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7章 故友重逢
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是高桥荀。
顾轻舟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他了。
他在平野夫人的军工厂做事,平日里也难得空闲。
他试图找过程渝多次的,都被程渝拒之门外。
前些日子,他好像跟一个日本女人要好,那人的父亲也是东北军的高级将领。
“.......我朋友......在日语系做教员,我来看望他.......听说你来了......学生们说你呢......”他半晌才能匀出舌头,把话说得利索。
顾轻舟笑道:“对,我今天过来了一趟。”
“难得碰到你,我请你吃晚饭。”他道。
顾轻舟摇摇头:“天这样冷,我得早点回去。”
“吃饱了就不冷。”高桥荀坚持道,同时改用了日语,“真的很久不见你了。”
每次看到他,顾轻舟都能想起颜一源,特别是他可怜兮兮哀求的样子。
“那好,让你破费了。”顾轻舟道。
他们去了城里一家日本馆子。
这是高桥荀常来的,楼上雅间的布置,也是日式的。
顾轻舟脱了风氅之后,对高桥荀道:“我去给家里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
女佣在电话里告诉顾轻舟:“师座刚来了电话不久,说今晚不能回来吃饭,需得见几个朋友。也未必回来住。”
顾轻舟了然。
她想起司行霈昨晚那些话,只怕他又要去挖墙脚了。
“我也遇到了朋友,是高桥先生。我们一起吃饭,若是师座先回来了,就告诉他。”顾轻舟道。
女佣道是。
顾轻舟回到了雅间,侍者已经在倒酒了。
她坐到了高桥荀对面。
这屋子烧了地龙,地板上是暖和的,顾轻舟整个人就舒展了。
“坐得习惯吗?”高桥荀问,“如果难受的话,你就把腿伸直,我不介意的。”
顾轻舟是盘着腿的,并非像高桥荀那样坐。她笑道:“暂时还行,等会儿腿麻了,我就伸展。”
片刻之后,侍者就上了菜。
顾轻舟中午算是没吃的,下午又是一整个下午的会,此刻饿得饥肠辘辘。
日本馆子里的菜,味道清淡,她也是很喜欢的。
高桥荀还想多聊几句,就见顾轻舟埋头吃得不换气。
“你饿成这样了?”他很是震惊。
顾轻舟鼓了满口的食物,抬头冲他笑了下:“我得先吃饱了,才有脑力和你周转。你们这些人,都不好打发。”
“我们这些人?还有谁?”高桥荀不解。
顾轻舟笑笑:“我上午陪蔡长亭吃饭呢。”
高桥荀立马露出嫌恶的表情:“你怎么把我跟他比?他那么恶毒,我如此纯善。”
顾轻舟差点呛到了。
她快要忘了,高桥荀是个很不错的朋友。在她刚到太原府的时候,他还帮助过她。
后来,他和程渝睡了。..
从那之后,他学会了上进,他想让程渝看得起他。
不成想,他刚回来,程渝去了趟北平,卓莫止搀和其中。
如今他们三个人的情形,顾轻舟是看不懂了。
“你当然好,比他好了。”顾轻舟笑道。
两人聊天,高桥荀也有很多问题。
不过三五句之后,他就说明了本意:“程渝她......她最近找新的男朋友了吗?”
这是试探。
他不知程渝和卓莫止分手没有。
顾轻舟喝了口汤,眼珠子微转,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听说,你交了女朋友?”
高桥荀立马大声反驳:“没有,那只是朋友。她从东北过来,赖在这里不走。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
我只当她是很好的朋友,带着她熟悉华夏,我一片赤诚。后来她.......她向我表明心迹,我才知道。
我拒绝了她,所以她又回去了。从头到尾,我跟她都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丝毫的牵扯。”
顾轻舟道:“别急别急,急什么呢?”
高桥荀确实很急。
他焦虑问:“程渝也知道这件事,是不是?”
“她还不知道。”顾轻舟道,“她除了吃喝玩乐,外头的事都不太上心。”
高桥荀松了口气。
顾轻舟有点犯难。
高桥荀似乎没留意到她的难处,继续问:“程渝她.......”
“她还跟卓莫止在一起。”顾轻舟一狠心,实话实说,“而且,云南程家知道了卓莫止,对他很满意。”
高桥荀如遭雷击。
他怔怔看着顾轻舟,好半晌才问:“他们......要订婚了?”
“还没有。”顾轻舟道。
高桥荀从这一刻开始,就不怎么想说话了,而是不停的喝酒。
顾轻舟也不语。
最后,高桥荀喝多了。
他喝多了之后,没有撒酒疯闹事,而是平静对顾轻舟道:“你送我回家。”
顾轻舟说好。
结果,他昏死了过去,没说他现在住在何处。
顾轻舟只得让副官赶紧去打电话,问叶督军府的人,高桥教授的住所。
忙碌了一个多小时,顾轻舟才把高桥荀送回高桥教授那边。
和高桥荀的傻白甜不同,高桥教授是个老练又阴沉的人。
“司太太,我们日本的文化里,女子出嫁就要守规矩。”他冷冷对顾轻舟道。
他还以为,高桥荀又恋上了顾轻舟。
高桥荀曾经爱慕顾轻舟的时候,高桥教授就差点来找顾轻舟了。
他不能容忍儿子给家里抹黑。
“他喝醉了。”顾轻舟也冷漠回应,“下次碰到他,我就将他拒之千里,您大可放心。论起规矩,我们更正统。”
高桥教授的脸色微微发黑,被顾轻舟气得半死。
顾轻舟既羞辱了他的儿子,又羞辱了他们的文化。
“告辞。”顾轻舟转身,快步往外走。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司行霈尚未归来。
顾轻舟简单洗漱就睡下了。
不成想,第二天一大清早,高桥荀又来了。
“......对不起,我父亲昨天失礼了。”高桥荀给顾轻舟赔罪。
顾轻舟之所以让他进来,就是想告诉他,以后少些来往。
太原府人口众多,高桥荀可以找到适合来往的人。
而顾轻舟,跟他真不是同类。
她尚未开口,程渝就来了。
“顾轻舟,早上吃什么?我那边又是鸡丝面,你知道吗?太油腻了,我来你这边蹭饭。”她道。
然后,她就看到了高桥荀。
太过于意外,她表情略微发僵,近乎失态。
震惊之后,她转身就往外走。
顾轻舟瞧着她这样,有点意外。
第1218章 吃醋
程渝夺门而去。
顾轻舟心中咯噔了下,预感要出事。
她转过脸去看高桥荀,果然见高桥荀神色起了变化。
哪怕再单纯的男人,都看得出程渝对他余情未了。
程渝几乎是要把“余情未了”四个字清清楚楚写在脸上的。
“她......她心里有我,是不是?”高桥荀转眸,望着顾轻舟,眼底全是激动,隐约现了泪花。
顾轻舟不语。
他看得一清二楚,没有顾轻舟说话的必要。
他离开时,脚步都轻盈了起来。
“作孽。”顾轻舟叹气。
她也不怪程渝。人在突发之下,多半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就像当初顾轻舟和司行霈,他们的仇怨未解时,司行霈遇到了刺客,顾轻舟会身不由己扑上去替他挡枪。
那时候的她,比程渝做得更过分。
想到这里,顾轻舟去了趟程渝的院子。
卓莫止昨晚没过来,程渝衣裳未脱,就上床睡觉了。
她把头埋在被子里。
听到脚步声,她警惕抬头。看到顾轻舟时,她虽然松了口气,却有那么点失望。
也许,她以为追过来的是高桥荀呢?
顾轻舟坐到了她床边,隔着被子拍了拍她:“别难过。”
程渝道:“我不难过。”..
“也别自责,你没有做错什么,谁都有情难自控的时候,包括我。”顾轻舟道。
程渝撇撇嘴。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叹出来。
良久之后,她重新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她躲在被褥里,声音嗡嗡的:“你走吧,让我睡一会儿。”
“要不要我带你出去玩?”顾轻舟问。
程渝摇摇头。
她不想去,哪里都不想去。
此刻的她,浑身无力。
她想起了一点往事。那点往事里,高桥荀像个孩子般冲她微笑,叫她心力憔悴。
她是不屑于承认什么的。
她不诚实,她的身心却都很诚实。它们在高桥荀面前,背叛了她,出卖了她,让她淋漓尽致被高桥荀窥探了本意。
她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下午两点多时,佣人喊她吃饭。
她早上没吃,这会儿的确饿得饥肠辘辘了,故而爬起来。
一顿饭吃完没多久,电话就响了。
程渝只当是卓莫止,就去接了。
不成想,电话那头是高桥荀。
他声音暗哑,中国话仍是那么蹩脚:“能不能见个面呢?你以前的一样东西,我想要还给你。”
程渝想着,自己早上那般失态了,一味躲起来,他反而多心,没完没了。
从高桥荀决定离开她时,这段感情就结束了。
心可能会疼,也会滞后,还误以为他们在一起,于是就需要折腾,需要疼痛。
程渝了解,这些都是必经的过程。
她前夫背叛她时,这些她都经历过。她也能明白,再过一些日子,她遇到高桥荀时,也会平静。
甚至会戏谑,跟他说几句俏皮话。
“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程渝道。
“那约在之前常去的餐厅,你知道地址的。”高桥荀的声音里,透出喜悦,实实在在传达了过来。
程渝莫名心酸。
和他在一起时,虽然时常嫌弃他,虽然恪守本心,不与他谈感情,可每每总是感觉他可怜。
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每次欺负他,程渝都有负罪感。
这种情绪,不应该出现在两个年轻男女之间的。
程渝坐在房间里,沉思了很久。
末了,她给卓莫止打了个电话。
现在卓莫止是她的小男朋友,若是去见之前的小白脸,说一下自然是最稳妥的,免得彼此麻烦。
这是她的责任。
一个人处于一段感情里,无论性别,都应该是个负责之人。
“......我早上和他造成了一些误会,我想要解释一下。而且,他说从前遗留了东西在他那里,我去拿回来。”程渝道。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程渝又喂了一声。
仍是没声音。
这是学堂里唯一的一部电话,打通之后,那边去喊了卓莫止,卓莫止在上课途中,临时过来了。
他跑得很快,声音略有点喘,说了句:“阿渝”。
这会儿,他却不吭声了。
程渝又问:“你是不是不想我去?”
砰的一声。
程渝听到了响动。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里才传来另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卓教练他......他回去上课了。”那人道。
程渝就知道,卓莫止甩了电话走人了。
脾气很大。
程渝该做的都做了,故而换了套衣裳,重新梳头。
她把自己收拾妥当,就到了下午五点半。
夕阳西垂,落日似融化的金子,把庭院镶嵌了金边,触目辉煌。
有点冷,程渝穿了件皮草,一圈黄澄澄的皮毛领子,遮掩了她的颈项。她缩在厚重的皮草堆里,既温暖又尊贵。
她去了那家餐厅。
刚下汽车,她就看到了高桥荀,他站在灯火葳蕤处,一袭西装,焦虑又忐忑。
程渝的脚步顿住。
她在犹豫。
她想起了很多事,从前的种种全在心头,令她的眼睛发涩。
她最终还是走向了高桥荀。
高桥荀大喜。
两人在餐厅坐下,程渝问:“有什么要还给我?”
“也不是还给你。”高桥荀笑道,“是想要送给你。”
说罢,他给她倒了一杯红葡萄酒。
红葡萄酒在水晶的高脚杯里,微微起了涟漪,一圈圈荡开又归于平静。
程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点头示意。
她的话,可以留到最后再说。因为饭后,他们都饱了,有力气下狠心,也有力气悲伤。
“我之前很喜欢马,你是知道的。我曾经说过了,要送给你一匹马,你说喜欢棕黄色的大马,要蒙古的。”高桥荀道。
程渝记得这话。
说这话的时候,她思路很清晰,就是想要刁难高桥荀。
她曾经见过英国督察的马,就是很高大,毛发油亮。
“我前不久认识一位蒙古王爷......”
“还有蒙古王爷吗?”程渝问,“他们没回去?”
“有人没回去,多半在天津的租界里享福。”高桥荀道,“总之呢,他帮我弄到了,已经到了太原府。”
程渝眼睛略微发亮。
她很早就想要一匹属于自己的马。
然而,这又是高桥荀送给她的,多少令她为难。
“什么样子的?”
“我叫人牵过来了,就在后头街上,去看一看吗?”高桥荀已经拉开了椅子,站了起来。
程渝略微沉吟:“好,我先看看。”
看完了,找个借口说马不好,不是自己喜欢的,再拒绝了他,如此反而不伤人。
第1219章 宝马
程渝见到了高桥荀送给她的马。
路灯已经亮起,那匹马在灯下,打了个响鼻。它高大健硕,浑身棕色毛发油亮,是最上等的宝马。
比香港督察那匹还要好。
香港的那一匹,美得太过于雕琢。
而这一匹,到底是从草原上直接牵过来的,健硕优雅,却又带着几分野性。
程渝微微捂了下胸口。
她看上了,心动了。
“退还给人家吧,我如果想要马,还是比较娇小的白马更适合。”程渝道。
说罢,她转身往餐厅走。
她是不擅长控制自己情绪的,喜怒哀乐几乎全在脸上。
高桥荀心思简单了些,却不是傻子。他多看她几眼,就知道她眼底的狂热和欣喜。
她不能收这礼物。
她出来看看,就是更好拒绝高桥荀的。
接下来的晚餐,程渝都心不在焉。她很想表现得自然,可演戏这种事,她不太娴熟。
一顿饭终于吃完了。
她清了清嗓子,对高桥荀道:“我今天来,是有句话告诉你。”
高桥荀坐正了身姿。
“你别误会我早上的行为。我当时没有梳妆,看到陌生人自然不好意思。”她道。
高桥荀脸色略微变了。
他呼吸不稳,唇色也似乎在泛白。
这情形,倒好像是落了水无处容身。他伸手,抓住了程渝,就像抓住了浮木:“你为何不肯承认?”
程渝想要抽回手。
她硬了心肠:“我就是怕你误会,才见你这一次。要不然,我为何要跟你出来吃饭?”
高桥荀的手握得更紧,几乎捏住了她的。
他不让程渝逃脱。
程渝索性不抽了。
“你看一看自己的心。”高桥荀的声音很低,低得近乎卑微,“它知道的,你为何非要违背它?”
程渝只感觉心头发苦,有谁一刀刀割她。
然而,从前的经历,又是那样鲜活,历历在目。
心是柔软的,不控制它,程渝就会堕落得更厉害。
虽然她现在也很堕落。
“人的心里,多装着安逸、懒惰甚至邪恶。一旦放纵了它,就不是正常的人了。你误会了我的本心,它只是很做作,并非爱着你。”程渝道。
高桥荀的手劲,慢慢轻了。
那只看似秀气、实则很有力气的手,顿时就软绵绵的,好像每一块骨节都脱落了,只剩下皮肉。
“阿渝。”他的声音,也完全没了力气,“为什么要这样?”
