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十 龙山时代,神话传说
“快到你家了吗?”
韩秋分点了点头,看着身边的少女一脸雀跃的样子,不禁放慢了脚步,陪着她在郭北县中闲逛了起来,两人慢慢的朝前走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空中变幻了位置,一点一点的从东边往天空的中间爬去。
过了许久后,
嗒...
脚步的响声终于在一间小屋外停顿了下来。
......
屋内
“怎么这两天都没看到那家伙?”
卫先生正在摆弄一个木雕,听到书生的话后,停下了手中的刻刀,抬了抬头,“你说秋分啊。”眯了眯眼睛,用手背蹭了蹭鼻子,卫先生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
“那位太宰大人后来去了哪?”书生拿起了桌上的青瓷蓝花的水壶给身前的两只白瓷杯中倒了两杯水,嘴上一边问道,手上一边把水杯放到了卫先生的面前,随后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不知道…”
“…那他最后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书生不厌其烦地追问着,他对于这段时间卫先生和他提起的这位太宰大人,很是好奇。
“让我想想…”
......
十年前,郭北县
“这里已经容不下我了。”
“和秋分说过了吗?”
“还没有,我想先和你道个别。”
“嗯…”卫先生点了点头。
太宰大人来的突然,没有提前和卫先生说过,秋分今天不在,他一个人来的,在这日光天的下午,走进了这间小屋,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此时的两人正坐在卫先生家的屋子里,隔着那张十年后书生用来当床用的方桌,面对面的坐着,聊一会儿,停顿一会儿。
“龙山年代,三皇之一的泰皇神农有一面在他还是凡人时,用来包裹百药,祭放神农尺的布匹。
那布匹是嫘祖用先蚕所吐的蚕丝所织而成。
天生就能水火不侵,金割不断。”
太宰大人将两指反扣了过来,在桌上敲了敲,开了口。
看到他开始说话了,卫先生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始专心的做起了一个听众。
“这块布,跟着神农跨过了大山河川,陪着他成为了三皇之一泰皇。
连带着受到了功德和气运的垂青,再加上先天材料的优势,逐渐的拥有了莫大的威能。
这块布携着尝百草分出的功德,和泰皇登基后所聚的人族气运,立时就成为了天下排的上名的宝物。
其中最厉害的神通就是,遮蔽阴阳,搅乱乾坤。
之后,这块布到了轩辕氏的手中,变成了他统一人族,血战九黎蚩尤时,身后飘扬的旗帜。
凭借着这块布的神异之处,黄帝的部署和进攻犹有天助,无人能够摸透,无人能够推演详尽。
这让黄帝和其炎黄部落在征战天下的路途中,一路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后来到了帝喾时代,这面随着泰皇证帝的包药布,也因为陪伴人皇征战的数年间吸染了无数神魔血水的缘故,变成了玄色。
挥舞间血色腾腾,迷人神魄,再也不复之前的清光缭绕之色了,威能却也变得越发强大了。
起初那些帝皇们并无人在意,直到这面布的又一个神异之处展露了,
压抑本源,动摇其神。
黄帝的
女儿,帝姬女魃在一次和黄帝手下大将赢勾的幽会戏闹间,误入了放置这面旗帜的宫殿。
紧接着,旱魃一出,赤地千里的悲剧就发生了。
黄帝大怒,将自己女儿的肉身斩除,封于九幽,将那天神赢勾打入了幽冥之海,永世不得现身。
而那赢勾也在那一晚受到了那面布的影响,污染了本源,丧失了天神的力量,成为了天下的异端。
黄帝后,帝喾登基了,因为这面布过于邪异的缘故,他遂将其给封藏了起来。并下令无人可以使用,除非有他的诏命。
直到帝喾的孙子帝尧登基后,恰逢相柳和无支祁作乱,引发了水灾。
帝尧便将这面布从新取出来,运用王道伟力将其祭炼成了一面大旗后赐给了大禹。
而大禹用这片传自泰皇神农的布,镇杀了相柳,将其魂魄封入了布面上,随后又击败无支祁。“
“你喝口水,我来说。”看到太宰舔了舔嘴唇。卫先生打断了他的话,移开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放在嘴边的手,将身前的装着水的水壶丢了过去,然后接着说道。
“传说中,无支祁乃是龙山时代的淮水神明,那是一只通体青色的巨猿,每次出现必然会伴随着雷霆和暴雪。
只要他站立在地面上,他就可以源源不断地调动淮水的力量,生生不息,永不停歇。
与他相争陷入苦战的大禹最后在这面旗帜的帮助下用计谋迷惑了无支祁的本心,将其两脚脱离了地面,让那无支祁无法再借助水的力量,逐渐变得虚弱后,才将他击败。
可就在要杀他的时候却发现,大禹发现无论用什么样的办法,他都无法真正地杀死无支祁,因为那大猿总会回复原样。
最后无计可施地大禹只能将他连同那柄旗帜一起封印在了龟山。”
已经喝完了水,太宰大人此时正两手放在身前的桌子上,面带微笑,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在听卫先生把这个故事说完。
“大禹因为治水有功,在那不久之后,就登基了,被万族称为帝禹...”
卫先生刚要继续往下说,对面的太宰却突然发声打断了他。
“你可知,帝禹亦受到了这面布的影响。
那块经历了整个龙山时代,饱饮过神魔之血,跟随过人族泰皇,五帝中的三帝,征战南北的布锦。
被帝禹封入相柳魂魄,祭炼成了传说中让无支祁永世不得翻身的神器的那块布。
也被称作,
真武皂雕旗,
的布。
真正意义上的影响到了这位帝王。
帝禹之前的帝们在退位归天之时,都是禅让,他们一心一意的为人族为天下付出,于他们而言,人帝的位置是一种责任而不是一种象征。
只有帝禹,他将人帝的位置传给了自己的儿子。
他迷恋上了权势,他想让自己的世世代代都成为天下人族的主人,帝。”
“说这个神话有什么意义?”卫先生语气疑惑的问道,他耐心的配合对面的人,听完了这个神话故事,可搞不清楚对方用意的他,此时还是感到一头雾水。
太宰大人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当发现前方是绝境的时候,只要有那么一丝生机,就算是条鱼都会挣扎一下,不是吗?”
嘴唇微微的动了一下,卫先生刚准备说话,却发现太宰已经站起了身,随意的朝着自己摆了摆手,不给自己任何说话反驳的机会,转身离开了。
在太宰眼里,卫先生他已经见到了,要说的话也已经带到了,他自然没有了再留在这间小屋里的理由了,就像卫先生初见面,在
土地庙外和他说的话一样,
这里,容不下他。
怔怔的站在原地,卫先生并没有出声挽留那逐渐变远变小的人影,他知道这个太宰不是有的放矢的人,特别是这个故事中所透露出来的讯息实在是有些多。
或许会关系到秋分。
卫先生的脑中突然闪过了这样的一个念头,他的脸色瞬间变的慎重了起来,嘴巴喃喃的念动了起来。
这个故事他以前是知道的,可现在他需要把太宰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给牢牢的背下来...
一个都不能错。
……
“这个故事我也听过。”
书生听完这个故事,不禁一乐,笑着说道。
嘎吱
外面的门扉被推开了。
秋分的身影从打开的木门处,朝屋里走了过来。
两人的聊天算是被打断了,卫先生此时也和书生一道看向了外面。
随着韩秋分的靠近,他身后那道倩影也逐渐的露了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朝着跨过院子。
“哎,哎,你看到没有?”
“嗯...嗯,看到了...”
“你家这小子开窍了,这两天不见,带了个姑娘回来!”
