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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小阁老txt下载     小阁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胜利

    检测完所有蚕蛾后,江南集团的大部队开始撤出湖州三县。
    大部队撤走那天,三个县万人空巷,老百姓全都跑到河边来夹道相送。没有鲜花横幅,没有依依不舍挥泪而别的感人场面。他们只是默默将成坛成坛自酿的土酒,成筐成筐的桃子西瓜,一担一担的干菜咸鱼……往工作队员们乘坐的船上塞,然后便羞涩的跑开,也不管会不会把船压沉……
    这年代的百姓,还没那么高的觉悟,甚至有些麻木。但只要是人,只要不信一神,就一定会有感恩之心,知道谁对自己好的。
    尽管最后的结果还没出来,但百姓们承这个情!
    他们一直将江南集团的船队送到太湖边,才依依不舍的转回。
    “这是多么感人的画面啊,集团的员工和江南的百姓心连着心……”江南集团宣传处长,王世贞的堂弟王世美,感动的直抹泪,对手下飞快作画的几个宣传干事道:“快把这些画面都记录下来,下期《江南通讯》我要放在头版!”
    唉,温馨感人的一幕,登时就变了味……
    ~~
    不过工作队也不是全部都撤走,毕竟抗疫到底成没成功,还得等夏蚕孵出来才知道。
    赵昊在六县各留了一个由农技员、医学生、江南纺织代表组成三十人工作小组,继续跟踪检测夏蚕的孵化成长情况。
    各县的蚕农们也开始忙碌起来,他们要给蚕卵‘点青’,好孵化夏蚕。
    所谓‘点青’,是我国劳动人民的伟大智慧。因为蚕蛾在自然界中,进化出一种让蚕卵先休眠,待越冬后天气转暖才开始发育的特性,在生物学中这叫‘滞育’。
    滞育可以帮蚕宝宝避开严酷的冬天,但对蚕农来说就不友好了,这让他们的蚕只能一年一育。尤其是温暖的江南地区,春蚕结茧后,还有漫长的夏秋季节可以继续养蚕呢。
    可蚕蛾产下的卵不管气温多高,都纹丝不动,非得过个冬冻一冻,第二年方能无声无息开始发育。这极大限制了世界各地的生丝产量……日本为什么那么缺生丝?不就是他们自己养的蚕产量太低吗?
    只有中国的蚕农,早在宋朝时就发明了‘催青’之法,来解除蚕卵的滞育,让蚕卵在产下后十多天就能发育。这才能在春蚕之外再养夏秋蚕,产量自然剧增。
    他们会从交配环节就开始进行干预,待雌雄交尾两个时辰,就手动将公蛾子分开,让母蚕蛾产卵。再放置半天,使其充分受精,然后将挂满蚕卵的桑麻纸,放入温水中浸泡十几秒,快速取出后晾干。
    等八天左右,黑色的蚕卵顶端,就会出现一个青色的斑点,这叫‘点青’。点青的蚕卵很快就可以孵化了。这便是所谓‘催青’了。
    根据马一龙推测,这种方法就是用温水带走蚕卵表面的热量,使其误以为天已经冷了。然后温度慢慢回升,便以为又到了春天。条件满足了,滞育就解除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他将蚕卵放入冰窖中一段时间后取出,发现果然点青成功,而且点青率比单纯用温水高不少。
    赵昊还提供给他一个新的方法。用稀硫酸溶液洗一下,不用下冰窖也可以将点青率提高到八成,还能有效杀灭附在蚕卵上的蚕砂、蛾粉中的病菌,起到良好的消毒作用。
    其实用稀盐酸溶液效果会更好,但目前04所只能在实验室中,通过将浓硫酸与食盐混合加热获得盐酸,但这样大规模制取,成本显然过高了。
    一是没那么多浓硫酸。虽然千年前,炼丹家们就已经掌握了煅烧黄铁矿或者硫磺,来制取硫酸的方法。
    但工业生产的难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好吗?张鉴和瞿汝夔不知费了多少脑细胞,失败了多少次,花了多少钱,才建起了三座高塔似的反应装置,可以勉强达到日产百公斤浓硫酸。
    之所以说是勉强,因为反应装置时不时就故障,每次都得停炉检修好几天。
    硫酸的用途实在太广了,日均200斤的产量还不够塞牙缝的。但赵昊让张鉴他们不要着急,先供研究中心内部使用即可。把目前的制备装置运行一年,等改进完善之后,再考虑扩大产能的事情。
    所以用硫酸制取盐酸只能在实验室中完成,目前工业生产是不可能的。
    ~~
    其实工业生产的话,别说硫酸了,就连食盐也用不起。
    江南集团在国内并未涉足盐业,毕竟这玩意儿太犯忌讳。不然拥有广阔临海滩涂的浦东,就是完美的天然盐场。可惜多少双眼睛盯着江南集团呢,赵公子哪敢乱来?
    所以只能指望无法无天的海外了,但问题是目前赵公子掌握的耽罗岛,并不适合做盐场……它虽然四面环海有充足的海水资源,却没有平坦的海滩可以晒盐。
    日本的问题也一样,崎岖的海岸线根本无法建立盐场。而且气温也太低,晒盐时蒸发起来太慢。
    耽罗岛尽管号称亚热带海洋气候,却受小冰河影响,温度也上不去,所以赵昊让人考察之后,放弃了在耽罗或者日本离岛设立盐场的打算。
    不过食盐作为重要的战略资源和化工原料,赵昊是不会放弃的。他把目光放在了宝岛台湾——台湾西南部的布袋盐场,与两淮长芦盐场和海南岛的莺歌海盐场,并称我国三大盐场之一!
    虽然莺歌海盐场目前也没建立,但去那儿可能遇到髡贼……大雾,是因为海南岛已是朝廷的熟地,有琼州府盯着很不方便。而台湾岛目前还是海贼和土人盘踞的化外之地,占领难度自然要低很多。
    而且台湾还是未来南下吕宋的前进基地,待赵公子完成准备后,便会挥师南下,为大明从海贼手中收复台湾的……
    ~~
    好像在说蚕宝宝,怎么扯到收复台湾了?
    扯远了,言归正传。
    总之,在赵公子和马一龙的双重加持下,嘉湖六县蚕种的点青率达到了八成以上。
    五月中旬,蚁蚕纷纷孵化出来。蚕农们赶紧将最嫩的桑叶,切成细小的方块洒在簸箕上。然后一手拿蚕种纸,一手拿蚕筷,均匀拍打蚕种纸背,使蚁蚕掉落箕上,然后用鹅毛刮蚁蚕,整理成圆形,送到消毒完毕、重新接客的蚕室中。
    之后便是夜以继日的悉心照料了。
    蚕农们春天的收成泡了汤,现在只能指望夏秋蚕了,真比照料婴儿还要悉心。而且对农技员的指导言听计从,让怎么干就怎么干,唯恐因为自己的原因前功尽弃了……
    工作小组的检测员们,也十分的紧张。他们同样没白没黑的逐村抽检,哪里上报有情况,马上赶过去检验,唯恐发现病蚕不及时,让疫病再度蔓延开来。
    好在之前的消杀工作,完成的十分扎实。经抽检发现仍患白僵病和锈病的一龄蚕,合计不足万分之一,而且是在十来个蚕房中聚集出现的。应该是检测时有漏网之蛾,或者有没消杀到的病菌的缘故。
    在将发病蚕房彻底消杀后,对二龄蚕的检测中,就没有再发现新增病例了。
    三龄蚕同样零新增,小蚕期顺利度过。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一是这么久零新增,基本说明病菌已经绝迹。其实这年代,养蚕以家庭为单位,不是大规模养蚕厂生产。只要蚕农仔细留神,病菌没那么容易蔓延开的……
    二是平安挺过了小蚕期,就算后面再爆发疫情,总是可以保住七八分收成的……
    结果喜人的是,四龄蚕,同样零新增。
    五龄蚕,还是零新增。
    大蚕结茧之后,依旧是零新增!
    春天时肆虐六县的蚕病,居然这样彻底的消失了,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而且可能是因为之前先被动优选育种,后采用科学催青、卫生消毒,科学喂养的缘故,竟然其余的病害也都消失不见,最后结出的蚕茧又多又大又白,竟然比春蚕的收成还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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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讯传到江南大厦,赵公子从老板椅上一跃而起,抱住前来报喜的江雪迎,当着几位董事的面,重重亲了起来。
    王梦祥等人赶紧尴尬的别过头去,怎么不分场合啊,臊不臊。年轻真好……
    弄得江雪迎哪还有半分总裁的威严,嘤咛一声落荒而逃。
    一众董事想笑不敢笑,都憋得脸通红。
    赵昊却没羞没臊的对众董事笑道:“好哇,一个月零新增,我看可以宣布彻底胜利了!”
    “呵呵,真是太刺激了……哦不,我说的是这次春雷行动。”王世懋尴尬的咳嗽两声,忙改口道:“别看动静不大,就跟打了一场仗一样。”
    “差点吓死老夫啊。”王梦祥也笑道:“我说的是花费,前前后后有三十万两了。”
    “多乎哉?不多也。”赵公子脸皮厚,不在乎他们的调笑,自顾自道:“防止疫情蔓延,增强了江南的凝聚力,提高了老百姓对集团的信心。还建立起一套疫情防控体系,这都万金不换啊!”
    “公子说的是。”董事们纷纷大赞道:“之前怎么解释,老百姓都不懂什么是科学,现在都知道科学的好了。”
    “不过还是不能彻底松懈。”赵昊继续兴致勃勃道:“这六个县是没有病菌了,可别的县还是会有,依然有爆发的可能。所以各县开发公司和江南纺织,要做好常态化的蚕病监测,越是提前发现,提前处置,损失也就越小。”
    “除了蚕病,人畜的传染病也是一个道理,我看不如专门建立个防疫委员会来负责吧……”
    马秘书在他身旁,飞快的做着记录,心里却都要酸死了。人家也想要亲亲,当众的那种……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夏汛至

    蚕病刚过,江南夏汛便至。
    隆庆四年的降雨要远多于之前几年,太湖水位却始终没有涨过预警线。
    这自然仰赖海公去冬今春全力兴修的太湖水利工程了。如今太湖有黄浦江、吴淞江、白茆河、太浦河、望虞河、娄江六大水道同时泄洪,极大保障了环太湖沿岸的汛期安全。
    不过苏松两府各县依然不敢大意,因为江南水泥厂的产能有限,相当一部分河堤目前仍是土坝。况且就算是水泥堤,水面不断上涨的话,依然有漫过堤面的危险,必要时得用沙袋加高才保险。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新修的堤坝经受住了考验,护堤队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于是各县把壮劳力撤下来做工,换上老人和半大小子在堤上巡视,发现险情或者东山上的气象台预报有大雨时,男人们才会重新上堤。
    是的,吴中已经有了气象台,全称是南京钦天监苏州气象台。
    赵公子最年长的徒弟劳德诺……哦不,贝培嘉跟随他南下,担任南京钦天监正也已经两年了。
    两年来,彻底摆脱了繁重且风险极高的为朝廷观星、预报凶吉工作的贝培嘉,终于可以全身心的侍奉年轻的师父,尽情探索宇宙之真谛了。
    其实就是给师父当牛做马而已……
    不过赵昊并没只让他一个人当牛做马。
    赵公子当初让贝培嘉南下任职,其实是看中了南京钦天监的天文生和阴阳人们。
    钦天监执掌天文占卜、制定历法、推算节气、择日堪舆、报时等事务,是个技术性较强的部门。又因为承担‘洞察天机’的特殊任务,自然受到朝廷的特殊对待——
    洪武六年,霸道总裁太祖皇帝规定钦天监人员‘永远不许迁动,子孙只习学天文历算,不许习他业;其不习学者南海充军’!
    是以钦天监的官员及负责天文占卜的‘天文生’、负责择日堪舆的‘阴阳人’们,被归入‘阴阳户’中,世籍世业,永不变易。
    于是就形成了贝、王、倪、高、宋、杨、徐七大钦天世家,二百年来已经繁衍七八代人,丁口数千了……
    这些家族的子弟世世代代修习天文历法、算术占卜;还有学习外文,以编译波斯大食传来的天文历算书籍;以及机械之术,以修理钦天监各种复杂的观天、报时装置……其实比大明读书人懂得还多,但他们不可以当兵、不可以应科举,就业出路十分狭窄……除了应承南北两京的钦天监的差役外,就是到藩王府邸、地方府、州、县阴阳学中担任阴阳官,领取微薄的薪俸。
    差事有限,阴阳户却人口日繁,如今有七成闲人只能想办法自谋生路。搞天文历算给商铺当账房;学占星占卜的给人算命看相;学堪舆的给人家看风水选阴宅;学卜巫的给人家画符治病……这个行当很赚,但前提是别把人治死了。
    其实这些谋生的法子,专业水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得会忽悠,会忽悠的富得流油,不会忽悠的活活穷死。而具备‘忽悠’这种高端天赋的人类,从来都是百不足一的。于是九成九的阴阳户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尤其是南京这些被朝廷彻底遗忘的阴阳户们,更是一个个穷得要死,把当年朱元璋造的圭表、浑天仪都给化了卖铜了……
    当初赵昊在雨花台给弟子上科学第一课时,就已经了解到这帮社会边缘人的悲惨状态。听完这些人的基本情况后,他不争气的眼泪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这可是几千名从小学习天文地理、数学历法、气象地磁、机械制造的理科生啊。
    在只产文科生的大明朝,就像女儿国的处男一样珍贵。
    赵公子可是发誓要让所有人都得到幸福的啊,便一直把这些阴阳人挂在心上,一有机会便派自己的弟子前来解救他们……才不是馋他们身子呢。
    ~~
    只是有时候,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贝培嘉虽然出身于大明玄学第一家贝家,但他们那一支成祖年间就成了北京人儿。说实话,他也不清楚南京这些钦天世家的情况。
    到了金陵一摸底,他心就凉了半截。因为长期被边缘化,这些南京阴阳人大部分都是瞎学瞎混,水平那是相当的不够看。
    更没办法的是态度问题,混日子久了,人都疲沓了。任凭贝培嘉磨破嘴皮,喊破喉咙,也叫不醒这帮装睡的家伙。
    不得已他只好使出了杀手锏——大撒币!
    贝培嘉向师父申请到了一笔经费,在已经烂透了的南京钦天监外,成立了紫金山天文研究基金会。
    因为私人研究天文历法犯忌讳,所以基金会没有挂靠在江南集团名下,是一个名义上由贝培嘉募资成立的,旨在提高南京钦天监和大明阴阳户,天文研究水平的非盈利组织。
    赵昊每年会拨给贝培嘉两万两白银的经费,作为他运营基金会的日常费用。如果有科研项目委托,还会有专项拨款,当然是以社会捐款的形式拨付。为了让一切更自然,赵昊还替贝培嘉拉了王梦祥、华伯贞等一干狗大户做赞助人。
    甚至连雪浪和郑燕如等秦淮名妓,都被赵公子每人忽悠了各千把两银子……当时赵昊通过红楼诗社放出风去,只要捐资一千两,将来天文研究会就会用她的名字,为一颗新发现的星辰命名!
    这是多浪漫的事啊,花魁终有凋零时,而星辰,千古不朽!一千两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不过是几盒香粉、几套首饰钱,与织女嫦娥同辉的机会,怎能错过呢?
    秦淮女史们怦然心动了,觉得赵公子真是浪漫到天上去了。于是她们纷纷慷慨解衣……哦不,解囊。结果一不小心,紫金山天文研究基金会募集的经费,就暴涨到了八万两。
    好么,名妓们还没从赵公子身上赚到一文钱,先都让他开张了。
    ‘老师为了大明的天文事业,真是操、碎了心啊……’
    只是老徒弟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心,这将来满天都是妓女名儿,被祖师爷戳**花不怕,就怕被皇帝满门抄斩啊……
    赵昊便骂他死心眼,非要用恒星命名啊?太阳系内127万颗小行星就不是星了吗?别说秦淮河的名妓了,就是给泰山姑子、西湖船娘、扬州瘦马、大同婆姨……乃至天下的妓女一人一颗都够了……吧?
    总之有了钱,事情就好办多了。贝培嘉把烂透了的南京钦天监丢到一边,专心致志的经营起紫金山研究会来。
    他向各大天文世家发布了招贤令——没有多余的辞藻,只有一份朴实无华又枯燥的价目表:
    招聘高级研究员,月薪五十两银子。
    中级研究员,月薪二十两银子。
    初级研究员,月薪十两银子。
    助理研究员,月薪五两银子。
    研究生,月薪三两银子。
    这道银光闪闪的招贤令,就如一块巨石丢入死水一潭中。
    毕竟哪怕收入最低的研究生,月钱也是南京城熟练工匠的两倍。而且每月月底发薪,绝不拖欠。不会像原先在街上摆摊那样,刮风减半,下雨全完……
    各大天文世家轰动了,麻木已久的阴阳人们竞相填写报名表,想要成为一名光荣的研究员。
    但还得先参加入会考试,考试分算术、天文、地理、气象四门,都是阴阳人们吃饭的技能。两千多阴阳人信心满满的报名,结果只录取了三百人。
    其中十几个确实精擅此道的老阴阳人,被聘为初级研究员,在贝培嘉直接领导下工作。
    几十个功底扎实、踏实肯干的中阴阳人,被聘为助理研究员,协助初级研究员工作。
    还有两百多个爱好此道,聪明可造的小阴阳人,则成为贝培嘉亲自教导的研究生……他们才是真正的希望所在。至于那些招聘到的研究员,其实贝培嘉并不满意,他们的知识体系太陈旧了,而且年纪越大越固执己见,知识越多就越反动。
    贝培嘉雇佣他们一是千金买马骨,二是先当人手用着罢了……因为师父安排的任务实在太紧了。
    在对这些人突击培训两个月后,他便按照赵昊的命令,启动一个个研究项目,包括:
    利用天文望远镜展开天文观测,并尝试验证《自然科学的数学原理》所阐述的宇宙运行规则。
    整理钦天监浩若烟海的天文资料,尝试编制恒星表。
    用裴绣的制图六体重绘星图,并建立经纬网格系统。
    而且赵公子有想一出是一出的老毛病,哪天一拍脑袋想到什么点子,马上就会让马秘书写信给他加担子。
    后来又陆续给贝培嘉派了试制八分仪,编制与航海钟配套的《天文年历》,研究气象预报,甚至台风预警等各种跟钦天监越来越不相干的任务……
    可没办法,师命如山啊。贝培嘉只好咬牙坚持着推进一个个艰巨的任务。到如今,也勉强算是硕果累累了。
    ps.我妈要动个小手术,今天去医院沟通了一下,才写完一章。继续写,但肯定写不完了,明早发哈……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气预报