这个问题,程渝没有回答。
在一瞬间,她想到了很久远。想到了争吵和埋怨,想到了委屈——他的,也有她的。
它原就不是正常的开始。
程渝站起身,道:“莫要再找我了,也别惦记我了。我说过的话,就不会反悔。我若是想要折磨你,勾引着你,今天就不会来说这些话了。”
她很利落,一点幻想也不给高桥荀。
有幻想也许会耽误高桥荀的时间。
可高桥荀,他的时间是没有价值的,他宁愿被耽误。
他兴致勃勃来找她,却只是如此结果。
程渝回到家,精神有点恍惚,她回想了下今天的所作所为。
她没有错。
逃避是无用的。她早上那样失态,避着不见高桥荀,不过是重新把他拉入漩涡。
高桥荀应该长大了。
大人应该明白,不是每件事都有结果;丢失的东西,再怎么属于你,再如何心爱它,也未必找得回来。
她独坐在黑暗的房间里。
夜寒如水,她的身子有点僵硬,她也一直没有变化姿势。
直到外头的大摆钟敲响了四下。
她略微吃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坐了一夜。
堪堪睡了片刻,她觉得好像遗忘了一点什么,却又想不起是什么了。
早上六点多,她又醒了。
每次她醒过来,心情都很好,今天却烦躁翻了个身。
这么一翻身,她滚入了旁边空空的被褥里,这才惊觉自己遗忘了什么:卓莫止昨天没来。
“他生气了。”程渝心中透彻。
她什么都知道,很多时候她只是懒得替旁人考虑而已。
她躺在被窝里,伸了下腿,被窝里是冰凉的。
正想要喊女佣烧个汤婆子给她时,院内响起了顾轻舟的声音:“程渝!”
这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是很高,好像要给她提个醒。
她还以为卓莫止在。
“进来吧,就我一个人。”程渝隔着窗户回应,声音也很高。
顾轻舟推门而入。
早晨的阳光,尚未照入这间房舍,故而光线有点暗淡。
顾轻舟开了电灯。
“程渝,高桥荀早上来了,牵了一匹马过来。他还有几句话,要我转告你。”顾轻舟道。
程渝坐起身。
她表情颓败:“说吧。”
“他说,这匹马是专门给你买的,他留在身边也是徒添麻烦。就算是分手了,也该送你一样分手礼物。如果你不想要,就在转卖了,别回送给他。”顾轻舟道。
程渝揉了揉太阳穴。
顾轻舟转述完毕,才问程渝:“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程渝一头雾水。
“高桥荀。”
“我没想过回头。”程渝道,“你是不是当我傻?”
顾轻舟看了眼她。
程渝看得出她的心思,立马道:“闭嘴啊,什么话都别说,否则一大清早吵架,多不吉利!”
顾轻舟沉吟了下,果然不语了。
两人沉默坐了片刻,顾轻舟才问程渝:“马怎么办?”
“送给司行霈吧。”她道。
“这不太好。”
“那卖了。”程渝道,“他既然说送给了我,我怎么处理都是应该的。”
顾轻舟道:“你自己去卖吧,此事我不插手。”
她站起身走了。
程渝喊了女佣,让女佣去把马牵到西跨院的外面。
女佣就去了。
马儿虽然漂亮,可很温顺,在女佣的牵引下乖乖跟随着。
程渝瞧见了,心中一阵酸涩,差点落下眼泪。
她极力忍住了情绪。
正好这个时候,卓莫止来了。
他一夜未至,此刻不早不晚的跑过来,很是奇怪。
他瞧见了马,忍不住赞道:“这倒是一匹很强壮的军马,司师座送给你的?”
程渝道:“不是,是高桥荀送的。”
卓莫止原本冷峻的面容上,覆盖了严霜。他手指僵硬,用力才能蜷曲起来。
而程渝,正在端详那匹马,丝毫没留意他。..
他一把拽过了她的胳膊,将她打横抱起。
程渝没防备,吓得半死,人已经凌空了。
“你干嘛?”她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
卓莫止不答,径直回了卧房,把程渝重重扔到了床上。
第1220章 怎么哄?
枕席柔软,程渝落入其中,并未感觉疼痛,只是脑袋天旋地转。
待她脑子清晰时,卓莫止压住了她。
他眸色阴森,似寒夜魉煞。
他的手长期握枪,有粗粝的老茧,带着略微酥麻的摩挲,在她面颊滑过。
他缓缓摩挲着她的脸。
程渝被他的气势摄住了,所有的泼辣都掩埋心中,发泄不出来。
她怔怔看着他,呼吸都快要屏住。
“我不喜欢那匹马。”他声音也冷峻,宛如寒冬屋檐下的冰锥,“处理掉它。否则,我就要出手了。”
程渝慢慢从震慑中回神。
她看着卓莫止,想起他为了救自己磨破了脚掌,心中有了几分胆怯,总好像是亏欠了他什么。
出身程家的大小姐,从小就习惯了别人为她出生入死。哪怕是磨穿脚底,也是那些人的荣耀。
程渝是不习惯感恩的,可面对卓莫止时,她心中总是过意不去。
她很讨厌这种亏欠。
“我会卖掉。”程渝半晌才组织好了语言,回答他道,“不是因为你,是我原本就打算卖了。”
卓莫止没有动。
程渝推他,就感觉他似一座山,稳稳压住她时,她毫无反击之力。
“不为我?”他问。
这句话,声音也是凉的,是心头的寒意往外冒。所以,这话不算多么狠,反而有点悲。
程渝没听懂。
卓莫止也敛了情绪。
“对,我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程渝道,“我下定了决心的事,也绝不回头。我原本就是要卖掉那匹马的,跟你没关系。”
卓莫止不语。
程渝又道:“当初我们是如何说的?”
“如何?”
“你是我的小白脸。”程渝道,“如果你忘记了,请你离开!”
卓莫止的表情不动,只是微微抿紧了唇线,露出他的狠戾。
他缓缓起身,松开了程渝。
程渝舒了口气,压在她身上的重量消失,压在她心中的重量也不见了,程渝一下子就找回了自己。
在卓莫止身下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令她害怕。
她猛然跳下床,鞋也不穿就往外走。
那匹马,程渝交给了佣人,让佣人牵出去还给高桥荀。
“如果他不要,就牵去卖了。当着他的面卖了都行。”程渝道。
佣人道是。
黄昏时,佣人回来了,拿了一张汇票给程渝。
“已经卖了,程小姐。”佣人道,“数目太大了,小人就擅自做主,要了银行的汇票。您拿着汇票,就可以去银行取出钱来。”
程渝看到数目,有点震惊:这么贵吗?
她还以为,这匹马不过是普通的好马,如今看来,识货的人认出它是宝马,所以高价买走了。
“那些钱,我要捐给孤儿院。”程渝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想到那匹马。
如果不是高桥荀找来的,她真想买过来。
那的确是好马,司行霈充当他的坐骑军马也适合。
飞机运回平城也很方便的。
可惜了。
“也好。这钱不少呢,不如分成五份,捐给五家慈善堂。”顾轻舟道。
程渝把汇票给了顾轻舟:“你帮我办这件事吧,我实在不想弄了。我的脑子,也弄不清楚。”
顾轻舟失笑:“也好,我来吧。”
她又问程渝,“听说卓莫止今早脸色不善的走了,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他那个脾气,浑身上下都没有一点热气,想跟他吵架也难。”程渝笑道,“他连发火都不会。”
卓莫止生气的时候,是有一种气魄,能让人感知他的愤怒。
愤怒应该是炙热的,而他的愤怒是冷酷的。
“你也莫要欺负他。”顾轻舟随口提了句。
没想到,这一句就惹恼了程渝。
“我欺负他?他欺负我还差不多。我程大小姐,还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在他面前,我总是内疚和亏欠,你知道这多难受吗?”程渝咆哮了起来。
顾轻舟推了下她的肩膀:“出去发疯,我没空理你。”
说罢,她起身走了。
程渝鼻子差点气歪了。
她跟上了顾轻舟,非要把事情跟顾轻舟解释一通。
“.......我打电话告诉了他,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直接扔了电话。”程渝道,“我去见高桥荀,是为早上的事做个解释。我问心无愧,顾轻舟!”
她挺了下胸,想要理直气壮。
顾轻舟不回答她。
程渝就继续道:“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顾轻舟这才停下脚步,笑道:“我看他不是生气,而是吃醋了。”
程渝嗤之以鼻:“一个大男人,吃什么醋?娘们唧唧的。”
顾轻舟忍俊不禁。
她控制自己,不让自己笑出声。
“怎么了?”程渝见她憋笑很辛苦,有点费解。
“没事,就是司行霈总爱吃醋,我回头要把你的话,说给他听。”顾轻舟道。
程渝这才知道,原来男人也爱吃醋,并且醋意泛起来时,比女人更加不讲道理,什么醋都会吃的。
她目瞪口呆。
卓莫止昨晚没来,程渝想起他好像是满眼的红血丝,还以为他是气狠了。
如今想了想,他肯定是一夜未睡。
从他昨天接到电话,到今早来找她,定然是气了很久的。
“那我是不是得哄他?”程渝问。
顾轻舟笑道:“随便你。如果司行霈吃醋,我是会哄的。”
“怎么哄?”
“这就很难说了,投其所好吧。”顾轻舟笑道。
程渝白了顾轻舟一眼,觉得顾轻舟是在消遣她。
顾轻舟不理睬她。
把她送走之后,顾轻舟准备叫人去城里的慈善堂看看。
司行霈这个时候回来了。
“出了点事,叶督军气得骂娘。”司行霈笑道,“真还挺逗的。”
“什么事?”顾轻舟接过他的风氅,亲自为他挂起来,贤惠又殷勤。
“一点小事。”司行霈笑道,“不过,可能会跟咱们家有关。”
“咱们家?”
“对。”司行霈指了指西跨院的方向,“我如果猜测的不错,肯定跟程渝那边有关。”
他用“咱们家”的家务事,来代指程渝,让顾轻舟微愣,心中莫名发暖。
他们,好像是多了两位家人——霍钺和程渝。
“是卓莫止吗?”顾轻舟问,“是不是他做了什么?”
第1221章 神枪手
司行霈从督军府回来,得知了一件趣闻,他认定跟卓莫止有关。
“......高桥荀和他的两位同伴,全部中枪。在场的人说,开枪之人是黑巾蒙脸,而且是骑个自行车。”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听得目瞪口呆。
“枪杀?”她反问司行霈,因为司行霈语气轻松得诡异,让她误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要点。
“对。”司行霈笑道,“蒙脸、自行车,像不像古时骑马射箭的游侠?”
男人都有游侠梦。
就连司行霈都不例外。
顾轻舟总好像是没听懂,半晌才问:“司行霈,当街开枪,这不是很恶劣的大事件吗?高桥呢?”
司行霈摆摆手:“他们没事。当街骑车开枪,高桥和他的同伴每个人身中两枪,却全部避开了要害。”
顾轻舟这才懂了。
开枪之人是卓莫止。
太原府有不少的射击高手,可跟高桥荀有仇的,大概只有卓莫止。
“是卓莫止吧?”顾轻舟再三确认。
“八成是了。”司行霈笑道,“年轻人真有意思。轻舟,我们那时候就没这样争风吃醋过。”
顾轻舟无奈摇摇头。
“你还叫好?”她啐司行霈,“这是大事。你想想高桥荀,他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无辜之灾?”
司行霈不以为意,只笑问道:“你还挺维护高桥的。”
“他曾经是我五哥的朋友,他也很像我五哥。不管他和程渝如何,我对他的感觉是不变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没有多谈。
提到了颜一源,再谈下去就要伤感了。..
“叶督军怎么说?”顾轻舟也转移了话题,不往深处走。
“他派人把卓莫止叫了过去。”司行霈道,“警备厅的人查了一下午,没人看清楚行凶之人的面容,身材修长,衣裳普通,说不出所以然。
枪是很普通的猎枪,有门路的人都能弄到,子弹也没有特殊的。查来查去,查不到卓莫止头上。
叶督军说行凶手法,像卓莫止,找了他去。卓莫止离开的时候,叶督军发火了,可见他也没抓到卓莫止的把柄。”
顾轻舟有点担心。
叶督军都看得出是卓莫止,高桥荀也能。
在太原府的日本人,后面有日本领事馆撑腰。
卓莫止是卓大帅的儿子,此事就敏感了,日本人可能会当成大事来处理。
“他怕是要得罪日本人了。”顾轻舟道,“一旦他上了暗杀黑名单,以后就难了。”
司行霈笑道:“叶督军怎么会让自己地盘发生这种事呢?估计会编好理由,给卓莫止开脱。”
顾轻舟点点头。
已经是凌晨了,顾轻舟还是喊了女佣过来,问她卓莫止今天来了没有。
女佣说没有。
“上午的时候,卓少帅和程小姐吵了一架。”女佣道,“卓少帅走得时候,表情吓死人了。”
就是这个吵架,激怒了卓莫止。
卓莫止不好对女人下手,只得把怒气发泄在高桥荀身上。
他还算理智,没有一枪毙了高桥荀。
顾轻舟对司行霈道:“你明早什么事都得放下,去找卓莫止谈一谈。他不能这样欺负高桥。”
“你到底偏袒谁?”司行霈啼笑皆非,“你上次不是才说,想要撮合他跟程渝的婚姻吗?”
“他对程渝好,可他未必就是良善之人啊。”顾轻舟道,“你对我也很好,可外头有几个人喜欢你?”
司行霈压住了她。
“怎么了,往我身上撒火?”司行霈捏了捏她的面颊,“我要旁人喜欢我作甚?轻舟喜欢我,我就满足了。”
顾轻舟无可奈何。
翌日,顾轻舟早起就去了趟医院。
司行霈在家里等着,哪儿也没去。下午时,顾轻舟还没从医院回来,卓莫止倒是来了。
副官在大门口拦住了他,让他去司行霈那边。
司行霈见到了他,先递给他一根雪茄。
一边抽烟,司行霈一边委婉说了顾轻舟的意思。
“......别惹女人。女人是不讲道理的,她们崇拜强者,更同情弱者。你把高桥荀放在弱者的地位,会引发她们的圣母心。”司行霈道。
他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没等卓莫止说什么,司行霈继续道:“枪法不错。自行车上都能那么精准射击,你算个神枪手了。”
卓莫止牵了下唇角,算是笑了下。
司行霈道:“这主意不怎么样。”
“为何?”卓莫止反问。
“做事看似留一线,实则毫无意义。我若是你,我会直接一枪毙了高桥荀。”司行霈道。
卓莫止蹙眉:“他没有到该死的份上。”
“可你打他两枪,也不能让他知难而退,毫无意义,还会招惹一堆后续的麻烦。”司行霈道。
卓莫止也清楚,他道:“我不怕麻烦。”
“那你永远难成大器。”司行霈道,“一个人做事,要从效率上去考虑,并非一时意气。”
卓莫止表情肃然。
他沉思了司行霈的话,也深知自己的做法太过于幼稚。
幼稚之余,效果也微弱。
司行霈的话,让卓莫止似醍醐灌顶。
“多谢司师座教导。”他道。
司行霈摆摆手:“不用讲客气话。我跟程家算是至交,程艋是我兄弟,程渝就像我亲妹子。你若是能跟程渝有个结果,往后咱们也是亲戚。”
卓莫止心中一动。
他好像明白了司行霈的意思,问:“程督军他知晓我?”
