟,再搞点新鲜的瓜果蘸酱,冰镇的美酒。他和徐渭、林道乾加上唐保禄,四人便坐下来开喝了。

    这时最自在的要属徐渭了,他脱掉外袍,只穿个绸子的大裤衩不说,而且还把假发套摘了下来……

    并非老徐狂傲不羁,剃了光头。而是他秃了。但又不是全秃,还剩那么稀稀疏疏千百根的样子。

    就火云邪神那种……实在太难看了。所以他寻了一个假发髻,除了洗澡睡觉,平时都带着。

    当初赵昊第一次去天牢见他,徐文长全身一丝不挂,但头上还戴着这玩意儿。

    到了广东实在太热了,他也彻底顾不上了,宁肯承认自己秃了,也要摘了凉快。

    把个赵公子羡慕坏了,真想也打个赤膊剃光头啊。这广东,确实不是个适合头发和衣服存在的地方。

    可惜赵公子还得在林道乾面前注意形象,只换了身最清透凉爽的葛纱衣,盘膝坐在上位与他说话。

    明明屁股上都是汗水,他脸上却依然云淡风轻,笑问道:“怎么样,这下放心了吧?”

    “放心了,一百个放心。”林道乾心悦诚服道。

    “青藤先生答应你的,本公子就一定会做到。非但巡抚会给你背书,过阵子总督也会来的。”赵昊笑道,现在他说什么,都没人会认为他吹牛了。至少林道乾不会了。

    “不用不用,这就够了。”林道乾吓一跳,他最怕的就是号称‘留一半’的殷正茂。到时不管来文的还是武的,自己都得扒层皮。

    而且多半,会连骨头都不剩的。

    他连忙摆手道赔笑道:“公子真没必要做到这一步的,其实请林中丞下个文就够了。要是再劳动总督大人亲临,末将罪过就大了。”

    “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本公子的作风。”赵昊却淡淡一笑,霸气侧漏道:“我素来说到就做到,绝不会因为任何原因食言的。”

    正在啃酱鸡爪的唐保禄,闻言差点把鸡骨头捅到嗓子眼里去。公子什么时候有这规矩了?这也太中二了吧?

    徐渭却知道赵昊在纯扯淡。殷正茂能跟林润一样吗?且不说赵昊根本就不认识殷正茂,单说殷总督那‘留一半’的恶名,谁敢主动招呼他啊?不怕让他把潮州府的地皮都刮下三尺去?

    ~~

    似乎是看气氛有些尴尬,赵昊忽然笑道:“看来我把气氛搞坏了。好吧,我是开玩笑的,我没请殷部堂来。”

    “啊……”唐保禄长舒口气,吐出了鸡骨头。

    “呵呵,公子真是太风趣去了。”林道乾一边肚里骂娘,一边干笑着掏出帕子擦汗,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呢。

    却听赵昊话锋一转,大喘气道:“但不幸的是,他不请自来了。”

    “什么?”林道乾脸登时就绿了。“真的吗?”

    “真的,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赵昊点点头,面现苦笑道:“昨日,林中丞告诉我,总督大人准备剿灭盘踞在潮州惠州山区的蓝一清、赖元爵所部山贼。”

    “这是好事儿啊。”林道乾声音都有些发颤道:“但这跟下尾有什么关系了?”

    “届时殷总督会亲自到揭阳县坐镇,所以东路大军也将走海路入榕江,与张元勋所率东路大军,两面夹攻贼人联寨。”便听赵昊语调沉重道:

    “林中丞推测,殷总督之所以舍近取远,不在惠州坐镇,却要来指挥东路大军,很可能是为了找回场子——他的心腹爱将李祚国李知府,就是消失在揭阳的。对了林大哥,你有李知府的消息吗?”

    “没有,府尊大人但凡来下尾,我当然会第一时间亲自护送回府城的。”林道乾赶紧撇清道。

    “别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赵昊笑笑道:“刚才说到哪了?哦对,以殷总督顺昌逆亡的脾气,还不知怎么炮制揭阳县呢!”

    “唉……”林道乾面容愁苦的叹息低头。

    他倒不是替揭阳担心,而是下尾城就建在榕江入海口旁,从水路去揭阳,必然要经过下尾。参考曾一本对他的担忧,同样道理,殷正茂怎么可能把后路交给个拥兵自重的降将呢?

    殷总督正好又带着重兵,所以极大概率就是,顺手把他给灭了。

    或者讲究一点,征发他和他的手下,跟着进山剿匪,当成炮灰消耗在广东内陆的群山峻岭之中……

    一念至此,林道乾彻底慌了神。他紧攥着双手说不出话,额头滴下豆大的汗珠。

    没想到刚刚看到希望,转眼就又要破灭了。而且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一瞬间,他甚至想马上率军出海远遁了。

    气氛有些凝滞。

    ~~

    “傻小子,你愁个屁。来,给爹把烟点上。”林道乾正发愣,却听徐渭从旁没好气道。

    “哦……”林道乾下意识的拿起桌上的火折子,吹了几下才吹着。

    看着火绒上那一点橘色的光,他忽然福至心灵。要是自己很快就完蛋,林中丞还跟自己说那些拜年的话做什么?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这样想来,林中丞分明句句话里有话!

    林道乾耳边响了起早先林润的话:

    “放下心理压力好好干。从前你提防旁人会对你不利。但现在省里有本院,府里有赵司马——那是位仁厚可信的长者,你完全可以信赖他。”

    “趁着这么好的机会,这几年要放开手脚,争取多立功劳,扭转人们的成见!”

    “那往后,你就先归赵司马节制了,可以吗?”

    所以问题肯定有解!而且关键就在赵司马身上!

    林道乾猛然抬起头,望向赵昊。赵司马不在,赵司马的儿子也一样!

    解铃还须系铃人!

    “还请公子教我……不,还请公子救我!”林道乾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俯身叩首。

第八十五章 最远的路,是赵公子的套路

    “林大哥快起来,真是抱歉啊,让你受惊了。不过听到这消息后,我也很懵的。”赵昊苦笑道:“殷总督虽然与我有乡谊,但你也知道的,他这人素来帮礼不帮亲。我要想求他办点儿什么事儿,也非得大出血不行。”

    “末将,不,标下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听林中丞的意思,只有公子和令尊能救我了!”生死关头,林道乾彻底好好说话不玩花了。

    “末将愿为公子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在所不惜!”

    “唉,同舟共济吧。”赵昊叹了口气,强笑着安慰他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人无信不立,我赵昊绝对说到做到。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一定会保你安然无恙的。”

    顿一下,他又道:“再说,巡抚大人都这样公开表态了,殷部堂也不能损害他的权威,不然这督抚之间势成水火,殷部堂还怎么平叛?”

    “那标下就放心多了。”林道乾神思不属的点点头,却浑看不出一点信心。没想到自己竟还卷进了督抚之争,这官场真是太可怕了。比较起来,海主们之间的明争暗斗,简直就像是小孩过家家一样。

    “那还愁眉苦脸的,笑一笑嘛。”赵昊看着他道。

    “呵呵……”林道乾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唉,算了,不为难你了。”赵昊摆摆手,叹口气道:“我知道你愁什么,因为也有一大帮子人跟着我吃饭,我也不敢拿大家伙的身家性命冒险啊。”

    “公子说的太对了。”林道乾重重点头道:“可不就是这么个原因吗?殷部堂不愿意后路有隐患,标下又何尝敢冒险?”

    “嗯,总督府那边,我再想想办法。不是还没跟部堂聊过吗,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赵昊颔首道:“咱们这边也不能消极等待,得做好惹不起躲得起的准备。”

    “公子的意思是,先离开下尾,暂避风头?”林道乾一阵肉痛,却又觉得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哦,总督大军还没到,你就无缘无故先撤了。这叫什么?这叫做贼心虚,临阵脱逃!”赵昊冷笑道:“我要是殷总督,正好拿你祭旗!”

    “公子说的是……”林道乾两眼有些发直。

    “不过你要是有正大光明的理由,率军先行暂离了下尾城,那就另当别论了。”却听赵昊话锋一转道:“昨晚我一宿没睡,好歹想了个借口,你参详一下。”

    “公子请讲。”林道乾忙作洗耳恭听状。

    “很简单,接着‘一本盗’的戏码往下演。”只听赵公子沉声道。

    “接着‘一本盗’往下演?”林道乾一听就明白,声音却发紧道:“公子的意思是,继续在曾一本身上做文章?”

    “对了。”赵昊点点头,拿起酒瓶一边给他斟酒一边道:“这出戏原本只演到打跑了曾一本。但曾一本可没死,而且还有好多部下呢,实力未损呀,随时都能卷土重来的。你说潮州军民和林将军是不是应该乘胜追击,誓将穷寇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啊?”

    “我父亲和潮州居民守守城还行,但要出海作战,消灭敌人于大洋之上,就力有未逮,只能靠林大哥了。”赵昊的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却听得林道乾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三伏天里一阵彻骨寒。

    这是要让自己亲手杀掉曾一本,他们才放心吗?

    那自己就彻底没有回头路了。只能跟着他们一条道走到黑了……

    “怎么,林大哥有顾虑?”赵昊含笑问道。

    “没,没有。”林道乾忙摇摇头。

    “哎,咱们只是自己人闲聊而已,有什么不能说的?”赵昊笑眯眯的给他宽心道:“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我不知道又怎么帮你呢?”

    “唉,好吧。”林道乾乃枭雄之姿,很快就搞清楚了状况。

    若没有白日里那一遭,他或许还有首鼠两端的可能。

    但现在,韩江口一战已经彻底算在了他头上,所以其实林道乾此刻,已经没退路了。

    想到这,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往地上一掷,恶狠狠道:“他又不是我爹,干就干,有什么好废话的!”

    “哈哈哈,就是这个意思。”赵昊拊掌笑道:“曾一本是你的心魔,不杀他你永远无法安心为朝廷效力。这次正好借着出海追剿的机会,你先带着弟兄们离开下尾城。这下殷总督总可以放心了吧?”

    “嗯。”林道乾点点头,他已经想清爽了。殷正茂一来,自己是一定要离开的,不然太危险了!

    “且你是奉潮州海防同知之命出兵,当然算不得临阵脱逃了。这样我父子还能替你保住下尾城——总督大人要借用也行,我爹可以名正言顺拿更好的地方,比如澄海溪东寨跟你换。总之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

    “这下标下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了?”林道乾咬牙切齿的问道:“公子要我什么时候出兵?”

    “不急。目前总督府只是决定要出兵,但数万大军开拔可不是那么简单,打一场仗的粮秣军械也需要时间筹措。我看怎么也得过几个月。”赵昊说着看向徐渭,这位给总督当过首席幕僚,最有发言权了。

    “不错。广东军队虽然多,但要啃硬骨头还得用自己人。”徐渭抿一口小酒,接过话头道:“殷正茂是年初才上任的,他趁手的手下和军队——俞大猷、刘显、邓子龙那帮人,现在还一个都不在广东。眼下广东能打的就一个张元勋,之前还没跟过他。哪怕兵部是他家开的,入秋前能把将领都调过来,年底前军队到位,那就很了不起了。”

    “可大过年的,谁还有心思打仗啊?放爆竹还差不多。”徐渭又接着道:“所以明智点儿的主帅,会把集结时间定在过完年。好在殷正茂还是广西的总督,可以下令军队在驻地提前操练备战。这样最早二月就能集结到位,三月就可以向叛军进攻。这时候天还不算太热,正好开战,我看行。”

    “这样还好……”林道乾松了口气,他在下尾也铺开了老大的家业,仓促间搬家都来不及。还有半年的时间的话,总还可以安排的过来。

    “标下的意思是,曾老倌的巢穴在哪里,是个什么地形,还有多少兵力,这些都得需要时间去摸盘子……哦,就是去打听,去踩点的意思。”他赶紧解释道:“曾老倌的实力不在我之下,咱们也得做好万全的准备才好开战。”

    “嗯,不打无准备之仗嘛,谨慎点儿是对的。”赵公子笑眯眯的点头道:“对了,摸盘子的时候,顺道再帮我打听个事儿。”

    “公子请吩咐。”林道乾忙恭声道。

    “你应该也听说过吧,江南集团在琉球的商站被人家端了,损失着实不小。”赵昊一脸气愤道:“你说这口气,能咽的下去吗?”

    “不能够啊。”

    “所以,不管是谁干得,本公子非得让他血债血偿不可!”赵昊轻轻一捶桌面,叹了口气道:“可是呢,我们对闽粤这一带两眼一摸黑,想查查是谁干的,都没地方查去。所以只能麻烦林大哥了。”

    “公子放心,包在我身上。”林道乾忙把胸膛拍得山响道:“回头我就吩咐下去,查遍闽粤三十六岛,七十二洞,也帮公子把狗胆包天的元凶揪出来!”

    “好,那就先多谢林大哥了。”赵昊笑着又给他换个杯子,重新斟上酒道:“到时候,说不得还得一并劳烦林大哥,定有重酬,先行谢过。”

    “好说好说。”林道乾满口答应下来,跟赵昊碰杯后一饮而尽道:“有了贼人的消息,末将第一时间派人禀报公子。”

    “不用那么麻烦,你直接告诉青藤先生就行。”赵昊笑眯眯道:“他跟我说了,想留在下尾教教你怎么和官府打交道,正好顺便也帮咱们传个信。”

    “那太好了,干爹能留下,我这心里就彻底有底了!”可把林道乾高兴坏了。

    ~~

    月上中天,酒席散去。

    林道乾带着醉意,深一脚浅一脚走了。

    赵昊把他送到院门口,回来跟徐渭喝茶解酒。

    “瞧你把我儿吓得。”徐渭捧着肚皮躺在竹席上,支着二郎腿,脚趾头还翘着兰花指。“又玩痞幼诶?”

    这么大的事儿,赵昊下午没跟他通气,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林润跟本没说过……

    “呵呵,林中丞虽然没说,但我也知道,殷总督真要打蓝一清、赖元爵的,明年肯定动手。”赵昊也惬意的靠在玉石枕上,感受着沁骨的冰凉,笑道:“不信咱打个赌?”

    “做梦去吧,我钱多烧的?”徐渭撇撇嘴,论起对未来的预见性,他未见有任何人能与赵昊比肩。甚至他都瞎猜想,这小子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然怎么能言出必中,从无脱靶呢?