“是...是啊。”
书生揶揄地说道,一边眯着眼在打量着韩秋分身后的女孩,一边走到卫先生身边,用手臂碰了碰卫先生的手肘处。
被书生的手臂不断的碰触着,卫先生整个人也跟着晃了晃,他也眯着眼睛,状态看上去有些恍惚,嗯嗯啊啊地回着书生的话。
韩秋分迈进门后,书生赶忙收敛住了脸上的神情,抖了抖衣袍,朝前躬身一礼。
这一下不是冲秋分的,是冲他身后的姑娘的。
卫先生也跟着点了点头,但却没有起身,一手摸着下巴上的长须,一面用一种审视的眼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女子。
“不好意思,未经允许登门,叨扰了。”
女孩很大方,施施然地走向前,冲着二人微微地一福,恭声一礼道。
那谦顺的样子,让韩秋分的眼睛跟着跳了跳。
“可以啊!”
书生挤眉弄眼地挪动着脚步走到了秋分的身边,看着他的侧脸调笑道。
韩秋分微微的侧过了头,他在等书生把话说完,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止,动作麻利的将酒杯一只只的从碗橱上取了下来,连同酒盅一起。
看着眼前因为韩秋分转头而放大的脸庞,书生瞳孔不禁猛地缩了一下,脸上却不露声色。
他的气不对!
“不声不响就拐回个姑娘啊!”书生刻意的压低着声音,怪笑着一把拉住了韩秋分的左手腕,紧紧的握住。
看到书生又不正经了,韩秋分没好气的白了书生一眼,随后用力的一挣,不再搭理他,将手中的东西收拾好,朝着后厨走去。
看着韩秋分的背影,书生皱起了那双浓浓的眉毛,脸上的神色逐渐的变得有一点难看。
他刚刚打趣秋分,实则是想借故拉住秋分的手腕,借脉搏判断一下秋分的状况,
刚刚看后,
这情况确实不是很好...
随意的扫了一眼坐在那边,此时正在和女孩拉着家常,借机打听对方虚实的卫先生一眼。
书生把手指放到了嘴边,用力的抵在嘴唇上,用细不可闻地声音喃喃道,
“秋分,
真武皂雕旗,
压抑本源心魄...
他娘的…
这是神话啊!
你开玩笑吧?!”
1 六十一 交谈,仙人
四个人在家中简单的吃了些东西后,秋分和那位女子就离去了。
书生将二人一路送到了屋外,临关门还冲着秋分眨了眨眼。
嘎吱!
书生关上门后,收起了脸上玩闹的表情,快步跨过院子,走回了里屋。
”看出来了吗?”
“他就像我的儿子,我自然是看得出来。“卫先生喝了口茶盏中冷掉的茶水,慢条斯理的回了一句。
”为何不问,不说?“坐到了卫先生对面,也拿起了一只茶盏,掀开顶盖,刮了刮早就消失的茶沫,书生不解地问道。
”他瞒着我,自然是知道我解决不了,这是他的苦心。
我道破了,反而要坏了他的心意。“
听到书生的话,卫先生拿着茶盏的手在空中微微的一顿,随后放下,语气有些沉沉的的回道。
默默的点了点头,书生没再开口。
没人说话了,或许是感觉气氛有些沉闷了,卫先生问道,
“你觉得他是怎么受伤的。”
听到卫先生问的问题,书生没好气的撇了撇嘴,
“练功练的呗,还能是被打的?”
卫先生点了点头,
“判断的倒是很准。”
“大哥…我们这个县,谁打的过他?”
听到这句话,卫先生颇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背负着双手,走到了门外。身影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缓缓飘动,不断变换着形状的云。
“那现在该怎么办?”书生看了卫先生一眼,转身走回了里屋,从卫先生的床榻下找出了一个木盒,打开后两手取出了一件黑色的棉披风,随后走了回去,嘴上边问道,手上边将披风批在卫先生的肩膀上。
冬天了,外面冷。
两只手从肩头抓住披风的两角,卫先生抖了抖肩膀,冲着书生低声说了句”多谢。”
皱着眉毛,卫先生低着头在想着什么,一副正在做决定的模样。
书生站在他身旁,没有打扰他,只是站在卫先生的身旁静静地看着天空,等着身边的人发话。
这天上有宫阙吗?
这些云是不是仙人的府邸?
要是能抓到一片云就好了,看着这么厚实,说不定真的能踩在脚下...
天空是凡人的禁区,所以人们运用自己的想象,将神秘的面纱披在了那片世界之上。
看着那云,一会儿变为琼楼,一会化作宫闱,仔细看去...
那附着着琉璃瓦的重檐仿佛真的出现在了眼前…
书生的眼睛迷离了起来,
如果有机会,
谁不想走上那天阙,
去那白玉京走一遭?
……
“去龟山!”突然抬起头,卫先生语气坚定而执着的喝道。
看花眼的书生被这一声给唤回了神,赶忙晃了晃头,将注意力集中了回来,
“我也想到这个地方了,
这位太宰大人说的这个故事,
我觉得意有所指。”
说到这里书生看了眼卫先生的反应,看着他微
微点了点头后,便继续说起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可…这可能吗?
一个十年前的人,他怎么会知道秋分在那么遥远的将来会受伤?
这算什么?
未雨绸缪吗?
再一个,那可是神话,
三皇五帝咱们暂且不说,
无支祁那可是凶名在外的神兽,
这种东西真的存在?
退一百步,就算都是真的,
连人族大帝的女儿都能蛊惑,连天神赢勾都被污染到本源的至强神物,
我们怎么挡地住?”
说到最后,书生苦笑着咧了咧嘴。
“这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参与的事情,,,”
卫先生从书生说话开始,就一直注意着他的反应,对于书生现在的样子,他并不感到意外。
凡人常常会去怀疑神话的真实性,其原因主要是源于恐惧。
恐惧那些让自己失去安全感的人或者物,
没有一个凡人愿意去接受一个那样可怕的世界,
突然进入自己的生活。
“这片土地上有太多像我们这样,平凡的人接触不到的事情。”
卫先生慢慢地转过了头,平静的看着身前,缓缓的说道。
“我只是一个教书先生,
当年流落此地,安家落户的我,
从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会有什么改变。
我幻想过,
几十年后,我会一个人走向黄泉,迈上奈何,从此枯坟烂柯,再也无人问津。”
书生很认真地看着卫先生,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中年人在自己面前,坦露真实。
“直到那一年,有个叫花子捡到了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
我记得,那时候白露刚过,
秋分刚至。“
说到这里,卫先生的脸上带起了笑容,眼眸中带着缅怀之色。
“我从衙门将他带回家,
那年,我约莫是廿十有五。
他真的很特别,
就像那一汪清泉般。
浸润了我无聊,乏味的生活。“
卫先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的晃了晃。
“小孩长的很快,
他两岁多的时候,
我经常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
私塾放课后,我一个人去喝酒,回来的很晚。
回到床榻边,将且要歇息时,
我发现,
床榻上的他一直都没睡,
眼皮快合拢时,却又再次睁开,
我将他抱了起来,
借着酒劲,本想要逗逗他,
可他马上就在我的怀里睡着了。”
转过头看着书生那听的入神的样子,卫先生笑了起来,
“那一刻,我才知道,
是这上天在可怜我,
所以赐给了我一个,
会等我回家,
陪伴我的人...”
听到这里,书生默默的垂下了脑袋。
“太宰的可怕,
从秋分身上的平天十策里,我就已经窥见了三分,
他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
正因为此,
我也在想,说不定真的有神话世界。”
微微扬起了头,卫先生身后的披风被吹来的风给摇的直晃,在这风中,他的声音逐渐的大了起来。
“可我偏要去看看。”
书生怔怔的看着卫先生,
“因为秋分,
我找到了在这郭北县中生活的快乐,
现在,
我想知道,
秋分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这位太宰大人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如果照他的期望走下去,
秋分是不是有可能...