司行霈就惊觉这人敏锐。
小小的一句话,就被他抓住了破绽。
“他的确是来电报询问过你,大约是有意的。”司行霈道。
卓莫止那张略微阴冷的脸上,有明亮一闪而过。
他很快恢复了镇定,道:“我会努力,还请司师座多替我美言。”
司行霈让他别客气。
卓莫止和司行霈聊完了,这才去了程渝那边。
高桥荀受伤的消息,程渝还不知道。
卓莫止想到了司行霈的话。
此事等程渝知晓,就会起到反效果,还不如自己去告诉她。
他打定了主意,就去找程渝了。
与此同时,顾轻舟终于从医院回来了。
司行霈看了眼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
顾轻舟在医院待了七八个小时。
“这么多话要说吗?”司行霈语气顿时就不善了,“这可是一整天。”
顾轻舟脱下了风氅。
她把风氅交给了司行霈,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滚滚热茶下肚,她才有力气开口。
“遇到了一点事,所以耽误了。”顾轻舟道。
“什么事?”司行霈问。
第1222章 司行霈的指导
顾轻舟在医院耽误了一整天。
司行霈也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事。
“......来了几个日本人,看望高桥荀。”顾轻舟道,“我想听听他们说什么,所以没走。”
司行霈不屑挑眉。
无非就是问凶手。
“听到了吗?”司行霈打趣他。
“高桥荀很寂寞,他不想我走,就说我不会日语。但我不想招惹麻烦,毕竟蔡长亭是知道我的底细,我就说自己会说一两句。”顾轻舟道。
他们就不可能当着顾轻舟的面说。
顾轻舟当时避开了。
她还是想知道,日本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就等他们离开后,回到了高桥荀的病房。
她正要打听,高桥荀的父亲又来了。
等高桥教授过来时,看到顾轻舟又在,脸色特别难看。
高桥教授准备给顾轻舟甩两句难听的话,不成想高桥荀早已察觉。
“你如果说出什么,咱们父子情谊也就到此为止了。”高桥荀对他父亲如此说。
于是,高桥教授被气得晕厥了。
“高桥教授的身体不好,当场昏死了过去,高桥荀又不能下病床。”顾轻舟道,“我没办法了,总不好就这样甩手而去。
所以等高桥教授被送进病房,醒转过来,并且跟他解释清楚我和高桥荀没有不正当的关系,这才好离开。”
司行霈啼笑皆非。
他搂住了妻子:“看看,你还乱交朋友吗?”
顾轻舟叹了口气。
高桥荀那边,还是要敬而远之为好。不是她薄情,而是她得考虑高桥荀的父亲。
那老头对儿子的婚姻,如今很重视。
结过婚的女人,肯定是不行的,况且顾轻舟还是有夫之妇,简直是触犯了高桥教授的逆鳞。
“从前那个女孩子,就是高桥教授找过来的,特意想给高桥荀相亲。不成想,最后那姑娘一场伤心回去了。”顾轻舟又道。
高桥荀的心思很简单。
他如今想要的,是和程渝复合。
司行霈捏了下她的面颊:“还操心这事?”
顾轻舟摇摇头。
她顿了下,说起了正事。
虽然高桥教授闹得昏厥,顾轻舟还是打听出了日本人的猜测。
“高桥荀说,此事怕是跟政治有关,他们没猜到卓莫止身上。”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也许猜到了,只是没跟高桥荀说。”
“也对。”顾轻舟道。
略微沉吟了下,顾轻舟又说卓莫止:“他枪法真不错......”
司行霈哈哈大笑。
“......但是,他这事做得过了分。”顾轻舟道,“他是欺负人!”
司行霈不以为意。
“没什么过分的,情敌之间原本就是你死我活,他没有打死高桥荀,已经算是很好了。男人不把怒火放在女人身上,而是找准了敌人下手,是个男子汉。”司行霈道。
顾轻舟坐到了他腿上。
她落在他怀里,捏住了他的两只耳朵,几乎要把他的耳朵揪掉:“这么缺德的事,你还帮腔,真是过分!”
“这是我的立场嘛。”司行霈笑道,“你不同意,我以后不说了。”
说罢,他楼紧了顾轻舟的腰。
嗅了嗅她身上的气息,司行霈道:“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以后别再去医院了。”
“不去了,再去真要气死高桥荀的父亲。”顾轻舟道。
司行霈哈哈笑起来。
与此同时,卓莫止正在程渝的院子里吃晚膳。
气氛很温馨。
程渝特意点了烛火。
葳蕤烛火,透出暖黄色的光,地龙烧得很旺,墙角一株腊梅傲然盛绽,满室幽香。
食物很美,视线里的人也很美,卓莫止原本想要坦诚的话,全堵在喉咙里。
他不想毁了此刻的美好。
而程渝,也改变了一点态度,跟他解释自己把马卖了,钱捐给了孤儿院。
她又道:“我不图他的东西,只是我不想和他再有牵扯。”
卓莫止很想问:你此举,是真的忘记了他,还是仅仅考虑到你们没有前途,所以狠心放下?
这个问题,看似结果没什么不同,实则大有差别。
然而,他也没问。
打伤了高桥荀之后,他好像出气了。
此刻的他,心中无怨,哪怕程渝心里还藏着高桥荀,他也能接受,只要她不再和高桥荀来往。
“你做得对。”他道,表情也是难得的柔和,“这样很好。”
程渝就笑了。
卓莫止望着她的笑靥,深感这是世间最美妙的。
他忽而明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俗语来。
若可以,他也愿意做个风流鬼。
“你今天很乖嘛。”程渝意外,同时也欣慰,“你要是一直这样乖,姐姐也不会嫌弃你的。”
卓莫止略微蹙眉:“你想当我的姐姐了?”
“我原本就比你大。”程渝道。
于是,两人梳洗之后睡下,卓莫止压住了她,偷偷在她耳边问:“姐,给糖吃。”
“什么?”程渝哭笑不得。
她是意外。没想到,卓莫止会说出这样幼稚的话来。
卓莫止掀开了她的睡衣,钻了进去。
程渝倒吸着凉气,随着他的动作而颠簸,也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姐姐不是好做的。
这场风波,程渝只当是过去了。
她依偎在卓莫止的怀里,不肯深想前景。想了也没用,她的人生早已被她弄得一团糟了。
现在再想要重新收拾、从头开始,非要扒一层皮不可。
但凡有一点希望,她也不会放弃高桥荀的。
而程渝,没想过浴火重生,她得过且过。
顾轻舟帮程渝捐了钱,试探着提了句高桥荀。
程渝什么也不知道。
顾轻舟也没有多提。
高桥荀的父亲不喜欢顾轻舟,肯定也不喜欢结过婚的程渝。
此事就暂时放下了。
时间到了十一月底,太原府又是一场暴雪,一连下了七八日。
道路被雪覆盖了。
顾轻舟想起了去年下雪的日子。
“又一年了。”顾轻舟拥着大衣,站在屋檐下看雪。
她的脚趾已经冻得没了感觉,仍是不想回屋。
她喜欢这搓棉扯絮般的大雪。
在江南时,雪也是有的,这样的盛况却是从未见过的。
将来,顾轻舟的儿孙,大概也是都生活在江南。等她老了,坐在温暖的午后阳光里,给孩子们讲述趣事,这些雪景就是资本之一。
正畅享着,佣人说:“太太,康家的三太太来了。”
康家的三太太,是康晗的继母。
自从二宝被司行霈强行带走后,康晗一直不开心。
顾轻舟也去看过她的。
如今三太太过来,也许又是康晗的事?
顾轻舟连忙站起身,对佣人道:“请三太太进来。”
康三太太冒雪而来。
她穿着大红色的风衣,兜帽盖住头脸,一抹红艳走在皑皑白雪的世界里,格外醒目?丽。
进门时,她的手脚都冻僵了。..
顾轻舟让佣人端了热茶给她。
一杯滚热的茶,她一口口慢慢喝着,喝完才暖和起来。
“......就是腹疼。”康三太太说明了来意,果然是因为康晗的病,“请了西医到家里,给她开了西药,又挂了盐水,还是没好。”
康晗之前病得奇怪,是顾轻舟治好了她。
这次她腹痛,康家只当是小事,不成想西药吃了两天还是无济于事。
老太爷坐不住了,怕康晗旧疾复发。
康三太太冒雪,亲自来请顾轻舟,足见康家对她的尊重,以及对康晗病情的慎重。
“老太爷疼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万一有个闪失,我也担当不起,这才特意来请您。”康三太太又道。
顾轻舟颔首:“我去看看吧。”
她上次去看康晗,还是一个月前。
“真不好意思,天气这样坏。”康三太太道。
顾轻舟摇头:“这是医者本分。再说了,二宝是被司行霈弄走的,我也应该多去看望晗晗。”
她回里屋更衣。
换了件夹棉的旗袍,又披上了皮草大衣,这才跟着康三太太出去。
她对佣人道:“师座回来问起,便说我去了康家。”
佣人道是。
路上积雪太厚,叶督军已经调了两个团进城,专门负责各处的扫雪,确保道路通畅。
顾轻舟这边出去,路还是很好走的,毕竟紧挨着督军府。
然而走了半个小时后,就堵住了。
“前头一辆拉煤炭的马车,马儿失了蹄,一车煤全倒在地上,挡住了路。”司机下去看了一圈,回来禀告道。
后来好不容易道路通了,却又赶上了两辆汽车相撞。
太原府有汽车的人家,都是豪门富户,都有底气,谁也不肯让着谁,就吵了起来。
如此折腾,明明不到一个小时的路上,愣是走了四个多小时。
顾轻舟到康家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
康晗躺在床上,脸色蜡黄。
她又瘦了很多。
瞧见顾轻舟时,她猛然坐起来,眼睛里全是惊喜:“师姐,你是不是送二宝回来了?”
顾轻舟很是尴尬。
“对不起,晗晗,二宝还没有回来。”她柔声道。
康晗那墨色宝石一样的眼睛,顿时就灰暗了一层。
瞧她如此,顾轻舟心中不忍。
“你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我带着你去看二宝,如何?”顾轻舟问。
二宝已经离开很久了。
这些日子,司行霈对他的训练越发有了成效,教员说再教二宝半年,他哪怕眼睛看不见,也能八成像正常人。
顾轻舟要的,就是他稍微能有点正常人的生活。
第1223章 孩子们的初吻
顾轻舟不能半途而废。
二宝的眼睛好不了,那么就让他学点旁的本事吧。
他和康晗都还小,现在还没有到结婚的年纪,分开也不至于那么难熬。
不成想,康晗却熬病了。
顾轻舟从男女爱情上处理二宝和康晗的关系,却忘记了康晗对二宝的依恋,更多是亲情上的。
“好,我们今天就去吗?”康晗急切了起来,说着便哭了,“师姐,我好想二宝。”
康三太太听了,不由唏嘘。
此事真叫人伤感。
孩子们的感情,浓烈纯粹,大人自叹弗如。
“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去看二宝。”顾轻舟保证道。
她给康晗把脉。
康晗的腹痛,并非什么大问题。
把脉完毕了,佣人偷偷进来跟三太太说,老太爷想要见见顾轻舟。
三太太把此话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道:“那好,我这就去了。晗晗,你稍等,师姐去看望了你祖父再回来。”
“师姐,你一定要回来。”康晗追问,语气急迫。
顾轻舟点头说好。
老太爷想要见顾轻舟,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问起康晗的病。
“她这个腹痛,已经好几天了,吃药也不见成效,没有大问题吧?”康老太爷简单寒暄之后,直奔主题。
顾轻舟道:“没有大问题。”
“因何而起?”
“晗晗很想念二宝,所以没怎么好好吃饭。胃口不佳,导致了脾胃受损,积滞不化。
积而化热,热又结于肠胃,气机就难以通畅。不通则痛,很简单的问题。给她吃些化热的药,像生石膏、知母等,两剂就足够了。”顾轻舟道。
每次顾轻舟分析病情,语气娴熟笃定,格外叫人安心。
康老太爷就舒了口气。
“没事就好,我就说她不是普通的肠炎,否则怎么老是不能好呢?”老太爷道。
顾轻舟颔首:“不是普通的肠炎,您老睿智。”
老太爷笑笑摆了摆手。
他让佣人拿了纸笔,交给顾轻舟:“司太太,你先开了方子,让三房那边去抓药。我还有几句话,想跟您说说。”
顾轻舟道好。
她开了一副药方,以生石膏为主,其他寒凉之药为辅,交给佣人。
“药取回来之后,三碗水煎熬成一碗水,就可以了。今天喝一次,明天喝一次,便可痊愈。”顾轻舟道。
佣人道是,一一记下了,冒雪去了三房那边。
时间就到了下午四点半。
下雪的天气,到处亮堂堂的,屋子里却阴暗,早晚莫辩。
老太爷的屋子,地龙烧得很旺,顾轻舟浑身暖和。
这个时候,佣人却开了灯。
屋子里明亮,又温暖。
顾轻舟舒服叹了口气。
“司太太,我有句话想要问问你。”老太爷道。
顾轻舟道:“您说,我知无不言。”
“二宝......”老太爷斟酌了再三,“二宝和我们家的婚约,你没有反悔吧?”
顾轻舟微愣:“我怎么会反悔?”
二宝能娶到康晗,康家愿意把女儿给他,这是他的运气,简直是占了康家极大的便宜。
顾轻舟又如何会反悔?
“这么久了,二宝仍是不归,我们不免有如此想法。”老太爷道。
顾轻舟道:“没有的,老太爷。我若是反悔,岂不是害了二宝和康晗?他们俩感情那样好。”
“的确。”老太爷道。
老太爷也不是非要个瞎子孙女婿,而是康晗。
康晗的性格执拗,若没了二宝,老太爷担心她活不长久。
没有二宝的时候,她病恹恹的,性格也沉闷;二宝来了,她成天心情愉快,长得也红润喜人,从不闹病;现在,二宝又走了,这段时间,她总是头疼脑热的。
康家都愁死了。
老太爷亦然。
“如果没什么大事,腊月就让二宝回来吧。”老太爷发话了,“两个孩子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再说,我们家的孩子,哪怕没本事也饿不死,我们不图二宝多伶俐。他那样,已经很不错了。”
顾轻舟和康家老太爷闲聊了一个多钟头。
屋子里开了灯,她也忘记时间。
直到佣人进来说:“老太爷,司师座来了。”
顾轻舟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自鸣钟。
已经晚上七点半了。
怪不得司行霈着急。
“快请。”老太爷道。
司行霈进来时,风氅和头发上落满了雪。
他脱了外衣,顾轻舟走上前替他拂去头上的雪,又为他整理了下衣襟。
“......这么晚了,吃了饭再回去吧。”老太爷道。
司行霈和老太爷寒暄了几句。
问起康晗的病,他道:“看得如何?”
“无碍,五天后我再来复诊。”顾轻舟道。
司行霈颔首:“那就好。”
他又对老太爷道,“下雪天路不好走。白天叶督军的人把街道清理干净了,这会儿又落了厚厚一层。若是再耽误,只怕今晚回不去。”
老太爷就道:“既如此,我就不虚留你们了。”
从康家出来,果然见地上皑皑白雪,踩下去能深没脚踝。
短短一个下午,又是厚厚积雪。
临走前,顾轻舟再次去看了康晗,说了几分钟的话,这才离开。
顾轻舟和司行霈上了汽车。
“聊什么呢?”司行霈问她,“这么大晚上的,也不见你回去。”
顾轻舟笑笑。
她把自己和老太爷的对话,都告诉了司行霈。
“......康晗最近是不太对劲的,没了二宝,她像是没了魂。”顾轻舟道,“老太爷很着急,康家其他人也着急。”
司行霈略微蹙眉。
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把外物当做依靠。一旦依靠倒了,如何立得起来?
康晗还小,这么快就把二宝当成了支柱,往后但凡有点什么意外,她如何自持?
“康晗养得太娇气了。”司行霈道,“将来,我们家玉藻不能养成她那样。”
顾轻舟莞尔。
在司行霈的意识里,玉藻已经是他的女儿了。
每次看到旁人家的孩子,都会想起自己的闺女来。
“没什么不好的。”顾轻舟道。
她又道,“老太爷让腊月就把二宝送回来,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和他详谈了那么久。..
