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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阚若栩     沪上秘闻txt下载     沪上秘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秦露

    像往常一样,秦振峰一家的饭桌上一如既往地沉默,再加上今日秦太太要去礼佛,就剩秦家两个人面面相觑。秦露一向不爱主动和秦振峰讲话,自顾自地安静地吃饭。

    秦振峰低瞟了她一眼,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没事的时候,多和闻主任走动走动。”

    秦露夹菜的筷子一滞,继而又恢复如常,随意地说道:“闻主任向来事务繁忙,哪有这闲工夫。”

    秦振峰眯着眼睛,像一只老狐狸般看着秦露,仿佛要把她看穿一样,说道:“你真的没有私底下和他有往来?”

    “没有。”

    “那为什么,”秦振峰沉了声,意有所指,“每次你们看对方的眼神都不对劲呢?”

    秦露笑了笑,“叔父,是您太敏感了,我们总共也没见几次面。”

    秦振峰轻松般的哈哈大笑,“小露,你放心,我不反对你们交往。毕竟他和藤井中佐关系不一般,结交上层高官也是有好处的。”秦露听了他的话一愣,秦振峰凑上来接着说:“你平日里主动一些,早日将闻主任拿下,日后咱们秦家在特工总部也有一席说话之地不是?”

    秦露望着一眼面前胡子拉碴的男人,手里的筷子狠狠一攥,她的胸口像是有什么堵住了说不出来。随后她点点头埋头吃饭,不露声色地随口应道:“知道了。”

    秦振峰看出她的不情愿,但这由不得她,毕竟在秦家他才是真正掌握话语权的人,他忽然心生一计,脸上浮现雀跃的表情。

    养育了十六年的侄女,终于在关键时刻要派上用场了。

    废矿场里有一块空地,是用来训练军狗的。地上杵着高低不齐的木桩,以及一些大石块障碍物,空地四周被铁丝网围起来,虽然地方不大,但看起来像是个小围场。

    特务们吆喝着卡车里的犯人下车,犯人们的头被蒙上麻袋,双手被反绑着,看不见前路,也无力挣扎。紧接着特务们拎来几桶香料,不由分说便往犯人的身上涂抹。

    底下人在入口处恭敬地抬上一把椅子,秦露就坐那儿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她的右腿搭在左腿上,眼神恍惚地看着打火机的火苗。恰时潘美玲牵着狼狗阿贵走过,阿贵见着秦露,“哈赤哈赤”兴奋地扑上前要蹭蹭,秦露回过神来爱怜地抚摸着阿贵的脑袋。

    潘美玲在一旁说道:“阿贵每次见到您,都特别高兴。”

    “我捡回来养了一年的狗,自然是对我比较亲的。”秦露一道说着,又摸了摸阿贵光滑的皮毛道:“有时候一个人十几年的感情还不如一只狗。”

    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像是跟潘美玲的普通对话,又像是她的自言自语。潘美玲讪笑,没有接话。

    阿贵像是听懂了似的,舔着她的手抚慰她。秦露抚摸着狼狗喃喃道:“阿贵,阿贵......”

    特务那边涂抹完香料,将犯人们的头套摘掉,又解开他们手上的绳索,尔后推搡着他们进入小围场。围场外五六只狼狗闻到他们身上的香料,开始不住地嚎叫。

    秦露将阿贵交还给潘美玲,看着被铁丝网围起来的犯人,朝潘美玲点了点头。

    潘美玲挥手下了指示,牵着狼狗的特务们放开缰绳。狼狗如一颗颗子弹窜入围场,嘴角流着涎水发出兴奋的高吼,吼叫声回荡在废矿场上空,似是野兽的狂欢。

    特务将围场的门关上,人狗同笼,狩猎开始。

    秦露听着狗叫声,轻倚椅背闭目养神,她冷艳的脸上逐渐绽放微笑。

    狼狗喜欢这种特殊气味的香料,它们飞快地扑向猎物,用锋利的牙齿撕咬他们的皮肉。围场不大,加上有障碍物的阻拦,犯人无处可逃。他们被咬得体无完肤,只能无助地跌坐在角落涕泗横流,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凄厉嚎叫。军狗平常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扑咬能力是它们的优势,它们能快速扯断一个人的胳膊或者大腿。

    犯人的鲜血渗透黑矿石,滴落在野草中。狼狗们吞咽着地上的断肢残骸,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随风飘散在空气中,充斥着人的感官。

    秦露玩味地看着这一场游戏。

    这像是牲畜的一场狩猎。

    76号每天都在杀人,死几个犯人已不足让人为奇,但当闻思远听说秦露正在废矿场放狗咬人,还是心头一颤。

    他联想到审讯室里她将陆辞的腿用斧子砍掉,场面血腥不堪入目,一系列的所作所为跟女魔头相差无疑。

    他开始为之前要策反她的行为感到可笑。

    这样烂到根的人,拿什么让她重新长出枝芽?

    今天是要向上级汇报工作的日子,闻思远没有忘记。

    他到点下班,将剩余琐事交代给张秘书,张秘书是个聪明人,总能独立完成闻思远交代的任务。

    闻思远想到开车太显眼,就走路去。街上的路人见了他身上刺眼的海军制服,脸色一变,立马小心翼翼地行走,低下头生怕目光会与他有所对视。闻思远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张汉奸的皮是脱不掉了。

    感慨之余,他察觉越走越不对劲,凭借长期的训练经验他发现——他被跟踪了。他当机立断,改变去花店的路线,转头钻进弄堂胡同里。绕了七八个弯路,慢慢的听不到脚步声了,可他没有放松警惕,果然随后前方拐角处跳出个人来。

    壮汉上身大褂下身长裤,弄堂的光线不好,壮汉淹没在黑暗中,闻思远看不清他的样貌。壮汉放开大褂大喝一声:“闻思远!大汉奸!你的死期到了!”

    未等闻思远反应过来,壮汉掏出别在腰间的驳壳枪,子弹如雨点般砸向闻思远。闻思远眼疾手快,脚底一个轻功往墙壁擦去,躲过了简短的射杀。他稳当落地,壮汉的子弹又“咻咻咻”地射过来。他迅速逃离,壮汉穷追不舍。

    闻思远脑子里飞快思考着对策,来人是藤井派来试探他的实力还是民间组织的爱国志士?无论是哪一个,他都不能贸然出击。

    他七拐八弯的终于跑出了弄堂,大街上的人听到枪声早就做鸟兽状逃跑,尘埃飞天,生怕子弹殃及池鱼。情况紧急,闻思远只能暂时躲在小摊的桌子后面,避免被壮汉发现。突然,一辆辆汽车急刹,靠路边停下了。闻思远认得,那是76号的汽车。

    秦露持枪从车内钻出来,简短有力地下令,“抓!”

    一伙黑压压的特务从她身后鱼贯而出,朝壮汉的方向跑去。

    闻思远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土。秦露问道:“闻主任您还好吗?”

    闻思远笑了笑,取下他的金丝眼镜擦了擦,说道:“你救了我一命。”

    好巧不巧,秦露刚从废矿场回来就遇见这么一遭。她见闻思远从容地擦眼镜,自知也是没事了。

    壮汉被特务们压上来,嘴里破口大骂,“你们这群狗东西,不得好死!”

    身旁的特务结结实实给了他脸上一拳,壮汉闷哼一声说不出话。

    秦露皱眉质问道:“谁派你来的?”

    壮汉一张黝黑的方脸,身体壮实,一看就是干庄稼活的好手。他喘着气不答话,脸上红肿了一大块,汗珠顺着额头滑落。

    “说!”身旁的特务又给了他一拳。

    壮汉被这一拳打到嘴角流血,他淬了一口,说道:“小心坏事做多半夜有厉鬼敲门索命。”

    “带回去!”秦露眼底有怒气。

    正当大家转头准备离开时,壮汉奋力挣脱开特务的束缚,拿出衣衫后藏着的手雷,猛地一拉环,凶狠地说道:“一起上路吧!”