有可能,
成为,
真正的仙人!“
书生感觉自己眼前一阵恍惚,在他遇见秋分之前,他从未见过武功如此超绝之人。
在那之前,自己每每听到那位前朝诗仙的传奇事迹,总是会有些嗤之以鼻。
可到了如今,
一个去求证,
自己曾经听过的那些神话故事的真实性的机会,
摆到了自己的眼前。
…...
沉吟了片刻,书生抬起了头,对上了卫先生的眼睛。
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一条浓浓的眉毛高高的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洒脱地说道,
“等我明天赴约完,
咱们就启程,
去龟山。“
卫先生闻言,愣了一下,深深的看了书生一眼,也露出了笑容,郑重的点了点头。
“好!”
“人有了山岳之力就成为了仙。
可是有了山岳之力的仙,
还会认为自己是人吗?
秋分啊!
你,
想做仙,
还是人啊?“
土地庙外,吃过午饭的午后,一身白衣的太宰大人眯缝着眼睛说了一通后,侧脸看向了身边正在努力做着奇怪动作的孩童,仿佛是感到有趣一般,故意地逗问道。
“我想做人。”
“为何?“
”因为,我没有山岳之力呀!“
“哈哈哈哈哈哈!”
太宰愣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大笑,孩童的回答还真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是把问题丢回给了自己。
微微摇了摇头,太宰不再去打扰身边正在努力保持平衡的孩童。
两手撑在身后,眯缝着眼睛,太宰一动不动地看着天空。
他看的是那么的专注,就好像那里真的有另外一片世界一般。
“放心…
你会有的,
山岳之力...”
太宰大人的嘴唇微微的动着,嘴里发出的声音细不可闻,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就是不知,
待到那时,
你还能不能分的清楚…
这两者,
有何区别…“
1 六十二 临江河,了断
芜北郡有三十六个县。
自郭北县为中心,往南北两线延伸,共约十二县,
十二个县的所有农物灌溉都靠着一条主要的河流,
临江河。
他养育着十二县百姓,
从未有过干涸,
从未有过泛洪。
自渤海,黄河分流绵延,绕过山岭峭岩,流入了万户人家的农田。
其中流经郭北县的这一段,是临江河所有流域中最宽的。
郭北县往前的城池,名为宝善。
往后的城池,名为昌宁。
盖应是地势的缘故,流经十二县的临江河中最窄的两段河域都流经了这两县。
郭北县所建城池,百姓生活之处,地势平坦略微凸起,不远处的城池一面,沿岸内凹。
以河面划分,河的对面是临北县,地势地形与对岸的郭北县简直是如出一辙,略微凸起,沿岸内陷。
风起,粼光闪烁,层叠起伏的波纹,一道道地从临江河面上整齐的掠过,
风落,月在天,河影月。
如有仙府,似有龙宫。
隔江而对的两县就像是这面镜子的一对镶边,
两端地势的狭窄,恰如其分的控制着水流的缓急,将这份静谧久久的留了下来...
…….
郭北县,临江河
文人骚客,才子佳人。
这些雅名风韵的出现,永远也离不开良辰美景的陪伴。
这临江河就是这附近方圆,乃至整个芜北中都有得细数的美景。
犹是这河景之美,妙就妙在;
四季各不同,
冷暖变幻江上龙马,
幅幅美如画。
恰逢是冬季,随着太阳西落的时间提早,夜幕刚刚落下,临江河面上早就闪烁起了一片烟火,
一只只精致漂亮的画舫,点着红烛,挂着彩帆,从郭北和临北两县的沿岸处,一只接一只的缓缓飘向湖面四周,有的还在缓缓漂行;有的则停在水面上,随着水波微微摇晃。
男子的说话声,女子的娇笑声,熙熙攘攘的声音从各处而来,汇杂在一起,最后拧成一股。
江风,烛火,良辰,美景。
共会此时,
向两岸观赏,出行的百姓们,
谱出一副风江花月夜的热闹景象。
此番情景下,
那两
岸所开的几处,本就有着络绎不绝的游人和过客的客栈酒肆, 更是变的热闹不已。
“莹光连烛动,月影带河流…”
书生穿着那身从未见他换下来过的灰色衣袍,站在那画舫聚集的桥头上,
一动不动地看着江面上的景象,那光色绚烂的美景倒影在了他的眼眸中,斑斓绚烂。
他的身上正背着他那许久未见的,带着油布遮篷的破旧书箱。
身侧那垂落的双袖,此时正被这临江的河风吹的飘摇不止。
结伴而行的百姓们三三两两的从他的身后穿过,
书生在等人。
他在等着做一个了断...
……
戍时已到,刚过三刻
看着眼前的江上烟火,“很美吧?”书生的脸没有转动,轻声地说道,
“走吧。”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书生身边的牛小姐,没有回答书生的话,微微侧过了脸,看了书生一眼。
书生跟在牛小姐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一艘漂亮精致的画舫。
那停在湖边微微起伏着的是一艘通体刷成朱红色的小船,两头微微翘起,中间往下凹去,中间以乌篷遮蔽住。
乌篷内没有坐的地方,只有一方矮几和两只坐垫。
好似是去叫那立在船尾,头戴斗笠的艄夫开船了。牛小姐出去了一会儿,等回来的时候,手上正提着一个竹子所制的食盒。
书生弯着腰,低着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将书箱解了下来,放到了身边,盘腿坐了下来。
牛小姐待书生坐下后,先将桌上的油灯用火折子点燃。随后也跪坐了下来,将放到身边的食盒给一层一层的打开,将碗筷依次给摆放在了书生面前。
打开第一层,将酒壶杯盏取出。
之后是第二层,那时些许两个凉菜和一点糕点,此时也一并被取了出来。
“其实…我不太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穷追不舍至此。”看着对面牛小姐的动作,书生用手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艰难和困惑的问道。
女子没有别的动作,语气中也没有什么异样的波动,反而有些温柔的将脸上贴到的一束头发给撩开,看着对面的书生,
“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错,
甚至你还帮了我们家的忙。”
说到这里牛小姐微微的停顿了一下,画舫开
动了,随着艄夫深一下,浅一下的撑动着手里的竹竿,牛小姐的身子也跟着微微的晃动了起来。
“之后,后来我爹和那位马爷开始做生意了…”
“我知道,他的买卖就是和那些地契持有者串通好,晚上找人直接进入有主的店铺,第二天等伙计等人来上工的时候,将人赶出去?”
书生打断了牛小姐的话,他是知道这件事情的,那位特意赶到郭北县都要对自己不利的“鲁画师”就是在这样买卖中的受害者。
在大梁
百姓想在坊市开设店铺是需要提前在官府报备,不同的划区之间还有不同的钱号组织。在开设店铺前需要先和这些组织达成共识,或者说是一种投诚,这样才能获得一些保护和一些相关的帮助。
土地所有者持有地契,百姓在店铺建设时需要和地契持有人商议,但是百姓可以自由的变更商铺的归属。
马爷带着老牛做的就是这种钻空子的买卖,因为地契和商铺之间是分开独立的,所以只要他们能够进入店铺内。
并且地契的主人不上报官府,那他们就能够通过这样手段占有那些店铺,再次买卖给别的商号组织。
马爷也颇为谨慎,他所选择的商铺都是一些希望独立经营,拒绝给那些商号组织“上贡”的店家。
最后,他们会以此来胁迫勒索店铺商家,
再不然,就会走之前,将店内的一些东西私自卖掉。
……
三年前,那座小县城
“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那些不属于您的商户我们都已经处理了大半了。”
“官府插手了吗?”
“该打点的孝敬,从上到下都打点好了。”
坐在太师椅上的人一直都没有发出其他的声音,但是从他那不断拍打着椅边扶倚的手来看,他的心情很不错。
“尾巴呢?”