    单说这气象预报工作吧。贝培嘉已经在南京雨花台、苏州洞庭东山和崇明岛,以南京钦天监的名义成立了三座观象台,为金陵、苏州和崇明岛预报天气。
    占卜晴雨本就属于钦天监的业务范畴,商朝时的甲骨文上就记载着‘壬寅日占卜,癸日下雨,接着会起暴风’。
    不过钦天监要是只靠占卜来预报天气,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所以他们会有许多‘辅助手段’,通过观测风云变幻来预测天气变化,并总结出一套系统的预报方法。
    比如《吕氏春秋》就将云分为‘山云、水云、旱云、雨云’四种,对预示着不同天气的云进行了简单分类。后人还根据云层的薄厚、颜色总结出了一系列天气和气象谚语。
    诸如‘天上灰布云,下雨定连绵’,这是‘雨层云’;‘黑猪过河、大雨滂沱’,这是‘大块碎雨云’;‘炮台云,雨淋淋’,这是‘堡状高积云’;‘天上鲤鱼斑,晒谷不用翻’这是‘透光高积云’;‘棉花云、雨快淋’,这是‘絮状高积云’……对云的观测研究已经十分到位了。
    他们还会利用动物的行为和器物的变化来预测天气。比如‘水缸出汗蛤蟆叫、不久将有大雨到’。
    还会自行制作工具预测晴雨,比如将干洁的棉线紧绷于木台上。如果棉线忽然变得松弛,说明湿度陡然上升,这预示着今明两天将有阴雨。
    再比如汉时张衡就制作了世界上最早的风向仪‘候风铜鸟’——即在空地上立一根五丈高的杆子,杆子上装一只可灵活转动的铜鸟,依据铜鸟的转动方向预测风向和风力……
    一代代阴阳人积累下了丰富的经验,基金会负责此项的老阴阳人,预报准确率能高达十之七八。
    贝培嘉还根据《初等物理》上的知识,引入了利用气压变化预测天气的概念,并制定了‘五元预测法’,即收集气温、风速、风向、湿度、气压的变化数据,来综合分析预测天气。
    至于这五种数据的收集。玻璃汞柱温度计早就由西山岛研究中心制出了。
    候风铜鸟可以测定风速风向。
    湿度计也是汉朝就有的,《史记》中记载了一种天平装置,天平两端放有土和木炭。当天气干燥时,木炭轻,天平就往土那边倾斜;当天气潮湿时,木炭变重,天平就往木炭这边倾斜……与西方十五世纪发明的湿度计完全相同。
    贝培嘉又对此稍加改进,将木炭换成了干燥的棉花,土换成砝码。这样就能根据棉花吸收水蒸气的多少,测定空气中的水蒸气含量了。
    至于气压计,《初等物理》之‘气压’一章中,就讲解过水银气压计,原理很简单。不过研究中心还有几个难关未攻克,比如避免水银蒸汽泄露的问题。所以暂时只能用正文后的小实验来暂代。
    就是将猪尿泡蒙在空碗上扎好,在蒙皮表面粘一根长长的麦秆。然后在碗旁立一根竹尺作标尺。这样气压发生变化时,蒙皮随之收张,麦秆就会略微移动,便可通过它另一端在标尺位置的变化,读出气压是升是降,幅度如何了。
    这种方法虽不精确,却有很好的辅助判断作用。多管齐下之下,如今气象台对次日的天气预报准确度已经相当之高,很快得到了三地百姓的依赖,成为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项重要信息了。
    每日傍晚,气象台会派人将预测的次日天气,通知地方上的更夫或者报晓头陀们,由他们在打更时发布。所以这些地方的打更词,便从作用不大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变成了更加准确的天气预报——
    诸如‘梆梆梆’,“明日下雨,宜打孩子……”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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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气象台还会发布各种灾害预警,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台风预警了。
    每年夏天的台风都会给江南地区造成很大的损害,以至于风汛来临时,应天巡抚都要从金陵移驻苏州指挥防台,台风之害可见一斑。是以江南百姓称其为‘飓风’。
    漕粮海运之后,台风的危害就更大了。别看那些千料海船大若楼房,但在台风带来的狂风巨浪中,脆弱的跟一片树叶也没差。之前海运之议屡次造沮,‘海上风波险恶,粮船动辄倾覆’便是最重要的理由。
    赵公子不得已提出,一切损失由皇家海运自担,这才打消了朝廷的疑虑。但如今船队上百条船,数千水手,每次去程运二十万石粮食,一万五千吨货物,返程运三万吨货物——遭一次台风就得损失十几万两银子,赵公子和集团再有钱,也遭不住啊。
    所以他命令贝培嘉在山东威海成山头、耽罗岛、崇明岛、浙江舟山、温州南麂岛,福建泉州澎湖岛,设立了六处台风预警站。
    生活在海边的人都知道,台风来临前大海会先躁动起来。浪头与浪头之间的距离会变长,声音沉重,节拍缓慢,但靠近海岸时,会释放出巨大的力量,使海岸的水位陡然升高,浪涛汹涌!
    此外,还会伴随有海螺号角或远雷回旋,在静夜尤其清晰响亮。当声响逐渐增强时,表明台风已逐渐逼近。在舟山还有一面临大海的岩洞,在台风来临前几天,便会发生响亮的海响。渔民凭此预兆采取防台措施,从未出错。
    当南面的预警站观测到台风来临时,便会放飞信鸽报信。信鸽归巢的速度,是台风中心移动速度的三倍以上,最多可提前两三天将消息送到崇明岛。
    当崇明岛的预警站,收到澎湖的警报时,便会向江南地区和耽罗岛、成山头观测站发布蓝色预警。接到此预警,所有船只应立即回港避风,未出发的取消出发。各级官府和集团各公司应积极做好防台防汛准备工作,百姓加固门窗,储备粮食淡水。
    台风在江南往往引发咸潮,即海水污染地下水,会让江南的井水好些天变苦变浑,没法喝。所以要提前储存淡水。
    因为预警站是顶着南京钦天监的名头,可以直接通知并提醒官府风汛,当然官府听不听两说……谁敢不听,海斗士会把他封印到太平洋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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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崇明岛收到温州南麂岛的警报时,便会发布黄色预警。整个江南地区应停止一切户外聚集活动。加固港口设施,防止船舶走锚、倾覆或碰撞。集团各公司停工停产,全员转入防台,加固或拆除会被吹动的搭建物等。
    官府组织民夫防台防汛,百姓切勿随意外出,危房居民转移到安全处。
    当崇明岛收到舟山的警报时,便会发布橙色警报。全江南停止一切非必要户外活动,进入防台状态,直到警报解除。
    当崇明岛预警站自身也观测到台风即将来临时,则会发布红色警报。此时情况特别紧急,所有人都要以防风安全为第一,不可外出,天塌下来等警报解除再说。
    此外,耽罗岛应在接到崇明的预警时,同步发布同等级警报。但崇明发布红色警报时,耽罗依然应发布橙色警报,直到耽罗岛预警站也监测到台风时,方转为红色。
    至于成山头预警站,其实渤海一带很少遭到台风侵袭,他们存在的主要作用是接收各预警站的台风预警,转达给天津卫方面。这样天津港能提前五六天就知道南方来台风了。
    海运船队路过成山头时,也可以通过预警站升起的旗语、灯火等信号,知道台风将至,不再南下,到附近的马兰湾中避风,等待警报解除。
    船队从崇明出发三天到耽罗,从耽罗出发三天到威海卫,目前的预警站就足以帮海运船队躲避台风了。
    自从去年预警站成立以来,已经预警过十次台风了,虽然有三次台风拐弯,没有吹到江南。但所有波及江南的七次台风,他们全都提前做出了预报,为江南百姓争取到了宝贵的准备时间,极大减轻了台风带来的灾害。上至海公,下至士绅百姓无不交口称赞,对科学的作用认识也更深了。
    几乎每次台风之后,基金会都会收到许多新的捐款……要是其余三季也刮台风的话,基金会都能自给自足,不用赵公子输血了。
    皇家海运更是创下了两年无一沉船事故的伟大记录,让朝廷诸公高呼不可思议。当然,那些为反对而反对者是不信的。他们反而激烈指责赵昊居心叵测,为了证明海运强于漕运,强行粉饰太平,隐瞒了沉船记录!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漕运每年还要漂没五分之一,你怎么可能不沉船呢?所以你肯定是隐瞒了。
    你说没有隐瞒,还拿出证据来证明一条船都没损失。他们却捂起耳朵,不听不信,说你的证据也是捏造的……
    对这种人讲理是没有用的,必须采用物理说服,直接堵上他们的臭嘴更简单……可惜这批狗是高阁老养的,赵公子和江南帮打狗欺主,也只能先由他们喷了。
    “这是好事儿……”赵公子如是安慰愤愤不平的陈怀秀等人道:“诋毁会让我们更团结的。”
    ps.抱歉,才写完。羞愧的掩面继续写……

第一百四十八章 秒僧雪浪

    风雨如磐,天地一片昏暗。狂风裹挟着无边的雨幕,把玉峰山下的华藏寺完全遮盖其中。
    大佛阁中焚着香,赵昊将三个蒲团拼在一起,懒散的歪在上头,跟佛前白袍胜雪、貌若处子的雪浪僧听着雨说着话。
    前日,东山气象台发布了今年第三号台风预报,虽然在蓝色预警后再未提高预警级别。应该是台风中心在澎湖就入了福建江西,却依然带来了连日的暴雨,赵公子只能取消了原定的日程,到庙里来找和尚聊天解闷。
    “慧向法师初来昆山时,相传当夜,就是这样风雨暴作,林木怒号。阖县皆闻朴斫之声于远近,人皆怪之。翌日,黎明时刻,殿基成,台阶基石砌就,是山神之助……”雪浪一边给长明灯添油,一边用那迷人的声线向赵公子讲述华藏寺的前身慧聚寺的来历。
    “哦,厉害了。”赵公子懒洋洋的敷衍道。
    “赵施主你信不信?”雪浪却问他。
    “信啊。”赵昊笑道,有道是到了哪山唱哪儿歌,他怎么能在佛像前讲科学呢?
    “小僧却是不信的。”谁知雪浪却毫不避讳道:“慧向法师能短时间内修好华藏寺,是因为他有个徒弟叫萧衍。”
    “知道,会斗气化马嘛。”赵昊口嗨道。
    “呃,我说的是梁武帝……”雪浪奇怪问道:“‘豆绮花马’是种什么名驹?”
    “当我没说……”赵昊摆摆手,盘膝坐起来。佛祖面前,口嗨不敬,还是算了吧。
    “唉,天才总是不被凡人理解的。”雪浪忙歉意道:“不能理解赵施主,是小僧的无能。”
    “你还是说正事儿吧。”赵昊心说你要是能理解那还坏了来,我只能杀人灭口了。
    “哦,小僧的意思是,因为梁武帝的支持,这华藏寺方能速成,佛教亦大兴。”雪浪添完了油,又给佛祖上了柱香,方幽幽道:“可‘会昌法难’中,唐武宗诏毁天下佛宇,华藏寺亦遭其难,可见真有法力的是世间的君主。”
    “你这秃驴竟敢谤佛,这不是自己砸自己饭碗?”赵昊瞪大眼道。
    “小僧何时谤过我佛?”雪浪却一脸宝相庄严道:“我是佛祖最虔诚的信徒,你看这碧灵碧灵的崭新佛殿佛阁,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是什么证明?”赵公子无语道。
    “两年前,这里可是形同废墟,大雄宝殿是敞篷的,佛祖满脸都是鸟粪,”雪浪坦然看着金光闪闪、一尘不染的大佛像,一脸自豪道:
    “你说佛祖是稀罕那些只知道念他名字,不知道修庙的贫僧啊,还是宠小僧这种大力募资修庙的和尚啊?”
    “当然是你这种。”赵昊毫不犹豫道。有道是‘破庙香火绝’。修好了寺才能有更多的香火啊,修得越漂亮的寺庙,香火就越旺,佛祖不会连这点儿账都算不过来。
    就像所有公司的王牌业务员,都是老板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儿,迟到早退骂领导……只要不调戏女秘书,那都不是事儿。
    “你看,以我修好两座庙的大功德,说话做事随便点,吃穿上讲究点儿,又算得了什么呢?佛祖不会怪罪的。”雪浪便得意洋洋道。
    赵昊心说你那是讲究点儿吗?就没见过比你更烧包的。
    他想起佛祖说‘经不可轻传’,嫌舍卫国赵长者家只给三斗三升迷你黄金,‘忒卖贱了,教后代儿孙没钱使用’。顿觉灵山这个大企业,日后将来至少得给雪浪个罗汉果……位。
    呃,不对,那位好像是老吴UU小说的佛祖。不过天下贪财者,无过于宫里的太监、庙里的比丘,好像老吴这么写也是有根据的。
    ‘罪过罪过。’赵公子赶紧向佛祖忏悔,小声道:“佛祖要怪,就去县衙找老吴吧,他整天在那写小说编排你老呢,合该404啊……”
    “赵施主你说什么?”雪浪又没听懂,忙虚心问道:“不知这‘斯灵寺’在哪,难道也年久失修了吗?小僧可去修一修……”
    “不是,我是说……”赵昊咂咂嘴,敷衍道:“你把人家慧聚寺改名华藏寺,是不是不地道啊?”
    原先慧向法师所建的寺庙叫‘慧聚寺’,王维以此为题还写过诗呢。雪浪募资重建后,却把寺名儿给改成了‘华藏寺’。原先的和尚反对也无效,毕竟出钱的才有冠名权。
    “不能这么说吧?”雪浪瞪大一双无辜的眼睛道:“原先都没檀越来撒币……哦不,上香了。可见那名儿的气运已尽,合该换个新名字了。再说这名字多好啊?我宗《华严经》上‘华藏世界’何其庄严,何其令人神往,何其正啊?”
    “我还王老吉呢。”赵公子翻翻白眼道:“生怕人不知道是你华严宗修的。”
    “这份功德,不能记在别家名下啊。”雪浪嘿嘿一笑,摆摆手道:“总之现在香火旺得不得了,要不是台风警报,咱们根本没可能大白天搁这儿唠嗑。哦对了,就连赵施主书院的学生,回家应试前,都偷偷来上过香,还找小僧求过签呢。”
    “靠……”赵公子忍不住啐一口。不过旋即又释然了,中国人讲这主义,那主义,其实都是实用主义。
    ‘考前需要信心,拜拜佛,这很科学。’赵公子就是这样容易自洽。
    “你给开的什么签?”他便闷声问道:“不会都是上上大吉吧?”
    “知我者赵公子也,不过也有几个小吉,中吉,不能所有人都是大吉吧?那样太假了不是?”雪浪笑呵呵在他身边坐下。
    侍奉主持的小沙弥寂默,赶紧为师父捧上金丝云锦的坐团,然后奉上象牙手珠,还有装在琉璃杯中的樱桃酪。
    雪浪食不厌精、烩不厌细,在百果最爱的就是这初春第一果、百果第一枝。将娇艳欲滴的红樱桃含在嘴里,伴以羊脂白玉般的乳酪,再没一样水果能有这般雅致了。
    哦对了,樱桃又称含桃……所以赵立本大丫鬟的名字是樱桃的意思,而不是嘴里含着个桃。人家好歹也是进士出身,侍郎退休,不会那么俗烂的。
    雪浪用银匙舀两口樱桃酪,有些遗憾的叹气道:“所谓‘槐柳成阴雨洗尘,樱桃乳酪并尝新’,可惜这樱桃罐头,终究比不得新红欲滴。”
    可以量产玻璃器皿后,赵昊就马上让08所研究罐头制作了。才不是为了冬天能吃到夏天的水果呢,嗯,认真脸!
    罐头可是在远航中保持船员健康和士气的神器啊。
    海员们如果长时间吃不到新鲜的蔬菜水果,会得坏血症的。欧洲大航海时代,船长远航时都不会带满额的给养,因为一半船员会因败血症或别的伤病而死去,带多了给养纯属浪费。直到十八世纪末,法国人发明了罐头,才让水手的生存率大大提高。
    赵公子是要做海王的男人,怎么能让珍贵的水手白白牺牲?虽然我们种菜技能满点,可以自己发豆芽,但光豆芽怎么够?他决定给把这玩意儿提前搞出来。
    之所以让医药研究所来担纲,当然是因为他们早就掌握了巴氏消毒法,而且对细菌与**现象特有研究了。
    只是搞马口铁罐头还不现实,好在最早的罐头就是用玻璃瓶加上软木及铁丝,紧紧塞着瓶口而成的。
    至于玻璃易碎的问题。先民们早就能从海上往欧洲卖瓷器了,玻璃罐头上船也一定会有妥善保存的办法的。
    就是玻璃齁贵了。虽然是自己生产,但也不好把采购价压太低,那样会严重破坏玻璃的价格体系,影响玻璃厂员工生产积极性。
    而且会严重降低玻璃器的暴利……当有钱人们知道,船员们都用玻璃罐子装食物,然后接尿后,肯定不愿意再交智商税了。那怎么能行呢?赵公子还远远没赚够呢!
    不过这都不是事儿,大不了量产时,用便宜的瓷罐甚至不值钱的陶罐就是了。
    嗯,玻璃罐头是限量尊享版,瓷罐头是标准版,陶罐头是军用版。
    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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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不多得了吧你。”赵昊翻翻白眼道:“这都快七月了,能有樱桃罐头给你做樱桃酪就不错了。还想吃新下的樱桃?吃个寂寞吧你!”
    “赵施主,我这小沙弥不能吃的……”雪浪见小和尚吓得一缩,忙哭笑不得的撇清道:“而且也不是所有的和尚都好那口,比如小僧。”
    赵昊闻言哑然,好吧,他确实见了雪浪就会想起《笑林广记》上的那个段子——
    老僧往后园出恭,误被笋尖搠入臀眼,乃唤疼不止。小沙弥见之,合掌云:“阿弥陀佛,报应啊。”
    不过在他想象中的小沙弥可是他,不是这个寂默……
    “好了,说正经的。”赵昊咳嗽两声,看着雪浪那蝴蝶夫人一般的面容道:“记得在金陵时你修好大报恩寺后说过,功成身退,不遭怨怼。”
    “不错。”雪浪顿时开心道:“原来赵施主对小僧还挺上心的。”
    “是啊,我们是好朋友嘛。”赵昊笑着点点头道:“当然要关心你,是不是又要转战别处了?”
    “唔,会的。小僧发下宏愿,要为佛祖修十座庙,这才第二座呢。”雪浪笑道:“不过也不急这一时,等赵知县转迁之后再说也行。”
    “跟我爹有什么关系了?”赵昊不解。
    “有老父母罩着好办事啊。”雪浪也眨眨眼道:“哦对,到时候可能就是老公祖了,那不更方便吗?”
    “你这个和尚,忒腌臜了,还以为你来昆山是冲着我呢,原来是为了我爹!”赵昊一阵无语,旋即笑道:“既然如此,我给你找个更可靠的靠山如何?”
    ps.继续写,写完再睡……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战斗吧,雪浪!