    “不过……”顿一下,他歪头看向赵昊道:“殷正茂真的会分兵吗?他有这么蠢么?”

    ps.今晚没了,周末陪陪家里人。不过明天也不会休息,还会两更的……

第八十六章 定风波

    蓝一清、赖元爵等匪首,在惠潮两府山地,聚众数万人,据险结寨、联营八百里。

    八百里大山啊!十万大军撒进去,都看不见多少人影。何况广西的兵还要弹压当地土著,除了几支精锐大都调不来。

    而广东的兵力各方面牵扯也很重,算来算去,殷正茂能调动的兵力,最多超不过五万。

    以徐渭徐军师的水准自然能一眼能看,这么点人数,除了集中优势兵力,直捣叛军核心地带,根本没有别的法子。

    殷正茂贪归贪,军事才能在文臣里首屈一指,怎么可能分兵摊薄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呢?

    “你觉得他蠢吗?”赵昊呷一口茶水,笑眯眯反问道。

    “哦……”徐渭恍然,指着赵昊笑骂道:“我就说他不能这么蠢,从惠州一路往东推到潮州它不香吗?堂堂两广总督要教训个小小的揭阳县,哪还用得着亲自提兵压境这么二?原来都是你小子造的谣!”

    “原来是这样啊!”一旁端茶倒水的唐保禄恍然大悟。

    原来公子七分真、三分假,拿子虚乌有的事情吓唬林道乾。林道乾信以为真,为了保命,自然只有乖乖为赵昊卖命了。

    他不禁有些担心道:“那林道乾精明过人,回头能识破吗?”

    “他不过是个招安的海盗,再精明也只是小精明。眼光始终拘泥于潮州府内,对省城的官场就两眼一抹黑。更别说远在肇庆的总督府了。”徐渭摇头笑道:“再说,我儿何其谨慎,据说晚上睡一觉都得换仨地方。听到这种消息,他定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何况他现在还这么大家业,绝对不会拿身家性命赌一把的。”

    “明白了。”唐保禄恍然。

    “还有一点,官军匪夷所思的蠢事干得还少吗?”赵昊揶揄笑道:“林道乾和官军打了十年交道,不知道他们素来该干的不干,专干不该干的事儿吗?”

    “哈哈,那倒是。”唐保禄附和笑道:“听说当年土木堡,都是因为王振忽然想要衣锦还乡,非拉着八十万大军绕道他老家,才完蛋大吉吧?”

    “嘿嘿,这大明迟早要完。”徐渭哂笑一声,又问赵昊道:“到时候总督的大军没来怎么办?你准备一句计划有变就掀篇吗?”

    “我会跟他说,本公子花了大价钱,才从总督大人的幕僚处,探听到原来分兵是假,是为了迷惑贼兵的。只要我们出一笔厚厚的劳军费用,总督大人就会把旧账一笔勾销……”赵昊云淡风轻道。

    “好,够无耻。我儿真要被你卖了,还要帮你数钱。”徐渭伸个懒腰爬起来,结束了夜谈道:“找小美人睡觉去了。”

    “你别忘了搞清楚,人到底都让他送哪了。”赵昊嘱咐他一声,也冲下凉,回屋找姐姐们睡觉去了。

    至于孤身一人在此的唐保禄,只好冲下凉,再冲下睡觉了……

    ~~

    翌日一早,巡抚大人的舰队离开了下尾,赵昊自然随行。

    临别时,看着林道乾白净的脸上,多了一对黑眼圈,赵公子不禁暗笑,看来小林子昨晚一些未眠啊。

    这就对了,往后想不透的地方多了去了。非得逼得他彻底放弃思考,躺平任捶才能算完。

    第二天,舰队回到了澄海县,入韩江而上,数日后抵达府城。

    得知巡抚驾到,刘子兴、岳云朋等人知道再闹就过火了,这才露面把围着府衙的老百姓劝走。

    重获自由的赵二爷,赶紧和潮州府的官绅快马出迎,结果刚过了凤凰洲,就遇到上了林中丞的船队。

    当他来到林润面前时,便听林中丞朗声大笑道:“哈哈哈,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状元公,咱们又见面了。”

    赵守正不禁满面惭愧,连称罪过。

    “无妨,潮州近来乱象迭生,没人坐镇怎么成?你不离开是对的。”林润当然不会跟他计较,关切的看着他吊在胸前的胳膊道:“恢复的怎样了?”

    “没什么大事,只是举箸提笔颇为不易,不打紧。”赵守正其实根本不用吊胳膊了,但他做贼心虚,得多拉点同情分。

    “你做的很好,咱们回头再聊,我先跟大伙儿说几句话。”林润说完,将目光转向跪了一地的潮州官员和士绅们。

    “诸位都请起吧。”众人便听他缓慢而清晰的说道:

    “之前仓促换掉侯知府,就是忽略了民意的结果,才酿出一系列的乱子,所以主要责任不在你们……”林润当着省里的官员,和府里的官绅的面,给过去两个月的乱象定了性。

    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安定人心,尽快让潮州城、乃至潮州府回到正轨上去。

    至于这么说,会不会得罪总督大人,林润根本不在乎。自己没参他一本,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果然此言一出,潮州方面的官员和缙绅,紧张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不少。说他们不怕省里追责那都是假的,真见了代天巡狩的巡抚大人,一个个其实都怕的要死。

    好在林中丞一来就把责任揽了过去,官绅们松口气之余,也赶紧纷纷请罪,说自己没有提前察觉到乱子,没有保护好府尊大人,请中丞责罚云云。

    林润自然大度的表示,不管怎样,能取得潮州保卫战的胜利,就是大功一件。就算之前有过错,也能将功折罪了。大家还是放下包袱向前看吧。

    潮州官绅纷纷躬身受教,好几个还感激涕零,哇的一声哭出来……

    于是在以大局为重的主旋律下,李知府带来的麻烦被搁置下来。等潮州府、按察司会同锦衣卫的人,什么时候查到线索再说吧。

    在那之前,大家该吃吃,该喝喝,日子总要过下去嘛。

    所以这样看来,李知府还是永远都找不到的好。

    ~~

    隆重的欢迎仪式后,潮州官绅恭迎中丞大人入城。

    接风宴会后,林润直接回到自己的行台。潮州城自然有巡抚行辕的,而且规模还不小。

    林润稍事盥洗,换上身轻薄的夏袍,便在浓荫匝地,蝉鸣阵阵的签押房会见了赵守正。

    “怎么样,来前没想到,潮汕佬这么难搞吧?”林润一边打趣,一边绕过书案,来到靠墙的那一溜官帽椅旁,陪他就坐。

    “是真没想到。”赵守正苦笑道:“您是不知道啊,日夜都有人在衙门外盯着,唯恐我偷偷跑路一样。”

    “不过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得到潮州百姓的爱戴,也不能不说又是个奇迹。”林润说完不由失笑道:“咦,我怎么说‘又’呢?”

    两人不禁相视而笑,同时想起了几年前在南京应天巡抚衙门,初次会面时的情形。

    当时天下着雨,吴中汛情十分严重,林润自然忧心如焚。加之他素来厌恶眼高手低的书呆子,对朝廷忽然派个没有经验的新科状元,到抗洪任务最艰巨的昆山县担任知县,当然会十分抵触。

    因此初次见面的气氛,绝对称不上融洽。

    说实话,考校之后,林润对赵守正的评价并不高。赵守正对他提出的问题,虽然明显做了功课,但回答只能算是中规中矩,而且听起来就像背书一样。

    那略显滞涩的思路,书生气的应对,都让林润感到不妙。他甚至做好了自己亲自去昆山,给赵守正补锅的准备……

    然而,结果却是他大错特错了。赵状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以极短的时间凝聚起了昆山百姓,带他们挡住了洪水,然后创造了‘一月成堤’的奇迹,最终建起了三百里长堤,把年年内涝严重的叫花昆山,重新变成了鱼米之乡。

    虽然这里头,赵状元有个好儿子才是最重要的原因,但也绝对不能因此抹杀了赵守正的功绩和能力。

    而且赵守正在潮州‘又’创造了一起奇迹,这次可没有他儿子帮忙吧?

    因此林中丞心悦诚服的赞许道:“不愧是状元公,不同凡响啊!果然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

    赵二爷老脸一红,忙谦虚道:“下官只是尽了本分罢了。”

    “如今记得为官本分的可不多了。”林润不禁叹口气道:“也难怪潮州百姓会舍不得你。”

    “下官只是……恰逢其会罢了,我看他们也是病急乱投医,也不管这稻草能不能救命,先死死抓住再说。等过去这段时间,就会冷静下来的。”赵守正忙无奈苦笑道:“殊不知,他们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哦?”林润一愣怔,旋即才明白他的意思,一摆手道:“你不要有顾虑,侯知府是侯知府,你是你,你们的情况完全不同。”

    “唉,无论如何,下官也算深深体会到,侯知府的无奈了。真是‘嗟予有口莫能辩,叹息但以两手扪’呐。不过中丞放心,我已经跟那些人过说了,他们若是跟你提什么非分要求,我就只有跳江明志了。”

    “不至于不至于,潮汕人想留你是他们精明过人的体现。真要是你来当这个知府,他们可占天大的便宜了。”林润哈哈大笑一阵,然后敛住笑容,目光深邃的看着他,问道:“不过,你是怎么想的?有兴趣挑这副担子吗?”

第八十七章 悄悄问赵公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赵守正没想到,林中丞问的如此直截了当,吓得他脑袋摇成拨浪鼓道:“下官这个同知才上任不到一个月,哪能得陇望蜀?”

    “不是让你当知府,我也没正式任命官员的权力。”林润摆摆手,笑道:“因为李知府至今生死未卜,在查到他的下落前,我只能暂命你署理府事而已。”

    “这是下官分内的职责。”赵守正松口气,同知本来就是知府的备胎。

    “但如果他回不来,”却听林润淡淡道:“你也要做好长期署理的打算。”

    说着他往椅背上一靠,目光变得有些涣散,用物伤其类的语气道:“唉,他多半是回不来了。当初他上任时,还来拜见过本院,踌躇满志的要大干一场。实在没想到,居然连潮州城都没到,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戛然退场了……”

    林润这会儿穿着单薄宽松的葛袍,从赵守正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白皙的脖子上,露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斑,那是上海县那场火灾带来的烧伤……

    这年头做官,还真危险呢。

    “中丞先不要太难过,府尊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归来的。”赵守正忙苍白的安慰道。

    “就算他万幸回来了,也不可能再胜任潮州知府一职了。”林润叹口气道:“就像本院,不能再当应天巡抚一样的道理。”

    说着他收起感伤,对赵守正道:“而且潮州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再一再二不再三,绝对不能再乱了。再乱一次,朝廷就要痛下决心,犁地三尺,重新来过了。”

    “啊……”赵守正不由打个寒噤,没想到潮州已经到了这么危险的边缘。

    “所以我考虑上本奏请,暂缓任命新的潮州知府,由你这位深得民心的同知,来暂时挑起这副担子。并写信给高阁老陈明原因。”林润神情坦然道:“这决定不是因为私谊,而是出于公心。相信换成谁当巡抚,只要不昧良心,都会这样安排的。”

    说完他深深看着赵守正道:“而且我很清楚,眼下潮州这个烂摊子,只有你能收拾。所以这副担子非你莫属,既然你记得为官的本分,就不要再推辞了!”

    “这……”谈话节奏完全被林润把握,赵守正还能说什么?

    “当然,你也可以考虑考虑,要是觉得这烂摊子太棘手不想接,我再想别的办法就是。”林润当了这么多年巡抚,领导艺术早已炉火纯青。他知道赵守正立即答应的话,显得官迷心窍,所以很难点这个头。

    便用个类似激将法的套路,让赵守正更容易接受。

    “下官不是那个意思……”赵守正面红耳赤,被林润吃得死死的。

    “哎,不要着急答复我,我在潮州还要再待几天。你好好考虑考虑,在我走之前答复即可。”林润笑着摆摆手道:“这会儿,咱们先聊聊你对潮州的看法吧。就算你不想长期署理府务,但在位一天,也得有个清醒的认识不是?”

    “是。”赵守正心说来了。谈到这会儿,他反而不慌了。

    因为这题,他学过啊。

    于是赵二爷便从广东的历史讲起,用高屋建瓴的视角,把潮州的基本情况分析一遍,然后一一点出潮州的五大痼疾、六大问题,每一条都分析的头头是道。

    这就叫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赵二爷虽然没有十年功,但十天针对性的恶补,还是很能糊弄事儿的。

    “国朝以前,两广类似如今的云贵,虽然名义上已经归于王化,但依然是地方豪绅说了算。其实哪怕到了国朝,在开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两广除了城市以外的大部分地区,依然是受以何真为代表的地方势力的控制的。”

    “直到正统末年,以黄萧养之乱为契机,朝廷才开始尝试实际控制广东的人口。但实际效果并不理想,广州之外频频出现的叛乱,其实质就是官府试图控制更多人口和土地的过程中,与地方势力产生的摩擦……”

    “自开国以来,潮州几乎每年都有叛乱,说明官府对潮州的控制力很弱。按照地理环境来划分,叛乱主要有两种,山贼和海寇。潮州大片都是山区,官府的势力自然很那渗透进去,原先这里也不是重要的交通线,所以管不到也无所谓。但天下承平已久,生齿剧繁,居住在山区的客家人和畲人越来越多,官府自然要加强山区的控制,以控制这部分人口和财富了。于是矛盾就出来了……”

    林润一直很安静的倾听,听到这儿,忍不住笑道:“这话咱们私下说说就成。让你这样一分析,官府的保境安民之举,就成了骚扰百姓了。”

    “差不多就这么回事儿吧。”赵守正对儿子灌输给自己的知识,那是深信不疑的。便正色道:“原本人家山里人几百年不当差不纳粮,日子过得好好的。忽然就有一群官差跑来跟他们收税,拉他们去服役。不服就是叛贼都得死!换了谁能服?那就开打呗,一打不就成了山贼了吗?”