“已经装到那头老牛的屁股上了。”
“辛苦你了。”
“都是仗着老爷的英明。”
站在下首的人虽然嘴上说着谦虚的话语,可神情上却带着一股淡淡地傲意。
他穿着一身白衣,
站的笔直,
腰间垂挂着一条质地上乘的玉饰,
此时正握在他的右手上。
说话间,
他的手,
在不断地摩挲着上面的雕文…
1 六十三 转来转去,枯叶
书生两手放在膝盖上,没有伸手去碰桌上的酒菜。
牛小姐也没有劝书生动筷的意思。
她低垂着头,两手抱着自己的的双腿,整个人蜷缩在矮几后面,看上去有些可怜。
“我爹做梦也没想到,他最信赖的人,当成贵人去尊敬的人,在他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只身迈进了衙门。”
“他举证了老牛…“
”是啊,
所有的脏水,污渍都被他抹到了我爹身上。”
吸动鼻子的声音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笞刑八十,刺配荒州…“
听到这句话,书生那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沉默的神色,像是起了涟漪一般,出现了一些波动。
老牛的年纪不算小了,用竹板做刑具,惩戒八十以后,他铁定是只剩半口气了。
脸上刺字,再徒步急行发配到那虫瘴横行的荒州...
一定要老牛死,这群人会才安心…
“这位马爷?”
”我爹一被收押,那些被他害惨的人就找上了门来,要我和阿弟还债。”
女子抬起头看了书生一眼,
“后来是钱老爷派人过来了,将这些人赶走,并把我和家弟接到了家中。“
“你嫁给他儿子了?”
“嗯。”
“绕了一圈,没想到还是这个结局。”
书生苦笑着,拍了拍腿,刚刚一直挺直的后背也随着动作,跟着佝偻了下去。
画舫在水面上滑过,传来的哗啦哗啦的声响渐渐的变小了一些。
两人所乘坐的画舫,就和周围那些同样点着烛光,在这水波江风中摇晃的其他小舟一样,在湖心微微地漂荡着...
……
另一边,无名小县
门外竖着两只巨大的石兽,门前挂着几只大红的灯笼,左右两扇高阔的大门,还有那墙檐也遮不住的些许楼亭。
无不彰显着,这座宅子的气派。
此时在这占地甚广,古香古色的宅子中,
位于两房前厅中间的位置,有两个人此时正在庭院中走动。
一人较为年长,从他那拖着有些长的步伐来看,他的身形有些迟缓。
他的身边正跟随着一个手提灯笼,亦步亦趋的身影。
“她这一去,肯定会将一些东西给翻出些痕迹来,我们需要做点准备。”打灯笼的人说话了,听他的声音,他应该很年轻。
穿着一身铜色外袍,身形有些略微发福的人,正是那位钱财主,此时他的脚步正好停在了这座庭院中随处可见的一座假山前。
听到身边人的话后,钱财主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但是却没有去接话,自顾自地开了口
,语气中带着些说不明的意味,道,
”你说,这牛啊,还真的是不错的牲口,
不仅好用,结实。
味道也不错。“
话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笑着看着身边的人,一手还放到头上翘起了手指,比了一下牛头上的犄角。
看着钱财主的样子,打灯笼的年轻人笑了一下,“愿闻其详。”他微微的弯了弯腰,恭敬道。
发福微胖的钱财主点了点头,在这宽阔的庭院中随意找了个方向便迈开了步子,朝前继续走去。
“这个老牛啊,
在我手底下做了一辈子的佃户,
我太了解他了。
天生种地的命,没什么本事...
和其他那些泥巴,没什么两样。
可他不认命啊,不服气…“
两人边走边经过一颗还未生长开的苗圃。
到了冬季,这层层堆叠的枝干上就还挂着那么两片,已经发黑枯败的叶子。
钱财主顺手从上面扯了一片枯叶,捏着叶子的尾部,两指搓动间,他将手上的枯叶来回转了转,嘴上继续说着,
”这一点很好,所以我想用一用。
本想着,去找他,让他的女儿嫁进家里之后,我再对他做别的安排。
谁知道,来了个多管闲事的人。
这事儿黄了。”
“那位书生。”打灯笼的年轻人听到这里,轻声的接了一句,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让人舒服,虽然声音轻柔但却吐字清晰,甚至还附带着些别的东西。
“是啊,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读了两年圣贤书,就觉得自己的言行带光了?
那好,做圣人的机会我给他安排一下。“
钱财主面带不屑的努了努嘴,手上继续转着叶子,
“这老牛拿到银子以后,我派人去找过他,果不其然,他以为衣兜重了些,就能改命?抗争?做主人?
所以我找了那位马爷过去,给他引引路,顺带着把一些我不方便去做,但想做的事情给一并处理掉。
所以,
到了最后,绕了一个圈,他想过的生活过了,女儿也进了我家的宅子。”
摸了摸胡须,没等身边人说话。钱财主另外一只空着的手在身前摆了摆,
“这老牛啊,
或者说对于这些泥巴命来说,
他们以为他们过的不好的原因是因为没银子。
可是你看,把银子给他了,他的结局不也还是那个样子,甚至更糟。
我有主动做什么吗?这都是他做的选择。
归根结底,是他没有能力,没有掌控和驾驭财富金钱的能力。
也没有明白自己真正需要
的是什么,
更不知道这个世道上的人,远不如他地里的庄稼和黄泥可爱质朴,
更不明白富人因书贵,
穷人因书富的道理。”
打着灯笼的年轻人轻笑了两声,附和着钱财主说的话。
“那这女孩出去了,回来,就成麻烦了。
不知道为何让她出去?”
笑过之后,年轻人想到了些什么,带着困惑的问道。
钱财主点了点头,继续转动着手里的枯叶,可是速度却慢了下来,有时候更像是在捏着这片枯叶。
“纸是包不住火的,
她早晚得知道,
与其让她在后院起火,让我们措手不及,
不如去加以引导,
让我们早做准备。”
听完钱财主的话,打灯笼的年轻人表情变的更困惑了,语气有些不客气,有些急促的问道。
“那您为何还是要她进来?
为何不在那个时候就直接处理好?“
听到年轻人的堪比质问的话后,钱财主的脚步停下来了,他缓缓地转过身,将那片枯叶放在了手心里,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
”那时候在风口浪尖上,
在我们做了那么多以后,
她啊,可是一个很好的牌坊,
再说了,吃归吃,吃相还是不能难看了…“
钱财主看着手心上静静的躺着的枯叶,
“还有就是,
我要你明白,
也要你记住!
要想管好这片基业,
就得让这些人认清现实,
老实做事。
也要让他们知道,
我们的,
言出必行! ”
说到最后,钱财主眼睛中的色彩变的阴戾了起来,猛的一下,他收紧了五指,将那片枯叶给狠狠地挤压进了掌中。
抬起头来,钱财主面带笑容的看着身前,此时正若有所思的打灯笼年轻人,缓缓的开口,
“看懂了吗?
傻儿子…“
……
那本就脆弱凋零的枯叶,它本来的结局是等着被风吹落,最后化为腐朽,
可在被一只手给摘下后,
枯叶好似改变了命运。
后来,
它被两根手指给捏住了,
它被转来转去,
它被放进了手掌。
或许,
它不必和其他的落叶一起化为泥土,
它正准备为之高兴,
可惜,
手掌握紧了。
最后,
枯叶碎成了屑,
它的命运...
改变了吗?