我已经说服了他,让二宝过了正月再回来。二宝还有很多事呢,不能半途而废。只有二宝强壮了,才能更好保护康晗。”
司行霈不屑。
顾轻舟又道:“我答应了康晗,等她病愈之后,带她去趟平城。”
司行霈不反对:“正好我也要回去。”
顾轻舟嗯了声。
司行霈又问她:“可要去平城过冬天?等过完年再回来。”
顾轻舟摇摇头:“不了。平野夫人那边,一旦我离开了会生变。如今一切稳定,才是最好的。”
司行霈搂住了她的肩膀,也不再多言了。
五天之后,顾轻舟去看康晗。
她的腹痛果然痊愈了。
一方面是药起了效果,另一方面是顾轻舟承诺带着她去看二宝,让她心情大好,从而胃口转好。
“师姐,我们何时出发?”康晗问。
顾轻舟和康家的老太爷、三太太和三老爷再谈了谈。
最终,康家的长辈同意顾轻舟带着康晗去平城,不过需得在三天后带她回来,不能久留。
顾轻舟道好。
飞机当天就出发了。
上了飞机,康晗有点紧张,死死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飞机在平城降落,康晗一直絮絮叨叨,可见她的焦虑。
顾轻舟笑道:“别担心,晗晗,二宝又不会跑。”
康晗仍是很担心。
她也把她的担心说了起来:“师姐,二宝这么久不见我了,他还记得我吗?”
顾轻舟道:“当然了。他忘了谁,也不会忘记晗晗的。”
从跑马场到司行霈的官邸,车子走得很快。
同时,副官早已接到了电报,让二宝在官邸等着。
车子进来时,二宝和朱嫂一起站在门口的台阶上。
平城冬月的风也是寒冷的,而且是湿寒,冷意丝毫不输太原府。
二宝一张脸冻得有点发青。
车子的声音,让他警觉,他侧耳倾听。
“二宝!”康晗尖锐的嗓音,划破了空气,传入二宝耳朵里。
二宝快步跑过来,准确无误抱紧了康晗。
“晗晗。”他欢喜,说话声音也高,“晗晗,你好香!”
众人都笑了起来。
顾轻舟上前,拉住了朱嫂的手,又让佣人和副官们各自去忙,别耽误了康晗和二宝叙旧。
朱嫂对顾轻舟的归来激动不已,再三问她:“是不是过了年再走?”
顾轻舟略有点遗憾。
她实话告诉朱嫂:“三天后就得回去,需得将康小姐送回家。”
朱嫂就叹气。
司行霈道:“您别着急,这不是给轻舟压力吗?”
朱嫂就忙道:“太太,我可没有催促你的意思。”
司行霈身边的人,总是很宽容,对顾轻舟也格外的照顾和体谅。
顾轻舟道:“我明白的。”
朱嫂煮了一顿很丰盛的岳城菜。
顾轻舟吃得饱饱的,往外头看了眼,二宝和康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这是司行霈的官邸,左右是丢不了的,顾轻舟也懒得去找,坐在沙发里喝茶,和朱嫂谈些琐事。
司行霈吃了饭,就出门去了。
“晚上不回来了,今晚要在驻地。”他道。
顾轻舟点头,习以为常。
他已经陪了她很久了。
二宝和康晗在不远处的凉亭说话。
空气很冷,康晗说了几句就开始哆嗦。饶是如此,她也不想回屋,她喜欢和二宝在一起。
二宝把大衣脱给了她。
他又握住了她的手,给她取暖。
他掌心粗糙了很多,可是很暖,哪怕在寒冬腊月,也是暖融融的。
“你想我了没?”康晗问他。
二宝点头:“想了。”
“啥时候想的?”
“睡觉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二宝仔细算了算,“除了训练的时候,都想了。”
康晗道:“我也想你。我不用训练,所以一整天都想你。”
二宝哦了声:“晗晗,你又赢了。”
康晗就很高兴,露出一口小白牙。
她想起前不久,她遇到了七哥和叶妩姐姐,他们俩在后院说话时,七哥突然在叶妩姐姐唇上亲了下。
好像很有趣。
康晗俯身,也在二宝唇上,轻轻吮吸了下。
二宝一惊,身子发僵。
康晗也感觉很奇怪,好像有热浪在身体里流窜。
这是他们俩第一次亲吻。
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对爱情就会无师自通。
康晗和二宝的感情,也在这个瞬间,有了异样的变化。
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
第1224章 邂逅
顾轻舟回了江南,就想要去看看玉藻和颜家众人。
且霍钺回岳城很久了,也是好些日子不见。
司行霈很忙,二宝和康晗黏在一处,顾轻舟无法掺和。
她向司行霈道:“我去岳城,可行么?”
“去吧。”司行霈说好了不回来的,可凌晨三点多还是回来了,他很疲倦,说话也是漫不经心,“给玉藻带些好吃的。”
顾轻舟点头。
从平城到岳城的铁路,上半年就修好了,不过足有六七个小时的路程。
顾轻舟后天要送康晗回家,没空如此耽误。
她还是乘坐司行霈的飞机。
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岳城的郊外。
闻到了熟悉的清冷气息,似海水的咸湿,顾轻舟的眼眶莫名湿润了。
这是她的家乡。..
她在岳城的时间,认真算起来也不过那么几年,却是她最充实的。
她对此处有认同感,宛如她认同司行霈那样——这里是她的家。
她生于此地。
“太太?”副官见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挪脚,就低声喊了句。
顾轻舟回神。
汽车进城,直接去了颜家。
顾轻舟见到了颜太太和玉藻。
颜太太的精神还不错,颜洛水的两个儿子和玉藻,都在她身边。
她每天都很忙碌。
和从前相比,她见到顾轻舟时,没有提颜一源。
因为不想再哭哭啼啼。
很多时候,人都会趋利避害,去认命,然后过自己能抓住的生活,以及不打扰其他人的情绪。
颜太太也不想顾轻舟每次回来都看到她哭。
“玉藻,快来,叫姆妈。”颜太太把不到两岁的玉藻牵了过来。
玉藻端详顾轻舟,然后摇摇头。
她扑到了颜太太怀里。
颜太太摸摸她的头发,笑道:“怎么了,不是让你见过了你姆妈吗?”
顾轻舟有一张旧照片,是当初她和司行霈一起照的,上次司行霈过来时,特意交给了颜太太,让她偶然拿给玉藻瞧。
孩子大了,肯定会问:我的阿爸呢,我的姆妈呢?
等玉藻问的时候,颜太太可以给孩子一个交代。
“不。”玉藻声音怯怯的,软软的。
颜太太道:“教了她这么久,又忘了。”
顾轻舟瞧着玉藻,穿了件水红色的小披肩,里面是月白色的棉袄和小袄,面颊红扑扑的,眼睛水灵机敏,顾轻舟已然高兴得没话说。
至于叫人,她也不苛求,毕竟玉藻不满两岁呢。
“没事,再过些日子就会叫了。”顾轻舟笑道。
不成想,玉藻又怯生生抬头,看了眼顾轻舟。
她搂住了颜太太的脖子,凑在颜太太耳边,跟她说悄悄话。
这动作看似随意,实则可爱极了,顾轻舟的心逐渐融化。
这一刻,她真想立马回到玉藻身边。
颜太太则哈哈大笑起来。
“玉藻说,她姆妈是长头发。现在来的姆妈,怎么是短头发?”颜太太大笑着说。
司行霈给颜太太的照片,是顾轻舟几年前照的。
那时候的她,有一头流瀑般的长发。
可惜,如今养了小半年,头发还是半长不短。
没有两三年的时间,恢复不到以前的样子。
“她真聪明!”顾轻舟满足极了,“这点小差别,她都能注意到!”
“是,聪明极了,比洛水的两个孩子都要聪明。”颜太太笑道。
提到颜洛水,颜太太又道:“他们两口子最近常在南京。轻舟你多住几天,我打电话看看,她过几天是否回来。”
“我没空的,姆妈,我明天就要回去了。”顾轻舟道,“洛水去南京作甚?”
“她婆家的事。”颜太太笑道,“如今呢,她也跟着做些事,厂子里的活计,她娴熟得很。
她小时候不爱说话,做生意却是很有脑子。舜民又爱捧着她,如今她是越发干练了,岳城的印刷厂,都是她管着。”
顾轻舟惊叹:“真厉害。”
“总要学点什么的。”颜太太笑道,“新时代了,在家里做少奶奶,坐井观天的,容易吃亏。出去见见世面,她眼界也好。”
顾轻舟点头。
谢家思想开化,并不反对儿媳妇管生意,特别是这个儿媳妇娘家有权有势。
颜洛水是岳城二把手的女儿,在军界也算人脉广阔。
而岳城的一把手司督军,如今是军部总司令,南京那边的谢家,更是不敢对颜洛水有半个字不满。
谢舜民也愿意培养妻子的生意才华。
颜洛水自己,更是上进。
“......我念过的书不比洛水少,见识过的世面又不比她差。我和你义父替他们俩带孩子,他们有什么不满的?所以,他们俩到处走走,把生意做大,才是正经事。”颜太太又道。
顾轻舟握住了她的手。
每次回颜家,都要因为颜一源的事而悲伤。
直到这一次。
这次,终于听到了一些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真好,我真羡慕洛水。”顾轻舟道。
“她还羡慕你呢。”颜太太笑道,“你们小姑娘的,都是看着别人锅里的好吃。”
顾轻舟大笑起来。
玉藻一双葡萄似的黑润大眼睛,正好奇看着大笑的顾轻舟。
然后,她也笑了下。
“姆妈抱抱你,好不好?”顾轻舟向她伸开了双臂。
玉藻很犹豫。
颜太太鼓励她:“去啊,不是总念叨你姆妈吗?她就是你姆妈啊,以后她头发长长了,还是那样的。”
玉藻犹豫了约莫一分钟,这才扑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轻轻抱住了她。
玉藻身上,仍是有小孩子的**,顾轻舟眼眶微热。
这次,虽然玉藻没有叫她,却是和她很亲近了。
顾轻舟又对颜太太道:“我回来是看看你们,也是想去给我姆妈上柱香,还有我的乳娘和师父,以及司行霈的祖母。”
“去吧。”颜太太道,同时看了看她的神色,颜太太又问,“轻舟,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就是想给我姆妈上柱香。”顾轻舟道,“感谢她,让我有名有份,有面目有尊严。”
这话,颜太太就不太懂了。
可以肯定的是,发生了一点什么,让顾轻舟不开心了。
颜太太也不多问。
顾轻舟让副官准备了纸钱香烛,就去了墓地。
不成想,她竟然在墓地遇到了一个令她意外的人。
她再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愣在原地没有动。
顾轻舟去墓地,打算祭拜孙绮罗。
不成想,她遇到了顾绍。
顾绍是在南京的。
她这次回来,没有事先计划,也没有通知顾绍。
故而在墓地遇到时,顾轻舟愣了片刻。
顾绍正在烧纸,目光专注,片刻之后才注意到不远处有聘婷身影,像极了他的舟舟。
于是他抬眸间,就看到了她。
他也是震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站起身,走到了顾轻舟身边时,猝不及防抱住了她。
他的面颊,贴着她的。
她面颊被冻得冰凉,呼吸却是热的,她身上仍是熟悉的气息。
顾绍几乎要落泪:“舟舟......”
烧纸的时候,他一直在想她。他这次回岳城,是想祭拜顾圭璋的。
这也是阮家同意了的。
阮兰芷不肯来。
对于顾家,阮兰芷很排斥,死活不承认自己是秦筝筝和顾圭璋的女儿。
阮家的老太太疼爱她,也不许她认。倒是大太太,也就是顾绍的生母,对此很不满。
女人有时候很感性,有时候又冷酷得毫无人性。
比如顾绍的生母,确定了阮兰芷不是她的女儿之后,对她的态度简直是冰冷。
不过,阮家其他人,还是非常疼爱阮兰芷的。
顾绍此次回来,经过了阮家的同意,也是替阮兰芷尽孝,自己也要感谢顾家养大了他。
他在给孙绮罗烧纸时,就会想顾轻舟。
“命运真奇怪,我们都不是顾家的孩子,却在顾家一起生活过。”他想。
当命运想把两个人牵引到一处时,它往往会有奇思妙想。
就像此刻。
顾绍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里见到顾轻舟。
似梦境。
似他这几年日日夜夜重复的梦境。
“阿哥。”顾轻舟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有点不好意思,“阿哥!”
顾绍这才松开了她,眼角有点湿,情绪很激动。
他长高了很多,和从前相比,顾轻舟需得仰视他。
换了个角度看他,顾轻舟会感觉他和从前的顾绍还是不同的。
他成熟了,褪了男孩子那稚嫩青涩的模样,如今有了青青的胡茬。
他是男人了。
这点变化,令顾轻舟欣慰。
“真是心想事成。”顾绍道,“我来烧纸,这是你姆妈,所以我就一直在想你。我还以为,你在太原府呢......”
“我有点事,临时回来的。”顾轻舟道,“我也没想到,阿哥你也会回来。”
顾绍道:“舟舟,这次不算匆忙吧?咱们说说话好吗?”
顾轻舟道:“今晚倒是没事。你不着急回去的话,就去颜公馆吃晚饭吧?”
“不,我不想任何的寒暄,也不想要任何人打扰我们。”顾绍道,“舟舟,我们去饭店,就我们俩吃饭,然后我们说说话。”
顾轻舟想了想,就道:“那也好。”
她认真祭拜了孙绮罗。
在孙绮罗的坟前,顾轻舟磕了三个响头,虔诚又恭敬:“姆妈,女儿来看你了!”
第1225章 深夜抓人
顾绍心中发涩。
顾轻舟一声声的“姆妈”,顾绍很伤感,替她心疼。
“姆妈,逢年过节总是错过了给你扫墓。以前是不懂事,也有点迷茫,以后不会了。”顾轻舟又道。
说罢,她又磕了三个响头。
从墓地出来,顾轻舟对随行的两名副官道:“你们去颜家说一声,我遇到了我阿哥,可能晚点回去。”
“不,明天回去。”顾绍忙插话,“舟舟,我有很多的话要跟你说。”
顾轻舟沉吟了下,只是给副官递了个眼色。
副官会意。
顾轻舟去了顾绍的饭店。
他们先在一楼大厅吃饭,两个人选了靠窗的位置。
顾绍心情很好,点了一大桌子菜。
“阿哥,你女朋友这次没来么?”顾轻舟问。
顾绍笑道:“我们不是很和睦,以前在一起也是因为异国他乡的,她太过于寂寞,想让我照顾她。
如今回来了,她有不少的朋友,玩得很开心,所以我跟她提出分手了。”
顾轻舟愣了下。
“她同意了?”
“同意了。”顾绍笑道,“外头念书的人,思想都是开通的,哪怕结婚了也有离婚的。男女朋友,分手是平常事。”
顾轻舟又看了眼顾绍。
他神色飞扬,愉悦至极。
“也对。我没有念过新时代的书,不太懂这些。像我的话,就绝不可能离婚,死也要做司家的鬼。”顾轻舟笑道。
她略微所指的表述,顾绍显然是听懂了。
他轻松快乐的神色,略微一黯。
暗淡之后,他重新整顿了情绪:“说这些做什么呢?舟舟,你想不想知道我这些年的趣事?”
顾轻舟点点头。
她和顾绍聊了起来。
顾绍似乎很懂聊天的技巧,虽然都是在说他的事,却不会让顾轻舟感觉烦闷,他总是能把话题说得生动有趣。
餐厅打烊之后,他们俩去了顾绍的房间。
侍者端了一壶咖啡进来。
“咱们秉烛夜谈!”顾绍笑道,“我在法国的时候就想,将来回家了,见到了舟舟,一定要把我见过的、学过的,全部告诉她。若不是舟舟,我根本没机会出来念书。”
“阿哥,这明明都是你自己的成绩,我不敢冒功。”顾轻舟道。
顾绍却摇摇头。
两个人都喝了咖啡,毫无睡意。
顾绍说的时候,顾轻舟偶然插一两句话。
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凌晨两点。
顾轻舟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顾绍笑道:“我有点饿了,叫饭店送些宵夜来吃。”
“那好。”顾轻舟笑道。
她去了趟洗手间。
顾绍给大堂打了电话。
不过五分钟,房间的门铃就响了。
顾轻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很方便站起身:“我去开门。”
她笑盈盈打开房门时,却是一惊。
外头的走廊上,夜风呼啸,把窗帘掀起。屋檐下的灯,是昏淡的米黄色。
凉意流窜,司行霈就站在顾轻舟面前。
他换了军装,虽然铁灰色的军大衣干净,可他里面的军装却是脏兮兮的,可能是刚从营地回来。
他连洗个脸的功夫都没有,就奔向了岳城。
顾轻舟微愣,同时又失笑:“你怎么来了?”