    “小僧当然也是冲赵施主来的了,我心里容得下你二位,不冲突的。”雪浪没想到赵昊连他爹的醋都吃。忙撇清一句,忍不住好奇问道:“谁?”
    他认识的达官贵人不少,可能像自己人一样便利的,除了赵二爷就没别人了吧。
    “还有一位。”赵昊淡淡一笑道:“而且那是一位真正的百里侯,在他的地盘上生杀予夺、出口成宪!比我爹可威风多了!”
    “谁啊,到底……”雪浪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了。
    有道是女人一好奇,就立上钩不远了,和尚也应如是……
    “你的老相好,老伙伴。”赵昊笑道:“咱们还合伙做过买卖呢。”
    “唐胖子……哦不,唐施主?”雪浪不禁吃一惊道:“不是小僧瞧不起他,他何德何能,与令尊并驾齐驱?”
    “你这不就是瞧不起他吗?”赵公子哈哈大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今的唐胖子,已经不是一般的胖子了,他是我大明第一位市长了!”
    “嗨,原来是个管市场的啊……”雪浪登时没了兴趣。
    “呃……”赵昊差点没给噎死,只能强笑道:“市长的市不是市场的市,它是市长的市,城市的市。权力真比我爹大多了,就是知府也比不上!”
    “真的假的?”雪浪不大相信的问道:“他在哪儿当市长?”
    “新港市。”赵昊道。
    “没听说过。”雪浪摇摇头。
    “耽罗岛新港市。”赵昊只好补充解释道。
    “那不是朝鲜国流放官奴婢的地方吗?”雪浪学识渊博,对海外风土人情都了解一二。登时吃惊道:“你也要流放我出国?不就是老逼你作诗吗?赵施主就这么恨小僧吗?”
    “那哪儿能呢!”赵昊也顾不上分辨他是不是在骂人,赶紧摆手道:“耽罗岛确实好像是李朝的了,不过儿子的不就是老子的吗?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我们的——这不,我们漕粮海运需要中继站,他们便马上让了块儿地给我们随便造!”
    “这么孝顺?”雪浪不信:“当初那儿可是他们死乞白赖要回去的。”
    “可不就这么孝顺。”赵公子煞有介事道:“后来,我们又需要打日本了,他们又送我们一块更大的地。好家伙,占了整个岛的四分之一!不要都不行,都跟我们急啊!”
    “他们图啥,图你是遮羞布吗?”雪浪还是难以置信道。
    “可能人家就是喜欢被保护吧,觉得那样特有安全感。”赵公子想一想道:“日本也是,都想要爸爸再爱我一次。”
    “那还真是有够贱的。”雪浪不屑的哼一声,不过终究还是信了。
    他一阵默然不语,似乎盘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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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公子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考虑怎么样了?”
    “不去。”雪浪却坚决摇头。
    “别那么干脆嘛。”赵昊赶紧大撒币道:“你不是发下宏愿,要修十座庙吗?新港市还一座都没有呢。这样吧,新港的华严寺我全额出资,如何?”
    “不需要,小僧自己掏钱也能建得起。不过是享受逼捐的快乐……哦不,是为了凝聚檀越的虔心,才要搞众筹的。”这招对雪浪却不好使,他摇摇头道:“而且那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建了也没香火,功德值太低了。”
    “不会的。”赵昊把脑袋摇成拨浪鼓道:“新港市去年开埠,今年已经有两万人口了。而且你看那淮安,无锡,还有济宁、临清,但凡漕运过处,无不转眼兴盛。我们海运的效果也一样,很快那里就会人烟繁茂的,你正好去抢个先机!”
    “不去。”雪浪却还摇头。
    “为什么?”淦,这和尚还挺犟。
    “无聊。那种地方,十年之内都不会有聊得来的人的。”雪浪实诚道:“比如齐大家和郑大家那些秦淮女史们。”
    “……”赵昊刚想说,那你来昆干啥?转念想到昆山和苏州挨着,阊门外的名妓可不比秦淮女史逊色分毫。
    “合着你这和尚就离不了名妓了?”
    “离了名妓也行,得有赵公子这样的妙人相伴……”雪浪一脸理所当然道:“我要去了耽罗,咱们下次见面不知何年何月了。”
    “怎么会呢?从崇明坐船三天就到新港。”赵昊忙安慰他道:“我每年都要去几趟的,会顺道看你的。”
    “那你可说话算数,再送小僧首赠别诗吧……”雪浪星目含泪,依依不舍的点点头,旋即醒悟过来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去了?不去不去!”
    “唉……”赵昊见忽悠不成,只好改为煽动,长长一叹道:“法师,你可知,会昌法难又要重演了?”
    “什么?”雪浪大怖道:“牛鼻子又要作妖了?我们和尚在本朝可老实了啊!”
    喀嚓一声惊雷,他身后的寂默哇的吓哭了。那小脸煞白的样子,怂的一匹。
    这不奇怪,许是因为太祖皇帝当过和尚,又靠白莲教起家,非但深知宗教的可怕,而且还深谙它们的套路。所以大明对僧道的管理可谓历朝最严格的,也是最成功的。
    皇明祖训有言‘释道二教、自汉唐以来、通于民俗、难以尽废。惟严其禁约、毋使滋蔓!’
    而且这也十分符合儒教的利益,于是后世朝廷都奉为圭臬。文官们更是高举太祖皇帝的旗帜,不遗余力的打压释道两教,以防他们起来夺权。
    唯一的例外出自嘉靖朝。嘉靖皇帝痴迷丹道,又跟文官集团闹翻,是以让道士们好生嚣张了一阵。龙虎山道士邵元节当过礼部尚书,接他班的陶仲文更是位极人臣,史无前例的一人兼领三孤。
    道士一得宠,和尚们就遭殃。这是颠破不灭的铁律。在道士们的建言下,嘉靖先驱逐了藏传佛教对大明的渗透,又借口国库空虚,三度关闭大量的寺庙,逼迫无数僧尼还俗。将大量的佛像熔铸为铜钱铜炮,还可以把寺田充公……
    是以整个嘉靖朝,和尚们都战战兢兢……不然慧聚寺也不至于破成这样都没人修。
    好容易捱到隆庆朝,这才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啊!
    雪浪师徒这才有如惊弓之鸟,让赵公子一下就吓到了。
    “这次不是道士作妖。”赵公子这才幽幽道:“是切支丹教的传教团要来了!”
    “嗨……”雪浪登时松了口气,他显然也听过这个名字,一脸不屑道:“区区域外红毛鬼,几十年了还不得其门而入。能掀起什么风浪?”
    正德十六年,佛郎机人入京进贡时,就提出想在大明传教。但大明对各种教门十分警惕,开国时就把国内所有宗教犁过一遍了。除了已经无法分割的佛道之外,其余宗教统统禁绝。怎么可能答应呢?所以佛郎机人纯属想桃子。
    之后这半个世纪,耶稣会一直想方设法进入中国——不是传教,只是进入。因为除了官方派遣的正式使团外,大明禁止一切外国人入境!
    进都进不来,还传个屁教?所以雪浪重视他们才叫见鬼……
    但赵公子必须让他重视啊,不然赵昊拿什么去排斥耶稣会?
    至少在跟红毛鬼开战前,他还得扮演耶稣会远东保护人的角色呢,没法亲自动手啊。
    ~~
    “你们佛教不是外来的?”于是脏心烂肺的赵公子冷笑道:“凭什么不信人家,能复制你们当初的辉煌?”
    “这不是小僧自大。”雪浪一摊手道:“是时代变了,公子。大明都不许外国人入境。”
    “不错,时代确实变了,法师!”赵昊却哂笑道:“太祖皇帝还说片办不下海呢,如今不也开了海禁?二百年了,老黄历早都成废纸了,大明朝还不够礼崩乐坏吗?”
    “这……”雪浪讪讪不能言。确实,若按照皇明祖训,平民不得穿绸,武官不得坐轿,更别说和尚了。还有无路引不得离乡百里;不许收民间儿童为僧;各处寺院年久,宫殿任其颓坏,不许修葺……
    他又穿绸缎又坐轿,到处乱跑、爱好广蓄小沙弥,特长则是修寺庙……搁洪武朝都够得上剥皮充草抄九族了。
    这样想来,怕是也阻挡不住外国人进入大明,然后……传教吧。
    “我不是针对谁,就你们释道两家这些废柴,自凡人家一进来,统统是都白给!”赵公子一挥手,神情冷峻道:
    “你知道人家都干过什么吗?是怎么从六万里外一路到了咱们家门口吗?!”
    “不知道……”雪浪老实摇头,他有点让赵昊的语气吓到了。
    “反正今天闲着也是闲着,我来给你从头好好讲讲!”赵昊活动下手脚,便在这风雨大作之时,向雪浪滔滔不绝讲述起,切支丹教血腥史诗般的传教历程。
    雪浪彻底听傻了,他这种大乘佛教的小绵羊如何能想象,有教派为了树立权威,可以发动持续几百年的战争?有教派为使异端和不信教的人皈依,总是毫不犹豫地使用武力。‘对于异教徒,要把他们全部杀死,连他们城里的牲畜都要用刀杀尽’,而且他们已经灭了无数的国家,几乎杀光了一个大陆的人!
    “不是我贬低你们,你们多神教确实太逊了!人家为了传播主的福音,可以历尽千辛万苦、可以命都不要,传教的足迹遍布全球!”赵昊拍着雪浪的脸,满脸不屑道:“你倒好,让你去咱们自己的地盘,给你钱建庙,你还推三阻四不愿意去,光想着跟**妓女厮混!你丢不丢人啊你!就是盖一万座庙有什么用?到时候还不是让人家拆掉了事啊!”
    Ps.历史上,万历二十年,昆山华藏寺主持法号真的是‘寂默’,倒推一下,这会儿正是小沙弥不是。嗯,就是这么严谨,才不是谐音梗呢。

第一百五十章 三教出海

    “小僧只爱含桃,不爱分桃……”雪浪涨红脸分辩道。
    “这不是重点!”赵昊一下下拍着他雪亮的脑瓜,就像在拍一个大西瓜。“重点是你就打算这样坐以待毙,不利用这个大好的机会去了解他们,学习如何与他们作战,争取御敌于国门之外吗?!”
    “御敌于国门之外?”雪浪轻声重复一句。
    “不错,战争发生在别人的地盘,总比在自己家里强。”赵昊点点头,蛊惑道:“耽罗岛只是你们的新手村,你们将在积攒足够的斗争经验后,奔赴更广阔的战场。下南洋、去西洋,无拘无束的传教,将切支丹教驱赶出我们大明的天下,保护我华夏臣民免遭一神教的毒害!这功德,不比你修九十九座庙还大?”
    “这……”雪浪不禁悠然神往。这该死的浪漫感觉,让他心动不已,似乎一下找到人生的方向一般。
    “你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切支丹教有军队护航,你们也有海警队保驾,让我们并肩战斗,把一神教和他们的信徒赶回西方去!”赵昊目光炯炯的盯着雪浪,想要让他感受到自己强烈的意志一般。
    “好吧……”雪浪终究抵不过他炽烈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
    “哈哈,太好了!”赵昊便高兴的放开他,坐回自己的蒲团道:“你去了,唐胖子肯定很高兴的。一切由他照应,旁事不必担心,你只消一心一意传教,让切支丹教无人可传即可!”
    “传教这种事赵施主不必担心,想那白莲、弥勒、罗教等邪门歪道,只不过学了我释教一点皮毛,就足以蛊惑万千百姓了。我释教也就是朝廷管的太严,不得施展,不然给我三千沙弥,小僧能让鞑子都吃斋念佛,天下尽是光头!”谁知雪浪却信心满满道。
    他还真不是吹牛,释教在传教方面确实很强。他们宣扬人死灵魂不灭,积攒功德轮回,让底层民众逆来顺受,老老实实挨过这辈子等开下一局。这既能减轻老百姓现世的痛苦,也能降低统治者的统治成本,所以很快就在中国打开局面。
    而且来自宗教圣地天竺的释教,还有良好的宗教组织结构,和娴熟的传播技术……可以借助僧团模式开拓新的传教区域,通过宣扬拉人入教有功德,这一类似传销的方式,鼓动被转化的信众动去四处传教,很快就可以病毒化的传播开来。
    “你可别,让他们吃斋念佛就行,不要真当和尚啊。”赵昊赶紧提醒他。
    “小僧只是打个比方。”雪浪淡淡一笑道:“其实说实话,三十六式姿势不如当权者的支持。所以唯一所虑的是,李朝效仿大明,尊儒毁佛多年,对小僧传教怕是面上不说,暗中也要拆台的。”
    “这你不用担心,至少在耽罗岛上,李朝的文武是不会干涉你的。再说,万事有唐胖子在。”赵昊笑着摇摇头道:“他这个新港市长,说是耽罗太上皇也不夸张。”
    “倘若唐施主真如你所言那般一言九鼎,只要先让他皈依三宝,那传教就易如反掌了。”雪浪顺杆往上爬道。
    “你自己去皈依他吧,这我不干涉。”赵昊摆下手道:“不过实话告诉你,除你之外,还有一帮道士,一群腐儒,哦不……坚定的儒教狂热分子,也会跟你一起去耽罗。我一样会给他们盖道观,学堂,不会偏袒任何一方的。所以谁能争取到唐市长的支持,要看谁对他帮助最大了。”
    “什么?”雪浪惊讶道:“赵施主你这是要养蛊吗?怎么还三家都去啊?”
    “兄弟阋于墙,而外御欺辱嘛。”赵公子笑笑,半真半假道:“要是三英战吕布,还是打不过,那你们就别回来了,集体谢罪吧。”
    让儒道释三家一起去海外传教,抵御一神教对大明天下的侵蚀,是赵公子与徐渭等人反复讨论后的结果。
    三教各有长短,互相补充,构筑成中华文明的宗教体系。佛教适合在下层病毒式传播,对上层的吸引力不如道教。道教宣扬的长生不老、性命双修,对统治阶级尤其是皇室有致命的吸引力,但对下层传教上完全不够看。
    至于儒教,尤其是程朱理学,在整个中华文明圈中已经居于正统地位,对维系大明天下的统治秩序至关重要。
    但‘子不语怪力乱神’,它是一门现世的学说,只对真实的世界做出规范,而不阐述来世和超自然的世界。所以与其说它是一门宗教,还不如说说它是中华文明圈的普世价值。指导着大明天下的子民们的一言一行。
    为什么中国人的丧礼上,和尚道士可以一起参加?就是因为规范社会行为的儒家,对宗教采取的是开放的态度。也正是这种信仰的包容性,导致了中华文明对神仙的包容,是儒释道三教并立的基础。
    所以儒教或者儒家,与包括一神教在内的所有宗教都不冲突,这一点十分牛逼。所以赵公子更愿意将其作为一种价值观来推广。
    这世上没有比赵公子更懂‘普世价值’的威力和重要性了。不管花多大的本钱,下多大的力气,他都要让中华文明圈内的人们都说中国话,尊奉儒家。这会大大的减轻宗教的毒性,降低维系中华文明圈的难度,提高大明天下的凝聚力,抵御域外文明与宗教的强力侵蚀……
    是以三教合作才能无懈可击,道教负责勾搭上层,佛教负责传销下层,儒教则负责教育中间层,强化官方意识形态。三足鼎立达到赵公子抵御一神教,强大中华文明圈的总目标。
    ~~
    但‘三教出海’到底是他一厢情愿的空想,还是真能与一神教一战?科学的赵公子当然不能武断的下结论。需要用科学的方法进行试验,总结经验和教训,不断改进方法,才能让已经变成温室花朵的三教,重新焕发出野性来。
    耽罗岛就是最好的试验场。在那里,有明国人、有李朝人、有日本人、有琉球人,甚至还有欧洲人,南亚土人,可以观测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对三教的接受程度;对切支丹教的接受程度;当三教与切支丹教并存时,人们的倾向性;三教和切支丹教之间的排斥程度等等……
    而且耽罗岛孤悬海外,不管结果如何,都对大明本土没有什么影响。发生任何不良的后果,也都在赵昊的掌握之中。
    赵公子耐心向雪浪讲解此番耽罗岛传教,不过是新手村任务,以观察试验为主后,他才勉强接受了自己在赵公子心中,居然不是唯一的结果。
    “虽说三教并举,但总要有一家主事。”赵昊不动声色给雪浪戴个高帽道:“儒道两家在团结群众上都有些拉胯,你又德高望重,所以这个新港市宗教局长非你莫属。”
    “宗教局长?”雪浪瞪大眼道。
    “对,所有要在新港传教的教门,都要向宗教局提出申请,获得执照后才能在宗教局监督下传教。”赵昊笑道:“让你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我对你够好的吧?”
    雪浪这下听懂了,大明各级官府都有僧录司、道录司,分别管理佛道两教,两教之外所有教门都是非法的。宗教局非但集合了两司的功能,还把所有宗教全都装到一个箩筐里管起来,那不就成了所有教门的太上皇了?
    “难道儒教也能管得?”雪浪有些吃不准的问道,毕竟儒教对佛教已经持续压迫二百年了……
    “管得,不过儒教不在宗教局范畴,由文教局管辖。”赵昊又送他一顶官帽道:“由你兼任文化局局长,不就连儒教也归你管了。”
    “这样啊……”雪浪觉得这样才合理,毕竟儒教作为官方意识形态,跟宗教的区别还是很大的。放在宗教局管辖,有故意矮化之嫌,估计会遭到那帮冬烘先生誓死抵抗的。
    不过让一个和尚来管儒教事务,赵公子还真有够乱来的。由此也能看出,那耽罗岛新港市,确实是可以随心所欲施展的地方。
    这样想来,雪浪还真有点小激动呢。
    心说赵公子看人真准,肯定看出小僧是个不安分的和尚了。
    这瞎子都能看出来好吧?
    他压住自己内心的激动,问道:“最后一个问题,赵施主的科学是归哪个局管呢?”
    “哦,科学啊,我们只是新生的小婴儿,可怜弱小又无助。”赵公子极有自知之明道:“不敢跟你们这些千年老妖怪近身肉搏,在国内开几家书院就满足了。”
    “科学早晚要走出国门的,不如先积累下经验?”雪浪诚挚邀请。
    “不,我们不一样,科学越晚传播出去越好,最好永远走不出国门才好。”赵公子却不容置喙道:“宗教局和文教局也要提高警惕,审定教材,防止科学知识和技术从你们那边流出去。”
    顿一顿,他沉声道:“尤其要严防切支丹教和红毛鬼!”
    “明白了。”雪浪恍然,原来科学是需要保密的。怪不得赵公子一直对宣传科学也不甚上心,只一心一意走上层路线,是担心会扩散到海外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西风起

