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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五章 笨蛋,问题是经济啊

    科学号顺着浩浩汤汤的长江疾驰而下,将无数的风景远远甩在身后。

    面对何心隐的疑问,赵公子微笑反问道:“请问夫山先生,如果聚合堂能按照你的理想状态发展,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呢?”

    “当然是推而广之,在全县试行,继而推广到全府全省乃至全国了。”何心隐理所当然道。

    “那么最终呢?”赵昊追问道。

    “最终,自然天下大同了。”何心隐捻须道。

    “那么何为天下大同?”赵公子又问道。

    “《礼记》上说的清清楚楚,需要老夫重复吗?”何心隐撇撇嘴道。

    “需要呢。”赵公子笑道。

    何心隐刚要发飙,才想起自己是求教方,只好耐着性子背诵起‘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那长长的一段来。

    其实这也是他当初兴办聚合堂时的最高指导思想,时隔多年背诵起来,自是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

    赵公子听闻之后,笑问道:“不知当初聚合堂,做到哪些方面了?”

    “这个……”何心隐略一沉吟道:“仅在聚合堂范围内,老夫自认为做得还不错。‘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这些基本都做到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也做到了‘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了。”顿一顿,他又面现自豪之色道:“就连吾师也赞许说,‘数年之间,几一方之三代矣’。”

    “可为什么会难以为继呢?”说完,他又陷入深深的困惑中。“不只是账目上入不敷出,更让人绝望的是人们从最初的彬彬然礼教信义之风,变得渐渐敷衍麻木,劳作也不认真了,大量的稻谷被遗漏田间,没有归仓。成了‘货不必藏于己而弃于地,力不必为己出便恶其出’了。结果田地收成逐年下降,堂中物资紧缺却依然浪费成风,家家穷困只知道向堂中伸手……”

    罗汝芳和李贽还是头一次听何心隐自曝其短。心说乖乖,怎么把人都养成大爷了?怪不得老梁家财万贯都顶不住。

    “所以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但到底错在哪里呢?”何心隐再度巴望着赵昊,迷茫无助的像个孩子。

    “夫山先生的实践已经几近完美了,如果这样还看不到实现大同世界的希望,那就只能说明,这条路本身就是错的。单靠道德教化,根本无法实现天下大同!”便听赵昊字字如钟道。

    “单靠道德教化,无法实现天下大同?”三人异口同声重复一句,李贽便笑道:“没想到,你还是法家呢。”

    “靠严刑峻法更不可能。”赵昊却斩钉截铁道:“一不小心就会被车裂腰斩的活地狱,与天下大同何干?”

    “那你是道家了?”李贽又问道:“无为而治,直至退到鸡犬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状态?”

    “那种日子谁想过啊?”赵昊哈哈大笑道:“所有人都靠种地为生,没有百货往来,也没有文字诗歌,大家都成了原始人。至少咱们这些人,怕是都很难过吧,那算什么天下大同?”

    “那你到底是?”李贽不懂了。

    “我是科学家啊。”赵公子一脸你这个问题好白痴的表情道:“科学的追求,是让人民的生活更美好。科学对任何未经实证的说法都保持怀疑,所以我们不知道天下大同会不会实现,但我很清楚一点,那就是靠压抑人性来实现的美好,是虚假的美好。再漂亮也只是虚幻的泡影,一戳就破!”

    “靠压抑人性来实现的美好,是虚假的美好?”罗汝芳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不带任何恭维的称赞道:“诚如吾师所言‘人之好贪财色,皆自性生,其一时之所为,实天机之发,不可壅阏之。’看来我等确实是同道中人啊。”

    “看,夫山先生但凡跟你师兄聊聊,也就知道问题所在了。”赵昊两手一摊,玩味笑道:“我觉的最有意思的是,泰州学派秉承‘**自然论’,你夫山先生更把孔夫子批的一文不值,视程朱如猪狗一般。为什么在做事的时候,却还是跳不出理学灭人欲、存天理的窠臼呢?”

    “这……”何心隐脸涨得通红,赵公子批评到了他的根子上,自然难以接受。“我从没说过要灭人欲,只是希望通过教化,来提高人们的道德。道德上去了,在**方面自然就节制了,清心寡欲又有什么错?”

    说着他想到赵昊那句‘靠压抑人性来实现的美好,是虚假的美好’,不禁哑然。

    是啊,自己可以清心寡欲,却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清心寡欲,不然那跟程朱又有什么区别?

    何心隐沉默许久,方喃喃道:“难道道德教化真的错了?”

    “道德教化本身当然没错,不然人与禽兽何异?”赵昊正色道:“然则,靠道德教化只能决定一个社会的下限,却不能决定其上限。不然我汉家王朝如何会败在五胡辽金元手中?我们的道德再差,也远比他们强吧?那时候读书人的教化有什么用?还不一样被灭国、被屠戮、被当成两脚羊?”

    “这……”何心隐三人面露钦佩之色,心说这小子尼玛比我们还狂啊。泰州学派无论如何叛逆,也没跳出儒道法的范畴。与理学的冲突依然是读书人间的路线之争。

    好嘛,到了科学这儿,直接就把读书人的作用,甚至读书人本身给否定了……

    罗汝芳忍不住反驳道:“历代王朝靠马上得天下不假,还能马上治天下?最后还不得靠读书人治国平天下?”

    “那当然,因为治国是一件复杂精细的事情,不靠读书人是万万不行。”赵公子说着冷笑一声道:“但也只是矬子里头拔将军而已。所谓积土成山、积水成渊,按说只要时间足够,就是一锨一锨的堆土,也能堆成一座高山;就是一瓢一瓢的舀水,也能积成一个大湖。可读书人治理了历代王朝两千年,我华夏却依然停滞不前,不敢说比先秦强多少,甚至很多地方还远远不如!”

    “……”三人没法反驳他厚古薄今,因为他们和大多数读书人,甚至包括孔夫子在内,还在追慕夏商周呢。言必称三代,希望回到那个礼崩乐坏之前的时代呢。

    这样一想,读书人也确实够失败的。

    “所以我说,读书人治国,也就是维持个下限罢了。想让我华夏走出治乱循环的怪圈,真正向前发展,他们是绝对做不到的。还想实现更遥远的天下大同?别做梦了。”赵昊冷笑连连道:“我们华夏的百姓是最本分的,只要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就没有人会造反。读书人折腾了两千年,连这点最低要求都做不到,还有脸了?”

    一番话说的三人面红耳赤,甚至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那你能让百姓都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何心隐不忿反唇相讥道。

    “我能,至少我知道怎么能做到。”赵昊眉头一挑,大言不惭道:“你既然在我江南集团的农庄干过一年,就该知道通过科学管理,科学种植,我们昆山的农场实现了一年两熟,亩产七石的高产纪录。”

    “不妨提前透露一下,今年昆山农场的亩产稳稳突破了八石。”赵公子有实际成果打底,说话自然底气十足。“而原先昆山呢?一年只能种一季稻,昆南有时候还一季都收不来。好,不说昆山,就说苏松别的县,最多一年种一季稻一季麦。最高产米两石五,麦一石五,仅此而已。”

    “我们科学可以用同样的土地,种出至少多一倍的粮食来,多养活一倍的人口。而且这还只是开始,日后随着生产技术的不断改进,产量还会不断提升。你说我有没有底气,说自己有办法让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

    “有……”何心隐服气的点点头,他要是不服气,也不会拉下脸来求教。

    “我不是说读书人不行,而是说读书人读的书不行。”见他服气了,赵公子也放缓语气道:“卓吾先生说孔孟学说只是一时所发之药石,并非‘道冠古今’的万世至论,不能将其当做万古不易之教条,就非常的科学嘛。”

    “哈哈哈,我算听懂了。”李贽忽然拍着大腿笑道:“你的意思是,读书人都要学科学,才能治理国家的姿势,走出治乱怪圈,让大明永远强大,直到天下大同,对吧!”

    “所谓知己,莫过如此。”赵昊毫不脸红的点点头道:“百姓日用既是道,科学就是研究如何让百姓过的更好的一门学问。所以我们两家确实是同道中人,可以相濡以沫的。”

    “先别说那么远。”何心隐一抬手,皱眉道:“让我捋捋先。赵公子的意思是,只有顺乎人性才能长久。所以读书人的责任,应该是去满足人的**,这样组织才能长久,国家才能强大,最终实现大同?”

    “同时还要有道德为**设限,”赵昊沉声道:“不受道德约束的**是有毒的,最终会让国家变得邪恶,让人民是非不分,最终自取灭亡。”

    顿一下,他眨眼笑道:“当然,这就是你们泰州学派的事情了。”

    三人这才彻底明白,赵昊所言‘道德是社会的下限’是什么意思。无论儒道法都将道德视为社会的上限,所以一代代读书人才会反复求诸于道德。

    但其实,那只是他们没法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才通过用道德礼教来降低人们的**,来保持社会的稳定。这种削足适履的反向操作,当然最多只能维持社会的运转,无法为百姓带来美好的生活了。

    何心隐的聚合堂虽然放松了名教伦理对族人的约束,但依然没有改变用限制人们**的方式,来维持体系运转。怎么可能不出问题。

    所以归根结底一句话,笨蛋,问题是经济啊!

    ps.今天没有了,争取明天再早点发。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大阳的成绩

    为什么国家要发展经济,因为只有发展才能解决问题。虽然发展过程中,又会产生新的问题,但发展产生的问题,只能在继续发展中才有解决的可能。

    一个经济继续发展的国家,纵使问题多多,却可以不断解决问题。可一旦经济发展停步了,国家解决问题的能力也就丧失了。在这种失败国家中,旧的问题无法解决,新问题不断出现,只能等待旧的政权和利益集团被推翻,通过使经济归零重新获得发展空间。

    我华夏历代王朝为什么‘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根本原因就是无法为经济做增量,只能在存量的范围内,不断的‘停滞——清零——停滞——清零’的循环。

    历史在为大明送来加剧清零的小冰河危机的同时,也为大明送来一次跳出这个怪圈的机会——大航海时代。可惜大明没有抓住这个前所未有的做增量的机会,只能在新时代的门口,倒毙于小冰河带来的饥荒和鼠疫了……

    这就是赵昊自始至终把参与大航海,作为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的原因所在。

    但做增量并不一定带来发展,大明也可能走西班牙葡萄牙的老路,无法让广大百姓分享到增量,亦无法让增量带来发展。这是赵公子始终担忧的事情。

    所以他要帮助泰州学派发展壮大,让他们为没资格决定蛋糕分配的人群代言。引导这股破坏性极强的力量,在冲毁理学牢笼的同时,学会建设一些东西……

    理想很美好,可现实会如何发展,谁知道呢?

    泰州学派能不能在张相公的迫害下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呢。这样想来,赵公子简直就是在替李贽何心隐们和亲啊……

    实在太为大……哦不,太伟大了!

    ~~

    廿五日清晨时分,科学号抵达崇明三沙码头。

    短短两日时间的,赵公子与泰州学派三人,进行了夜以继日、深入热烈的交流,但在详细记述了赵公子言行的《科学传习录》,以及为泰州学派作传的《泰州学案》中,详细记载均只到‘笨蛋,问题是经济啊!’便结束了。

    之后一天两夜的谈话内容,两者则均不约而同的语焉不详。

    在《科学传习录》中,诸弟子以彼时未曾随侍师父左右为由,只言此次‘江中对话’为科学与泰州学长达数十年的密切合作奠定了基础,是两党共同推翻理学统治地位之滥觞云云。

    而《泰州学案》是李贽这个亲历者所撰,按说以他百无禁忌的性格,如此重要的一次谈话,应该一字不漏的记述下来才对。然而他也罕见选择了春秋笔法,只说次‘江中对话’是科学对泰州学的一次棒喝,为他们在迷茫中指明了前进的方向,从此不只明确了要反对什么,还明确了要主张什么。

    自此之后,泰州学派悄然将‘百姓日用即道’,诠释为‘让百姓生活的更幸福,就是吾辈所追求的大道’,并定为学派主旨,始终不渝的坚持为百姓谋福祉,终于迎来了快速大发展。影响力很快超过了王学各派,迅速成为大明显学,门人上自师保公卿、下逮士庶樵陶农吏,成为理学的最大敌人……当然,这是后话。

    于是后世史学家们猜测,可能正因为双方所谈内容颇多限制级,其中不乏不宜流传的屠龙之术,是以在《科学传习录》和《泰州学案》中才将其隐去了吧。

    他们也不纯是推测,因为在金学曾的《大阳子日记》中,记述了当日他在三沙码头迎接师父时,所见泰州学三人与师父道别时,罗汝芳长揖曰:‘公子对我泰州学恩同再造,日后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而何心隐那种绝世狂人,居然也跟着行礼,说‘受教了’。可见受益之大,定已到了脱胎换骨的程度了……

    ~~

    因为中午就要发船了,所以和泰州学派三人分开后,赵公子只在码头和金学曾匆匆一晤。

    今年崇明岛又是成绩斐然的一年,生**炫耀的大阳,当然要跟师父好好显摆显摆了。

    “在师父的英明领导和亲切关怀下,崇明的航运、农业、造船业一日千里,为本县带来了大量的人口。截至九月,本县人口已经接近三十万,比去年整整翻了一番啊!”

    也难怪金学曾迫不及待要表功,他这三年任期,第一年寄人篱下、穷逼至极,第二年当牛做马、苦逼至极,如今终于牛伯夷了。不跟师父好好吹吹牛,岂不是锦衣夜行?

    “唔,不错不错。”赵昊赞许的点点头:“当初你们县才八万人吧,这都翻了几番了?跟当初昆山差不多了。”

    当然,在赵二爷的英明领导下,如今昆山的人口已经超过五十万了……

    “嘿嘿。”金学曾乐得合不拢嘴道:“一是咱们吸引力大,都有流民从河南跑来做工了。二来,县里也没闲着,我把那班白役全撵过江去,让他们招人来做工,光从南通州就招来五六万人,后来气得杜知州在城里拉起横幅,‘防火防盗防崇明’,还给我写信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哈哈哈。”

    洪武初年,南通州下辖海门、崇明两县,后来崇明才归了苏州府。而且南通州隶属于扬州府,也在江南一体化区域之内,是以那位知州才有‘同根生’一说。

    “你给我收敛一点!”赵公子一脚踢在他腚上,骂道:“南通也是江南的一部分,人家南开司和杜知州投诉你好几次了,说你挖自家墙角,十分恶劣!”

    这也是赵昊强调江南一体、协调发展的原因,不然散装的江南各府县,肯定会像金学曾这样互挖墙脚,恶性竞争的。

    所以赵昊严厉警告金学曾,再敢从南通挖人,就要把他吊起来打……

    “也没照着一只羊薅,还有凤阳、淮安、徐州呢,它们总不算江南了吧……”金学曾捂着腚,可怜兮兮的眨巴着小眼儿道:“黄河决堤之后,这几个府的百姓生计无着,幸亏我们招徕,才不至于挨饿。这是做善事哩。”

    “现在潘中丞已经把决口堵上了。”赵公子叹口气道:“那些府州县开始急了,纷纷到南京告状,说江南引诱江北人口,要求苏松两府遣返流民。”

    “啊,是吗?”金学曾吃一惊,这事儿他从没听说过。

    “不然我去南京干什么,不就是为了给你们擦屁股?”赵公子哼一声,才不是专程去浪呢。

    “那现在怎么讲?”金学曾着紧问道。崇明本地人口单薄,想要发展全靠外来人口,要是南京下令遣返,可就要了他亲命了。

    “目前是打点压下了。”赵昊叹口气道:“但我已经承诺,明年不会再从江北各府挖人了。”

    这也是赵公子明知道金学曾挖人挖的太过分,之前却没阻止他的原因。只靠人口自然流动,增长速度还是太慢,该挖人还是得挖。

    金学曾猴精猴精,闻弦歌而知雅意道:“明白了,徒儿这就赶紧把人都派出去,年前再挖最后一波。”

    “你个臭流氓。”赵昊哈哈大笑着又踢他一脚,这次是爱的踹踹。徒弟给师父争脸,师父当然爱他还来不及呢。

    ~~

    这会儿秋收已经结束,金学曾告诉赵昊,今年崇明县农场共开垦了二十万亩土地,其中一半是棉田,一半是水田。在昆山农学院培训出的农技员带领下,十万亩水田取得了亩产五石的佳绩!

    作为刚开垦一年的生田,能达到江南各县的平均水准,已经殊为不易,不能再强求更多了。

    倒是棉田,因为棉花耐盐碱,对土质要求不高,只要保证日照和灌溉,产量就有保证。崇明岛这两样都不缺,江南棉纺公司又有丰富的种植经验,在他们的指导下,棉农们‘精拣核、早下种、深根短干、科稀肥雍’,去年收成就不错,今年更是取得了大丰收。

    “十万亩棉田,亩产皮棉四百斤,江南棉纺的收购价是百斤一担三两银,真他妈黑……”金学曾喜滋滋的跟师父报账道:“仅棉花一块,就收入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县里少说能分个二十多万两吧?”