司行霈冷冷望着她:“顾轻舟,你长出息了?”
顾轻舟道:“进来说话吧,外头冷。”
司行霈却一把拽住了她。
顾轻舟还想要挣扎一下,司行霈已经打横将她抱起。
顾绍也听到了动静,走出来就瞧见了这一幕。
他的表情全部僵在脸上。
顾轻舟低声对司行霈道:“快放我下来。你别弄得太尴尬了。”
司行霈不依。
顾绍道:“司少帅,这么晚了,不进来喝杯茶吗?”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挑衅。
司行霈原本不想跟他一般见识的,却看不得他小人得志。
他放下了顾轻舟,转身就朝顾绍走了过去。
顾轻舟吓了一跳。
她快了司行霈一步,拦在了他面前,声音微急:“司行霈!”
司行霈不言语,面容却覆盖了寒霜。
顾绍冷冷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副土匪脾气,一点也没变。舟舟是你的奴隶吗?
她不能有自己的亲人吗?哪怕我不是她的阿哥,就算是普通朋友,叙叙旧也不行么?你要不要盖个地下室,把舟舟关起来、锁起来?”
顾轻舟回眸,看了眼顾绍:“阿哥,请你不要挑拨离间。”
顾绍脸色一瞬间惨白。
司行霈的面容,则是稍微好转,甚至有了几分淡淡笑意。
笑意稍纵即逝。
顾轻舟拉紧了司行霈的手,和他五指紧握。
“你去楼下等我半个小时,我很快就下来。”顾轻舟低声对他道。
司行霈道:“最后一次。”
他暗暗亮了自己的獠牙,恨不能一口咬死顾绍。
结婚两年了,他还会深夜来抓顾轻舟。
顾轻舟有点无奈。
“你先下去。”顾轻舟道。
司行霈临走前,眼神似锋利的刀,从顾绍脸上滑过。
顾轻舟突然看到了从前他的影子,有点嗜血般的疯狂和怪异。
等他离开,侍者也送了宵夜。
宵夜是热腾腾的小汤包,以及两碗小米粥。
顾轻舟没有吃的心思。
顾绍也是。
“舟舟。”他声音沉重,“我没有挑拨离间,他一直都是这样的,难道不对吗?这不是正常人的生活。”
顾轻舟叹了口气。
顾绍大概以为,司行霈对所有人都这样。
其实并不是。..
哪怕蔡长亭当面说过他爱慕顾轻舟,想要得到顾轻舟,司行霈都可以放任他们单独吃饭、见面。
他连一个愤怒的表情都不屑于给蔡长亭。
当然,也有其他人喜欢过顾轻舟。
司行霈同样如此。
唯独对顾绍,他特别苛刻,因为他知道,顾轻舟是爱顾绍的——是亲情里的爱。
这点爱,足以叫他胆战心惊。
一瞬间,顾轻舟心疼了司行霈,心中某个地方也变得柔软。
像狼一样的司行霈,也会有怕处。
“舟舟!”顾绍声音猛然一提。
顾轻舟这才察觉到,她走神了。她在和顾绍聊天时,走神去想自己的丈夫了。
她估计也是没救了。
“阿哥,不是这样的。”顾轻舟道。
顾绍蹙眉,表情忧郁沉痛。
顾轻舟道:“他对我很好,阿哥,绝没有囚禁我的打算。他今天很不礼貌,是我做得不对。”
顾绍错愕。
他突然想要拉住顾轻舟:“我们见面,你觉得不对吗?舟舟,你以后是不是不会再见我?”
“阿哥,只要你愿意,咱们永远是亲兄妹。我不会不见你,却也不会让司行霈误会。”顾轻舟道。
顾绍沉默了。
他不说话,头似无力般低垂着。此刻的他,像个悲伤的大孩子。
“阿哥,你不要和司行霈比。如果你非要和司行霈比,让我做个选择,我只会选择他的。”顾轻舟道,“到时候,你反而难受。”
“我呢?”他问,声音里有点湿意,潮潮的,像是随时能落下眼泪。
“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不如司行霈对我重要。”顾轻舟道,“我把自己的命,都放在司行霈之后,更别说你了。”
说罢,她轻轻握住了顾绍的手。
“阿哥,我很高兴还有你,以及舅舅和顾缨。”顾轻舟道。
顾绍回握了她的。
他的手,此刻很绵软,像是被人抽尽了力气,也不看她。
良久,顾轻舟抽回了手,道:“很晚了,阿哥你早点睡。我可能要连夜去平城,明天回太原府了。”
她起身走了。
房门打开时,顾绍仓促又急切喊:“舟舟。”
顾轻舟停住了脚步。
顾绍走到了她面前,脸色是很难看的,却努力挤出了笑容:“过年的时候,回来看我。”
“好,我尽量。”
“那我等着你。”顾绍道,“你快走吧,别惹得他不高兴。”
这句话,仍有挑拨之意。
顾轻舟就转身走了。
下楼时,司行霈依靠着车门,正在抽烟。橘色光芒一闪一闪,照亮了他的眸子。
他眸光阴森,宛如黑夜的狼。
顾轻舟走近,他就搂住了她,抬起她的下巴,狠狠吻住了她。
顾轻舟任由他汲取。
他松开她,缓缓摩挲了下她的面颊,道:“那小子走了。”
原来,顾绍站在走廊上目送顾轻舟。
顾轻舟道:“满意了?”
司行霈冷哼:“满意什么?大半夜的,千里迢迢过来捉jian,你当我乐意呢?”
顾轻舟重重打了他一下。
她转身上了汽车。
回去的路上,顾轻舟不怎么说话了。
司行霈自己开车,问:“生气了?”
他没指望顾轻舟回答。
他还以为,顾轻舟肯定气炸了。
不成想,顾轻舟道:“我想起了很久前的一件事。”
“何事?”
当时司行霈和芳菲很好,是兄妹之间的那种亲昵,顾轻舟却气得哭了。
九岁的张辛眉告诉她,假如她不开心,那么司行霈就是错了。他再合情合理,都是错的。
如今,换了个角度。
顾轻舟就知道,她也错了。
她再有立场,司行霈如此焦急和气愤,她都错了。
“......如果你为此不开心,肯定是我做得不够好。”顾轻舟道,“对不起司行霈,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常会忘记,我对阿哥的感情,和你看到我跟他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我忽略了你。”
司行霈猛然踩了刹车。
顾轻舟差点撞到了挡风玻璃。
司行霈用力拽过了她,将她抱到了自己怀里,再次吻住了她。
他吻得用力,几乎要把她吞噬入腹。
“顾轻舟,有了你这句话,我可以为你肝脑涂地。”司行霈放开她时,在她耳边道。
他把头依偎在她的颈项间。
顾轻舟就抱住了他的脑袋。
她低笑:“这么好哄?给你一块糖,你就能卖命啊?”
“是。”司行霈道,“你现在知道了。以后多给我一点甜头,我把命给你。”
顾轻舟心中柔软了。
她又是心疼,又是感慨,在他短短头发上亲吻了下,情不自禁说了句:“真乖。”
第1226章 我也想芳菲
车子到了郊外。
司行霈下了车,伸手拉顾轻舟。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指了指天际:“月亮不错。”
残月如钩,点缀在漆黑天幕上,四周繁星闪烁。
“嗯,很不错。”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笑了。
他的手臂很长,伸过来揽住了顾轻舟的肩膀,依靠车门。
“赏一赏月。”他道。
顾轻舟笑了笑,没有反对。他的胸膛很暖,顾轻舟穿得又很厚,贴着他时并不感觉如何的寒冷。
她依偎着他。
司行霈的胳膊稍微收紧,把顾轻舟揽在怀里。
“你想到了何事?”司行霈问她。
这话虽然没头没尾,顾轻舟却懂。
她似乎从未跟司行霈谈过,当初她对芳菲的复杂感情。
“想起了芳菲。”她小心翼翼。
说罢,她试探着看了眼司行霈。
月华浅淡,司行霈的眉眼是安静的,一层琼华一层霜。
“我也时常会想起她。”司行霈叹气道,“假如她还活着,也许她现在嫁人生子了。
两年过去了,她真可能结婚了。到时候,就有孩子叫我舅舅。如今想来,甚是遗憾。”
顾轻舟嗯了声。
往事不可追的。
她和司行霈的过去,有很多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可以谈及她的师父和乳娘,他也可以谈起芳菲。
“你想起了芳菲的什么?”司行霈感叹完了,问顾轻舟。
顾轻舟道:“有些事,我从未告诉过你。”
她说了当时的心酸。
她在吃醋,甚至生病了。那段时间,她几乎想要离开他。
“女人的感觉是敏锐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芳菲对你的感情,并非兄妹之情。然而,你对她只是单纯的亲情,我也是知道的。
这种心情,特别的难受。无法诉说,甚至无法排揎。那时候,辛眉告诉我,只要我不开心,就是你做错了。
我面对阿哥的时候,看到你生气的样子,就想起当初的我有多难受。”她慢慢道,“所以,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会改。”
司行霈用力,紧紧搂住了她。
他亲了下她的鬓角,艰难道:“你那时候,那样的心痛吗?”
他一下子就理解了。
顾轻舟点头。
司行霈又吻了下她的额头,道:“轻舟,我以后补偿你。我们回不到过去,只有以后了。”
顾轻舟颔首。
司行霈又问她:“你很担心吗?”
他知她的担心。
“嗯。”顾轻舟如实道,“担心顾绍,担心他会和芳菲一样的下场。不过......”
“不过什么?”
“感情不可强求。”顾轻舟道,“如果他执意如今的选择,那么我也没有办法,只能疏远他。
我希望自己能有个兄长,希望我们和正常的兄妹一样,可显然他不是这样想的。不能害了他,也不能就让你难过。”
“以后不见他?”司行霈笑问。
顾轻舟也笑了,道:“尽可能不见了。很多时候,多情才叫无情。”
顾轻舟有点冷了。
她缩了缩肩膀,往司行霈的怀里钻,几乎要被他宽大的军大衣裹住。
他的衣裳很暖,他也很暖。
“司行霈。”她在他怀里,声音嗡嗡低语。
“嗯?”
“谢谢你过来找我。”顾轻舟道,“你这样在乎我,我很高兴。”
司行霈哼了声,捏了捏她的鼻子。
上了飞机之后,顾轻舟依靠着司行霈睡着了。
后来,下飞机、上汽车,顾轻舟都没有睁开眼。她迷迷糊糊是知道的,却懒得醒过来。
有司行霈在,什么都是安全的。
到了司行霈的官邸,她被司行霈用温热的毛巾擦脸擦手,甚至擦雪花膏,她都知道。
她仍是不肯清醒,迷糊中享受着司行霈的服侍。
一觉醒过来,就是翌日上午。
果然是晴朗的天气。
二宝和康晗一大清早就出去了。
顾轻舟去找他们,顺便去看了看平城的街景。
和两年前相比,平城几乎没什么变化。
司行霈中午回来。
顾轻舟和他说了此事,他道:“这两年,平城一直在做战略防备,金钱和人力用在戍防上。
这样的乱世,若没有强悍的武力,经济是发展不起来的。平城薄弱,不将它建成固若金汤,也难有成就。”
所以,经济的发展被搁置了。
顾轻舟问:“司行霈,你如此有远见,是否身边有一个很靠谱的参谋团?”
“当然。”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就放心了,不再多问。
她找到了康晗,准备下午动身回太原府,免得康家挂念。
二宝还要留在平城。
离开的时候,康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轻舟从未对某个人有这样深的感情,诧异搂住了康晗,把她带上了飞机。
司行霈这次不回去。
他摇摇挥手。
二宝想要走,被司行霈按住了肩膀。
“师姐,我要二宝!”康晗抽噎着,“你把二宝也带回去吧。”
“晗晗,你要听话。二宝学好了本事,才能保护你。”顾轻舟道。
康晗仍是哭。
她哭了一路。
顾轻舟看着她,有点心疼她,同时又在猜测,这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呢?
飞机到了太原府,顾轻舟把康晗送回了康家,又去看了康老太爷和康芝,说了片刻的话,就回家了。
她刚回来,程渝就来了。
程渝开门见山,逼问顾轻舟:“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顾轻舟一头雾水,“我才从平城回来,有什么就直接说。”
“高桥荀的事,你知道吗?”程渝气急败坏,“有人打伤了他,对方还是个神枪手,此事你听说过吗?”
顾轻舟颔首。
程渝脸色很难看。
“我还专门去医院看过高桥荀。”顾轻舟道。
程渝咬牙切齿,问顾轻舟:“是不是卓莫止干的?是不是他?”
顾轻舟也如实道:“叶督军没查到凶徒。”
“就是他,跟高桥荀有仇的,只有他了。”程渝道,“顾轻舟,你说啊,到底是不是他?”
顾轻舟略感疲倦。
“你去问他。”顾轻舟道,“逼问我有何用?又不是我打伤了高桥荀。”
她脑壳疼,就自己先回房了。
程渝略微犹豫,果然去找卓莫止了。
卓莫止刚好回来,被程渝堵了个正着。
“是不是你?”程渝厉声诘问,“是不是你打伤了人?”
卓莫止见状,知她要闹腾。为了耳根子清净,他打算不认账了。
“不是。”
“你还撒谎!”程渝扬起手,重重掴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卓莫止打得懵了片刻。
他再抬眸时,眼睛是一种诡异的血红色,像是哭过了,更像是揉了很久的眼睛。
他用力一搡,把程渝按在了柱子上。
他的手,比铁箍还要冰凉、结实,让程渝无法反抗。..
他的声音,更加低沉嘶哑,像极了他第一次不对劲的那个夜里,“这是第几次了?为了那个小白脸?”
老式的房舍,靠近墙角处有一根柱子,装饰了绚丽的雕刻。
可柱子是冰凉的,在寒冬的夜里尤其凉。
程渝被卓莫止掐住了脖子。
他一手将她按住,令她无法出声,另一只手娴熟从她的衣襟下滑入。
程渝想要叫,可声音出来之后,嘶哑晦暗,毫无力度;她想要反抗,他的身子抵住了她。
脖子被定住,程渝的呼吸越发困难。
她使劲去掰开他的手。
在这个挣扎的过程中,她快要窒息,怀疑自己要被他活活掐死。
快要死的时候,他终于松手了。
程渝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仍压住她。
“卓莫止,你他娘的个疯子。”程渝大怒,声音里又是惊悚又是屈辱。
她身上冷。
心里冷,背靠的柱子也冷。
她隐约是要打颤。
她哭了。
她对着卓莫止,痛哭流涕,想要让他放开。
卓莫止却无动于衷。也只是凑在她耳边,对她道:“我的表字叫孝云,你叫我的名字,我就放开你。”
“你滚蛋!”程渝一边哭一边骂。
如此,卓莫止吻住了她的唇,几乎是在咬她。
她实在无法忍受了,她很冷,同时很怕。
她第一次尝试到了恐惧。
这些恐惧明明不带恶意,但是她害怕,心里莫名发憷。
于是她服软了,求饶了:“莫止,求你了......”