    “小心!”

    秦露大惊失色,转身拉住闻思远,用身子掩护他。手雷炸了,两人伏倒在地。

    现场被炸得一片狼藉,飘散着黑烟,离得近的特务已经被炸得血肉横飞,生存下来的特务捂着伤口被烟呛得直咳嗽。

    闻思远翻身查看掩护自己的秦露,秦露紧闭双眼,额头滴落的血染红了藏蓝色的衣领。

    “秦露,秦露!”

    闻思远着急地叫唤了几声她还是没有醒过来,于是赶紧叫人开车送去医院。

    过了许久,秦露从沉睡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后脑勺阵阵疼痛。她皱着眉头揉揉痛处,一碰上更疼了。她正要坐起,发觉闻思远守在她身边,头倚在床边,似乎已经睡着了。

    秦露望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心里有股说不明的异样情愫。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口干舌燥,想要去够旁边桌子的杯子,恰时闻思远醒了。闻思远睁开眼,看她要拿杯子,温和地说道:“杯子的水凉了,我给你倒杯热的吧。”随后起身将凉水倒进垃圾桶里,拿起桌上的水壶往里头倒水。

    “小心烫。”

    秦露接过热气缭绕的水杯,说道:“谢谢。”

    闻思远看着她小心地吹气,面露微笑,“秦小姐又救了我一次。”

    秦露垂眸,望着杯中清澈的水说道:“保护长官是卑职的职责。”

    闻思远见她冷冰冰的样子,似乎也不愿多说什么,点点头说道:“你好好休息,我晚一些再来看你。”说完起身正要走,想了想又道:“于公于私闻某都感谢秦小姐的救命之恩,等你出院了,我请你吃饭以示感谢。”

    秦露眼眶一热,喉咙像是被堵住了,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唯有点头应允,眼神瞟向别处大口喝完了剩下的水。

第17章 对话

    闻公馆,闻家书房。

    “刺杀思远的,是李琰同志的胞兄李航。”

    “什么?”闻思齐不敢相信。

    顾若棠垂下眼帘,“他脱离了我们的监管范围,等我们发现已经晚了,没想到他是回上海复仇。”

    李琰。闻思齐想起了那名意气风发的爱国青年,他是上海学生运动的领导人之一,因多次组织罢课停学被捕,罪名是鼓动青年学生反对新政府。上个月,在提篮桥监狱被执行了枪决。

    人是76号抓的,闻思远的上任消息又是报纸的头条,虽然这事和他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擒贼先擒王”,闻思远成为复仇的首要目标也不足为奇了。

    闻思齐沉吟片刻,说道:“弑弟之仇,不共戴天,可以理解。”

    顾若棠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为李家兄弟的牺牲感到遗憾。

    闻思齐心情沉重,疲惫地说道:“思远选择的这条路,早晚会葬送性命。76号是外面人眼中钉肉中刺,我真怕有一天他走在街上就......”他不敢说下去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但他仔细想想,里面蹊跷的地方也有很多,比如闻思远是如何避开顾航的追杀。

    他究竟有多少东西是自己不知道的?闻思齐感觉胞弟越来越陌生。

    如果他真的是敌人,那将细思极恐。

    顾若棠看出了他眼里的复杂,说道:“你该好好和他谈谈。”

    闻思齐颇有些担心,“希望他还能将我这个兄长的话听进去,也不枉我这些年的教导了。”

    顾若棠笑了笑,看着他说:“你是他大哥,你的话还是有分量的。”

    闻思齐点点头,得意地端起桌上的咖啡,“是这个理。”

    另一个房间里,闻婉秋做数学卷子做得头昏脑胀,面前一沓沓课本垒得高高的,桌面铺满了写得密密麻麻的演算稿。阿萍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端着一碟切好的水果进来,她将果盘放到闻婉秋的桌上,扫了眼演算稿密密麻麻的数字,自己也晕了。

    闻婉秋捻着牙签将一块苹果送进嘴里,托着头看着阿萍叹息道:“阿萍,如果你会数学该多好啊。”

    阿萍表情有些微妙,她摆摆手说:“小姐您饶了我吧,这东西我实在学不来。”

    “我也学不来。”闻婉秋瘪瘪嘴,眼睛转了转,悄声问道,“我大哥呢?你看到他了吗?”

    阿萍朝门外看了一眼,轻声说道:“大少爷正和少奶奶在书房说话呢,估计一时半会还不会出来。”

    闻婉秋听罢笑意盈盈,对阿萍说道:“你帮我在门口望风,我睡会儿。”

    “这......”阿萍有些为难,怕闻思齐突击自己招架不住。

    闻婉秋扯着她的袖子撒娇道:“好阿萍,好姐姐,你就帮帮我嘛,我算了一天了,可累了。”说完殷切地看着她。

    阿萍被她灼热的目光看得实在受不了,只得答应道:“好好好,我帮您看着,待会您听到讲话声或是我咳嗽的声音,可得起来啊。”

    闻婉秋满口答应着,得到她的承诺,阿萍放心地带上门在门口“望风”。

    闻婉秋松了口气,伏在桌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她太困了,睡得沉,以至于后面闻思远进来都没法察觉。闻思远看了看趴在桌子上的婉秋,又看了看阿萍,一下子明白了。后者内心发慌,赶忙低下头。

    闻思远敲了敲桌面,桌子是檀木,发出沉闷的“笃笃笃”声音。闻婉秋仍沉睡在梦乡里,阿萍更慌了,低唤了两声,还是无反应。

    闻思远再次敲桌面提醒,这次的力度比方才要大上几分。

    闻婉秋身子抖了一下,被惊醒了,她睡眼惺忪抬头看着来人,心头一凛,霎时清醒。

    闻思远沉着气,面色平和,“昨晚没睡觉?干什么去了?”

    “睡了......”闻婉秋自知理亏,没有过多辩解,对着阿萍说道,“阿萍,怎么二哥来了也不告诉我?”

    阿萍有苦难言,千万种委屈涌上心头,小声嘀咕道:“我咳嗽了,也说话了,您没听见。”

    闻婉秋张了张口,找不到理由反驳。

    闻思远让阿萍先下去,尔后皱眉拿起桌上被闻婉秋压得褶皱的卷子。闻婉秋紧张地摩挲衣角,见他看了一会眉头逐渐展开,于是放松下来撒娇道:“二哥,我都做完了。”

    闻思远点点头,表扬道:“不错,有进步,这次刚好及格了。”

    闻婉秋洋洋得意,“那当然,我聪明嘛!”

    闻思远用卷子敲了敲她的脑袋,假嗔道:“不要过于自满,你离目标还有一段距离呢。”

    闻婉秋揉揉脑袋,向他桀然笑开。闻思远无奈地摇摇头,拉过一张椅子,在闻婉秋身边耐心地讲解错题。

    门没关,闻思齐过来在门口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闻思远辅导闻婉秋功课,一个耐心讲解,一个认真听做记录。时光仿佛回到许多年前,上国中的闻思远放学后就是这么给闻婉秋补习功课的。那时自己刚从军校毕业,又忙着做教习,辅导幼妹的任务自然落到了老二的头上。

    闻思齐感叹时间的飞逝,一不小心,弟弟妹妹都已经成人了。他无意打扰这份温馨,选择悄然离开,一个转身闻思远发现了他,“大哥!”