    其实赵昊还有一样传教的大杀器——王锡爵的二女儿王焘贞。
    这丫头是天生的神棍,甚至是有潜力达到释迦牟尼、默罕默德级别的那种。
    她十七岁时忽然宣称自己是遴选登仙名单的昙鸾菩萨转世,在短短几年内,就发展了十几万信众,甚至把她爹、她二叔,屠隆、王世贞等一干名垂青史的江南名士,统统都收为了徒弟。
    而且除了传销无敌外,她创造的‘儒道释一体’理论,融汇了三教之长,弥补了三教之短。王世贞在与她论道之后,佩服的五体投地,不惜以文坛盟主之尊拜在她门下,虔诚跟随她修行。
    她二十三岁白日飞升时,十万人现场观礼,不过那次发射失败了。
    后来第二次飞升,送行的信众人数竟比上次还多一倍,弄得她无奈只好假戏真做,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了。结果再也没法出来见人了……
    不过她‘羽化成仙’后,信徒们依然怀着极大的热情,为她著书立说,宣扬她的神迹。后来越传越邪乎,甚至把丰臣秀吉都扯了进来。说猴子是从许真君处走脱的恶蛟,变成人后入主倭国、进犯朝鲜。朝廷派个叫袁黄的去进剿,正难以抵挡之际,昙阳子从天而降救下了大军,并洞悉了猴子的身份,让袁黄放了几万只鹅到海里,诱捕了丰臣秀吉……
    结果人们更坚信了她已成仙。直到明朝灭亡前,她的庙宇依然香火不断……
    总之赵昊未来一定要把她收归门下的。
    但一来她现在还不是昙阳子,赵昊不方便直接收个十三岁的女徒弟。那样就是王梦祥答应,连理公司那边也不好交代啊。二来杀鸡焉用牛刀?耽罗岛这个新手村,赵公子还不用出动满级号。
    谈话最后,雪浪毫不意外的要求赵公子赠诗,赵昊这次欣然答应,命寂默取来笔墨,直接在佛堂雪白的墙壁上挥毫写道:
    “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好一个‘灵台无计逃神矢……寄意寒星荃不察……’”雪浪不由眼角湿润,痴痴道:“赵施主果然懂小僧。”
    说着他目光坚定起来,动情的看着赵昊道:“有道是‘士为知己者死’,知我爱我莫过公子,那小僧就以我血荐轩辕,来报答赵施主了!”
    “没那么夸张。”赵昊忙笑道:“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
    八月入秋,台风季节过去了。
    隆庆四年的风汛最终有惊无险,没有造成多大伤害。
    江南大地到处一片金黄,辛苦大半年的农民们,即将迎来收获季节。
    今年虽然降水超过去年,还刮了两场台风。但托海公的福,江南十府六十一个县,除了个别县发生内涝外,受灾情影响很小。
    尽管还未开镰,但今年获得多年不见的大丰收,已成定局了!
    江南集团的高官也在六月份就完成轮训,顺利毕业。这会儿都回自己的公司,去试行科学管理改革了。虽然还有很多问题待解决,但仅计件工资制一项,就大大激发了工人们的劳动热情。
    赵公子则忙着四处巡视,帮各家公司解决改革中遇到的问题,给研究中心提供下思路之类,没什么正事儿,却仍忙得脚不沾地……一直忙到八月初,他才坐船匆匆赶赴金陵。
    玉峰书院有九十五名学生参加本届应天乡试,当院长的怎么能不来送考呢?
    此外,还有五十二名学生参加浙江乡试;五十名参加顺天府乡试;二十二名学生参加江西乡试;十六名学生参加山东乡试,以及数名参加湖广、福建和河南乡试的弟子……
    另外,王武阳、王鼎爵、于慎行等人操持的香山书院那边,虽然创办只有一年,仅有五十个学生,但取得乡试资格的竟有四十人。
    没办法,香山书院的条件太得天独厚了,三位翰林学霸兢兢业业代师授课不说。还可以拉王锡爵、申时行这些翰林院的前辈学霸来讲座。申时行等人都是当过考官的,辅导起来一针见血,当然事半功倍。
    再说毕竟只是取得乡试资格而已,过不了科考,还能录遗,还可以请父母官推荐。总之书院有的是办法,能把学生送进秋闱。
    什么,还有十个为啥没乡试资格?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是举人了……
    不过赵昊要求两家书院都低调行事,不然考砸了落人笑柄;考的太好又会惹人议论。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但难免会给学生们平添压力。
    于是书院安排乡试的学生们分散住在各家会馆中,也没安排统一进考场。
    不过所有学生在进贡院前,都看到了他们敬爱的赵老师,站在路旁向他们微笑竖起大拇指。
    学生们登时被注入无穷的力量,满怀信心的昂首步入了龙门!
    直到贡院大门缓缓关上,赵昊才对陪他同来送考的华叔阳笑道:“时间真快啊,上次来这里送你们时,就像在眼前一样。”
    “是啊,三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华叔阳合上手中的《高等数学》,一脸由衷的享受道:“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时间过的就是这么快。”
    “真好。”赵昊看着醉心学术的二弟子,因为日夜研究数学,已经戴上了厚厚的眼镜,愈发像他的后代华罗庚了。
    唉,哪还有一丢丢当初风度翩翩贵公子的样子?
    不过赵公子却觉得顺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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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全国各省举行秋闱的同时,京师以东三百里外的喜峰口长城上,蓟镇总兵管戚继光也面临一场大考。
    一场会影响到大明朝国运的大考。
    他一身威武的山文甲,背后猩红的斗篷,头戴虎头兜鍪,手按天子御赐的大宝剑立在关城上,目光炯炯的望着关前层林尽染的重重山峦。
    关城上,‘蓟镇总兵官戚’的旗帜在西风中猎猎作响,这位被朝廷寄予厚望的大将军不由陷入了回忆……
    自隆庆元年,吴时来上疏举荐他练兵以来,戚继光北上已经整整四年了。
    第一年饱受猜忌,束手束脚什么都没干成。是隆庆二年得到张相公庇护,从已经没救了的神机营跳出来,担任练兵总理训练蓟镇的军队后,他才得以施展的。后来又因为蓟州总兵郭琥与他争权,号令无法统一,张居正又调走了郭琥。还把蓟辽总督换成了他在南方抗倭时的老上司谭纶。
    这下戚继光终于可以毫无掣肘的大展拳脚了。这三年里,他一共干了三件事。
    一是修边墙。因为蓟镇是京师的屏障,一旦被攻破蒙古骑兵便可一马平川兵临京师。所以蓟镇总兵的任务,就是保证蓟镇不被鞑子攻破。
    戚继光年轻时就在蓟镇戍边五年,深知蓟州处于平原与山地之要塞,山谷林隘,易守难攻。所以在崇山峻岭间筑起边墙,派兵驻守,便可让鞑虏不敢轻易南下。
    但蓟州一带城墙低薄,年久失修,有些险要之地仅有单墙一线;很多圮塌间断不接处,连墩台都没立起,自然也没有军队驻守。几百里的防线千疮百孔,鞑虏每次来袭,轻易就能找到漏洞,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越过边墙,深入内地。
    可修边墙要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人力,朝廷穷得叮当响,哪有钱给他造?何况鞑子也很聪明,每次只在京畿劫掠,很少骚扰京城。他们也根本攻不下城高墙厚、坐拥十几万大军的北京城。
    于是朝中诸公纷纷摇头,说戚继光此举劳民伤财,反对修墙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戚继光又不是川普,不敢跟国会老爷们对着干,眼看就要没戏……
    关键时刻,又是张相公站了出来。英明无比的张偶像深知设险阻、守要塞,是抵御鞑虏的善法良策。他鼎力支持戚继光的决定,并想方设法筹措了足够的资金,又下令征调民夫工匠,让戚继光的计划得以如期开工。
    戚继光感激涕零。为了报答张相公,他送去了老山参、海狗鞭等各种珍稀孝敬,同时亲率士卒加固加厚城墙,还在边墙两面设了垛口,外墙下修筑短坡,以屏障墙垣。又在要冲之地增筑重墙,还创建了独具特色的立体防御工事‘空心敌台’。
    完全是冷兵器的蒙古骑兵,根本无法伤害到敌台中的明军,更别说攻破敌台了。
    生命安全得到保障,边军将士自然也就不会闻警变色,敌人的骑兵还没到就跑个干净了。
    这样各台之间相互声援,联合守御,可以有力阻击来犯之敌。
    而且戚继光手下一干猛将还会带着预备队随时支援,更增加了将士们的勇气。
    敌人进攻时,守台官兵点烽火报警,登台迎战,躲在箭垛后,居高临下地投射弓箭、鸟铳、火炮、滚石等攻击敌兵。
    即使敌人从兵力薄弱处攻破边墙,敌台守军依然只需稳固防守,攻击敌人的侧翼和后方,很快就会有戚大帅的精锐骑兵前来歼敌。
    结果自边墙主体工程竣工以来,蒙古骑兵就再没突破过一次明军的防线。
    但对戚继光这样名将来说,消极防守永远不是目的,堂堂正正战而胜之才是他的追求。
    所以在稳固防守的同时,他还做了第二件事,练兵。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帅上天了

    戚继光以戚家军为标兵,踏踏实实练兵三年,基本解决了蓟镇十余万北军将骄卒惰的痼疾。尤其是他新招募的三万营兵,已经千锤百炼、堪称精锐了。
    他干的第三件事,是摸索了一套新战法。戚继光深知在北方与鞑子作战,和在南方与倭寇作战,完全是两码事儿。
    南方是河湖密布的水网沼泽地,不利于大兵团作战,也不利于骑兵作战,因此戚继光以数千精锐步兵与倭寇作战,靠着鸳鸯阵就能无往不利。
    但北方多是开阔地带,利于骑兵作战。强悍的蒙古骑兵擅长骑射,机动能力超强,来如风去如云,飘忽不定。而且每次都是倾巢出动,动辄就是数万骑。
    这种时候,再靠步兵用鸳鸯阵迎击,无异以卵击石了。
    不同的战场环境,必须要有新的战略战术应对。戚继光没有耽于往日的荣光,马上开始研究新战法。
    他深知骑兵的优势在于速度,要战胜风驰电掣的强劲之敌,要么自己拥有更快更猛的骑兵部队,像冠军侯那样封狼居胥。
    要么就得设法把敌人的速度减下来,像卫青那样以车阵对敌。
    大明严重缺乏骑兵,而且训练精锐骑兵耗时太长,虽是长久之计,却只能徐徐图之。在那之前,显然还是后者更现实。
    当然也不是纯车阵……那样太被动。他花大力气,勒紧裤腰带,组建了一支车兵、骑兵、步兵三军联合作战的强大军队。
    同时,戚继光还从实际出发,狠抓战术训练。他认为,用兵时必须根据地形的不同,采取不同的战略战术,不能墨守成规、不知变化。
    他把蓟镇地形分为三种。一为平原,关内百里以南之地;二为半险半易,近边之地;三为山谷仄隘,边外之地。平原广陌利于车战,半险半易之地利马战,山谷之地则利步战。据此来展开车、马、步兵的混合训练,因地制宜让不同兵种唱主角,以发挥最大的优势。
    但军队的成色如何,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得到检验。经过三年的周密准备,大考的一刻终于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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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唤回了戚继光的思绪。
    他抬头望去,见是麾下部将冯子明。
    “大帅。”冯子明一抱拳,沉声禀报道:“前方斥候来报,董狐狸兄弟率领五万鞑子骑兵,已经出了大宁南下而来!”
    大宁就是大宁卫,蒙语叫八沟,素有‘通衢辽蒙、燕赵门楣’之称,‘老马识途’、‘望梅止渴’等典故,都是出自此处。自古就是草原游牧和农耕民族互相征伐的必经之路。国朝夺回幽燕之后,这里还曾是北平行都指挥使司的驻地。
    但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大明雄风不再,国力日颓,在蒙古各部的反复进攻下,防线不断收缩。
    如今大宁卫早已名存实亡,成了兀良哈部的牧场。喜峰口长城就是明军抵御他们入侵的最前线。
    大宁往南是山地,兀良哈倾巢出动,显然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趁大明境内秋收之际,展开一年一度的劫掠。
    半个月前,戚继光就通过关外商贩,了解到兀良哈各部展开集结。一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亲率本部精锐,移动到最有可能接敌的喜峰口一带,等待鞑子上门。
    “哈哈,他们果然来了!”胡守仁作为戚大帅的左膀右臂,自然也如影而至。他兴奋的捋着胡子道:“这回可算能过过瘾了,奶奶的,几年没捞着打仗了!”
    “他们当然会来的。”戚继光的弟弟戚继美朗声笑道:“去年边墙修好后没讨到好处,今年再不劫掠一番,这个冬天董狐狸是过不去了。”
    蒙古各部不种地、几乎没有手工业,连烧水做饭的铁锅都不能生产,大明又对他们采取物资禁运……虽然有老西儿帮着走私,但也远远满足不了他们需要。
    而且受小冰河影响,关外冬季奇寒,每年都要冻死大批的牲畜。靠着每年秋季劫掠内地,各部才能勉强维持下去。
    去年戚继光修好边墙,董狐狸碰了个头破血流,结果无功而返。幸好他之前攒下了些家底,跟山西辽东的明国商人买到了口粮,这才捱过漫长的冬季。但今年春天依然发生了饥荒,饿死了好多人。
    所以今年他们肯定还会再来,而且将更加凶猛,不达目的不罢休!
    看到手下将领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戚继光却眉头微蹙,其实按照他的计划,今年还应以防御为主,只要让兀良哈再无功而返,耗到明年必然元气大伤,甚至四崩五裂都有可能。
    但如今朝中主事的乃是高阁老,虽然张相公依然分管军事,可诸事都得听高新郑的。这次高相公下了死命令,蓟镇花了朝廷百万两银子,这次必须打个大胜仗,不然就要以贻误战机论处。
    张相公也特意写信来,向戚继光解释,他和高阁老要施行一个全盘解决北方边患的方案,放头炮的重任就交到他的肩上了,这一仗不仅要打赢,还要赢得漂亮。不然会影响到整个方案的实施。
    高相和恩主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戚继光知道多想也无益,唯有一门心思把这一仗打好了。
    微微摇头,甩掉那些不合时宜的感慨,戚继光沉声吩咐道:“准备飞天神灯。”
    “是!”戚继美应一声,赶紧下去城楼,小半个时辰后,城中点起大团篝火,一个通体白色的大气球正在热气的作用下缓缓鼓胀。气球被四根结实的缆索束缚住,使其不至于腾空而起。
    这正是当年赵昊在玉渊潭放飞的那种热气球,当时飞跃神机营上空时被戚继光见到,马上敏锐意识到此物在军事上有大用途。便向赵昊讨要过来,进行了仿制。还起了个霸气的名字叫飞天神灯。
    虽然研究之后发现,原来此物并不能自主飞行,飞到哪里全靠风,让戚继光设想的组成编队、高空轰炸成了泡影。但能凭空居高临下侦查,再配上赵昊发明的望远镜,甚至能看到百里外的情形,还要啥自行车?
    而且戚继光发现,系上绳索,原地升空的话,只要下面的火不停,飞天神灯就可以一直悬在空中,这样两军对垒时,敌人的排兵布阵、一切变化全都尽收眼底,简直就是开了作弊器好吗?
    他拒绝了胡守仁和弟弟替他上天的劝说,在众将担忧的目光中,亲自登上了吊篮。
    负责照料神灯的士兵,同时转动绞盘,放松了绳索,气球便在热空气的托送下,缓缓升空而起。
    “大帅上天了!”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关城上下的将士们一片惊呼,许多人跪在地上顶礼膜拜,对大帅的忠诚度又增加了。
    随着高度不断上升,喜峰口关城和长长的边墙,渐渐落在戚继光的脚下。层峦叠嶂的山峦也变成一副起伏不定的的黄色画卷,尽收他的眼底。
    虽然不是头一次上天了,但戚继光还是感到无比震撼。这种万物尽在脚下的感觉,实在太让人陶醉了。
    “横看成岭侧成峰,只缘身在此山中。”戚继光轻叹一声,感觉整个人的境界都升华了。凛冽的寒风吹的气球一阵剧烈摇晃,他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将吊篮中的布带牢牢系在腰上,以防不测。
    然后戚继光从怀里掏出了珍贵的黄铜壳双筒望远镜。
    目前他手下的工匠已经可以仿造单筒望远镜了,但数量有限,质量也不过关。依然远远赶不上赵昊送给他那批。至于双筒望远镜,到现在还是一具也造不出来,更别说这种清亮的高倍数望远镜了。
    凛冽的寒风吹得气球摇晃的厉害,戚继光费了好大劲才稳住身形,用望远镜向北眺望。
    只见大地一片萧索,山川河流变成了一个个图案,与他脑海中的地图一一对应。寻索良久,他终于在正北方看到了腾起的烟尘,顺着烟尘往下看去,隐约能瞧见沿着豹河有一条黑线在极其缓慢的向南移动着。
    他知道那就是鞑子的队伍了,应该是还有两天的路程才能到这里。
    戚继光又移动望远镜继续观察,但在鞑子可能入侵的其它几条路线上,都没再发现大部队的踪迹。
    当热气球不再上升时,他甚至能看到两百多里外的山海关和大海了,却依然没有再看到新的敌人。
    戚继光放下心来,看来正如自己猜测的那样,这次鞑子不会分兵,兀良哈各部合兵一处,朝着喜峰口一带过来了。
    这很容易理解,之前鞑子每每分兵,是因为边墙千疮百孔,可以随意来去自如,分兵可以提高抢劫效率。现在边墙坚固,守备森严了,当然要集中优势兵力,全力以赴凿开个口子,之后还得守住去路,再分兵不就太愚蠢了吗?
    将望远镜小心收回怀中,戚继光俯身看着脚下的喜峰口一带,但他的目光没有放在关城上。关城有三重高墙,城墙高达两丈多,还有六座空心敌楼互为犄角,就是千军万马也攻不开,更别说蒙古人本就不以攻城见长了。
    所以他估计,董狐狸会选择西峰口西侧的董家口、史家峪等几处隘口中的一处或几处突破。
    那该如何排兵布阵,也就呼之欲出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无所不在的大帅

