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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贵命:女神初养成全文阅读

作者:追鲈     天降贵命:女神初养成txt下载     天降贵命:女神初养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入住别院之后,穆梳开始等待成为陆谨妻子的时刻,她经常向娘亲打听京城官宦富甲家中女子的仪态,以便不会在成亲乃至以后的生活里出现任何不恰当的行文。

    她带来的一匣子书刚来时被放在最显眼的床边,可渐渐的就被挪到不容易被注意到的角落,因为她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再去读这些闲书,而是转向女红,听闻京城每一年都要举办盛大的狩猎活动,若是有妻室的,妻子要为夫婿缝制狩猎穿的常服,连额带都得亲自动手。

    可不巧,今年狩猎时间还未过,她已经开始寻思用何种布料,要以怎样的针法缝制才好。

    听闻成亲的时候有位亲王也要赴席,更别提大大小小的官员,她连做梦都担忧着此事,生怕有哪些从镇上带来的坏秉性。

    从入住别院后,陆谨便无法堂堂正正出现,因成亲之前,新婚者是不能相见的。

    虽说如此,陆谨总是能隔三差五的,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来见见她。

    有时装成小厮来送信,等穆梳要接过时才发现。

    有时直接翻墙而过,翻得多了,穆梳便让婢女拿几块砖头垫着,让人好踩着下来。

    一日,陆谨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进,因他要带穆梳去看个乐子。

    轿夫抬着轿子走过好几条喧闹的大街,直往郊外赶去。

    郊外已经设起众多看台,每个看台均用帷幔遮住,小厮和婢女进进出出。

    陆谨和穆梳走向自己的看台时引起了不少注意,两人容貌上的巨大差异让人不得不好奇。

    穆梳戴着面纱,挺直了胸膛,跟着未来相公坐进看台内。

    陆谨故意不说为何事来,等茶水添了两轮,才有人抬着猪笼走到看台中央,将里面的人倒出来,让人身上倒着蜂巢。

    穆梳惊得离了坐垫,再反观众人,似乎都习以为常,只好再坐下。

    那男子口中携着浸醋的布,身着中衣,外表看着无异,从猪笼倒出来后却一直趴在地上,被倒上蜂蜜后,下巴一直往下缩。

    应该是饿得动不了了,穆梳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

    周遭均是说话声,隔壁的看台之人一直在讨论诗词,似乎因为说服不了对方而提高了音量。

    陆谨递过一叠糕点,神情关切,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甜味,穆梳勉强的拿了一块。

    不多时,空气多了丝吵杂的嗡嗡声,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群蜜蜂,接着又是一群。

    蜜蜂寻到了熟悉的甜味,便煽动翅膀往目标处飞去,趴着不肯再动。

    谈论诗词的声音哑然停止,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也一同消去,甚至一直关注穆梳的陆谨也聚精会神的看着。

    因嘴里喊着布,男子无法叫嚷,只得在地上滚动,身上沾了黑色的泥土,蜜蜂的尸体和蜂蜜混合着,滚出杂乱的线条。

    穆梳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像指责,“他是否犯了何错?”

    陆谨温柔回答:“此人乃是侍郎家一名负责开门的下人,因冒犯了侍郎家的千金,故有了此罚。”

    “冒犯?”

    “他引诱了侍郎千金。”

    似乎是想讨她欢心,陆谨压低声音道:“前不久,他与侍郎千金幽会时被发现,若是其他小厮发现也就罢了,偏偏给去侍郎府的丞相捉了个正着,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今日故将各家子弟聚集于此,上头恐怕也有警醒之意。”

    穆梳听得浑身冰凉,哆哆嗦嗦开口,“那那位侍郎千金...”

    “侍郎千金自是无碍,她本无错,定是这小厮以不轨居心蒙骗唆使,如此惩罚,已经轻之又轻。”

    侍郎千金没错,又怎么能断定这小厮就是存了不轨的居心!难道不能因为爱吗?为何要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仅仅是用地位,用金钱就简单的将一切归纳在河岸的两端。

    “在这里,符合规矩比什么都重要。”陆谨轻松的靠着椅背,懒懒的看着依旧翻滚的蜜蜂人。

    穆梳心中澎湃,大声斥责所见一切太荒唐,又十分同情那位侍郎千金以及小厮,却依旧朝着陆谨微微一笑。

    从郊外回来后,她便打不起兴致,陆谨也仅仅以为她是累了,温声安抚一顿后才离去。

    她在房中不断徘徊,已经深深感受到靠近皇城的,最繁荣的京城深处藏着的暗涌,远离京城的吉祥镇忽的显得那么和谐,即便能在这冷漠的地方生活下去,恐怕不是越发憔悴,就是向看台上所有人看齐。

    临近成日的日子只有短短十余天,穆老爷派回家报信的小厮刚好回到穆家。

    他大口喝着别人递过来的井水,学着临走时从老爷嘴里听到的抱怨。

    “这京城糟糕透了,东西也卖得贵,酒掺了不少水,要在吉祥镇可没人敢这么做,除非他不想再在镇子上活下去。”

    小厮笑嘻嘻的学着醉醺醺穆老爷的样子,却大讲京城的好,见过的人可比吉祥镇的多得多,好些玩意儿都没看见,就连帮着跑腿,拿到的赏钱都多得多。

    陶先礼沉默的往大家身边经过,尽管小厮的话已经一字不落的传进了他耳朵里。

    回到穆家后,他并未因被背叛而懈怠了穆老爷吩咐的事,相反的,却是兢兢业业的布置着整个穆家,亲手挂上红灯笼,催促赶制新床的木匠。

    他平静而勤劳的做着这一切,脑子一片空白,唯独实在没事可做的时候,就坐在台阶上发呆。

    他怨恨着陆谨,又迫不及待的用自己的方式报复着穆梳。

    届时让她好生看看,他亲手挂上的红灯笼,他亲自催促赶工的喜床,如果这样都能睡得安稳,那其他报复也都没有意义,如果她被愧疚折磨,那正好!

    如果抱着这种信念,那日子会好过得多,可偏偏还未报复,被反复折磨的却是自己。

    一复一日,他看着摇曳的红灯笼,心中空落落的没有着落,看着腾出的屋子被一件件摆设占满,只觉呼吸困难,可他依旧麻木的,一点一点的布置新房,认真不已。

    这天,他需要去买糊窗用的纱。

第17章

    卖纱的人家住得偏远,他买完往回赶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梢头,郊外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

    晚饭没来得及吃,却嗅到了烤肉的香味,他循着味道而去,走到一间破庙。

    庙前砖头堆砌来的石炉已经推倒,火星子乱飞,一群人围着好几只鸡。

    阿宽认出了陶先礼,招呼他来吃鸡。

    他大方的递给陶先礼一只烤得表皮流油的鸡腿,“能吃多少吃多少。”

    陶先礼饿坏了,三两下解决掉,挪揄,“难得大方。”

    有人哄笑,“这偷来的东西相当于不是自己的,当然大方。”

    阿宽朝人吐了口唾沫,手指在荷叶上划拉,想擦掉满手的油,“说什么偷,明明就是这些鸡自个跑到郊外来,这郊外谁都能来,这鸡就得算没有主人的嘛。”

    众人哄笑开,还有人把自带的米酒倒在小瓷碗里。

    陶先礼下意识拒绝别人递过来的酒,却一阵难受,他还坚持个什么劲,那女人根本就不看重承诺,他自然也可以大口喝酒。

    于是,他接过瓷碗,急急喝了一大口。

    四周忽然传来一阵西索声,众人停下打闹,顿了顿,不以为意,又接着谈笑。

    第二次西索声更加明显,且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好十几个官差,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官差扫了一眼地上的鸡骨头,让人把所有人都抓起来。

    “这些该捱千刀的,已经偷了我好几次的鸡,这一次可算是都抓齐了!”肥胖的女人推开官差闯到最前面,一边把荷叶上剩下的鸡都包起来,一边破口大骂。

    没人反抗,就连阿宽都怂着头,仍凭衙役把自己拘走,陶先礼却挣扎着不肯走,朝着官差大呼冤枉,他可没偷鸡,也不知这鸡是偷来的啊,要是知道,他早就离得远远的,一口都不会动的!

    衙役不耐烦的往他小腹抡了一拳,索性驾着他往破庙外拖。

    陶先礼忽的看见人群里有熟悉的面孔,便央求他立刻到穆家去一趟,去找管家,至少要让穆家的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被带到牢里,说也奇怪,只有他被关押到单独的牢屋内,里面早就呆着一个人,蓬头垢面的,陶先礼一靠近就感觉有虱子跳到自己身上。

    “嘿,你也是杀人才关进来的?”

    什么杀人!陶先礼惊得浑身冷汗,顾不上关注身边就是一个杀人犯,猛的敲打牢门。

    空荡荡的声音在牢房里回响,蹲着的人嘿嘿笑了笑,在杂乱的头发里扣了扣,磕死抓到的虱子。

    直到口干舌燥,陶先礼才安静坐下,一只老鼠从他脚边爬过,很快就窜进湿漉漉的草垛里。

    好不容易等到衙役送饭。

    衙役听他说了一通,笑着把饭递进去“没事没事,不砍你头。”

    “不砍你头!”死囚笑嘻嘻的跟着附和。

    晚上,陶先礼被西索的咀嚼声惊醒,顺着声音寻去,发现两只硕大的老鼠正在啃死囚的脚趾,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

    他大喝一声把老鼠赶跑,推醒死囚,那人醒后,只是扫了一眼小腿,翻过身嘟哝一句,“啃吧啃吧,反正也要被野狗啃,被它们啃也一样。”

    陶先礼靠着墙角坐下,把裤子往下拉了啦盖住脚踝,听着死囚的葫芦声,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他所托付的人果真将消息带给了管家,管家不相信陶先礼会做偷鸡摸狗的事,一边派人去京城告诉老爷,一边到处游说,还准备帮忙请一个状师。

    管家花了一点银子进牢房看望陶先礼,和他说当下的情况。

    最近县令正在位别的大事忙活,估摸着一时半会顾及不到这桩小事来,且他们的案卷还得统一先交给知府,等知府发下文书后才能升堂。

    陶先礼心凉了半截,这意味着他不知还要在牢房里呆到多久。

    “老爷经常和县令的师爷一同喝酒,我已经让人去京城一趟,若是届时你的事处理不好,还有老爷撑着,莫要担心。”

    “别去京城!”陶先礼怪叫起来,神色慌张。

    管家只当他是不好意思,且又有衙役来催,便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这才离开。

    陶先礼很委屈,这世道对他太不公平,如果他是哪一家的公子,那就算是真的偷鸡又如何,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富有的人会去偷鸡,哪怕这是真的。

    相同的,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贫穷的人是清白的,哪怕一切都是假的。

    直到穆梳成亲那天,他还呆在牢里,按时间算,去送信的人估计还在路上,远方的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带着微笑嫁给另外一个男人。

    穆家人人都有喜糖,还都得了一串铜钱,这是穆老爷临走时允诺的,管家帮陶先礼存好了那一串铜钱,带来了喜糖。

    陶先礼吃了一颗,只觉苦涩万分,难以下咽,最后不得以吐出来,干呕了半天。

    管家说得很对,县老爷根本无暇理会小事,他已经在牢房里呆了一个多月。

    这牢房阴暗潮湿,老鼠蟑螂也多,一日衙役来两次,剩下的时间安静得很。

    陶先礼渐渐和这死囚说话,这死囚察觉到陶先礼的善意,渐渐不故作疯癫,总是和他说家中小事,有时饭菜好一些,还总让陶先礼先吃。

    两人陪伴对方,陶先礼甚至承诺,如果死囚有何心愿,如果他能办,出去后一定找机会办了。

    牢房的稻草随着外头越发干燥的天气逐渐干爽,一日,陶先礼和死囚又聚在一起闲聊,一边帮对方抓虱子。

    衙役忽然来了,这可是过去一个多月都没的事,陶先礼起身贴着墙角站好。

    衙役手里捧着一盒吃食,温和的放在地上,“吃吧,后天行刑。”

    死囚默默点头,不发一言,捏死了指甲间的虱子。

    死囚斩首后,陶先礼又换了牢房,这次和老乡关在一起。

    这间牢房拥挤得多,谁都在抱怨,牢里有一青年,像是明知道自己会坐牢,不仅穿得暖暖当当,还带了柳枝,每早嚼一嚼。

第18章

    他随身带了本话本打发时间,衙役一来就用草垛藏住,要不就塞进鞋底。

    一日陶先礼开口借书,知道他竟然识字后,青年反而与他亲近很多,道自己姓郭,名策,平日里也做些倒卖的营生。

    深夜,陶先礼就着月光看书,郭策凑过来,“你真和他们一伙偷鸡?”