    “……”林润默默点头,不再言语。

    其实蓝一清、赖元爵那帮人为什么能搞那么大阵仗?就是因为加入他们的结寨互保后,官府不敢来骚扰,所以才会呼呼啦啦就扩大到方圆八百里。

    这里头当然有十恶不赦的贼人了,可大部分都是不想交税的山民而已……

    所以对这些人,他的态度不像殷正茂那么激烈。但对方已经举起反旗,不打是不可能了。可杀鸡儆猴还是犁庭扫穴,区别又大了去了。

    ~~

    好一会儿,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便对赵守正歉意笑道:“你继续。”

    “是,海寇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赵守正便继续汇报起来。仅就潮州的基本情况和问题,就谈了将近一个小时。

    林润听得很投入。明明大部分都是他知道的事情,他却依然感觉受益匪浅。通过赵守正的讲述,他明显觉得自己对潮州,甚至对整个广东的问题,都有了更清晰深入的认识。

    最可贵的是,赵守正带着他跳出了一名明朝官员的局限性,站在历史和世界尺度来看问题。极大的拓宽了

    他的视野和思路。

    人最难正确评价的就是自己身处的时代,最难看清的就是自己身处时代的问题,最难做出正确判断的就是自己当下的决策。

    因为你本身就是这个时代的一份子,置身这个时代滚滚洪流中,很难跳出自己的阶级出身、教育背景和个人情感,客观全面的看问题……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所以这些在后人眼里很简单的结论,却足以让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大脑,感到醍醐灌顶了。

    沉思良久,林润站身起来,朝赵守正深深一揖,正色道:“今日终于明白,令公子的超凡之处是从何处而来了。以公之明见千里,足以为百官之师,请受学生一拜。”

    林润终究还是跟赵昊聊得少了,他重伤之前两人几乎谈不上私交。等他伤好之后,两人关系升温,赵昊也不能逮着个复健病人谈天说地,所以林润才会感到如此震撼。

    要是换了连《毛选》上的内容都了解过的海瑞,肯定不会如此大惊小怪。反而会嫌赵二爷讲得太含蓄……

    “不敢不敢。”赵守正吓一跳,赶紧侧身避开,摆手连连道:“我这都是道听途说的野狐禅,当不得真。”

    “赵公太谦虚了,还请上座。”林润却摇摇头,将自己的位子让给赵守正。

    赵守正哪敢坐啊?忙称不敢。

    可林润多轴啊?见他不答应,就径自换到赵守正下首的椅子坐下,弄得老赵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最后在林润的执意坚持下,赵守正才惴惴的坐回去,那叫个如坐针毡啊。

    “赵公方才分析了潮州的五大痼疾——山贼、海寇、土客矛盾、宗族势力、贫富悬殊,以及它们引起的人口外流。请问赵公,这六大问题该如何解决,先后顺序如何?”

    “有人说过,‘笨蛋,问题是经济啊。’”赵守正便沉声道:“下官也窃以为,潮州这五大痼疾也好,六大问题也罢,归根结底仍是经济问题。或者说,就是各方对土地人口水源等生产资源和劳动成果的争夺,所有的问题,都是由此引起的。”

    “唔。”林润仔细记下赵守正说得每一个字。要不是他博闻强记,过耳不忘,肯定要掏小本本的了。

    恐怖的是,记忆之外,他还有能力思考道:“看来破局之道,就在经济上。”

    “不错,经济是最好的粘合剂,能迅速让散装的潮州成为一体。贸易能让成见很深的双方,不得不保持克制……随着经济发展,各方对贸易的依赖越来越大,翻脸的成本也越拉越高,最后只能耐着性子交流,最终就有可能实现和解。”赵守正接着道:

    “当然,这只是描述最理想的状态,事情不可能这么一帆风顺,肯定会有波折、有倒退,但只要我们把各方引上道,他们就一定会沿着正确的道路走下去。因为所有潮人的梦想,就是致富啊。”

    ps.今天又没了哈。大家周末愉快。

第八十八章 捂裆长春功(三连更求月票)

    钦差行辕,后院签押房外的大榕树上,知了在声嘶力竭的叫。

    两个长随手持长长的粘杆,在树下粘知了,以免影响到中丞大人交谈。

    终于,树上的蝉鸣戛然而止,也不知是知了粘光了,还是都吓的飞走了。

    两个长随这才松口气,扛着粘杆悄悄退下。

    其实他们多虑了,屋里的林润完全沉浸在赵守正带来的震撼中,外头就是打炮他也听不见。

    在赵守正之前,无数人为解决社会问题开过药方。但万变不离其宗,一言蔽之,乃‘道德教化’也。如果有什么问题,是道德教化解决不了,那就双倍的教化……才不是呢。读书人才没这个耐心呢。

    道德解决不了,那就毁灭吧!要是毁灭不了,那就当它不存在吧……

    总之千百年来,无数读书人的无穷精力,都耗费了那四个字上头。对,是‘功名利禄’。

    尤其是本朝,秉承程朱理学,把道德伦理看的比天还大。却依然没有阻止社会道德的大滑坡,而且最讽刺的是,带头堕落,滑坡最欢的正是负责道德教化的读书人……

    这让林润、海瑞这些真正的道德之士万分痛苦。痛彻骨髓之余,自然也要反省,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圣人的教诲行不通了呢?

    现在赵守正当头棒喝,告诉他,笨蛋,问题是经济啊!顿时让林润生出一种拨云见日的酣畅之感。

    自己踏破铁鞋无觅处,苦苦求索而不得,到底怎么救大明?

    这不就是路吗?一条未曾设想过的道路摆在眼前,而且听起来还那样有道理,不试试怎么行?!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呐!

    于是他取消了今天所有的安排,拉着赵守正一直聊到了下半夜。

    听他从经济如何作用于社会和个人,一直讲到如何发展经济。

    从集中力量发展重点产业、重点区域,以点带面引领各县跟进。到扩建棉城运河,沟通韩江榕江和练江,让潮州各县人口和物资可以迅速流动,直达省城福建甚至江浙……最后把赵二爷榨得一滴都不剩,才放他回去。

    他要不是身上的烧伤太吓人,说不得今晚都不会放赵二爷回去。非得跟他同榻而眠,聊个通宵不可。

    总之,赵二爷是扶着墙回的同知衙门。

    那边,赵昊和吴承恩还在一边讨论小说情节,一边等他回来。学生上考场,当家长的和当老师的能睡踏实了才怪。

    听前头响起开门声,两人便赶紧穿上趿鞋,出来迎接。想问问考得怎么样,有没有糊掉?

    去见正在小青伺候下脱官袍的赵二爷,栽到在小红怀里呼呼睡着了……

    那绝对不是吃豆腐,老赵家的人没那么好的牙口,只能吃软饭,吃不了铁豆腐。

    “我去,怎么累成这样?”赵公子登时就不乐意了。这老林,走个过场而已,意思意思得了,怎么还把我爹往死里弄啊?

    “也不只是林中丞造成的。”吴承恩看着被丫鬟公主抱着送进寝室的赵二爷,轻声解释道:“你爹怕给你丢脸,你不在这几天,没白没黑的补课。天天晚上背讲义到鸡叫。这会儿应该是放松下了,乏劲儿可不就一下出来了。”

    “这样啊……”赵昊愣怔当场,心里头百味杂陈。即为父亲上进而高兴,又觉得自己逼太紧了,简直不当人子。

    吴承恩也觉得他该反省一下了,这老赵家都纲常倒错了。说出去人都不信,堂堂状元公让儿子管的跟孙子似的……

    可惜赵公子行走江湖,全靠过人的自洽能力。

    很快,赵昊便理顺了逻辑——父亲就是当同知,这些知识也都是他必须了解的。不然当官不是造福一方,是为祸一方吧!

    之所以搞得这么累,是因为他来路上两个月全都浪去了!

    要是早下手预习,这会儿考前稍微画个重点,不用点灯熬油、闻鸡起舞,就能从容应考了。

    所以朕……划掉,改为真没有错,全是父亲的错!

    “就让他当成个教训吧!”赵公子重新自洽,又变成了狠心的家长,背着手回屋睡觉去了。

    “唉……”看着这爷俩消失的方向,吴承恩不禁一阵苦笑。他庆幸自己没这么弔的儿子。却又有些遗憾。要是也有这么个严加管教的儿子,自己也不至于一辈子连个举人都没考中。

    一想到那货居然中了状元,他就彻底同情不起赵守正来了。便也郁闷的回去独守空房了。

    今天是离开老伴的第三十个夜晚,一点都不想他!

    只是没人催更,小说都没动力写而已,所以才想让他回来。

    但是催更也好烦,烦的不想写,所以他还是别回来了吧……

    唉,今晚又难眠。

    ~~

    第二天,赵昊早早就热起来了。

    天太热了,根本没法睡懒觉!

    “安空调的人,什么时候能到啊?”赵公子一边接过棉巾擦掉脸上的汗,一边没好气的问马姐姐。

    “因为集团下了禁止南下令,所以只能等主力舰队南下,跟着一起来了。”马湘兰好笑道:“真有那么热吗?晚上也不见你消停。”

    “咱睡前都出出汗,以防睡着了中暑啊。”赵昊嘿嘿一笑,刚要跟马姐姐再温存一下,却听外头老爹中气十足的吆喝起来了。

    “儿啊,起了吗?太阳晒到屁股蛋了。”

    “靠……”赵昊郁闷的抽回手,一边穿鞋下地,一边小声嘟囔道:“人家身体还在长呢。”

    听他又玩双关,马姐姐一阵无语,这样下去人家的思想都要不纯洁了。瞥一眼他宽松的袍子,不会露馅,这才帮他先简单的扎起头发来。

    却说赵昊为了图凉快,让她把头发给打薄剪到最短了,现在也就勉强能束到头顶,发髻全靠特制的玉冠来营造……就像带钢圈的文胸那样。

    “爹,这么早就练功啊?”赵昊伸着懒腰走出来,便见他爹已经精神抖擞在武当长春功了。

    这是万密斋传授给赵二爷的健身气功,据说是长春真人丘处机所创,此功动作直接牵动并刺激内关、外关、环跳、天突等众多穴位,对防治半身不遂、肩周炎、以及因肾亏引起的腰背疼痛,均有显著疗效。

    按照万密斋的说法是,练此功时用两腿根部挤压肾囊,可以给骨盆以按摩和刺激,让生命能源不断注入到皋丸里,让人雄风强劲。

    赵二爷自去年冬天因为腰疼得直不起来去看大夫后,就开始练习这长春功。别说,坚持练一段时间,效果还真不错。腰不疼了、腿不软了,宁安也满意了。她好他也好,于是便风雨无阻的练了下去。

    只见赵守正左一个海底捞月,右一个神龙摆尾,练的十分认真。还不忘一边招呼赵昊:

    “儿子,快一起练你的拔断筋啊……”

    “也好。”赵昊点点头,便也拉开架势,与父亲一起练习。于是父子俩一个像内急找不到茅房,一个似得了羊癫疯一样,在天井里挥汗如雨的锻炼起来。

    “昨晚看你那么累,还以为你能多睡会儿呢。”赵公子一边举火燎天,一边跟爹聊天。

    “今天上午林中丞要视察潮州城,我得陪着啊。”赵守正双脚不断抬起踮地,全身筛糠不已。

    “呦,干劲儿十足啊,看来昨天聊得不错。”赵昊摇头摆尾。

    “那必须的。”赵守正两个膝盖不断并起张开,双手在膝盖间交错,得意洋洋道:“林中丞对为父是大加赞赏,后来都管我叫赵公了。”

    “嗯,父亲也别太装大尾巴狼了。”赵昊松了口气。其实他不过是关心则乱。就他给赵二爷整得这套,结合了超越时代的知识,和江南集团的科学实践,对苦求救国之道的林润来说,简直就是灵丹妙药啊!

    “不然让林中丞期待太高,到时候完不成就坐蜡了。”

    “嗯嗯,我还没答应他,要不要接这一摊呢。”赵守正点点头道:“你爷爷常说,遇事抻一抻,指不定就能多抻出半碗面来。”

    “好啊,父亲现在越来越上道了,我也可以少操点心了。”赵昊欣慰道:“今天当心别中暑。”

    “怎么,你不去?”赵守正问道,其实他是希望儿子跟着,好随时帮自己掌舵的。

    “什么刘子兴、岳云朋,按说我还不认识呢,穿帮了多尴尬。”赵昊点头道:“等过两天去山里视察时,我会一起的。”

    “唉,成吧,那你在家好好歇着。”赵守正自然听他的。说便开始收功。正所谓练功不收功,到头一场空。

    “歇不了,我今天有更重要的任务。”赵公子一抹脸上的汗水道:“天热的问题,到了不解决不行的地步了。”

    “嗯嗯,这个太重要了。快点解决吧,我感觉自己都能孵小鸡了……”赵守正点头如捣蒜,然后渐渐放空,全身便如松软的棉花,大脑也渐渐放空,就像虚脱了一样。

    这样,他全身便逐渐出于松弛状态,大脑放空,不思不想,不喜不悲。

    全身唯有一处坚硬如铁!

    想什么呐,当然是头盖骨啦……

    ps.女读者们女神节快乐,(如果有的话,冒个泡呗),为庆祝女神节今日三连更。

第八十九章 酷乐,吹着空调吃火锅

    赵昊要捣鼓的空调替代品,名曰‘酷乐’,乃是与种姓、神油并称的印度三大发明之一。

    早饭后,他说干就干,在书房里忙活了一上午,终于拿出了设计草图。没有张鉴、赵士祯那些掌握了三视图的弟子帮他把设想变成图纸,赵公子和只会画画的马秘书两个,干这个活确实外行。

    幸好不是什么流水线产品,只求凑合能用就行。

    简单说来,这玩意儿就是一个大百叶箱,三面百叶内加装稻草,正面安装风扇,底部有一个蓄水槽,蓄水槽里安放一个小水泵,通过水泵送水到三面百叶上,将百叶上的稻草打湿。这样是利用水帘降温原理,将热空气瞬间变成凉爽的空气,最后由风扇吹出。

    作为十亿印度人民的选择,降温效果自然很不错。而且结构简陋,用料简单,唯一的问题是水泵和风扇需要动力,但这难不倒赵公子,他这一上午主要精力就是在解决这个问题了。

    赵昊的方法是在百叶箱顶部加装了个大水箱,水箱底部有三根细细的小管子。这样只要往水箱加水,水就会顺着小管子流到稻草上,便可以代替水泵了。这样续航全看水箱大小,无非就是多加几次水嘛……反正不用赵公子加。

    至于风扇就更简单了,这年代早就有了各种各样的人力风扇,有立轴的横轴的,有脚踏的手拉的,有木叶的铜叶的,就看木匠手里有哪一种了。公子不挑,能用就成。

    负责制造的是一血号上的船匠老木,他会同几个本地的木匠,捣鼓了一下午,又反复调试改进,终于在天黑时,大明第一台酷乐正式宣告诞生。

    这台酷乐采取横轴式曲柄风扇,交替拉动留在外头的两根绳索,便可以不断送风了。这样的好处是,绳索可以长一点,丫鬟在屋外头就可以拉绳,不用站在跟前。这很重要,不然赵公子跟两个姐姐困觉时,床头还得站个人,什么性致都没了。

    同样道理,工匠们还给水箱加了进水管,水槽加了出水管,这样全都能在外间操作,不用老是打扰公子。

    晚上赵二爷下班回家时,站在这方头方脑的木制百叶箱前,感受着风扇徐徐送来凉爽的风,满身臭汗很快消散。久违的舒爽让他乐不可支,忙叮嘱赵昊明天再打造几台,给几位老先生都安上。

    “还是先送一台给林中丞吧。”赵昊提醒他道:“他是病人,特别怕热。”

    “对对对,林中丞把各家准备的厚礼都退回去了,我正发愁不知该怎么办呢,这个他肯定会收的。”赵守正高兴的手舞足蹈,显然心情好极了。

    赵昊也终于不再随时随地满身大汉,头发和腋下都能保持干爽了。这下他也有心情开玩笑了。

    “看来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啊。”

    “那是,刘老大人他们今天当着林中丞的面儿,把为父好一个夸,夸得我都臊了。”赵二爷手舞足蹈的一屁股坐下,可看不出一点害臊的样儿来。他让人把老潘和老吴请来,晚上一起喝点儿。

    不一会儿,潘仲骖和吴承恩前后脚到了。两人都对赵昊发明的酷乐赞不绝口,听说明后天自己也能用上,更是高兴坏了。

    “只是这名字怎么怪怪的。酷乐何解?”潘仲骖奇怪问。

    “酷暑时的快乐嘛。”吴承恩不愧是作家,牵强附会的能力一流。

    赵公子竖起大拇指,省得他费脑细胞解释了。

    “哦,这样啊。”潘仲骖点点头,心说那该叫‘暑乐’才准确吧?