    戚继光定下方略,各部便紧张的忙碌起来。关口边墙的守军将守城器械搬上城头,安装滚石檑木,做好临战准备。
    出关作战的两万营兵则在胡守仁和戚继美的率领下,向西移动至三十里外的青山关,趁夜色出关。沿着东门沟到碾子峪一带埋伏起来。
    待到一切准备停当,兀良哈部才到了三十里外。
    期间,戚继光又升空一次,这回不用望远镜都能看清,蒙古人的主力向董家口而去。另外分出两千人马向西峰口,两千人马向史家峪,显然是想通过佯攻,让这两处的明军不敢贸然增援董家口。
    董狐狸人如其名,果然狡诈,可惜明军有热气球加望远镜,他的一切伎俩都无所遁形。
    戚继光并不会觉得这样打仗枯燥乏味,只要能多歼灭敌人,更少牺牲将士,他什么手段都愿意用。
    “将情况通报给老胡他们。”从热气球上下来,戚继光吩咐冯子明道:“然后每隔两个时辰升空一次,密切监视鞑子的动态。”
    “是。”冯子明沉声应下,见戚继光的亲兵牵来马,忙问道:“大帅,那您去呢?”
    “董家口。”戚继光沉声道:“我怕他们顶不住压力。”
    ~~
    董狐狸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戚继光看光光了。
    他在派出两股佯攻的小部队后,便按照自己的节奏,率领大部队缓缓向董家口逼近。
    董狐狸知道肯定有明军的探子在暗中窥伺,但他并不在乎。因为他和明军打了多年交道,深知以明朝边军的操行,不望风而逃,能固守自保就是好汉了。还互相支援?别做梦了。
    所以他派去的那两支小部队,与其说是佯攻,不如说是为了给明军一个见死不救的籍口。这样他们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坐实董家口被攻破,事后也有理由解释为什么不增援了。
    多少年来一直如此,从他出生之前就是这样,所以在董狐狸看来,这就是天经地义。
    “大哥,听说现在对面的总兵戚继光很厉害。”说话的是他弟弟查克图,被汉人称为‘长秃’,自恃骁勇,是个不要命的蛮子。“不知道这回能不能会会他。”
    “汉人最爱吹牛皮,你也信。”董狐狸哂笑一声道:“他们那些所谓名将,一个个吹到天上去,结果怎么样?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说着他用鞭子指着远处山脊上,那延绵的青色边墙道:“那戚继光要真有传得那么神?他能来蓟州三年了,光顾着修边墙,一次都不出战?我看他改名戚乌龟还差不多!”
    “哈哈哈!”前呼后拥的一众蒙古人,在马背上笑得东倒西歪。
    董狐狸嘴上轻蔑,目光却很凝重。这边墙修得实在太坚固了,还有那些乌龟壳似的空心敌台。让他们毫无办法,只能被动挨打。
    去年他和弟弟还有侄儿分兵三路,都碰了个头破血流,结果空手而归……
    想到过去那难捱的一年,董狐狸长长叹了口气,竟然看到了白汽。这才八月啊!贼老天冷的越来越早了,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这次进攻,许胜不许败!”想到这,他陡然高喝一声道:“俺会亲自督阵,谁敢退缩,统统乱箭射死!”
    “噢!”一众头领高声吆喝起来,显得干劲十足。
    除了勇气和决心外,董狐狸甚至用了几个月时间,准备了云梯、木盾、攻城槌等简易的攻城器具。用马车拖拉着一路而来,这也是他们速度缓慢的缘故。
    直到天黑时,董狐狸部才抵达了董家口要塞外。
    当晚,在要塞外安营驻扎、散骑警戒,蒙古各部游牧而居,这一套自然熟练无比。
    晚上,蒙古人点起篝火,杀牛宰羊,大吃大喝,兴奋极了还载歌载舞,狂呼乱叫。
    董狐狸这样除了提振士气,让儿郎们明日有力气攻城外,还是故意做给要塞上的明军看的。
    要是明军胆小,这一晚上鬼哭狼嚎,能吓得他们彻夜难眠,明天握兵器的力气都没有。要是明军胆大,就引诱他们出来偷营。长秃带着五千兵马早就埋伏在暗处,恭候明军前来了……
    可惜明军果然一如既往的胆小,害得长秃等人白等了一夜。不过攻城用不了那么多人,他们可以白天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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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雾霭退散,太阳慢慢的升了起来,金色的光芒照在萧瑟荒凉的草原和绵延百里的群山之间,为寒气逼人的北方清晨带来了丝丝温暖。
    苍凉的号角声中,吃饱喝足休息了一夜的蒙古人,抬着云梯,扛着巨盾,推着攻城槌,浩浩荡荡的出了营地,朝着面前横亘在山隘中,两丈多高的董家口要塞而来。
    董狐狸在一里之外的山坡上立起大旗,端坐在旗下注视着董家口要塞。
    像这样的小关口,蓟镇防线上有上百个,在他做出决定前,明军根本不知道他们会进攻哪里,自然没可能一一设下重兵。也没法都像喜峰口那样筑起坚城厚墙,所以董狐狸还是有把握两三天内破城的。
    要塞上的明军神情紧张的看着越来越近的蒙古人,谁都能看出来这次对方玩命来了。他们大都没参加过真正的大战,一个个紧张的口干舌燥,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这时,他们身后忽然响起隆隆的战鼓声。
    鼓声中,一面宝蓝底的‘蓟镇总兵官戚’的大旗缓缓升起,他们的总兵大人戚继光,威风凛凛的出现在了城头上。
    见战无不胜的总兵大人亲至,将士们登时士气大振,齐声爆发出大喝:“破敌!破敌!破敌!”
    怯懦在呐喊声中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勇气!
    戚继光到现在还没打过败仗呢,他出现在这里,本身就代表着胜利!
    塞外山坡上,董狐狸好容易才看清楚那旗上的字,不禁心头猛地一缩,暗叫倒霉……怎么这么寸,正好碰上戚继光了呢?
    这下攻城的难度定要大大增加了……
    他嘴上说不怕戚继光,心里却很怵头。这无关乎勇敢不勇敢,而因为他目地很明确,就是来抢劫的。当然想捡软柿子捏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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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毫不意外,一天攻击下来,鞑子一次都没攻上过城头,用攻城槌也撞不开边墙,反而被城上用弓箭、火铳、滚石檑木射得满头包。
    董狐狸好容易捱到日头偏西,就早早鸣金收兵,鞑子丢下几百具尸体,无功而返了。
    “大哥,你怎么这么早就收兵了?”在前头指挥的长秃,满脸不甘的回到他面前,劈头质问道:“还有我们的人马怎么不出战?光靠乌其叶部的废物顶什么用?!”
    “消停点儿吧你……”董狐狸无奈的看一眼这个缺心眼的家伙,就看不出事情不对吗?便把不巧戚继光在董家口的事情,告诉了长秃。
    他思来想去大半天,最终的结论是运气不好,凑巧碰上了戚继光。
    “啊,那太好了,我早就想跟这个明国第一名将较量较量了!”长秃登时喜不自胜。
    “放屁!”董狐狸郁闷的啐一口。“我们是来抢劫的,不是来啃硬骨头的!要想会会戚继光还不简单?明天你单枪匹马去城下挑战他呗!”
    “是个办法哎……”长秃竟然心动了。
    董狐狸差点没背过气去。心说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怎么跟自己差距就这么大呢?
    “你闭嘴!”他黑下脸来,不跟这夯货聒噪,沉声对众头领下令道:“我们没必要在这里硬碰硬。我决定留下一部人马在此佯攻,其余人随我连夜转移,改打史家峪!”
    说着他不禁得意一笑道:“那戚继光再聪明,也不会想到我们打董家口只是虚晃一枪,真正的目标其实是史家峪!”
    “台吉高,实在是高!”众头领忙纷纷赞不绝口。只是心里难免暗骂,真不要脸……
    于是董狐狸只留麾下四千兵马在此佯攻。自己则带领主力连夜转移。强行军一天后,当天夜里出现在了史家峪。
    三万多鞑子兵人困马乏,这次也顾不上再扎营生火了,草草吃了干粮就依偎在战马身边睡去了……
    第二天蒙蒙亮,苍凉的号角声再度响起。根本没歇过乏来的鞑子兵,被头领驱赶着爬起来,扛着云梯、举着大盾,朝着史家峪城头攻去。
    董狐狸强打精神立在山坡上,看着两丈不到的史家峪要塞,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什么狗屁戚继光,还名将呢。不一样被我董狐狸耍得团团转!”他不禁得意的对左右笑道:“他要是还能出现在史家峪,我算他有本事!”
    话音未落,便听城头响起熟悉的战鼓声,然后一面蓝底带斗的大旗缓缓升起,上书‘蓟镇总兵官戚’六个大字。
    威风凛凛的戚大帅再度出现了。
    史家峪要塞上,再度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守军将士们同样被注入了勇气……
    “这是什么鬼?!”董狐狸的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难道戚继光会分身术吗?!”
    ps.今晚没了哈,明天再战。

第一百五十四章 鏖战

    一众蒙古头领也纷纷露出震惊之色,他们在董家口留了好几千人呢。戚继光怎么会知道,他们的主力转移到这儿了?莫非他开了天眼不成?
    “台吉,怎么办?还要转战么?”众人颤声问道。
    “转战个屁……”董狐狸强作镇定的冷哼一声道:“我明白了,这是疑兵之计!戚继光根本不在这里,也不在董家口。他只是让手下人假扮成他,吓唬我们罢了……”
    “哦,这样啊,真是太狡诈了……”一众蒙古头领恍然大悟,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不禁纷纷庆幸道:“幸亏有台吉在,才能识破他的诡计!”
    其实这话董狐狸自己都不信,三军帅旗岂如儿戏?明军又不是三岁孩子,见不到主帅只竖起一面旗有什么用?而且帅旗一旦被夺,蓟镇各路明军立时斗志全无,只有望风披靡的份儿了。
    但这会儿他已经别无选择了。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来一次心气都要散了,只能硬着头皮进攻了。
    且估计就是转到青龙口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依然能碰到戚继光的帅旗。
    不过这次动真格的,战局登时不一样了。
    长秃挥舞着弯刀,驱赶着漫山遍野的蒙古人,怪叫着朝着史家峪防线冲去。
    但史家峪前是个喇叭口,哪怕只投入一万人,到了堡垒下都展不开。
    于是董狐狸又命苏巴海和炒花各率四千人,爬上两面山去,同时攻击明军在山上的边墙和敌楼。一旦攻下即可居高临下朝堡垒射箭,还不是美滋滋?
    战斗在堡垒和两翼相继打响,正面堡垒的明军有火铳弩箭、滚石檑木,凭着两丈高的城墙,根本不惧蒙古人的攻击。
    反倒是两边山上战况很是吃紧。边墙只有一丈高,无法有效阻挡蒙古人的弓箭;且边墙上宽仅两米,没法布置太多的兵力,也没法安置火炮,守军也只能采取添油战术。
    是以每次蒙古人入侵都是从边墙突破,一次都没真正攻破过明军的堡垒。
    他们高举着简陋的木头盾牌,抵挡着边墙上守军的箭矢冲到了边墙前,将肩上的沙袋丢到外护墙和边墙中间。然后闪到一旁,从背上取下弓箭朝墙头射击,掩护后面丢沙袋的同族。
    去年蒙古人在这种两道墙面前吃了大亏,他们翻过护墙后,发现满地荆棘根本无法立足,想退也退不回去,只能任由边墙上的明军射杀。
    是以这次董狐狸让所有人都准备了布袋子,上阵前装好土扛到护墙下。就这样蚂蚁搬家一般,不断的垒土成山。
    边墙上还有两侧敌台上的明军当然不能让他们得逞,他们躲在垛口后张弓举铳朝蒙古人射击。墙下密密麻麻全是人头,根本不用瞄准,甚至可以一枪打穿两个。
    不过蒙古人的弓箭也不是吃素的,这么近的距离准确度极高,他们甚至可以将弓箭射入垛口,击杀边墙上的明军。不时有明军惨叫着跌落边墙……
    边墙和敌台上的明军数量有限,尽管奋勇杀敌,依然没法阻挡蒙古人的动作。一个时辰后,敌人就在左翼边墙外堆起了一座小丘,非但完全淹没了护墙,丘顶距离边墙也只剩一米多了。
    一直密切观察着战场情形的董狐狸,见状不由倍感振奋,马上下令再吹号角,换上有生力量加紧三面强攻。他要牵制住中路和右翼的明军,让他们无法救援左翼!
    看到再度潮水般涌上来的蒙古人,帅旗下的戚继光却纹丝不动。他手下的将领身经百战,他们率领的士兵训练有素,用不着他这个主帅越权指挥。
    镇守史家峪的游击叫童梓基,是戚继光牺牲的爱将童梓明的弟弟,也是耽罗警备区童主任的哥哥。当初兄弟三人都参加了戚家军,斩敌无算、战功卓著。大哥童梓明更是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
    嘉靖四十三年,童梓明奉戚继光命,回义乌招募义勇,赶去解救仙游。他亲自领队前驱,结果因为汉奸出卖,在仙游境内中贼埋伏。童梓明奋勇迎战,冒如雨矢石,虽斩杀倭寇头领,但杀不出重围,久战力竭,阵亡于虎啸潭上。后朝廷追赠金吾大夫。
    抗倭胜利后,戚继光奉命北上,剩下的兄弟俩一合计,此去北境吉凶莫测,大哥已经没了,咱不能都去。于是当二哥的把小弟弟留在义乌奉养老娘,自己跟着大帅来了北京。
    不过童梓功回家后无所事事,忍不住又加入了江南集团的保安队……天可怜见,当时他真以为只是去当保安而已。这也是金科王如龙一直安排他负责新人训导,从不让他上战场的原因。
    ~~
    说回童梓基,他在蓟镇其实也负责新兵训练,但此战不容有失,戚继光将前线重要关隘,都换上了自己的老部下。他这才得到一次露脸的机会。
    大帅就在身后看着,他当然不能掉链子,见状不慌不忙把手中令旗一挥,藏在堡垒右侧两个空心敌台中的车兵,便将一辆辆独轮车推上了敌台。
    那些车上装着一个个木箱。三个车兵照料一车,将其停稳后打开了前护板,露出密密麻麻的箭簇。每个柜中都有三十二支箭之多!
    那些鞑子依然兴奋的朝着边墙涌上来,丝毫意识不到危险的降临。
    五十步、二十步、十步……
    “射!”两座敌楼上的总旗同时暴喝下令,车兵点燃了车后的引信。
    当最前头的鞑子开始爬那座用沙袋和双方尸体堆起来的小丘时,第一支长箭拖着长长的尾焰,呼啸声中射入了敌阵!
    登时串糖葫芦似的射穿了三个蒙古兵……
    紧接着飕飕声连成一片,第二支、第三支……无数带着尾焰的长箭,从一个个木柜中一窝蜂的射了下来。
    每支箭长四尺二寸,下有一个四寸长的火药筒,在火药的推力下,可射出三百多步,力能贯革。
    而敌楼距离敌人只有不到百步,又是居高临下射击,每一箭都能贯穿两三个敌人!甚至直接射穿他们简陋的木盾,将他们连人带盾射在了地上。
    凶猛的长箭呈交叉火力,密集的倾泻在鞑子的头上。尤其是冲上小丘的敌兵,统统被射成了刺猬!
    边墙前登时空了一片,鞑子气焰为之一窒,被这恐怖的箭雨吓到了,喊杀声都停了下来。
    董狐狸眼睁睁看着边墙前空了一块,他跟明军打交道久了,知道这玩意儿叫‘一窝蜂’。明军如今愈发倚仗火器,但缺陷都很大。比如此物虽然射得凶猛,却不持久。而且装填太过麻烦,射上一次就没用了。
    “不要慌!”他赶紧大声吆喝起来。“他们只能射一次,给我顶住!”
    鞑子们心下大定,又嗷嗷叫着冲了上去。
    结果又挨了第二轮齐射……
    戚继光虽然不懂什么量化管理,却是天生的处女座。从鸟铳的装药量到发射‘一窝蜂’的数量,他都经过精确计算。
    他发现在交叉火力的情况下,只需要左右各四辆‘一窝蜂’,就可以阻断敌人进攻,再多了纯属浪费。
    而每个敌台的迎敌面,能摆开八辆车……
    “不要怕,他们不会再有了!”被打了脸的董狐狸气急败坏的嘶吼道:“这一定是刚才那一轮剩下的!”
    “嗷嗷嗷……”修罗场般的血腥战场,已经让蒙古人忘记了害怕,失去了思考能力,只知道冲冲冲了。
    ‘嗖嗖嗖嗖……’第三波‘一窝蜂’又射击如期而至。
    原来第一轮射完之后,车兵们马上将射光的四辆火箭车推到敌台另一侧。而原先等在那里的四辆车,则补上了它们的位子……
    半个敌台停八辆,整个敌台自然就是十六辆了……
    ‘嗖嗖嗖嗖……’第四波攻击,又被‘一窝蜂’打退了。
    鞑子们这才想起害怕来,前头的人开始裹足不前。
    “进攻,继续进攻!不然他们会重新装填起来的!那就白死了!”看着边墙下尸横遍野的惨状,董狐狸目眦欲裂,他知道这时候退下了,等于前功尽弃。声嘶力竭的咆哮道:
    “谁敢后退格杀勿论!就不信他们有多少辆一窝蜂!”
    他手下亲兵朝着队尾射箭,逼迫着蒙古兵继续进攻。
    然而这会儿功夫,明军已经将最初四辆火箭车推了下去,又换上来四辆新的。
    什么叫管理天才?就是别人只能射一发就拉倒,他却可以通过巧妙的组织,不停的射射射!
    结果整整射了八轮,把敌台中所有三十二辆火箭车全都打光,才停下了一窝蜂的射击。
    一共射出了两千多支四尺长箭,杀伤了将近两千蒙古兵……
    如此惨烈的牺牲,若是换做往年,蒙古人的心态早就崩溃了。但今年要是抢不到东西,回去也是个死。完全是在这种心态的支持下,他们才能继续战斗下去。
    这也是戚继光本不愿今年作战的原因,所谓困兽犹斗,这种时候的鞑虏是最危险的。要是再等上一年,他们就会直接跪在长城外请降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退敌