    “我没偷。”

    郭策笑笑,“这事嘛倒不严重,我也没偷东西,不过也被抓进来了。”

    陶先礼目露同情,后者却捂着嘴笑,凑过去压低声音,“我可是故意让人抓进来的。”迎着不解的目光,他洋洋得意,“赚钱的行当很多,但都需要勇气,你知道的,我赚钱的路子可有些麻烦,为了未雨绸缪,我可得偶尔被无辜抓进来一两次

    届时查清楚我是冤枉的,我必然安然无恙的离开,而当某一天我真的因为某事再次被抓进来的时候,我就可以破口大骂,骂之前衙役可是如何把无辜的我给抓进来的,这一次当然也是无辜的,县太爷如此公正廉洁,一定会像上次一样还我清白。”

    陶先礼目瞪口呆,他自诩有些小聪明,却没遇见过如此狡诈之人。

    “”

    好半响,他才开口,“我也有一小片土地和一间屋子,也打算有一天卖了做生意。”

    郭策勾住他肩膀,目光敏锐,“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干,我总觉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等我们出去后,就一起干,总会发财的。”

    此次深夜谈话后,郭策和陶先礼关系拉近了不少,两人都不喜欢那些头脑简单的下人,总是凑在一起说些生意经。

    那被偷鸡的户主隔三差五的上衙门闹,县太爷终于决定要花店时间审审这些偷鸡贼。

    大堂上,谁都捱了板子,唯独陶先礼没有,他知道为什么,嘴唇抿得死紧。

    阿宽以及其他偷鸡贼都纷纷为陶先礼开脱,所以短短半柱香时间,他已经可以光明正大的从公堂走出去。

    管家接到其他小厮的话,一直在家门口等着,终于人来了,还未好好说上几句话,见人匆匆往府内走,便一路跟随。

    陶先礼回到屋里,把藏在床缝的铜板一个个扣出来,很快手掌就满满当当的,他犹嫌不,又掏了一把塞进怀里。

    “你小子,原是要铜钱来了。”管家从怀里掏出一贯铜钱,“穆老爷赏的,小姐成亲的喜钱。”

    陶先礼本已经与管家擦身而过,闻言顿了顿,抓过铜钱就走。

    他知道死囚有意女儿住在北面,那是整个吉祥镇最脏乱的地方,泥水散发着臭味,家家户户都把夜壶放在门口,要是谁不小心踢着了,必然惹来众骂。

    一群幼童将陶先礼带到死囚家,一女童坐在门槛前扒毛豆,见了生人也不害怕,只扬着脏兮兮的脸有些呆愣愣的看着。

    陶先礼也不说话,往孩子手里塞了大把铜钱,很快就塞不下了,他又往装毛豆的篮子里放了一把。

    放钱的时候带出了管家给的那吊铜钱,他犹豫,最后还是将那吊铜钱又赛回怀里。

    孩子捧着铜钱,顾不上掉在地上的毛豆,跑进屋内,扑在一妇人身上。

    那妇女一见这么多铜钱,赶紧拉着女儿出门,却也没见着乱撒钱的怪人。

    陶先礼慢慢的往家里走,春种谁都忙,路上就没人走比他更悠闲的,脑袋忽的被砸中,地上一朵绢花,路旁青楼女子懒懒的靠在门柱旁,捂着嘴吃吃的的旁边女子打闹,眼睛时不时的往他身上勾一下。

    她从怀里掏出那吊铜钱,塞进女子手里,踩着那朵绢花扬长而去。

    穆梳是临近初夏的时候才启程回吉祥镇,走了个把月,应是今明两天就到。

    穆家炸开了锅,整座府邸里里外外都仔细的重新耍了一边,就连门缝里的青苔都没放过。

    一大清早,婢女们都用灶灰沾着素油擦着栏杆,阳光升起时,每根栏杆都在发光。

    几名小厮拿着大扫帚从家门开始扫,一路扫到街尾,又回来,再往街头的地方扫去。

    夏季螃蟹瘦,每天清晨运来的也就那么一些,螃蟹一到,穆家就花大价钱先挑最肥美的。

    活螃蟹买来后不能直接吃,要在水缸里养几天,每天浇些蛋白,这样等到清蒸的时候,蟹黄最是美味。

    穆家大门敞开,小厮婢女来来去去,祭祀需要的吃食太多,管家有招了一些女孩子来帮忙,张小喜就是其中一个。

    女孩子们在清洗大口锅,一边嬉笑打闹,陶先礼经过的时候,女孩们都叽叽喳喳起来,张小喜偷偷看着,发现对方目不斜视的走过。

    她本以为堂姐成亲后,兴许陶先礼便会死心,还是要娶妻的,而周围适婚的姑娘们,她敢笃定,就没比自己更好的。

    不过看现在这种情况,她深深叹气,擦了手起身,撒谎要去茅厕,却是偷偷溜了出去。

    那人手上提着油灯,一定是去祖宗祠堂。

    她很快追上陶先礼,却发现对方拐弯往园林深处去,肩上是阳光透过树影投下的斑驳,将他本就俊朗的侧脸映衬得更加耀眼。

    他去的是婚房。张小喜差点叫出,捂着嘴悄悄跟上,等人推门进屋后,才悄悄透着门缝往里看。

    陶先礼将油灯放在桌上,走进内室,将新床上的莲子和红枣一颗颗的捡起来丢进床底,又站了一会,弯腰吻上锦被上的鸳鸯,转身去提油灯。

    地上光影一闪而过,他驻足瞧了一会,面无表情的提着油灯出门。

    晚饭时却传来坏消息,穆梳一行人在离家还有一座山头的地方被劫了。

    现世不太太平,赋税太重,有不少人去做了流寇,穆家回来这么大阵仗,还是被盯上了。

    仅仅一座山头,管家让家丁赶去接应,家丁们会骑马的少,陶先礼道:“我会骑马,可先去通报,众人随后驾马车赶来接应。”

    他牵出自己的枣红色大马,也顾不上等其他下人,一马当先冲出府邸。

    一路上未曾停歇,翻过山头,远远的见着了长长的队伍。

    见到陶先礼,穆老爷最是高兴,上前重重拍了他手臂几下。

    “有人回府说你们碰上了流寇,管家让我们前来接应,老爷,夫人可安然无恙?”他说完,自然而然的看向穆梳,“小姐可好?”

第19章

    他眼里是直勾勾火辣辣的**,穆梳平稳的将视线挪开,“尚可。”

    没有等到期待的反应,他心有些不甘,又问:“姑爷呢?”

    众人目光多了几分担心,穆夫人道他们确实遇到了流寇,不过只有三四人。

    从京城带回来的绫罗绸缎以及各色珠宝,那三四人搬了好一会都只搬了其中一小部分。

    流寇一走,陆谨气不过,率着另外一名小厮循着那些流寇逃遁的方向而去,都已经一个时辰了,还未回来。

    穆梳难掩忧心,可娘又不准自己独自去寻,只能干等。

    说话间,赶着马车们的小厮也到了,穆夫人松了口气,让小厮们速速去将姑爷找回来。

    林木茂盛,陶先礼很快就和其他小厮分散开,他找的很认真,不一会就发现马屁跑过的踪迹,循着踪迹一路找,直到听见了呼唤声。

    有男子跌落山崖,正抓着山崖横长出来的松柏,看人穿着,陶先礼便知这是那位姑爷。

    他正要跑去搭救,两条腿却沉甸甸的迈不开步伐,松柏随着人的动作摇摇晃晃,他深深的盯着姑爷的后脑,慢慢的又原路返回。

    林间还能隐约听见其他小厮的呼唤,陶先礼折下一截树枝,将之前马跑过的痕迹尽数扫去,这才悄悄返回。

    陆谨的呼声有气无力,他蹲在石后,盯着随时可能折断的树枝。

    他并没有等来最后那一刻,其他下人呼喊声越来越近,陆谨拼死呼救,远处脚步声吵杂,众人正往这边跑来。

    陶先礼走出石后,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不已的男人,伸手将人拉起。

    陆谨摔断了一条腿,靠着陶先礼搀扶才走回大路。

    “我和小厮走散,本已经看见那伙流寇的影子,没想追的时候马打滑,摔下了山崖,我也差点丧命,幸好有这位公子相救。”

    穆老爷道:“这是我家小厮,平日里帮着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能干得很。”

    陶先礼并没有仔细听他们说什么,只是怔怔看着穆梳的眼泪。

    从看见陆谨后,穆梳便流了泪,将他受伤的小腿搭在自己腿上,亲自照料,泪是怎么都收不住。

    陶先礼在怀里捞了捞,什么都没捞着,那边陆谨已经从婢女手里拿过一方精致手帕帮穆梳擦泪。

    回家之时候,陆谨邀陶先礼一起坐马,穆梳没有阻止,上了马车之后便坐在丈夫身旁,目光自然游离,并没有刻意回避谁。

    便是因为如此,陶先礼才更难以忍受,在陆谨说准备在吉祥镇长久定居的时候,他开口打断。

    “几个月前,我曾经被抓进牢里。”

    陆谨立刻关心的接上,“为了何事?不打紧吧?”边说着边看向妻子。

    穆梳没来得及对丈夫做出回应,她楞怔怔的看着陶先礼,表情茫然又震惊。

    她不知晓!陶先礼的心砰砰跳着。

    “我怎么不知道?”穆老爷也很震惊。

    “小厮与我说的。”穆夫人开口,“当时小梳已经快要成亲,说这些事做什么,且你知道又有什么用,赶回去千里迢迢的,我便没说。”

    因为没得到妻子的回应,陆谨粗短的手指摸了摸脑门,“没事就好。”

    “是的。”穆梳看着丈夫,淡淡回应。

    路上颠簸,陆谨扶着穆梳,又与陶先礼说话,他要在这吉祥镇久住,直接从穆家抽调一些仆人过去还知根知底些,若是陶先礼今年还在穆家帮忙,那是最好不过的。

    穆梳微微皱眉,“不到秋季,家里人手够的。”

    她本就打算此次回去之后便将陶先礼辞退,这下又如何肯答应。

    “我倒是无所谓,小陶能干啊,请来没错的。”穆老爷笑呵呵的。

    陶先礼停顿好长一段时间,这才清了清嗓子,笑意有些促狭,“既然姑爷这么说了,那我便留下。”

    马车进城的时候,两排灯笼像是红龙般,妇女带着孩子涌到马车前,对着华丽的马车指指点点,有孩子还得摸上几下,因此马车走得很慢。

    两婢挎着篮子,笑嘻嘻的将篮子里的瓜分出去,这就更热闹了,陆谨偶尔会掀开帘子,目光也曾在倚靠着柱子的漂亮的青楼女子流连了几眼,穆梳装做没看见。

    人群直到跟着马车回到穆家才散开,因陆谨还有脚伤,路上也风尘仆仆的,众人都显疲惫,到家也都饥肠辘辘,吃饭时自然要喝些酒。

    穆梳见陆谨喝酒没有节制,和自家那爱酒的爹一样,便夺过酒杯不让再喝。

    “莫气,你不喜欢我喝酒,我便不再喝了,从今往后都不再喝了。”说罢招来婢女把酒撤下去。

    婢女端着酒壶出了屋外,坐到院子里仆人的席位上,将主人家的酒往上一放。

    陶先礼要了杯,大口喝下,开怀大笑

    凡是从小生活在吉祥镇的,总得找个机会拜拜福神才行,陆谨不仅没有微词,还主动提起,穆夫人大悦。

    清晨,穆梳撑着下巴看着清单,见陆谨醒了,便去帮他理好衣袖。

    陆谨忽的侧头要吻,她躲闪后才惊觉此举不妥,便连步走到桌前,拿起清单,“祭祀福神的贡品会不会多了些?”