“你叫我的表字。”他道,“你叫我孝云,我就放开。”
“孝云,放开我。”
卓莫止再次在她唇上亲吻。吻突然就变得温柔了,也缠绵。
吻了片刻,他依言松开了她。
程渝转身就跑。
第1227章 女儿的不安
她跑回了卧室,紧紧锁上了房门,又把窗户锁紧,还搬了椅子抵住房门。
她缩在床上,泪如雨下。
卓莫止没有敲门,而是在门口坐了一夜。
客厅和卧房的门口,地龙烧得暖暖的,这一夜倒也不寒冷。
程渝睡了一觉,早起时,怎么也找不到昨晚的心境了。她把昨天的种种回忆了下,好像是自己扇了他一巴掌开始的。
她打开了房门。
卓莫止站起来,望着她:“我昨天太失控了,向你道歉。阿渝,是我打伤了高桥荀,可我没有杀他。”
程渝心灰意冷。
她摆了摆手:“算了。”
程渝摇铃,喊了佣人进来布置早饭。待佣人摆好了早膳时,她慢慢吃着。
昨晚疯狂的卓莫止,程渝不太愿意去回想,总感觉很可怕,也感觉他跟此刻的人没什么相似。
脖子上有点淤青,甚至喉咙微痛,那是他昨晚弄伤的。
“你吃了饭就先走吧,最近都不要来了。如果我想要找你,会打电话给你。”程渝道。
卓莫止没有讨价还价,也没有反驳。
他道:“嗯。昨晚的事,是我不对,我再次跟你道歉。”
程渝摆摆手。
卓莫止先出去了。
程渝的手,轻轻在脖子上按了按,饭就彻底吃不下去了。
她去找顾轻舟。
她把脖子上的伤给顾轻舟看。
顾轻舟的脸色就沉了下去,道:“他这算是暴力了。如果你不知怎么处理,交给我。”
程渝道:“是我先打了他一巴掌,他才这样的。再说了,他只是不让我动,并非伤害我。”
她替卓莫止说话。
亦或者说,程渝没想过把自己和卓莫止的矛盾转交给顾轻舟。
顾轻舟如果觉得,插手朋友的感情很合理,她早就说了高桥荀的事。
既然顾轻舟无法启齿,此事让她去做,仍是叫她为难。
程渝不屑于替任何人考虑,除了顾轻舟。
“出去吃点好的,行不行?”程渝问顾轻舟,“不管是卓莫止还是高桥荀,亦或者孝云,我都要丢在脑后。”
“孝云是谁?”顾轻舟问。
“是卓莫止的表字。”程渝道,“他昨晚非要让我叫他的表字。”
顾轻舟心中诧异。
程渝打断了她的思路:“去不去?快想想去吃什么?”
“天这样冷,最好去吃羊肉锅子。”顾轻舟道,“我知道一家羊肉锅子做得好,还有烤全羊。”
“那好,那就去吧。”程渝道。
他们俩出门,还遇到了康昱、叶妩和康昱的妹妹康暖。
难得遇到康家的人。
“轻舟姐,我是好久没见到你们了。”康暖笑道,“前不久我得到了一本医书,不知对您可有用,还想着送给您呢。”
“不用如此客气。”顾轻舟笑道。
康暖道:“那我明天拿给您?”
“也好,我明天设宴,你们都来玩。”顾轻舟道。
康昱道:“我肯定去。晗晗从平城回来之后,心情好多了,我也带上她吧。”
叶妩也道:“正好呢。老师,我早上就过去,帮你一起安排。”
顾轻舟笑笑。
众人就说起了明天的宴席。
程渝也很高兴。
几个人凑在一处,吃起了羊肉锅子,傍晚才散了回家。
不成想,回去的时候下了薄雨。
冬天下雨,简直比下雪更冷,还带着湿意。
程渝道:“明天怕不是请客的好天气。”
“无妨,家里多准备几个暖炉,地龙也烧旺一点。”顾轻舟笑道,“下雨天才有趣呢。”
程渝就不再说什么了。
翌日,中午时大家络绎到齐了。
康昱他们九点多就到了,而康暖到十一点四十才到。
全部围坐在一起,顾轻舟起了牌桌,问他们是打梭哈还是打麻将,结果他们都要打梭哈。
康暖却显得心不在焉。
叶妩问她:“暖暖,你怎么了?”
在场的,有自己的哥哥和未来嫂子,也有堂妹,顾轻舟和程渝更是挚友,康暖什么话也不能说。
“没事,没事。”康暖看了眼康昱,非常保留。
早上的时候,康昱先去接了叶妩,康晗也很早起来了,故而先跟康昱走了。
康暖起床比较晚,而且梳妆打扮,就落后了几步。
不成想,等她出门时,正好遇到了她父亲。
这也就是为何她迟到那么多。
康家的二老爷早早出门。
这很罕见。
况且,天下着小雨,二老爷是最烦这种湿答答的天气。
平日里,遇到这样的天气,他多半不会出门。舒舒服服的坐在家里,让佣人沏一壶好茶,将儿女们叫来关心一二,扮演一下慈父,传导两句人生经验。
虽然他的人生实在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可今日他却忽然换上皮鞋,捏着一块点心,一边吃一边出了门。
打算去司府拜访顾轻舟的康暖见了,吃了一惊,开口问道:“父亲,您出门有事?”
康暖也没想到会在门口碰到自己的父亲。
二老爷康连节不受康老爷子器重,整日无所事事,他可以说是府中最闲的一个人了。
这雨天,他能有什么事非要出门?
康暖了解自己的爹,没有什么本事又惫懒,交的朋友也都是太原府的富贵闲人。
他偏偏觉得自己跟那些富贵闲人们是不一样的,看不起他们。
平日里一起打牌也就罢了,断不会在自己讨厌的天气出门会他们的。
再说了,如此天气,那些闲人们大概也不会出门交际的。
“当然有事,你父亲我今天要去办一件大事!”康连节看向女儿,眼里有些隐藏不住的得意。
他很高兴。
自从康暖和刘见阳退亲、决定去留学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见到康暖都不爱搭理,来掩饰他内心的愧疚。
今天却不同。
康暖不仔细分辨这些的,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比她更清楚不过的了。又不能换一个爹,何苦分辨太清楚让自己心里难受。
不过,他今日居然对她有了好脸色!
这太不对劲了!
她爹一定是遇到了不得了的喜事。
“你也要出门?”康连节反过来问女儿,却不继续说自己办什么大事了。
“是。”康暖回答道,“今天司太太设宴,我们一块儿聚聚,昨天约好了的。”
康连节意义不明的哼了一声。
想到顾轻舟,康二老爷情绪复杂,那女人可厉害了。
他兴致全无,冷淡对康暖道:“早去早回。我跟朋友约好了喝茶,时间快到了,先走了。”
不是说要去办一件大事吗?
喝茶算什么大事?
康暖看着康连节坐上汽车走了,心里不安。
这点不安,到底源于何处,康暖也不知。
她本能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对自己的司机说道:“先去一趟十里香点心铺,司太太喜欢这一家的红豆糕,我要买点。”
十里香点心铺附近有一个惠风堂茶馆,是她父亲康连节最喜欢的,若是跟人约了喝茶,十停有八停是约在惠风堂。
康暖有些放心不下,所以想过去望一望。
她今天疑神疑鬼。
前些日子,她眼皮一直跳,总感觉有坏事要发生。
若二房发生不好的,多半是她父亲自己招惹的。
“是。”司机应了。
到了十里香点心铺,康暖打发司机下去买红豆糕,自己坐在车子里面,透过车窗,朝惠风堂那边看去。
她果然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康连节!
康连节居然站在惠风堂茶馆门口,左顾右盼的张望着,一看就是在等人。
不到茶馆里面雅间去等,却在茶楼门口等?
风把雨丝吹斜,飘到康连节的皮鞋上,他珍贵的皮大衣也沾染了水珠,脸冻得通红。
“怪了,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让我父亲在门口迎接他?”康暖吃惊不小。
她父亲非常自卑。然而,自卑的人多伴随着狂傲。..
她父亲表现出来的,是嫉妒傲气的。
换做往常,他早就不耐烦的破口大骂了,天皇老子也不值得他如此谦卑的。
这会子他却丝毫不在意了。
他在等谁?
康暖看到这里,既迫切想知道,却又很担心。
司机买了红豆糕回来,也看到了康二老爷。
“八小姐,那不是二老爷吗?”司机问。
这个司机,是康家共用的,并非二房单独的,对二老爷谈不上什么好感,更不会对他忠诚的。
康暖不怕这司机回去告状,说女儿跟踪父亲。
“你去买一包香烟抽,一个小时后再回来。”康暖道。
司机高高兴兴走了。
他对康家这些老爷们的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做下人的,最好是眼瞎、心盲、口哑,不要乱看乱说,否则就会惹事。
司机离开之后,康暖眉头微微皱起。
她铁了心要等着看看她父亲到底是来见谁的。
能让父亲站在茶楼门口等待,要么对方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要么是父亲自己对接下来的会面充满了激动兴奋和迫切,想要早一点见到对方。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让康暖不能不忧心。
等了一刻钟的样子,康连节要等的人来了。
一共来了两个人,都是精壮的汉子,脸上胡茬不怎么清理,满脸横肉,让人一看就觉得很不好惹。
康连节看到两人,立马挺起腰板来,那两人倒有一两分恭敬,请康连节走在前面。
康暖的心,果然沉了下去。
“这都是些什么人?”康暖震惊。
这样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也绝不是康家平日里来往的。
她父亲怎么认识这样的“江湖人”了?
康暖是念过书的,有点见识。她看得出来,那两个人多半是刀尖上舔血混日子的,八成是帮派的。
父亲平日里连鸡都不用杀一个,接触的也都是些富贵闲人。
如今,他却突然跟帮派的人接触,他跟这种人见面是为了什么?
“父亲不会又在闹什么幺蛾子吧?”康暖很担心。
上次七哥的事,父亲就惹恼了祖父。
若是他在胡闹,祖父非要把他们赶出去不可。
二房没有自己的营生,若是被赶出去,他们住哪里,用什么谋生?
到时候,七哥和自己都难堪,母亲也要跟着受累。
康暖想下车,去阻止她父亲。
可她到底有点害怕父亲,犹豫再三,愣是没敢。
康暖想等他们从茶楼出来,等无人时在问问父亲的。
谁知等了一个小时还没见人出来,司机都回来了,她又怕顾轻舟那边等久了,只好作罢,对司机道:“去司府。”
或许,等晚上的时候,问一问父亲。康暖心里想着。
到了司府,众人果然来齐了,就等康暖。
康暖把红豆糕交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没有多问,让康暖很感激。
可康暖心中放不下,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父亲到底见那些帮派的人做什么呢?
七哥和叶妩都在,让康暖不敢直言,怕七哥回去和父亲吵架,也怕未来嫂子对康家有意见。
康暖心不在焉的。
“你们先玩,晗晗你来坐我的席,我去厨房看看热可可好了没有。我要用热可可配红豆糕吃。”顾轻舟笑道。
她下了牌桌,同时给康暖递了个眼色。
康暖会意,也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她七哥。
“我也要喝热可可。”康暖笑道。
在场的,全不是傻子。
康暖心不在焉,顾轻舟有意引她出去说话,众人都明白。
他们继续玩牌。
顾轻舟就把康暖领到了旁边的小耳房。
第1228章 在书房里跳舞
康暖喝到了热可可。
“怎么了?”顾轻舟问她。
在康昱和叶妩面前,康暖支支吾吾。可她满腹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顾轻舟帮助过康暖,她的本事又厉害,康暖十分的信任顾轻舟。
她斟酌了下,对顾轻舟道:“我去买红豆糕,遇到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康暖看了一下伺候的女佣,顾轻舟对女佣点了点头,女佣便下去了。
这里只剩下顾轻舟和康暖二人。
康暖这才把她的事,告诉了顾轻舟:“我出门的时候,遇到我父亲也要出门。”
她用一种很不可思议的口吻,描述这件事。
“这年头,女人都可以出去交际,更别说男人了。”顾轻舟道,“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古怪不成?”
“是有古怪。”康暖道,“我父亲不喜欢下雨天,如果没什么大事,他宁愿在家里喝茶也不肯出门的。
他先是跟我说,他要去办一件大事,然后又跟我说他是去喝茶,前言不搭后语。我觉得不对劲,就去他经常去的茶楼看了一看。”
“看到什么了?”
康暖满腹忧愁:“看到他和两个人见面。那两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马帮的。他见马帮的人,难道会有好事吗?我担心他在犯错。”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看向顾轻舟,道:“轻舟姐,我家是什么情况,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祖父本来就看不上我父亲,我父亲又总是生事,我担心他误入歧途,犯下什么大错来,祖父将我们二房赶出去。”
康家老太爷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全靠姑奶奶康芝撑着。
若是被赶出了康家,康连节又是那样的性格,康暖怀疑他会饿死。
还有更重要的:若是二房被赶出去,七哥怎么办?
叶督军那时候会肯把女儿嫁给七哥吗?
康暖最担心的,是她七哥的前途,以及他和叶妩的婚姻。..
她已经很惨了,她不想父亲再毁了她亲哥哥的人生。
会有这个担忧,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父亲一直不着调。
今天看到父亲跟马帮的人见面,康暖本来就悬着的心晃动得更加厉害了。
“轻舟姐,我该怎么办?”康暖问道。
顾轻舟沉思了下。
她道:“找马帮的人,多半是办些不能见光的事情。你父亲,最近在忙什么,你知道吗?”
康暖摇了摇头。
“每个人都有些不能见光的,可大可小。”顾轻舟慢慢道。
康暖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这次不一样,我感受得出来,他一定是在谋划什么大事。他闹得越大,后果越难收场。”
“他若是真的在谋划什么大事,你问的时候,他就会遮遮掩掩,而不是告诉你他要去茶楼了。”顾轻舟尽可能安慰康暖,“这说明他谋划的事情跟康家没有关系。”
康暖的心,稍微放松了几分。
顾轻舟这句话,安慰到了点子上。
“只要不是算计自家,祖父也许会网开一面。”康暖道,“轻舟姐,多谢你开导我。”
顾轻舟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你七哥,还有阿妩。和你一样,我也希望你家里安宁,这样你七哥前途好,他和阿妩的婚姻遂顺。
你这样相信我,若再遇到什么事情,就过来找我。说给我听,我来帮你分析。”顾轻舟道。
顾轻舟的谋略比许多男人还要厉害,康二老爷根本就不是顾轻舟的对手。
听顾轻舟这么说了,康暖的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
她们俩回到了客厅。
牌局还在继续,可惜康晗不太会,不想打了。
顾轻舟接替了她。
玩了一下午,康家兄妹吃了晚饭这才离开。
叶妩住得近,顾轻舟说好了亲自送她回去,康昱就先走了。
等康昱一走,程渝和叶妩都围上来,问顾轻舟:“康暖怎么了?”
“她是不是谈恋爱了?”程渝问,“看她的样子,莫不是爱上了有妇之夫?”
顾轻舟啼笑皆非,打了下程渝:“你盼着一点人家的好!”
康暖的事,顾轻舟没说出去。
“老师,暖暖她真没事吧?”叶妩问。
顾轻舟道:“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不过别担心了,她无碍的。”
叶妩很信任顾轻舟,果然不再多言。
康暖没有告诉他们,定有难言之隐。对于旁人的难处,叶妩素来很体贴。
到了叶督军府,顾轻舟去看了六姨太和她的儿子。
叶妩的婚期临近,她颇有压力。
她道:“老师,我很久没有和你一起睡了,趁着司师座还没回来,我今晚住你那边好吗?”
顾轻舟笑道:“你方才不说?非要我带着你回来一趟,你才说?”