    残阳如血,山坡草木尽赤,那是被鞑子的血染成的。
    董狐狸就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总想着这时候收兵人就都白死了,便不断的加码加码再加码!
    为了能重整旗鼓,他把长秃从中路调了过来,命其率领本部兵马,继续对右路发起猛攻!
    “冲啊,杀呀!冲上边墙赏牛一头、汉女一个!”长秃脱掉外袍,赤着上身,挥舞着弯刀,呜路哇啦的怪叫着,带着兀良哈勇士们越过满地的伤兵,朝着死尸枕籍的边墙,发起了不知第多少次攻击。
    这次果然没有‘一窝蜂’的箭雨了,明军零星的矢石根本无法阻挡兀良哈精锐们的步伐。除了光着膀子的长秃,他们都穿着皮甲,戴着皮盔,手里还握着皮盾。可以很好的抵挡普通的弓箭甚至是火铳的铅子。
    部众死伤惨重的苏巴海和炒花不由暗骂,董狐狸这只老狐狸,故意消耗我们的实力,然后摘桃子!
    不过这不是计较的时候,还是赶紧攻下边墙要紧!
    于是他们大声下令,吆喝部众向墙头射击,用密集的箭雨压制明军。
    边墙上的明军被死死压制在垛口下,根本抬不起头来。两边敌楼上也不知怎么了,竟同时哑了火……
    长秃身先士卒,不要命的冲到小丘顶端,两腿发力,一跃上了墙头!
    箭垛后的明军吓一跳,还没来及抡起三眼铳,就被他挥舞双刀,砍瓜切菜般一连干掉了好几个。
    兀良哈勇士们士气大振,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纷纷跟着跃上了墙头,朝着明军砍杀起来。
    明军一触即溃,纷纷跳下墙头逃命去了……
    转眼见,这段边墙上已经站满了兀良哈勇士!
    他们一手举着弯刀,一手举着皮盾,在那里欢呼雀跃,庆祝胜利……
    “一群蠢货,还没赢呢!”董狐狸骂一声,眼里却满是宠溺,如此骁勇无匹,真不愧是自己的弟弟啊。
    这次还真让他说着了,确实还没结束呢……
    董狐狸忽见两边敌楼上,几乎同时喷出两条火龙,转眼就覆盖了整条边墙。
    正在庆祝的兀良哈人登时变成了火人,纷纷惨叫着坠落墙头。
    ~~
    敌楼中的一窝蜂确实用光了,但还有猛火油柜……
    这是戚继光根据《武经总要》复原出来的,而且还借鉴了张鉴发明的排水王,让火蛇可以喷射七八米远。可谓猛火油柜的威力加强版。
    它以山西高奴县所产的‘石脂火油’为燃料,用熟铜为柜,下有四脚,上有带压杆的横置唧筒,与油柜相通,每压一次可抽取火油三斤左右喷出!
    火油遇火点燃,喷出的烈焰宛如火龙。因为敌楼比边墙高出一丈多,火龙要比平地喷射长出两三米。两边齐射,正好覆盖二十米长的边墙……
    看着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勇士们,转眼成了火人掉下来。边墙下的兀良哈人赶紧上前救援。他们脱掉袍子拍打,解下水袋往火人身上浇,却非但无法扑灭,那火反而越烧越旺,甚至让救援的人也引火烧身。
    外围的其它部落的蒙古人看了,竟纷纷丢下武器,虔诚跪拜起来。
    “这是要投降吗?”要塞上,童梓基看得不由一愣。
    “不是。”戚继光淡淡一笑道:“他们信奉的是自然崇拜的萨满教。这个教中第一崇拜的就是火,他们认为火来源于天界,是太阳月亮的一部分,最神圣洁净,能洗涤一切污秽、驱赶魔鬼。所以他们不能与火为敌,不然得罪了火神,日后就点不着火了。”
    “怪不得大帅费那么大劲儿,要从陕西弄火油呢。”童梓功恍然道:“原来知道他们最怕这个,大帅真是无所不知啊!”
    “为将者自当知己知彼,天文地理也要略通一点。”戚继光嘴角牵起一抹微笑道:“今天应该就到这儿了。”
    太阳已经落山,只有余晖照亮天际,董狐狸那边也无心恋战,很快吹起了收兵的号角。
    暮色中,他手脚冰凉的立在山坡上,呆呆看着败下阵来的残兵败将。
    董狐狸很清楚,虽然自己主力犹在,但蒙古人早不是成吉思汗时横扫天下的无敌军团了。现在说是一帮流寇更恰当。今日折损了十分之一的兵力,士气已经低落到极点,各部头领也不往他身边凑合了,显然对他十分不满,有消极抗命的企图了。
    反观明军今日损伤寥寥无几,士气大涨,肯定会连夜重新装填那些一窝蜂,还有些喷火车……己方锐气已丧,明日就算鼓足余勇再战,恐怕除了损兵折将,不会有别的收获。
    但就这么撤军的话,这个冬天怎么熬过去?各部奉他为首领,是因为他能带着他们讨生活,要是他没法养活他们,他们就会往东去投奔俺答,或者去更西面的青海找卫拉特人,绝不会留下来等死的。
    曾祖好容易吞并了翁牛特和乌齐叶特部,祖父又统一了科尔沁草原,偌大的家业就要败在自己手里了吗?董狐狸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二叔,我三叔还活着!”他的大侄子长昂从败兵中寻回了长秃。
    董狐狸回过神来,赶紧下去山坡,便见长昂身后有副车板改的担架,担架上是三分熟的长秃。
    只见长秃全身毛都烧光了,整个人黑红黑红,只有胸口微微起伏,能看出他还活着。
    “老二,老二?”董狐狸叫了他几声,长秃也没反应,只好摆摆手,让人抬下去叫蒙古大夫给治治看。
    “叔,怎么办,明儿还攻吗?”长昂有些胆怯的问道。他父亲四年前战死在长城脚下,如今三叔又基本交代了。这让他无法不对这边墙和守卫边墙的明军,产生由衷的恐惧。
    “再攻一天!”董狐狸一阵咬牙切齿,虽然攻破边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得争取一下……当然更重要的是,得多消耗掉翁牛特和乌齐叶特部的兵力,这样就算铩羽而归,谅他们也不敢生二心。
    于是在他的坚持下,翌日,蒙古人重整旗鼓,又对边墙发动了进攻。
    但苏巴海和炒花也不傻,见兀良哈本部按兵不动,只让自己两部攻城。两人就知道董狐狸没安好心了。便授意部下出工不出力,董狐狸派人催逼,他们就推说部众太累了。连续多日赶路,又换了攻城的地方,打了一天仗乏劲儿终于上来了……
    所谓法不责众,见这些家伙形成攻守同盟,董狐狸也无可奈何。
    结果战斗的烈度与昨天完全不可比拟,打了大半天,攻城一方也没死几百人……
    守城的明军更是连汗都没出,准备好的一窝蜂和猛火油柜也没捞着用武之地。
    董狐狸实在看不下去这出猴戏,太阳还大高呢,就草草下令收兵了。
    然后他让人把苏巴海、炒花等人都叫到自己帐篷里,一阵密议之后决定明日撤兵。回去打辽东汉人的主意。实在不行还有女直,虽然他们更穷,蚊子腿也是肉啊。
    总之现在蓟镇有了戚继光,实在太硬了,不能再头铁往上碰了。
    于是第二天天亮,他们便丢掉了攻城器械,空出马车来装上伤号,沿原路北撤了。
    蒙古人这次没有连夜撤兵,他们根本不怕明军追击。甚至巴不得要塞里能出来追兵,他们好一口吃掉,稍泄心头之恨。
    因为上一次他们在野战中输给明军,还得追溯到一百多年前。
    这一代蒙古人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就是明军只会缩在城堡里放火器,根本不敢出城与他们交战。有不信邪的明军将领,非要跟他们野战一番,结果无一例外,都全军覆没了。
    所以他们大摇大摆的撤退,好像在对要塞中的明军说快追出来啊,来呀,快活呀。……
    被鞑子如此蔑视,童梓基不禁面色铁青,防守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因为他真不敢追出去,凭他麾下边军出去就是送菜。
    戚继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咬牙切齿的童梓基道:“你们已经漂亮的完成了任务,剩下就看老胡和继美他们的了。”
    “是。”童梓基点点头,心里的憋屈稍减。
    ~~
    董狐狸见明军果然没有追击的意思,便放心率部北撤十余里。
    中午时分,队伍到了长河谷地,他准备在这里与佯攻喜峰口、董家口和青山口的部队汇合,沿着长河撤回宽城去。那里有明军废弃的守御千户所,他占领后改建为仓城,准备暂存从明朝掠夺来的粮食和物资。
    这样可以多抢几趟,省得像熊瞎子掰苞米似的,忙活一顿带不回多少东西去。
    所以他在宽城留有少许部下和物资,这下抢劫不成,倒可以去休整一番再作他图。
    ‘唉,像我这样考虑周全的头领,草原上实在太少了……’董狐狸先给自己点了个赞,又暗暗抱怨起老天不公来。为什么要把河套那种好地方,留给俺答那个二货?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而来。
    “报告台吉,不好了!”一名头前探路的斥候,满脸惶急的在马上禀报道:“我们的去路被明军拦住了!”
    “什么?”董狐狸先吃一惊:“他们怎么干?”
    然后才问道:“多少人马?在何处阻拦?”
    “就在河谷口中,铺天盖地全是人,怕有几万之众……”斥候的声音都颤抖了。
    ps.明早得早起,今晚就到这儿了。明天再写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胜利