    “我倒还嫌不够,多供奉些,积些福气,让福神赐我们一个大胖小子。”

    穆梳嗔怪,“难不成我生不出来?还得求那福神,我可从不信它。”

    陆谨哈哈大笑,接过冷茶喝,“你与那陶先礼说的倒是一样,他帮着岳父操持生意,我想着这贡品之事倒是能问问,便召他来,结果他道拜福神的贡品最后都落了庙祝手里。”

    因早晨这一番对话,穆梳心里不是滋味,连带着会见宴客都提不起性趣。

    今日来的都是已经成亲的新妇,以前多是些一起游湖的小姐们,一见穆梳来了,便叽叽喳喳的围上,三句不离她身上京城才有的布料,一会又关注起她那花样新颖的朱钗,就连发髻也被吹嘘一番。

    穆梳享受着前呼后拥的恭维,也不枉费今日费心打扮一番。

    这些妇都是陪着她到福庙里去的,去的人越多,就证明新娘子品行越是忠贞。有新妇打趣,三天前就接到新姑爷的拜帖,似乎生怕她们不来似得。

    虽成亲典礼没在吉祥镇办,但祭拜福庙跟随的新妇,古往今来却是没一家比穆梳还要多的,上了两辆马车都没装完。

    陆谨等在门口,搀扶穆梳上马车,她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投去感激的一瞥。

第20章

    穆梳很开心,时不时拍着发红的面颊,坐着时也有些不安分的换坐姿,外头特别热闹,她拉开帘子瞄着街景,透过层层的人,一眼就看见人海里的陶先礼。

    他太瞩目,即便是茫茫人海也无法将他掩藏起来。

    他挺着胸膛,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机械的摆动,直盯着前方,随着马车不紧不慢的走着。

    今日的队伍并没有陶先礼,他又为何执意要来。

    山脚下,马车上不去,换了竹椅继续往山上福庙走,陶先礼落在后头与穆老爷生意上有来往的一位年轻的公子攀谈。

    “今年养的牛犊长得都很结实,正好山那头有镇子发牛瘟死了不少牛,要是倒差价卖出去可以小赚一笔,谁先把那些牛犊预订下,谁就能挣下一大笔,不过我周围的商人都没这么愿意做的。”青年公子说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陶先礼回答,好像在考虑什么,“有多少牛。”

    “上百头,只要够银子。”

    “我手上倒是有一些,不过还有一个合作伙伴,他倒是个机灵的,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有人挤到他们身边,是张小喜。

    年轻公子朝陶先礼点了点头,这才和小厮往山上走去。

    张小喜跟了陶先礼一路,此时见周遭无认识的人,这才上前搭讪。

    她面容哀愁,发现陶先礼眉头紧皱,脸上写的心事,立刻想到他是因为穆梳,便鼓足勇气拉住他的手。

    “我们走吧。”

    陶先礼并未挣脱,只是抬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去湖边,或者找个安静的地方。”张小喜语气近乎哀求,想把这可怜的人带离这里,“走吧?”

    陶先礼当真往山下去,张小喜心中雀跃,亦步亦趋的跟上。

    陶先礼走得很快,她只有加快脚步才能勉强追上,两人一前一后疾步走着。

    直到拜神的人越发少,四周清净很多,张小喜才不用追赶。

    她时不时偷偷瞥陶先礼几眼,面颊飞上几缕红晕。

    “你觉得运牛到隔壁山去卖如何?”

    虽然开心对方主动开口,但张小喜并未听清,急急忙忙又问一遍。

    陶先礼很有耐心的再重复了一遍。

    张小喜连忙摇头,“这可使不得,山那边的镇子刚闹过牛瘟呢,这把扭往那里赶可不是送羊入虎口么?且我们这里离那里多远,若是在路上不见了一两头,那可不就是损失了么,倒不如就放在镇子上卖,牛不会死也不会丢啊。”

    陶先礼点点头,却又陷入了沉思,不再说话。

    张小喜又开始偷偷的瞧,心里摸不清为何陶先礼要问这些她听不懂的话。

    她总觉得自己和陶先礼是很适合一起过日子的,但现在又十分不确信,她停下脚步,陶先礼并未发觉,依旧快步玩前走。

    张小喜叹了口气,没再跟上。

    又到秋天,陶先礼已经不需要参与到农活中去,他很忙,有时候仆人找不到管家,就会来找他,吉祥镇上谁都知道穆家有意好手勤劳肯干,而且十分认主,有人想做他新东家,不管怎么说,都没办法让对方改变心意。

    他从不到穆家隔壁的别院去,也从来没有被叫进去,尽管只有一墙之隔,但一年了,两人却没见过面。

    再提起穆家大小姐,谁都会小声议论几句,她可是全镇嫁得最好的女人,自从嫁了陆谨,连县太爷都不敢招惹他们家。

    穆梳过得称心如意,家中婢女奴仆很多,家里吃穿用度,涉及到她的,陆谨宁愿让人从京城千里迢迢运过来,也不愿委屈了她。

    她的首饰和衣裳都是吉祥镇没有的花色,每季翻新,知道她习惯住在吉祥镇,陆谨也从不逼着回京。

    陆谨并没遵守以往答应不喝酒的承诺,但喝得很少,喝完后总要换身衣裳,让檀香冲冲酒气,这才回家,久而久之,跟着的小厮都晓得东家出去喝酒的时候多带一身衣服。

    陆谨对她千依百顺,甚至总带着敬意,两人从不吵架,但也从不打闹说笑,一到夜里,正座别院总是静悄悄的。

    婢女回来时带了一个好消息,陆谨要带她到乡下住上一段时间。

    穆梳高兴极了,乡下虽比不上家中精致,但胜在怡情,她每日无所事事的被人伺候,可真是有些累了。

    她拿着绣花针,带着笑亲自缝制给丈夫冬天穿的褂子,心里很满足。

    外头鞭炮声接连不断,打断了她。

    她想起今日要拜天公,这在吉祥镇是件大事,百姓一到今天,哪怕是多忙,也一定是要买一条肉用热水焯过,奉上一盆果蔬,还得贡上鸡,年糕等物。

    穆梳嫁人后从未让人办过这些,普通百姓所想祈求的,无非是财富,健康,幸福,她都有了,还要求什么。

    不,还需要再来一样才完美。

    她期待而温柔隔着衣衫抚摸肚子,一年了,也是时候来了吧。

    不急,不急,总会来的,她有预感。

    一想到快成为母亲,她就快活极了。

    陆谨交代好城里的事,便带着她还有奴仆去乡下,带上了宝贝的弓箭。

    京城里的公子哥都爱打猎,虽然陆谨住在吉祥镇,一到秋天也定然会到乡下住上几天,打猎过过干瘾,没成亲时是这样,成亲后也不改,穆家几乎谁都知道。

    秋高气爽,田野郁郁葱葱一片,风会带动波浪似得摆动,蒲公英被吹得漫山遍野都是,好多落到了马车上,同行的婢女调皮的捻在指尖,拿去给夫人看。

    穆梳掀开帘子钻出马车,车夫立刻停下,骑马走在前方的陆谨驾着马车折返。

    她要了匹马,一跃而上,深深吐了口气,着迷的看着周遭的一切。

    有些野花是粉色的,跟着风摇摇摆摆,枣红色大马踩破沉甸甸垂到地上的树莓,泥土上就印出一朵又一朵的小红花,空气里也多了几份甜。

    陆谨走在前头,一手把着胯下缰绳,另外一手拉着娘子枣红色大马,不让马走得太快,生怕颠了。

    穆梳也不说破自己马术一流的事,便安静坐在马背上慢悠悠的走。

    河边有水仙花和薄荷,阳光照得水面微波粼粼,顺着河往下看,丝毫不逊色城里的宅邸便是此次他们要入住的地方。

第21章

    这一大片草甸还有树林全部被篱笆圈了起来,小厮去推篱笆的门,随着几声狗吠,乡间的宁静才被打破。

    守在这里的是一个体型高大的男人阿牛,他帮忙料理陆谨不在这段时间的任何事。

    对方很健谈,总是笑,无端端让穆梳想起陶先礼来,便对着仆人有些抗拒。

    尽管体型高大,看上去很凶,但阿牛却比家里好多奴仆都要内向,甚至比婢女还不会说话。

    婢女们很快发现这点,都爱取笑逗弄她。

    家中又几个婢女收拾,陆谨圈着妻子到四处游荡,阳光把他丑陋的面容照得模糊不清。

    “等你有了身孕,我们便搬来这里长住,我前些天看那木匠做的玩具可人得很,将来就让他做给咱家小子和闺女做。”陆谨圈着她的腰肢道。

    穆梳随手摘下路边的野月季别在头上,笑得分外耀眼。

    两夫妻在乡下住下,每天太阳刚升起,两夫妻就相继起床,比婢女们醒得都早。

    炉子昨夜就一直温着,两人习惯在偏厅喝一壶新泡的碧螺春,看着窗户外银杏树的枝叶在晨风中摇曳,又甩下几片金煌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让婢女们把饭桌搬到银杏树,也摸不准何事就落下一片叶子来,大家也不在意,把叶子挑开继续吃。

    穆梳有午睡的习惯,秋天屋内微冷,若是有太阳,她便让婢女把躺椅搬到院子,阳光给银杏叶镀上一层金黄,她在一片暖意中入睡,往往醒来时太阳还未落山,这时她便让人拿来一卷书,等着丈夫外出打猎回家。

    那个身材高大的仆人是家里唯一男丁,总是睡在宅院外的一所小屋子里,平日帮陆谨拿弓箭,陪着人打猎。

    一日,张小喜来了,她坐在牛车上,阿宽拉着牛车。

    她本来去的穆家,后听闻两夫妻都到乡下来了,又走了一趟。

    穆梳看着外头坐在牛车上的阿宽,又扭头看着堂妹。

    张小喜摆弄着来时采的野花,“他向我爹提亲,不过我爹还没应呢。”

    穆梳回:“挺好。”

    打开了话匣子,张小喜面色多了一丝愉悦,“他说已经攒了一笔银子,等成亲后就开个豆腐铺,让我到城里来住。”

    穆梳又问:“要铺子的话,我倒是知道几个好地点,届时我让仆人和你们去,能省不少银子。”

    “别别。”张小喜又道:“我可还没答应嫁给他呢。”

    穆梳留下两人吃饭,午饭后,她又犯困,偏又舍不得放张小喜回去,直打哈欠,两眼泪汪汪的,惹得张小喜允诺下午再走,她才睡去。

    这宅院好看,张小喜左右看着也不觉得无聊,路过栅栏的时候,看到阿宽正在和这家里一个身材高大的仆人说话。

    男人说的话她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也没叫人,又独自四处闲逛去。

    等穆梳醒后,她已经在园子里捆了一大把野菜,这野菜嫩油油的,只掐最顶端的一簇,拿来和鸡仔一起炖,香味可飘好远。

    她把野菜交给厨娘,就和来报信的婢女一起往内室去,因边说着话,便没注意到内室有人。

    婢女瞥到老爷在内室,立刻将张小喜拉出。

    只那一瞥,张小喜也窥见屋内两人正在亲吻,无端的,她想起当初在穆家,那一晚,堂姐也是这样和陶先礼在偏厅亲吻。

    阿宽正在帮黄牛赶苍蝇,见她进去又出来,便问怎么了,他嗓门大,这一吼谁都知道了,很快陆谨就走出来,目不斜视去了书房。

    张小喜走后,穆梳的生活又恢复如初。

    一日,两人兴致缺缺的回来,原来是陆谨打猎时碰到一只顶美的狐狸,当下便拉弓射箭,随后让阿牛去把狐狸捡回来。

    阿牛找遍了,都没见着那狐狸,地上干干净净的。

    陆谨笃定是射中了那狐狸,便埋怨阿牛没能捉住,隔天,他又拎着弓箭兴致匆匆的出了门,这次连阿牛都没带。

    平日太阳下山,人也该回来了,今日却迟迟不见人,穆梳频频往屋外看了很久,索性出了门,沿着小道一路往丈夫走时的小道去。

    林间灰蒙蒙的,白日熟悉的景色都变得一团朦胧,她刚想折返,听得丛林深处有声音,便往深处去。

    越往里,四周景色更加复杂,她喊了几,无人应答。

    这偶尔也有农户经过,她便不敢再大声喊,悉悉索索的往前摩挲。

    周围一片安静,就在这时,她看见清瘦的一道身影,尽管对方走得很匆忙,但她还是一眼就确认。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害怕,走过的人是陶先礼,那张脸,就算月光如此斑驳,两人也有些距离,但她还是一眼笃定。

    陶先礼没有发现她,直到人走出好远,在黑暗中只剩下一个黑点,穆梳才折返。

    婢女正等在门口,屋里油灯又亮又旺,狗吠声清晰嘹亮,即便回到人群里,穆梳还是心惊胆战的,一点动静都能让她跳起来。

    终于等到陆谨回来,她迫不及待的迎上,力图从对方眼里看出什么

    陆谨手里拿着几只山鸡,还有一只兔子。

    “遇见了张家老爷,他说这一个月来,附近农户经常丢东西,让我们小心一些,我看又是流寇作祟。”

    陆谨难掩扫兴,穆梳附和着,心想应该是没和陶先礼遇上,难道是想多了,那人只是路过?可这么匆匆忙忙的,又是去哪里?