    闻思齐转过身来,闻思远又说道:“婉秋数学及格了。”

    闻思齐听罢走进房间,拿起桌上那张卷子,闻婉秋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脸色。闻思齐看了几眼,挑眉说道:“婉秋啊,你说你国文、英文、历史地理这些成绩都过得去,偏偏数学,怎么就这么差?”见闻婉秋垂着头有些泄气,闻思齐又道,“不过这次的确有所进步,继续努力。”

    闻思齐一贯的做法,给一巴掌,再给一颗枣。洞破闻思齐的技巧,闻思远忍住自己的笑意。

    得到闻思齐的鼓励及肯定,闻婉秋兴奋道:“真的?太好了!”接着又站起来晃着闻思齐的胳膊撒娇道,“大哥,你看我今天学了一天了,我可以下楼玩玩吗?”生怕闻思齐不悦,闻婉秋竖起一根手指头追加道:“就一会儿!”

    “你呀!”闻思齐拿她没办法,掐了掐她白嫩嫩的脸颊,任由她去了。

    闻婉秋像只欢快的百灵鸟,扑腾腾地跑下楼。顾若棠见她飞奔下楼,在楼下着急喊道:“婉秋,你慢点儿!小心摔着!”

    闻思远无奈地说道:“这孩子真是不令人省心啊。”

    闻思齐笑了笑,带着期许说道:“希望她一直都能如现在一般快乐,无忧无虑。”

    在闻思齐心里,闻婉秋就像杯子里的水一样,干净、纯粹。在这乱世之中,谁又能做到天真烂漫呢?他只希望小妹不要搅合进政治,一辈子平平安安,哪怕是个普通人也无妨。

    毕竟,家里已经有了一个深不见底的人,不能再多一个了。

    闻思远忽然说道:“大哥,我们似乎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好聊天了。”

    “是很久了。”闻思齐说着,在沙发上坐下,“昨天在街上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我在外头,子弹都绕着我走。”闻思远也在一旁沙发坐下,语气平和地说。

    闻思齐说道:“你挺厉害啊。”

    “嗯?”闻思远愣了愣,“哪方面?”

    “躲子弹。”

    闻思齐说完,翻身而起,拳头迎风而来,闻思远反应迅速,偏了偏头,躲过这一拳。闻思齐抬腿,膝盖直击闻思远小腹,后者手肘一挡,迎上这一击。闻思齐下手毫不手软,又一记拳头结结实实打来,闻思远以掌迎之,抵住了拳头。

    闻思齐推开他,闻思远后退了几步才站稳。前者若无其事坐回沙发,说道:“身手不错。”

    闻思远揉揉吃痛的手肘,笑了笑,“小弟只是在日本学到些皮毛,打不过大哥。”

    闻思齐方才虽然只用了七分力,但他已经可以间接性试探到闻思远的能力了。他嘴角绽开一丝冷笑,说道:“你到底有多少东西是我不知道的?”

    “大哥想知道什么?”

    “你在国外的这几年,究竟在做什么?你和藤井是怎么认识的?”闻思齐对上他的眼睛,气氛瞬间变得压抑凝重。

    闻思远微微一笑,轻松答道:“上课,做学术研究。藤井中佐是我师哥,当时在学校就有往来,毕业后他去了军校,我们没什么联系了。”

    “好,最后一个问题......”

    “大哥是在审问我吗?”

    闻思齐语气加重,不怒自威,“你觉得呢?离家这么久,不该有个交代吗?”

    闻思远沉默,加入军统也好,潜伏也好,他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家。对于大哥的培养和期望,他心里有愧。

    自己做的哪一件事,不伤他的心?

    闻思齐见他动容,语气缓和许多,继续问道:“你为什么选择来76号?”

    “我之前说过了,在新政府谋一官半职。”闻思远镇定自若。

    闻思齐不依不饶,“谋一官半职的地方多的是,为什么是新政府?”

    “难道只允许大哥放火,不允许小弟点灯?”闻思远面不改色,不卑不亢地答道。

    听到他的回答,闻思齐的身子微微一僵。想到二人的身份,便轻轻一叹,不再说话。

    半晌无声,闻思远笑了笑打破僵局,“大哥不用过于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你我现在已经上了飓风队锄奸名单,大哥你也要万事小心。”

    “我家小弟会关心人了。”闻思齐欣慰道。

    闻思远一怔,随即笑吟吟恭维道:“您是我大哥,不关心您关心谁呢?”

    “嬉皮笑脸!”闻思齐假意严肃,其实内心是欢喜的。

第18章 山鹰

    藤井三郎的办公室大门紧闭,一人站在他的办公桌面前,用日语讲述着近日的情况。

    他闭上眼睛惬意地靠在椅背,耐心地听着田中久保汇报闻思远的动向。

    田中久保一身西装革履,凑近了看,原来和张秘书是同一张脸。“张秘书”在市政厅干了两年多的文秘工作,这次由市政厅直接委派到闻思远身边。履历背景清清白白,叫人找不出错误。

    按照田中久保汇报的信息来看,闻思远是没有异常的,甚至可以说,很顺从。

    藤井笑了笑,这样的亲日分子,他才满意。但他没有掉以轻心,让田中久保保持观察。

    田中久保离开不久,闻思远来了,他站在门口盯着紧闭的大门,调整好笑容。

    “笃笃笃。”

    藤井顺手将田中提供的文件塞入抽屉,“请进。”

    闻思远态度谦和,“师哥您找我。”

    “坐。”藤井招呼着闻思远坐在一旁的会客椅上,他拿起桌面的文件夹,也落座一旁。他将文件夹摊开放到闻思远面前的茶几说道:“今天找你来,是有重要的事情。”

    文件夹扉页夹着一张照片,那是一个穿着日本军服的男人,面容消瘦,两颊向内凹着,两眼却透着锐利,浑身散发着道不明的威严。

    闻思远笑着,态度很温和,“能为师哥做事,是我的荣幸。”

    “照片上的人,是我们大日本天皇的特使山本武介中佐,这次来上海视察慰问。记者招待会定在上海饭店,招待会之后还有酒会。为了保证在上海饭店的安全,安保工作由76号和宪兵队负责。”藤井说完拍了拍闻思远的肩膀,非常信任地看着他,“交给思远君,我放心。”

    “定不负师哥所望。”

    藤井赞许地点点头,又嘱咐道:“山本中佐近日就要到沪,你们要时刻留意上海的反日势力,加强治安工作,避免上海管辖不力落入天皇的耳朵里。”

    闻思远了然,点头应允,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意,他再次看了眼那张照片。

    同样的照片被传阅到军统上海站站员手中,罗得志望着手里的照片啧啧说道:“一看就是个贼眉鼠眼的老东西!”

    韦铭先坐在角落擦着长枪,枪被他擦得乌黑发亮,他有些兴奋地说:“带它来上海这么久,终于派上用场了。”

    黎花手里捏着刚抄下来的密电码,上面汇总起来是一句话:山鹰后日到沪,猎杀之。

    她转头看向正在沉思的闻思远,问道:“你有计划了吗?”

    闻思远摇摇头。山本作为特使,有76号加上宪兵队的保护,要从这几百个人中去暗杀一个人,很困难。上海酒店重重关卡,从食物下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一个个想法被闻思远否决,他陷入沉思。

    良久,他看着面前跃跃欲试的一干人说道:“上海站自重建后,目前站员不足十人,任务艰巨,我要为你们负责......”

    韦铭先打断他,他的眼神晶亮且坚定,“我们不怕死!”

    闻思远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他,“76号下午要去会场布置安保工作,我晚些时候再过来和大家讨论。”

    午时,闻思远捧着一束花走出花店,他若无其事环视周围,招手上了一辆黄包车扬长而去。

    上海饭店坐落在十字路口,地段繁华。正是因为繁华,不乏有三教九流之徒在附近坑蒙拐骗。宪兵队队长渡边健次自信满满地对闻思远说,到了那天他会把周围的小摊小贩以及闲杂人等赶走,换成自己人。

    闻思远附和他,“渡边队长真是足智多谋。”

    渡边健次瞟了他一眼,语气不冷不热,“闻主任,你看这样好了,宪兵队负责明处,76号负责暗处。你看怎么样?”