1 六十四 游船,暴鳞
郭北县,卫先生的小屋
今天书生赴约后不久,卫先生便在家里等韩秋分和林细雨的到来。
还没等两人进门,卫先生就提着一只上面盖着蓝花碎纹方布的竹编篮筐从屋室里先一步走了出来。
也没多说话,秋分就上前结果了篮筐跟在了卫先生的身后。
林细雨虽然有些摸不清这两人的意图,可也就乖乖的跟了上去,亦步亦趋的跟在韩秋分的身后。
……
郭北县,临江河
三人到了临江河的河岸边,卫先生当先一步上了一只停放靠岸的画舫,弯着腰走进了乌篷里。
剩下的两人也依次跟着上了画舫。
待所有落座之后,船尾的艄公便解下了固定小船的绳索,拿起了手上的竹蒿,将画舫推离了岸边,朝着湖中心飘去。
……
”喂!你为什么那天说了三个字以后,就不再说话了?“
坐在船头的林细雨冲着坐在乌篷内的韩秋分喊了一句,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只能是纳闷撑着头,有些无精打采的看着前方。
自从在土地庙相遇的时候,韩秋分报了自己的名字以后,无论林细雨和他说什么,他都没有在开过口,只是点头或者是摇头,要么就是沉默。
她每天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也没人给点反应。
现在出来一趟,看上去是来游船的,结果这个无趣的家伙又立马钻进了那个乌篷里,去陪他的卫先生。
将自己一个人丢在了船头上坐着...
坏人!
林细雨咬牙切齿的想着,不时看看乌篷内的两人,面色很是不善。
”嗯?“好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不善的目光,正打开篮筐边取出酒食的卫先生发出了一声有些疑惑的声音,随后他看了看坐在船内一侧的秋分一眼,示意他出去看看那个独自坐在船头,有些哀怨的小姑娘。
韩秋分从上船后,就坐到了船内靠边的位置上,就再无其他动作。他两手握拳放在膝盖上,身子坐的笔直,眼睛看上去像是闭上了,却又像是留了条缝隙似的。
感受到了卫先生的提醒后,秋分还是那副样子,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
看到乌篷内还是一片沉寂,女孩有些泄气的转过了头,看着江上泛起的波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了看坐在船头的林细雨,卫先生皱了皱眉。又转过头看了看秋分,注目看了他一会儿,微微摇了摇头,轻笑了一下,拿起了身前放着的酒杯,一口饮尽。
卫先生将喝完的酒杯放到了身前,便抬起了手去够身前的酒壶。
酒壶放的位置有些远,卫先生不得不起了身。
他还未完全起身,手也才刚刚伸到半空中。
那酒壶已经离开桌面了。
秋分起身了,一手抬起了酒壶,另一手搭在手肘处,小心地将卫先生身前的酒杯给注满了。
倒完了酒,秋分也没在回到两侧的小椅上,而是从身后堆叠的一沓圆垫上抽了一个出来,随手拍了拍垫子便塞到了屁股底下,跪坐了下来。
随后他便拿起了桌前的筷子夹了碗碟内的一颗花生米塞进了嘴里,慢慢的咀嚼着。
卫先生一边透过乌篷上支棱起来的小窗看着月色湖景,一边喝着酒。
秋分一边关注着卫先生的酒杯和周围的动静,一边往嘴里塞着花生米。
两人都很享受这次的游船。
只有船头上的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
“他...应该已经到那艘画舫上了吧…“
看着那被月光净润后变得波光粼粼的涟漪,林细雨坐在这艘小船的船头有些出神的喃喃道。
下落不明,应该已经死掉的乌蛇。
因为被韩秋分所慑而半路退出的自己。
现在,牛小姐所找的刺客里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暴鳞…
赤川暴鳞,
是瀛荒过来的武士浪人。
没见过他出手,但是他从他接任务的完成情况来看,他没有失手过…
如果他出手了,
目标应该是活不下来了...
嘶...
好冷!
虽说冬天到了,但是刚刚明明还不是很冷,怎么突然就…
林细雨将两手合拢在了一起,凑到了嘴边哈着气。
她四周左右看了看,有些纳闷的搓了搓手,心里嘀咕着。
突然她的动作不动了,
仔细看她的眼睛,瞳孔往外涨了一圈,本就大而明亮的眼眸在此时却被惊诧和恐惧给填满了,还有着几分不敢置信的神采。
船身周沿处,
连同附近的江面一起,
开始结冰了......
……
书生和牛小姐坐在乌篷内四目相对,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矮几上放着一只铁制的烛台,火焰在烛台上不断的跳动着。
忽然,
烛光猛的闪了一下,几近熄灭,过了小顷才重新恢复过来。
牛小姐跟着打了个寒颤,两手不自禁的抱住了两臂,往身后的乌篷壁上靠了靠。
书生那如两把墨刀一般的眉毛也不禁挤到了一起,他也很奇怪,仿佛刚刚一瞬间,这间乌篷里的温度就瞬间下降了不少。
真是奇了怪了...
难道是这临江河的龙王,还嫌现在的气氛不够僵硬?
书生面上不动声色,
心里却
活泛的很。
……
郭北县,临江河上
画舫上黑色的乌篷四周散逸着点点昏暗的烛光。
站在船尾的艄公收起了手中的长竹撑,挂到了小舟的一侧。
他将头上的斗笠给解了下来。
那是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横着长的。
看上去有些奇怪,因为那些头发没有一根垂落下去,就是那么直挺挺的横在半空中,
就像是躺着...
瀛荒天才刀客,
踏上大梁以后,那更是毫无敌手。
有数的刺杀任务中,从无失手…
赤川暴鳞想到这里不禁有些陶醉的用手贴在自己脑后的长发边,慢慢的从前往后轻抚过去,一边微微的侧过了头,
“哇哒西哇,拖太摸根勀哋苏!”
(老子,真厉害!)
看着眼前的乌篷,暴鳞知道自己的目标现在就坐在里面,有些不屑地摇了摇头,具任务上的描述,这就是个教书的穷秀才。
他缓缓的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蓑衣。
露出了里面,
麻做的羽织,
宽大的袴,
和一双木屐。
赤川的蓑衣下,是一套标准的瀛荒武士浪人的打扮。
看了看重山叠峦旁那高高挂着的月亮,赤川暴鳞猛的回过了头,在乌篷外谁也看不到的地方,狞笑了一下。
他的相貌很普通,甚至有些良善和憨厚的感觉,眼睛有些呆呆的,鼻子也不够高挺,嘴唇也有些厚实。
他作出的表情看上去,不是很吓人,反而还有些搞笑...
哒...嗒
哒...嗒
木屐敲击船面的声音有两下,因为是汲着的缘故,需要用脚拖动一下,才能将木屐落下,听起来动静有些大。
……
“嗯?“
书生的耳朵微微的动了动,他听到了声响,外面发出来的。
想到这里,书生就撑起了身体,准备翻身起来出去看看。
”别!“
看到书生起身的动作,牛小姐的脸上有一抹惊慌之色一闪而过,她赶紧阻拦道。
身子已经起来了一半,悬在空中。书生狐疑的转过了头看了眼牛小姐。
可看她此时两手抱着双臂,因为寒冷蜷缩起来的样子确实有些可怜...
叹了口气,书生摇了摇头,他有些心软了,只好重新坐了下来,不再去理会外面的动静。
…….
此时船头的赤川暴鳞却退回了刚刚迈出的步伐,
因为,
他发现,
他的太刀,
找不到了......
1 六十五 湖上!有东西!
郭北县,临江湖,书生的画舫
哦!
太刀没有带过来。
弯着腰在船头摸索了良久,赤川暴鳞才慢慢的直起了身体,默默的沉思起来。
太刀在客栈…
但是还好,赤川暴鳞把身上的羽织撩了起来。
露出来一个刀柄,
他的身上还绑着一把胁差,
样式有些类似于大梁制的一把约莫手臂长短的短刃。
等下,
只要接近他们,
趁目标不备,
我就立刻从怀中迅速抽出短刃插进他的胸口!