    “差不多吧。”赵昊点点头,笑道:“这下你阔了,可以把县城内墙贴上砖了。”

    “早贴上了,师父下次去看看,还有惊喜呢。”金学曾挤眉弄眼的卖个关子,又做贼似的压低声音道:“还有桩收入是万万没想到的。”

    “什么收入?”赵昊好奇问道。

    “工商税收。”金学曾小声道:“这才九月,县里收到的船钞商税已经达十五万两,还有门摊税五万两。又是个二十万两啊!钱多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花了……”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赵昊哈哈大笑道:“才二十万两工商税就乐成这样?那你将来岂不要活活吓死?”

    “听说浒墅关一年都收不到二十万两……”金学曾咋舌道。

    “没出息,你这可是海运起点啊,超过一个乱七八糟的运河钞关,不是很正常的事情?”赵昊白他一眼道:“少跟我这儿卖乖,钱不知道该怎么花,就兴教育搞基建。还花不掉就发给老百姓,多少钱花不出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怀秀姐的六分仪

    “可是师父,能收到这么多船钞商税,都是拜皇家海运所赐啊。”金学曾这厮最不老实,每次说话都是有目的。又缠着赵昊想留下了点儿什么了。“这明年皇家海运一走,县里非得瘫痪不成,还要搞什么基建啊?”

    如今小金已经知道,对岸的浦东新区已在如火如荼的建设中,据说明年一期工程就能完工,届时皇家海运的起运港就会从崇明搬到浦东去了。

    他终于明白当初师父安慰自己要坚强了……去年他做梦都想不到,浦东那烂泥塘会抢走自己的金鸡啊!

    要是早知道那样,去年就是撒泼打滚也得让师父同意,晚几年再搬走皇家海运。

    “少来这套。”他一扇翅膀,赵昊就知道他要往哪儿飞,没好气道:“你放心搞你的就是,皇家海运搬走了,三沙码头也不会闲着的。”

    但具体有什么用处,赵昊不说,他问也问不出来。

    这时,陈怀秀过来请他上自己的船了,赵昊便甩掉了小金的纠缠,跟着上了陈怀秀的平江号。

    刚刚登船,水手便送来了崇明气象站发布的,启航前的海事天气预报。

    “未来三日晴好,降雨概率低,海上能见度高。黄水洋海域南风三到五级,轻浪;黑水洋海域南风或东南风三到五级,轻浪至中浪,祝一路顺风……”

    陈怀秀命水手对气象站致以诚挚的感谢,提前掌握航线上的气象水文,可以大大提高航海安全,让航海者们可以做好提前应对。

    其实平江号上也安装了风向仪、温度计、湿度计、流速仪等各种新式仪器,航海学校培养出的水手,每天会定时读取数字,向船长报告实时海况和天气。

    此外,船上还新增了一系列航行定位仪器——六分仪,两脚规、量角器、平行尺。

    这些仪器有的是华叔阳和贝培嘉一起捣鼓出来的,有的是平托、阿方索等佛郎机人所用的,赵公子将其整合起来,年中时还专门到崇明岛船员学校,教授了这些仪器的用法,以及相关制图学知识。

    其中最关键的六分仪,是此时欧洲人也没有的。

    六分仪的原理并不复杂,通过测量某一时刻太阳与海平线的夹角,便可迅速得知此时所在的纬度了。

    哪怕后世发明无线电定位法后,牛子发明的六分仪,依然因其快捷轻便,在航海中广泛使用。

    不过眼下赵子所制的六分仪,可远远谈不上轻便。它由黄铜制作,像一把大扇子,重达二十六斤,领航员不得不将其下端固定在自己的腰带上,才能保持稳定。

    这是赵公子最初没想到的,在他看来,以大明的能工巧匠,应该不难手工打造出巴掌大小的六分仪。将其悬在腰间,多么帅气?

    可造是能造出来,测量结果却很不准确。华叔阳很快找到症结所在——虽然六分仪原理很简单,本质上就是测量两个目标夹角的量角器而已。但其测量准确度,却与刻度划分是否精密密切相关。而此时的能工巧匠们可以在米粒上雕花,却难以在小型刻度盘上精确地划分刻度。

    所以只能将其往大里造,才能提高测量的准确度。最终造出这个误差在0.2度的六分仪,如果挂在腰带上,非得把裤子扯下来不可。

    大就大点儿吧,管用就行。赵公子已经很知足了,命两个弟子将研究重点转移到经度测量上。

    其实经度测量的原理更简单,四十年前,荷兰天文学家便提出‘以时间确定经度’的想法——既然每24小时,地球自转一圈,即360度。相当于每小时转15度,4分钟转1度。

    这样只需要带上一只走得非常准确的钟,用来记录出发点的当地时间,同时用其它方法测量目前所在地的当地时间,那么通过两个时间之差,就可轻易得出两地间的经度差了。

    赵昊知道,后世是用航海钟来确定出发地的时间。用《天文年历》来确定当地的时间的。

    他本以为,难点在后者,然而贝培嘉告诉赵昊,钦天监就是专门干这个的,他们会准确纪录

    一年内各种天象及日、月、行星及恒星的位置。只需要按照一定的格式,转录成《天文年历》即可。

    这样航海者只需要经过简单的计算,便可对照所在地的天象,确定所在地的当地时间了。

    然而就在赵公子准备满心欢喜的宣布,将南京紫金山天文台的位置,定为本初子午线时,华叔阳却告诉他,这法子原理是没错的,但在航海中作用有限。

    原因居然是目前走时最准的西洋钟,每天误差也在五分钟左右。那样实际误差就超过两百里,船长们靠它导航的话,简直是活腻了。

    所以在研究出走时更准的航海钟前,用时间简单测量经度是没戏的。

    因此脱离对海岸的依赖,到大洋深处自由航行的梦想,暂时还不能实现……

    ~~

    不过仅眼前这些新式的航海仪器,就足以让陈怀秀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她手里拿着个两脚规,满眼崇拜的看着赵昊道:“真是难以想象,公子一个没开过一天船的人,居然能发明出这么多新花样来,而且每一样都那么实用,就像经过千锤百炼出来的一样……”

    “哈哈,这些都是简单的测量和计算罢了,在海上和陆上没差的。”赵公子打个哈哈,心说那是当然了,再给你把航海钟搞掂,这套工具你能用到四百年后。

    “对公子师徒来说,当然很简单了。”陈怀秀秀眉微蹙,俏丽无匹的脸上,挂着淡淡苦恼道:“可对我们这种没念过几天书的人,那些计算公式什么的,简直比天书还难。”

    “自信点,你们和读书人没差别的。”赵公子鼓励陈怀秀,暗讽读书人道:“实在不行就死记硬背,生搬硬套嘛。怀秀姐这么聪明,肯定早就掌握了。”

    “让你说着了,我就是死记硬背的……”陈怀秀面现羞赧之色,流露出几分小儿女态道:“当时我就明白了,估计这辈子是进不了科学门了。”

    “前门进不去,我给你开后门就是了。”赵公子不由笑道。

    “瞎说什么……”陈怀秀轻啐一口,愈发不胜娇羞。马秘书还在呢……

    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

    赵公子脑海中,一下蹦出这么几句诗来。这位坚强聪慧、果敢美丽……特别是美丽的大姐姐,看来彻底走出丧夫之痛了呢。

    真为她高兴。纯高兴……

    一时间,舱内气氛略有些暧昧。

    马湘兰面如古井不波,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只双手抱着文件夹,目不斜视的望着渐渐远去的三沙码头。

    却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当人家不存在就好……只要你们能做到。

    陈怀秀略尴尬的轻咳一声,忙转个话题道:“对了,这几次出海,都有不明来路的快船尾随窥伺。”

    “哦?”赵昊果然转移了注意力道:“没抓个舌头?”

    “他们都是操船的老手,操的又是四橹单桅快船,也不靠近我们。咱们的快艇一逼近,便即刻远遁,护航队几次都没抓住。”陈怀秀轻叹一声,旋又宽慰道:

    “不过问题应该不大,我们的护航队可是很强大的。”

    耽罗警备区按照赵公子的指示,要在一年内扩军一倍,有无数的新警员和战舰需要航海训练。

    赵昊还担心葡萄牙人或者南方的大海主,会袭击皇家海运的船队,所以干脆让他们负责给船队护航,也算一举两得了。

    至于崇明岛,有两个保安大队,整整一千保安队员驻守,还有定期接受军事训练的万余沙船帮众,应该不会有人傻到以卵击石吧?

    “八成是南边的大海主,”赵昊抱着胳膊寻思片刻道:“这帮家伙就像嗜血的鲨鱼,闻到味儿过来探探风声吧?”

    其实主要还是他垄断了对日贸易,不许任何其它势力的船只靠近日本。

    那么走外洋航线,绕过江南集团控制的种子岛、耽罗岛不成吗?

    还真不成。

    因为这个年代,船只航行是非常依赖陆地的。这不仅出于船只补给和安全的需要,也是导航的需要。

    大部分航海者的船只一旦远离了陆地,没有海岸线和已知岛屿作为参考点时,就会陷入迷航。

    所以在海上,前人舍命探索出来的航线就这么几条,只要守住了关键节点,便等于控制住了整条贸易线。

    至少南方的大海主们,是不具备走外洋航线的能力的。葡萄牙人倒是走过,但海面缺少标记物和可靠的导航仪器,也没找到合适的洋流,风险实在太大,开辟不了贸易航线。

    没了对日贸易,不光葡萄牙人难受,南方的大海主们也难受,当然要想办法拔掉钉子,夺回航线了。

    “今年就先这样吧,小心一点,不要给他们机会就好。”赵公子便沉声道:“明年不用他们来,我就南下去找他们晦气!”

第一百七十八章 怀秀姐也想入一股

    虽然赵公子一年上不了她两次平江号,陈怀秀还是一直为他保留着最好的舱室,内里的陈设一如往昔,盆中的鲜花娇艳欲滴,就像从他没离开过。

    有姐姐们无微不至的照料,赵公子的旅途自然十分愉快,和她用过一餐丰盛的午饭,便美美的睡午觉去了。

    餐厅里,陈怀秀帮着巧巧和马湘兰收拾碗筷。其实平江号上有下人侍奉,但赵昊的饮食从不假于外人,甚至连餐具都只有巧巧和马湘兰才能碰。所以让陈怀秀帮忙一起收拾,是把她当成真正的自己人。

    忽然赵昊在里间叫要喝水,马秘书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去暖笼中取了茶壶,端进去伺候他喝水。

    陈怀秀便和巧巧擦干净餐桌,将碗篮抬去了厨房。

    两人一边刷着碗,一边气氛愉快的闲聊着。

    陈怀秀用干净的棉布擦拭着高脚的玻璃杯,状若不经意问巧巧道:“巧,你们几个女孩子,是不是也合伙成立了一个公司啊?”

    “啊……”巧巧闻言一阵慌乱,不由手一滑,险些打碎了成化粉彩鱼碟。

    按照连理公司的规定,股东要严格保守公司秘密,甚至连公司的名字和存在,都不可外泄。

    老实巴交的巧巧,顿觉压力山大,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小县主,江总裁,张小姐,还是马姐姐?

    可她们一个比一个精明,哪怕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小县主,也被马姐姐私底下评价为‘大智若愚、大巧不工’,绝对不在江总裁之下。试问她们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难道是自己?

    巧巧额头见汗,忙拼命回忆过去,是不是什么时候一时嘴快,说了不该说的话?

    可她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是哪次露的点。便一脸迷糊的喃喃道:“我没跟姐姐说过呀?”

    “这还有什么好瞒着我的?”陈怀秀面现好奇之色的看着她。

    “没,当然没了。”巧巧赶紧摇头。

    “那你们这个公司是干什么的?”陈怀秀笑眯眯的追问道:“就是经营哪方面业务啊?我也能入一股吗?”

    “干什么的我也不懂……”巧巧依旧摇头,心虚气短的一问三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她们带我入了一股,具体哪方面业务我也没问。”

    吃力的咽口唾沫,她将刷好的碟子再次浸入水中,恨不得把头也扎进去,声如蚊蚋道:“能不能让你入股吗,我更说了不算了……”

    “那这样啊。”陈怀秀也不知从她身上看出了多少信息,便不再为难她,将话题转向别处。

    可惜她后面的话,巧巧根本一句没听进去,失魂落魄的,像是犯了多大错一样。还不小心打碎了两个碗……

    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马湘兰已经回来了,陈怀秀却不见了。

    “怀秀姐呢?”巧巧失声问道。

    “早回去了。”马湘兰看着她红彤彤的小脸,奇怪问道:“怎么了?心虚成这样?”

    “姐姐,我想,我们中出了叛徒。”巧巧忙凑到她耳边,低声禀报方才发生的事情。

    “嗨,别瞎说,哪有什么叛徒。”马姐姐却笑了。

    “有人没遵守承诺,还不是叛徒吗!”巧巧瞪大杏眼道:“任凭怀秀姐怎么问,我就一个字都没说。”

    “放心吧,要是有内鬼,怀秀姐又何必再跟你打听消息?再说她要是知道我们这个公司是干什么的……”马湘兰羞羞一笑道:“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绝对不会说,想入一股的。”

    “那倒是。”巧巧恍然大悟道:“我们公司可不是什么正经公司,怀秀姐那么正经的人,怎么会插一腿呢?”

    “瞎说什么啊。”马湘兰手指戳她脑门一下。“你才不正经呢,没有比我们公司更正经的事儿了!”

    说着她叹了口气道:“设想没有连理公司,仅那夜一场莲台会,就不知有几人加入,几人得逞了。”

    “这样啊……”巧巧没想到,在她看来没什么用处的连理公司,已经发挥了大作用呢。

    “那到底是谁透露给怀秀姐的呢?”她还是不明白。

    “还能有谁?公子呗。”马湘兰看着这个心机单纯姑娘,无奈叹气道:“你看不出来,他俩不对劲啊?”

    “是吗?没看出来。”巧巧睁大眼,今天太受冲击,感觉大脑都要宕机了。

    “那公子也想要怀秀姐加入?”但她依然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问题。

    “不大可能。”马湘兰摇摇头,理性分析道:“当初没有沙船帮,就没有江南航运。如今皇家海运的骨干依然沙船帮,这种局面数年内是不会改变的。”

    “公子能放心沙船帮,是因为帮主是怀秀姐。怀秀姐为什么能当上帮主?是因为她是前任帮主的遗孀。如果她改嫁的话,帮主肯定不能当了,也不能再当皇家海运的总经理了。所以除非公子日后把沙船帮彻底消化吸收掉,或者等小滕成年接班替下怀秀姐,否则她是不可以改变现状的。”

    “那得等猴年马月啊……”巧巧最是心善,闻言又替陈怀秀难过起来了。“怀秀姐太可怜了。”

    “哎,你不懂,这反而会是种优势。”马湘兰轻抚着巧巧嫩豆腐似的香腮,橘势一片大好道:“傻丫头记住,得不到的总是最珍贵;追不回的才会永记在心。”

    “那公子告诉她这事儿,到底啥意思啊?”巧巧躲开马姐姐的手,自己又不是小白兔。

    “可能是跟她诉苦,也可能是想借机试探下我们的决心。”马姐姐正色道:“总之不可掉以轻心。等到了北京,我们再开会商量对策。”

    “嗯嗯。”巧巧被镇住了,这下她终于明白公司的重要性了。

    ~~

    接下来两天,巧巧保持高度警惕,可陈怀秀再没提过想入股的事儿,都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那天幻听了?

    四人相处的十分融洽,一起吃饭聊天看海打牌,不知不觉就到了耽罗岛。

    加波岛上,水警局的设施已经颇具规模了,海港、棱堡、灯塔一应俱全。

    船队挂起了致敬的信号旗,灯塔上也传来悠长的号角声,向船队表示欢迎。

    赵公子也来到甲板上,远眺着深秋金黄色的耽罗岛,不禁感叹时间过的真快啊,新港建市已经整整一年了。

    这一年,唐友德建设新港的速度十分迅猛,当初规划的蓝图,如今已基本变为现实。赵昊接过望远镜,看到原先的码头旁边,又兴建起了二号码头,两个码头的栈桥上都樯橹如林,停满了船舶。只有给皇家海运预留的几道栈桥是空着的。

    将目光从繁忙的码头移到新港市中心,那座宏伟的八边形棱堡业已完工,在增加了飞檐斗拱,丹粉黛之后,彻底成为一座鲜明华夏风格的威严大楼台。

    新港堡周遭,分布着笔直交错的四条井字状的干道,在‘井’字的四个边角,又延伸出四条宽阔的干道,分别直指东南、西南、东北、西北方向。这八条主干道和若干支路,组成了这个新兴海港城市四通八达的交通网。

    沿着这些街道的,是一排排带着鲜明大明北方风格的建筑。临大街是两层门面精美的店铺。店铺后的胡同里,则整齐分布一个个布局严整的四合院。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还有牌楼,有钟楼,虽然规模还有限,可已经完全就是个生机勃勃的大明城市模样了。

    “呀,没想到这新港这么繁华?”雪浪出现在赵昊身旁,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还以为这里是海外蛮荒之地,要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呢。”

    “一年前差不多就是法师说的这样。”陈怀秀美目满是崇拜的看着赵昊道:“是公子的如椽巨笔画下的蓝图,短短一年时间,改变了这里的样子。”

    “怀秀姐谬赞了。”赵昊笑眯眯的看一眼陈怀秀,摇头道:“这你可是大明、李朝和日本三国之通衢,只要贸易畅通,当然转眼就会兴盛起来,所以还是怀秀姐的贡献大。”

    “人家还不是公子的马前卒?”陈怀秀也摇头笑道。

    雪浪耐着性儿听完两人肉麻的对话,忍不住职业病发作道:“赵施主,此情此景,你当赋诗一首啊。”

    “好,那就再送你一首算道别了。”赵昊便不假思索的朗声道:“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

    “好气魄啊!”雪浪看着码头上那些忙碌的起重机,知道这是在描写新港大建设的壮阔场面。刚要夸赞赵施主格局远超那些文人墨客。

    却听赵公子话锋一转,笑着接下去道:“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扑哧……”马姐姐没忍住笑了,忙捂住嘴。

    雪浪闻言苦着脸道:“小僧不过是逼得有点紧,那也是为了让公子能多出佳作啊,至于把我当成瘟神吗?”