    话虽是商量,但却听不出半分商量的意味。闻思远笑了笑,说道:“听渡边队长的。”

    渡边健次用蹩脚的中国话说道:“论伪装,还是得你们中国人来。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士兵,怎么伪装都不像。”

    闻思远面上淡淡的,声音温温和和,“渡边队长说笑了。”

    渡边掀了掀眼皮看他一眼,“我去看看楼上。”不等闻思远回答,他带着几名日本士兵走开了。

    待他走远后,闻思远脸上的微笑消失,眼睛里划过一丝凌厉,转瞬间又化成平常的冷静沉着。

    闻思齐穿过小礼堂中间过道走到闻思远身边,说道:“思远,通道检查好了,没有可疑情况。”

    “辛苦大哥。每天要多检查几次,后天大会召开再安排一部分人手过去。”

    “好,你放心。”

    正说着,秦振峰也赶过来汇报工作,“闻主任,后厨没问题。厨师背景干净,食物也都是新鲜的。”

    “嗯,这两天你多留意一下,厨房是重中之重。”闻思远说道。

    “是。”

    “你们继续检查,边边角角不要遗漏,有可能藏人的地方多看一下。”闻思远叮嘱道。

    任务布置下去,特务们开始按部就班检查。闻思远走出小礼堂,站在大门口,眯着眼看头顶上的阳光。

    今天的天气真好。

    如果每一天都如此就好了。

    他观察着地形,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慢慢地吞吐着。饭店对面的玻璃窗因为阳光的照射,反射在闻思远的脸上,有些令人刺眼。

    如果山本从车上下来,对面的楼宇不失为一个很好的伏击地点,但他了解藤井,他能想到的藤井也一定能想到。依藤井的个性,他会事先将居民楼的人清空,将楼封死,派人看守。

    闻思远望着往来的行人,脑子飞快思索着。突然,他有了对策,内心有种茅塞顿开的顿悟。

    既然日本人那么重视大会的安保,索性随了他们的愿,不在大会上动手。

    闻思远正思索着,忽然背后有人叫他——

    “闻主任。”

    闻思远回头,是张秘书。

    张秘书斯斯文文的,他微微俯首,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闻思远将烟蒂扔掉,“什么事?”

    张秘书打开文件夹递过去,“有几份文件需要您签字,比较着急,听说您在这,我就直接过来了。”

    闻思远接过文件夹,大概翻阅一下内容,提笔就在上头签字。张秘书看着他签字,随口问道:“主任,您有心事?”

    闻思远签字的手并未因此停顿,他有些担忧地说道:“是啊,总觉得安保问题哪里有遗漏。”

    张秘书笑了笑,“主任真是心系工作。”

    “凡事留个心眼总是好的。”闻思远将文件夹合上还给张秘书说道,“刚好你在,你随我去山本中佐的客房看看,看完我也好放心。”

    张秘书低头应允,内心若有所思,见闻思远走远,紧忙快步跟上。

    山本武介的房间安排在b890,房间豪华雅致,不难看出日本人的用心。见到他们的到来,几名清洁人员停下手头工作,战战兢兢地朝他们打招呼问好。

    张秘书说道:“你们继续,我们只是常规检查。”

    闻思远到里头去,敲敲桌子摸摸沙发,连墙上的画也要摘下来看看。张秘书一面检查着房间设施,一面用眼角余光留意闻思远。

    闻思远拉开窗帘,推了推窗户,表面上看是看窗户有没有安全隐患,眼神却是不经意扫过对面的窗口。他更坚定了内心的想法,随后自然地拉上窗帘,嘴里唤道:“张秘书,你看哪里还有问题?”

    张秘书迅速将目光收回,“我觉得都妥当了。”

    “不可以。”顾若棠制止闻思齐的想法,“组织让我们静默,等待新上来的上级联系。上一次76号已经对你产生了怀疑,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不能冒这个险。”

    闻思齐叹了口气,认可了她的说法,苦笑着说:“有时候真的想回到战场上痛痛快快杀敌,何必像现在这样在黑暗中躲躲藏藏。”

    “我们也是战士。”

    战场,就是深不见底的敌营。

    闻思齐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他没有深入探讨,换了个话题,“杜鹃有消息了吗?”

    顾若棠摇摇头,“从教堂离开之后,她像是消失了一样。何况没有人知道她的样貌,更像大海捞针一般了。”

    闻思齐沉默了一下,说道:“她也一定在找我们。她的上线只有老陆,老陆牺牲,她就没办法和组织联系上了,像一只断线的风筝。”

    顾若棠宽慰他,“不用过于担心,老陆除了‘一号名单’,应该还给了她其他任务。等到时机成熟,也许我们会见面的。”

    “闻太太果然才智过人。”闻思齐笑了笑,眼里的温柔快要溢出来了。

    顾若棠被他目光中的温柔击碎了心,脸上带着红晕,一瞬间有点愣神,反应过来后拍了他一巴掌,“哎呀你少打趣我,下楼吃饭了。思远该回来了吧?”

    “他要去特工总部一趟,晚些回来,我们先吃。”闻思齐拉着她下楼。

    此时的闻思远没有在特工总部,而是在花店暗室。他画了一张上海饭店的地形图,在桌子上展开,剩下三人凑上来看。

    闻思远指尖轻点地形图,分析道:“这里是山本的客房b890,他的对面正好是另一间客房a890。大会结束后,我们从这里下手……”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为大家讲解计划的前前后后,三人被他的周密计划所信服。

    一切准备就绪,等待“山鹰”到沪。

第19章 大会

    夜,风雨交加,伴随着呼啸而过的闪电和滚滚雷鸣,杜鹃一个激灵从噩梦中醒来。

    窗外的白光映在她的脸上,她大口喘息,满脸苍白。

    火柴的脸再次来到了她的梦里,她又梦见那座教堂,那群黑压压的魔鬼。

    窗户没关严实,雨丝隐隐地飘进来,冰凉的寒意让杜鹃清醒了些。她深吸一口气,起身关窗,然后拉亮台灯。

    做完这些,杜鹃拉开抽屉,在隐蔽的夹层中取出一个胶卷。她很想借着灯光将胶卷轻轻展开,这便可以看到胶卷内若隐若现的名字。

    但因组织的工作纪律和保密性,她不能这么做。

    况且这是“一号名单”!一份战友用生命换来的名单,一份关乎地下同志生命的名单!

    她深知自己缺乏地下工作经验,如何在完成火柴交代任务下保护好这份重要的名单,她必须内心有个计划。

    指针指向十点一刻的时候,闻思齐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

    “嗯,我是闻思齐......原来是胡处长......嗯,嗯,好的,我这就过去。”

    闻思齐结束电话后翻找出票据清单,走出门去,临走时还不忘把门带上。

    电话那边的胡处长,胡先勇撂完电话,抬头为难地看了身旁秦振峰一眼,叹气道:“老弟啊,你这能行吗?他弟弟是闻主任,闻主任又跟藤井中佐......万一.......”胡先勇没有说下去,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得不偿失啊......”

    秦振峰笑了笑,拍拍胡先勇的肩膀道:“你就放八百个心吧,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出了问题算我的。你这个财务处处长的位置,不会丢!”

    闻思齐刚走不久,一伙人偷偷摸摸用铁丝开了门,溜进他的办公室。他们将携带的工具箱打开,分工合作,在各个角落安装上精密仪器。

    胡先勇笑呵呵将闻思齐迎进门,跟他询问了些票据的事情。总的来说,是前两天情报处出任务回来的时候,财务报销的费用有些数字对不上。经闻思齐一解释,两人再一比对,数字就清楚了。

    解决完问题,闻思齐准备离开,胡先勇急急叫住他,“闻处长!”