    爷四个便围坐在酷乐前,吃起赵公子早就心心念念的打边炉来。

    什么叫生活?生活就是吹着空调吃火锅。试过之后你就会真切感受到,什么叫烧包……哦不,幸福的滋味。

    而且在潮州,你甚至可以在市场上正大光明买到新鲜的牛肉,不用让牛摔死、淹死、病死才有牛肉吃。什么狗屁朝廷规矩,不存在的。

    夹一片红白相间的吊龙,在滚汤中过上七八秒便赶紧夹起,再在当地风味的沙茶酱中过一下,送入口中,那鲜嫩香软的口感,直接唤醒了四人沉睡月余的食欲。

    “我的天哪,怎么这么好吃?”赵二爷吃的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他这一个多月来,感觉吃什么都是味同嚼蜡。

    “主要是吹着冷风,终于有胃口了吧?”吴承恩年纪大了,更是如此。

    潘仲骖直接顾不上说话了,一筷子接一筷子的涮下去,不一会儿就吃的满头大汗。

    然后汗又被酷乐吹走,爽!

    一直吃了个七分饱,他喝两口冰镇梅酒,方打个大大的饱嗝道:“今天下午林中丞探望我三弟时,跟我说起,他回去后准备下令各府州县官学生员,都要学习科学,请我借给他几个教员。这事儿,他跟你说过吗?”

    “没。”赵昊用长长的木筷,夹一片鱿鱼片在瓦罉涮着,一边摇头道:“可能是怕我回绝了,不好再开口。先找你探探口风吧。”

    “嗯。林中丞心细如发,应该是这样想的。”潘仲骖点点头。“那你答不答应?”

    “这是好事儿啊,为什么不答应?”赵昊吹着热气笑道:“不是我瞧不起他们,拿几本《物理小识》、《几何初窥》、《基础代数》之类,就足够打发那帮钝秀才了。随便派几个人过去就行了,也能扩大下科学的影响嘛。”

    “但生员们功利心重,不好说有多少人愿意分神吧?”吴承恩在县学府学国子监都读过书,没有人比他更懂秀才的心态了。

    “尤其是那些屡考不中的老秀才了,特别喜欢怨天尤人,为自己落第找原因。当心成为他们的靶子。”吴承恩说这话时神情悒悒,就像回到了当初屡考不中的年月一样。

    “别以为我说的不可能。你们这种中了状元、点了翰林的优才生,是体会不到白头学渣的痛苦的。所以也理解不了,我们……哦不,是他们这种人的心理有多扭曲……”

    “唉……”见吴先生陷入自艾自怨,赵守正和潘季驯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喝酒喝酒。”赵昊便笑着打个圆场道:“吴先生放心,别看我爹和天泉先生现在好像名气很大。但我敢打赌,真正能流芳千古的是你和青藤先生。而且你比青藤先生的影响力还大,几百年后还有一大帮子人靠你养活呢。甚至还会中美合拍哩……”

    如果到时候有美国的话。

    “你说我写的那小说啊?唉,都不知到能不能出版,出版了能不能署名,署名了能不能拿到钱……”吴承恩愈发难过的快要哭起来。“我怎么感觉这么亏的慌呢?”

    赵昊同情的拍着老吴的背,男人哭吧不是罪,尝尝阔别已久眼泪的滋味。

    其实老吴还不知道,他将成为有史以来被薅羊毛最厉害的作家,没有之一。那帮货白嫖了他多少年多少回呢?中国传统四大名著十大小说,那帮人就专逮着一只猴子薅毛啊!却甚至不肯去他老家给他烧点纸钱!

    薅猴子的毛也就罢了,谁让猴子的毫毛能化成千万只猴子呢?可居然有人连老吴的毛都薅,而且从他二十八岁一直薅到八十二岁去世。弄的赵昊见了老吴就想两开花,还以为西游记是章口就来的呢。

    赵昊同情的拍了拍老吴的肩膀道:“我保证,你会活着看到它出版改编,正大光明的署名,拿到版权费的。”

    “嗯。”吴承恩点点头,哽咽道:“署名就算了吧,钱不少给就成。”

    “呃,到时候再说。”赵昊一阵无语。转头问潘仲骖道:“天泉先生怎么看?”

    “我看也最好别署名……”潘仲骖深以为然道:“不然怕是要惹大麻烦的。虽然眼下讽刺讽刺不打紧,可谁知道过几年风向会不会变呢?到时候让锦衣卫找上门来就不划算了。”

    “你不要臆度。老夫没有影射先帝!”吴承恩抗议道。

    “不打自招了吧?我说你影射先帝了吗?”潘仲骖怪笑道:“做贼心虚啊老吴。”

    “你奸诈!”

    “停停停,我没问《西游记》,我问的是林中丞的事,你怎么看?”见两人要打起来了,赵昊赶紧叫停道。

    “哦,你说的是那事儿啊。”潘仲骖讪讪一笑,咳嗽一声道:“我觉的问题不大,自你灵济宫开宗至今,科学问世也有四五年了。尤其经过两届大比,至少在读书人中的名气是很大的。许多人甚至将科学视为理学、心学之外的第三股力量,所以应该会有不少人感兴趣的。”

    “而且我们凤凰书院年内就开始招生了,没有一定的数理化知识积累,是很难通过入学考试的。”顿一下,他又骄傲道:“广东文运不旺,那些府州县学的生员们,哪个不想进咱们书院深造一番?因此生员们应该很欢迎开科学课才是吧。”

    “我看未必。”吴承恩却依然唱反调道:“广东一省上万名生员,能进凤凰书院的终究是极少数,很多人自认无望,会认为不公平的。别忘了国人有病,不患贫患不均!”

    “也有道理。”潘仲骖也有些吃不准了,他毕竟在读书人中,也精英中的精锐,对学渣心态的把握,肯定比不了老吴。

    “这样吧。”赵公子最后和稀泥道:“还是老规矩,先写调查报告,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然后试点。我看试点就放在潮州吧,试点没有问题了,各学校师生七成同意,再派教员去开设科学课。”

    说着他对潘仲骖道:“就这么跟林中丞说吧。”

    “好。”潘仲骖点点头,自然听命。

第九十章 外销瓷与安南青花瓷(求月票!)

    当晚,赵公子以一起吹冷气为名,终于又得到了和姐姐们双宿双飞的机会。

    可惜外头护卫哗啦哗啦拉着风扇的绳,两个姐姐都坚决不肯他乱来。

    赵公子一度想要让护卫停下扇风,但开始用上冷气之后,人就愈发无法耐受酷热。犹豫了好一会儿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酷乐……

    虽然最后还是乱来了,但跟做贼一样,实在……太刺激了。

    唉,总之日后,还是得安空调啊。

    赵二爷却开心坏了,因为他终于可以不用一睁眼就看到四大天王的脸了。美美睡了个好觉。

    这样早晨起来一柱擎天时,也终于没有被吓软掉……

    所以第二天一早,他又叮嘱赵昊再制造一些酷乐,给家里主要活动区域都安上,再送几台给重要人物。

    然后便让人将自己昨晚用的那台,小心的捆扎好,亲自送到巡抚行辕献宝去了。

    还非拉着赵昊上门安装。

    赵公子这个郁闷啊,这么热的天,不让我在家吹空调,让我出门给人安空调。这爹是亲的吗?

    难道父子间的主旋律,永远都是互相伤害吗?

    ~~

    无奈赵二爷生拉硬拽,赵公子只好不情不愿的戴上草帽墨镜,穿着短裤木屐,跟着一起去了巡抚行辕。

    就他这造型,要不是有赵司马领着,门子都不放他进去。

    那边林润早早起来,已经忙碌了好一阵子,听说赵守正来了,他赶紧出来相迎。

    话说自从那日对谈后,林中丞对赵二爷便执礼甚恭,完全抛开了上下级关系,以师友待之。

    今天按计划是去现场勘查韩江水利规划的,因为林润有公务要处理,府里也积压了很多公事,于是两人便约定,先处理完了公务再出门。

    “不是说今日晚些再出发吗?赵公这么早就来了?”林润快步走到垂花门口,却看见赵昊父子让人抬了个大木箱子进来。

    他脸上的笑容不由一滞,强笑道:“这是干什么?”

    “中丞别急,这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是我儿的一个小发明。”赵守正忙解释道。他知道林润是少见的清官,清廉指数也就比海瑞低一点儿。

    海瑞是穷却不贪,林润是不屑于贪……因为他家里是莆田县首富。不过不开医院,也不卖鞋。

    “哦?”林润闻言,顿时来了兴趣,指着那大箱子问赵昊道:“又有新的科学发明?”

    “让这鬼天气热得实在受不了,逼着没办法搞了这么个小玩意儿,上不得台面。”赵昊摘下斗笠,一边扇风一边笑道:“不过降温效果还不错。安上试试?”

    “试试就试试。”林润饶有兴趣。他对科学兴趣浓厚,不然也不会想在广东官学中推广科学教育。

    赵昊在签押房转了转,选定了位置,老木便带着几个木匠,叮叮当当忙活起来。

    这下林润也没法干活了,便让长随在门外树荫下的石桌上摆好茶水,和他父子乘凉说话。

    见林润腰杆笔直的坐在石凳上,双臂却不断做扩胸运动。赵昊知道,这还是烧伤的后遗症,非得活动着,才能减轻皮肤收缩带来的痛苦。

    可就是这样,林润却保持着夜以继日,高强度的工作,一刻都没停过。

    “中丞要注意休息啊,你这身子不能熬夜的。”赵昊有些心疼道。

    “唉,没办法。广东官场的风气太坏了,从上到下只想着享乐捞钱,我这个巡抚一点操心不到,就要出篓子给我看。”林润苦笑一声,又对他爷俩笑道:

    “幸好现在潮州有了你父子,我就可以放一百个心了。这就减轻好大一块负担。”

    这话其实并不单纯是恭维。虽然广东一省有十府一州,77个县8个散州,其实大部分府存在感都极低。大半事务都是围绕着广州、雷州、惠州、潮州几个沿海的州县打转。

    潮州因为北接福建,西临江西,又是最能作妖,破事儿最多的一个府。比广州还不省心。

    只要一想到往后不用再操心潮州了,林中丞的心情就十分灿烂。

    他就是这么有信心。尤其是前日和赵公谈话之后,他都想把巡抚让给对方来当了……

    赵守正赶紧客套一番,说什么离不开省里的支持,更离不开中丞的指挥云云。

    林润却摆摆手,对赵守正歉意道:“不瞒赵公说,省里没钱。前年去年,为了支援广西平叛,掏空了广东藩库。结果回头,蓝一清、赖元爵又反了。这下咱们自己平叛军费从哪出,都还没辙呢。所以你修韩江水利、棉城运河这些都得你自筹资金。我只能像在应天那样,给你便宜行事的权力。”

    “明白了。”赵守正点点头,丝毫不露失望之色。

    林润不禁暗赞,赵公这份沉稳,真是成大事者。

    其实赵二爷根本就没忘心里去。钱算个屁,操心的是儿子。

    呃,好像有点歧义。那就改成,儿子才操心呢……嗯,这样就好多了。

    但他越这样大度,林润就越觉得不好意思。给赵守正斟一杯武夷茶,正色道:“看看除了钱,还有什么困难,我都尽量帮你解决。”

    “中丞不用担心,我们自己……”赵守正刚要说‘我们自己都能解决’,忽然感到一股杀气。

    他用余光一瞥,原来是赵昊瞪了自己一眼。赵二爷忙改口道:“我们自己……解决不了的,一定跟你不会客气。”

    “这就对了。”这爷俩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林润的眼睛,他便对赵昊笑道:“看来你有话要说。”

    “呵呵,既然中丞这样说了,那晚辈就不客气了。”赵昊笑着一抱拳,然后叹气道:“确实有件棘手的事情,要向中丞求助。”

    “讲。”林润点头道。

    “前番家父规划,要以点带面,靠全力发展重点产业,重点区域,来盘活潮州的局面。”赵昊便假假笑道:“别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办产业这种事,咱还是勉强在行的。”

    “你要是勉强在行,那全天下都是外行了。”林润笑骂一声道:“少拿乔,说重点。”

    “哎,遵命。”赵昊笑笑,轻咳一声,换了正经的语气道:“我便让人调研了一下,发现潮州这里早年是天下闻名的瓷都,笔架山下当年号称百窑村,占了广东外销瓷的一半呢。”

    “嗯,有所耳闻。”林润点点头道:“我家里还有些潮州早年产的青白釉瓷器,可惜潮州瓷业在国朝衰落了,不然这些年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那些瓷器都是唐朝的,现在价格都老贵了。但他并没有要炫富的意思,所以不能算凡尔赛。

    “所以我们决定重振潮州瓷业,以外销瓷迅速打开国际市场,用最短的时间为潮州建起制瓷产业链!”赵昊便沉声道:“中丞可能知道,每年海外贸易额有多大!但你肯定不知道,海外的需求量,很快又会翻倍的!我们不满足它,别人就会满足它。谁都满足不了它,这块需求也就会消失了!”