    因丛林那匆匆一瞥,穆梳好几日眼皮直跳,可接下也相安无事,陆谨又带上阿牛去打猎。

    今日又迟了,晚饭已过人都没回来,穆梳差遣婢女到路口看了好几趟。

    起初她有些生气,但快到就寝时间,就只剩下担心。

    “该回去了,也住得够久的,天气越来越...”她嘀嘀咕咕,直到外出查看的婢女回来。

    她就这么等啊等,发着呆,脑袋空空,意识全都飞到树林那边去。

    天空已经不似傍晚般灰蒙蒙,而是完全漆黑一片,往外看去阴森森的,让人害怕。

    婢女们并不担心,总是让她放宽心,道老爷说不定是打猎打上瘾了,亦或是碰见别家的老爷,说了几句话。

    她们在偏厅大声说话,讲别人家的闲事,连穆梳从旁边走过都没发现。

    走入黑暗中,穆梳那种慌乱的情绪有增无减,徒增了恐惧,感觉像是第一天来似得。

    林中时不时就有空地,她四处张望,凭着感觉一步一步摸索,不敢回头看一眼。

    走了一会,不知不觉来到当时那条小何边,因为有月光,她渐渐稳定心神,开始呼唤丈夫的名字。

    一道身影从不远处跑过,她惊跳起,“谁?”

    “我。”阿牛路面,因为没有灯光,整张脸也是黑蒙蒙的。

第22章

    穆梳松了口气,立刻查问陆谨的下落。

    “老爷刚才还和我在一起,本来要回去了,但又见到一只狐狸,他就把我撇下了,老爷可能自己回去了。”

    听了这话本应该松口气才是,他没事,仅仅是打猎晚了,但不知为何,穆梳还是冷得全身发抖。

    阿牛在前方开道:“我送您回去。”

    捉什么狐狸呢,这么晚了,什么都看不见啊。

    应该没事吧,既然阿牛都这么说了。

    她的心一会这么想,一会又那么想,难熬得很。

    婢女们依旧在嬉笑,甚至没发现夫人出去了一趟又回来了。

    “他不在。”穆梳颤巍巍说道。

    阿牛道:“这夜里黑,可能老爷迷路了,我再去找一找。”

    穆梳让他快去,阿牛常年在这宅子住着,对周遭一定熟悉得很。

    阿牛的身影又融入夜色中,满怀心事的穆梳回到房中,她本只想躺一下,一觉醒来却是深夜,身旁依旧冷冷清清。

    她立刻把婢女叫进来,不仅仅陆谨没回来,连阿牛也没回来。

    四周只剩下狗吠声。

    “是不是迷路了?或者找附近宅院里的哪位老爷喝酒去了?咱们太老爷不也经常一夜未归,说都不说一声么?”婢女道。

    穆梳搓着冰凉的掌心,“不,不是这样的,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回不来。”

    她的表情越发绝望,甚至开始流泪,婢女只好将灯点起来。

    “要不....我们去找一找?”

    穆梳猛的抬头,“对对,把所有人叫上,带上狗和油灯,大家一起出去找。”

    几个婢女刚被叫来,狗就对院子外狂吠,众人都想着总算是回来了,便兴匆匆的去开门。

    天空已经微微泛白,要是在城里,勤劳的小贩此时已经推着谋生的工具出了家门。

    院子外站着一农户,肩上扛着垂头,头发睡得杂乱不堪,眼睛瞪得大大的,显得表情很滑稽。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穆梳,“你们来一下。”

    从这刻起,穆梳的心就直直的掉进了深渊里,她手脚发软,让婢女搀扶着跟着农户。

    婢女们还在轻松的打着哈欠,偶尔会快速的说一两句话,语气调皮。

    婢女察觉到搀扶的手臂抖得不像话,以为夫人冷,便给人披上带出来的斗篷。

    天空又是灰蒙蒙的样子,空气很清新四周景物带着熟悉感,他们走过穆梳昨夜与阿牛碰面的地方,绕过一片灌木从。

    前方站着几个人,低矮的石头上驾着一只蜡烛,蜡烛的火被晨风吹得飘来荡去。

    看到穆梳,众人露出不忍的表情,却有齐齐往两旁让开。

    陆谨死了,头部朝下,衣料湿漉漉的搭在身上,四周杂草被踩得乱七八糟,青草上有暗黑的血迹,糊了一大片,弓倒在尸体旁,锋利的,刻着陆谨姓名的箭没入后背,足足有三支!

    当捕快来时,穆梳已经哭干了泪水,站也站不起,众人只好将她硬扯起来,婢女们吓得脸色发白,却还是守在东家身边。

    陆谨之死成为吉祥镇的大事,县官一整日也无心处理其他事,光是想着如何向京城陆家交代就已经愁得吃不下饭。

    陆谨的尸体本应该由仵作收着,但穆梳却强行让人将尸身带回了别院。

    派去京城通知陆家的人还未归来,仵作也不能剖尸检查,目前只知陆谨与人搏斗过,身上有不少擦伤,而致命的伤是穿破胸膛那一支箭,似乎是担心死者没死透,后来又插入两只,分别在小腹以及后背。

    县官将那些婢女召集到一处,得知还有一个叫阿牛的仆人至今未归,便立刻让捕快去寻人。

    晚上,听闻成了寡妇的穆梳来了,县令赶紧筷子一扔,将人请入大厅。

    穆梳一身素服,头上朱钗尽摘,面色苍白无血色,左右各让婢女搀扶着,身旁还跟着同样哭红眼的穆夫人,一行人看上起凄凄惨惨。

    一提起阿牛,穆梳便像是发了疯,“就是他与我夫君一起出的门!我曾出门寻,可却被他劝了回去,那时候他肯定已经害了我夫君,却又怕无时间逃脱,所以故作镇定的出现,把我哄骗回家后趁机逃之夭夭!”

    说道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婢女也跟着抹眼泪。

    穆夫人咬着牙狠狠咒骂着那该死的仆人,陆谨身上值钱的玩意还有银两全都被洗劫一空,除了见财起义的阿牛外,还有谁知道他身上带着这么多银子!

    有了穆梳的话,县令松了口气,无论对知府,还是对穆家都有了个交代,犯人就是那阿牛!

    他安抚这年轻的寡妇,并立刻让师爷写公文递交给知府,只为赶快抓到那杀人凶手。

    穆梳本是撑着到县衙去,刚回家便瘫软在地,大夫见她额头滚烫,便让人卧床休息,可不能再受了风寒。

    别院里阴沉沉的,婢女小厮早早回了屋,走过临放置棺材的偏厅,都低头加快脚步。

    穆梳昏昏沉沉的难以入眠,便起身披衣服出了内屋,婢女躺在外屋未醒,她挪出屋,进了灵堂。

    灵堂还未开始布置,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架在两条长凳上,秋风卷得烛火摇摆不定。

    守着灵堂的小厮惊醒,忙起身站到一边。

    穆梳抚摸着冰凉的棺木,搬了张椅子守在一旁,直到鸡叫了两声,才沉沉睡去。

    又是乡下那条阴暗的小道,高大的身影匆匆穿越树林,顷刻间就传来了一声熟悉的惨叫。

    浓重的夜幕盖住了凶手的声影,场景却又再次回到羊肠小道上,又是高大而行色匆匆的身影,只不过这一次那人转过了头,是陶先礼的脸。

    穆梳惊醒,额头一片冷汗,心里浮现可怕的猜测。

    陶先礼串通了阿牛杀了陆谨,阿牛可以轻而易举的让陆谨到丛林里,然后陶先礼就忽然袭击。

    陆谨当然打不过两个体格壮实的男人,他很久就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紧接着陶先礼就用箭刺穿了他的胸膛!

    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小厮也不知去了哪里,她瘫在椅上,呜咽的抽泣着。

    她不能说!必须紧扣牙关。这只是个梦罢了,杀死丈夫的,是那个该死的阿牛!

第23章

    陆谨的尸体放到第六日的时候,阿牛还没有抓到,放棺木的屋子隐约有了臭味,尽管家里的老妈子用醋裹住布团塞满了角落,但臭味还是重得很。

    哪怕是穆家两位老人,也不敢私自将人葬了,直到穆梳亲自开口。

    一年前,穆梳嫁人轰动了整个吉祥镇,一年后,陆谨的葬礼也是如此。

    纸钱铺满了一整条街,送葬的队伍从街头摆到街尾巴。

    街头都已经出了城门走了好一会,队伍的尾巴还在城门口未出城。

    郊外忙着秋收的农户都停下手中农活,视线追出好远。

    陆谨下葬半个月后,京城来人了,穆梳又将话重新复述了一遍,一字一句,说得又慢又清晰。

    整个吉祥镇的人都知道,一个叫阿牛的谋财害命,背叛了东家,潜逃在外,说到阿牛,就连小童都往地上吐口水。

    随着京城来人的,还有一五岁小童,是陆家某个亲戚家里的孩子,叫良童。

    陆谨虽在家中不得宠,但因无子嗣,陆老爷就让亲戚过继一个孩子到陆谨名下,也算延续了香火。

    陆良童来时必然是被耳提面命过,见到穆梳就磕头喊娘,又是敬茶又是喊祖母祖父的。

    穆夫人哭得手帕没一处干的,给良童包了一封大红包。

    京城里的人走了,良童住了下来,穆夫人将其带回穆家。

    陆谨死后,穆老爷又开始频繁光顾酒馆,每日喝得醉醺醺,回家倒头就睡,好几次睡在大厅里,把良童吓得说了好几晚梦话。

    穆夫人自是疼爱良童,在其提了好几次娘后,便去别院找女儿。

    从陆谨死后,穆梳便遣散了别院里所有小厮,只留婢女,终日不出大门,身上只着素服。

    穆夫人提出让良童住到别院来,一来她有个伴,二来毕竟是过继来的,不管不问若是传到京城去,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穆梳默默点头,隔天良童便进了别院。

    穆梳把良童送入最好的私塾里,平日不严厉也不过分亲昵,五岁孩童也大体知事,知道自己不是这家亲生的,便不闹不吵。

    平日良童从私塾回来后,先去主卧请安,然后由婢女带着到别院玩,若是想到街上玩,带上婢女倒也无妨,反正穆梳从来不管。

    刚来时自由,住了个十几天,良童越发想家中亲娘,入睡前啼哭不止,老妈子怎么都劝不住。

    恰逢穆梳经过,进屋听了缘由,那一日便陪在床侧,轻拍良童背脊,直到拍睡了为止,可次日又是一副淡淡的,难以接近的样子。

    于良童来说,这位新娘亲长得好看,心地也好,就是总不爱笑,也不陪自己玩。

    良童来到吉祥镇后两个月,陶先礼回来了。

    穆夫人正在院子陪良童玩,穆老爷难得没出门,正和穆梳坐在无屋檐下喝茶。

    他风尘仆仆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到隔壁山头去了,一去就去了好几个月,今天一进城门就听说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谁都说不好会发生什么。”接话的是穆老爷,他让陶先礼坐在身边。

    穆夫人知道陶先礼这趟出去是倒卖牛去了,买牛的银子应该是那死去的姑母的遗产,谁都在说那姑母其实有钱得很,只是平日故意省吃俭用罢了。

    陶先礼买牛不仅没和穆家借一个子儿,而且期间还帮着处理很多生意上的事,穆夫人也认为这个小伙子很能干,于是带着良童也坐了下来。

    “这是?”陶先礼扫了一眼。

    “我的孩子。”穆梳直勾勾的盯着他,毫不在意这样的直视于男女来说多少有些不妥当,像告诉任何人那样重新将那悲惨的事件重新复述了一遍,任何一个所知道的细节都没有放过。

    “就是这样,那个叫阿牛的仆人杀了我的相公,用他的箭狠狠的刺穿了胸膛,那天正好是秋分!”