    闻思齐回过头,“胡处长还有事?”

    “没、没有。”胡先勇慌忙解释道,“哎,这不是我们很久没聚聚了嘛!什么时候老弟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

    闻思齐点点头,说道:“等忙完这段时间,一定。”

    闻思齐正要走,胡先勇再次叫住他,“哎闻处长!”

    闻思齐疑惑地看着他,胡先勇嘿嘿笑道:“还麻烦您有空在闻主任面前多多替我美言几句。”

    胡先勇一个中年胖子,身上加大码的西服被肚子顶着只系了两颗扣子,他笑得露出满口金牙,满头大汗,忍不住拿起桌上的账本扇扇风。这一系列看得闻思齐有些不适,他微微蹙眉,点了点头离开了。

    看着他离开,胡先勇终于松了口气,拿出帕子擦额头上的汗珠,心有余悸。

    闻思齐回到办公室,将文件搁置在桌子上,他眼角无意瞥见,桌上的东西位置不对。

    那个竹笔筒在桌上放久了会留下一道弧形的痕迹,而现在这道圆弧完整出现在闻思齐的面前,但笔筒却在距离不远处。

    他分明记得,早上不是这个位置。

    闻思齐用手指将笔筒轻轻推回原位,陷入沉思。

    大会召开的时间如约而至。

    这一天,大街上比往常都热闹。一列列的日本兵挺直腰杆在阳光下暴晒,汗流浃背,枪把上明晃晃的刺刀尤为扎眼;夹道两旁的市民边挥舞着小旗边用袖子擦汗,偶尔向身边人低声抱怨;酒店门前站着的若干记者等待蓄势待发,就等着抢一手头条信息;身着便衣的特务打扮成各行各业的人物躲在暗处,小心翼翼。

    终于,一辆军用汽车驶入过道,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车上下来一名年轻的日本军官,他走向另一个车门开了门,山本武介从车内钻出,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秦振峰见到来人,向部下使了个眼色。特务会意,赶忙朝两旁的市民挥手,市民们见状,飞快地挥舞着旗子喊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藤原一直候在酒店门口,见山本的到来,热情地上前迎接,用日本话说道:“欢迎山本特使前来上海视察,一路上辛苦了。”

    “哪里哪里,为大日本帝国服务是我的荣幸。”山本武介笑道,“倒是藤原中佐辛苦了,为了迎接我还安排这么大的排场。”

    两人用客套话互相寒暄着进入酒店,路上记者们纷纷抓拍,有的想凑上去问问题,最后被跟随的宪兵推开了。

    藤原劝山本休息休息再上台发言,山本不愿意,喝了杯水就上台了。上台后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对时局的看法,长篇大论,蛊惑人心。

    闻思远没有兴趣听这些,他的身份又不能离开,只得硬着头皮站在下面,脸上还要流露出欣赏动容之情。闻思齐就幸运多了,果断找借口跟闻思远报备一下去后台检查,溜之大吉。

    记者会之后是酒会,酒会的饮食问题是至关重要,秦振峰要在酒会开始之前把安全问题解决。他让后厨人员在厨房门口排队站好,手底下的特务进去检查食材,不一会儿,特务们出来了,表示没有问题。

    厨师长笑嘻嘻地说:“长官,我们现在可以进去干活儿了吗?还有很多菜没做呢,待会肯定来不及的。”

    秦振峰瞪了他一眼,“我需要你教我做事?”

    特务将厨师长推到一边,秦振峰逐一检查后厨人员。当走到一名青年面前的时候,青年异常紧张,双肩不住地颤抖,异常的行为引起了秦振峰的注意。

    “我怎么上次没见过你?”

    “我......”青年哆哆嗦嗦,讲不出话,更不敢抬头。

    “他表哥是主厨,最近病了,他来接手干几天。”厨师长替他说道。

    秦振峰抓起他的手,手掌细皮嫩肉,完全不像干活的样子。

    “你表哥,病得可真巧。”秦振峰宁可错杀不愿放过,说道:“带走!”

    青年听罢,自知逃不过,干脆把心一横,趁特务还未带走自己前在背后拔出一把枪,对准秦振峰。秦振峰一惊,眼疾手快,一把扭过他手腕,青年吃痛,枪械落地。秦振峰又一脚狠踢他的膝盖,青年瞬间站立不住,跌坐于地。

    “带回去严加审讯!”秦振峰命令道。

    “是!”几个特务扑上来,将满脸愤愤不平的青年押走。

    青年离开后,后厨静悄悄的,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但经过这么一场闹剧,厨师长已经被吓得脸色惨白,双腿不住地颤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其他的后厨人员皆是面露惧色,不敢发言。

    秦振峰揉揉手腕,皱着眉头说道:“还不带着你的人去做饭?需要我教你做事吗?”

    “走走走......”厨师长不敢看他,急匆匆带着其他人进去了。

    秦振峰缓缓吐出一口气。真是有惊无险,如果枪响了,记者大会就乱了,这会给多少抗日分子可乘之机。他忽然感到一双炽热的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一回头,闻思齐在不远处站着,四目相对,闻思齐似笑非笑,转身离开。

    秦振峰霎时心里窝了火。

    记者大会到了提问环节,记者们争先提问,问的问题大多是一些琐事。黎花在场下安静坐着,并无提问之意。闻思远看见她戴着那副圆圆大框眼镜,忍不住暗暗笑了。

    还别说,她戴着这副眼镜,再拿上相机和笔记本,真像大记者。

    黎花扶了扶因为不合适一直下滑的眼镜,一眼便看见旁边偷笑的闻思远。

    笑笑笑。黎花有些恼,真想一本本子砸过去。

    “山本特使,您刚刚提到日军一定会在战场胜利,请问是有什么依据呢?或者是会在接下来采取什么必要行动吗?”

    一名记者的提问将二人的注意力收回,明知这个问题问得过于天真又敏感,但二人都想听听山本如何作答。

    山本武介笑了笑,自信对答道:“不好意思,这是军事机密,不便透露。不过我们确实会有相应的计划,等在战场一见便知!”

    闻思远思索着他话里的含义,与黎花对上一眼,黎花也在蹙眉思考。渡边健次这时靠近来说道:“闻主任,你在看什么?”

    “渡边队长,”闻思远反应过来说道,“我在看有没有可疑人员。”

    “嗯。”渡边赞同地点点头,又道:“你去派人查查刚刚那个记者,看看什么来历。”

    “我们查?”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76号情报来源得最快。”渡边似夸非夸地说了一句。

    “感谢渡边队长的认可。”既然夸,就要接着。闻思远笑了笑,转头交代下去。

    “支那人真是猪……”渡边小声嘀咕道。

    良久,记者会终于结束,大家饥肠辘辘,对酒会迫不及待。

    山本的席位在二楼主位置,可以清楚看到楼下歌舞,也可减少楼下的嘈杂。陪同的都是日军军方人物,闻思远在楼下看着他们相互给山本敬酒,心里打着算盘。

    秦振峰抓着一把瓜子,在门口盯着来来往往的人,边磕边说:“看见没,里头吃肉,外头吹风,这就是你我的宿命。”

    闻思齐并不理会他的谗言,随手取下经过的服务生托盘上的红酒杯,小口抿着。酒精在味蕾中发酵,酒香四溢。

    在悠扬的管弦乐中,闻思远走到吧台前,随口说道:“给我来一杯威士忌,谢谢。”

    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给我也来一杯,谢谢。”

    闻思远转头,忍不住打趣道:“哟,黎小姐,你的眼镜呢?”