    “没有,这是在庆祝战胜了血吸虫病。”赵公子一本正经答道。

    “唉,小僧信你这次就是。”雪浪长长一叹,不放心的叮咛道:“赵施主,千万坚持作诗,不要让才华虚掷,那是对自己,对小僧,对大明犯罪啊。”

    “哦哦。”赵公子随口应下,尼玛上次一气十三首出去,他已经不剩几滴了。这辈子还长着呢,哪还敢再随便浪费?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天一杯奶,强壮大明人

    因为赵公子时间紧迫,这次就不下船叨扰地方了,便让人把唐友德叫来船上共进午餐。

    午餐在船艏甲板上举行,唐友德颠颠儿赶来后,激动的满脸通红的扑上来。“公子啊,俺老唐终于又出场了!”

    “你这家伙说话越来越怪,难道是跟棒子搅在一起太久的缘故?”赵公子不禁笑骂道:“什么叫又出场了,当这儿演戏呢?”

    “嘿嘿,差不多吧。人生就像一出戏嘛。”唐胖子兴奋的搓着双手道:“老唐已经又是整整一年没出场了。谁还记得俺当年是公子的王牌绿叶,与雪浪法师并称你的左膀右臂?”

    “那你俩就好好抱一抱吧。”赵公子一阵恶寒,坐回了椅子上。

    “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法师盼来了!”唐友德高兴的握住雪浪的手,使劲摇晃道:“往后可算有人跟老唐演对手戏了。”

    雪浪笑吟吟的点点头道:“还望唐市长日后多多关照小僧。”

    “一定一定,日后一定。”唐友德点头连连,两人这才客套着落座。

    这时巧巧端上烹饪好的菜肴,唐友德赶紧起身帮忙张罗,感动的热泪盈眶道:“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竟又吃到巧巧姑娘做的饭菜了。就像回到当初蔡家巷的日子,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是啊,你如今都当上一市之长了。”赵公子放声大笑,指着远处的新港市道:“怎么样,比开杂货店快乐吧?”

    “累并快乐着。”唐友德呵呵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我都有白头发了我。”

    “瞧瞧,三句话不到,就现原形。”赵昊招呼他边吃边谈道:“又有什么难题要我解决?”

    “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公子也。”唐友德赔笑道:“这不今年从国内招揽了三万户百姓过来垦殖吗?结果田是如数分下去了,可没想到这儿的土太贫了,一亩地最多才能收两百斤麦子。”

    “那还是挨着水渠,灌溉及时的。那种靠天吃饭的旱田,亩产才一百来斤,还不够本钱呢。”说着他愁的叹了口气道:“要不是船税收的高,可以大搞基建,让移民都有工作,他们怕是要打退堂鼓的……可公子也看到了,现在连本打算二五期间修建的二号码头,都提前建好了,这明年都没基建可搞了,总不能修一条环岛马路吧?”

    “这不是个坏主意。要先富先修路,多生孩子多种树嘛。”赵公子笑道:““我让你先移民一万户,摸索一下路数再说。你非不听,这下傻眼了吧?”

    “求公子指点迷津啊。”唐友德可怜兮兮的央求道:“我知道错了,下次保证乖乖听话。”

    “亩产一百来斤,确实很难开展农业啊。”赵昊叹了口气道。

    “耽罗岛要不是土地贫瘠,当初我朝也不会慷慨赏给李朝。”雪浪颇有些‘和尚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的架势。“怪不得李朝也只用来养马和流放囚犯。”

    “那当地人种什么呢?”赵昊问道。

    “跟山陕一带种的一样,荞麦和莜麦。”唐友德答道:“这种破地方风大,存不住水,也只能种这两种玩意儿。”

    “那他们生活可够苦的。”雪浪面露同情之色,荞麦又叫净肠草,人越吃越瘦。金陵好多达官贵人倒是常吃,美其名曰‘不忘本色’,其实是为了减肥……

    “都是些贱民,李朝不当人的。再说这些荞麦莜麦,主要是给马匹做精饲料的,人还捞不着吃饱呢。”唐友德道。

    “统计出来了吗?岛上一共多少牲口?”赵昊便问道。

    “统计出来了,岛上官营马场有马两万匹,还有商人私营的马场,也有这么个数。另外,大概还有猪牛羊各一万头的样子。”唐友德道。

    “这么多?”雪浪不禁咋舌。

    “这岛老大呢,有两个昆山县那么大,而且地上种粮食不行,却很适合生长牧草。”唐友德笑道:“李朝在岛上的贱民,十之六七都在养牲口,一是每年都要向我朝和李朝进贡马匹。再者,这也是岛上主要的经济来源。”

    “你们考察过,畜牧业还有多大发展空间吗?”赵昊又问道。

    “空间是大了去了,眼下岛上的猪马牛羊都是散养的,要是改成圈养的话,多个十倍几十倍也没问题。”唐友德道:“当然,那样需要的人手就海了去了……”

    说完他恍然道:“公子的意思是,日后岛上以畜牧业为主?”

    “当然要因地制宜,扬长避短了。”赵公子点点头,品一口佐餐的葡萄酒道:“耽罗岛土地贫瘠,改善成本太高,不如索性都种燕麦和荞麦,大搞畜牧业,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

    “这样好是好。”唐友德商人出身,凡事都要先问销路在哪里的。“只是耽罗岛毕竟孤悬海外,养那么多的猪马牛羊,光新港市和警备区怎么消化得了?”

    海上颠簸,活牲口运输十分困难,非但成本奇高,死亡率还居高不下。是以只有进贡的马匹才会用船送往朝鲜本土……而且都是赶着南风正盛时运送,这样一天时间就能上岸。还有马夫专门照料,就这样还每次都会死上两成。

    当然到底死没死,谁也不知道。不过除了价值百金的精选贡马之外,其余牲口是不值得海运的,这倒是千真万确。

    “你对科学的力量一无所知。”赵公子笑着吩咐一声,护卫便拿来两个玻璃罐和一个玻璃瓶。

    玻璃罐用软木紧紧塞住瓶口,还用熟铁丝扎住,一个装满了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黄桃,另一个则装满了切成大块的红肉。玻璃瓶里则装着乳白色液体,同样用软木和铁丝扎着瓶口。

    高武徒手拧开铁丝,拔掉瓶塞,将玻璃罐里的黄桃连汤倒进一口大碗中。

    赵昊递给唐友德一柄叉子,让他吃一块黄桃尝一尝。

    “不会吃坏肚子吧?”唐友德颇为担心,不过公子让吃,那就是奥利给也不能皱眉啊。他便硬着头皮插一块一尝。嗯,甜的,口感还不错,而且绝对没坏。

    “没想到,这个季节还能吃到新鲜的黄桃啊!”唐友德开心的连吃几块。“这是在大棚里种的吗?”

    “不是,就是夏天的黄桃,已经摘下来三个月了。”赵昊淡淡一笑,颇为得意。

    “哦?这么厉害?”唐友德夸张的竖起双手大拇指:“真不愧是公子啊!科学无所不能!”

    “科学也没那么神,只是恰好解决了,长期储存新鲜蔬果肉类的难题罢了。”赵昊笑着准备打开另一个罐头,再炫耀一下自己的肉罐头。“来,再尝尝这个,这也是三个月以前炖熟的。”

    可糗的是,他拧了半天也没拧开封口的铁丝。只好若无其事的递给高大哥。

    高武轻松的拧开铁丝,啵得拔出瓶塞,将里头大块的牛肉连汤倒入碗中……哎,昆山县的牛,总是会遭遇意外和疾病,很难寿终正寝。

    “嗯嗯,这个更好吃。”唐友德尝了一块,味道好极了,肉软烂入味,十分下饭。“也不咸啊,怎么就能放这么久?”

    “这就是罐头的神奇。”赵昊笑道:“这些是我要带去京城送礼的,所以都用玻璃罐。其实用瓷罐和陶罐也没差……当然陶罐要挂釉才能用,不然会透气。”

    “这叫罐头吗?”唐友德兴奋的摩拳擦掌道:“这下多少猪牛羊都不愁了,通通做成罐头,卖回江南肯定大赚!”

    他知道江南地少人多,气候湿热,完全不适合畜牧业,因此除了大富之家,一般的有钱人也吃不起鲜肉,只能以腌肉、熏肉和鱼类替代。偏生江南百姓富裕,肉类需求极大,肉罐头肯定抢手!

    更别说水果罐头了,在漫长的秋冬季,简直就是暴利好吗?

    唐友德仿佛看到耽罗岛上漫山遍野的猪牛羊,排着队走近作坊里,变成罐头运回大明,源源不断大赚特赚的美好钱景了。

    虽然他有海关,可以从海上贸易中坐地收钱,但作为一名老派的徽商,还是觉得从产供销中赚钱才是王道。

    “这是什么,牛乳吗?”雪浪对赚钱丝毫不感兴趣,看两人聊起来没完,拿过剩下的玻璃瓶,拔掉瓶塞,便闻到了一股奶香味。

    佛教戒律中并没有禁止喝奶,佛陀悟道时曾体力不支,接受过牧羊女供养的羊奶,所以雪浪是可以喝奶的。不然他皮肤也不会比女子还白嫩……

    雪浪尝一下,果然是牛乳,不禁叹气道:“真不会享受。”

    他平时都喝母乳的,当然是挤出来喝!

    “这也是三个月前下的奶吗?”

    “这种巴氏灭菌奶,保质期只有半个月,但可以最大限度保存牛奶的营养和鲜度。”赵公子能有如今身高,全靠一天一杯奶。他早就让人用巴氏消毒法来保存牛奶了。

    所谓巴氏消毒法,就是将牛奶加热到六十度半小时,这样牛奶中便只剩下对人体有益的乳酸菌了。这个季节,密封保存个十天半个月没问题。

    “如果用高温消毒的话,可以保存半年以上,但会损失较多的营养。”赵公子笑道:“我目前没有能力,让全大明的孩子都喝上牛奶。就先让江南各学校的学生们,一天一杯奶吧……所以好好养牛吧,老唐!以后学生们不只在你建的校舍读书,还都是喝你的奶长大的!”

第一百八十章 明月投怀

    皇家海运的船队在济州岛停靠,除了略作补给之外,更重要的是卸下从江南运来的生丝、绸缎、布匹、瓷器、陶器、紫砂器、茶叶、红糖、黑糖等等……甚至还有笔墨纸砚,以及精美的书籍……主要是儒道释经典,小说话本等哲学艺术类书籍,不会有任何与科学科技相关的内容。

    因为所有的出口货物,都是经赵公子亲自严选的。集团各下属公司按照集团所下订单制备货物,运抵崇明交由皇家海运送至新港。

    耽罗商会照单全收,然后如数转运至日本,分销至九州佐世保、博多、平户、臼杵,温泉津、堺市等口岸。

    事实上,新港市里如今多得是闻讯而来的李朝商人,想要搭顺风船把自己的货物贩去日本。但不经赵公子严选的货物,耽罗商会一概不收不贩,哪怕是李朝商人求大王开金口通融也不行。

    耽罗商会的说辞是,天朝大人管的严,只要被查出来一次违规走私,就会取消他们的独家对日贸易权。

    事实上,耽罗商会中江南集团占九成股份,它根本就是赵公子的幌子而已,什么时候幌子能自作主张了?

    什么?自己偷偷运?当警备区水警局是摆设吗?这一年以来,几个水警局已经在各自辖区,抓获了两百多条走私船只,李朝的、日本的、大明的都有。管你是哪国的?统统送到市政厅仲裁庭,以走私罪没收船只货物,水手送去终身劳改。船东以主谋论处,但可以巨额罚款抵偿。

    为了打击走私,水警局还向沿海渔民们大力宣传举报有奖——但凡提供走私船线索的,奖励查扣船只十分之一的财物!为了保护渔民不被报复,还可直接折现存入银行,让他们彻底没有后顾之忧。

    而且不止李朝的渔民哦,日本的渔民也享受同样奖励。这下,水警区登时多了无数双眼睛,许多渔民甚至别的不敢,就日夜寻找走私船,让走私无所遁形。

    只要举报成功一次,他们这辈子的花销就够了,还打什么渔啊?去新港城吃香的喝辣的不美吗?

    总之,在这个大航海时代中,是没有自由贸易存在的空间,商路要靠战舰和大炮开拓和保护,垄断之外别无选择。

    赵公子能吩咐陈怀秀拿出一部分运力来,为大明商人进行国内南北货运,在这一块只赚个运费,已经很够意思了。当然,这也是因为还有大运河漕运存在的缘故,在没挤垮竞争对手前,资本总是慷慨大方的让人想叫爸爸。

    船队卸货之后,随即又装载上日本出产的金银铜、海参鲍鱼干贝虾片等海产品,以及刀剑倭缎等广受京城达官贵人欢迎的商品。还有李朝出产的高丽参、蜂蜜、干蘑、海龙、狐狸、水貂皮,鹿茸黄芪何首乌药材。

    此外,每个月江南贸易公司还会在琉球,和葡萄牙人交易一次,购入的南洋西洋等货,也会分一部分运到耽罗,由皇家海运转运至京城等地销售。

    赵公子花费巨大成本,耗时数年营建起的东亚贸易网络,终于顺畅的运转起来,仅今年上半年,海外贸易总额就达到了三千万两白银,已经超过当年九大家鼎盛时期。

    这还是在江南集团负担繁重的漕粮海运任务,船多人少运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等到来年漕运任务没这么繁重了,航海学校培养出更多的水手来,把运力提上去,贸易额少说还能再翻一番。

    不过日本、李朝、琉球的市场终究还是有限。赵昊估算,之后再想提高贸易额的话,就得开辟新的产品倾销地……哦不,新兴市场了。当然,以大明的生产力水平,短期内想要生产出过剩的产品,也没那么容易。

    ~~

    装卸完成后,船队于次日离开了济州岛。

    启程前,济州岛气象站发布了寒潮预警,警告接下来数日,很可能风高浪急大降温。

    果不其然,两天后起了北风,虽然中式帆船可受八面来风,依然能继续北上,但速度难免大受影响,四日后方抵达成山头气象站。

    海面上风高浪急,满载的千料大海船就像一片树叶,被海浪不断掀起抛落,颠簸的十分厉害。

    赵公子这一年养尊处优,脸色有些不好看,似乎是晕船了。

    他和陈怀秀并肩站在舵室内,紧紧抓着栏杆,听着狂风拍打着船帆,发出的恐怖哗啦声,让人十分不安。

    “应该听气象站的,等风停了再的。”赵昊叹口气。还不是因为他急着进京,觉着反正不是台风,遂执意出发的。

    没想到,不是台风也一样能把人肠子颠出来。

    “还好吧,比这大的风浪也遇到过好多次,我们的船新且结实,顶得住。”陈怀秀却早就习惯了,她拿过赵昊的手,帮他按着虎口合谷穴道:“去年你不是在海上漂了一个多月吗?还不习惯这浪吗?”

    “许久不浪了,确实不习惯。”赵公子干笑一声道:“去年天公作美,一个月也没大浪。”

    “那样的情况太少了。”陈怀秀叹口气道:“不过浪再大也得坚持啊。今年北边冷的早,还有一个多月海湾就得上冻,不抓抓紧今年的任务要完不成了。”

    “哎,真是太不容易了。”赵昊感动的反握住她的手道:“怀秀姐辛苦了。”

    “没事,姐姐就是吃这碗饭的。”陈怀秀芳心一颤,赶紧抽出手,不由横他一眼,还敢趁机吃豆腐。

    却见赵昊一脸的无辜,眼神纯洁的像个孩子,似乎是自己想多了……

    她不禁暗暗自嘲,公子只是把我当干姐姐而已,我却想得那么龌龊。

    真是自作多情了。

    ~~

    隆庆四年十月初六,赵公子一行抵达通州。

    便见官船码头上,已是满地白霜,一片寒冬肃杀了。

    他眼前忽然出现一团跃动的火,瞬间让这天寒地冻的景象,变得生机勃**来。

    只见李明月身穿貂裘,颈垂珠链,罩着大红色的披风,骑在一匹枣红马上,朝着赵昊疾驰而来。

    “赵大哥!”看到赵昊立在船头,小县主忙兴奋的直挥手,巧笑嫣然的脆生生道:“我来接你回家了!”