    就是在说话的时候,她也紧紧盯着陶先礼的眼睛。

    陶先礼并没有大惊小怪,他只是回望着,用一贯的语调道:“秋分前几日我也路过那地。”

    他并不浮夸的表情,一贯的语调。甚至主动提及那日路过的事,穆梳心里的石头才重重放下。

    这时她才开始重新注意到面前的男人,白皙的面庞晒黑了些,线条也不似以往柔和,嘴唇总是抿得紧紧的,眼窝凹陷,却见不到血丝。

    他就是以这副严峻的表情听完了穆梳的话,但当穆梳声音又地上些许哽咽,他那紧抿的唇慢慢的松开,似乎配合着她的语调呼吸着,也不再坐得直挺挺的,靠着椅背,身子微微弯曲,等穆梳把该说的说完,他的同情与怜悯都快溢出了眼眶。

    穆梳始终用审判的眼神盯着他,却逐渐相信他不是杀人犯,相公的死与他无关。

    陶先礼只坐了一会,从穆老爷的嘴里也得知良童的来意,临走时他从怀里掏出了一节竹蜻蜓,又陪着良童玩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谁都知道陶先礼做生意赚了一些钱,回来后,他不再在穆家做事,雇佣了阿宽帮他跑货,自己就留在吉祥镇里处理生意。

    突然有一天,他拿钱要买下陆谨在世的一些田地。

    陆谨去世后,除去将来要留给良童的那份遗产,穆梳也分得一份,她并不稀罕靠着亡者的遗产过活,光是看着,她的心就翻来覆去的搅着痛,她托人卖出一些田地。

    尽管出售的价钱不高,但有钱的富人老爷们又忌讳这是死人手里的东西,不忌讳的普通百姓又买不起,便一直耽搁。

    陶先礼身边还跟着一个朋友,他特地给穆梳介绍,道此人叫郭策,经常在几个镇子来回的做生意,两人志趣相投。

    陶先礼忙着土地的事,郭策便与穆梳攀谈,谈及陆谨,自然要说道阿牛。

    郭策道他经常在镇子里来回跑动做生意,也听得一些闲言细语,那阿牛善赌,将老父留下的家产都输个精光,只好帮人看房子。

    前不久乡下经常有人家丢东西,阿牛潜逃后,债主无处讨债,只好进他屋,想找些值钱的,却从床底下捞出不少东西。

    “这事传得沸沸扬扬的,周围镇子里的人还有说,看见他往西边逃窜,和一堆流寇在一起。”

    穆梳静静听着,袖中的拳头握得死紧。

第24章

    处理好丈夫的事后,她又开始恢复大门不出的状态,哪怕是最出名的戏园子来了,也不能将她吸引出家中。

    不过有一天,婢女急匆匆的回家,道小公子把人打了。

    良童打的是鱼贩子家的小孩,两人也不知怎么的就在街头扭打,不仅撞坏了别人家的摊子,还各自带了伤。

    良童尚好,只脸上蹭了一层皮,另外那孩子被打得眼眶乌青,牙也掉了一颗。

    孩子的娘彪悍,拉着小孩在别院门口骂,人人都知道这里面住着可怜的寡妇,路过难免帮着说一两句,那孩子的娘可不饶。

    婢女依照穆梳的吩咐去请穆夫人,正巧陶先礼在后院帮忙,没听见街前的声音,一听如此,放下手中的活,随着婢女出了门。

    他彪悍得很,骂起人来也不管对方是男人女人,直把人骂得哑口无言。

    穆梳赔了些银子,那人才带着孩子讪讪离去。

    陶先礼等人散了才与穆梳搭话,道以后若是那人还来找麻烦,就让婢女去喊他。

    穆梳不回答好,也不说不好,只让良童道谢,带着孩子进屋去了。

    隔天,良童一从私塾出来,就见院门石狮子嘴里放着一只木头做的狮子。

    陶先礼现身,把狮子捞出来递过去,“昨夜挨罚没有?”

    良童老实交代,跪了半个时辰,还被勒令十天都不许出去玩。

    “你娘虽罚你,可也心疼你,不信你晚上睡觉瞅瞅,说不准她趁你睡觉时给你上药哩。”

    良童把这话记了,晚上还真撑着假睡,夜晚时,娘亲果真和婢女悄悄进了屋子,拿药膏帮他擦脸,娘亲还揉了好一会他的膝盖。

    此人有如神算,良童心里想。

    又一日,他过于调皮,与伙伴打碎了夫子的砚台,担心回家后受罚,就和伙伴迟迟不敢归家,想起还有一人可以帮忙,便跑到陶先礼家中。

    陶先礼在街尾盘下了两户,合并成一户,也有一些小钱,还雇佣了两人帮着跑生意。他留了良童几人,带着去烧鹅铺子吃了一顿,遣那些顽童回家,带着良童去了别院。

    老妈子正在门口张望,吃饭时间已到,还没见人影,见小公子回来了,赶紧把人拎到身边来,又知陶先礼是与穆家很熟,两人还聊了几句,听说穆梳一直睡不好,隔天陶先礼就悄悄将老妈子找出来,给了一包药让她煎水给穆梳饮,给了银子封口,交代可不要把自己供出来。

    老妈子有银子赚,何乐而不为,之后倒是又收了几次好处,偶尔也将夫人的情况告诉陶先礼。

    这一日,因快到端午,陶先礼拿了好几份点心,道是别地方的特产,拿来给穆梳尝尝鲜。

    “莫说是我送的。”

    “那可是放心吧,这么久了,夫人都没发现过呢。”

    两人说的话被来找人的张小喜听了个正着,她并未现身,只是在拐角处看着陶先礼。

    现在已经有人称呼陶先礼为老爷,她就曾亲口听过,也知此人此时再不是以往的穷小子。

    等陶先礼离开后,她才敲门。

    她今日来是为了当日穆梳的承诺,那日在乡下,堂姐曾说,若是有朝一日她成亲了,可以帮着物色一个铺子。

    再说这话显然不妥,她也怕勾起堂姐的伤心事,可除了堂姐,也没人能帮这个忙了。

    听到她与阿宽准备成亲,穆梳主动提起铺面的事,她只觉得堂妹的事能定下,一直留意着好铺面。

    “铺子主人年轻时受过穆家的恩,都知根知底的,买了定不会诓你们,若是不够,来我这拿,就当是给你们的贺礼。”

    此番前来,张小喜还有些忐忑,但走出门时,却深深感激着堂姐,又怜悯着堂姐的不幸。

    别院里真凄凉,总是安安静静的,诺大的院子也看不见几个人,婢女们连走路都是轻飘飘,一点男人气都没有。

    想到以往意气风发的堂姐,她不忍掉了一通泪。

    刚出了一条街便看到阿宽坐在牛车上。

    “不是让你在城门口等?”

    “到城门不还是得走一段路?我在这等,你少走些。”

    张小喜坐上牛车,看着阿宽的背影,现在她还不喜欢这个男人,听了贴心的话也只是高兴,但并没有颤栗的感觉。

    她还记得陶先礼第一次到家中来,走进屋内与自己对视时的眼神。但这不是问题,喜欢与否并不妨碍嫁给他,且目前看来,这个男人还不错,以后家里的财政大权也是归自己管。

    于是,她又忍不住想起那苦命的堂姐,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这以后几十年该怎么过。

    无形中的,张小喜笃定堂姐不可能再和陶先礼有任何瓜葛,这让她隐约有一些欣慰。

    她越想越多,直到记起一件事,“你与那个阿牛可熟?”

    牛车一个踉跄,鞭子不慎重重落到牛身上,惹得牛嚎了几声。

    阿宽没回头,又坐正了姿势,回答的声音像含着口水,“见过几次。”

    张小喜的心里腾升出一股疑团,从陆家公子死后,她一路见证到今日,每时听得人们说起这事,心中就隐约的觉得不对劲。

    陆公子的死,看起来理所当然,毫无破绽,甚至连从京城来的人,都相信了他是被仆人谋财害命,也有人曾经传闻看到阿牛逃亡西边做了流寇,官府至今都未找到囚犯,百姓已经逐渐以往这悲惨的事情,但一想起,就是有些奇怪。

    她轻轻的,将心中的疑虑说出来,“陆公子,真的是被阿牛杀死的吗?”

    这一次,阿宽没有回答,他只是挥舞着鞭子,把牛身上苍蝇赶跑,身子随着车轮的晃动左右摇摆着。

    有一老妪在卖花生,他给张小喜买了一些,两人的话题又扯到了铺子上去。

第25章

    一晃三年,良童个子是一年比一年抽得快,婢女们只好每次都将衣服做大些,穿时挽上两节,既显得精神,长高了直接将袖子撸下即可。

    良童与娘并不亲密,倒不是他耍孩子脾气,是娘性子总是淡淡的,又总喜欢自己独处,有时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陶叔让他莫忘了每天三次与娘请安,有几次他忘了,日后说起来,还被训了一顿。

    今日生辰,他不免加快脚步,以往生辰,娘总许他一日疯玩,也免一日私塾,平日吃得够好,尽管生辰菜色更丰盛,他也兴致缺缺。

    “陶叔。”

    他隔着门就嚎,很快一小厮就探出头来,“我家公子就说今早你必来,让我在这候着哩。”

    大宅院内干干净净,婢女正在往地上撒水除尘,这近两年才盖起来的大屋,可是吉祥镇最新最好看的,比祖母家的大宅院还要好看哩。

    他一路小跑,把小厮甩在身后,直到见了石子铺出来的小道才放缓了脚步,悄悄靠近。

    陶叔正坐在窗前不知写些什么,他本想吓他一吓,却被挂在窗下的一小包裹吸引,蹑手蹑脚的走近蹲在墙角,悄悄解开,油纸包里的是个小小的锦盒,盒子里是一颗白色的珠子。

    这珠子通体乳白,握在手中凉飕飕的。

    “可喜欢?”

    他仰头,“陶叔....你怎知我来了?”

    陶先礼将小指头上绳子的一端取下,让人进屋,又拉上窗户,带人进了内室。

    黑暗中,珠子发着幽幽的萤光,直让良童看呆了眼。

    “这叫夜明珠,前些天得了一颗,听闻是进贡的珍品,送你做生辰礼。”

    良童爱不释手,捧在手心里玩。

    “回去应该怎么说。”

    “就说借别家公子来玩的,娘亲从来不进我书房的,安全得很,最近她肯定没时间。”

    “没时间?”陶先礼反问。

    良童“恩”了声,接着把玩手里的夜明珠。

    见他没要继续往下说的意思,陶先礼只好提醒,“为何没时间?”

    “近来祖母往家里请了一尊福神,每日都来同娘亲抄福文。”良童忽道:“你与娘亲似乎不熟,今日我生辰,娘还说过可带人回家,要不陶叔你与我一同回去?”