    赵昊所指的,是大名鼎鼎的‘大帆船贸易’——西班牙人今年就会开通墨西哥到马尼拉的定期航线,用大帆船运来一船船的南美白银,疯狂采购亚洲各国的各种商品。

    这也是赵公子暂时不打马尼拉的原因之一,大航海时代的战争是为了贸易,损害贸易的战争是有害的。

    虽然大帆船贸易中,最抢手的必然是大明货,但绝不意味着大明是唯一的卖家。比如南洋的香料对欧洲的重要程度甚至超过了丝绸和瓷器。

    而且就是丝绸和瓷器,也并非大明独有。安南、暹罗都出产丝绸。安南甚至还能生产青花瓷……那是为了逃离元朝统治的南宋遗民,把这项宝贵技术带去越南的。

    在宋元时期,中国瓷器便大量销售海外,广泛供应亚欧各国。到了国朝,严厉的海禁政策虽然漏洞百出,但外销瓷器的数量依然锐减,以致市场出现了巨大的空缺。

    这时,安南青花瓷遂乘势而起,迅速填补了部分市场需求。整个十五十六世纪,都是越南海外贸易的黄金期,这也是当初交趾布政使司闹独立的重要原因——成了大明一省后,官府便严厉执行海禁,这让在海外贸易中,赚得盆满钵满的越南狗大户们如何接受?

    当然要反他娘的了。

    重获独立后,安南政权后黎朝一直能在大明的不断挤压下做大做强,甚至开始向南开疆拓土,基本要把曾经强大的占婆国吃个干净了。靠的就是这两百年来,源源不断的瓷器和丝绸贸易收入啊。

    其中瓷器又占了贸易额的七成以上……

    不过话说回来了,隆庆开关以后,中晚明的海外贸易额剧增,中国青花瓷再度大量走出国门。尤其是万历年间,广东福建沿海城市,不满足于仅仅当二道贩子,开始纷纷从景德镇重金挖人,直接建立窑厂,生产外销瓷。

    而且广东人头脑灵活,能为客户提供莞式服务……哦不,定制服务。客户想要什么图案,何种样式,尽管提就是,做不出来算我输!

    竞争对手这下哪能遭得住?

    景德镇瓷器还可以凭借最顶级的品质,始终不受影响。可安南人就尿了。很快,越南青花瓷就失去了竞争力,订单大量流失,渐渐销声匿迹了。

    赵公子如今要做的,不过是让广东人提前个十几二十年生产出外销瓷。天时地利人和都已经具备,他不过是加速一下罢了。

    怎么可能不成功?

    ps.第三更,今天没了哈,以后都不会半夜发了,影响大家休息。再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九十一章 天下林姓出福建

    林润是胡建人,又一直在沿海做官,对海外贸易自然不会像别的官员那么无知。而且到广东上任后,他还专门了解过这方面的情况,甚至微服去过澳门,在肮脏的酒馆中,与水手商人们攀谈过。

    所以他知道广东一年的海外贸易额,能达到几千万两之巨!

    这是多么的惊人啊,要是都能课税的话,仅仅这笔银子就足够省里开销了。

    可惜其中九成都是走私。只有每年澳门的商船获准驶入广东贸易时,官府才能收到关税。不然省里也不会那么穷。

    但这个问题没法解决。至少目前,不是他这个广东巡抚能解决的了的。

    林润毫不怀疑,要是自己敢严厉打击走私,广东沿海立即就会大乱。他也很可能再被广东佬烧一遍……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然不会怕死。但他亲眼目睹过,汪直死后,江浙沿海一夜之间乱成了什么样子。为了百姓的安全着想,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因此明知道广东走私猖獗,林润也只能装聋作哑,等待机会。

    所以听了赵昊的计划,林润还是很兴奋的。因为江南集团也好,西山集团也好,至少都是依法向官府纳税的,从不偷税漏税。

    他当然愿意让赵昊赶紧做大做强,最好把广东的贸易额全都抢到手,这样省里的收入有保障了,那些大海商大海主,还有跟他们勾结的土豪劣绅,也就没了作恶的本钱。

    ~~

    想到这,林润重重一拍石桌道:“好,我全力支持你,排除万难,重建潮州瓷业!”

    “有中丞这话,我顿时信心超级加倍啊。”赵昊一脸振奋道。

    “少来这套,说吧,现在遇到什么问题了!”林润笑骂一声。

    “主要是调研发现,府城附近平原地带的瓷土,已经全都被挖完了。”赵昊两手一摊。

    “感情你说这么热闹,全都白瞎了?”林润翻翻白眼。

    “但好消息是距离府城三十里外的飞天燕,有一个超大的优质瓷土矿。”却听赵昊话锋一转。

    “但是呢?”林润却不再上当。

    “但是那里是客家人的地盘。”赵昊讪讪道:“几十年前,城里的土著抢了几回也没抢下来,还死了不少人。”

    “土客械斗……”林润微微皱眉,说出了这四个字,然后淡淡笑道:“所以你就想让我来调解一番?”

    “以中丞的地位声望,自然最合适不过了。”赵昊笑眯眯点头道:“再说也不用强求什么化干戈为玉帛。只要能让那些客家人答应,把瓷土矿卖给我就行了。至于我怎么用,他们装不知道的就好。”

    “这样难度倒是低不少。”林润缓缓颔首道。

    “我还会开出让他们无法拒绝的条件。”赵昊又道:“绝对不会让中丞丢脸的。”

    “这个我相信。”林润笑着又点下头。

    “而且中丞还有个格外的优势。”赵昊忽然又小声道。

    “什么优势?”林润好奇问道。

    “根据我们的情报,那族客家人,也姓林。”赵昊笑道。

    “哦?”林润先是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潮安这边的客家人,基本都是从福建南迁的。而众所周知,‘天下林姓出福建,福建最多是姓林’。

    基本上看到姓林的,先猜是不是福建人,准靠谱。比如林则徐、林徽因、林平之……

    千年以来,林都是福建第一大姓,而且遥遥领先第二名。所以飞天燕那支从福建迁来的客家人姓林一点不奇怪。

    下一刻,林润才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的指着赵昊道:“你小子不会想让我去跟人家攀亲戚吧?”

    “我的人还了解到,那一族林家人,乃是晋安郡王之后。”赵昊一本正经的问道:“林中丞,您应该也是吧?”

    “这不废话吗?晋安郡王禄公,是福建林氏的共祖。”林润哭笑不得道:“你说我是不是?”

    所谓晋安郡王叫林禄,系出名门、世辅皇室。永嘉南渡后,开始崭露头角,为晋室政权在江东立足立下了大功。后来奉命出镇福建,当时叫晋安郡,是开发福建的第一人。他死后被追封为晋安郡王,子孙后代便在福建开枝散叶,生生不息,硬是生成了福建第一大姓。

    但林鹿都是1300多年前的人物了,从他身上攀亲,还不如直接攀天下林姓始祖比干呢。

    “那看来就是了。”赵昊一脸激动道:“莫非这就是上天的安排?”

    “上天没别的事儿可安排了吗?”林润感到一阵阵的无力。

    “但怎么说也是真同族吧,不能算攀亲戚。”赵昊却依旧不要脸道。

    一旁陪坐的的赵二爷忽然想起当年,儿子就是这么跟老侄子赵锦硬攀上的关系。谁能想到当时的贼配军,如今已是大九卿。

    不过自己也不赖,当时的穷监生,如今不也是状元公代理知府了?

    儿子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咱老赵家就是有底蕴,能力就是强啊!

    想到这,赵二爷不禁露出了慈祥的姨母笑。

    那笑容在林润看来,却觉得赵公是在笑自己干大事而惜身,放不下巡抚的架子。

    他还真是有些放不下架子。虽然大家都姓林,可他是名门望族之后,堂堂一省巡抚,对方却是客居异乡的山民,让他折节下交、攀亲论故,实在是强人所难。

    但想到自己不是发过誓,为了救大明甘愿粉身碎骨吗?怎么才这么点儿牺牲就不愿意了?

    如此虚伪自大,那跟袁公路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儿,他把心一横道:“好,只要你保证日后依法纳税,我去认这么亲!”

    “中丞放一百个心,日后我们会在广东成立一家独立核算的南洋集团,一切行事都参照江南集团,那边怎么做,这边怎么做。该纳的税一文不少,该承担的责任也绝不含糊!”赵昊给他吃个定心丸道。

    “你早说啊!”林润闻言大喜道:“我要是早知道你还要搞个南洋集团,至于让广东的事情愁这样吗?”

    说着他兴奋的站起来,使劲扩几下胸,抑制不住的激动道:“这下广东这句死棋,我知道该怎么下了!”

    南洋集团必将迅速凝聚起一股进步的力量,彻底搅乱广东蛇鼠一窝、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死局。对林润这种高手来说,一旦对方乱了阵脚,就有的是施展的空间了!

    “没时间优哉游哉了,今天去韩江,明天就去飞天燕,尽快帮你把事情了解,我得赶紧回广州去了。”一旦看到希望,他是一刻都不想浪费了。

    “中丞不急,先试试酷乐的效果如何。”赵昊看到老木从签押房出来朝他点头,便起身笑道:“这玩意儿方便移动,要是效果满意,你可以随船携带嘛。”

    “就是就是。”赵守正点头不已,也起身笑道:“中丞,咱们去试试吧?”

    “好吧。”架不住这爷俩这么热情,林润只好跟着走向签押房。

    签押房内外都有亲兵把守,所以平时都是开着门的。不通风真会闷死人的。

    但这会儿,屋门却是紧闭的。

    见中丞过来,亲兵忙打开门,然后长随掀开了竹制的门帘,林润只觉一阵清凉扑面而来。

    “有点东西。”他好奇的走进去,发现屋里真的比外头凉爽一大截。

    那‘酷乐’已经运转了好一会儿,签押房又不大,通风后关门闭户,自然能把温度降下来。

    赵昊父子跟着进来,微笑看着微闭双目立在百叶箱前,享受着凉爽清风的林中丞。

    不知是不是错觉,赵昊看到林润的眼角竟有些湿润。

    如果林中丞真是红了眼圈,显然不是因为终于吹上空调高兴的。而是感受到了赵昊的情谊……

    这少年,始终挂急着他的伤病啊。

    “多谢。”林润深吸口气。待转过头时,已经神态如常,他使劲攥一下赵昊的肩膀,便对赵守正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出发吧。”

    “哎,好嘞。”赵守正刚想吹吹凉风,只好重新戴上了乌纱帽。

    “你也去。”林润又叫住了准备偷偷开溜的赵昊道:“潘部堂昨天说了,工程上的事情,不懂的就问你。”

    “靠,这老潘。”赵公子无奈认命。

    ~~

    赵昊父子陪着林润来到码头时,获准陪同视察的官绅,早就一个不落,全都恭候多时了。

    看到今日赵公子也来了,刘子兴、岳云朋等人不禁暗暗松口气。看来林中丞确实跟赵公子关系匪浅,而不只是跟他爹有旧。这么说来,赵公子画的那些大饼,应该能兑现了吧?

    不过他们也不敢跟赵昊打招呼,不然就要被巡抚大人怀疑,是不是他们串通起来给赵二爷造势的了。

    于是大家都装着不熟。当然,很快就熟了。

    等傍晚视察结束时,大家的关系已经迅速升温到合适的状态了。

    只要没人深究,这就算把之前的勾当盖过去了……

    至少林润没有要深究他们的关系的想法,在出发时的码头下船后,他向众位陪同的官绅拱拱手道:“今天有劳诸位了。”

    众人自然忙不迭道,不辛苦,这是我们的荣幸。

    便听林润沉声道:“那诸位就再辛苦辛苦,明天陪本院去一趟飞天燕如何?”

    “啊!”刘子兴、岳云朋等人全都惊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赵公子居然有这么大能量,可以说动巡抚大人出马,帮他们解决困难!

第九十二章 溪上行

    自府城沿江逆流而上近三十里,在归湖镇进入韩江支流凤凰溪。

    自此地势渐高,便由平原进入了丘陵。众人在归湖镇下船,换上早就准备好的竹筏,由船夫撑着篙,往凤凰溪上游而去。

    其实水势还挺平缓的,竹筏的速度并不慢。赵昊和林润坐在由二十根毛竹组成,上头还搭着雨棚的大竹筏上。乘着扑面的徐徐清风,只见两岸竹影婆娑,倒映在潺潺流水中,顿觉暑热尽消,让人心旷神怡。

    更神奇的是两岸裸露的山石和河床,有白色、古铜色、浅褐色、灰色、麻青色,许多种颜色混杂在一起,色彩斑斓,十分好看。尤其是水底的岩层,在日光和水波的映衬下,光影变幻、色彩灵动,让人如临仙境。

    “想不到潮州还有这般洞天福地。”林润此行收获满满,踯躅满志,只待回省城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此时自然心情极好。

    “那是,我神州处处皆美景。”赵昊用帕子擦着溅到墨镜上的溪水,不禁有些遗憾道:“可惜潮州还不具备南京那样,搞文旅产业的条件。”

    不然来一套溪水漂流、竹林徒步、山谷探幽……完事儿来顿农家宴,捎点土特产,山区人民基本就脱贫致富奔小康了。

    “会的会的,过几年大家日子过好了,就会有这方面需求的。”赵守正倒是信心满满,自从得到林中丞的嘉许后,他便一直处于自信爆棚的状态。

    刘子兴与岳云朋作为缙绅代表,也被邀请同船,他们自然负责捧哏了。

    五人便坐在竹椅上,一边欣赏着两岸美不胜收的景色,一边惬意的吃茶闲聊。

    只是两岸全副武装、紧随船队的马步护卫,还有上下游数里处阻挡民船靠近的官兵,时刻提醒着他们,这里已经进入了土客畲杂居地区,俗称不服王化的地带。

    “距离府城这么近,也会这么危险吗?”赵二爷不解的问身旁的刘子兴。

    “其实还好,府城附近的畲人也都是熟畲。除了穿着习俗外,跟汉人已经很相近了。”刘子兴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道:“但咱们不是跟那些潮客有仇吗?虽然我们不怕他们,但今天不是有中丞在吗,以防万一,以防万一啊。”

    “这几年让侯公压着没收拾他们。那帮潮客着实有些炸毛了。”那岳云朋岳员外闷声道:“他们就是屋里太乱——欠收拾。”

    “侯公是对的,你们不对。”赵二爷摇头不已道:“潮州唯一的瓷土矿在人家手里,你们有求于人还这个样子,就让人很不理解了。就是小孩子都知道,嘴甜才有糖吃。”

    “司马教训的是,”岳云朋忙低下头,讪讪道:“多少年的积习了,一时改不了。”

    “唉,几代人的恩怨啊。”刘子兴却叹口气道:“就是我们放得下,那些潮客能放得下吗?”