    “明月,我来陪你过年了。”一看到又是大半年没见的李明月,赵昊也由衷的高兴,挥舞着双手打起招呼。

    李明月骑马径直冲上码头,船离着岸还有个一米多,她就迫不及待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乳燕投林般凌空朝赵昊跳了过来。

    “当心当心……”赵昊赶紧双手接住她,还没反应过来,便抱了个满怀,一下被她扑倒在甲板上。两人的嘴巴紧紧贴在一起……

    巧巧赶紧闭上眼,马秘书却看向陈怀秀,见她直勾勾看呆了。

    “我是觉得,年轻真好啊……”陈帮主略显慌乱的解释一句。

    “是啊。”马秘书点点头道:“不用装着晕船。”

    陈怀秀闹了个大红脸,想解释都没法解释。

    ~~

    被李明月甩得远远的李承恩和禧娃,也终于策马赶上来。

    看到妹妹在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和赵昊趴在船上拥抱亲嘴,小爵爷心都碎了。

    “住手,哦不,住口!休要占我妹妹便宜!”

    “是你妹在上,我叔在下,谁占谁便宜啊?”赵士禧不干了。

    “你妹的,你站那边儿?!”小爵爷怒道。

    “当然是我叔那边了!”赵士禧理所当然的拖着长腔道:“那是我叔啊!”

    “一个个,胳膊肘都往外拐……”李承恩仰望长空,顿觉前呼后拥却孑然一身。难道这就是妹控注定的结局吗?

    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

    此时河面还未上冻,可以坐船直抵京城,于是待妹妹和那狗东西亲热完了,李承恩和禧娃也上了船。

    其实他们还真误会了,刚才两人纯属冲力太猛倒成一团,赵昊还被牙齿磕破了嘴唇……

    但这一幕落在李承恩眼中,自然又多了条罪状。奶奶的杀材,光亲还不够,还要咬,还给咬出血!

    再仔细一看,自家妹子嘴没破,破的赵昊的嘴唇。

    ‘唉,死丫头,就不能矜持一点吗?’李承恩这才没发作。

    “叔!”禧娃却激动的上前,给赵昊磕头。“侄儿可想死你了!”

    “哈哈,我也想你啊,快起来!”赵昊一手用帕子压住嘴唇,一手拉起禧娃。

    见他身穿窄袖立领蟒纹曳撒,腰系宽皮带,头戴无翅乌纱帽,显得英气勃勃,一团尚武的精神。

    从老哥哥的信里早得知,赵士禧入京后,顺利通过了兵部的考试,得授锦衣卫百户……按例,这种高官子弟荫了武职后,并不会实授差事。一是,高官子弟吃不得苦,二是他们大都手无缚鸡之力,到军中纯属添乱,于是兵部宁肯让他们吃空饷,也不自找麻烦。

    但赵士禧却转眼被调进了随扈太子的府军前卫中。这自然是李承恩干的好事儿了,小爵爷去年就被隆庆皇帝丢掉府军前卫,给太子当护卫。一年多下来,小爵爷已经‘因功’擢升为千户了。

    什么?他立的哪门子功劳?他是皇帝的亲外甥,太子的亲表哥,这份功劳大不大?也就是年纪还太小,不然直接都督走起了……

    是以小爵爷很容易就通过英国公的关系,将禧娃调到了府军前卫跟自己作伴。

    本来老哥哥是打算再把禧娃踢回江南历练,这下也只好作罢……

    ps.祝大家元旦快乐。今天过节,就一更哈……

第一百八十一章 老哥哥别来无恙

    归途中,小县主告诉赵昊,小竹子昨天也说要来接他的,可今天又让人来说,张相公不让他出门。

    赵昊心说好家伙,这是偶像的下马威啊,看来这一关不好过呀……

    不过这是好事儿,怎么说偶像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跟自己谈,万不会不让自己上门的。

    横竖什么手段也逃不过偶像的火眼金睛,不如到时候躺平任撸……哦不,见机行事就是。

    至于长公主殿下,已经搭皇家海运的上一班船南下过冬去了。话说干娘南下的时间越来越早,最初是冬月,去年是十月,今年直接九月便出发了。真叫个: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

    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于是进京后,一行人便径直回了赵家胡同。

    这会儿老爷子和叶氏不知浪在何方,赵守业已经停薪留职……哦不,称病辞归,专职干起了江南集团检监委主任。

    用他的话说是,侄子创下这么大的家业,没个自己人看守是不行的。

    至于王武阳几个弟子,则被派去各省参加乡试阅卷,尚未返回京中。是以此时赵家宅中,只有赵显两口子在等他。

    赵显已经蓄起了小胡子,看起来沉稳干练,比原先长进多了。而且他妻子宋氏的小腹高高隆起,过完年差不多就要生了。

    宋氏乃绛州知州宋应昌的千金,那宋应昌乃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据说此人生有异相,方面紫髯,望之如神人,还是一名剑客,天生的豪杰。他在行人司担任行人时,到南京公干,被赵立本相中。

    赵立本认定此人定能成大事,教出来的女儿也绝非凡品,于是果断出手,给赵显说下了这么亲事。

    有一次老爷子喝醉了告诉赵昊,关键这闺女的姓好,他觉得能旺赵家。把赵昊听得那个汗啊……

    不过人家宋家也很讲究,至少不像老爷子给他爷俩说的那两门亲。一见风头不好就退婚。已经担任绛州知州的宋应昌,还特意写信给赵守业询问婚期,以示无悔婚之心。

    什么叫人比人会死,货比货得扔?弄得赵守正暗暗埋怨老爷子偏心,自己这边倒也罢了,给赵昊也说了个利欲熏心的商人当岳父。结果小小年纪就成了离异人士,也不知会不会影响日后的性格。

    其实老爷子要活活冤死了。他给赵守正说的亲,是南京国子监祭酒的女儿;给赵昊说的亲,是金陵苏州商会会长的女儿,哪个比个新科进士的女儿差?

    按说是能让爷俩过上富且贵的好日子。但人性这东西,不经风雨谁能看得懂?

    再说也幸亏当初没成,不然长公主殿下第三者插足,非搅得赵二爷的日子鸡飞狗跳不可。

    ~~

    一家人用过午餐后,赵昊准备回自己的院子休息。

    小爵爷和禧娃也想跟着,但小县主目光和善的提醒道:“哥,你们该回宫当差去了。”

    “哦,我跟太子告过假了。”李承恩不在意答道。

    “太子才几岁,跟他告假有什么用?万一不巧出了什么危险,你们的小命就不保了!”小县主笑容如春风满面,语气却像刀子一样,让人彻骨生寒。尤其是最后一句,几乎说得咬牙切齿。

    李承恩一阵毛骨悚然,知道自己再不识趣,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只好怏怏改口道:“也是,我们出来太久了。”

    说完,便拉着禧娃往外走。

    “你别拽我啊,我还没跟我叔亲够呢。”赵士禧老不乐意了。

    “行了行了,日后再亲吧。”李承恩低声道:“我妹子要亮刀子了。”

    禧娃这才不再挣扎,乖乖跟着离开。

    临走前小爵爷告诉赵昊,太子殿下的片子已经看了好几遍了,催他赶紧出十月新番呢。

    赵公子这个无奈啊,这小胖子整天不干别的了吗?自己在京城专门建了个阿尼动画组,请了十个画师专门给他一个人画,居然还跟不上他看。虽然死宅养成计划似乎进展顺利,但老被催更会让人内分泌失调的。

    他便让李承恩转告朱翊钧,自己正在酝酿一部刺激的贺岁大片,请殿下稍安勿躁,别催,不然出不来精品。

    打发走了闲人,马秘书和巧巧也识趣的消失。赵昊和小县主终于无人打扰,便脱鞋上床……说话。

    两人挤在个湘妃榻上,共枕着一条迎枕,头对着头,絮絮叨叨诉说别后之情。所谓饱暖思……睡,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想睡觉。

    然后他们就睡了……

    天黑,外头马秘书敲门说,公子的老哥哥来了,赵昊才不情不愿起来,让马姐姐进来伺候穿衣洗漱,到客厅见赵锦。

    老哥哥穿着官袍,坐在那里喝茶,显然是从衙门直接过来的。

    余甲长的儿子余鹏立在一旁,依然给赵锦当长随。

    赵昊赶紧绕过屏风出来,施礼不迭的笑道:“正打算明日让人投贴拜谒呢,怎敢劳老哥哥降尊亲至?”

    “哈哈哈,你少来这套。”赵锦霍然站起身,快步上前,扶起赵昊满脸激动的上下打量一番。

    “好好,三年不见,你长成大人了,比老夫都高半头了。”

    说着他回忆道:“记得在蔡家巷那会儿,你比老夫还矮半头哩。”

    “我这几年要是不长,那不就坏菜了吗?”赵昊也高兴的笑道:“老哥哥看上去,可比那时候年轻多了!”

    这倒不纯是客套。当初在蔡家巷那个贼配军,满脸皱纹、腰肢佝偻,看上去比余甲长还显年纪。

    但其实那时赵锦才刚五十岁,只是精神的折磨和生活的困顿,让他显得老态龙钟、行将就木一般。

    这几年老哥哥虽然在广西蛮荒之地,但他身为一省封疆,自然身心都会得到最无微不至的滋润。

    如今他更是身为堂堂大九卿,居移气、养移体,现在整个人腰杆也直了,皱纹也开了,就连眼珠子都亮了不少,就像倒回四十多岁的年纪了。

    同样的还春现象还发生在吴叔叔身上,可见权力的确是男人最好的不老药。

    这对年龄相差悬殊的老兄弟,除了是贫贱之交外,更是彼此最重要的倚仗,不然以赵廷尉今时今日的地位,又怎会折节来为赵昊接风呢?

    两人一阵亲热后重新落座,赵昊让进来上茶的巧巧准备火锅,晚上请老哥哥开涮。

    “这一到了京城,就想起当年老哥哥当光禄卿时,给我父子师徒接风,请我们吃的那顿涮羊肉。”赵昊笑道:“今日又可以重温一下了。”

    “哦哈哈哈。”赵锦先是一愣,旋即才回想起来,放声大笑道:“我那时在光禄寺,吃喝确实便利些。”

    说完他朝赵昊抱拳道:“还得感谢兄弟对犬子的鞭策,这次回京,看到他终于浪子回头,我和你老嫂子都老怀甚慰啊。她念叨好多次了,让我你改日到家去,她要亲手包饺子给你吃。”

    正如他所言,这次禧娃进京之后,再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也不再去赌场上青楼。每天下值就回家,大家闺秀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让老两口着实去了一块大心病,真不知赵公子是怎么管教的?

    “我也没管他什么,树大自然直嘛。”赵昊实话实说道,禧娃变化这么大,他觉得主要还是因为太衰了……

    “唉。时间过的真快啊,转眼三年了。”老哥哥又是一番感慨道:“那时候虽然知道你是天下奇才,却没想到你三年里能做出这么大的事业来。”

    “主要还是时也运也,再说也是驴粪蛋子外面光,内里问题一大堆。”赵昊谦虚的摆摆手,实话实说道:“跟老哥哥也不客套,实话说,我当初也没想到,江南集团能发展的这么快——按我那时的设想,没有干娘做后台,三年时间,能打开局面,做到西山公司的地步就知足了。”

    说着,他无限感慨的吐出口浊气道:“但是江南苦九大家久矣,而且工商业高度发达,却苦于没有组织,不成系统,完全的群龙无首,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江南集团的出现,恰好弥补了这一缺陷,结果一下子就起来了,拉也拉不住。”

    “不得已,我今年强行给集团放缓了脚步,一是修炼内功,建设体系;二来也是想打消某些人的顾虑。”赵昊苦笑一声道:“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还是被人惦记上了。”

    赵锦自然知道赵昊指的是谁,他身为大理卿,很能体会到高阁老对江南出身的官员的警觉,因此特别看重这次赵昊进京。

    “幸好这次高阁老有求于你,可以趁机改善一下处境。”赵锦呷一口茶水道:“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今日廷议俺答封贡,结果十六票支持,二十票反对,九票弃权,最后否决了此事。”

    “哦,这么急?”赵昊看看挂在墙上的月份牌,今天不是朔望朝会,居然提前廷推,高阁老还真是急不可耐呢。

    “估计是想靠自己,强推一次试试吧。”赵锦哂笑道:“不然,势必要做出妥协,高阁老如今赢家通吃,自然不愿低声下气求人。”

    “那他如何收场?”赵昊问道。

    “他早就做好廷议失败的准备了。”赵锦有些不齿道:“结果呈上去,下午时有旨意下来说,廷议非时,不合体统,当于朔望日朝会后再议……”

    ps.万分抱歉,今天家里有客人,又才写完一章。今晚早点睡,明天好好写……

第一百八十二章 饿了别看,吃饱再看

    老北京的规矩,不入秋不吃火锅。因此一入暮秋,北京城达官贵人的餐桌上,酒楼餐馆的包厢中,都离不开这内里烧着蓝色火焰的炭火铜锅。

    就连赵昊也总是天一冷,就惦记这一口。对老舍先生‘自火锅以至葱花,没有一件东西不是带着喜气’的说法,他深以为然。可在江南总是吃不到正宗的味道,哪怕巧巧已经拜托陈怀秀,把所有配料,食材,甚至木炭,都从北京运到苏州去,却依然差那么点儿意思。

    后来巧巧多方请教,才从一位老饕那里打听到,老北京涮羊肉最好用锡林郭勒草原,不超过半岁的春羊羔,要当天现杀手切,才能吃到那种下锅即熟,入口鲜嫩,清香浓郁,没有一点羊膻味儿的顶级涮羊肉。

    但就算你把西蒙的小羊羔子活着运到南方,肉质也依然会因为水土不服而变差。

    所以纵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传说,这依然是个食在当季,食在当地的年代。

    “这是好事儿啊。”赵公子一边将整盘的羊上脑,下入只加了葱姜枸杞的清汤锅底中。“会让人对京师的感观中,多一些难忘的滋味。”

    “呵呵,古有江东步兵莼鲈之思,今有江南骑兵铜锅之念,也是一段佳话。”赵锦笑着用汤匙,从摆满麻酱、腐**、韭花、芝麻、香油、白糖、盐的若干小碗,调配出符合口味的调料来。

    “江南骑兵?江南水网纵横,有马终究不方便,无马又太难看,”赵昊笑道:“我看还是叫江南水军吧。”

    “江南水军?‘白昼惊风海上号,水军三万尽乘涛。书生不解参军事,也向船头著战袍。’这个自号不错。”赵锦笑着捞起锅中的羊肉,跟赵昊就着小酒大快朵颐起来。

    他一边吃,还一边向赵昊讲述早先廷推的情形。

    “高阁老之前也做足了准备,他把上书反对封贡的饶仁侃、武尚贤、叶梦熊等人皆贬出京城,其中最惨的是他的门生叶梦熊,被打了四十廷杖,踢到陕西郃阳去当县丞。”赵锦吃下片肥瘦相间的羊肉,叹口气道:

    “这样一来杀鸡儆猴,二来呢,其实也是用这种方式减少反对票数。”

    赵昊点点头,这种事关国策的廷议,科道参与的人数极多,提前干掉几个,投票时自然就会少几票反对。

    “结果今日廷议,那帮科道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加激烈的反对封贡。力陈诸如‘华夷大防’,‘虏得封号,则众且益附,是助敌壮大;入我境,则窥我文明,是启其心也。’‘不见宋朝招抚郭药师前例乎?’‘敢言议和者为国贼!’之类,群情汹汹,气势磅礴,又有英国公等勋贵从旁支持,完全压住了支持封贡的声音。”

    赵锦接着道:“这还是我们见高阁老必败无疑,怕他太难看了迁怒我等,没有全都投弃权票,也有大半投给了他,不然结果还要更难看。”

    “嗯。”赵昊点点头,情况与他了解的大体不差。“看来高阁老想要只手遮天,还没那么容易。”

    “你这话说到点儿上去了。”赵锦颔首道:“听说有赵大洲在背后给言官们撑腰,元辅也只支持议和,不支持封贡。再加上直接动了勋贵的利益,几方联合起来,竟让高阁老和那帮老西儿输了首战。”

    “赵阁老下场了?”赵昊重复一句,又下去一盘黄瓜条。所谓黄瓜条,可不是真黄瓜切条,而是羊后腿的大腿内侧部分,与磨裆肉相连的一条斜纤维和一条直纤维,形如两条相连的黄瓜。因而有此俗称。

    其颜色淡红,肥瘦适中,口感嫩滑,肉质特别细,用来红烧焖炒都特别棒。

    “廷议一结束,两人就当面怼起来了,好家伙差点没打起来。”赵锦点点头道:“这下矛盾公开,是不死不休了。”

    赵昊点下头,前任左都御史王廷,因为在当初阁潮时,处理过替高拱弹劾徐阶的御史齐康,说齐康身怀奸党之邪恶,不从重惩罚不能安定国家大计。结果皇帝罢免了齐康,挽留了徐阶。

    后来给事中张齐又接着弹劾徐阶,还是王廷揭发张齐奸诈好利的劣迹,还把贿赂他的盐商杨四和扯了出来。结果皇帝又将张齐打入诏狱,发配戍边,再次挽留了徐阶。

    去岁高拱再度出山拜相,王廷担心他记恨宿怨,很自觉的上疏致仕了。与他一同请辞的,还有刑部尚书毛恺,也是因为在阁潮中站错了队,害怕被打击报复。

    此外,户部尚书马森也已经致仕,他倒没有得罪高拱,而是因为受不了高拱粗暴的工作作风,加之户部的烂摊子早晚有兜不住的时候,他便借口母老乞养,也走为上计了。

    如今新上来的户部尚书张守直,刑部尚书葛守礼,都算是高拱一党,高阁老自然十分膨胀。

    赵锦告诉赵昊,当初高拱是想让自己另一个同党刘自强当刑部尚书,让葛守礼当左都御史的。但被李首辅暗算了一下,最终左都御史由大学士赵贞吉兼任。

    左都御史是风宪官的首领,监管朝廷一切,这个位子不在自己手里,就容易出现今日廷推的窘境。

    这让高拱十分不爽,估计平时没少挤兑赵贞吉。不是矛盾积累到不可调和的地步,堂堂大学士怎会连表面和气都做不到了?