左右甩了甩横躺在脑后的长发,暴鳞有些陶醉的嗅了嗅空气,
今晚的空气真他娘冰爽!
打了个寒颤,
嗒...哒
木屐撞击船板的声音传来。
赤川暴鳞再次朝着画舫内,
两人所在的小舱慢慢的走去。
……
郭北县,临江湖,卫先生的画舫
湖水坚也,
寒凝楚塞千峰瘦,
冰结江湖一片平。
本来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慢慢的飘起了寒雾。
嘎吱…
林细雨看着那结起来的冰霜在朝着自己坐着的地方蔓延开来,
赶忙站起了身。
与此同时几人乘坐的画舫附近,有几艘邻近的画舫上也响起了有人仓惶站起发出的叫喊声和桌上物品被碰掉后产生的嘈杂声。
刚刚站立起来,毫无预警的,船身便是一阵摇晃。
林细雨赶忙稳住了身子,防止自己不要掉进这冬天寒冷的湖水里。
晃动来的快,去的也快。
很快画舫就恢复了平稳。
林细雨弯着身子,一手撑在船沿上,一手虚摸着身前,好像是惊慌之下想要抓住什么
的样子。
这…
这是...
回过神来,林细雨好像是想到了什么,
她的脚步有些虚浮的往画舫正中的乌篷中冲去。
哗!
隔绝内外的帘子被猛的掀开了,
正在喝酒的卫先生悠悠的抬起来了头,
四目相对。
“他人呢!”
“出去了。”
“你不知道他受伤了吗?”
“知道。”
“那你还让他出去?”
“他必须要出去。”
林细雨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淡淡然的中年男子,这一刻她有些想不通了,
他们,
在搞什么啊…
郭北县,临江湖
寂静的夜晚,临江湖上四处回荡着低声浅笑,乐鼓箫瑟的声音。
可是随着江面上白雾越来越多,湖上的月色也越来越模糊不清,这些声音都不约而同的低了下来,直到消失。
掀开帘子,不少衣衫褴褛,在画舫寻欢作乐中的人都走到了船头上,查看起了情况。
“这白雾哪来的?他娘的…”
有的人看着从远处不断蔓延过来的白雾,骂骂咧咧地说道。
“回去,回去!看来这龙王爷也想来讨杯酒喝,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的人醉眼惺忪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咧开嘴肆意的笑道,随手搂过身边也紧随着他来到船头的女子,打趣道。
随后便又重新回到了舫舱内,不再搭理。
同是出来寻欢作乐的人,此时又正是喝的高兴的时候,
不少人出到船头后看到了身边这些平时根本见不着,都躲在画舫里的同路风月客,不禁来了兴致,索性不在急着回去,换了玩法。
这些人高声抱拳拱手,互相报上花名,再举杯遥举,
算是认识了,
随后便隔着江水玩闹了起来。
此情此景,
恰如那古话说的,
独乐乐,
不如众乐乐...
此时的湖上就似那酒楼酒肆般热闹,有人吟诗作对,有人划拳助酒…
乱糟糟成一片。
……
郭北县,临江湖
哒...嘎吱
哒...嘎吱
有东西撞击到了冰面上发出了脆响,
冰面被压开了裂纹,却又未曾破裂开。
这般怪异的声音,由远到近,
在众人此时的酒闹气氛中显得不起眼,
却又刺耳异常。
…...
一艘画舫刚好停在几艘相邻画舫的边上,
相比于中心位置的热烈,他这里倒是显得有些清冷了。
“湖上有月,湖下有月…“
那艘话舫上,此时正有一人正站在船头喝酒。
他嘴上一边念叨着,手上一边往嘴里灌着酒。
从他那飘散的衣袍冠带和那有些虚浮的脚步可以看出,
这人已经是喝高了!
酒液顺着嘴角流进了衣袍中,这位浪荡子猛的撤下手里的酒壶,胡乱的擦了一把嘴,身体再次摇摆了一下,那架势险些就要钻入水中找龙宫去了。
手胡乱的扶着那翘起的船头,他半跪在了船头,嘴里不断的喘着那带着浓重酒味的粗气。
嗯?
那是什么?
浪荡子看到那白雾的深处好像有着一道黑色的影子慢慢的再靠近。
呜噜噜噜…
他赶忙甩了甩头,顾不上保持身体平衡,赶忙拿绣袍揉了揉眼睛。
那道黑影越来越近了,
虽然去势不是他所在的这个方向,
但是此时的湖面上有东西!
1 六十六 万里冰瘴,神明
“啊!!!
湖上有东西!!!“
刺耳的声响打破了喧嚣,也打破众人的闹乐。
所有在喝酒嬉闹的风月客们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他们还没失去神志,
谁都知道江面湖泊上突起白雾肯定不正常,
只是谁都没去深想,
也没人敢...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想用这些玩闹酒声寻些依靠,麻木一下自己,让自己得以远离恐惧。
这声歇斯底里的叫喊声打破他们营造的一切假象,将他们给带回了现实。
慌乱中带着些许叫骂声,杯盏掉落到湖中的扑通声接连传了起来,间或还有几声女人的尖叫。
刚刚那些还立在船头的人,此时都跑进了画舫内。
躲避起了那未知的东西。
……
郭北县,书生的画舫
哒...嘎吱
哒...嘎吱
赤川暴鳞迈出的脚步再次停了下来。
他也注意到了江面上那慢慢在蔓延的白雾,和这附近不断在降低的温度。
本来即将进行的任务不得不再次停止了下来,赤川暴鳞小心的走回了船头上,伏下了身子,将那脱下的蓑衣重新披上了肩膀,一手扶在船沿边,一手放进了怀里握在了短刃的刀柄上。
那白雾里有东西,
有个黑色的影子,
越来越近了.....
……
哒...嘎吱
白雾被撞击后,四散开来。
一只黑色的皂靴显现了出来,
鞋后落下,再是鞋尖。
每一步落下后,那临江湖此时的湖面上都会留下一个如蛛网般四裂开的冰面。
黑色的长摆在脚步的变换下,不断的被荡起回落。
周遭的白雾也被打散到了四周。
两手背负在身后。
牛皮银扣的腰带将衣服收束的很整齐,
这次,白雾自动绕开了,
红色的内衬,黑色的绣纹衣袍从白雾后面走了出来。
剑眉星目,皮肤白皙的韩秋分从身后的一片白雾中走了出来,
微微抿着嘴,他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闲庭信步的漫步在这临江湖上。
一步迈出,
十里成霜。
这些白雾都是湖面结冻后产生的东西,
韩秋分每往前迈动一步,
由他脚下所出之冰霜便会蔓延出十里,
不过寥寥片刻,
这偌大的临江湖,
便已是,
冰水两重天,
履冰如陆......
……
郭北县,临江湖,书生的画舫
“喃得嘶噶?”
(怎么回事?)
赤川暴鳞看上去有些痴傻的看着湖上的一切,
随着那黑影的靠近,
他发现了,
那是个人...
看到那人每迈出一步后,
那刚刚还涟漪荡漾的水面便立刻传来一阵
唰唰唰的响动声,
随后便是大片大片因为月光照射后,
泛着寒光的冰面出现在了眼前...
“咖...
咖咪...
咖咪三麻…“
(神明大人)
赤川暴鳞有些痴痴的看着眼前不断靠近的黑影,嘴里喃喃的念道,两眼有些失神。
本来是虚蹲着的腿,此时也都跪在了船头的木头上,
两手死死的扣在船沿边,
他整个人此时
一动不动…
好似木雕,
嘴里只是念道,
“咖咪…”
“咖咪三麻...”