    八月底的京城一片萧瑟,官道上满地枯黄的落叶。
    此时城门刚开,等待进出德胜门的商旅行人却分外稀少。这是因为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戒严时期。北面的董狐狸,西边的俺答,随时可能率领千军万马前来劫掠。
    是以每年八到十月这段时间,京畿的百姓都往城中躲避。待到鞑子出关,警报解除了才重新活动。
    虽然大名鼎鼎的戚继光调任蓟镇以来,这二年董狐狸南下的次数大大减少,但多年来养成的畏惧心理,岂是一时可以消散的?
    德胜门下,人们正缩着脖子,排着队等待接受入城检查。戒严时期,官府盘查的也比平常紧多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从北面官道响起,一队背上插着小旗的骑兵,纵马疾驰而来。
    守门的军官一看是军报,赶紧让人搬开拒马,放他们进城。老百姓也赶紧躲到两旁,神情紧张的张望着。
    “难道董狐狸来了?”有人不禁颤声问道。
    “捷报,捷报!”马上骑士一边狂奔,一边齐声大喊道:“喜峰口大捷!”
    “我军杀敌万余,俘虏三万,董狐狸自缚请降……”
    话音未落,骑兵们已经疾驰鱼贯入城,消失在大街上了。
    德胜门下,人们面面相觑。
    “打赢了,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是捷报!”有人一脸不可思议道:“说是杀敌一万,俘虏三万,还把董狐狸给抓了呢。”
    “真的假的,吹牛的吧?”过于夸张的胜利,让百姓难以置信。“蒙古人都骑着马,官军两条腿怎么抓的住?”
    “是啊,哪次都是吹大捷,可结果呢?蒙古人还是年年来。”有老者愤愤道:“都是杀良冒功而已!”
    “别胡说,那可是戚大帅啊!”马上有从南方来的商人抗议道:“他在南方抗倭,已经立下不世之功了,又何须杀良冒功,坏了自己一世英名?!”
    “倭寇能跟鞑子比吗……”老者被怼得面红耳赤,强词夺理道:“无马的都是渣渣,有马的才是精英呢!”
    “行了别吵了。”还是守卫德胜门的百户,一句话制住了争吵。“这事儿定然是真的。”
    “官爷此话怎讲?”百姓纷纷望向那百户。
    “杀良冒功,关键在一个‘杀’上,死无对证,才好冒功。本官在宣府那会儿……”百户一开口就是内行,估计以前也干过。
    “呃,总之,是绝对不会留活口的。戚总兵既然敢报俘虏三万,还有董狐狸也投降了,朝廷当然要派有司验证,而且这种大胜,八成是要献俘的。那可是三万活的蒙古人,怎么冒充的了?”
    “有道理……”老百姓不禁纷纷点头,这样想来确实没法圆谎。
    “那么说,戚大帅真大胜了?”众人登时激动起来。
    “那是肯定的!”百户大笑着挥舞双拳,高兴的眼里带泪。
    “嗷嗷!”德胜门内外的百姓和士兵们,也如释重负的忘情欢呼起来。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京城各处响起,那是得到消息的人们,在自发的庆祝。
    大明被鞑子虐了多少代人了?连皇帝都能被人掳走,京畿重地更是被一遍遍的劫掠,鞑子都不知几次出现在北京城下了。
    丢人啊,实在太丢人了。把二祖的脸都丢到阴山去了!要不是有个大怂垫背,大明就是史上最差的汉人王朝了。直接改叫‘小明’得了……
    这下终于可以把‘恐鞑症’丢到阴山背后去了!
    怎么庆祝都不为过!
    ~~
    文渊阁中,大学士们第一时间接到了军报。
    “哈哈哈哈!”高拱那洪钟似的大笑声,要把屋顶掀翻一般。
    “怎么样,太岳,老夫的决定没错吧!”他使劲的摇晃着张居正的肩膀,得意忘形道:“当初要是听你的,哪有这番大胜?”
    张居正被摇得胡子都乱了,却又挣脱不得,只好苦笑道:“还是玄翁高明,仆保守了。”
    “哈哈哈,老夫闯劲足一点,你更稳健一点,咱们是情投意合……哦不,珠联璧合的黄金搭档嘛。”高拱开心的拉起他道:“走走,咱们一起跟皇上报喜去。”
    “好好。”张居正无奈地被他拉起来,不忘对李春芳和赵贞吉两位道:“二位同去?”
    两人一阵踯躅,遇上这种难得的大喜事,他们当然想露露脸,但看高拱眼神不善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想让他们凑热闹。
    还是别自取其辱的好,两位大学士只好强笑说有事要忙。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有事,李春芳还拿起本奏章,装模作样的看起来。
    “太岳,快走,嘴快的人太多了,别让人抢了先。”高拱这才收回警告的目光,兴高采烈的拉着张居正出去了。
    待两人出去后,赵贞吉腾地就站起来,走到李春芳桌前。
    首辅大人看着门口在那里出神,连奏章拿倒了都没察觉。
    饶是他自诩‘上善若水任方圆’,这一年来被高拱给欺负的也都快成鹌鹑了,但这次还是有些难过。
    怎么能连这种事都不带上自己呢?岂不让陛下看出,自己这个首辅其实是摆设来的?呜呜,一直很努力装作一切尽在掌握的李首辅,想哭。
    “元翁,高胡子太过分了!”赵贞吉一拍桌子,吓得李春芳一哆嗦。他想用这种方法,把这个甘草国老的勇气唤回来。
    “这内阁到底谁是首辅?是您老啊!可姓高的何曾把您老放在眼里?他处处以首相自居,什么事也只跟张太岳商量。浑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赵贞吉是越想越生气道:“我也不是挑事,但要是换了我是元辅,一定不能善罢甘休的!”
    “唉……”李春芳叹口气,看着吹胡子瞪眼的赵贞吉道:“不甘休又怎样?高新郑有皇上的独宠,朝廷也让他收拾的差不多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人家政绩斐然啊……”
    “这……”哪怕是赵贞吉对高拱厌恶至极,也不得不承认高胡子能力就是强,猛!
    这才上任短短一年时间,他力排众议用的殷正茂活捉了韦银豹,平定了广西。他让潘季驯总理河漕,今年修好了黄河。任用的王崇古也稳住了西北。如今戚继光又在他的命令下取得了喜峰口大捷!
    这些硬邦邦的东西足以塞住所有人的嘴了。高拱一年的成绩顶之前十年,把之前几任首辅的脸都打肿了。严嵩已死,徐阶也身败名裂,当然无所谓了,所有质疑都集中到李春芳这个在位的首辅身上了。让他愈发没底气跟高拱较劲了……
    起先他以为,只要自己不碍高拱的事儿,当一个个安安静静的摆设,大家就可以相安无事。但随着高拱势如破竹、高歌猛进,他发现事情开始起变化了。自己赖着不走就成了最大的罪了。
    “唉,摊上这样关系硬、能力强、不好相处的下属,是老夫命里的魔星。”想到这,李春芳有些丧气,像自己这样好说话的上司,打着灯笼都没处找,高胡子却不珍惜。“老夫是拿他没法子,你也想开点儿吧。”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见他软绵绵毫无风骨的样子,赵贞吉就气不打一处来的怒道:“下官现在管着都察院,就不信没机会给他点颜色瞧瞧!”
    李春芳再鼻涕,那也是内阁首辅,高拱总要给他留几分面子。但赵贞吉一个排末尾的大学士,高胡子怎会放在眼里?整日对他呼来喝去,随意使唤,还时不时敲打一番。赵贞吉多傲的人啊,当初尚且敢三番两次得罪严嵩,怎么能受得了这份闲气?
    “你可千万别。”李春芳忙劝道:“高肃卿碍着之前的约定,不好对科道下手,就等你给他这个借口呢。”
    “我会瞅准机会的。”赵贞吉嗯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遂低声问道:“元辅,你说那张太岳,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李春芳装糊涂道。
    “他原先独引相体,多傲的一个人啊,如今却成了高胡子座下吹箫童子,心里能舒坦的了?”赵贞吉遂自顾自道:“而且原先张太岳军事管的好好的,他一来就横插一杠,什么都得按他的意思来。不光把宣大总督换了,还摘了蓟镇的桃子——那戚继光可是张居正当童养媳养起来的啊,临圆房了却让高胡子抢去当压寨夫人,他心里能痛快了?”
    “这个么……”李春芳字斟句酌道:“我这个贵同年心机深沉,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其实李春芳知道,高拱去岁起复,张居正在背后出力不少。当时赵贞吉尚未入阁,自然无从得知此等秘辛。但李春芳也不打算告诉他,显然是存了让赵贞吉跟高拱斗一斗,就算动不了姓高的,也能出口恶气的心思。
    “他和高胡子都傲得很,两只刺猬抱成一团,我看一定不舒服。”赵贞吉却愈发相信自己的判断道:“回头我找他聊聊,看看有没有可能把他拉过来。”
    “去吧,我支持你。”李春芳点点头,给赵贞吉打尻,心里却暗叹,老大不小的人了,还真是想桃子呢。
    不过张居正那家伙阴险狡诈,说不定会将计就计,也利用他一吧呢。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大明,天下无敌啊!

    乾清宫,西暖阁。
    因为长期沉迷于毛片不能自拔的隆庆皇帝,反应已经变得有些迟缓。
    听完高拱和张居正的禀报,他呆坐良久没有说话。
    高张二人面面相觑,心说难道皇帝不信?
    高拱正要开口解释,为什么不可能是谎报军情,隆庆忽然从罗汉床上站起来,双手高高举起,振臂数下欢呼道:
    “我大明,天下无敌啊!”
    “我大明,天下无敌啊!”如今已经借着邵大侠和高拱的关系,成功挤掉滕祥,越过冯保上位的陈洪,马上跟着激动大叫起来!“陛下武功直追二祖啊!”
    “我大明,天下无敌啊!”高拱张居正也只好羞耻的跟着喊道:“陛下武功直追二祖啊!”
    “哈哈哈。赶紧让兵部叙功,自戚继光以下,所有功臣统统重赏!”隆庆开心的像个纵欲过度的孩子。
    “是。”两位大学士忙应声,这是题中应有之意。
    隆庆方才过于激动,忽感一阵眩晕,忙盘腿坐回罗汉床,犹自兴奋道:“这一仗赢的漂亮啊,一扫多年晦气!等将那董狐狸解拿进京,朕一定要问问他这只狐狸掉毛吗?”
    “呃……”饶是两位大学士学富五车,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哦对,你们没看过那片儿,是赵昊那小子给太子做的动画片,哈哈太可乐了。”隆庆也不知想起什么片段,又乐不可支起来。
    这下张居正会接话了。“说起来,能取得此次大捷,赵昊那小子也有一份功劳在。”
    “哦,是吗?”隆庆不禁好奇笑道:“他在江南玩泥巴,怎么跟蓟镇扯上关系了?”
    “是他的那些发明……”张居正便将赵昊发明热气球、望远镜和隆庆式步枪的事情,讲给隆庆皇帝听。
    前两者隆庆都亲眼见过,他还用望远镜看过宫女洗澡哩……没想到在他看来是两样玩具的东西,在戚继光那里居然还有如此妙用。真让人不得不感叹,人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隆庆式步枪,又是什么东东?”隆庆皇帝的语言风格,显然被毛片带歪了……毛片是因为投影出来的画面模糊,有很多毛刺似的暗影,故而有此名称。才不是某些人想的那样呢。
    “这是为臣委托赵昊改进的鸟铳,它拥有多项改进,尤其是可以安装刺刀,让戚将军可以大胆的将所有车兵、步兵和骑兵,全都换装火铳。而不用像原先那样,需要一半长枪刀盾来保护火枪。”
    顿一顿,张居正滔滔不绝的讲解道:“而且赵昊将火药和弹丸用纸壳包在一起,大大加快了发射速度……虽然燧发装置太过复杂,军器局量产时仍采用的火绳点火,但火铳的发射速度也大大提高。多管齐下,火力顿时增加数倍,再加上有车阵作掩护,蒙古骑兵无法冲到近前,让将士们可以从容射击,这才给了鞑子极大的杀伤,让他们最终崩溃投降的……”
    “哦,这么说那小子也好活当赏了?”隆庆皇帝十分高兴,现在他的用度全靠赵昊支援,而且那小子还让自己看到了《金瓶梅》动画版,他早就想酬谢一下了。只是找不到由头赏赐罢了。
    这下终于有借口了……
    “应当。”张居正点点头。
    “好,一并叙功!”隆庆双手一拍,又去了块心病,他最不愿欠人情的。便吩咐陈洪道:“快让人提前备膳,朕要跟两位师傅同饮庆功酒!对了,今天高兴,可以杀头驴!”
    “是。”陈洪赶紧应声下去,两位大学士忙谢恩不迭。
    不一时,午膳备好。虽然隆庆和两位师傅情同父子,但规矩就是规矩,天子不能跟臣下同桌吃饭。
    于是隆庆在炕桌上吃,高拱和张居正在炕下设八仙桌吃。两桌的膳食基本是一样的,唯一区别在于,隆庆那一桌上,多了盘还冒着热气的驴肠刺身,一圈圈整齐的盘在黄龙纹盘子里。
    哦对了,餐具还不一样。隆庆用的是里外黄釉的‘黄盘黄碟’,这是只有皇帝皇后和太后才能用的,臣子敢偷藏黄碟黄盘,那是要掉脑袋的。
    不过隆庆也没亏待两位师傅,让陈洪将自己珍藏的厌胜瓷拿出来给他们享用。
    高拱本来亢奋了半天,还真有点饿了。可刚夹一筷子他心爱的九转大肠,却看到那碟面上画着两个光着屁股的小人儿,在做些羞羞的事。
    老高脸腾就红了,瞪大眼看一阵,登时就没食欲了。
    他偷偷瞥一眼张居正,见他手里贡米饭碗上,画着一男二女在搞三批,端得是表情生动、毛发毕现……张居正却吃的津津有味。感觉光用这个碗,不就菜都能吃三碗饭。
    高拱张张嘴,见皇帝难得兴高采烈,便忍住了话头没有扫兴。
    再看皇帝龙体日渐消瘦,眼窝面颊深陷,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他是又担心又生气,结果一顿饭下来他动都动没动几筷子,光气就气饱了。
    用完膳,从乾清宫谢恩出来,还没走出乾清门,高胡子就忍不住嚷嚷起来。
    “太岳,你怎么吃得下?”
    “天下筵席无过御膳,有什么吃不下的?”张居正拢着在秋风中飘飘然的胡须。
    “你少装糊涂,我是说那些厌胜瓷!”高拱瞪眼道:“你不觉得淫邪吗?”
    “食色性也,君子好色不淫。”张居正坦然笑道:“陛下如今越发有本钱了,舍得亮出他的宝贝招待臣下了,以前都是藏着谁也不让碰的。”
    “你少在这儿打马虎眼。”高拱又瞪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宫外都传说陛下是小蜜蜂,还好色不淫呢!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在潜邸时就有寡人之疾,现在整天这么耽于女色,龙体能吃得消吗?”
    “陛下还年轻,玩几年应该问题不大吧。”张居正双手抄在袖子里,淡淡笑道:“再说这些春宫器都是玄翁举荐的陈公公,在为陛下操办。玄翁不妨跟他说说,少寻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引诱皇上。”
    “陈洪怎么会是老夫举荐的呢?”高拱一阵心虚,他这事儿办的不地道。因为按照次序,滕祥下去应该冯保接班的。但他禁不住邵大侠软磨硬泡,便帮陈洪插了队。
    他不知道冯保跟张居正的关系,还在那里撇清道:“我这个吏部尚书,可管不着内廷。只是上次陛下问起,说滕祥那厮滚蛋后,谁来接掌司礼监时,老夫没办法才说,陛下用谁顺手就用谁呗。结果陛下就选了陈洪,也不知道陈洪那货怎么听的,居然以为是我举荐的他,每次见面都向老夫行礼,弄的我有口莫辩。”
    “原来如此,玄翁清者自清,用不着辩解。”张居正微微一笑,其实他心里老大不快。冯保是他在裕王府时就下了本钱的长线投资。苦熬多年终于当上了司礼监首席秉笔,只待滕祥一走就可以接任掌印太监了。
    这个官职太重要了,内阁的票拟需要他来批红用印,方能成为正式旨意。这本就是当初为了制衡内阁的。强势的掌印太监是可以与内阁首辅分庭抗礼的。如果有大学士能与掌印太监联手,那就是事实上的宰相了。
    结果高拱招呼不打就让陈洪插了队。这下司礼太监对他感激涕零,他的地位是彻底稳固了。可自己呢?只能憋了一肚子火,还得私下安慰冯保,不知何时才是出头之日?
    是以张居正虽然打定主意要韬光养晦、萧规曹随,还是忍不住隐晦的刺了高拱一句。
    只是高肃卿素来不吃屈,马上就要找补回来道:“别说我了。你突然在皇上面前,替姓赵的小子邀功,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就事论事罢了,当初交代给他差事,完成了当然要有所表示,不然日后怎么再张嘴?”张居正神色平静道。
    高拱眯着眼看他半晌,放怪笑道:“真不是老丈人在给女婿贴金?”
    “什么丈人女婿?”张居正不由大囧道:“玄翁太爱开玩笑了!”
    “我怎么听我闺女说,你闺女两年冬天都不在京里了。”高拱嘿嘿笑道。
    “她与兰陵县主是手帕交,故而认了长公主做干娘,这两年都陪着殿下去江南过冬了。”这下轮到张居正巴巴的解释了。
    “好像那赵小子也在江南,而且是长公主的干儿吧?”高拱一脸八卦道:“挺好,挺好。”
    “玄翁什么时候也这么闲了?”提起那不争气的闺女,张居正就心头隐隐作痛,他绝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岔开话头道:“咱们还没到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吧?”
    “那是当然!”怎么说他也是自己的搭档,高拱扳回一局也就见好就收了。便捋一捋钢针似的胡须,恢复了踌躇满志的神情道:“宣大蓟辽四处,蓟州只不过是头炮,紧接着老夫就要一并解决宣大!”
    王阳明曾言,大明虽大,但最为紧要之地四处而已,若此四地失守,大明必亡。
    他所讲的四个地方,就是宣府、大同、蓟州,辽东四镇。反之,若解决了这四镇的威胁,北方边患便可宣告基本结束了……
    但自宣德以后,一百五十年来,从来就没有人能办到这一点。
    高拱却不信邪,他偏要做到!而且用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做到!
    不然,他跟那些庸庸碌碌的蠢材,又有什么区别?
    ps.明天还得继续早起,只能继续两更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侠出马