    “哦对了,元辅大人前日也上疏求去。”赵锦拿起帕子擦擦嘴道:“一时朝野侧目,许多人私下说,都是高胡子太过分,让大肚能容的元辅,都待不下去了。”

    “说那些没用,只能撩高新郑的火。”赵昊摇摇头,他也有七八分饱了,便将白菜心、豆腐和粉丝下入泛着油光的铜锅里。荤菜之后再来点素菜才完美。

    “高阁老现在大势已成,无可匹敌,哪怕赵阁老强扳回这一局,只怕也兔子尾巴长不了了。”赵公子轻叹一声,他和这位本家其实还有些渊源。但赵贞吉既然已经跟高拱的矛盾公开化,那自己也保不住他了。

    “你是这样的判断吗?”赵锦闻言略有些失望,他以为赵昊年轻气盛,怎么也会跟高拱斗一斗呢。

    “那这样,我们这些江南官员也很难办了。支持封贡吧,高阁老要是把北边搞掂了,腾出手来怕是就要收拾我们了。不支持吧,说不定他现在就会收拾我们。”赵锦无奈叹气道:“这大九卿听着好听,还真不如巡抚当着痛快。”

    “那当然了,京官难当啊。”赵昊笑着点点头道:“不过我们现在只剩你一位九卿了,再难也得坚持下去啊。”

    “唉,我这个九卿,就是个凑数的。”赵锦苦笑一声道:“不过我们江南官员如今确实势单力孤,比徐阁老在时远远不如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那就由它去吧。”赵昊给他倒杯酒,微笑着安慰道:“人情厌薄古共然,相公心在持事坚。上善若水任方圆,忆昨好之今弃捐。”

    “服药不如独自眠,从他更嫁一少年?”赵锦笑着接上最后两句道。

    “哈哈哈!”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上善若水、韬光养晦,这便是赵昊给江南官员的建议了。

    所谓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笑罢,赵锦望着赵昊,低声问道:“我们固然可以上善若水任方圆,但高新郑会就此放过我们吗?”

    “至少短时间内,他不会对我们痛下杀手了。”赵昊看着铜炉中跳跃的火焰,幽幽道:“而我们最需要的,正是时间。”

    “这道理我懂,”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锦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再给你个十年二十年,就彻底不用担心什么高阁老、矮相公了,不管谁当首辅,都得对咱们江南一脉保持克制。”

    “但高阁老能给你这么长时间吗?”顿一顿,赵锦低沉的问道:“我观其行事雷厉风行,真是百年不遇,就是夏贵溪也比不了。国朝二百年,大臣有这般威势者,恐怕只有当年三杨了。”

    “所谓日中则昃、月满则亏,高阁老真能这样霸道十几二十年?我看未必。”赵昊没法跟赵锦说,高拱满打满算还有一年半。只能安抚他道:“再者,就算要对付他,我们也绝对不在正事上使绊子,不然受损的是大明……这朝廷,再也禁不起内耗了。”

    “唉,贤弟的格局气度,真是让人心折啊,愚兄远远不如……”赵锦惭愧的举起酒杯,向他敬一杯酒。

    其实今日赵锦着急前来,还有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想建议赵昊,加入倒拱联盟,二次倒拱。

    但赵昊这番话说出来,让他难以启齿,只好打消了倒拱的念头。

    “大哥不要这样说,我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赵昊与他碰一杯,掏心掏肺道:“但你放心,我既然来了,就会把事情处理好,不会再让诸位提心吊胆的。”

    “成,那我就不管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经过之前广西的事情,赵锦早就把赵昊当成主心骨,认为此子有常人无法企及的远见,自然言听计从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丑媳妇总得见公婆

    吃火锅时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等到酒足饭饱,筵席罢了,已是深夜。

    赵昊便请醉醺醺的老哥哥留宿了,让余鹏回去说一声,别教老嫂子担心。

    待安顿妥当,从上房出来,赵昊的酒意也没了。他也不急着回屋,披着大氅在洒满清辉的院中踱起了步。

    他对老哥哥今日来意了然于胸,知道是想探探自己的口风,看看有没有联合李春芳、赵贞吉还有勋贵们,把高拱赶下台的可能。

    这当然是一种选项,但不到万不得已,赵昊不愿意跟高拱斗个你死我活。一是高拱做事皆从大明的利益出发;二是高拱有隆庆皇帝的无条件信任,又已经掌握了六部,地方督抚中也有了自己人。可谓大势已成,不谋篇布局个几年,是不可能斗倒他的。

    但高拱就一年半的蹦跶头了,所以最快的方法,反而是什么都不干,等他自行下台。

    当然也不能什么都不干,还必须得保护好自己,让江南一系全须全尾坚持到后高拱时代。千万别在这一年半里,成了高拱的眼中钉肉中刺,被他犁庭扫穴先收拾了。

    所以不能跟高拱发生冲突,要示之以柔顺,苟过这一年半去。

    此外,还有第三条,就是高拱时代毕竟为期短暂,闭上眼抬起腿,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紧接着张居正柄国十年,才是真要命的。

    那可是整整十年啊,不可能继续苟下去的,那样人心都要散了,队伍就彻底没法带了。

    所以对赵昊和江南集团来说,现在所做的一切,既是为了过去眼前这关,更重要的是,为将来的日子做好铺垫。

    纵观偶像的一生,是记仇的一生,是比高拱还要心狠手辣的一生。

    得罪了高拱,最多就是丢官回家而已。得罪了张居正可是要丢命的。何大侠、邵大侠、刘台且不说,就连堂堂辽王都逃不过他的毒手。

    虽然赵公子每次见到偶像都如沐春风,恨不得将他的画像贴在床头。但每每想到史书中,那些让他不寒而栗的记载,赵公子就不断提醒自己,绝对不能让偶像对自己和江南集团产生恶感,所以必须时时刻刻绷紧心里这根弦——

    急偶像之所急,想偶像之所想,偶像不爱听的话不说,偶像不爱看到的事不做。

    总之把自己装扮成个脑残粉就对了。

    所以张居正一声令下,他啪的一声就赶紧滚来了。

    同样道理,眼下张相公和高相公同心戮力,要共襄盛举,自己是绝对不能拆台的。

    哪怕日后,两人反目了,自己也绝对不能暴露不驯之心,更不能让张相公感到威胁,最好还要远远躲开,置身事外,不要看到张相公内心的狰狞。

    那样,非但偶像会破碎,张相公日后坐上宰辅之位,一样会像高拱那样,视自己为眼中钉的!

    是以此番入京乃至日后,都要继续在张相公心中,加深自己和江南帮,于他于国都有益无害的能干小白兔形象。

    如果能成为他的半儿,未来的处境就安全多了……某位不知羞耻的赵公子如是想道。

    “唉,真是难啊,做人难做事难,不知何时可以不用这么难……”赵公子举头望明月,颇有仲达之叹。

    ~~

    当晚,他几乎一宿没合眼,跟李明月、马姐姐和巧巧大战到天亮……

    四人打了一宿的麻将。

    鸡叫三遍,小县主和巧巧终于支撑不住,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过去。

    赵昊也哈欠连连,满眼血丝,却仍强打着精神,让马姐姐拿文件来给他看。

    马湘兰本是最能熬夜的一个,熬到这会儿也有些两腿发飘了,将昨日新到的文件匣搬到炕桌上,对面色发白的赵昊小道:

    “这又发的哪门子疯?往常也没见这么拼命过。”

    “怎么,我现在气色很难看吗?”赵昊使劲挤挤眼,活动着脖子问道。

    “还好吧,就是眼红了,眼圈也发黑了。”马湘兰打量着他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猜猜看?”赵昊让她拿过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还是那么帅……

    “不会是准备到张小姐家卖惨吧?”马姐姐掩口笑道。

    “真是我肚里的蛔虫,一猜就中。”赵公子笑着挑一下她的腮帮子道:“我可是一接到信,便立即出发,日夜兼程十四天,就到了北京城。怎么也得有个旅途劳顿的样子。”

    马姐姐心说,明明是参加了莲台仙会,发完大骚才出发的……

    “再说,唉……”赵昊跟马湘兰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把脸贴在炕桌上,苦闷道:“张相公定然已经知道,我跟筱菁的事情了。这次见面必然要挑开了讲的,我明知如此,自然应该忧愁到夜不能寐,茶饭不思了。”

    “原来是这样啊。”马姐姐忍不住咯咯笑起来道:“你不早说,我帮你化化妆就是了,效果绝对逼真。”

    “哦,还有这手艺?”赵昊吃一惊。果然秦淮套路深,项元汴要回农村……

    “小时候嬷嬷教的,愁病郁苦都有不同的画法,每一种妆容都自有妙用。所以公子惜香怜玉前,可得擦亮了眼睛。”马姐姐在他耳边小声笑道,现在她已经可以坦然提及过往,显然公司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是连理公司,不是江南公司哈……

    “我头一个就得提防你。”赵昊伸手去捉她,两人笑闹成一团。“不早说出来,害我熬了一宿!”

    “奴家早也不知道啊……”马姐姐小声分辩,状若挣扎,软在他怀里。

    ~~

    日上三竿时,侍卫在门外禀报,张府那边送请帖来了,请赵公子过府共进晚餐。

    赵昊昨天一到京城,就让人送了拜帖去大纱帽胡同,也猜到张偶像不会晾自己太久。

    没想到第二天就让自己过去。可见局面之紧迫……

    赵昊便决定吃过午饭就过去。一来表示重视,二来也可以提前预热下气氛,先把未来岳母和一帮舅子搞掂。就算不能反客为主,也不能搞成孤身入敌营不是?

    谁知年轻人气血旺,熬一宿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会儿,他脸色已经彻底恢复如常了。

    “化妆化妆。”赵公子无奈的吩咐一声。

    “遵命。”马秘书笑嘻嘻的点点头,把自己的化妆箱搬到了桌上。打开一看,里头瓶瓶罐罐,各种工具,齐全的很。

    “公子想突出什么感觉?是辛苦还是忧虑?”马姐姐一边把瓶瓶罐罐摆在桌上,一边问道。

    “既辛苦,又忧虑,”赵昊寻思道:“不过不能病恹恹的……”

    “明白,谁愿意自家姑爷是个病秧子。”马姐姐悟性一流,马上抓住他的要点道:“那就是倦色,忧色,再加一点点的惧色。”

    “这都可以?”赵公子佩服的是五体投地,甚至都有点怀疑人生了。

    ~~

    小县主一觉睡到中午,终于伸个懒腰拥被坐起来。

    她刚要叫小云儿进来,伺候自己梳洗,却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看到了赵昊的脸。

    小县主登时就彻底清醒了,她凤目圆睁的看着赵昊那张眼袋深重、憔悴不堪的脸。一下子蹦下地,赤脚跑到他面前,仔细端详起来。

    赵昊也不说话,与她默默对视。

    看着看着,小县主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大哥,我以后再也不让你熬夜了,这也太伤人了吧?”

    “不行,我得给你好好补补!”李明月马上振作起来,就要让小云儿回去找太医开滋补方子。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都觉得男人就是要不断的补……

    赵公子赶紧拉住她,跟她解释自己这是化妆效果,实际上依然壮如牛,回来还可以继续战一宿麻将,这才让小县主放了心。

    为了能有更好的效果,赵昊到这会儿都没吃没喝,配上脸上的憔悴妆。别说,跟昨天吃火锅时一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在家里捱过了午时,饿的心发慌的赵公子便让高武,带上给偶像全家准备的礼物出发了。他甚至连偶像的管家游七,都备了份厚礼。因为此人虽然十分不引人注目,却深得张偶像信任。日后那是满朝公卿竞相巴结的对象……

    所以说,成功没有侥幸啊。

    很快,马车就到了大纱帽胡同。

    高武先持帖进去通禀,张府管家游七很快便迎出来,满脸堆笑的将赵昊迎进府中。

    给游七的礼物当然是昨日就送到他的私宅中,怎么可能今天跟主人的礼物混在一起呢。

    看游七那笑成菊花的一张脸,就知道赵公子的礼物有多厚了。

    “每次年节都劳公子挂记,真是折杀小人了。”游七弓着腰,扶着赵昊的手臂道:“您当心台阶。”

    “楚滨先生太谦虚了,张相公替皇上操持国家,您替相公操持府上,也是对大明有大功的。”赵昊一团和气的笑道。

    游七也附庸风雅,给自己起了个号。但其实这年代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拥有别号的。一般读书人都是中进士后,才给自己起个号娶个小,算是实现阶级跨越的标志了。

    所以游七这个号,也就只敢私底下用一用,从来不敢拿出来显摆的。现在赵昊这样称呼他,那绝对是高看一眼。

    遥想当年,张居正也是这样跟冯保建立起革命友谊的。可见这对翁婿还真是天生的一家人呢。

    把个游七感动的眼泪差点掉下来,见赵昊气色很差,还神情恍惚,便小声透个底道:“回头我家相公到家,可能会对公子不假辞色,你可千万别害怕,他心里是很喜爱你的。”

    “啊,多谢。”赵昊忙不迭道谢。“这下我可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过三关

    游七将赵昊引入客厅稍坐,命人奉上香茗,自己则赶紧到内宅通禀。

    这让赵公子略略有些不适应,往常他都是直接穿堂过屋,妻子不避的。却也不想想,现在他都十八岁了,人家还能把他当孩子不成?

    不一时,张居正的长子敬修和次子嗣修迎了出来。说起来,大家还是师生关系哩,两人便神情略尴尬的向他行礼。

    赵昊也不托大了,赶紧乖乖起身,向大舅哥二舅哥还礼。

    “先生,听父亲说,你蛊惑了我家筱菁?”张敬修板起脸,一脸求证看着赵昊道:“这不会是真的吧?”

    “这话说的,我们是两情相悦的。”赵公子尬笑一声,没想到这么快就安排上了下马威。

    “哎,你这人,我们拿你当老师,你却打我们妹子主意。”张敬修也不无郁闷的叹口气,他家兄弟一大堆,却只有那一个妹子,还貌若天仙,聪慧无双……不能再想了,心痛到无法呼吸。

    “这不乱了辈了吗这?!”张敬修痛心疾首道。

    “不碍事,咱们各论各的。”赵公子忙建议道:“你们管我叫先生,我管你们叫哥……”

    “汝闻人言否?”张敬修摇头叹息。“像话吗像话吗?”

    “先生,你打算让我妹妹做小吗?”嗣修鼓足勇气,怯生生问一句。话音未落,他藏在袖子里的檀木镇尺,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我作为一个读书人,随身带着镇纸,这很合理吧?”他赶紧捡起那跟能敲死人的大木棒。

    “合理,合理……”赵昊额头沁出汗珠,余光瞥见屏风后人影晃动,仿若有刀斧手埋伏。应是懋修和另外几个小舅子,估计自己一个应对不好,就要跳出来群殴了。

    赵公子忽然想到一句话,有兄弟的女人不能娶,很大概率你会遇到伏弟魔;兄弟多的女人更不能去,弄不好你会被活活打死的……

    “先生,你还没答话呢。”嗣修把玩着手中的镇纸,似欲盘出包浆一般。

    “怎么会呢,在我心里筱菁是最大的。”赵昊一听就知道,这是早就设计好的问题,倘若自己不给个满意的答复,估计就见不到下一关了。

    “真的假的?”嗣修登时高兴坏了,这位张三公子果然好糊弄。这也是父亲过于严厉的家庭的通病,儿子们的服从性太好,容易说啥信啥。

    “那兰陵县主呢,你要跟她断个干净吗?”张敬修却狐疑的问道,还是当大哥的老成持重,没那么好忽悠。

    “为什么要跟县主断干净?”赵昊睁大眼睛,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难道我大明只准娶一个老婆吗?”