    黎花微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眼镜正别在上面,“我可不像某些人,经常装斯文,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她打量着闻思远身上笔挺的制服调侃道,“闻主任今天这身,既俊朗又威风,没事的时候真应该多穿穿。”

    闻思远知道她是在暗嘲自己,顺便报记者会的“仇”,他不以为然地捋捋油光发亮的新发型,说道:“那当然,这更符合我……汉奸的形象。”闻思远说罢,举起酒杯,碰了碰黎花的杯子,一饮而尽。

    黎花忍俊不禁,闻思远伸出手来,绅士地问道——

    “小姐,您愿意当我的舞伴么?”

第20章 刺杀

    “你们,干嘛地?”

    韦铭先和罗得志还未踏入酒店,就被门口的宪兵拦住。宪兵肩上挂着长杆枪,刺刀噌亮锋利,不是善茬。

    罗得志忍不住说道:“来酒店当然是住宿,难不成来打扫吗?”

    “你!”宪兵中文词汇量有限,一时无法接话,用日语骂了句“八嘎”,说着就要掏枪。

    韦铭先赶紧按住他,“太君!真是对不住,我表弟不太会说话,等会我教育他。”见宪兵情绪有所好转,韦铭先继续说:“我们前几日就预定了房间,今晚刚到上海,就住一晚,明天就走。您看这是我们的车票,哦对,还有良民证。”

    宪兵一看,是长沙到上海的车票,证件也对得上。在韦铭先的嬉皮笑脸下,宪兵按例搜查二人的随身物品后,十分不情愿地放他们进去了。

    韦铭先和罗得志搭乘电梯来到八楼,刚出电梯,女侍者打扮的李阿酸推着小餐车迎来,朝二人热情地问道:“先生,来瓶红酒吗?”

    罗得志看了眼餐车,说道:“好,我要一瓶。”

    李阿酸微笑着递过红酒,将小餐车推进电梯下楼了。

    暗号是提前说好的,“来瓶红酒”表示一切正常,可行动;如果是“泡壶茶”,则表示突发意外,计划有变。

    现在看来,进展一切顺利,“弦”搭好了,就差他们这支“箭”。

    二人进了门,将行李扔在床上,俯身去拉床底下的长箱子。韦铭先取出他的宝贝长枪,摸了又摸。

    “嘿,你今晚有大用处啦。”

    罗得志拧上消音器,边检查枪械,边问道:“山本谁来?”

    “我来吧。”韦铭先想了想,又说,“老师说,你得先学会沉住气。”

    罗得志想反驳,但想到今晚那一幕,只得含糊地说:“我实在看不惯你那低三下四的样子!”说罢,又用力往弹匣压了几颗子弹。

    罗得志的举动都被韦铭先看在眼里,他看着罗得志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厨子,你要知道,有时候的退让也是一种前进。”

    罗得志装弹匣的手一滞,没有说话。

    韦铭先顺势把灯关了,小心躲在窗边,用长枪瞄着对面尚未开窗的房间,说道:“准备吧,激动人心的时刻要到了。”

    虽处在黑暗之中,但罗得志仍能明显感觉到队友眼中迸射的兴奋。情绪是会感染的,罗得志也逐渐兴奋起来。他亦上前退至一旁,守株待兔。

    猎物就要出现了。

    宴会结束,山本不胜酒力,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酒味,站起来摇摇晃晃。两名军官搀扶着他,他努力保持着特使的威严,和大伙告别。

    藤井担心地看着他,说道:“山本特使,您真的没有关系吗?我再派几个人送你回去吧。”

    “嗯……我可以的!明天见……”山本将胳膊搭在两名军官肩膀上,由他们架走了。

    闻思远目送着山本离场远去,低头看了自己舞伴一眼。黎花会意,说道:“闻先生,今天就到这儿吧,来日再会。”

    闻思远笑容浅浅地说道:“好,再会。”尔后他又凑到黎花的耳边加了句,“小心为上。”

    黎花的脸开始发烫。

    山本被搀扶回房间后,醉醺醺地挂在沙发上,他眯着眼迷迷糊糊地用日语喊着“天皇万岁”。两名军官正准备为山本更衣,突然有人敲门。

    “什么人?”

    “先生您好,我是酒店的服务人员,藤井中佐吩咐我给您送些解酒茶和食物来。”

    军官看着一滩烂泥的山本,又看了看门口,嘟囔着“真麻烦”开了门。

    门外是一名年轻俊秀的女孩子,她推着小餐车,微笑着说:“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

    军官不耐烦地说:“快点!”

    李阿酸正把茶壶放在桌上,山本突然醒了,惊诧道:“美丽的中国姑娘!”

    李阿酸倒茶的手一抖,不动声色地笑道:“先生谬赞了,看先生醉得厉害,喝杯茶解解酒吧。”

    山本醉着酒,站起来几乎要跌倒,军官们要扶他,被他推开了。山本盯着李阿酸,步步紧逼,眼睛里泛着光。

    “先生……”李阿酸被他盯得额头冒虚汗,慢慢退后,手摸向后腰那把刀。

    瞄着房间的韦铭先纳闷道:“怎么回事?这么久还没开窗。”

    罗得志心里咯噔一跳,握枪的手心沁出一把汗,“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山本扑向李阿酸,死死抱着她,李阿酸吓得尖叫一声,瞬时忘了掏刀。桌上的茶具被碰倒,“哐当”一声,茶水飞溅了一地。山本的鼻子贴上李阿酸的脸蛋,浓郁的酒精味令她胃里有些翻江倒海。

    两名军官见此景,相视猥琐一笑,像是见怪不怪一样,他们“懂事”地退出去,将房门关上。

    山本将李阿酸扔在床上,膝盖抵住她的大腿,眯着眼朦胧地解衣服扣子,含着酒气说道:“你跟我睡觉,我让你感受什么是帝国的爱。”

    李阿酸说到底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哪里见过这些。她的喉咙一哽,说不出话。看着眼前下流的山本,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可以一刀杀了山本直接完成任务,但无法保证能否一刀毙命,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否活着出去。

    想到这儿,她抓着山本的手说道:“太君!”

    山本的上衣已经脱了一截,他朦胧地看着李阿酸,打了个酒隔,“呃……你要说什么?”

    “太君不觉得房间太闷了吗?您闻闻,空气让我想吐,这感觉太痛苦了,您可以开开窗透气吗?”李阿酸眨着湿眸,看起来楚楚可怜,也让山本忍不住怜惜。

    山本的手在李阿酸大腿上摸了一把,说道:“好好好,我去开……”说罢将上衣脱掉,光着膀子踉跄着下了床。

    山本武介拉开窗帘,推开窗户,酒意又上来了。可没等他站稳,一颗子弹伴着呼啸的风声,正中眉心,山本当场毙命!

    李阿酸见鲜血四溅,惊恐大叫,从床上滚下地板。闻讯而来的两名军官看到山本倒地,立即掏枪。他们正要查看窗外,又有两颗子弹呼啸而来,两人来不及挣扎,相继倒地。

    鲜血很快浸透地毯,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李阿酸抱着头,惊慌失措,披头散发跌跌撞撞跑出房间。恰逢遇到几个刚从电梯出来的日本宪兵,李阿酸颤抖地喊道:“杀人了杀人了!”

    “什么杀人了?喂!”宪兵想要问清楚,可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宪兵们赶紧冲进b890房间,只见房门大开,三名日本军人躺在血泊中。三颗子弹,正中眉心!

    李阿酸在工作间从容地将工作服脱掉,从小窗户跳了出去,与等候在附近的黎花汇合。没走几步,前来接应的车子也来了,罗得志在车上招呼道:“快上车!”