    说实话,他觉得赵公子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想靠林润走一趟,就把土客矛盾解决?也太不现实了吧?

    也许当场大家碍于巡抚大人的面子,能勉强言和。但等林中丞一走呢?还不是外甥点灯笼——照旧?

    所以昨晚这帮缙绅一合计,大半的人便托故没来,就是为了将来方便跟客家人翻脸。

    而且今天也不能无原则的一味迁就,不然日后处处被动。不过一般人是没这个胆子的,也只有从二品大员致仕的刘子兴,还能跟林润顶一顶,才不担心会怎样。

    “本院自然会让他们放下。”林润眉头微不可查的一跳,淡淡说了一句。他早就发现今天这帮不知好歹的家伙,带着抵触情绪了。

    “是……”刘子兴忙低下头,却以沉默的姿态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

    “不管人家怎样,咱们得先放下,不然这事儿根本没成的希望。”见气氛有些生硬,赵昊忙笑眯眯的插话道:“刘老大人和岳员外都是要写进府志乃至省志中的,格局一定要大一点。倘若能重振潮州制瓷业,让这座千年瓷都在你们手里重新焕发光彩,那将是何等的功德,何等的荣耀啊?不比你们修一百座塔,建一千个庙还强?”

    说着他拍了拍岳云朋圆滚滚的肚皮道:“二位的大名,定然千年以后也在桑梓流传不绝的。”

    “哎呀呀,那感情好……哦不是,那怎么好抢中丞和司马父子的功劳?”被赵公子描绘的美好前景一勾引,岳云朋登时笑得花枝乱颤,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糊涂,中丞乃一省之长,怎么会跟你们抢功?至于我,不过是跟着来玩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赵昊摇头笑道:“至于我爹,过几年就得调任了,最多得个首倡之功,真能将这件事做下去,成为潮州瓷业守护神的,非二位莫属啊。”

    说着他拍了拍刘子兴枯瘦的手背,语重心长道:“潮州百姓永远不会忘记,您二位今日是为了他们才顾全大局、委曲求全的啊!”

    “这个么……”刘子兴其实也很心动,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整天为府里的事情热心奔走,图的是啥?不就是图个名吗?他不禁苦笑道:“老朽一把年纪,说话不中听,给中丞赔不是了。为了重振潮州瓷业,我们愿意受点委屈,只是那些潮客是出了名的得寸进尺,就怕被他们蹬鼻子上脸啊。”

    “放心,你们只要把该做的做好,客家人那边本院来搞掂。做不成责任在我,与你们无关。”林润神色稍霁道:“老大人,成败在此一举了,错过这次机会,再想让潮州百姓过上和平富足的日子,就不知等到什么时候了。”

    “明白了。”赵昊和林润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苦口婆心,终于让这个固执的老头子低下了头。

    赵昊和林润见状都松了口气,知道这件事成了大半了。

    有道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反之亦然。要想和解,也得双方面都愿意才行。别看刘子兴、岳云朋这些人表现的多无辜多被动,但赵昊很清楚,比起相对弱势的客家人来,他们这些坐地虎才是真正强势霸道的一方。

    一个‘客’字,就说明了一切。现在把土著说服了,剩下的事情自然就好办多了。

    能让刘子兴等人捏着鼻子登门和解,这其中,林中丞固然是个重要原因,但其实在他们心里分量更重的,还是赵昊和江南集团。

    除了赵公子之前画的那些大饼,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林润此番飞天燕之行,让他们切身感受到了赵公子巨大的能量。

    之前,林中丞来潮州视察也好,力挺赵昊父子也罢,虽然都能看出他和赵家父子有旧。但潮州出了这么大乱子,巡抚本来就该过来视察的。为了迅速稳定潮州的局面,超规格的吹捧下赵二爷,也是题中之意。至少大家可以这么理解。

    刘子兴私底下就这么想。他这种当过布政使的老人家,自然迷信高高在上的权力。绝不相信堂堂巡抚会真心和一个少年……哪怕是多有神异之处的少年平等相交的。

    所以他就认定了这是赵昊在狐假虎威、利用信息不对称,造成种种假象,借势压住他们而已。

    但今天这件事,就无论如何也不能用林中丞恰逢其会,赵公子狐假虎威来解释了。

    因为前几天赵公子才提出要重振潮州瓷业,结果遇到了原料难题。今天林中丞就不辞劳苦,专程到深山老林里的客家人地盘,去解决这个难题。

    要知道,这件事并不关系到府城的稳定,至少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巡抚大人还是百忙中专门抽出一天时间,来为潮州瓷业牌友解拿。这对赵公子言听计从到了什么程度?

    最起码双方也得是盟友关系,而且是很平等那种。甚至很有可能,赵公子才是强势一方。联想到赵公子的岳父和干娘,一个牛逼讪讪的京城顶级官二代的形象,就这么跃然出现在众人脑海之中了。

    这样想来,赵公子能在短时间内,整出江南集团和西山集团两个庞然大物来。甚至连为什么他的弟子可以纷纷中进士……这些种种神奇之处,也就可以合理解释了。

    因为他根本就是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的代言人啊!

    终于实现了自洽的刘老大人,看向赵公子的目光,不由满满都是敬畏。

    当年他干到布政使,却始终无法再进一步,当上封疆大吏,不就是因为不在严党的核心小圈子里吗?

    现在,大明新一代的核心小圈子,向自己伸出了橄榄枝,哪有不接着的道理?

    自己还不老嘛!贵同年高新郑还在当国,谁敢说自己老?

    再说就算自己不再出仕,还有儿孙嘛。他的三儿子六年前就中了举,大孙子也刚刚进府学读书……

    正如柏拉图的洞穴之喻,一辈子不能转动脑袋,只见过面前墙上影子的人,自然会认为影子是唯一真实的事物,还会煞有介事的根据影子的变化,来总结世界的规律。他们根本不相信,这世界其实是三维的,还会把告诉他们真相的人,当成发癔症的傻子。

    刘子兴这类老人家,就永远无法理解,什么叫同志。

    是‘有志一同’的那种同志。

    ps.今天就两更哈。没啦。

第九十三章 客家围屋

    竹筏过了陈吊王寨,继续前行五里左右,过了一处叫溪美顶的急拐弯不久,便在一片平坦的河滩停了下来。

    依稀能看到荒草野树从中,有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往深山之中。

    担任向导的是个多年来,往返于府城和凤凰山一带的行脚商人老古。

    老古告诉他们,这就是通往客家山角寮的路。过去山角寮不远,就是瓷土矿所在的飞天燕了。

    “那山角寮就是客家人的老巢?”赵昊一边在马秘书的帮助下,往身上涂抹防虫避瘴的药膏,一边问道。

    “不是,他们的老营叫大寮,还得过了飞天燕,有一片山间平地,那是林氏的宗祠所在。”老古用蹩脚的官话答道:“是后来大寮住不开了,他们才又建了山角寮,还有个北寮。三个围屋正好把飞天燕围在中间。”

    “好么,看的够严实的。”赵昊不禁苦笑一声,怪不得福佬们一直拿不下来。

    “走吧,去看看。”林润拒绝了准备好的滑竿,步行往山林里走去。

    赵昊倒是能坐就不想走,但高大哥小声提醒他,在这种地方最好不要被高高抬起,不然一箭射过来就哦豁了。

    赵公子马上从善如流,拒绝轿夫道:“像话吗?林中丞不坐,我们当然也步行了。”

    说着便甩开步子跟了上去。

    最后所有人都步行进山,就连年事已高的刘子兴都只由两个仆人搀扶着没坐滑竿,显然他也怕死。

    其实沿着蜿蜒的山路,顺着清澈的溪流,走在清幽的山林中。浓荫蔽日、树影斑驳,鸟鸣啾啾、凉风习习,还是很惬意的。

    不知不觉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听到隆隆的水声。寻声走出山林,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道五六米高的瀑布自北面山上直落而下,碎玉溅雪之后,化作一道湍急的白色河流横亘在众人眼前。

    河上有座吊桥,此时高高升起,只有两个上穿粗蓝布大襟衫,下着粗蓝布大裆裤,穿着草鞋的客家后生,正坐在桥下的绞盘上吹牛伯夷。

    背对着河面的那个白脸的小个子正吹嘘,自己前日打猎时英雄救美,从野猪的獠牙下,救了井美村孙大夫的女儿小美的事迹。

    听说他把脚踝受伤的小美背回井美村,还被孙大夫留下吃饭,把面向他的那个黑脸小个子听得一脸羡慕,恨不能取而代之。

    那小黑正流口水呢,忽然目瞪口呆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对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怎么,见鬼了?”吹牛的小白顺着他的目光一回头,也吓了一跳。

    只见对岸少说几百号人,绝大多数是全副武装的官兵!

    “见鬼了!快报警!”小白尖叫一声。

    “哦哦。”小黑赶紧跑到树后头,拼命敲起拴在树杈上的一段铜管。

    铛铛铛的敲击声登时响彻山谷。

    见他们警惕性还挺强。为免引起误会,林润赶紧让老古上前通报,来的是广东巡抚,让他们族长快点出迎。

    两个看桥的年轻人自然认识老古,闻言都蒙了。在他们眼里,知县老爷都是天大的官儿了。

    “巡抚,比知县高几级啊?”小黑小声问道。

    “这你都不知道?”小白刚想显示一下自己的渊博,想想却又泄气道:“好吧,我也不知道……”

    “巡抚是整个广东最大的官!”老古显然明白两人的心思,双手拢在嘴边,用尽力气压过水声。“快去禀报你家族长去,迎接迟了吃罪不起!”

    “哦……”小白想一想,觉得这是个露脸的机会,便让小黑守在这里,转头撒丫子跑进了山坳中。

    ~~

    山坳中,一座用泥土和沙石夯筑而成的椭圆形黄色楼寨,便坐落在向阳的山坡上。

    这座围屋足有三丈多高,墙厚将近一米,两丈以下不开窗户。两丈以上才开了些尺许见方的小窗子,四周围着花岗岩的石条,这是用来往外射击用的枪眼子。

    在围屋最高处的东南两端,还有一个碉楼。上头安着土炮,还可以作瞭望楼,居高临下的控制围屋四周。

    听到吊桥处的警报声,此处山角寮的寮主,林氏族长的大儿子林一夫,便赶紧让人敲响碉楼上的大警钟,通知在外头山坡梯田上耕作的女人和老人们,赶紧回围屋避险。

    客家先民在迁移过程中,为了对付沿途的强盗、落脚山区的土匪及不欢迎他们的土著,不得不演化为半军事化的组织——客家女人都是大脚婆,是干家务活和农活的主力。至于男人,只在农忙时帮着下地搭把手,其余时间则用来操练打猎,养精蓄锐。负责保护整个家族,不受外敌侵害。

    而且客家人的不同家族间,也存在着极端残忍的乡族械斗。频繁的战斗把这些客家人都变成了训练有素的战士。

    听到警钟声,正在围屋内的场院操练的男人们,赶紧背上自己的土枪和弓箭,跑到各处的武器房,将各种自造的守城器械,搬到自己负责的区域,完全不需要指挥。

    林一夫的三弟林一辰,扛着他心爱的鸟嘴铳,小跑上了碉楼。

    林一夫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外头的情形,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头也不回的问道:“派人告知老爹了吗?”

    “已经点了狼烟,等大哥这边弄情状况就赶紧派人报信去。”因为缺乏营养的缘故,客家人普遍个子很矮,林一辰也不例外。但他长得很结实,两只眼睛大而有神,透着股机灵劲儿。

    “嗯。”林一夫才刚三十出头,但山里的艰苦生活,让他看上去像四十多的样子。客家人合族住在围屋里,同吃同住,财产公有,族长的儿子和普通族人的生活条件区别不大,而且还要更操心。

    “四五百人,看样子都是精锐官兵。”他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山坳外的瀑布,以及河对岸的那些不速之客。“不像是来攻打我们的。”

    四五百没有任何攻城器械,也没有火炮的官军,就想攻打防备森严、全民皆兵的客家围屋?那真是想瞎了心。

    “啊?”林一辰闻言一愣道:“那他们来干什么?”

    “等等看,元方回来了。”林一夫沉稳的目光落在通向山坳的山道上。在那里,看桥二人组中的小白正发足狂奔。

    不一会儿,林元方气喘吁吁被带上了碉楼,将对方的话禀报给叔父。

    林一夫闻言也吓了一跳。“什么,巡抚?不在广州待着,来这里作甚?”

    “说是来视察……”元方擦一把汗,伶牙俐齿道:“隔着河看去,好像不少大人物。那些当兵的散在周围,都像是护卫的样子”

    “听说府城前段时间乱套了。”林一辰转动眼珠猜测道:“估计是来平乱的吧?”

    “有可能。”林一夫点点头,依然皱着眉道:“但来我们这荒山野岭干什么?”

    “找知府!”林一辰一拍大腿道:“听说乱子就是因为知府丢了引起的,巡抚来找知府,肯定是这样的!”

    “找就找去,怎么找到我们这儿来了?”林一夫思来想去,感觉这个最靠谱。“能跑到凤凰山,能逃不回府城吗?”

    “两位叔叔别猜了,人家巡抚老爷还等着回话呢。”林元方有些着急道。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请我爹过来。”林一夫对林一辰道:“你去一趟大寮。”

    “好。”林一辰点点头,却不挪步道:“不过我这一来一回,少说一个时辰,大哥就让人家在外头干等着?这太失礼了,巡抚大人不可能等这么久的。”

    “那也不能这么把他们放进来啊。”林一夫也觉得有些不妥,却又担心道:“万一他们要是图谋不轨怎么办?”

    “这样吧,让他们少带点人,我直接领他们去大寮。”林一辰想了个办法道:“你这边叫人赶在前头禀报老爹,让老爹做好准备就是。”

    “唔。”林一夫听这主意不错,大寮比这山角寮大一倍,官军本来就人少,要是只带一两百人,根本构不成威胁。而且这样也不失礼。

    唯一的问题是,弟弟可能会有危险。“他们要是对付你怎么办?”