……
哒...嘎吱
哒...嘎吱
“我出去看看。”
书生有些不耐烦的挑了挑眉毛,不等牛小姐的反应,手一撑椅面,就站起了身。
他微微弯着头,一手掀起了小帘子,就朝着船头走去了。
牛小姐看着书生离开的背影和那落下后不断来回摆动的帘子,眼神有些复杂的顿了一会儿。
咬了咬嘴唇,
随后重重的叹出了一口气。
“唉…”
……
郭北县,临江湖,卫先生画舫
迎着那道目光,卫先生转了转手里的酒杯,兀地将手中的酒液往嘴里一倒,随后将嘴里的酒气缓缓地吐出,才开了口,
”他身上的气劲太盛,
本就不太稳,
最近又受了伤,
他更是控制不住了,
这些东西在他体内留不住,
不如散些出去为好,
只要他不动手,不主动调动那些气劲,
就无大碍。”
说完,卫先生就不在说话,重新看向了手里的酒杯,不断的把玩着。
林细雨感觉整个人有些懵懵的,半晌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迈动着脚步走向了秋分之前所在的位置,跪坐了下来,两眼无神的望着前方。
看着她的样子,卫先生忍不住笑了笑,随后便从身边的竹篮里拿出来了一只干净的酒杯,放到了林细雨身前,为她倒上了酒液。
“来,
喝点酒,
压压惊。
我们在这儿,
等他回来,
就好…”
1 六十七 泥塑,神明
“彼其娘之,这是谁干的?”
书生刚一走出画舫内的小舱就被外面这骤降的温度给冷的打了一个寒颤。
置身在这白雾中,他只看到刚刚那撑船的艄夫跪在了船头,此时正神神叨叨,叽里咕噜的念叨着什么,一脸的激动。
离船身不远,在水面上的地方立着一神着黑衣的人。
书生揉了揉眼睛,往前走了过去。
两手撑着船边,将头勾出了船外。
结...结冰了...
嘴里喃喃的念叨,书生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到了极致。
穿黑衣…武功能将湖面冻住…专门在自己所在的这艘画舫前站住不动...
韩秋分!
刚刚看到那个立于冰面上的黑衣人就是他。
……
韩秋分背负着手慢慢的走在这临江湖上,这一刻他的心情很畅快。
这段时间以来体内不断翻涌的气劲终于被他一点点的倾泻 了出来,不用再去担心是否会对县里造成麻烦,这种感觉真的很棒。
沿路走来,
有人看到这一步冰封十里的画面后,尖声嚎叫,
有人看到这凝水冻湖的场景后,瑟瑟发抖,
还有人看到这在世神明的现实后,跪地不起。
但是对于韩秋分来说,这一路上他只看到了两个字,
敬畏。
这…就是仙人的感觉吗?
看着眼前不断跪拜磕头的怪异打扮艄公,看着他头上因为上下晃动而变得颤颤巍巍的头发,韩秋分感觉眼前有些恍惚…
十年前...
“土地老爷在上,求求您大慈大悲开开眼吧!天上不下雨,地里的庄稼都枯死了…”
“是啊!发发慈悲吧!”
“求求您!下点雨吧!”
破旧的土地庙里此时跪了十几个人,看服饰和脚上的鞋,这群人里有各式各样的人,有普通的郭北县百姓,由种地为生的农民,有做点小本买卖的贩夫。
此时庙里的这些人都磕头如捣蒜,渴求着神明降下雨露甘霖。
除了两个人…
依旧是一身白衣的太宰此时正和平时一样坐在门外的台阶上。
那让百姓们痛苦不已的阳光此时正洒在他的脸上,可他和里面人的不同之
处在于,他正一脸的慵懒的在享受。
”师父,土地老爷一定会显灵的吧!“
刚刚正扒着门框边,露着小脑袋朝里面看个不停的小秋分突然间回过了小身子,一阵蹦跳后到了太宰身边,刚一坐下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懒洋洋的眯着眼睛,太宰微微侧过了脸,扫了一眼土地庙里乱哄哄的众人一眼,就转回了头。
”他们跪错人了。“
”可那是土地老爷呀,是我们郭北县的土地神明。“
”神明?”
太宰看到身边的孩子郑重的点了点头,不禁笑了笑。
”那你看仔细了…”
话音刚落,太宰就站起了身。
背负着手,背挺的笔直,被一根草绳拴起来的一头黑发正松松垮垮的垂落在肩上和身后。
韩秋分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太宰大人的动作。
噼...噼滋
太宰放在身后的手在有意无意的微微晃动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几蔟不断闪动着深蓝色光茫的小闪电缠绕在了他的手指间。
低头看了看小秋分那微张着,合拢不上的嘴,太宰的嘴角勾了起来。
滋啦...嘣!!!
手掌一转,太宰的手从身后猛地抽了出来,从下而上冲着天空快速一抹。
这一抹下的雷电已经和刚刚的不同了,那是一道道如手指状粗细的深紫色雷电。
韩秋分整个人都不动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太宰出手,此时他的眼中正倒映着天空的大幕,正倒影着那幅不可思议的画面...
那紫色的闪电从手中挥出后便立刻迅疾无比地朝着天空冲去,先是如蟒蛇粗细,再然后就是越来越长越来越粗,四周分散出来的电网也交织成了一片,而且颜色也越来越深,直到如墨色一般,将天空给彻底锁死!
骄阳炽烈的天空被太宰手里的这团电光给彻底遮蔽住了,无边的雷霆充斥在了整个天空之上,发出了轰隆隆的巨响之声。
风如潮卷,太宰的衣袍和身后的头发被吹的高高的扬起,猎猎作响。
看着天空中肆意怒窜的雷霆,太宰嘴唇微启,声音很轻,
“坠。“
本来正在肆意扩散的雷霆随着这一个字瞬间汇聚到了一起,随后缩为了一道。
秋分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道那道缩小后如同墨色大戟的雷霆。
噼!轰!!!!!!
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那道雷光彻底的炸开了,一道道的光圈快速而延绵地朝着四周扩散而去,将这天地都变得昏暗了起来。
这次的声响实在是太大了,土地庙内还在磕头跪拜祈雨的百姓们都感到了身体的一阵震颤和耳畔那如战鼓突起般的轰鸣。
”打雷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庙内所有的老百姓都兴奋了起来,争先恐后的朝着庙外冲去。
”那是?!!”
喜悦的表情并没有在这群人脸上存在太久,当他们看到了天上那不断蔓延扩散的光圈的时候,每个人都感到了惊惧。
光圈扩散过后,黑云聚集了起来,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紫色雷霆正在其中交织流窜,间或着还夹杂着几道红色的电光。
不知是谁先跪了下来,
一个,两个......直到这十几个老百姓都跪伏了下来。
每个人的头都深深的埋在了臂弯里,贴近了土地,没有人再敢去请求神明满足他们的愿望,在这无尽的伟力面前,他们只有深深的臣服和跪拜。
看到这一幕的太宰,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
嘀嗒嘀嗒…
雨水落下来了,可是没有一个老百姓站起身欢呼,他们的衣服逐渐被雨水给打湿打透,每个人都跪在雨中,一动不动。
韩秋分一直坐在石阶上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迟迟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一只手掌落在了他的头上。
抬起头,是太宰的脸,他的脸上挂着笑容,可眼里却并无笑意,他的声音听上去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现在,
你知道什么是神明了嘛?
里面那个,
只是个泥塑。
罢了...”
……
郭北县,临江湖
韩秋分的眼睛里慢慢的恢复了神采,看着眼前一脸崇敬跪伏在地的赤川暴鳞和一脸惊疑不定盯着冰面的书生,他好像明悟了什么,
“让他们敬畏,
他们就会跪拜,
这就是仙人吗?
师父,
我好像明白了......”