    “那倒不是。”张敬修无奈道:“可是,总不能让县主做小吧?那可是皇上的亲外甥女啊。”

    “这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赵公子意味深长道:“你们只用操心自家妹子就行,县主那边自有她兄弟替她操心。”

    “倒也是……”张敬修点点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先生这是将整体的问题片面化了。”嗣修忽然激动道:“你这是白马非马,犯了形而上的错误!”

    “好小子,逻辑学掌握的挺扎实啊。”赵公子又一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禁满意的咬牙切齿道:“那我问你,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鸡蛋?”

    “这个么,当然是先有鸡了,没有鸡哪来的蛋?”嗣修脱口道。

    “那没有蛋哪来的鸡呢?”赵公子撇撇嘴问道。

    “这,那就是先有蛋……”嗣修改口道。

    “可你也说了,没有鸡哪来的蛋呢?”赵昊两手一摊。

    “这,那……”酷爱逻辑学张嗣修果然陷入了这一经典悖论中不可自拔,再也顾不上妹妹和小县主谁大谁小了。

    “他已经明白了,你还有什么问题?”赵公子忽悠瘸了一个,又笑眯眯的看向张敬修。

    “没,没了。”张敬修赶紧摆手,唯恐也掉进这种恐怖循环中。“家母请先生进去说话。”

    “好的,哥。”赵公子微笑颔首,暗暗小松口气,这算过了第一关。

    ~~

    敬修让大脑宕机的张嗣修先回书房去,自己带着赵昊进了后院,到正房去拜见母亲。

    他一边走,一边埋怨赵昊道:“唉,你也真是的,临来前写那么多艳词作甚?弄得我妹不开心,我娘也对你没好印象了。觉得你就是花心。”

    “这么快就传到京城了……”赵公子不禁目瞪口呆。“而且我只是纯赠诗,并未有其它深入交流啊。”

    “唉,理解。男人嘛,就是打死不能承认。”张敬修理解的点点头。

    “我真是清白的……”赵公子委屈的都快哭了。好吧,这话他自己都不信,虽然事实就是如此。

    “反正我娘最讨厌男人花心了,你待会儿可要小心。”张敬修动了恻隐之心,提点他一句。

    “明白。”赵昊点点头,挤出一丝笑道:“这次来,请陆子冈给哥刻了一对印章,还捎了点儿笔墨纸砚之类的江南土产。”

    说着从袖中掏出个巴掌大的紫檀盒子,递到张敬修手里。

    所谓送礼要送对,有小竹子这个内应,赵公子准备礼物自然能挠到对方的痒处。

    果然,只见张敬修登时两眼放光,他就好这一口。迫不及待打开盒子一看,只见红绸内衬上立着一对和田玉的花鸟薄意对章。

    “不愧是陆子冈的手笔啊!”张敬修爱不释手的啧啧品评道:“这种对章非但材料难寻,还要薄意、浅浮雕两方呼应,浑然天成。钮头更难,两方印呈反方向,但无论高度,形状大小相同,这需要非常深的功力。这对章落到藏家手里,万金难易!”

    “更别说,这还是专门刻给我的了……”他简直要欢喜的晕过去,也不舍一次细看完,便把那印盒贴身藏好,使劲攥住赵昊的双臂,语无伦次的感谢道:“谢谢谢谢,先生你对我太好了,可惜我只有一个妹妹……”

    “哥喜欢就好。”赵昊一脸欣慰的笑道,心说娶这一个就快扒层皮了,我还敢再娶张家的女人,活腻了不成?

    “喜欢喜欢,喜欢到心眼里了。”张敬修点头连连,跟赵昊勾肩搭背,再不复方才横眉冷对的模样。“先生千万别误会,学生我就是个传声筒,不是因为父母之命,决计不会刁难先生的。”

    “明白明白。”赵昊点点头,小声问道:“令严令慈不让筱菁出来见我?”

    “是我爹的意思,我娘素来温柔,不会做这种恶人的。”张敬修再度点赵昊一下道:“但她不喜欢男人沾花惹草,你想得到她的认可,也没那么简单。”

    “唔,我晓得了。”赵昊点点头,其实这关他不是很担心,不是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吗?赵公子还是有信心的。

    “哦对了,这是我妹妹给你的锦囊妙计。”张敬修从袖中掏出一张折成方胜的纸片道:“要是搞不掂我娘,就用这上面的招数。”

    赵昊心说好么,不见兔子不撒鹰啊,礼物不给到位,都不给我传信。他接过来展开一看,上头只有一个字,‘哭’。

    “呃……”赵公子咂咂嘴,这多不好意思啊。

    “她还说,回头若是父亲斥责你。请你看在她的份上,忍一忍,不要意气用事。”张敬修又补充一句。

    “明白,你跟她说,我今天来就是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就是让你爹把左脸打肿了,我也会把右脸奉上,继续拉犁的。”赵昊一脸决然道。

    “好,有志者事竟成。”张敬修佩服的看着赵昊,心说先生竟有这般决心,怪不得能一箭双雕。

    弔!

    ~~

    说话间,两人来到后宅内堂外,丫鬟掀开门帘,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张敬修请赵昊在内堂外稍候,先进去通禀一声,旋即出来笑道:“先生,母亲请你进去说话。”

    “谢谢哥。”赵公子点点头,整整衣襟迈步进去,对坐在堂上红木雕螭方桌旁的端庄妇人恭敬行礼问安。

    “快起来吧。”堂上传来顾氏的声音。

    “谢伯母。”赵公子从地上爬起来,在下首客座搁了半拉屁股,挺直腰背,与陪客的张敬修东西对坐。

    赵昊与顾氏从前见过几面,还一起吃过饭呢。但那时他心里没鬼,坦坦荡荡,自然不卑不亢。但这会儿,人如刀俎、我为鱼肉,自然要摆出诚惶诚恐的样式。

    问过安好之后,他又呈上一份礼单,笑道:“听说伯母喜欢吴门四家的画,小侄正好在苏州,便收罗了一些,也不怎么值钱,伯母凑合着消遣一下吧。”

    敬修赶紧起来,将礼单转呈顾氏。

    顾氏打开一看,好家伙!

    沈周的《魏园雅集图》、《沧州趣图》;

    唐伯虎的《小鸡吃米图》……哦不,《落霞孤鹜图》、《春山伴侣图》、《庐山观瀑图》;

    仇英的《汉宫春晓图》、《莲溪渔隐图》……

    文徵明的《中庭步月图》、《万壑争流图》……

第一百八十五章 筱菁不是杜丽娘

    除了吴门四家的画,那长达书页的礼单上,还列了十几轴宋元名家的大作,光画就整整三十轴。

    大明字画收藏热方兴未艾,这些吴门画派的大画家虽然相去不远,但他们的画已经被炒到很高的价格。像唐寅的大山水,精品要数千两银子一张。沈周的也差不多,仇英、文徵明稍便宜一点,但怎么也得一两千两银子。

    更别说宋元名家的作品了。其中最珍贵的一副是苏东坡画,米芾行书题跋的《枯木怪石图》,堪称天下无双的珍品,多少钱都买不到的无价之宝。若非赵公子在江南独一无二的地位,这幅画根本就到不了他手里。

    他知道张居正的鉴赏眼光极高,是大明有数的收藏家,等闲名画入不了偶像法眼,这才忍痛割爱。

    没办法,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宝贝娶不着媳妇啊。

    只可惜跟这些前辈一比,徐渭的画在眼下就是渣渣。一来他还活着,不利于炒作。二来这厮的画赝品奇多,而且真假难辨。因为很多都是他自己复制自己的,所以根本卖不上价去。不然赵公子能省好大一笔。

    除了画之外,还有各式书法真迹数十帖;各色苏州织造刺绣锦缎数十匹;各式玉器文玩若干;珠宝首饰若干;以及用玻璃器装的白砂糖、白冰糖两百斤……

    等顾氏看完了礼品清单,桌上的自鸣钟已经走过了整整一刻钟了。

    她端起茶盏喝一口,压了压惊。

    心中暗暗咋舌,总听丈夫说赵昊是如今大明最有钱的……至少是之一,她还没什么感觉,但见了这份礼单,才知道丈夫所言不虚。

    “你这孩子真是胡来,”顾氏合上礼单,定定神道:“如此贵重的礼物,我可不敢收。就是收了,我家老爷也会给你退回去的。”

    赵昊心说这才哪到哪啊?当年干娘送我的见面礼,还不得是这个的十倍?

    只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干娘打得是肉烂在锅里,横竖不亏本的主意。

    “这些身外之物,还比不上筱菁的一根头发。”赵公子忙一脸诚心实意道:“这次小侄斗胆前来,就是向伯母坦诚我与筱菁之事,与我所求相比,这点礼物简直不值一提,只能算是聊表寸心而已。”

    “唉,你这孩子……”顾氏一脸伤神道:“既然已经有了县主,怎么就不能放过我们家筱菁呢?”

    “伯母且听小侄一言。”赵昊便一撩衣袍,咬牙跪在顾氏面前道:“我与明月、筱菁皆已相识相知千日矣,所谓日久生情,莫过如此。待到意识到时,早已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了。明月筱菁亦不忍分离,我便厚颜登门,求张相公、伯母开恩,将筱菁许给小侄吧。”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顾氏幽幽重复一遍,竟渐渐呆滞了。

    ~~

    此时,某位刚刚离开南昌,准备进京赶考的新科举子,忽然莫名其妙流下泪来。

    他爹与他同舟而行,同样准备进京赶考,看到儿子又流泪了,不禁奇怪问道:“儿啊,你怎么又哭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哭……”小汤公子寻思半晌,也想不出个头绪,只好苦笑道:“许是离愁别绪吧。”

    “那你可真够敏感的。”老汤无奈摇摇头。

    “对了,爹,我想起一出话本,好像最贴切赵公子赠我的那首‘良辰美景奈何天’。”汤显祖有些不好意思的转换话题。

    “哦,什么话本?”汤尚贤饶有兴趣问道。

    “《杜丽娘慕色还魂记》,”一说到这茬,汤显祖便兴奋起来道:“你看一开头,杜小姐游园思春那一段,是不是再贴切不过?”

    大明市井文化十分发达,话本小说风靡,既有《水浒传》、《三国演义》、《金瓶梅》这样长篇小说,也有《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这样的短篇话本。

    其中《杜丽娘慕色还魂记》,就是相当有名的话本了。汤尚贤自然不陌生,他知道故事中,那杜丽娘乃府尹之女,生得貌美如花,自幼聪明伶俐,无书不览、无史不通,琴棋书画、女红针指,弥不经晓,尤好嘲风咏月、对景伤春。

    那日正值季春三月中,景色融和,这小姐带一侍婢名唤春香,往府后花园中游赏,信步行至花园内,但见假山真水,翠竹奇花。普环碧沼,傍栽杨柳绿依依;森耸青峰,侧畔桃花红灼灼。双双粉蝶穿花,对对蜻蜓点水。梁间紫燕呢喃,柳上黄莺见完……

    这小姐是个文艺青年,又到了思春的岁数,看到满园春光,处处都有爱情的意蕴,小动物们也成双成对。

    于是触景伤情,想到自己年已二八,还没个对象。不禁汪汪两声,心中不乐,急回香阁中,独坐无聊,感春暮景,愈加羡慕起昔日郭华偶逢月英,张生得遇崔氏,那等佳人才子,密约偷期的好事儿来。

    结果她就在梦里造出了个书生,与其谈起了恋爱。醒来之后,虽然知道是南柯一梦,她却依然不可遏制的思恋起那书生来,渐渐地这思恋成了心头病,最后药石不治竟然死去了……才引出了后头的还魂记。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汤尚贤寻思片刻,便打着牌子唱了一遍,然后不由击节大赞道:“妙哉妙哉,让那杜丽娘游园时,唱出这段《皂罗袍》,确实是浑然天成。就像天造地设,本应如此一般!”

    “是啊,人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原先还不信,现在看来是不信也不行了。”汤显祖开心的直点头,抒发自己的感慨道:

    “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会为自己的梦中人相思成疾,一病不起。以至于亲手画了梦中的景象后,就病逝了。而且死后三年,她又能因为梦中之人出现而复生。像她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有情人啊……”

    说着他手扶栏杆,才情涌动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说完他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这次父子俩却只以为,他是被杜丽娘感动了,并没往别处想……

    “好一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有吾儿这几句,可为杜丽娘知音了,这《还魂记》的剧本,我看写出来一定对得起‘良辰美景奈何天’!”

    仍不知道儿子的名句,又被姓赵的提前抄走的汤尚贤,还在那里一个劲儿的叫好。

    “嗯,我也是这么觉得。”汤显祖点点头,擦一把泪道:“不然也不至于伤心成这样。”

    ~~

    北京,大纱帽胡同。

    见重复完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后,顾氏便愣在那里,久久不语。

    赵公子便知道,自己抄汤显祖《牡丹亭》题记中的这句话,起奇效了!

    他有小竹子这个内应,自然知道女儿随妈,顾氏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喜好吟诗作对,嘲风弄月的杜丽娘似的人物。

    赵公子深知对付这种女文青,说一千道一万,不如用几句酸文,几段诗词,来触动她,让她自己感怀,她就会自我说服,自我攻略的。

    抓住这一重点,余下的事情便很简单了:

    首先,顾氏不可能没看过《杜丽娘慕色还魂记》、《西厢记》之类,也知道闺女肯定看过。

    然后,顾氏在知道闺女居然搞起自由恋爱,而且还跟小县主喜欢上同一人后,不可能不反省自己的教育出了什么问题。并且一定会想到闺女是言情小说看多了,也想效仿那些‘不守妇道’的小姐们,离经叛道的去追求爱情,才会被坏小子勾引的。

    对这点赵昊十分笃定,因为不管是明朝还是四百年后,天下父母都这鸟样——孩子出了问题总是从客观找原因,就不肯承认是自己孩子本身的问题。

    所以赵公子先用厚礼开路,让顾氏降低对自己的恶感。做好铺垫后,便将这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当做打开顾氏心防的钥匙丢了出去!

    因为这四句话,正是那杜丽娘最好的写照。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说的是她竟对梦郎产生了深深的爱情。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说的是她因思念梦郎而死,又因梦郎成真而生。

    赵昊相信这四句话,足以让顾氏联想到杜丽娘,继而想到自己闺女,然后担心她会不会如杜丽娘一般,因不得与良人相见,思念成疾,最终香消玉殒了呢?

    他坚信顾氏一定会产生这种忧虑,因为杜丽娘和张筱菁太像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丈母娘看女婿

    在另一个时空中,赵公子在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中,看到过对这个张相公独女浓墨重彩的记载:

    ‘戡之字元定,与予善。其内子为江陵爱女,貌美如天人。

    不甚肯言笑,日唯默坐,或暗诵经咒。问此经何名,不对也。

    归刘数年,一日趺坐而化,若蜕脱者。与所天终不讲衾裯事,竟以童贞辞世。’

    以沈某人见识之广博,行文之刻薄,对张相公之鄙薄,居然能给小竹子如此高的评价,显然她的美貌已经到了跨越偏见和敌视的高度。

    反正赵昊看完那一段后,对这个貌美如天人的女子便念兹在兹,永锡难忘了。就像陈公子的萧观音,王大人的徐妙锦,沈黑犬的三娘子……竟能跨越了时空遇见了书中的颜如玉,还能与佳人‘停车坐爱枫林晚’,是何其幸福的事情?

    所以赵公子认为自己就是《牡丹亭》里的柳梦梅,小竹子这个‘杜丽娘’,是因为梦中与自己私定终身,才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虽奉父母之命与那刘公子成婚,却不肯言笑,更不许对方碰自己一下,整日青灯古佛,没几年便郁郁而终了……

    嗯,一定是这样的,不接受反驳。

    ~~

    堂屋里的自鸣钟当当作响,惊醒了陷入迷梦中顾氏。

    许多年后,陪坐的张敬修依然仍未知道,那天母亲到底想到了些什么。

    他只看到当母亲回过神来后,眼角已经噙了泪花,脸上也挂起了混着舔犊与无奈,甚至还带一点点哀怨的表情。

    “你果真爱筱菁么?”顾氏声音略带嘶哑的问道。

    “爱。”赵公子毫不犹豫的点头,这种时候没有别的答案。

    “那好,只要你放弃县主,我就答应把筱菁许配给你。”只听顾氏幽幽说道。

    “呃……”赵公子差点没背过气好,好么,搞半天白折腾了。我要是只娶一个还用得着在这儿过五关斩六将,整的跟孙子似的吗?直接让媒人上门提亲,当个体面东床快婿它不香吗?

    “我问你话呢。”顾氏又重复一遍。

    赵昊却只摇头不语。

    “你既然自比柳生,柳梦梅可没让杜丽娘受半点委屈!”顾氏哼一声,再文青她也是男人天敌——丈母娘啊。“你若真有担当,就该一生一代一双人,不要脚踩两条船!”

    “这是明月。”赵昊先举起自己的左手,又举起自己的右手。“这是筱菁。伯母觉得我会砍掉哪一只?”