    陶先礼道:“你晓得我曾是你祖奶家的长工,但成年男子一寡妇家会多生事端,毁你娘亲声誉,这种话不可说,且也不能与别的男子说,更不能邀请别的男人去家里。”

    良童:“家中确实从没男人的,除了最近帮着修墙的泥匠。”

    看天色不早,良童被催回了家,刚一进家门就见京城的亲生爹娘坐在椅上,原是穆梳念良童今日生辰,个把月前就让人上了一趟京城把人接来。

    一家团聚自然是喜上眉梢,穆梳早已经让人备好了酒菜,就放一家吃去,自己去了隔壁。

    别院隔壁便是穆家,穆夫人也知晓今日良童亲爹娘来了,便不去打扰,却独自一人唉声叹气。

    这虽说过继来的,孩子也乖巧聪明,但终究与穆家丝毫没有干系,留的也只是陆家旁支的血,看来穆家是没有享福的命,百年之后,若是他们夫妻都不在了,女儿可怎么办才好。

    听闻女儿来了,她赶紧收起哀愁,换上一副笑脸。

    这为亲人守孝,只一年即可,可三年都过去了,穆梳还着守孝才穿的素服,头上也仅仅一只玉钗,还如此年轻就穿得寡淡无味,穆夫人心痛极了。

    听闻女儿来了,本要出门的穆老爷便临时改了主意,三人坐一起喝点热茶,聊聊贴己话。

    穆夫人感慨,“去年,陆家派人来接你去京城,我本想着陆家家大业大,你去了也不会亏待你,可心里始终过不去那个坎。到京城,你便是孤家寡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良童也不是你生的,还是在家好,偶尔还能过来,大家也能相互照应着,我也不至于看不见你牵肠挂肚。”

    穆老爷跟着点头,他倒是有为女儿好好打算一番,“你太年轻,我看也就不用守着一个牌位,要不再嫁吧。”

    话刚一落,穆夫人气得差点没拿稳手里的茶,指着丈夫大骂,“你便是个拎不清的,陆家为何对梳儿那么好,便是因为我把女儿教得好,三年了,她清清白白坦坦荡荡,谁路过别院,不是夸梳儿贞节,你现在让她再找个男人,不是落了话柄么!”

    穆老爷也急了,这是落话柄重要还是一辈子守着个牌位重要。

    穆梳幽幽喝了口茶,往二老手里各塞了一颗蜜饯,“我未曾想过再找个男人,当下过着也好,你两因此事何必吵得面红耳赤。”

    穆老爷可舍不得女儿如此,等穆梳要回家时,专门送人到门口,叮嘱道:“莫听你娘的,她就是从京城学来的死规矩,咱们也不强求,但要见到合适的,你也别硬抗着。”

    送走了女儿,穆老爷回了书房,关上门,提笔将镇子上丧偶的,家境殷实的人家都写了出来,再一看,不是原配死了,但妾一箩筐的,就是孩子一箩筐,他既不想让女儿去和别的女人争受了委屈,又不想女儿去当人后妈讨人嫌弃。

    可清白人家的公子肯定是不会娶寡妇当正室,别说吉祥镇从无此例,就连大地方,恐怕也是没有的。

    就连娶了寡妇当妾,都带一堆闲话的,且当了别人的妾,若是婆家要卖了这妾,娘家也是说不得什么的。

    这一通想下来,穆老爷是出了一声冷汗,将纸团揉碎,就着烛火烧了。

    穆梳本想留良童爹娘多住些时候,倒是没留住人,对方住了几天,就推脱家中有事,穆梳送的东西堆满了马车,又亲自送人到城外,让良童对着亲生爹娘叩首。

    回城,婢女知夫人这三年出门次数屈指可数,便将帘子撩开一些,想让她看看外面的风景,倒是穆梳自己又把帘子放好压实。

    陆良童一直往窗外瞅,忽的见到陶叔,便要下马车。

    穆梳也不拦,叮嘱早些回去,便放了人。

第26章

    陆良童没找着人,他没往茶楼看一眼,因为陶叔不喜喝酒,从不和乱七八糟的人鬼混,也从不去茶楼消磨时光。

    而今天,陶先礼恰恰就在茶楼。

    正在雅间喝茶谈话的老爷公子们热情的邀请他一同入座,他现在生意做得很大,今年又开了一家当铺。

    因他生意上从不失信,为人热情,就连以前的穷朋友来求帮忙,也都和颜悦色,无论穷人还是富人,都喜欢与他交往。

    有时他到富商家里,哪怕对方正在午休抑或是会见其他客人,也都会欣喜的先接待他。

    众多女子害了相思病,想嫁给镇上富有且帅气的公子,他早已经过了最佳的婚配年龄,像他这个年纪未成亲的男子屈指可数,上门的媒婆一个接一个,就连隔壁镇子最有钱的富商也想将掌上明珠嫁给他。

    但他从未看上任何一个姑娘,即便是上别人府中做客,也始终说话谨慎,不让人落了话柄,对任何女子更是彬彬有礼到一眼就能看出的疏离。

    这样一个人,今日破天荒的来了茶楼,谢绝了他人邀请,也未要雅座,而是坐在嘈杂的大厅里,就着寡淡无味的茶水。

    泥匠今年四十好几,平日只有爱听说书这一爱好,可最近几日,他总觉得那位公子一直冷冷的盯着自己!这一盯盯着得他也无心听戏。

    他悄悄往后靠,冷冽的视线立刻追来,他更加笃定心中所想。

    奇怪,他也未曾与对方结识,难不成是以前负责砌了他们家的墙没给砌好,被惦记上了?

    泥匠心里不踏实,也顾不上听书,端着茶水就着陶先礼空位坐下。

    陶先礼听他问话,笑答从未请他到家中砌墙过。

    泥匠也不好意思再问,他这一大老爷们,着实开不了口。

    陶先礼将面前小菜都推到泥匠桌前,又要了一盏好酒,只给自己倒了浅浅一点,举着酒杯半天把玩,半天都未喝一口,倒是热情的让泥匠多喝些。

    “此时我倒是羡慕你能当泥匠,是谁家门都能进。”他笑笑。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劳苦得很,你看我这手指,就是和泥和得多了,现在都洗不干净哩,还有东家也爱挑剔。”

    陶先礼听完,又招来跑堂的付了酒钱,亲切的拍了拍泥匠的肩,这才出了茶楼。

    他经过拱桥,正是盛夏,两艘带棚的大船穿过虹桥,桥头摊商栉比。

    过了桥,歌楼酒市,作坊医家比比皆是,人头攒动,五畜来来往往,有轿子匆匆行过,轿顶装饰着杨柳杂花,轿后跟随着骑马的、挑担的,轿夫提着气,肩膀微微弯成弓状,中气十足的让人让道,人群往两边走,等轿子过后,又熙熙攘攘的合成人流。

    他走得很慢,知道再走个十几来步便能碰见一算命的,绕过算命的进入一小巷,便能看见穆家朱红色的大门,再往旁边走,便是别院褐色的门板。

    经过朱红色大门时,他大方的看着大门,偶尔还和穆家小厮说上几句,却总是目不斜视的从别院经过,走得又慢又稳当。

    尽头拐弯,便是他家,好多人倒是悄悄问过他,这好房屋如此多,为何偏偏要住到这偏角来。

    这些人都不懂,他只是为了能一日复一日的,光明正大的从那扇褐色的大门经过。

    夏末,一日,他刚出门,路过褐色大门时,却见大门敞开,老妈子在门口清扫落叶。

    他犹豫半响,却还是转了头,小心翼翼询问,这才得知穆梳送陆良童上京城书院读书,好参加科举。

    郊外,穆梳清点各色物品,确定毫无遗漏,又将小厮与老奴喊来。

    小厮年纪太小,她担心照料不好小公子,所以才让信得过得老奴跟着。

    她交代小厮和老奴的话是头头是道,待与陆良童告别,倒是冷淡得多,只让人好些学习,别沾惹了坏习惯,早日学成考科举才是。

    陆良童连连点头,双膝一曲便要跪,她拦住。

    “莫要跪我,你亲生爹娘还在,本来让你年纪轻轻便背井离乡,与爹娘别离,我倒是过意不去。”

    陆良童小心翼翼问:“那我还能回来吗?”

    她一愣,浅浅一笑,点了头。

    临走时,陆良童还是屈膝跪了,又拜了三拜,这才上了马车。

    婢女和老妈子都是泪眼汪汪的,穆梳望着马车冲出视线,也红了眼眶。

    秋末,穆梳才收到第一封家书,信上零零散散写了不少,为了证明有好好学习,陆良童还将做过的功课寄来了,厚厚的一沓。

    穆梳将来信看了好几遍,,小心翼翼的放进书夹齐整,抽了张纸,想了半天,写上“家中一切都好,安心学习。”举到烛火前看了又看,只觉生硬,又添上一笔,“今年枇杷花开得旺,估摸着能结好果,等收成了我挑一些让人给你带去。”

    多了这一句,横竖看着好了很多,她这才将信封了口,连夜交给婢女,让人快快送到驿站去,怕陆童良在京城花销大,又不好与陆家开口,连着又往信封塞了几张银票,这才作罢。

    今年的冬天比往常任何一年都冷,早上推开门,那雪后二尺厚,时常还能从雪堆里揪出冻死的老鼠狐狸。

    人人都不愿出门,若非要出门,那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

    谁都在等开春,都在说等春天一来,雪融化了,草长出来了,一切就又都鲜活起来,可穆家老爷没等来春天,就死在了雪里。

    那日,难得不下雪,穆老爷捧着个小暖炉,有人送来鸭梨五个。

    这季节能吃到鸭梨,可着实是太了不得,穆老爷肚里的馋虫上来了,吃了一个,砸砸嘴,呼小厮端来一个小碗,连麾都不披,裹着冬帽跑出了家门。

    好一会回来,托着小碗美滋滋的回来,碗里是一小碟拌梨丝。

    这拌梨丝取山楂和鸭梨,各自切丝,梨丝在盐水里浸的白嫩嫩的,也不发黄,便和山楂丝倒在一起,加入白糖搅拌均匀,吃起来酸中带甜,口腔玉液冒个不停。

    吃了一碗,穆老爷后悔刚没再在药铺多买些山楂片让酒馆的店小二切了,又想让女儿和娘子尝尝,便又冒着雪,将鸭梨放在碗里,亲自去了一趟。

    小厮们都笑这可是真馋上了,非得亲自去不可,众人等着,却等来了噩耗。

第27章

    下过雪的路面本就难走,今日无雪残阳,薄雪融了些,脚底直打滑。

    穆老爷本就是个大马哈的性子,又急着赶路,下台阶时没走稳,一个踉跄跌下,脑门磕到石板上,一时间哎呦呦的叫唤,半天都直不起身子。

    路过相熟的,赶忙招来几个路人,将人抬回穆家,等进了家门,脑门上的伤口都被血糊了一片。

    穆夫人看得是心惊肉跳,一边让人快去请大夫,一边赶忙让小厮去抓一只鸭,将鸭头砍下,连着鲜血淋漓的脖子塞进穆老爷嘴里,紧盯着丈夫喉结,若是能喝下一两滴鸭血,说不定能活哩。

    大夫还没来,众人就直勾勾的盯着穆老爷嘴里的鸭头,这法子流传甚广,只要是昏迷的,中毒的,可用此法续命。

    不知是嘴酸了还是被鸭血呛着了,已经昏迷的穆老爷悠悠转醒,众人七手八脚赶忙把鸭头取下,再见穆老爷,已是神色迷离,认不得人。

    大夫来了,光是处理伤口,就洗红了三盆水,里里外外弄个把时辰。

    途中,穆梳也匆匆赶来,却碍于寡妇的身份,不能同众人一起呆在屋内,只好在偏院等着。

    大夫临走时,穆夫人亲自相送,塞了厚厚一锭银子。

    “幸好冬天冷,伤口冻住了。”说完,却是摇摇头,“若是浑身不滚烫,不胡言乱语,倒也是能挺过去。”

    穆老爷哎呦呦的在屋里叫唤,浑身动弹不得,总喊这疼那疼,穆梳给揉了,也没见好。

    陶先礼听了消息赶来时已是晚上,穆梳正陪着穆老爷,听到人来了,便起身隐入屏风后。

    人还未到,先听得急促的脚步声,陶先礼带来了人参,道有些年头,让婢女切成薄薄一片,两个时辰含上一片。

    “夫人如何?”