    二人上了车,李阿酸见着熟悉的三人,终于忍不住扑在黎花怀里哭了。

    酒店戒严,宪兵队和76号特务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不许进也不许出。

    有些眼疾手快的记者,早已冲到被害者门口偷偷拍照,计划着明早的爆料。宪兵暴怒着将他们赶走,他们就挤在楼道口,伸长脖子不断地张望,手里从未停止拍摄。

    闻思远和渡边健次走进拥挤的人群,一道道闪光刺得渡边头疼,渡边用日语骂骂咧咧把他们轰下大堂。闻思齐见人走光了,也抓紧时间带队伍下去盘问。

    三具尸体,皆是一枪毙命。

    山本躺在血泊中,瞠目结舌,双眼充满了恐惧。

    藤井震怒,像只怒吼的狮子,狠狠地踹了一脚房门,气急败坏地说:“给我找!翻遍上海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是!”闻思齐和渡边健次严肃立正。

    天皇特使遇刺,以上海酒店为中心,开始搜查戒严。宪兵队、警察厅、特务机关,层层出动。火车站、码头、车站,都受到严密的盘查。

    上海,真的出大事了。

    闻公馆。

    一楼的灯光依旧亮堂堂,顾若棠倚靠在沙发上,手中一本展开的法文书,她望着书有些出神。书中的内容倒是精彩有意思,只是时间越长她越看不下去,脑子里想着别的。

    阿萍打着哈欠说道:“少奶奶,您该睡了,熬夜对身体不好。”

    顾若棠被唬了一下,她捂着胸口说道:“哎哟阿萍,你这不声不响的,从哪里冒出来的?”

    阿萍郁闷地说:“打从开始我就一直站在您后面呐。”

    顾若棠抬头看了眼将近凌晨十二点的石英钟,轻声叹了口气说道:“阿萍你先去睡吧,我不需要人了,我再看会书。”

    阿萍点头应允,瞥了眼满是法文的书页,再次打了个哈欠。她歉意地朝顾若棠笑笑,溜上楼洗漱。

    这时,一旁的电话铃忽然响起,顾若棠快速拿起话筒——

    “你好,闻公馆。”

    果然是闻思齐,他说公务在身,预计要忙到明天中午,早餐也不回来吃了。

    “是出了什么事吗?”顾若棠试探性问道。

    闻思齐随口答道:“嗯,山本特使遇刺了。”又不忘嘱咐她,“你早点睡,不许熬夜了,晚安。”

    顾若棠将电话挂断,内心既有些激动又忐忑。山本死了,恐怕上海滩又要掀起一波风浪,那些明里暗里的势力,会更激烈地涌动。

    她正陷入思考,闻婉秋揣着一个小枕头从楼上下来,表情失落,浑浑噩噩走到餐桌前趴下了。

    “婉秋,你怎么了?楼下多凉啊,上楼睡去。”顾若棠说道。

    闻婉秋闭着眼睛换了个姿势,有些疲惫地埋怨道:“我又做噩梦了,嫂嫂,我好困,我睡不着。”

    顾若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抚慰道:“听话,上去睡,待会嫂嫂给你点一支熏香安神。”

    闻婉秋干脆扑到顾若棠怀里撒娇道:“嫂嫂,我饿了,我想吃熏鱼面。”

    “那你听话,吃完了上去睡觉。”

    “好——”闻婉秋把声音拖得长长的,顾若棠一去厨房,她又无力地趴在餐桌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闻婉秋被拍醒,她又饿又困,看了眼面前的大碗熏鱼面,闭上眼有一口没一口地夹进嘴里。

    “啊,嫂嫂做的面就是香啊,闭着眼吃都香。”

    顾若棠笑话她,“你这吃法呀,你大哥看到恐怕又要训你了。”

    “我这是一举两得,多好啊,既可以吃饭也可以闭目养神。”闻婉秋话锋一转,“大哥二哥今晚不回来吗?”

    “嗯,他们公务在身,要忙到明天呢。”顾若棠说着,目不转睛看着手中的法语书。

    “这么久?看来是出大事了。”闻婉秋撑着头,昏昏欲睡。

    “是啊,死了个日本人。”顾若棠放下书看了眼她碗里的面,“你赶快吃,吃完上去睡觉。”

    闻婉秋略过她后半句,两眼瞬间放光问道:“日本人?是昨天刚来的那个山本武介?”

    “你怎么知道?”顾若棠心存疑惑。

    “我在报纸上见过他。”闻婉秋难掩兴奋道,“做得对!就应该这样,把他们都杀光!”

    顾若棠听罢脸色都变了。半晌无声,闻婉秋察觉到气氛中的压抑和凝重,不敢多说什么,垂下头扒面,眼角小心观察着顾若棠。

    一碗面吃完,闻婉秋背上沁出一层薄汗,顾若棠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没离开过,她忍不住哀求道:“好嫂嫂,我保证不在哥哥们面前提,你就放过我吧!”

    闻婉秋脆生生的声音带着一分撒娇的意味,就差拽着嫂嫂的袖子揺了。顾若棠今天不吃这套,她把书放到一边,正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样子,闻婉秋俏皮一笑说道——

    “就知道嫂嫂大度,我先去睡啦!你也早点睡,晚安!”说罢她噔噔噔跑上楼,顾若棠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愣了愣,无奈地笑了。

第19章 大会

    夜,风雨交加,伴随着呼啸而过的闪电和滚滚雷鸣,杜鹃一个激灵从噩梦中醒来。

    窗外的白光映在她的脸上,她大口喘息,满脸苍白。

    火柴的脸再次来到了她的梦里,她又梦见那座教堂,那群黑压压的魔鬼。

    窗户没关严实,雨丝隐隐地飘进来,冰凉的寒意让杜鹃清醒了些。她深吸一口气,起身关窗,然后拉亮台灯。

    做完这些,杜鹃拉开抽屉,在隐蔽的夹层中取出一个胶卷。她很想借着灯光将胶卷轻轻展开,这便可以看到胶卷内若隐若现的名字。

    但因组织的工作纪律和保密性,她不能这么做。

    况且这是“一号名单”!一份战友用生命换来的名单,一份关乎地下同志生命的名单!

    她深知自己缺乏地下工作经验,如何在完成火柴交代任务下保护好这份重要的名单,她必须内心有个计划。

    指针指向十点一刻的时候,闻思齐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

    “嗯,我是闻思齐......原来是胡处长......嗯,嗯,好的,我这就过去。”

    闻思齐结束电话后翻找出票据清单,走出门去,临走时还不忘把门带上。

    电话那边的胡处长,胡先勇撂完电话,抬头为难地看了身旁秦振峰一眼,叹气道:“老弟啊,你这能行吗?他弟弟是闻主任,闻主任又跟藤井中佐......万一.......”胡先勇没有说下去,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得不偿失啊......”

    秦振峰笑了笑,拍拍胡先勇的肩膀道:“你就放八百个心吧,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出了问题算我的。你这个财务处处长的位置,不会丢!”

    闻思齐刚走不久,一伙人偷偷摸摸用铁丝开了门,溜进他的办公室。他们将携带的工具箱打开,分工合作,在各个角落安装上精密仪器。

    胡先勇笑呵呵将闻思齐迎进门,跟他询问了些票据的事情。总的来说,是前两天情报处出任务回来的时候,财务报销的费用有些数字对不上。经闻思齐一解释,两人再一比对,数字就清楚了。

    解决完问题,闻思齐准备离开,胡先勇急急叫住他,“闻处长!”

    闻思齐回过头,“胡处长还有事?”

    “没、没有。”胡先勇慌忙解释道,“哎,这不是我们很久没聚聚了嘛!什么时候老弟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

    闻思齐点点头,说道:“等忙完这段时间,一定。”

    闻思齐正要走,胡先勇再次叫住他,“哎闻处长!”