    “哈哈哈,怎么可能?”林一辰闻言大笑道:“堂堂巡抚劳师动众前来,就为寻我一个山里小子的晦气?放心啦,我会见机行事的。”

    说完不待他大哥同意,便快步下楼去了。

    “唉,这老三,总是自作主张。”林一夫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对林元方道:“你去大寮报信去。”

    “好。”林元方应一声,赶紧去了。

    林一夫又让族人们守好围屋,再派出十个武艺高强的青壮,远远的跟着林一辰,以防万一。

    ~~

    这边,赵昊等人刚等了盏茶功夫,就见对岸来了个年轻人,自我介绍说是林氏族长的三儿子,叫林一辰。

    林一辰先向巡抚表示热烈欢迎,然后大声道:“小人已经命人禀报父亲,但此去大寮一来一回少说一个时辰。唯恐怠慢了巡抚大人。为了节省时间,请贵客直接随我去大寮如何?”

    林润见对方说完依然不放下吊桥,就知道他们还有条件。

    果然,又听林一辰说,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客家人的规矩,同时进寨子不能超过百人,还请贵客遵守。

    “狗屁,我怎么没听说过这规矩?”岳云朋小声嘟囔道,但被瀑布声掩盖住了。

    林润却欣然同意。

第九十四章 飞天燕子

    “中丞三思啊。”刘子兴忙苦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怎能带这么点儿人以身犯险呢?”

    林润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问道:“老大人,难道这里不是大明的子民吗?”

    “这……”刘子兴不禁语塞,客家人是针对他们这些土著而言的。但对官府来说,土客都是治下的百姓,根本没啥区别。而且大明对客家人还是比较体恤的,只要在一地居住足够的年限,就准许在当地入籍。

    像林氏这种迁到潮州一两百年的大族,早就在官府落了籍,当然不能说他们不是大明的子民了。

    “我这个巡抚又不是来鱼肉他们的,他们为何要加害于我?”林润便淡淡一笑道:“还能连个小年轻的胆色都不如?”

    他说的是对岸的林一辰,没有足够的胆色,是不会这么果断的。

    当然,本着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的原则,赵守正和岳云朋带着留下的人守在河边,赵昊和刘子兴跟着林润进入飞天燕。

    ~~

    轧轧声中,竹制的吊桥放了下来。

    林一辰快步迎了过来,向林润纳头便拜,礼数十分周到。

    林润见他虽然衣着简朴,但言谈举止却透着良好的素质,甚至还会说官话。不禁笑道:“本官是来做客的,客随主便,何罪之有?”

    林一辰从未见过如此有风度的大人物,顿时醒悟自己兄弟过分谨慎了。忙口称万死,说规矩是给普通人定的,不是给巡抚大人定的,你劳多带点护卫也没问题。

    “哈哈哈,无妨,我正嫌他们碍事。”林润却哈哈大笑道:“就按你们的规矩来吧。”

    说完,便率先迈步上桥。想要折服尚武的客家人,没点胆色怎么成?

    赵昊等人也跟在后头,鱼贯过了桥。果然加上林润,只过来九十九人,未满百。

    其余人便在河边候着。

    待林润一行转过山坳,一直很安静的赵守正,便紧张的坐立不安起来。儿子跟着去了客家人的地盘,可把他担心坏了。

    “司马要是担心,为何不拦着公子?”岳云朋奇怪问道。

    “呃……”赵守正刚想说‘我不敢多嘴’,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唉,年轻人要历练才能成长,怎么能老在父母的羽翼下待着?”

    “司马真是铁汉柔情啊。”岳云朋不禁感佩道:“真是一等一的好父亲。”

    “那是。”赵守正也不谦虚,他觉得自己可以说是爹中之王了。

    然后他便继续求神拜佛,祈求儿子千万平平安安的。

    为此他发下宏愿,宁肯今年都不啪啪。

    ~~

    那厢间,赵昊和林润随那林一辰沿着山坳朝大山深处走去。

    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看山角寮,就像那座十米高的围屋不存在一般。

    围屋碉楼上,林一夫见状也把心放回肚子里了。对方既然听从安排,说明没有恶意。

    但他依然不敢解除警报,唯恐还有什么变化。

    赵昊一行沿着山路又走出一里地,就见左手边的三座山峰中间高两边低,齐齐向东倾斜。中间山峰又延绵不绝,形成一道山梁,山梁尾部还有分叉。

    “真像一只飞天的燕子。”他不禁感慨道。

    “这位小哥好眼力,这片山就叫飞天燕。”林一辰闻言不禁得意笑道:“可是一等一的风水宝地。”

    “哦,是吗?”林润饶有兴趣问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懂风水?”

    “我哪懂那个,听说是老早年间,族里请风水先生来为祖坟看坟地,说选在这飞天燕子形的地方,将来后代能出将入相,一飞冲天!”林一辰讲古道。

    “真灵吗?”赵昊一脸问好奇道。

    “唉,公子觉得呢?”林一辰苦笑着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打着补丁的裤子。

    “哦,看来还没到时候。”赵昊多会说话啊。

    “老人们也都这么说,”林一辰脸上的苦笑却更盛了。“可祖坟都在这儿立了一百年了,我们不还是老样子?”

    “快了,快了。”赵公子如是安慰道。

    然后他和林润一唱一和,就把这位林氏一族最机灵的少年,盘了个干干净净。就连他爹年轻的时候喜欢凤凰镇上的黄姑娘,结果因为太穷被人家嫌弃才娶了他娘,这种陈谷子烂芝麻,都给打听出来了……

    正说话间,忽然前头大寮方向,急匆匆跑来一伙人。依稀能看到是一群小伙子架着个老人家。

    “哎呀,那就是我爹。”林一辰指着那老头道:“旁边是我二哥林一仑。”

    “你兄弟几个啊?”赵昊不禁笑问道。

    “五个,大哥林一夫,二哥林一仑,我叫林一辰,老四叫林一联,老幺林一可。”林一辰自豪道。

    “你爹真厉害。”赵公子真心实意赞了一声道:“那敢问他老人家的名讳?”

    “家父讳正英。”林一辰脆生生答道。

    话音未落,那林氏一族的族长便在子弟的搀扶下,气喘吁吁的来到林润面前。二话不说直接跪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道:“山民林……正英,拜见……巡抚大人……有失远迎……罪,罪该万死。”

    林正英的见识比儿子们强多了。他一听那林元方禀报,就知道千载难逢的机会降临了。林氏一族穷的叮当乱响,是不怕被骗子骗的,所以这次其实只有机会没有风险。反正情况不会更坏了,当然要先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再说。

    “老人家,快起来。”林润弯下腰,双手扶起那林正英,温声笑道:“是本院连招呼都没打,便不请自来,该说抱歉的是本院。”

    “巡抚哪里话,你老能来我们这种山野之地,就是我们祖坟冒青烟了。”林正英好容易喘匀了气,朝着飞天燕拱拱手道:“祖宗保佑啊,您是我们林家搬到这飞天燕一百二十年来,最尊贵的客人了。”

    “哈哈,太客气了。巧了,本院也姓林,就叫你一声老哥吧。”林润瞥一眼赵昊,奉命开始攀亲。

    赵公子略尴尬的转过头去,怎么有种逼良为娼的感觉?

    “使不得使不得。”林正英慌忙摆手道:“就是县太爷来了,我们也不敢造次的,何况是你老。”

    “哎,不一样的。”林润摆一下手,指着林一辰道:“听你家三小子说,你们是从闽中搬过来的。本院便是莆田人士,不知你们是哪一堂的?”

    “是吗?”林正英一时激动,紧紧抓住林润的手道:“本支祖上在兴化军,是九龙堂。”

    兴化军就是莆田县在宋朝时的称呼。

    “哦,我们也是九龙堂。”这下林润好像是真来了兴趣道:“你们哪一房的?”

    “是吗?”林正英忙道:“我们是六房的。”

    “巧了,我们也是六房的。”林润反握住林正英的手道:“那你是第几世啊?”

    “到我是蕴公再传的第十八代,禄公第四十四世孙。”林正英说完望着林润问道:“不知巡抚大人是?”

    “我乃蕴公再传第十六代孙,水字辈。”林润便正色道:“本院单名一个‘润’字。”

    “山远水长正,一元复始开。”林正英念出辈分诗,便一口磕在地上,毕恭毕敬道:“侄孙给叔公请安。”

    吓得林一仑和林一辰也赶紧跟着跪下,口称太叔公。

    “好好好,快快起来。”林润满脸笑容的再次扶起林正英,看向赵昊道:“还真让你小子说着了,这凤凰山居然有我林氏近宗。”

    说着他对林正英解释道:“这位是你们老公祖的公子,本院的忘年交,你叫他赵公子就可以了。是他跟我说起你们,本院才动了来看一看的心思的。”

    “那得好好谢谢赵公子。”林正英忙朝赵昊作揖不迭。

    “好说好说。”赵昊笑呵呵的还礼。“往后咱们可得多亲近。”

    “求之不得。”林正英忙客套回去。

    林一辰赶紧在老爹耳边小声禀报之前发生的事情。

    “混账!”林正英闻言大怒,一巴掌扇儿子脸上。“怎么能这样慢待贵客,要是今天气走了你太叔公,你就死去吧!”

    “哎,不要动粗,一辰这孩子处理的很得体。”林润笑着拦住他道:“我很喜欢他,回头让他跟我去广州如何?帮我跑跑腿,历练历练。”

    “这是他造化!”林正英闻言大喜,一脚踢在儿子屁股上,大声道:“还不快给你太叔公磕头,往后要是让你太叔公失望,你就别回来了,自己找根绳吊死得了!”

    “哎哎。”林一辰做梦都想走出这山沟沟,而且还能去省城,激动他赶紧向两人磕头如捣蒜。唯恐太叔祖反悔一般。

    林正英又赶紧让他兄弟带着几个护卫,折回去请赵二爷一行也进来飞天燕。

    又让人赶紧回去准备锣鼓炮仗、舞龙舞狮,杀猪宰牛,置办酒席。

    然后自己陪着叔公林润一行绕过那飞天燕子般的山峰,喜气洋洋往大寮而去。

    岳云朋坠在后头,小声对赵昊道:“中丞够拼的啊?这是豁出去了。”

    跟乐傻了林正英不同,他旁观者清,知道这种要上溯到唐朝时血缘关系,其实就约等于没有关系了。

    谁要是凭着这层身份,就想去广州的巡抚衙门跟林润认亲,十成十会被门子直接撵出去的。

    但攀亲戚这种事嘛,当然是就高不就低了。身份高的认可这门亲,身份低的当然求之不得了。所以林中丞一点头,大家便成了血浓于水的一家人。

    “才知道啊?”赵昊捏了捏他肥嘟嘟的腮帮子,笑道:“待会儿不好好表现,对得起林中丞吗?”

    “那绝对的!”岳云朋忙点头不迭道。

    ps.两更奉上,今天没了。

第九十五章 凤凰水仙

    转过飞天燕便是一大片山间盆地,盆地中有河流沟渠,有成片的水田。

    山里的节气要比平原上晚一些,外头都已经割稻子了,这里的稻田才刚刚泛黄,还得过些天才能成熟。

    水田中央是一个不小的村落,村里屋舍俨然,中间高处矗立着一个偌大的土楼,是之前那个的一倍大。看上去跟潮州城墙也差不多高了。

    “这里真不错。”林润见状不禁赞道:“陶渊明的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吧?”

    “可惜桃花源是假的。那么小的地方,怎能容纳的了,几百年的生齿增长呢?”林正英摇头叹气道:“我们一族搬到这里才一百二十年,如今分出去两个寨子,拼命开垦土地,也只勉强糊口而已。遇上天灾还得闹饥荒。”

    说话间,众人来到大寮村口,便见一座样式精美、雕花镂刻的石牌坊上,书写‘九牧传芳’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见赵昊盯着那牌坊,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林润便自豪的介绍道:“从我林氏太始祖比干公,传至四十六世便为入闽始祖晋安郡王禄公。由禄公传至十六世为披公。唐天宝十一年,披公明经擢第,官至检校太子兼苏州别驾,赐紫金鱼袋、上柱国,卒后赠睦州刺史。披公有九子,皆官至州刺史,故曰‘九龙公’,又称九牧世家,前九龙。我祖先便以‘九龙堂’为本支的堂号了。”

    “这样啊,那厉害了。”赵公子满脸艳羡的赞叹道:“那既然叫前九龙,想必还有后九龙了?”

    “不错。”林润点点头道:“禄公传至二十五世是杞公,亦生九子,竟同样都做到了州牧,故曰‘九牧公’,后九龙,宋九牧公。”

    赵昊恍然大悟,终于知道‘每七秒卖出一条男裤’的那家,为什么叫九牧王了。估计那老板也姓林吧。

    鞭炮声声、锣鼓阵阵,打断了赵公子的瞎想,他定睛一看,原来已经到了土楼前。

    得到吩咐的族人们,搬出过年祭祖时候的家伙什儿,卖力的吹打起舞,以迎贵宾。

    赵昊本以为这乡野之地,就算舞龙舞狮也就是舞两下意思意思拉倒了。谁知他却大开了眼界。

    只见土楼前的晒谷场上,百余名客家汉子组成两条红色长龙。另有二十名汉子组成十头青狮子,在手擎绣球领队指挥下,踏着鼓点敏捷起舞。这么多龙狮混在一起,却配合默契多变,动作丝毫不乱。惟妙惟肖的模仿雄狮的各种姿态,又隐含武术和阵法于表演,体现出力与美的结合,粗野又充满生机。

    这客家的舞龙舞狮,跟潮州的英歌舞,大有各擅胜场的意思呢。

    ~~

    待到采青之后,表演告一段落。林正英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用方言对他们大声说起来。

    赵公子听得两眼发直,问一旁的岳云朋道:“他们说的啥?”