    “娘,看来还是妹妹更重要一点。”张敬修摸了摸袖中的印盒,忍不住小声帮腔道:“差不多得了。”

    “你闭嘴!”顾氏狠狠瞪一眼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有你这么当哥的吗?”

    “唉……”张敬修讨了个没趣,给赵昊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不说话了。

    “我看你就是花心薄幸,根本就不是柳生!”顾氏柳眉一挑,粉面生寒道。

    一时间,正堂内重新陷入了死寂。

    赵公子一看,没办法,也顾不上丢不丢人了,只能用筱菁传授的杀招了。他低下头,用袖子擦擦双眼,再抬起头时,张家母子便见他已是眼圈通红,潸然泪下了。

    “你哭什么啊?”顾氏有个眼碟子浅的毛病,平生最见不得人落泪,就是看戏中人哭时,她都会跟着掉泪。更别说一个七尺男儿,难过的哭成泪人了。

    “呜呜,我就是想哭……”赵公子眼泪哗哗的怎么也止不住,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只要一想到要放弃哪一个,我就伤心欲绝,感觉比杀了我还难过……”

    说着他赶紧掏出帕子来,使劲捂住脸,仿佛不想让人看到他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心中却暗暗狂叫,马姐姐在我袖子上摸了瓦萨米还是风油精啊,要辣死人了!

    “唉,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啊。”见他哭到扭曲的样子,顾氏也忍不住陪着泪流不止,一边用罗帕擦着泪,一边闷声道:“敬修,快把你……妹夫扶起来……”

    “……”赵公子颤抖的双肩,明显顿了一下,才继续抖动起来。

    张敬修赶紧上前,使劲扶起赵昊,笑道:“先生别哭了,没听我娘答应你了吗?”

    “啊,真的?”赵昊这才抬起头,用红肿的眼睛看着顾氏。

    便听顾氏长长一叹,语带无奈道:“罢了罢了,都是冤孽。我不做书上的恶人,由着你们几个孽障就是……”

    “多谢母亲。”赵公子马上顺杆爬上,当场改口道:“孩儿日后一定对筱菁呵护备至,不让她再受一点委屈!”

    “呃……”顾氏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呢,语塞半晌方道:“你先别急着改口,我只是说自己不拦着了,但这种事情,得我家老爷拿主意。”

    “先叫着。”赵公子却毫不脸红,一脸孺慕道:“孩儿自幼没了娘,能多叫一声,都觉得是赚到。”

    张敬修闻言暗暗咋舌,你不是有个干娘了吗,怎么还这么缺娘?当儿子很爽吗?

    殊不知他母亲这种女文青,最受不了的就是纯真无邪的小奶狗……只要你够帅眼神够无辜,她就能三观跟着五官走。要是再一掉泪,马上又能开启对方‘他还是个孩子’的原谅模式……简直是杀人犯都能洗白了,不然小竹子也不会给赵昊支了这一招。

    果然,顾氏非但没觉得为何,反而感动的又掉下泪来。

    “唉,可怜的孩子啊……”顾氏擦擦泪道:“想叫你就叫吧。”

    “娘。”赵昊便深情的唤了一声。

    “哎。”顾氏也慈祥的应下了。

    一旁的张敬修险些把隔夜饭都吐出来,心说这赵公子老大的人了,怎么如此不知羞呢?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赵公子能娶五个老婆,他却只有五姑娘作伴的原因吧。

    “娘,我能见见筱菁吗?”母子俩适应了新关系后,赵公子便可怜巴巴的问道。

    “抱歉孩子,还不能。老爷临走前有交代,他回来之前,不能放筱菁出来。”顾氏歉意道。

    “这样啊……”赵公子叹口气,心说第二关过去了,还有最后一关。便道:“那就再等等吧。”

    “闲着也是闲着,把那幅《枯木怪石图》取来,咱们也鉴赏一番……”顾氏终于按捺不住道:“苏米合璧之作,大明朝都找不到第二幅了吧?”

    果然文青什么时候,都抵挡不了文艺作品的巨大魅力啊……

    ~~

    顾氏果然水平了得,有很高的艺术眼光和欣赏品味。好在赵公子跟徐渭马姐姐混久了水平大增,而且这些画还都是他收集到的。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能吹会捧,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已经把个顾氏哄得五迷三道,觉得他才是自己的亲儿子。

    反倒是张敬修根本插不上嘴,沦为了取画、挂画、收画的工具……

    不过想到这么多价值千金的名画,可都是他家的了,他就一点不满都没有了。这位未来的小阁老觉得摊上这么个有钱有本事的妹夫,实在是太幸福了……

    等张居正回来时,娘仨已经鉴赏完了几幅宋元名画,开始品鉴吴门四家的作品了。

    听到丫鬟的通禀,顾氏这才意犹未尽的从那幅《汉宫春晓图》上,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但她旋即想到,这些都是自己的了,大可日日看、天天看,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儿啊,你放心待这儿,我会替你说话的。”她安慰赵昊一声,站起身。

    “嗯,有娘这句话,孩儿就放心多了。”赵公子幸福的点点头,这句话他进门以后,好像已经说了三遍了。

    顾氏便让敬修陪着赵昊,她转到后头去见张居正。

    内室中,不谷正在丫鬟的服侍下更衣……是传统意义上的更衣,不是‘权起更衣’的引申义。

    丫鬟先解开他官袍的系带,将他身上的仙鹤补子绯袍小心除下,挂在衣架上,为他换上居家的元青倭缎绒里直裰。

    然后端来热气腾腾的松木水盆,跪地除掉他的鞋袜,将张居正的双脚依次放入盆中。北京已经十分寒冷,虽然内阁温暖如春,但来回路上在轿子里还是把他冻透了。张居正喝着热茶泡着脚,这才感觉身上渐渐暖和过来了。

    他正捧着茶盏在闭目养神,顾氏走了进来,叫声老爷。

    张居正这才睁开眼,搁下茶盏问道:“听游七说,那小子早就来了。”

    “刚推下饭碗就来了。”顾氏轻声道。

    “你见他了?”张居正又问一句。

    “敬修把他带来见我了。”顾氏微微点头。

    “就知道他兄弟几个不顶事儿,三招两式就得被那小子拿下。”张居正轻哼一声,他向来以自己的儿子聪明懂事为傲。但敬修和赵昊同岁,差的实在有点大。

    “你怎么说?”他看一眼面上难掩喜色的顾氏道:“不会你也被拿下了吧?”

    “老爷这话说的。”顾氏不无尴尬道:“我只是和他聊了聊,觉得这孩子重情重义懂礼数,再说筱菁那性子老爷还不知道?认准了理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们非要拆散他们,我怕她会想不开啊。”

    “哦?”张居正虽然欣喜于夫人态度的转变,却又有些不爽。感情那小子一下午就把自己后宅攻陷了,这让这个家的男主人情何以堪?

第一百八十七章 从此偶像是偶爸

    张居正从水盆中抬起脚,两个丫鬟赶紧用暖笼烘热的棉布,一人包住一只脚,缓缓擦拭起来。

    他有些气不顺夫人这么快倒戈,便半是玩笑半是揶揄道:“之前你可是反对的最厉害的,不说是我要是答应把闺女嫁给他,你就回荆州老家吗?”

    “唉,我又想了想,我个妇道人家,还是不要扯老爷后腿了吧。”顾氏叹口气,心说没办法,谁让那小子给太多,有人质,嘴还甜呢?“你想怎样就怎样,我不拦着就是。”

    “呵呵呵……”张居正皮笑肉不笑起来。想怎样就怎样,怎么可能呢?要是依着他,就拿刀劈了那小子,一半烧烤下酒,另一半腌制起来过年吃!

    臭小子怎么敢勾引不谷的女儿,还要享齐人之福?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张居正感觉此事若不妥善处理,定会沦为士林笑话,这让素来傲气凌云的不谷,如何能够接受?

    唉,可是女儿的眼泪在飞,当爹的还真能劈了那孽障不成?

    “都是我上辈子欠那死丫头的!”张相公在丫鬟的服侍下,穿上在白绫中加纳丝绵的净袜,换上居家的黑绒厚面绣云软鞋。扶着桌子站起来,长长一叹道:“不谷非但不能想怎样就怎样,还得请他吃饭,败兴……”

    ~~

    那厢间,赵昊正在堂上和敬修说话,有丫鬟进来请客人移步暖阁用晚膳。

    两人便随丫鬟进去暖阁,便见张居正夫妇尚未出来,那丫鬟却先端来盆温水,请赵公子洗脸。

    “呃,这荆州的风俗吗?”赵昊不解问道。

    “我老家也没这风俗,是你脸上的妆花了。”张敬修忍俊不禁笑道:“给你化妆的人没跟你说过吗,花了妆就不能哭,一哭妆就花。”

    “没说过……”赵昊这个汗啊,这才猛然想起,这个年代肯定没有可以防水的化妆品。

    不过这也不能算马姐姐疏忽,毕竟她也没想到,自己心里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珰珰的公子,居然会在张相公家哭成狗啊。

    赵昊赶紧对着挂在墙上的镜子一看,自己两眼的烟熏妆果然被泪水泡坏,顺着面颊留下一道道黑印子,还连带着把面颊上的阴影也冲成了两团墨迹一把。

    基本贴上胡子就能扮钟馗了……

    “我这样多久了?”他有些绝望的问道,感觉自己至少在偶像家社死了。

    “哈哈哈,你哭了多久就多久!”张敬修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也难为他忍耐这么久,张相公的家教确实了得。

    “……”赵昊无语接过棉巾,开始默默洗脸。

    “先生不必如此,我娘也给我爹化妆的。”张敬修笑完,觉得自己太不厚道,对方是他的老师,还送给他那么多贵重的礼物……当然后一个原因是主要的。

    他担心要是让妹夫下不来台,日后自己没有礼物收了。便果断出卖父母道:“除了更加凸显我爹的英俊帅气之外,我娘会根据我爹当天需要展现的心情和状态,为他画不同的妆。比如要表现太累了,就把脸色画白一点;要表现很忧虑就把脸画得黄一点;要展现很生气,就把脸画得黑一点……”

    赵昊不禁汗颜,原来自己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还好岳母大人非但没点破,还帮自己遮掩过去,不然让岳父大人看到了,岂不彻底露馅?

    这样想来,这是好事儿啊……

    待他把脸洗干净,皮肤又恢复了白莹如玉的状态,让张敬修看得一呆,心说怪不得妹妹被他勾了魂去,果然是‘潘驴邓小闲’啊……呃,第二个字划掉,还没成亲呢,何从得知?

    他忍不住问这脸是怎么保养的。赵公子告诉他,首先你得去南方,其次多喝奶……

    张敬修没好意思问是牛奶还是人的,但估计这狗大户应该跟宫里一样,是喝后者吧。

    两人正扯着闲篇,便听门帘掀开,张居正夫妇走了进来。

    赵公子也不嫌害臊,马上跪地给偶像磕头。这些年下来,他早已经不把磕头当多大的事儿了,需要就磕,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当年他就给张居正磕过了,何况如今偶像又要变成岳父了?

    “哼。”张居正却没什么好声气,一甩袖子自顾自在正位上坐下,端起茶盏来要压压火。

    顾氏看着灯下的赵昊面孔俊美白皙,比下午时可顺眼多了,便笑着打圆场道:“孩子快起来吧,我家老爷在家也是不苟言笑,你以后习惯就好了。”

    “是,娘。”赵公子便很自然的应一声,起身。

    “噗……”张居正险些一口茶水喷到赵昊脸上。“你叫什么?”

    “娘啊,伯父。”赵公子灿烂一笑,面对偶像时,他反而不会束手束脚,反正怎么装都会别识破,不如坦然面对。“伯父有所不知,娘已经同意把筱菁嫁给小侄了。”

    浑然把顾氏有言在先‘她说了不算’那茬抛到了脑后。

    不过一口一个娘不是白叫的,那么多礼物也不是白给的,顾氏也就没有纠正他。

    “住口!”张居正怒视着这个无耻之徒道:“且不说不谷还没答应就不作数。就算不谷答应了,你也该叫岳母大人,而不是叫娘!恶心巴拉的……”

    “我们老家都叫娘的……”赵公子却也不是胡扯,他说的是四百年后的老家。

    “好了好了,叫什么不重要。”顾氏赶紧继续打圆场,这也是把丈母娘提前搞掂的重要性,不然这顿饭就是鸿门宴。“来来,赶紧坐下,菜凉了。”

    ~~

    晚饭是张家子女中只有敬修一人陪坐,其余人等都没现身。

    为了让老爷心情好一点,顾氏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他最爱吃的荆州名菜‘冬瓜裙边’和‘龙凤配’,甚至还有一盘鲥鱼。

    看到自己爱吃的菜,张居正神色稍霁,奇怪问道:“这个季节怎么还有鲥鱼?”

    自从赵昊告诉他宫里从江南运来的鲥鱼铅超标后,张居正就几年没吃这口了,甚是想念啊。

    “是赵……贤侄拿来的。”顾氏忙给女婿争脸道:“也不知人家用了什么法子,装在玻璃瓶子里,从春天保存到现在,一点都没坏。”

    “这叫罐头,是用来长期保存食物的。”赵公子赶紧接着丈母娘的话道:“这桌上的黄桃、樱桃、荔枝,也都是春夏时采摘处理后,装在罐头里保存到现在的。”

    “这个没毒?”张居正拿起桌上一个玻璃瓶的菠萝罐头,在灯下细细端详起来。别说,看着就怪诱人的。

    “当然没有了。”赵昊忙笑道:“日后伯父和娘就可以一年四季,吃到任何想吃的东西了。”

    赵昊压根就没提,罐头是解决军需供给的神器。因为大明的文官是不可能给大头兵配发罐头的。

    “哼,你倒不缺赚钱的法子。”张居正哼一声,搁下那个罐头瓶。

    之后张居正便没怎么说话,一桌人便默默吃饭。倒也不是顾氏和张敬修冷落赵昊,张家家教严格,讲究的是寝不言食不语。

    饭后,张居正看赵昊一眼,起身出去。

    赵公子便向顾氏告罪,尾行偶像进了书房。

    ~~

    书房中陈设变化不大,只是墙上多了个一幅‘节欲戒怒、随便自然’的大字。

    这不是赵昊头一次进这个书房了,但时移世易,主客的心境都已经大不同了。

    待丫鬟上茶后,张居正便命人不要进来打扰,然后才冷冷看着赵昊问道:“你说实话,勾引我闺女是不是别有所图?”

    “伯父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以您的火眼金睛,我若有半分不良心思,还能让小侄进这个门?”赵昊两手一摊,没法借助女文青的时候,也就没必要再装纯真了。

    “伯父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发个毒誓!”

    “不必了。”张居正哼一声,他当然有他的判断。事实上,他只是在刚听到这个让他震惊的消息,气抖冷的时候,才涌起过这个念头,但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名满天下、独步江南的赵公子,根本不需要用这种下作手段,来跟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大学士绑定。再说赵昊真想跟个大学士联姻,高阁老的闺女她不香吗?既能化解双方的干戈,又可以抱上隆庆朝最粗的大腿……

    并不知自己将会变成大魔王的张偶像,当时如是分析道。

    “你不要得意的太早。”张居正压下心头的万般不爽,另起话头道:“这次叫你进京,是高阁老的意思,不谷只是传话而已。”

    “明白。”赵昊笑着点点头,傲娇是偶像的萌点。

    “他为什么叫你进京,想必你也清楚了。”张居正沉声道。

    “为了俺答封贡的廷议。”赵昊颔首道:“听闻昨日廷推结果,没有如高阁老的愿。”

    “是。不过没什么,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张居正冷笑一声道:“不让他们先投一投票,怎么知道是哪些人在唱反调,怎么知道该对付谁?”

    “恕小侄直言。”赵昊淡淡道:“大事廷议、大员廷推、大狱廷鞠,在我朝早已深入人心。高阁老轻易破坏廷议的规矩,必会遭到反噬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父爱如山

    张居正的书房不大,但并非出于简朴。事实上,这位张江陵相公喜好华服美食,住宅用度都十分讲究。

    大明文人的书斋就是讲究一个明朗清净、不要太宽敞。明净则可以使人心情舒畅,神气清爽,太宽敞则会损伤目力,不宜集中注意力。而且从风水角度说,房间越大越吸人气、不宜养元气,是以再有钱的人家,书房都不宜太大。

    张居正盘膝坐在罗汉榻上,听了赵昊的话沉默良久,方淡淡道:“你是用什么身份在跟我说话?”

    “半儿。”赵公子毫不犹豫道:“请伯父把我当成敬修他们一样看待,孩儿定会像对待家父一样,至诚至孝不渝。”

    他这是纯粹想桃子,敢像对赵二爷一样对偶像无礼,不谷大耳刮子早就抽上了……

    张居正却不了解他父子的相处模式,闻言还深感震撼,暗道这小子还真是蛮拼的。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犯不着对自己持如此谦卑的态度,看来是真心实意喜欢上我闺女了啊。

    一念至此,他终于神色稍霁道:“你这厮,忒贪心,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都不懂吗?”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赵公子讪讪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岳父大人是男人中的男人,英俊才华远在孩儿之上,也要像岳母大人一样责难我吗?”