    穆夫人答道:“还能如何,自然是担心的。”

    陶先礼又说了些宽慰的话,留下一名小厮及时通报消息,这才离开。

    穆夫人感慨,夸了陶先礼一通,穆梳从屏风后转出,因心中忧虑,去花园透气,忽的听见陶先礼说话的声音,手足无措之际,便藏在假山后。

    “我今日拿来的人参品相虽好,但不是极品,我知道几百里外的美秀镇上有一陈员外,他家中有一支极品人参,我与他私交甚好,你快快的去花重金买来,哪怕买一小段也好,莫要耽搁。”

    穆梳听得小厮匆忙的脚步声,又听得陶先礼沉沉的一声叹息,待人离开后才走出假山,遥遥望着人离去的方向。

    穆老爷的情况时好时坏,过年的时候面色倒是一日比一日好,往年贴门板的桃符都是穆老爷亲自上手,今年假手他人,穆老爷却也不满意,直指将“神荼”、“郁垒”二神的名字写得歪歪扭扭毫无美感,直到让人拿来陶穆板,亲自写上两三块才满意搁笔。

    陶先礼来拜年,以往他发迹时,穆夫人倒是无过分热情,倒是自从穆老爷受伤,他三番五次跑得勤后,倒是和颜悦色起来。

    一听陶先礼来了,本想歇下的穆老爷挣扎着起了身,换上新衣裳,面容多了一丝血色。

    陶先礼未进门,先让人放了一节又粗又长的鞭炮,声音从街头传到巷尾,热热闹闹的响了一阵,等鞭炮声没了,穿着红袄子的孩童呼啦啦的一群涌上,在炮仗堆里找那些没点起火的,把兜里塞得满满的。

    仆人扶着陶老爷坐在软垫来,听得外头叽叽喳喳,穆夫人笑骂:“那些丫头片子又在吵什么。”

    有婢女回答,原是陶先礼带来了众多礼物,仆人前前后后走了好几趟才搬完,又带了许多新鲜玩意,惹得婢女们都不肯散。

    “我看小陶人确实不错,当年要是不嫁那陆家公子,嫁给他,穆儿现在过得一定订好。”

    穆夫人赶紧制止,这话要让别人听了去如何是好,虽这陶先礼发迹了,但始终是仆人出身,女儿可是嫁了个名门望族,这那里是能比的。

    陶先礼一身新衣喜气洋洋的进屋,给二老拜了年,三人就一同吃瓜子唠嗑,瓜子皮随意丢在地上,这初一到初三可不能扫地,会把福气都给扫没了的,倒是越脏来年越旺。

    穆梳过年便一直住在家里,无人与她说有客来,直到踏进屋内,与人打了个照面,两人均是一愣。

    虽说过年,她依旧一身素服,只是多戴了一支喜庆的朱钗,腰间围上一条红色绸布罢了。

    见都快四年了,穆梳还在为陆谨披麻戴孝,陶先礼目光沉了沉。

    穆梳本想离开避嫌,却被穆老爷叫住,道都是自己人,说个话倒也没什么,她这才坐下。

    陶先礼便说他这几年四处游走做生意见到的趣闻,穆梳知晓那些话都是有意说的,却也装着不知道,沉默听着。

    “小陶,如今你家底颇丰,怎么还不娶妻?”穆夫人问。

    穆梳本掰着柑橘,心跳一跳,指甲嵌入果肉里,沾得一指头的汁水。

    陶先礼看了她一眼,道:“我虽未成亲,倒是有放在心坎上的人。”

    穆家二老都来了兴致,穆老爷又问:“这是哪家的姑娘,若是喜欢,何不上门提亲,难不成是那姑娘已有所属?”

    陶先礼又摇头,“只因我爱上了个寡妇。”

    此人定当是疯了!穆梳面色苍白,表情微微扭曲,怒而抬头瞪着陶先礼,后者眼神平缓,与她对视,而后才自然挪开。

    “那寡妇就在隔壁镇子。”

    穆夫人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别人家的事她自然不操心,反而还说了些好话,道若是能过日子的,寡妇也行。

    陶先礼似笑非笑的看着穆梳,后者将橘瓣放下,起身找了个借口离了大厅,却没想陶先礼也跟了过来。

    “夫人留步。”

    周围还有好些小厮婢女,听得声音都好奇看过,她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能众目睽睽之下离去,只好转身。

    陶先礼手握着一支朱钗,快步走来,当着众人的面:“这可是陆夫人遗落的朱钗?”

    他将朱钗递过,眼里带着期盼。

    “不是。”

    期盼失了光彩,陶先礼垂下手,轻声道:“那就是我记错了吧。”

    “陶公子,为自身声誉着想,还是不要多和寡妇来往比较好。”穆梳理了理袖子,“此外,我既已经随了夫家的姓,以后称呼我陆夫人便好,无需生疏。”

    陶先礼身子晃了晃。

    因他刚才三番两次的挑衅,穆梳心头火气难消,故意又道:“新春佳节,就祝陶公子早日寻得良人。”

    她以胜利的姿态转身离去,未去看身后人苍白的面。

    “还是如此的不饶人。”陶先礼苦笑着摇头。

第28章

    他刚回到家中,小厮便道有客人已经等候良久,原是郭策。

    郭策发迹后,娶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那女子大字不识,生了孩子后身子臃肿,家中也不富裕,但郭策还是疼得很,这几年都没动过纳妾的念头。

    夫妻两第四个孩子刚满月,两人正逗着乐呵,看见陶先礼来了,女子有些拘谨,打过招呼后带着孩子出去玩。

    两人说了几句吉祥话,郭策打趣:“你要再不成亲,我家最小的孩子都要打酱油了。”

    陶先礼悠悠回答:“酱油铺离家近,小厮跑得也快,不需要担心没人打酱油。”

    郭策哈哈大笑,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靠近,“倒不是我说你,知道你对陆夫人有想法....”见人脸色猛的发沉,他砸砸嘴,“知道你不爱听人喊她陆夫人,那我叫她穆夫人总行了吧。”

    陶先礼面色稍和缓,递过一杯热茶,“她那性子,若不是心甘情愿嫁我,还不如不娶,这区区几年,我等得起,就是再来几年,我还是等得。”

    郭策若有所思,这两人相遇,也不知谁幸谁不幸。

    他今日来可不完全为了拜年,这两年边关战事吃紧,临近城镇物价飙升,若是能够来回走一趟,可以大赚一笔。

    陶先礼又想,此次路途甚远,只他们两人之利,能牟利,但不能谋大利,倒不如等农忙过后,召集愿意一同前去的百姓,付他们钱,让他们照料马车货物,路上也避免被流寇袭击。

    两人一拍即合,就等着农忙过后开始张罗此事。

    年刚过,穆老爷却没等到开春的雨,额头上的伤口始终不见好,整日喊着头疼,身子一会冷一会热的,后又发起了胡话,说什么也没人听得懂。

    一日穆夫人去福庙拜神,穆梳前来探望爹,听小厮说睡了个把时辰还未醒,她便进去看了看,见人躺着,也不忍吵醒,便让他睡去。

    可又再过了一两个时辰,她渐渐有些不安,便想把人叫醒,进屋被子一掀,人已经是冷冰冰的。

    穆夫人没了丈夫,穆梳没了爹,穆家没了男人。

    穆梳又将头上唯一的玉钗摘下,她本想操持后事,但穆夫人不让女儿抛头露面。

    正一团乱的时候,陶先礼穿着仆人才穿的粗布衣裳踏进了穆家家门,又当起了穆家的下人。

    穆老爷的灵堂就放在大厅里,来祭拜的人络绎不绝,陶先礼和管家一起,既要顾及来吊唁的客人,又要分配小厮婢女的活,忙得脚不沾地。

    哀乐中,他不敢看看着披麻戴孝跪在灵堂前烧着纸钱的穆梳,若是看了她的眼泪,那便是什么都不管,也想上前去将人紧抱在怀里。

    深夜,穆家人在门前十字路口烧纸钱,生怕穆老爷回魂的时候找不到家门口。

    穆夫人哭了一日,体力透支,被婢女扶着进屋休息,天上下着毛毛细雨,火光将穆梳的脸照得蜡黄。

    手上的纸钱被拿了一半去,陶先礼挑旺炉火,两人一言不发的烧着纸钱。

    纸钱烧完,穆梳起身,因双腿麻痹,头又一时晕得很,踉跄起身差点摔倒。

    陶先礼扶着她,触碰到冰凉的对方,各自哆嗦了一阵。

    她摆摆手自己站定,临走时真心实意的道了谢。

    三日后,穆老爷下葬,那日又是细雨绵绵,穆老爷一生未有儿子,女婿也死了,无人带头抬棺木,又是陶先礼亲自上阵。

    那金丝楠木重得很,他往肩头上垫上厚厚的软布,就这么扛起来了。

    山路被雨水浇得湿软难走,一行人前行缓慢,好不容易走了一半,山路又被泥水冲刷,塌了一半,众人只好绕路。

    便是大老爷们,这么来回的倒腾也累得够呛,穆家的两个女人却始终挺直着腰板,不发一言的走在前头。

    穆老爷下葬后,众人坐着马车归家,厨房早就生火做大锅饭,院子摆满桌子,刚才送葬的人一群一群的聊着天。

    陶先礼没找到穆梳,便拉一名小厮问了,知人回来后一直呆在福堂,便寻去。

    福堂是平日穆夫人供奉福神之地,他到时门虚掩着,进了才听得低低的哭泣声。

    见是他来,穆梳愣怔,正想走,忽的被扯着了手腕。

    陶先礼掀开桌布,先将人推进去,自个也钻了进去,在人挣扎暴怒之际开口:“莫怕,我不做什么,无人发现我在这里,你看躲在这里,很安全。”

    他一手死死将拉住桌布和椅子,以表示即便有人来,也掀不开桌布。

    穆梳瞪大眼睛,泪眼朦胧,他轻轻将人揽过,让人额头靠着自己的肩,声音依旧轻柔,“莫怕,莫怕。”

    穆梳恨死了自己,尽管只有片刻,她却靠在那人的肩上哭泣。

    她面红耳赤,一整日都故意避开陶先礼,直到晚上碰见了管家。

    原是陶先礼今日帮忙抬棺木,一日下来肩膀肿胀,正巧穆夫人知道了,赶紧让管家去买些膏药,管家刚回来,发现陶先礼已经走了,这才要追。

    穆梳也隐约回想,今日确实好几次都见他摸着肩膀,便不再拉着管家。

    今日她没回别院去,在穆家陪着娘,两人谁都睡不着,便都坐在偏厅说话。

    管家回来复命,道药膏倒是送了,不过陶公子在门口与人吵架,就没多逗留。

    谁都知道陶先礼对人礼让有加,又怎么会轻易地和人撕破脸大吵。

    “似乎是为了生意上的事,陶公子似乎与另外一位公子合伙要去外地,但临时又变了卦不肯去了,这才惹了一顿骂。”

    穆梳心头一跳,还想再问,穆夫人却没兴趣再听下去,挥手让管家离开。

    自从穆老爷下葬后,穆夫人无法维持穆家的产业,便托陶先礼将一些产业卖了。

    陶先礼却表示要将所卖的部分买下,给出的价格甚至比穆夫人提出的还要翻上一翻。

    他帮了大忙,穆夫人自是欢喜,只不过家中现在两个寡妇,不方便请人上门,只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让小厮去请人来府上吃一顿饭。

    隔年,镇子上倒是又出了一件新鲜事,郭策从边疆回来后发了大财,将镇子上最贵的酒楼翡翠居包下,只宴请了陶先礼一人。

    宴上喝多了,郭策抱怨,“当初若是你一起跟去,何止挣这么一点,偏偏你为了穆家不肯走,这一年可什么都没捞着吧!”