    高拱的自信不是没来由的,他去年在真定府跟杨博那次会面时,老杨头就已经跟他交了底了……山西商人对鞑靼的渗透已经到了很深的程度。
    到底深到什么程度呢?俺答好几个儿子都已经被他们拉下水,台吉们纷纷表示希望跟大明修好通贡。他们不再侵掠大明,大明也开边互市,大家一起愉快的做生意。
    就连俺答也被晋商们说动了心。他每年带领几万兵马入寇宣大,有时候还一年两趟,这谁能遭得住啊?稍有点能耐的汉人早就内迁了,远远躲到他抢不到的地方。至于走不了的老百姓,也早就被抢的家徒四壁,抢无可抢了。
    再说明军也不纯是摆设,虽然不敢跟俺答的大军硬碰硬,但每次被侵入之后,他们都会展开疯狂报复。深秋时节,草原万里枯黄、一点就着,明军便会派轻骑深入鞑靼人的牧场,到处‘烧荒’,把牧草统统烧光,让俺答部的牛羊无法过冬。
    如今的大同总兵马芳又是个猛人,他利用蒙古各部分散而居的特点,时不时会率领亲兵突袭鞑靼人的营地,进行‘捣巢’,放火烧毁他们的帐篷,杀死他们的族人和牛羊。通过以牙还牙的方式,让俺答汗也尝尝被各部指责保护不力的滋味。
    俺答为了给被突袭的部落个交代,只能更频繁的侵扰大明领地,然后又招致马芳更疯狂的烧荒捣巢。
    这种冤冤相报、毅种循环,受不了的其实是俺答。
    大明有两京一十三省,别说宣大,就是整个山西北直打烂了又如何?还有江南湖广膏腴之地可以支撑边军。而俺答部民既是兵、兵既是民,民受损则兵力折,饶是他家大业大也遭不住啊。
    且草原上也不是铁板一块,西有瓦剌,东有兀良哈,都在觊觎着他的河套,等待鞑靼人的衰落。俺答其实早就有跟大明停止互相伤害的想法,但他入寇大明几十年,双手血债累累,死在他手里的明国人没有百万也有几十万。远的不说,就说隆庆元年他屠石州,就杀了五万余人!
    大明又是出了名的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当年也先太师押着他们的皇帝到北京城下,都敢开炮轰他娘,俺答实在没信心,明朝人能跟自己掀篇儿。
    何况草原上的事,从来不是一个人就能说了算。俺答诸多儿孙里少说有一半是死硬派,为了避免部落分裂,他向来只字不提‘议和’。
    至于高拱这边,山西帮力挺他的条件就是与俺答议和。为了能让他力排众议,搞掂此事,老杨都把天官之位让出来了,所以高拱别无选择,唯有顶着骂名把此事办成。
    当然高拱也是认同议和的,不然山西帮就是把首辅之位让给他,他也不会接的。
    所以高拱上位之后,便将他的同年方逢时从辽东巡抚移到了大同巡抚位上,又将另一位同年,也是张四维的舅舅,晋党柱石王崇古,从陕西总督移到了宣大总督位上,将对宣大一线的控制力,提高到可以进行微操的地步。
    ~~
    此外,高拱还派了个细作前往河套。
    此人名叫吕光,正是替徐阶前来京城活动的那位大侠。
    吕大侠于隆庆三年春进京后,与徐府家人多方活动,眼看就要帮徐阁老渡过此劫了。谁知天空一声巨响,高拱从天而降。
    高阁老和徐阁老可是有深仇大恨的,登时所有替徐阶说话的人都缩了回去,唯恐被高胡子当成徐党,拿来祭旗。
    吕光无奈之下,以重金贿赂了另一位大侠,求给徐阶一条生路。
    不错,正是邵芳邵大侠。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何况在高拱看来,他还是自己的最大功臣,是帮自己走出泥沼、重新站上云端的雪中送炭真朋友。便留邵芳在京城为自己出谋划策,对他言听计从,信赖无比。
    达官贵人们很快都知道,高阁老清廉如水,不徇私情,要想办事儿只能走邵大侠的门路。是以邵大侠,哦不,樗朽先生如今已是高朋满座,名闻天下的宰相代言人了。
    许是大侠何苦大侠,许是邵芳就喜欢挑战不可能,竟真就引他去见高拱了。
    起先还好,可高拱听闻吕光的来意后,登时就变颜变色,骂邵芳干政,起身要走。
    吕光跪地放声大哭,哭得高拱的老伴儿都心软了,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高拱终于松了口,说可以写信给海瑞,让他放过徐阁老。但有个条件,就是吕光必须要秘密去一趟河套,劝说俺答接受议和。
    当年夏言支持曾铣‘复套’时,高拱正在翰林院,他也是‘复套’的铁杆支持者,对这位红极京城的吕大侠印象十分深刻。他记得此人游走在汉蒙两族之间,对套内套外山川地形、人文风俗都十分了解,甚至还跟俺答打过交道。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吕光成了三边总督曾铣的门客,复套方案就是他献给曾铣,又大力进京游说的。
    不得不说,高拱这个吏部尚书确实知人善任。吕光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最终复套议寝,还被严嵩借机害死了夏言和曾铣。虽然那不是他的错,而是嘉靖胆小如鼠又死要面子的结果,但吕光还是深感自责。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抱憾终生之时,竟听说又有机会去草原上,完成当年未竟的事业……虽然‘复套’与‘议和’相差甚远,但都能为大明边疆带来安宁,也算弥补多年的遗憾,可堪告慰夏元辅、曾部堂在天之灵了。
    虽然为了不留把柄,在确定俺答的态度前,高拱不会给他任何任命和文书,但吕光还是毫不犹豫接受了任务,只带了两个弟子离开京师,出大同入茫茫敕勒川,找到了俺答的部落。
    谁知俺答已经不记得,二十年前给他看过病的‘吕大夫’了。毕竟土默特部如今是蒙古各部无可争议的霸主。他们将原先的草原霸主察哈尔部踢到了辽东,控制东起宣大以北,西至河套,北抵戈壁沙漠,南临长城的广袤范围。
    前些年因为不堪马芳的骚扰,为了在远离大同的地方开辟牧场,俺答和他的儿孙们,又将瓦刺部赶到科布多,征服了青海,甚至一度用兵西藏。这种麾下控弦十万的一方霸主,又岂是他想见就能见得到的?
    结果俺答见都没见他,不过好在部落里缺少大夫,还是把他留下来给贵族们看病。
    吕光经过这么多事情,最不缺乏的就是耐性,他便耐心在鞑靼王庭住下来,一边与俺答的儿孙交朋友,一边等待机会的降临。
    很快,吕光通过当年救过的一个叫阿力哥的护卫,结识了俺答的孙子把汉那吉。俺答虽然儿孙众多,但这个把汉那吉不太一样。他是俺答第三子铁背台吉的独子,三岁时成了孤儿,自幼被奶奶,也就是俺答的正室一刻哈屯养在身边,因此与哈屯的感情最深,是俺答孙子中最得宠的一个。
    吕光想通过把汉那吉来影响俺答,便不断向他灌输大明的诸般繁华、无数好处,一年下来将个不谙世事的蒙古贵族青年,洗脑成了心向天朝的精神大明人。恨不得在鞑靼王庭中束发穿袍,做汉儿打扮。
    吕光忙劝住他,说你贸然穿这样出去是自讨苦吃啊。要是真想穿,不如和你爷爷说说,跟大明和好吧。到那时你想怎么穿怎么穿,就是去苏杭游玩也没问题。
    把汉那吉闻言十分心痒,但最终还是泄气道:“不可能的,爷爷才不会听我的话呢,他只把我当成小屁孩而已。”
    “……”吕光闻言眼前一黑,感情自己又白忙活了。眼见任务完不成了,他恨不得直接行刺俺答了事。当然那是不可能的,那会引起不死不休的大战的。
    就在他绝望之际,忽然发生了一件事,让他心生一计。
    当时把汉那吉已经成婚,但他的别吉相貌丑陋,夫妻生活很不和谐。把汉那吉心心念念的是自己的表妹……也就是俺答的外孙女,瓦剌奇拉古特部首领哲恒阿哈的女儿钟金。小姑娘貌美如花,号称草原西施,是无数蒙古青年的梦中情人。
    把汉那吉再三求娶,但哲恒阿哈都不答应,当父亲的怎么会让自己的掌上明珠给人做小呢……不谷感到有被冒犯。
    他却不死心,又百般央求祖母,请祖父出面说亲。俺答有点怕老婆,禁不住哈屯念叨,只好亲自带着把汉那吉去了趟鄂尔多斯,一番软硬皆施,又答应将别吉之位让给钟金,才迫使哲恒阿哈点头。
    既然同意了亲事,钟金也就入帐拜见外公和未来丈夫了。
    把汉那吉看到那倾国倾城、占尽风流的钟金,顿觉多年的苦苦追求都值了,他开心的已经不知道姓什么好了。
    陪他前来的吕光却有个惊人的发现——俺答汗看向钟金的眼神,非常不正常!
    那绝不是外公看外孙女的宠溺,或者当耶耶的看孙媳时的欣慰,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恨不得把这个千娇百媚的小美女吞到肚子里一般……
    吕光登时就想到了董卓,还有凤仪亭!

第一百五十九章 绿光侠

    蒙古人没汉人那么多繁文缛节,婚事说定了,娘家摆个酒,姑爷就可以把新娘子接走了。
    在哲恒阿哈举办的送行宴会上,吕光继续偷眼观察,发现俺答这老货已经被钟金迷得五迷三道了。
    只见老色胚端着酒碗敷衍哲恒阿哈等人,两眼却止不住的往钟金身上瞥。火辣辣的目光在她的俏脸上小腰上扫来扫去,那一双三角眼就跟带钩子似的,恨不得把她衣裙钩破,瞧瞧那鼓涨涨的小胸脯,到底有多白嫩。
    看着俺答汗不断抖动的喉结,吕光估计他光口水就咽了两斤,心下便愈发笃定,这老色胚想对外孙女兼孙媳妇下手了。
    这种事儿在大明可能禽兽不如,虽然也有扒灰的老公公,但绝对都是偷偷的搞。就是再丧心病狂的恶霸,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强行霸占孙媳妇的。
    不然,就算儿子不告官,也绝对会社会性死亡的……
    但这年代草原上没有伦理可言,男人更像是动物,女性更像是财产。父亲死后,儿子会继承他所有的财产……包括父亲的女人们,当然亲生母亲除外。
    有的女人能连嫁祖孙三代,生的小儿子管大儿子叫叔叔。
    所以吕光判定,俺答决计不会有伦理禁忌的。那么想重演凤仪亭一幕,就只需要把‘吕布’支开,给‘董卓’和‘貂蝉’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即可。
    想清楚此节,事情就简单了,只要灌把汉那吉喝酒就行了。
    其实根本不用他灌,被抢走了梦中情人的奇拉古特部男人们,恨不得将把汉那吉活活灌死……就是灌不死,能让他晚上不能人道,晚一日日钟金也是好的。
    把汉那吉也是乐傻了,对劝酒那是来者不拒。马奶酒劲儿又小,他喝了一碗又一碗,少说几十碗。
    把个阿力哥急的都快成奥利给了,正因为这酒劲儿小,所以才容易过饮,像那吉这个喝法,非得醉倒一两天不可!
    但绿光绿大侠,哦不,吕光吕大夫拉住他,说今天纳吉高兴,就让他喝吧,反正人都娶回去了,晚几天洞房又如何?
    阿力哥对绿光侠言听计从,自然不再作声,于是把汉那吉顺利被灌倒,不省人事的抬了回去。
    宴会结束,看到姑爷醉成这样,哲恒阿哈说不行在这儿住一宿,等把汉那吉醒了酒再走吧。俺答却不以为意,让人把那孙子抬到装嫁妆的马车上,便带着孙媳妇踏上归途。
    ~~
    把汉那吉这一醉就是一整天,等他醒过来,已经是翌日下午了。
    他两眼发直的坐起来,揉着头疼欲裂的脑袋,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干了什么。
    “呵呵,我要日钟金了……”把汉那吉咧嘴发出了痴汉笑,才发现阿力哥和吕光也在。他忙改口道:“哦不,我终于娶到草原上最美的小百灵了,嘻嘻,嘿嘿,哈哈……”
    虽然嘴里发苦,胃里反酸,全身就像棉花一样,可他那里已经硬邦邦了……我是说嘴硬。
    “我不是好色,是因为娶了钟金可以得到奇拉古特部的支持,帮我讨回父亲的部众,成为一名真正的台吉,真的……这么说很合理吧?”
    他杂七杂八说了一通,才发现两人面色有异,不由心下一紧,忙问道:“怎么,钟金不开心吗?”
    阿力哥和吕光对视一眼,前者闷声道:“别吉开不开心不知道,反正我们很担心。”
    “担心什么?”把汉那吉忙追问道。
    “昨晚大汗把别吉叫去帐篷说话,到这会儿还没回来呢……”吕光小声嘟囔。
    “又卜?!”把汉那吉登时酒醒了大半,猛然站起来道:“你再说一遍?”
    绿光侠便重复一遍。
    “为什么不早把我叫起来?!”把汉那吉勃然大怒,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谁知两腿一软,又噗通跪在地上。
    两人赶紧扶住他,阿力哥道:“那吉醉成这样,怎么叫也叫不醒啊。”
    “你们不会踹我几脚吗?给我一刀也好啊!”把汉那吉气得浑身发抖,咆哮道:“钟金要是让那老色胚糟蹋了,我也不想活了!”
    “这事儿怨我,怨我。”吕光忙一脸歉疚的坦白道:“以为别吉怎么说也是大汗的外孙女兼孙女婿,他就是再好色,也不能抢那吉的爱人啊!可没想到天亮一问,别吉居然一宿未归,差她的侍女去问,也没音讯,我们这才着了急……”
    “啊啊啊!嗷嗷嗷!”把汉那吉心都碎成八瓣了,他像只受伤的狼,嗷嗷叫着提起弯刀,就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阿力哥和吕光怕他出事,忙紧紧跟上。
    这会儿一行人还在半路上,俺答汗也不过搭了个大帐篷,周围一圈护卫守卫而已。
    把汉那吉抬脚刚要往里进,却被大汗的亲卫拦住。
    “站住,干什么?”往常对他客客气气的亲卫们,这会儿仿佛不认识这孙子一般。
    “让开,我要进去!”把汉那吉面色煞白,呼吸急促,也不知是怒火上头还是酒劲没消。
    “不行。”护卫们却毫不通融道:“大汗在休息,谁都不许打扰!”
    把汉那吉闻言,脑袋嗡的一声,瞬间能想象出十八种姿势来。他感觉忽然大地回春,枯黄的大草原转眼就变得绿油油的,青草滴露水。
    他像要吃人一样,目眦欲裂的问道:“快说,我的钟金是不是在里头?!”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草原上强者为尊,护卫们本来就瞧不起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仗着祖母宠爱就目中无人的小子。现在见他被自己爷爷戴了绿帽子,更是彻底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是的话,就快点让她出来,不然我一把火烧了这破帐篷!”把汉那吉嗷嗷直叫道:“她是我的女人!”
    “那吉,别吵了。”护卫队长笑着劝道:“这只肥羊昨晚就入了老大汗口中,此时已经吃得干干净净了。若硬要他吐出来,也是没味儿的白骨了。何如由他吃了,那吉再寻一只肥美的小羊呢?”
    “你放屁,草原上哪能找到第二个钟金?我要和那老杂种拼了!”听了护卫队长的劝说,把汉那吉彻底失去了理智,抽出弯刀就朝他砍去道:“你也去死吧!”
    “那吉,你想造反吗?!”护卫队长随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微一用力就把刀夺了过去。
    “我就是要造反,我要跟老杂种拼了!”把汉那吉疯狂的扑腾起来。
    “把他绑起来,听候大汗发落!”护卫队长一甩手,就把小鸡儿似的把汉那吉甩到了地上。
    阿力哥和吕光见状,赶紧抢在护卫之前扶起把汉那吉,前者把他护在身后,忙赔不是道:“那吉酒还没醒,别跟他一般见识。”
    “那就快点回去醒酒,这是耍酒疯的地方吗?”护卫队长冷哼一声,他也吃不准大汗会怎么处置那吉,便也乐得糊弄过去。
    阿力哥和吕光如蒙大赦,忙扛着疯狂扭动的把汉那吉,回去他的帐篷。
    回去后,把汉那吉把帐子里的东西统统砸掉,发泄了好一通,才像被抽干力气一般,瘫在地上呜呜直哭。
    含含糊糊听着,好像都是在咒骂俺答祖宗的……这孩子也真是气糊涂了,那也是他自己祖宗啊。
    两人唯恐他寻短见,寸步不敢离开,吕光还哭着抽自己的耳光,反复强调自己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禽兽,在大明是万万没有这种事的……朱子笑而不语。
    又说这破草原上要啥没啥,想下馆子、逛青楼、听小曲、做大保健都没地方去,连骨肉亲情都没有的话,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不如我们走吧,跟我回内地去,从新开始一段新生活,至少那里没人知道你被绿了,不会被当成笑柄。
    把汉那吉竟然听进去了,觉得此言很有道理。自己父亲的部众在老畜生手中,发生了这种事,他定然不会再给自己了。那留下来也只是沦为一众叔叔大爷堂兄弟的笑柄,生不如死。
    平白去寻死,似也不值,自己还没见识过大明的花花世界呢。
    嗯,移民吧……哦不,内附吧,似乎是唯一的路子了。
    可他又有些踯躅道:“我所有钱财都做了嫁妆,已是身无分文,去了天朝如何谋生?想来那些小姐姐也不会不要钱吧?”
    “哈哈,那吉真是身在宝山而不知啊,你可是俺答的孙子,在明国人眼中那就是无价之宝啊。”绿光侠便建议他申请政治避难道:“只要去大同府一说,自己要归顺。他们保准马上锦衣玉食、华屋豪车奉上,还得找十个八个大同婆姨伺候你,那丰乳肥臀、紧致润滑,肯定让你忘了情伤?”
    “我不信,我只爱钟金!”把汉那吉咽口唾沫道。
    “您还别不信,人家大同的婆姨,从**岁起,天天坐在酒缸口上练功,就连正德皇帝都慕名前去讨教。那小丫头再好,也就是个业余选手,怎么跟人家职业的比?”吕光唾沫横飞道。
    把汉那吉听得一硬一硬,哦不,一愣一愣,便上头道:“那就去见识见识?”
    “那吉,你可别啊!”阿力哥忙劝阻道:“您是俺答汗的孙子,明国人有赏格两千两的,死活无论!”
    “呃这……”把汉那吉一缩脖子。
    “放心吧,那吉若归顺天朝,价值何止两千个两千两,明朝人最精明不过,怎会算不过账来?”吕光忙趁热打铁道。
    “嗯。”把汉那吉寻思半晌,最后下定决心,让阿力哥拿一块炭来,在帐子上歪歪扭扭写道:
    “我祖夺我妇,且以外孙女为妻,猪狗不如,我不能再当他孙子了。中原素重礼义,当不至有此灭伦背德之事,今日弃暗投明!纵死亦光明!”
    写完,丢掉手中的炭块,在两人陪伴下,带上十几名忠心护卫,趁夜色离开了营地。
    俺答的护卫们都以为他是没脸呆在这里,提前回去跟哈屯告状了,也不以为意。直到第二天准备上路,拆他的帐篷时才看到留言,知道大汉的孙子竟投了明!
    这真是爱是一道光,绿得人发慌,指引人投奔大同婆姨的大白腚……哦不,弃暗投明啊!
    ps.没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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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8357/ 第一时间欣赏小阁老最新章节! 作者:三戒大师所写的《小阁老》为转载作品,小阁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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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阁老介绍:
站在你面前的是:
大明王朝的守护者,万历皇帝的亲密战友,内阁首辅的好儿子,十六、十七世纪全球首富。
控制吏部三十年的幕后黑手,宗藩制度的掘墓人,东林党口中的严世藩第二,张居正高呼不可战胜。
海瑞的知己,徐渭的东家,利玛窦的剃度人,徐光启等六位状元的授业恩师。
大明诗坛遮羞布,七百余种各学科书籍撰写者,两千七百余项专利的发明人,现代大学与科学的奠基者。
海外汉人的保护神,新航路的开辟者,大洋秩序的维持者,全球大型工程的承包商。
祸乱欧洲的罪魁祸首,德川家康的义父,塞巴斯蒂安的拯救者,一心为民的小阁老。
小阁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小阁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小阁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