1 六十八 再见,郭北
“这冬天说来就来了。”
一大早上,书生将桌上的铺盖卷了起来,走到了院子里,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浑身打了个哆嗦,整个人看上去清醒了不少。
呼!书生将白雾给远远地喷了出去,嘴里嘀咕道。
帘子被掀开了,卫先生一边搓着手,走到了书生身侧。
“享受这所剩不多的冬天吧,从咱们这儿到龟山得花四个月的时间,到了那里差不多得到入夏了。”
”坐马车去?“
卫先生抬脚往门口走去,反问道。
“不然咧?”
“咱们可以…”
两人说着话朝外走去。
……
郭北县,羊肉酒肆
两人还未进店,可店里的喧嚣已经溢出到了店外,卫先生和书生今天起来的时候日光都不早了,到这酒肆的时间已然到了饭点。
此时忙的如同授粉蝴蝶一样的林细雨正在店内不停地跑来跑去,一会儿给客人拿碗筷,一会儿给客人身前的小锅内加羊肉高汤。
那来回跑动的身影此时倒是成了一道漂亮的风景线,不少的酒客都会在吃饭聊天的间隙偷偷的打量她一下。
“阔尼几哇!”
嗯?瀛洲语?
正眯缝着眼睛在店里找空座的书生突然被一道突然出现的声音唤回了神,便立刻朝着说话的人看去。
看到书生在看他,赤川暴鳞赶紧鞠了个躬,随即又冲着卫先生鞠躬致敬,他依旧穿着昨晚的羽织,可脚下却不再穿着木屐,反倒是换了双布鞋,整体看上去倒也没有太过违和。
饶有兴致地看着赤川暴鳞的样子,书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打完招呼,赤川暴鳞去赶紧帮忙去跑堂了。
卫先生倒是没什么反应,直直冲着那
边正在忙碌的韩秋分走了过去。
这桌的食客们刚刚走,韩秋分正在将这张桌面给擦拭干净,随后便将卫先生和书生给引到了位子上,倒上了茶水。
转身走开了去安排饭食了。
“昨晚的临江湖碰上龙王爷出巡了。”
“可不是嘛,结冰了都。”
“......”
书生的耳朵很尖,他发现周围那么多在聊天吃饭的食客们基本上都在讨论昨晚临江湖结冰的事情。
看着韩秋分经过赤川暴鳞的身边时,那小子不断鞠躬的身子和眼中的狂热时,书生不禁嘿嘿地笑了起来。
昨晚这个瀛荒人一直保持了跪拜的姿势良久,随后他发现了这位要刺杀的书生竟然是卡咪(神)的多么搭几(朋友)后,便立刻终止了自己的刺杀任务,毅然决然(死皮赖脸)的加入到几人的旅程中。
韩秋分不一会儿便重新回到了两人的桌子边,手上还拿着一个小木盆里面装着五副碗筷,脸上依旧不带任何的表情,只是站在了卫先生身边,默默的帮大家摆放着碗筷。
秋分的之后跟来的是林细雨,她的手上正端着一只小炭盆,白皙的脸蛋在手里炭盆的烘烤下,微微泛着红色,额上也结出了一片晶莹的汗珠,此时对上了桌上两人的目光后,不禁弯起了眼睛,不好意思的笑了。
赤川暴鳞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刚刚在后厨等羊肉和高汤,耽误了一会儿功夫,此时正有些风风火火的端着个装满食物的小锅朝几人走来,随着他不断的闪躲,他脑后的头发也不断的甩来甩去,看上去就像个扫帚一般。
虽然说是日光天,但是卫先生还是要了一壶”滚一口儿”,然后将四个酒杯放在了身前,依次倒入了酒水。
书生也站了起来,将这四杯酒水放到了桌上的
不同位置,不同的碗筷边。
轮到自己了,卫先生把手朝怀里一摸,掏出了一只陶泥酒杯,将酒液满上,放到了身前。
带到小菜上齐,大家落座,卫先生举起了手里的酒杯,
“先谢过诸位了。”
第一杯,韩秋分和书生都干了,林细雨坐在秋分身边和赤川坐在书生身边,两人面面相觑后也紧随其后喝干了酒。
“这一年发生了不少的事情,也遇到了不少的人。”
卫先生重新举起了倒满的酒杯,边说边笑着冲今天新认识的三人点了点头。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未知的一切都还在等待着我们。我都这个岁数了,还在满怀期待,你们可不能害怕了。”
卫先生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耸了耸肩,引得几人都笑了一下,随后便一起喝干了手中的酒。
“三天后,我们的龟山之行便要开始了,趁着这点时间和郭北县好好道个别吧。”
说到这里卫先生有些伤感了,他在这座小城生活了近三十载,这里的一花一木他早已熟悉不过,突然要离去,且不知何时归...当真让他有些不是滋味。
“哎哎!咱们得想个名字吧,给咱们这几个人!”
书生感受到了卫先生身上流露出的一丝伤感,立刻大声叫了起来,眉飞色舞地说到。
“对对对!要一个名字!就叫细雨吧!”
“你开玩笑吧?这什么名字?!”
“卡咪!卡咪三嘛!”
韩秋分帮卫先生倒上酒,没有去凑热闹。
“章了,待十分佳处,著个茅亭。”
卫先生拿起了手里的酒杯,用就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我还能回来吗?”
韩秋分看着卫先生,看着他那有了几根银白杂生的头发,点了点头,
认真地说道,
“能!”
1 六十九 再见,知县
卫先生到的时候,知县老爷的府衙外面停了不少的马车,站了不少人,地上也堆积了不少的东西,大多都是些杂物和书卷。
府衙里的下人们正在不断抱着各种书籍和卷文跑进跑出,府里的管家则一脸严肃的盯着这些下人的动作,嘴里不时的喝骂道。
此时他看到卫先生来了后,便立刻抬手一礼,他是知道这位先生和自家老爷关系的,自是不敢怠慢的。
随着管家的指引,卫先生走进了后府看到了那里正在收拾东西的知县老爷,今天他没穿官服,穿了一身青蓝色的衣袍,头上扎着一根蓝色的发带,头发朝后梳理的很整齐。
知县老爷看着卫先生走进来以后,笑了一下,但是却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他正在不断的将一些杂物放进桌上平铺的一块褐色方布中。
“大人你要走了?”
卫先生走到了知县的身侧,轻轻地说道。
“别叫大人了,我马上就要去梁都了。”
知县大人摆了摆手,淡淡然地说道。
“恭喜兄长高升了。“
卫先生朝着知县拱手祝贺道。
做官从地方上到了天子脚下,说一句高升倒是一点也不为过。
知县老爷这次倒是没在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笑了笑。
“你也要走了吧?”
“是啊,我马上也要走了。”
“去哪?”
“龟山。”
“哦,那离大梁都也不过是四百里路,那说明我们还有相见的机会。”
“那到时候又要叨扰大人您了。”
手上将方布四角交叉打了结,知县将包袱背到了身后,再次挺起背来,环视了一圈这个他生活和办差了十几载的地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转过了身,不再留恋。
卫先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知县的身后。
此时知县转身后,两人的身侧交错在了一起。
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卫先生微微侧过脸,轻声说道,
“轻侯...多保重。”
知县大人...吕轻侯的身体微微晃了晃,很快就稳住了,微微点了点头“三平…你也是。”
卫先生慢慢的转过了身,站在原地一直看着知县大人往前而去的背影,目送着他走到门口,跨过门槛。
仿佛是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知县大人侧过了身,微微的弯了弯腰。
距离有些远,看不太清,但是他好像是笑了一下。
看着那道相处了十几载的身影,卫先生感觉眼前有些恍惚,他始终记得那个穿着一身蓝衫,皮肤白净,看上有些呆呆傻傻的新来知县,那个二十年前的吕轻侯,那个刚开始总是把子曰挂在嘴上的读书人。
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
轻侯这次你回去,
是为了帮那位盗圣报仇吗?
既然如此...
那我们就梁都再会了...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