    陶先礼慢吞吞的喝着酒,也知好友不满,便不反驳。

    又过了一年,穆梳守孝期早就过了,他向穆夫人提亲,要娶穆梳做正室。

第29章

    穆老爷死后到今日已经过去了两年,穆夫人也苍老了许多,这两年因有陶先礼多加帮衬,才不至于让两个寡妇被人欺负了去。

    她本将人当成儿子,此时怔怔的半天回不了神,待回神后想也未想立刻拒绝。连声喊来婢女,让人将陶先礼请出去。

    走出了穆家大门,陶先礼敲开别院的门,光明正大的请来开门的老妈子将信交给穆梳。

    又是青天白日,且众目睽睽之下,再加上谁都知晓陶先礼和穆家往来密切,因此老妈子也不觉得有异样,把信带了进去。

    穆梳刚看了第一行,便吓得心惊肉跳,拿着信进了内室,坐在床边看,才知晓陶先礼居然和娘亲提了亲,要娶她做正室。

    这人疯了,穆梳心里想,却又忍不住仔仔细细的再将信反反复复的看。

    陶先礼请她今夜到福庙里去,却又未说明时间,难道他准备等上一夜吗?穆梳边就将信烧了,边胆战心惊的想着。

    深夜,婢女们早就去睡了,穆梳翻来覆去,被心事压得喘不过气。

    她像年轻时一样,起身披上了黑色的斗篷,挂上黑色的面纱,躲过婢女睡觉的屋子,悄悄出了门。

    路上静悄悄的,她急匆匆的低头赶路。

    她这半辈子唯一两次深夜出行,都是为了同一个男人。

    前往福庙的台阶静悄悄的,她却松了口气,只求不要遇见人才好,到了福庙,却不见有人。

    陶先礼从柱子后现身,迫不及待的想抓她的手,却被躲过。

    两人相看无言。

    陶先礼十分激动,练出来儒雅荡然无存。

    “五年了,你为他守孝三年,又为了穆老爷守孝两年,也该足够了。我等了你五年,若是再等上五年,我也心甘情愿,可时光一去不回头,每当想到我与你相处的时光也在逐渐递减,便心痛难忍。”

    他抓住穆梳颤抖的双手,这一次后者没有挣脱。

    “我愿娶你,奉你为掌上明珠,不离开你,不让你受苦。”

    他静静等待,察觉对方有些许抵抗,更加紧紧的握着她。

    穆梳未曾表态,他又冲入福庙中,对着福神磕头,“我从不信鬼怪神仙之说,但若真的有神,我便在此发誓,此生若是辜负了你,便受匕首穿心之苦。”

    黑暗中,穆梳走进殿内,从身后抱住了他。

    拒绝陶先礼后,穆夫人几夜睡不好觉,她本想着是否女儿早就与陶先礼通奸,但又不信女儿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再看陶先礼,这几年来从未做出不符合礼仪之事。

    一日,穆梳自己找上了门,来时没穿素服,而是换上了一套杏黄色的衣裙,略施粉黛。

    她喝退了下人,门一关,便直挺挺的跪下,道要嫁给陶先礼。

    穆夫人已经吓过一次,此次还算镇定。

    “我守了陆谨三年,期间恪守寡妇之道,与陶先礼未见过一面,这两年为父守孝,因家中事物,才不得以与他往来多了些。

    陶先礼于我们穆家,这两年有颇多恩惠,娘亲也看在眼里,且他愿意娶女儿作正室,别说大户人家,就连普通人家的男人,也未曾敢这么做。”

    “可是...他是仆人出身啊。”

    穆梳又是叩头一拜,“女儿这五年唯一顿悟的一事,便是不要轻看了别人,若是因此被人取笑,便笑吧。”她面露愧色,“我最愧疚的,是害了娘亲,若是您实在不愿,便将我扫地出门,这样他人见了,便不会笑话您。”

    穆夫人听得泪流不止,几次欲开口说话,却被泪水哽住了喉咙。

    穆梳跪了两个时辰,为得答复,次日又来,也不劝说,一进屋便自发跪下,如此十几日,穆夫人终是更爱女儿,眼一闭,答应了,唯独有一要求,这改嫁之事,要尽量低调,不让镇上的人知道。”

    陶先礼终究是达成了夙愿。

    从那天后,穆梳再也没穿过孝服装,外人只见有一段时间,不断有人搬着大箱小箱进了穆家,也闹不明白是什么事,为了守秘,穆夫人还辞退了不少人,留下了些嘴巴紧实的。

    一日,陶先礼来找,穆夫人还有些尴尬,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离了大厅。

    他准备前往琉镇,去找那里最好的木匠与瓷器匠要一些家具,听闻那里的布匹是做贡品的好货色,也准备要些回来,此次走非得十天不可,便来说一声。

    两人见过面后,他便匆匆离开穆家,前往琉镇。

    第五日的时候,还有小厮带回消息,可十日之后,人不仅没有回来,也了无音讯。

    穆梳凄惶,只想起当年陆谨也是如此,说出去打猎,便再也未归家。

    十三日之后,她整夜失眠,心慌意乱,独处时还会哭一场,却也不敢在人前显露半分忧愁。

    十五日时,她收到了陶先礼的家书,穆夫人惊诧,“这小陶何时会识字了,还写得这般好?”

    穆梳只是笑,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才夹进书页里。

    陶先礼归来时,随行的队伍浩浩荡荡,马车上都是珍贵之物,请去修缮府邸的工人都道,府里众多东西都是未曾见过的。

    成亲前夕,郭策到陶家喝酒,几杯酒下肚,说起成亲这事,郭策道:“你倒是个人精,知晓穆夫人定不会答应,但还故意先与她说,让她心里有个准备,后又引那穆梳亲自去提。”

    陶先礼春光满面,给人斟酒,今日也多喝了几杯。

    “当年,你要是早些下手....也不至于....这么多年。”

    陶先礼酒杯重重放下,又轻轻拿起在指尖把玩,“当年之事,还是少回忆为好。”

    “对对对。”郭策笑了。

    陶先礼凑近,“今日找你来,还有一事想让你帮忙。”

    穆夫人本希望穆梳悄悄改嫁,但不知家里哪个仆人说漏了嘴,成亲前一天,谁都知道陶先礼要娶一个寡妇当正室,穆夫人急忙派人去与陶先礼说,后者很快回话,原本定于半夜悄悄将人娶进门,直接改为白天光明正大的迎亲。

第30章

    穆梳未为陆家生子女便守了寡,这类寡妇被称为伞下寡,若要改嫁也可,就是要晚上出嫁,且只有女方独自一人前往夫家。

    陶先礼偏不要,硬是要白天热热闹闹的将人娶进门,穆夫人倒是担心不和礼仪,倒是穆梳并未反对。

    隔天一早,陶先礼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吹锣打鼓的往别院去。

    这迎亲队伍让人不禁想起当年陆谨带着穆家一行人归京时的情景,今日这阵仗比起当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光是聘礼,就足足有三大车,更别提用扁担挑的。

    迎亲队伍一边走一边大发喜糖,孩子们追着新郎官,这做生意的也撇下手里的事,纷纷围到街边看,各自议论纷纷。

    穆梳穿着素雅的衣物,由老妈子陪着出门,走到与迎亲队伍约定好的桥头上轿子,媒婆喊道:“莫跟来,莫跟来。”

    有小孩听了不懂,扭头询问爹娘,被急忙捂住嘴巴,原是寡妇出嫁时都得徒步到半路再坐轿,为的是让前夫的灵魂不会一起跟到新家去。

    等接新娘子的轿子返程,从正门进的时候,路边的百姓又是一阵交头接耳,哪里有娶寡妇当正室的,又哪里有嫁给名门后又再改嫁给仆人的。

    多少员外娇滴滴的女儿不娶,偏偏要娶一个寡妇当正室。

    明明嫁了个名门,又是有名的贞节女,偏偏要自毁荣誉,还嫁给了一个仆人起家的富绅。

    这嫁也嫁了,娶了娶了,偏偏又是以这样惊世骇俗,不符礼仪的方式。

    无论外头人如何议论,至少陶家今日风平浪静。

    穆梳坐在婚房里,仍凭婢女往床上撒着桂圆红枣。

    她十八岁出嫁,十九岁守寡,二十四岁改嫁,兜兜转转,还是做了他的妻。

    外头有脚步声,她紧张得揪着手帕。

    婢女们见新郎官来了,便笑着开了门让他进来,推推搡搡的出了门。

    她看着陶先礼迎着烛火而来,终是笑着伸了手。

    穆梳过门后,下人听话,事事都不用她操心。

    守寡那几年,她已经耗尽了对外头世界的向往,每日呆在家中也不嫌烦闷。

    穆夫人时常来看女儿,却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个把月后,一日,她在园里散步,见有人不断的往园子里丢石头,便喊下人去把丢石之人抓来,哪里知都是一些小孩子。

    孩子一见她,便唱起了歌谣。

    “穆家寡妇了不得,嫁了公子嫁仆人。”

    “陶家小子变老爷,穆家小姐变娘子。”

    婢婢女赶紧去捂小孩的嘴,轰几人出去,也不敢去看夫人的脸色。

    一下午,穆梳便从仆人嘴里将事情听了个大概,她在家里不闻窗外事时,外面已经是一片闲言闲语。

    太阳落山时,陶先礼准时回家,近来生意不怎么好,以往合作的老爷们也都各自使绊。

    郭策早就提醒,若是他娶了寡妇当正室,定当是会被那些员外老爷瞧不起的,特别是那些本想将女儿嫁给他的那些员外,更是会觉得受了侮辱,如今倒是一一应验。

    “老爷,今日李家来人了,说是下一批货暂时不从咱这买了,您看...”采办心惊胆战的问。

    陶先礼恶狠狠道:“随他们去,若是再有人以此事要挟,别说是不向我买,我倒是不愿意卖。”

    临近大厅,采办知趣的闭嘴,陶先礼带上了笑,这才进屋去。

    穆梳知晓外头已经传成了什么样子,但陶先礼不说,她也不问,一日她想出门,看到对方脸上紧张的神色,便也打消了出门的念头。

    陶先礼不敢让穆梳出门,担心她听到外头的闲言闲语,又勒令仆人守口如瓶。

    可是这流言蜚语就像是长了翅膀,传得沸沸扬扬,比起陶家,穆家更是笑料。

    那些曾经娶不到穆梳的公子哥们毫不避讳,想当年他们谁不是上门真心实意的提亲,这穆家大小姐倒好,第一任嫁了个早死的丈夫,第二任嫁给了自家以往的仆人。

    这话传到穆夫人耳里去,她无言以对,整日消瘦,更是连门都不愿意出,每日只在家里祈福。

    若是这么撑着,过着小日子也就算了,一日,京城来人了,原是陆家派来的。

    穆梳要改嫁,陆家不拦着,但居然嫁给了一个仆人出身的,这传到了京城去,陆家面上无光。

    来带话的人道陆家家主生气得很,且不准陆良童再回到吉祥镇来。

    当时陶先礼不在,等他回来听说时,对方已经走了,穆梳呆在房里,看着陆良童的家书。

    两夫妻执手相坐,遥看烛火默默无言。

    兴许是受了陆家的指示,县令也来找了麻烦,道当初两人成亲时于理不合,就要罚去洗城墙。

    陶先礼一听,也不辩解,上好的袍子一脱,换上干净利落的褂子,提着水桶去洗城墙。

    郭策知道了,先给县令送了一堆礼,又跑去城墙,颇恨铁不成钢,“你那股机灵劲呢?明明知道县令就是要点银子,给了便是了,何苦跑来洗城墙。”

    陶先礼冷冷道:“便是不愿顺他的意!”

    他这劝着,没想穆梳提着个水桶出现了,闷声不响的走到丈夫身边。

    郭策叹气,一个当下像入了魔似得,若不让他和穆梳在一起,便能立刻发疯,另一个本是养尊处优的命,却宁愿跑来洗城墙。

    洗完城墙后,陶先礼将穆梳送回娘家,把铺子都交给郭策帮忙打理,独自一人上京去了。

    四个月后再回来,他已是有官职在身的人。

    他几乎花了所有的积蓄买了一个官,连县太爷都不能再拿他如何。

    回到吉祥镇时,他身穿官服,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奴仆几十,在众人的目光中去了穆家,将穆梳接了回来。

    没人再敢往陶家丢石头,更不敢明目张胆的说两人一句不好,县令灰溜溜的跑到陶家去谢罪,那些嘲讽过两人的员外们也都陆陆续续上门做客。

    陶先礼为了买官,家财散尽,八个铺子关了七个。

    郭策更是不解,做到这一步,究竟值不值得。

    “若是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便只有用尽手段让他们闭嘴。”陶先礼道。

    在陶先礼众目睽睽之下差遣县官将说穆梳坏话的人抓进牢里关了几天后,吉祥镇是再也没人敢说穆梳一句不好,更知这位官老爷最恨的,便是人家说他与穆家小姐不配。

    处理好一切后,陶先礼穿上粗布麻衣,背上荆条,亲自上穆家谢罪。

    他娶了穆梳,却未能护她周全。

    穆夫人深深叹气,将人扶起,劝人归家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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