    “你要不打我闺女的主意,不谷管你娶几个?”张居正哼一声,终究没再纠正他的称呼,似乎这马屁还是拍对了地方。

    而且他没有像顾氏那般,纠结于县主和闺女谁大谁小的问题,似乎这在他眼里,并不难解决。

    赵昊又无心仕途,这问题确实很容易解决。

    “之前高阁老想要提前廷议,不谷没有拦他。”张居正这才回答赵昊之前‘破坏廷议规矩,必遭反噬’的话。

    “这样啊……”赵昊目光倏然瞥向墙上那副‘节欲戒怒、随便自然’的挂轴,心说看来在高阁老的阴影下,偶像也很不舒服啊。

    那几乎是必然的,张居正这种天生主角,何其骄傲,何其张扬?跟高拱搭班子这一年,他只能伏低做小,肯定受了不少内伤。

    不过好像贴在墙上的话,都是人做不到的。人要是能做到,谁还往墙上贴?要是往墙上贴了就能做到,那不贴也一样能做到,何必多此一举呢?

    由此可知,偶像是既不能节欲,也不能戒怒,更不可随便,还很想勉强人的状态。

    看来高张未来撕破脸,是在所难免了。

    “不让他碰上一头包,怎么知道你的重要性?”张居正呷一口茶水,缓缓说道。这话对他自己也一样。再说不持续挖坑,日后怎么能把老高坑进去。

    “敢问岳父,高阁老对孩儿,恶感很重吗?”赵公子轻声问道。虽然已经早有推测,他还是想亲耳印证一下。

    “很重。”张居正毫不犹豫的点点头道:“他把江南集团看成洪水猛兽,把你视作……妖孽。”

    “妖孽?”赵公子一阵后脊发凉道:“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废话。”张居正有些幸灾乐祸的瞥他一眼道:“谁让你发展的那么快?转眼之间,整个江南已成你的囊中之物,换了谁当国,都不能装没看见的!”

    “唉,孩儿自己也没想到,江南集团会一日千里,势如破竹。”赵昊谦虚道:“我已经严令所有公司,业务不出江南十府,宁绍台、徽池广等地想要加入,都被我狠心拒绝了,为的就是不要太引人注目呀。”

    “你这是在炫耀。”张居正冷哼一声道:“知道收敛就好,等时日一长,大伙儿也就习惯你们的存在了。”

    顿一顿,他换个语气道:“说来也是你气数未衰,高阁老本以为手拿把攥的事情,结果事到临头起了变数……赵阁老铁了心要跟他对着干,元辅大人也在这个节骨眼上疏请辞,风向对他很不利啊。”

    “为了不影响封贡这一头等大事,高阁老方听我的劝告,叫你火速进京。”张居正看一眼赵昊道:“要不然他下一步就打算收拾你们,现在有求于你,只能坐下来谈了。”

    “父爱如山,孩儿真不知如何报答父亲大人了。”赵昊感动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说过了,不要急着改口。”张居正一阵恶寒,这厮就是属猴子的,太会顺杆爬了。

    “是,伯父……”赵公子委屈的低下头。

    “这次你准备开什么条件?”张居正又问道。

    “当然都听岳……伯父大人的了。”赵昊面露喜色,十分懂事儿道。

    “嗯。”张居正心说这还差不多,脸色愈加缓和道:“依不谷之见,高新郑是头顺毛驴,而且翻脸不认人。所以你不能狮子大开口,不然招他记恨,事后定然要收拾你的。”

    赵昊心说,那你俩还真挺像。便毫不迟疑的点头道:“那我就什么条件都不提了。”

    说着他一脸悔不当初道:“可惜早没听到伯父大人的金玉良言,去年在高家庄逼他签了城下之盟,估计是让高阁老不痛快了。”

    “怎么,后悔放虎归山了?”张居正似笑非笑道的看着他道。

    “不,绝不后悔。再来一次,孩儿还会请他出山。”赵昊却毫不迟疑道。

    “为什么?”张居正一愣。

    “因为这是伯父大人所愿啊!”赵公子便一脸赤诚道:“当年小子年幼无知,妄言于灵济宫中,若非伯父大人庇护,早已惨遭小阁老毒手。又蒙不弃,不以小子卑鄙,猥自枉屈,咨孩儿以当世之事,相期以救万民于水火,挽狂澜于既倒。孩儿铭感五内,早已暗中发誓,甘以驱驰,助伯父中兴大明!”

    这番话发自肺腑,让张居正都感到热热乎乎,他仔细端详着赵昊,想从这小子脸上看出点儿破绽来。

    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张相公却只看到了崇拜、真诚和狂热……

    取信于人的最高境界,就是连自己也信了自己的鬼话。赵公子多年如一日的反复自我暗示,终于在这一刻经受住了审视!

    “唉,不枉……为父对你多加维护。”张居正觉得自己不能伤了这孩子的心。所谓恩威并施,立威差不多,就该施恩了。

    “啊?这么说,孩儿可以称呼岳父大人了?”赵公子登时满脸惊喜。

    “爱叫就叫吧。”张居正别过头去,被这小子搞得臊得慌。“我是说私底下。”

    “是,岳父大人!”赵公子忙喜滋滋的叫一声。

    “哎……”张相公尴尬的应一声,赶紧转移话题道:“其实什么条件都不提,也不失妙棋一招。刚说过,高新郑属顺毛驴的,你顺着他的性子,他就干得特别欢,恨不得把你当亲人。若拧着他来,那就是杀父仇人一般了。”

    “你这次无条件帮他一把,短时间内,他是不好意思再对你下手了。”张居正给赵昊吃定心丸道:“若是他不讲规矩脸都不要了,为父也有话顶他,总不能让自家孩子吃了亏。”

    “嗯,岳父大人真好。”赵公子心花怒放,恨不得抱着不谷亲两口。

    “不要肉麻。”张居正一阵恶寒,瞪他一眼道:“还没问,你有几成把握把票数翻过来?”

    “昨天是……”赵公子问道。

    “十六票支持,二十票反对,九票中立。”张居正道:“其中勋贵们十票反对,四票中立。”

    因为议的是重大军事问题,所以勋贵们在投票中的权重不低。

    “那应该问题不大。”赵昊故作寻思少顷,方信心满满道:“孩儿和南京勋贵交过手,这帮人满脑子就是捞钱,根本没有别的念头。想来北京勋贵区别也不会太大……”

    潜台词就是,能用钱解决的,对本公子都不是问题。

    “唔。”张居正彻底安心了,避免思索片刻,方缓缓道:“不过也不要翻太多。”

    “明白。”赵昊点点头,了然道:“那样会暴露我们的实力。”

    “嗯。但不止于此,”张居正淡淡道:“最好能打平,然后恭请上裁。”

    张相公也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但既然闺女都被这小子拐去了,岂能轻易放过他?

    “这是何意?”赵公子一脸不解问道。

    “陛下已毫无保留的,将朝政尽数托付高新郑,所以皮球还是会踢回内阁。”张居正眼中的寒芒一闪而过道:“由高阁老最终拍板,才能荣耀尽归高阁老。”

    赵昊脑海中蓦然闪过‘誉满天下、谤亦随之’八个字,隐约明白了偶像的用意。

    他不禁有些不寒而栗,跟这种大阴谋家做对手,睡觉都会不踏实的……

    想到这儿,他的孝道愈发真诚了。“那就依岳父之言,尽力而为。”

    “嗯。”张居正满意的点点头,哪个领导不喜欢使命必达、不讲条件的手下?

    这时,书房中的座钟响了,九点了。

    “你就专心把这件事办好,其余的事为父自会安排。”张居正便端茶准备送客,茶杯端起来才想到,这小子已经不是外人了,便站起身来,亲自送他到门口,语气和善道:

    “记住,我女儿日后若受半点委屈,打断你的狗腿!”

    “岳父大人放心,孩儿爱她还来不及呢。”赵公子赶忙不知第多少次表态道。

    “住口,我不听,滚蛋!”张居正嘭得关上了书房的门。

第一百八十九章 通关奖励

    赵公子从张相公的书房出来,远处已经传来二更鼓响。

    和偶像在一起的时间,果然过得飞快啊。

    赵昊紧紧身上的毛领斗篷,呵出长长一口白气。但见院中璀璨的灯火与满天寒星辉映,这夜色,真是美丽又动人。

    过三关斩五将的赵公子,此时是一身轻松,心情更是灿烂到极点。仿佛取得了什么了不得的胜利一般。自然看什么都顺眼无比。

    但他没有着急离开,只是立在张府的庭院中,静静欣赏这醉人的夜景。

    通关后,通常会有奖赏的,领不到他今晚就住这儿了。

    好在偶像和他同频,也没让他等多久,赵昊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循声望去,便见一道倩影带着那熟悉的幽香,朝着自己飞奔而来。

    赵昊忙张开双手,那女孩就不顾一切的扑到了他怀里。

    好在有双重缓冲,一点都不疼,还很舒服呢……我说的是两人身上的大厚衣服。

    小竹子也不管这是在什么地方了,使劲搂住他的腰,紧紧的,紧紧的,恨不得让两人的距离变成负数一般。

    就是天王老子下令,她都不会再松开了。

    赵昊使劲深吸口气,贪婪的嗅着那让他迷恋的美人香。

    但还不够,他低下头,张筱菁也心有所感的仰起头,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灼热的爱恋。

    此时语言已经是多余的东西,四片唇边慢慢贴在了一起。紧紧的紧紧的,如马德堡半球一样,仿佛再不能分开……

    嗣修、懋修几个躲在不远处的假山后,看到这一切,哥儿几个全都目瞪口呆。

    “姐姐真不要脸……”除了还没断奶的小弟弟外,年纪最小的允修愤愤道:“我等到现在还没跟先生说上话呢,她又插队。”

    “你闭嘴。”懋修简修同时瞪他一眼,怕他再乱出声,惊动了院中人,简修还捂住了小弟弟的嘴。

    “你们干什么呢?”身后突然响起大哥的呵斥声。

    “我们在看亲嘴……哦不,我们怕姐姐吃亏。”懋修和简修讪讪道。

    “还不滚回去睡觉,小小年纪学这些乌七八糟!”敬修踢两人屁股,喝道:“学学你们二哥,人家看都不看一眼!”

    却见张嗣修只呆呆举头望明月,确实没地头看亲嘴。

    “到底是先有的鸡,还是先有的蛋?”只听张家老二喃喃自语道,原来还没走出逻辑的迷谷。

    “笨蛋,肯定是先有的鸡啊!”张敬修郁闷的也踹了他一脚,这一个个的,没一个像话的。

    “为什么先有鸡呢?”张家老二迷惑的看着大哥。

    “因为那是最古老的的职业。”张敬修翻翻白眼道:“闲得蛋疼……”

    “哈哈哈……”懋修不愧是未来的状元郎,居然听懂了。

    “嘘……”张敬修赶紧捂住他的嘴,把几个弟弟连踢带扯哄走了。

    因为他清点礼物时,发现妹夫所谓日用的笔墨纸砚,根本就不是让他写字用的,而是给他赏玩的宋朝的古董——笔是詹成笔、墨是承晏墨、砚是唐询砚,纸是易安纸。

    宋朝和国朝一样,都是文人狂欢的年代。而且宋代的文人墨客富贵优雅,甚为本朝士人向往……就像四百年后的知识分子,向往民国一样。并疯狂模仿他们的爱好,追捧他们留下的文物。

    不过跟日常撕逼、睡女学生,加入低调俱乐部的民国大师不同,宋朝文人确实能玩出真正的风雅。

    比如赵昊送大舅子的这套笔,一共有八支,笔杆分别以鸡毛竹、斑竹、棕竹、雕漆、绿沉漆、螺细、象牙、犀角八种不同材质,由宋高宗时著名的制笔大师詹成制成。在小小的笔管上,根据其颜色纹路不同,镌刻着人物、山水、花木、禽鸟。雕刻精妙无比,支支纤悉具备,其细若缕,且玲珑活动。

    其余墨、纸、砚也都是宋朝大师手笔,存世稀少。其中的唐询砚上,还有黄庭坚的款……把个大舅子简直欢喜爆了。

    收礼不办事儿那还叫人吗?大舅子当然要给妹夫,把碍眼的家伙都清场,让他大胆的亲,放开了亲,亲到海枯石烂!

    ~~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庭院中,赵昊用大氅把小竹子紧紧裹在怀里,两人一边温存一边说着情话,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冷。

    “筱菁,你瘦了好多……”赵公子以手作尺,得出让人心痛的结论。

    “这一年过的什么日子?我能不瘦吗?”张筱菁伏在他怀里喃喃道:“还绝食了好几次呢。”

    “唉,你怎么这么傻?我不是说过,年内进京,必能马到成功吗?”赵公子现在说起这话,自然底气十足了。

    “嗯嗯,人家应该对你多写信心的。原来你这人原来不是在吹牛,竟然真办到了……”小竹子一颗芳心简直欢喜炸了。

    “也许这就叫作,爱吧……”赵公子深沉的一叹,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重金开路、声泪俱下、撒娇卖萌、认贼作父……哦不,认偶像作父的那些事儿,实在也没甚光彩,还是不要解释的好。

    “这就叫作,爱吗?真好……”张筱菁便也不再细问,她已经幸福的失去思考能力了。

    这一年来,小竹子一直在担心,赵昊是不是信口开河,低估了说服自己父亲的难度。

    哪怕今天赵昊上门,她都一点信心也没有。

    在她看来,父亲是根本不可战胜的,哪怕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他都不为所动,赵昊又怎么能让父亲点头呢?

    她都想好了,实在不行就私奔,然后生米煮成锅巴……

    没想到包袱都打好了,给她打听消息的贴身丫鬟浅意,传来的消息却不断释放着积极的信号:

    过午时,浅意告诉她,来自昆山的怪物出现在大纱帽胡同,为此绣楼前后都加了双岗,务必不许她迈出半步。

    盏茶功夫后,浅意又从墙头上看到,不可明说的吃人魔王,在大少爷的带领下,向后堂逼近。

    然后经过漫长的等待,到了天擦黑,卑鄙无耻的偷心大盗进入暖阁与老爷夫人共进晚餐。

    饭后,赵昊跟着老爷去了书房。

    紧接着,又从侍奉用餐的丫鬟那里,打听到赵公子已经管夫人叫娘了……

    又过了一阵,夫人传话过来说,小姐的禁足令已经解除了,她随时可以去见姑爷了。

    最后,浅意激动万分的禀报说,老爷又派大少爷过来,说请小姐去见你财貌双全,举世无双的如意郎君了!

    张筱菁如坠梦里,她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坚如磐石不可战胜的父亲,就这么被赵公子战胜了?

    我肚子没有小宝宝啊……

    还是在已经进入通房丫头角色的浅意催促下,她才急忙忙穿戴整齐,冲出来大大方方的见情郎。

    因为实在太高兴了,她都没追究赵昊胡乱赠诗的事情,也没缠着他要给自己作诗。

    今天,小竹子不想当文青。

    只想当个被爱包围的小女人,全心感受幸福的滋味。

    拥抱、亲吻,说一些不着边的傻话,给每一颗星每一盏灯都起一个温暖的名字……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都能像我一样,感受什么叫作,

    爱。

    ~~

    后宅主卧中,张居正在那里坐立不安,不停的问外面:

    “小姐回来了吗?”

    “没有……”每次的回答都大同小异。

    “哎,怎么还不回来?”张相公急的团团转:“不像话,不像话。以后别想再出去了!”

    “老爷,你安静坐会儿不行吗?”顾氏正在那里继续欣赏《汉宫春晓图》,因为不能在灯下赏画,所以她将画卷搁在另一张长案上,正好被张居正晃来晃去挡住了光。“让你这一打岔,我又没数清楚,这画上一共多少个宫女。”

    “这都几点了?啊!”张居正指着指向十一点的座钟,气急败坏道:“你还能坐得住?是亲妈吗?”

    “亲妈可没让闺女今晚出去。”顾氏抢白他一句,便继续沉迷于这长卷中的汉宫佳丽百态。只见每个人都衣着鲜丽,姿态各异,既无所事事又忙忙碌碌。只欣赏画里的故事,都能看好久好久。

    “你……”张居正被她噎住了,他是当领导习惯了,下意识要赏罚分明。既然赵昊今天表现出色,当然要重重奖赏一下了。直到闺女迟迟不回来,他才意识到拿闺女当奖品,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那简直是在剜老父亲的心头肉啊!

    忽然,顾氏激动的叫了一声:“快来看,还有毛延寿为王昭君画像的场景呢!”

    “哦,是吗?”张居正暗叹一声,算了,反正早回来晚回来,白菜都逃不了让猪拱,不管了不管了。

    便跟顾氏一起欣赏这副仇十洲的重彩美人群像图。

    一看到那些妖娆多姿、青春艳丽的女郎们,不谷心情果然好多了。

    嗯。赶明儿,让游七再买几个大同的丫鬟回来……

    有戚将军帮忙,谁还不是个少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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