    “我也听不懂。我们潮州人能听懂闽南话,可他们说的是莆仙话,完全不一样啊。”岳云朋一脸无奈。

    赵公子点点头,对此表示理解。毕竟鲁迅先生曾说过,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同样是江浙人,但是你在说什么我却听不懂。

    这话套在闽语区、粤语区也完全适用。

    关于这些方言难以破解的神秘程度,坊间还有一个段子是,当年抗美援越时,为使通讯信号不被美军破获,中方志愿军就曾让许多潮州籍士兵,使用潮州话作为通讯用语,效果奇佳。

    类似的段子赵昊还见过温州话、莆仙话版本,反正就是为了突出自己的方言最难懂。也不知这有啥好骄傲的。

    还是那担任向导的老方,为赵公子翻译说,这是林正英在向族人们吹嘘,他们多了门阔亲戚呢。往后扬眉吐气的日子就要来了。

    ‘做梦去吧。’岳云朋撇撇嘴有些不爽,但这里对他来说算敌区了,这话可不敢说出口。

    待到林氏族人们欢天喜地的拜见了太叔祖之后,林润又被引着进去围屋院中的祠堂,给林氏的列祖列宗上香。

    赵昊和岳云朋这些外人,则留在祠堂外头吃茶。赵公子不着急坐下,在天井里抬头转悠,饶有兴致的参观起这座客家围屋的内部来。

    只见整个围屋呈圆形,外围建筑有四层高,上千个房间,是各家族人的住房和仓库。

    围屋内部则是传统的汉族堂屋,分上中下三堂。下堂与大门相连,是围屋的出入口。中堂居于中心,最大最宽敞,是家族聚会,迎宾待客的地方。上堂则居于最里面,是供奉祖先的祠堂,也是族学所在。

    赵昊他们所在的地方,便是中堂,抬头可见圆形的蓝天,所以又叫‘天穹’。看着周围高高的楼墙,很难不让人生出压抑的感觉。但这已经是围屋内部视野最好的地方了。为了便于防守,所有房间的窗户都是朝内开的。围屋的外墙上只开了不多的射孔,为楼内通风足够,但采光就一言难尽了。

    此时,围屋一层层的走马廊上,站满了好奇的客家人。之前的警报还未解除,他们仍不能出去上工。男人们将弓箭火铳收好,出来趴在栏杆上指指点点,议论着今天的事情。用蓝布包着头的妇女,抱着孩子聚在一起,享受这难得的闲暇。

    赵昊所见老人不多,这是因为客家人的平均寿命不到四十岁,所以除了老族长林正英外,几乎见不到老人家。

    ~~

    这时,林一辰端上茶来。

    赵公子也确实渴了,接过来不管好不好喝,先喝了再说。

    谁知喝了两口,却露出惊喜之色,对一旁的岳云朋道:“尝尝,滋味还真不错。”

    “哦,是吗?”岳云朋有些不以为然,客家人能有什么好东西。但碍着赵公子的面子,他还是端起茶盏尝了口。

    一品之下,他不由也赞不绝口道:“香气浓郁,润喉回甘,有一股花果香。嗯,真是很独特的山韵哩。”

    “是吧,这茶叫什么名字?”赵公子却觉得这茶好像在哪喝过。

    “凤凰山上的野茶,哪有什么名字?”林一辰笑答道:“公子喜欢,往后咱每年都给你采。”

    “喜欢,喜欢的紧。”赵昊又品了两口,再看那汤色橙黄,清澈明亮,茶碗内壁仿佛有个金圈一般,不禁感觉愈加熟悉,让林一辰拿点干茶叶来。

    林一辰赶紧捧来茶叶罐,赵昊掏出几片放在手中细观,只见这茶叶条索粗壮,挺直肥大,叶腹亮黄,带有红包边缘。最大的特点是,茶叶前端多突尖,叶尖下垂似鸟嘴。

    赵昊恍然一拍大腿道:“这不是就凤凰水仙吗?”

    “凤凰水仙,好名字啊。”这时林润在林正英的陪伴下从祠堂出来,听到赵昊的话,便笑道:“有道是酒香也怕巷子深。茶香更怕山林深呐。这山茶得赵公子命名,肯定要名满天下、身价倍增了。”

    见林正英还没反应过来,林润对他笑道:“你不是发愁族人们生计艰难吗?还不赶快抱紧财神爷的大腿?”

    “赵公子吗?”林正义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赵昊,实在太年轻了,让人很难相信啊。

    “不错,往后连省里都得靠他养活。”林润笑着在赵昊身边坐定。“要是你们能跟他合伙卖茶叶的话,可比种地赚得多多了。”

    林正英其实还有些懵,但叔祖这么说了,那就照办便是。便赶紧请赵公子不吝援手。

    “你这凤凰山里,有多少株茶树啊?”赵昊只好笑眯眯的询问起来。

    其实茶叶是万历年间才打入欧洲市场的,目前只在大明周边的亚洲地区有市场,比起丝绸和瓷器来,利润不算太高。

    不过既然天降伟人赵公子,自然要提前把茶叶推向全世界的。他计划用二十年的时间,在暴利外贸品的清单上,再加上茶叶的名字。

    目前别说凤凰水仙之类的青茶,就连日后在欧洲大红大紫的正山小种红茶,也还很不成熟。要想形成像瓷器、丝绸那样完善的产业链,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早点下手把产业基地整起来,总是没有错的。

    当他得知凤凰山上竟有一两万棵这样的野茶树时,终于彻底动心了。

    嗯,有必要让潮州农学院在凤凰山上设个点儿,开始进行品种选育,让野茶早日实现人工种植。并选育出优异单株并加以单独培植,以得到凤凰水仙中的上品——凤凰单枞……

    还得再编造一套茶文化来增加底蕴,比如南宋皇帝逃难过来,差点中暑死了,吃了凤凰茶,您瞧怎么着,好了!

    还得把凤凰单枞的价格炒作起来,嗯,最好的茶得用处女来采,还得放在采茶女的胸部,利用少女体温进行‘初烘’,这样那帮老色批……划掉,改为士大夫、上流人才会心甘情愿的慷慨解囊。

    同时光自己喝还不够,还得让王盟主喝,徐渭喝、李贽喝,岳父大人喝,皇帝也喝,最好能成为贡茶,再请他们写诗吹捧一下。这样应该用不了多少年,就能把这茶炒得天下闻名了……

第九十六章 祖坟的青烟向哪飘

    刹那间,赵昊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一堆茶业相关的事情。

    他不禁咽了下口水,才不是为了什么处女采茶,胸部初烘呢,是为了美好的钱景!嗯,认真脸。

    好一会儿,赵昊才从遐想中挣脱出来,记起自己这回来,不是为了茶业,而是为了瓷业啊。

    于是他话锋一转,对林正英歉意笑道:“不过老族长也别着急,一种新茶要稳定生产、打开市场,站稳脚跟才谈得上盈利。这其中,没个十年八年的孕育,是办不到的。”

    “啊,这么久?”林正英刚刚燃起的热情被兜头浇灭。他只好苦笑道:“不急不急,公子看着慢慢搞就成。”

    “不过我这有个立竿见影,马上就能让你的族人们脱贫致富的法子,老族长要不要听一听哇?”赵昊又一转话头。

    “好啊好啊,公子请讲。”林正英又燃起希望,他就喜欢这种来钱快的,这样不容易被忽悠。

    ~~

    与一般人的想像不同,围屋里居然不仅不闷热,反而还挺凉快。坐在天穹中更觉两腋生风,让人一点汗都没有。

    用科学来解释是因为高墙的合围加上巨大出檐和走马廊的遮挡,让围屋内日照时间减少,大部分处于阴影之中。再加上厚土墙阻隔了热的传导,让内院和房间中都十分阴凉。而且狭窄的大门会形成巷子风,让正对着大门的中堂成为全楼最凉快的地方。

    赵公子便趁着徐徐清风,道出了自己的意图。

    “我准备开几个窑子……烧瓷的那种。听说飞天燕有优质的瓷土矿,我可以敞开收购,你们有多少我要多少。”赵昊说着竖起一根手指道:“一石土十文钱,如何?”

    “哇……”但凡能听懂官话的族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一石等于两斛,斛就是官府用来收税粮的量器。林家这边因为多年不交皇粮,自然没那玩意儿。但一斛大约等于一个他们平时挑的藤箩筐,大伙儿还是知道的。

    也就是说他们挑上一担子、两箩筐的土,就能赚十文钱?

    那可是十文钱啊!能给家里买四斤米或者买半个月吃的盐了!

    农闲时,到凤凰镇上累死累活扛一天活,东家就给十文!他们还知足的不得了。

    现在挑一趟土就能赚到这么多钱?

    “敢问公子,是从哪里挑到哪里啊?”还是林一辰精明,他担心要是从山里运到府城去,那可就太不划算了。

    “只需要运到凤凰溪边就成。”赵昊笑道:“听老古说你们北寮就在凤凰溪边,还建了个码头。就送到那里即可。”

    “哇,发财了发财了……”山民们再度压抑不住的欢呼起来,从飞天燕到北寮码头只有五里路。他们一天往返个十趟八趟也不成问题。

    那一天岂不要赚一百文?还种什么地啊?这辈子都不种地了!

    有那头脑灵活的又想到,这要是把路修一修,用独轮车运土的话,那岂不要大发特发?一天赚个五六百文都不成问题?

    就连林润也觉得赵昊太过慷慨,小声对他说,不用这么给自己面子。

    赵公子笑笑没说话,一副慷慨大方的模样。其实他本想开价,一石土十文钱,运到码头再加五文钱的运费的。

    之前他让人做过市场调研,知道这个价码足以让劳动力价格低廉的山民们疯狂了。

    没想到才开到十文钱,他们就已经疯狂了,赵公子便默默的没提五文钱运费的事情。

    一次给到十五文,只能让山民们高兴一回。先给十文,日后再提高到十五文,能让他们高兴两回。

    这不是更有意义吗?嗯,更认真的脸。

    但赵昊的余光注意到,尽管天穹里所有客家人都陷入发财的美梦中,只有林正英没动容。

    准确说是,他在动容之后,很快恢复了平静,脸色反而变得有些难看。

    “怎么?”林润也注意到了林正英好像有异议,便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回叔祖,我们当然做梦都想过上衣食不愁的好日子了。可那飞天燕……是我们的祖坟所在啊。”林正英愁眉苦脸道:“老话说‘切莫迁祖坟,十迁九次败’,当年高祖千辛万苦才为后人选了这么块风水宝地,可不能随便乱动。”

    “而且飞天燕长眠着我们一族五代人,怎么忍心去挖坟掘墓,惊扰祖先?”说着他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个钱要是能赚,当年我们就赚了,也不至于一直受穷到今天。”

    此言一出,天穹里一片安静,刚才躁动的族人们,被兜头泼了盆冷水,全都蔫了。

    赵昊看看林润,中丞,靠你了。这么长的铺垫,不就为了啃下这块硬骨头吗?

    “原来是这样啊。”林润了解的点点头,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你想过没有?既然是祖先选定的风水宝地,怎么会让你们五代人穷到今天?”

    “这……”林正英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方道:“可能是时候还不到。”

    “不,时候到了,就在今天!”林润却断然一挥手,然后定定看着林正英道:“你好糊涂啊,正英!我问你,瓷土矿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概五六十年前吧。”林正英有些发蒙道。

    “也就是说,当年你高祖我叔爷选祖坟时,根本不知道飞天燕有瓷土矿,对吧?”林润逼问道。

    “那当然。”林正英点点头。

    “所以啊,当初堪舆先生所谓的风水宝地之说,就应在这个矿上!”林润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高声道:“挖出土来就能赚大钱!这飞天燕就是个聚宝盆啊!”

    说着,他微微动情的看着众人,用乡音道:“咱们客家人一路迁徙吃了那么多苦,到了潮州依然只能住在‘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山沟沟里,年复一年,起早贪黑,干的比谁都勤劳,却连个温饱都混不上。能在你们的地盘上发现瓷土矿,正是祖宗垂怜,真正的祖坟上冒青烟啊!”

    “对!说的太对了!”一众客家人马上高声应和这位位高权重的太叔祖。顿觉太叔祖就是比族长有水平,一眼就堪破了关窍所在。怪不得太叔祖能当上巡抚,族长只能在山沟里给他们当族长呢!

    “族长,就听太叔祖他老人家的吧!”众人纷纷央求林正英。“让我们靠瓷土过上好日子,这才是祖宗的意思啊!”

    “祖宗不会想让我们受穷的!当初选这块地方,不就是为让后世子孙都享受恩泽嘛!”

    “我们挖矿赚了钱,另找风水宝地,给祖宗修大大的坟,带石人石马那种,让祖宗们也跟着享福!”七嘴八舌的声音越来越大,这嘈杂的场面让素来规矩极严、说一不二的老族长倍感陌生。

    “都安静,吵什么吵!”老族长用拐杖重重的杵地,声音十分严厉。他下意识的想拒绝这件事,仿佛只要自己点头,那么属于自己的时代,就将彻底过去一般。

    几十年来的积威,登时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天穹里重新变得鸦雀无声。

    然后林正英黑着脸,指着围屋外的牌坊方向道:“你们不要一听到发财就忘乎所以,别忘了,我们是九牧流芳的林家!当年祖宗们靠的是读书做官才光耀门楣!不是靠经商致富!做买卖的再有钱,也没法得到人的尊敬,更没法流芳百世!”

    见自己一番话又说的族人低下了头,林正英暗暗松口气,然后换个语气,客气的对林润道:“叔祖有所不知,当初为高祖选地的风水先生说的很清楚,那飞天燕的形胜,主子孙出将入相,与发财之说南辕北辙啊!”

    “你这个糊涂蛋!给我站着回话!”林润也压不住火气了,重重一拍桌子。堂堂巡抚跟你这儿演认亲的戏,还不痛快撂那儿。真是不识抬举!

    见叔祖发火,林正英吓得赶紧站起来,这才想起对方还是广东巡抚。

    “我问你,这一百多年来,族里出了几个举人,几个进士啊?!”林润黑着脸问道。

    “唉……”林正英颓然摇头道:“一个都没有。出的上一个秀才还是六十年前。”

    “那这‘飞天燕子’的风水怎么不灵了?”林润冷笑道。

    “症结还是在那个该死的瓷土矿上。”林正英叹气道:“当初发现这个矿后,府城的那些狗大户就想买下飞天燕,被我爷爷拒绝后就改为强抢。结果打了几场,都大败而归,死了不少人。然后他们为了泄恨,就串通府城的狗官,把在县学府学读书的林家生员,全都借故革除了功名,撵出了府城。”

    “打那之后六十年,府学县学根本不许我们林氏一族应童子试。”说着他恨得咬牙切齿道:“这才把族中一代代的才俊耽误了。”

    “潮州府要是放开了让我们考,也不至于连续两科都挂零!”林一辰也气愤道:“他们就是因为我们客家人读书太厉害,抢了他们的学额,才借故把我们排挤出去的!”

    不过这话,很难引起族人的共情了。被隔绝在科举大门外六十年,对这林氏一族的文教事业打击是巨大的。虽然因为耕读传家的传统,还一直保留着族学,但没有科举这条出路,族人们也就学到能识字算账就完事儿了。

    到这年月,大寮已经没有任何正经读书人了……

    ps.估计断在这儿会被骂,所以今天三更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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