“我要拿些换身衣裳嘛。”叶妩道。
她神色暗淡。
顾轻舟不明。
她把叶妩带回了家。
叶妩带了自己的睡衣、梳洗用品,两个人洗了澡躺下,叶妩才对顾轻舟道:“老师,今天是我二姐的生日。”
顾轻舟心中发紧。
叶姗消失已经好几个月了。
“老师,她还能回来吗?”叶妩低声,把头放在顾轻舟的肩膀上,依偎着她。
顾轻舟颔首:“会的,她一定会回来。”
叶妩仿佛安心了。
顾轻舟这才明白,她为何非要跟自己一起睡了。
她们说了很多的话。
到了早上五点,顾轻舟被电话吵醒了。
打电话的人是王珂。
“司太太,我昨晚失眠了,怎么回事?”他很焦虑,“您能不能来给我复诊?”
顾轻舟看了眼时间:“现在才五点。”
“您上午来,行吗?”他着急了起来。
顾轻舟道:“好,我十点左右去看你。你也自己回想下,为何睡不着。你的失眠症,肯定不会复发的,别担心。”
王珂的情志病其实已经痊愈了的,可是他之前带司行霈去取那些宝藏,宝藏旁边就是尤峥的尸体,顾轻舟担心他又被尤峥的尸体勾出什么心病来。
这种心情最忌讳反复,所以他打电话给顾轻舟,顾轻舟也不敢掉以轻心。
“王家六哥患了失眠症?”叶妩也被吵醒了,有些吃惊,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当初顾轻舟让她帮忙,在王玉书面前提起王珂,也没告诉她缘故。
叶妩一下子就清醒了。
顾轻舟也清醒透了。
她下床,从桌上的暖壶里倒水喝,也倒了一杯给叶妩。
两个人拥被聊天。
顾轻舟道:“他的失眠症不算严重,连吃药都用不着,好好调理一下,也就好了。”
王珂突然变得消瘦阴郁,又突然好了起来,若是说什么事都没有,反而引人生疑。
顾轻舟就跟王珂商量,他患失眠症的事情可以透露给大家,只需把病因瞒着就好了。
外人不需要知道因何而起。
反正失眠症并不是什么猎奇的病症。
王珂同意了的,所以顾轻舟才说给了叶妩知道。
“原来是因为失眠,我说六哥当年怎么突然就变得不爱搭理我们了。”叶妩恍然大悟。
她心里对王珂理解万分,睡不着觉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王珂长期睡不着觉,性格变得古怪,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老师,那他是不是快要恢复如初了?”叶妩笑道,“我很想念从前的王六哥,他挺有意思的。”
王珂以前开朗大方,还是很受欢迎的。
顾轻舟笑了笑,说道:“这个我不能保证,得看他自己了。”
但是她私心里却觉得,王珂会一日比一日开朗的,他本性就不应该是一个躲在阴暗角落的阴郁人。
王珂一夜未睡,顾轻舟和叶妩也早早醒了。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另一个人,也是彻夜难眠。
康暖眼瞧着天际露出了青灰色,一个晚上过去了。
她的担心,丝毫没有减少。
昨天,她和七哥、晗晗回到康家时,父亲已经在家了。
出门之前,康连节跟康暖说了要早去早回的,康暖却回来得比康连节还晚。
若是以往,康暖怕康连节念叨,肯定不会往康连节身边凑了。
今天情况有些不同。
“我父亲呢?”康暖一回到家就问女佣。
“二老爷在书房。”女佣的表情有些古怪。
“在书房怎么了?”康暖不解的看着女佣。
女佣的表情,她有点读不懂。
康连节虽然整天无所事事,但是书房他还是有的。而且,他的书房比一般人要大,他讲究排场和虚荣。
“二老爷在书房跳舞。”女佣咋舌。
跳舞?
康暖露出和女佣一样的表情。
看来父亲心情是十分的好,不然他不会在书房跳舞的。
康连节是老派的人,看不上时髦派的东西。
他一般不会做跳舞这种新潮的事情,再说了,他从哪里学会了跳舞?
“我过去看看。”康暖道。
到了书房外面,就听到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
是留声机里的唱片声音。
康暖想起刚刚女佣的话,心里忍不住想到,难道她爹一边听戏一边跳舞?
这可太不伦不类了,传出去,那是要被人笑话的。
等进了书房,她发现和自己猜测丝毫不差。
也不知道父亲把哪里的留声机搬来了,质量忒好,录的京戏唱片放上去,就跟有人在耳边唱似的,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再看到独自一人跳着蹩脚探戈的父亲,这毛骨悚然就变成滑稽了。
康暖是不敢笑的,她看着父亲,觉得他的心情十分的好。
“父亲。”等父亲停了下来,她出声唤了一句。
康连节关掉留声机。
他实在是太高兴了,满脸笑容。
这对康暖而言,是非常罕见的。
“他到底在高兴什么啊?”康暖心里却慌得厉害。
第1229章 奇怪的私约
康暖打了个寒颤。
反常则妖!
“你过来,坐。”康连节对康暖招了招手,和颜悦色。
康暖走了过去。
不等她问,康连节就说道:“我跟你说,我今天可是得了一个大便宜。”
他脸上带着得意。
康连节是很爱炫耀的。他这个人,虚荣、爱炫,同时又有种深刻的自卑。
康暖每次看到他,心中都很难过。康家的儿子,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然而,听到他说“大便宜”,康暖又特别担心。
“父亲得了什么大便宜?”康暖小心翼翼问。
康连节哈哈笑道:“我花了这么一点点的钱,就让马帮答应帮我办三件事情,这是不是大便宜?
马帮的人,最擅长察言观色,他们也知道我面子大。说实在话,我倒是不愿意占他们的便宜,可他们偏偏要这样客气。”
好像他很风光似的。
康暖感觉他可怜。
可怜的同时,康暖又担心极了。
他让马帮办事?
他一个游手好闲的,能有什么事用到马帮?
和马帮接触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事啊。
康暖很怕自己露出情绪,打断了他的话,故而她装作很荣耀:“父亲面子自然大了。父亲,你有什么事情要马帮帮忙啊?”
这句话,点醒了康连节。
“我让他们来保护我的安全不行么?”康连节不悦道,“这太原府,还没有哪个大人物能请马帮的人来做保镖呢。”
康暖的心,当时就沉入谷底。
她父亲非常高兴,却又不肯告诉她实话,还说什么请人保护。
他一个闲钱都不宽裕的人,需要什么保护呢?
康暖还在想再套话,就被她父亲赶走了。
于是,康暖失眠了一整夜。
她想:“快点天亮吧,等天亮了,我先去把这件事告诉姑姑,免得父亲闯出大祸。”
可仔细一想,万一她父亲是想对付姑姑呢?
她告诉了姑姑,父亲出师未捷,还是会被赶出去的。
“我得去见轻舟姐。”她想,“只有她能帮我。”
她如此辗转反侧,一夜过去了。
顾轻舟不知康暖的心焦。
她和叶妩睡了个回笼觉,八点才起床。
薄雨已停,金灿灿的光芒普照大地,空气里有淡淡的暖意。
吃了早饭,叶妩回家,顾轻舟则去了王家,给王珂复诊。
王珂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他正在摆弄一部留声机,准备舞曲,不知是请人跳舞,还是要自己练习。
“......你因何而失眠?”顾轻舟端详他,“看你的气色,倒是不错的。”
“我给你打完了电话,就睡着了,八点多才醒。”王珂道,“你比药管用。”
顾轻舟啼笑皆非。
“那之前呢?之前为何睡不着?”顾轻舟又问。
五点多打电话给她,肯定是忍了一个晚上的。
王珂有点尴尬。
他早上那个电话,当时是很着急,现在看来,怎么都不太恰当。
“我去看了冉霜,回来一直想这件事,很高兴,就睡不着了。”王珂道。
他是兴奋而失眠。
后来他也想起,他昨天好像喝了三杯咖啡。
他失眠的时候,脑子一根筋担心自己出事,稍后才想起这茬。
“不好意思。”他跟顾轻舟道歉,“我太冒失了,应该多想想为何失眠,而不是为何病情反复。”
顾轻舟舒了口气:“你无碍,我就放心了。”
她又笑着问:“你去拜访过你的英语老师了?”..
“嗯。”王珂心情愉快,“我见了小冉霜,她竟然还记得我,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他这一两年瘦得厉害,跟以前有了很大的不一样,连他的英语老师都没能一口叫对他的名字。
小冉霜居然记得!
若是正常孩子,王珂也不至于如此高兴。
可小冉霜不是,她是个有点迟缓的小傻子啊。
“她的脑子好一些了。反应虽然还是不如普通人,却看得出来比之前快。”王珂道。
小冉霜的现状,让王珂感到很欣慰。不管怎么说,他当年杀尤峥,并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至少小冉霜免遭毒手。
看到小冉霜,他就越发心安理得。
“那挺好的。”顾轻舟道,“确实有这样的例子,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只要家里人用心引导,年纪大些之后,烧坏了的神经又慢慢好转起来。”
“但愿如此。”他笑道。
看着王珂,顾轻舟忽然想起昨日叶妩问的话来。
“失眠症治好了,王六哥是不是会变成以前的那个王六哥了?”
他会变成那个开朗的王珂吗?
顾轻舟忍不住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王珂。
王珂被她看得不好意思。
仔细端详,顾轻舟才发现王珂是精心打扮过的:一套咖啡色西装,同色马甲,胸前缀了金怀表。
怀表的链子熠熠生辉。
他的皮鞋也是锃亮。
顾轻舟有点奇怪,就问:“你......是打算出门吗?”
王珂阴郁的脸上居然露出几分羞涩来。
他尴尬咳了咳。
他约了顾轻舟,自己却又要走,怎么都显得太过于失礼。
可是,他又不能不去。
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顾轻舟治好了他的病,又帮他保密,他在顾轻舟面前没什么可隐瞒的:“我傍晚有个约会。”
“女朋友?”顾轻舟看着王珂胸前的怀表链子,问。
“不是女朋友。”王珂略窘,“是范子惠,她是我以前喜欢的人。后来,您也知道......”
后来他生病了,这些全断了。
如今病好了,范子惠突然约了他,王珂是惊喜的。
“不过她以前不怎么喜欢我的。她家跟我家有些不一样,她总嫌弃我太过于文弱。”王珂补充道。
因为求而不得,所以珍贵。
这也是他为何要赴约。
“那你们是怎么约上的?”顾轻舟问。
“她给我下了帖子,邀请我出城去玩。城外有一个温室大棚的庄子,种满了各色鲜花,她约了好些个朋友,大家要玩通宵的。”王珂说道,“这个时候,赏花会最是昂贵了。”
顾轻舟哦了声,兴趣不大。
王珂则问:“您要一块儿去吗?”
她正要拒绝,就听到王珂继续道:“虽说她家是混帮派的,不过,她是很好的一个女孩子,上进努力,她的朋友也都是好人家的。”
混帮派的?
顾轻舟的心思,莫名其妙略微一转。
然后她想到,当初王珂阳光开朗的时候,那女孩子都不喜欢他,现如今王珂变得阴郁起来,看着又瘦弱,她怎么可能突然对他有了好感,甚至还约他出城?
“王珂,宝藏的事情,你是不是只告诉了我?”顾轻舟忽然问。
“对呀。”王珂点头,“这是我的秘密,我怎么可能告诉其他人?”
“确定么?”顾轻舟问。
王珂非常肯定的点头。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
“那可能便是我多心了点。”顾轻舟笑了笑。
她没有多提。
王珂还有事,只怕下午也要精心准备礼物,顾轻舟道:“你既然无碍,我就回去了。”
王珂再三保证:“我以后不乱打电话,更不会在凌晨五点打。”
顾轻舟笑笑。
她从王家离开了。
等她回到自己家时,王珂又来找她了。
顾轻舟刚刚进门,脱下了风氅,佣人就说王珂来了。
“怎么......”顾轻舟哭笑不得。
王珂怎么想起一茬是一茬?
她让佣人请王珂进来。
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事,王珂不是很确定。
“我突然也感觉,范子惠找我,有点不同寻常。”王珂道,“我这些年都没见过她,她为何找我?”
顾轻舟端了茶盏,慢慢喝了一口。
王珂原本很兴奋的,可顾轻舟临走时那句话,让他的好心情全没了。
若范子惠有所图谋,肯定跟那些宝藏有关。
除了这个,他也没什么好处能给人家。
可王珂真没与人谈及此事。
“我想不起来了。”王珂略感痛苦,“司太太,我不是很确定,自己到底谈过那些钱没有。”
“此话怎讲?”
“我之前偶然会喝酒。”王珂道,“喝醉了之后,谁知道做了些什么呢?”
就在此时,佣人说康家的八小姐康暖来了。
康暖也是急匆匆来的。
两下见面,康暖差点没认出王珂,犹豫了下才笑道:“六哥。”
“你是暖暖?”王珂微讶,“你怎么变得这样漂亮了?你跟小时候可完全不同。”
康暖一愣,继而面颊微红。
“六哥别夸我了,我不太好意思。”康暖笑道,“我不是小丫头了。”
王珂也笑笑。
话被打断了,王珂就要告辞。
顾轻舟送他出门,对他道:“你还会去赴约吗?”
“要去的,都答应了人家。”王珂道。
“既然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可好?”顾轻舟道。
“当然,求之不得。”王珂道。
他来找顾轻舟,就是想让顾轻舟帮他拿个主意的。
可康暖来了,打断了他的来意。
他最近脑子是不够用的,经常丢三落四。
康暖在客厅略座。
远远的,她似乎听到了王珂激动的声音:“康二叔吗?”
康暖不由竖起了耳朵。
怎么提到了她父亲?
她心中更加不宁了。
而后,顾轻舟和王珂越走越远,康暖再也没听到他们说什么。
约莫半个小时后,顾轻舟才回来。
“轻舟姐,怎么了?”康暖忐忑问,“我方才好像听到了六哥说我父亲。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第1230章 绑架
康暖的焦虑,顾轻舟都看在眼里了。
她摇摇头:“没事的。”
她顿了下,对康暖道,“从前有个他暗恋的女孩子,请他出去玩。他疑神疑鬼,请我给他拿个主意。”
“什么主意?”康暖问。
“我让他带几名我的密探。”顾轻舟笑道,“我从江南过来时,带了一批自己的人,平时很少用到他们的。”
“带着没什么不好的。”康暖道。
顾轻舟颔首。
康暖又笑道:“是不是六哥怕丢人?男孩子很奇怪,总是要面子,带着下人有点像遗老遗少,他们面子上过不去。”
顾轻舟也笑了:“正是这话。”
两个人说了半晌。
康暖这才说了自己的来意。
她父亲昨晚高兴极了,让康暖心急如焚。
“我真怕他坏事。”康暖道。
顾轻舟安慰她。
她的安慰,也是空洞的,让她留意她父亲的行为。
其他的,静观其变。
“轻舟姐,谁约了六哥?”康暖临走时,突然问道。
“他没说。”顾轻舟道。
康暖惴惴不安的离开了。
顾轻舟慢慢舒了口气。
“今天真是很奇怪的一天。”她感叹道。
她之前送王珂出去,想要给王珂拿个主意。
在开口之前,顾轻舟突然想到了什么。
康暖的到来,让她把事情联系到了一起。虽然觉得荒诞,她还是问了王珂一个问题。
她问王珂:“我看你和康暖的样子,应该很熟悉的,你们两家多有来往吗?”
“是啊。”王珂道,“康暖的父亲,跟我的父亲算是至交。后来我父亲去世了,康二叔时常来看望我。”
“康二老爷知不知道你宝藏的事情?”顾轻舟突然问。
王珂一头雾水。
好好的,怎么提到了康二叔?
若不是康暖突然到来,此事怎么也跟康二叔扯不上关系吧?
再说了,哪怕康暖来了,此事也牵连不到康二叔头上。
“我没说过。”王珂说道。
“真的?”顾轻舟表情有些严肃,“你仔细想想。”
王珂蹙眉。
他还想要说什么,突然脑子里炸了下,他想起前天一件事,仔细琢磨起来:“或许,我真说过。”
他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没有烦躁,也没有急切,安静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王珂舔了下唇,心里虚虚的,不太踏实。
他道:“康二叔跟我爹关系特别好,他们从小就经常一起玩,后来我父母去世,他还很照顾我。”
顾轻舟点点头,鼓励王珂继续往下说。
康连节在王珂心里面的地位还挺高的,至少好感很足。
“我原本是打算前天去拜访英语老师的,可遇到了康二叔,他说好久没见到我了,就拉了我去喝酒。
我们一边喝一边聊,他突然说起我每个月都去耄仁寺上香的事情,问我这个月还去不去,我说不去了。”王珂道。
他每个月去上香的,之前康连节还陪他一起去过一次。
康连节突然问起这话,也是随口一提。
不成想,王珂的态度却不太对,当时康连节表情里起了怀疑。
“他提到了我父亲,说了很多事,我没控制住,陪着他喝了不少酒。那是我父亲的过往,我不能不喝。
我当时没想到,现在想想,康二叔可能想套我的话。后来,我有些迷迷糊糊的,或者说了耄仁寺悬崖有宝藏的事情。”王珂道。
王珂年纪轻,酒量也不好,喝醉之后就断片,康连节在他心里地位高,说到了耄仁寺,顺带着说到宝藏,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他的心结已经解开了。
顾轻舟淡淡哦了声:“这便是了。”
“这便是什么了?”王珂有些不解。
顾轻舟声音压低,悄声道:“康暖说康二老爷花了一笔钱,请马帮的人帮他做三件事。”
“司太太,你的意思是康二叔看上了那笔宝藏?”王珂连连否定,“不可能的,康二叔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的。
康家那么有钱,他才看不上,他是个磊落的人。他就跟我的亲二叔一样,他怎么可能图谋我的东西?”
说罢,他又连连摇头:“康二叔.......康二叔不是这样的人。”
他声音有点高。
他反复道:“康二叔不是这样的人,康家的人都高洁。再说了,那笔宝藏,已经被你们取走了,康二叔就算是想要,也不可能找上我的。”
“或者,他并不知道那笔宝藏已经落到我和司行霈手中了呢!”顾轻舟道。
酒后的话,王珂未必就说全了。
顾轻舟沉默了片刻,没有和王珂抬杠,只问:“王珂,你信不信我?”
“自然是信的。”王珂说道。
他语气肯定,认真,并非随意敷衍。
顾轻舟道,“你今晚赴约,带上我的密探。”
“啊?”王珂意外,有点不情愿。
顾轻舟笑道:“你左右要带人的,总不能自己开车出城,或者走着出城吧?”
“不太好吧?”王珂道,“出门带很多随从,跟土老帽似的,会被人取笑。”..
“防人之心不可无。”顾轻舟道。
王珂最终还是答应了。
他不是怀疑康连节,而是怀疑范子惠。
他觉得,范子惠找他,是不太正常的。
王珂从顾轻舟这边回了家,下午又接到范子惠的电话了,提醒他傍晚约会的事情。
“这就怪了。她怎么热情得过分?”王珂心想。
此刻,他有了四五成的怀疑,此事可能真跟康连节有关。
王珂留了个心眼,对范子惠道:“要不我早点过去吧,还能帮你布置。”
“不不,你来得太早,佣人还没准备好,我措手不及。你六点再出发吧。”范子惠道。
王珂的心,凉了半截。
范子惠大概是对他很轻视,感觉他是个半死不活的人,所以很明显的透露“天黑好办事”的意思给他,都不提防他。
“要不要去?”王珂满心的犹豫。
此刻的他,很好奇顾轻舟的推断。
范子惠和康连节,好像完全不相干的人,突然之间被顾轻舟联系到了一起,王珂心里痒痒。
他到底不过是二十二岁,再阴沉沉闷,也有年轻人的好奇心。
他想亲眼看个结果。
这个结果,在他好奇心的驱使之下,竟然比他的安全更重要。
拖延到了范子惠说的时间,王珂终于带着顾轻舟的人出了门。
顾轻舟派来的人都比较沉默寡言,在王珂面前的时候也眼观鼻口关心,这让王珂多了几份自在。
加上王珂,他们一共五个人,刚好坐一辆车。
王珂坐在后座,被两个人夹在中间。
一路上都很平静,没有出什么事情。
王珂的精神却越来越紧张。
“风平浪静,是什么意思?”王珂想着。
他问旁边的人:“会出事吗?”
“王少爷放心,有我们呢。”那人道。
车子开出了城,路面变得坎坷起来,不过他们的车子性能好,这都算不得什么。
谁知就在王珂心情最紧张的时候,车子突然晃了一下,往下一陷,突然走不动了。
司机说道:“是车轮陷泥坑里面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
王珂慢慢透出一口气,心道自己快要被自己吓死了。
他道:“试试看能不能爬出来,要实在不行,我们大家下去推一把。”
他虽然没什么力气,顾轻舟派来的这几个人看着却精壮得很,推个车小意思。
“你别动!”领头的随从表情一凝,指着王珂旁边的一个人,说道,“你下去看看。”
那人下去了。
没多一会,外面就响起了枪声。
“枪......枪?”王珂头皮都要炸开了。
果然,果然!
他若不是昨晚失眠,误打误撞找了顾轻舟,这会儿他大概已经被人绑起来了。
对方不知道来了多少人,他们这边却只有一个人下车了。
“我们下去帮忙!”王珂着急。
“你别动,好好趴在车里待着。”其他几个人迅速下车,并且迅速锁上了车门。
王珂手里没枪,身子还虚弱,这个时候出去大约是帮倒忙,于是老老实实趴在后座上。
他忽然想起:“刚刚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密探,穿着跟我一样颜色的西装,做了跟我一样的发型,身量也跟我差不多。”
这是顾轻舟安排好的。
王珂太紧张了,竟一路上都没察觉到。
一阵枪声之后,外面传来**互搏的声音。
王珂想着刚刚随从下车后响起的枪声一阵后怕,也不知道他躲过去没有。
如果是他,多半是躲不过去,要受伤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车门忽然被打开了。
“王少爷,人都抓住了。”顾轻舟派来的人站在车门外。
他长得精壮,任何人看了都会很有安全感。
王珂好像脱了力,半晌才下车。
地上有三个人,一看就不是善类,被顾轻舟的人反剪着手压着。
看到王珂走下车来,其中一个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妈的,上当了!”
王珂听他们说这话,就知道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们在王珂的必经之路上挖了坑做了陷阱,就等车里的人下车查看。
他们就躲在附近,只要王珂下来了,他们就能出其不意绑了王珂。
谁知竟然有人扮作王珂的样子,故意引他们上钩!
“你们是什么人?”王珂冷冷道。
第1231章 一个人的恶意和私心
王珂毫无气势,是个文弱书生模样。他就这么问,三人自然是不肯招的。
顾轻舟派来的人问道:“王少爷,您打算怎么办?还去参加聚会吗?”
王珂想起了很多事。
他心中也有了成算。
沉默片刻,把思路理顺,王珂道:“把车推出来,直接回城,将这三人送去警备厅!”
车子里面没有多余的座位了。
但是可以绑了,放在后备箱里面带回去。
“是。”顾轻舟派来的人应了,将汽车推了出来,将三位犯人绑死了塞到后备箱,带着王珂打道回城。
回城之后,他们没有去王家,直接去了警备厅报案。
这三人竟然敢绑架王家的少爷,这对警备厅来说,也算是大案子了!
王家既是太原府望族,又是叶督军府的姻亲。
军警再三跟王珂保证,一定会好好查,王珂这才回了王家。
他跟顾轻舟派来的随从道谢:“今晚多亏了你们。若不是你们,我就落入人家的圈套了。
最要感谢的还是司太太的神机妙算。今天晚了,我也不好上门道谢,你们帮我转达一下我的谢意,明天我再亲自登门。”
几个人应了。
王珂回到自己的院子,满心疲惫。
他失望极了,却又不甘心。
他想要找到设陷阱人的把柄——康连节,还有范子惠。
他不能被人愚弄了。
这么想着,王珂就起身,给范子惠打了个电话。
电话不是范子惠接的,是范家的佣人接的。
王珂对电话那边说道:“我是王珂,跟你们小姐约好了去城外玩的,但是谁知道我的狗不知道误吃了什么,傍晚的时候突然口吐白沫,等兽医看诊结束,已经是这会子了。这也太晚了,麻烦你们转告范小姐,今晚我就不去了。”
王珂心想,从范家到农庄也不是太远,范家应当会派人过去跟范子惠说一声。
若是范子惠不知情,这也就没有后续了。
若是范子惠知情,自己不去,她一定不甘心,说不定会再打电话过来邀请他。
只要她再来电话,王珂就有办法对付她了。
挂了电话之后,王珂就换了身衣裳,坐在那儿等着。
密探们回到司府。
顾轻舟心里存了这件事情,尚未入睡。
众人见了太太,将事情禀报了,并且转达了王珂的谢意。
“他这回倒是懂礼数了,没有半夜打电话跟我道谢。”顾轻舟笑道。
密探们见事情结束,退了下去。
事情差不多落定。
顾轻舟想:“康暖一直担心她父亲,不知他要做什么,现在清楚了。我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她?”
然而这个电话,对康暖来说,算不得安慰。
“算了,让她也睡个好觉吧,这件事后面还有得愁呢。”顾轻舟想。
她没有打给康暖,而是打给了警备厅。
她说,这件事跟她也有关,让警备厅仔细查。
“连夜审问吧。”顾轻舟道,“尽快给我答复。”
她的话,在警备厅还是很管用的。
又是一个无眠夜。
王珂没睡。
顾轻舟也没睡。
康连节更没睡。
几个人中,康连节心情最好,简直想要高歌一曲。
他等着马帮给他传来好消息。
王珂那孩子,阴沉的时候看起来吓人,不过是一个纸老虎,并没有什么本事的,也没啥体力。
要把王珂引到圈套里面去,简直是轻而易举!
康连节曲起手指敲着红木桌面,心想:“等绑了王珂,问出了宝藏的地方,还是杀人灭口的好。不然放他回去了,他将宝藏告诉了王家,又是一个隐患。”
王珂守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都没有告诉别人,合该是轮到他康连节发财了。
有了那些宝藏,老太爷算什么,他妹妹算什么?
他可以随心所欲,再也不用为了每个月的零用被他们拿捏了!
他甚至可以买一些军火来保护自己,或者给自己开辟一场基业,好教太原府的人看看他康二老爷的厉害!
“上次灌了王珂那么多酒,他都没说具体地址。那又如何?最后还是我的。”康连节想。
康连节越想,越是红光满面。他的心跳动得有些厉害。
他心脏不是很好。
西洋医生说了,让他别太激动,否则容易中风。
若是平时,他不会放任自己这么兴奋,但是在今晚这个好时候,他愿意任性一把,让自己多高兴一会儿。
“二老爷,您的电话。”女佣来叫他。
“好,好!”康连节一骨碌爬起来,春风满面的去接电话了。
他爬得时候,动作有点快,是不太舒服的,反而他没留意到。
电话是马帮打过来的。
康连节屏退了女佣,对着电话问道:“事情办好了吗,人带到我说的地方去了?”
二老爷心想,幸好他一直穿着出门的衣裳,立马就可以过去拷问王珂。
已经做了灭口的打算,他也不在乎在王珂面前暴露自己,反正那就是一个死人。
“人带去警备厅了。”电话那边焦急万分,“康二老爷,您老想想办法,看怎么将人捞出来。”
“什么?”
康连节有些不明白,他明明让他们把人带去他指定的地方,他们怎么把人带去警备厅了?
“是王少爷将我们的人抓了,送去了警备厅,已经报案了。”马帮的二当家说道,“康二老爷,您也别着急。我们既然收了你的钱,就会帮你办成这件事,这一回不行,还有下一回”
康连节懵了。
他们收了他那么多钱,没有办好事情,还好意思说有下一回!
王珂吃了这一次的亏,受了教训,下一回哪里就这么好骗了!
“康二老爷,现在不是跟我们扯皮的时候。”马帮的二当家按捺住惊恐,“警备厅一般不会连夜审讯犯人,咱们得趁着天亮之前将人捞出来,不然麻烦就大了。”
康连节差点气炸了。
他买凶绑架,最后却要他去捞人。
可他必须去捞。
万一马帮的人陷入大牢,把他招了出去,他这辈子的颜面全完了。..
康家也丢脸。
老太爷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罚他。
康连节打了个寒颤。
“我去想办法。不过,你们马帮欠了我这一次。”康连节不肯吃亏,“你要是想让我在你大哥面前帮你瞒着,你最好好好想想怎么还我这个人情!”
马帮是有门路从警备厅捞人的。
不过,因着康连节和马帮的二当家有喝过酒的交情,这场买卖,是他们俩私下谈成的。
所以现在出了事,二当家也慌了,反过来还要找康连节去捞人。
挂了电话之后,康连节安慰自己:“没事的,将人捞出来了,交给二当家。二当家自然会好好处理的。到时候也查不到我身上来了。”
马帮的人,嘴巴也是牢靠的
那宝藏就在那里,二当家欠了他这个人情,总要将王珂绑了来的,不急不急,等他处理好这件事之后,再慢慢图谋宝藏的事情。
“二老爷,这么晚了,您还要出门?”下人一边替他开门,一边问道。
“老爷要做什么事情,轮得到你来问么!”康连节脖子通红,踢了开大门的下人一脚。
下人被这一记窝心脚踢倒在地,却不敢说什么,赶紧爬起来拉开大门。
大门吱呀打开,外面竟然站了好几个人。
他们是军警。
“我有些不舒服,还是回去休息了。”康连节转身想跑。
军警拦住了他,朗声道:“康二老爷,王家六少爷报案,有人意图绑架他,我们立即审问了犯人,他们供出您是幕后主使。”
为什么会立即审问?
不是说不会连夜审问吗?
康连节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字,那就是:大势已去。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警备厅的人说不出话来。
耳朵里隐隐约约听到“我们已经通知王六少爷了”几个字。
他不怕事情暴露,也不怕被王珂知道自己的真面目,不过是绑架未遂,自己只要咬死了不认,他是康家的二老爷,他们就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可是,这么以来,他到手的宝藏,就没有了啊!
之前已经规划好了的,买一批军火,建一场基业,太原府所有人的崇拜赞扬,这些全部都离他而去了!
不,这不该是他的结局!
康连节忽然紧紧捂着胸口,抽搐了起来。
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轰然倒地。
目瞪口呆的下人看着他青灰的面色,试了一下他的呼吸,惊恐得大声叫了出来:“二老爷!”
康连节大喜大悲之下,竟然就这么晕死了。
前来带康连节走的军警们都有些慌张。
领头的那个看着被下人叫喊出来的康家人们,后退了两步,然后稳住身形:“我们只是按照规矩来带康二老爷回去问话,连碰都没有碰到他,他自己就倒下了。”
康老太爷是老年人,觉少,被惊醒之后知道康连节的事,又是气又是惊。
他用拐杖使劲敲打着地面,嘴唇哆嗦着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被气得狠了。
康暖兄妹也跑了过来。
康昱震惊的看着躺在地上的父亲,小心翼翼想去试探他的呼吸,然后厉喝:“快打电话给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