    闻思齐疑惑地看着他,胡先勇嘿嘿笑道:“还麻烦您有空在闻主任面前多多替我美言几句。”

    胡先勇一个中年胖子,身上加大码的西服被肚子顶着只系了两颗扣子,他笑得露出满口金牙,满头大汗,忍不住拿起桌上的账本扇扇风。这一系列看得闻思齐有些不适,他微微蹙眉,点了点头离开了。

    看着他离开,胡先勇终于松了口气,拿出帕子擦额头上的汗珠,心有余悸。

    闻思齐回到办公室,将文件搁置在桌子上,他眼角无意瞥见,桌上的东西位置不对。

    那个竹笔筒在桌上放久了会留下一道弧形的痕迹,而现在这道圆弧完整出现在闻思齐的面前,但笔筒却在距离不远处。

    他分明记得,早上不是这个位置。

    闻思齐用手指将笔筒轻轻推回原位,陷入沉思。

    大会召开的时间如约而至。

    这一天,大街上比往常都热闹。一列列的日本兵挺直腰杆在阳光下暴晒,汗流浃背,枪把上明晃晃的刺刀尤为扎眼;夹道两旁的市民边挥舞着小旗边用袖子擦汗,偶尔向身边人低声抱怨;酒店门前站着的若干记者等待蓄势待发,就等着抢一手头条信息;身着便衣的特务打扮成各行各业的人物躲在暗处,小心翼翼。

    终于,一辆军用汽车驶入过道,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车上下来一名年轻的日本军官,他走向另一个车门开了门,山本武介从车内钻出,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秦振峰见到来人,向部下使了个眼色。特务会意,赶忙朝两旁的市民挥手,市民们见状,飞快地挥舞着旗子喊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藤原一直候在酒店门口,见山本的到来,热情地上前迎接,用日本话说道:“欢迎山本特使前来上海视察,一路上辛苦了。”

    “哪里哪里,为大日本帝国服务是我的荣幸。”山本武介笑道,“倒是藤原中佐辛苦了,为了迎接我还安排这么大的排场。”

    两人用客套话互相寒暄着进入酒店,路上记者们纷纷抓拍,有的想凑上去问问题,最后被跟随的宪兵推开了。

    藤原劝山本休息休息再上台发言,山本不愿意,喝了杯水就上台了。上台后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对时局的看法,长篇大论,蛊惑人心。

    闻思远没有兴趣听这些,他的身份又不能离开,只得硬着头皮站在下面,脸上还要流露出欣赏动容之情。闻思齐就幸运多了,果断找借口跟闻思远报备一下去后台检查,溜之大吉。

    记者会之后是酒会,酒会的饮食问题是至关重要,秦振峰要在酒会开始之前把安全问题解决。他让后厨人员在厨房门口排队站好,手底下的特务进去检查食材,不一会儿,特务们出来了,表示没有问题。

    厨师长笑嘻嘻地说:“长官,我们现在可以进去干活儿了吗?还有很多菜没做呢,待会肯定来不及的。”

    秦振峰瞪了他一眼,“我需要你教我做事?”

    特务将厨师长推到一边,秦振峰逐一检查后厨人员。当走到一名青年面前的时候,青年异常紧张,双肩不住地颤抖,异常的行为引起了秦振峰的注意。

    “我怎么上次没见过你?”

    “我......”青年哆哆嗦嗦,讲不出话,更不敢抬头。

    “他表哥是主厨,最近病了,他来接手干几天。”厨师长替他说道。

    秦振峰抓起他的手,手掌细皮嫩肉,完全不像干活的样子。

    “你表哥,病得可真巧。”秦振峰宁可错杀不愿放过,说道:“带走!”

    青年听罢,自知逃不过,干脆把心一横,趁特务还未带走自己前在背后拔出一把枪,对准秦振峰。秦振峰一惊,眼疾手快,一把扭过他手腕,青年吃痛,枪械落地。秦振峰又一脚狠踢他的膝盖,青年瞬间站立不住,跌坐于地。

    “带回去严加审讯!”秦振峰命令道。

    “是!”几个特务扑上来,将满脸愤愤不平的青年押走。

    青年离开后,后厨静悄悄的,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但经过这么一场闹剧,厨师长已经被吓得脸色惨白,双腿不住地颤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其他的后厨人员皆是面露惧色,不敢发言。

    秦振峰揉揉手腕,皱着眉头说道:“还不带着你的人去做饭?需要我教你做事吗?”

    “走走走......”厨师长不敢看他,急匆匆带着其他人进去了。

    秦振峰缓缓吐出一口气。真是有惊无险,如果枪响了,记者大会就乱了,这会给多少抗日分子可乘之机。他忽然感到一双炽热的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一回头,闻思齐在不远处站着,四目相对,闻思齐似笑非笑,转身离开。

    秦振峰霎时心里窝了火。

    记者大会到了提问环节,记者们争先提问,问的问题大多是一些琐事。黎花在场下安静坐着,并无提问之意。闻思远看见她戴着那副圆圆大框眼镜,忍不住暗暗笑了。

    还别说,她戴着这副眼镜,再拿上相机和笔记本,真像大记者。

    黎花扶了扶因为不合适一直下滑的眼镜,一眼便看见旁边偷笑的闻思远。

    笑笑笑。黎花有些恼,真想一本本子砸过去。

    “山本特使,您刚刚提到日军一定会在战场胜利,请问是有什么依据呢?或者是会在接下来采取什么必要行动吗?”

    一名记者的提问将二人的注意力收回,明知这个问题问得过于天真又敏感,但二人都想听听山本如何作答。

    山本武介笑了笑,自信对答道:“不好意思,这是军事机密,不便透露。不过我们确实会有相应的计划,等在战场一见便知!”

    闻思远思索着他话里的含义,与黎花对上一眼,黎花也在蹙眉思考。渡边健次这时靠近来说道:“闻主任,你在看什么?”

    “渡边队长,”闻思远反应过来说道,“我在看有没有可疑人员。”

    “嗯。”渡边赞同地点点头,又道:“你去派人查查刚刚那个记者,看看什么来历。”

    “我们查?”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76号情报来源得最快。”渡边似夸非夸地说了一句。

    “感谢渡边队长的认可。”既然夸,就要接着。闻思远笑了笑,转头交代下去。

    “支那人真是猪……”渡边小声嘀咕道。

    良久,记者会终于结束,大家饥肠辘辘,对酒会迫不及待。

    山本的席位在二楼主位置,可以清楚看到楼下歌舞,也可减少楼下的嘈杂。陪同的都是日军军方人物,闻思远在楼下看着他们相互给山本敬酒,心里打着算盘。

    秦振峰抓着一把瓜子,在门口盯着来来往往的人,边磕边说:“看见没,里头吃肉,外头吹风,这就是你我的宿命。”

    闻思齐并不理会他的谗言,随手取下经过的服务生托盘上的红酒杯,小口抿着。酒精在味蕾中发酵,酒香四溢。

    在悠扬的管弦乐中,闻思远走到吧台前,随口说道:“给我来一杯威士忌,谢谢。”

    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给我也来一杯,谢谢。”

    闻思远转头,忍不住打趣道:“哟,黎小姐,你的眼镜呢?”

    黎花微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眼镜正别在上面,“我可不像某些人,经常装斯文,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她打量着闻思远身上笔挺的制服调侃道,“闻主任今天这身,既俊朗又威风,没事的时候真应该多穿穿。”

    闻思远知道她是在暗嘲自己,顺便报记者会的“仇”,他不以为然地捋捋油光发亮的新发型,说道:“那当然,这更符合我……汉奸的形象。”闻思远说罢,举起酒杯,碰了碰黎花的杯子,一饮而尽。

    黎花忍俊不禁,闻思远伸出手来,绅士地问道——

    “小姐,您愿意当我的舞伴么?”

第20章 刺杀

    “你们,干嘛地?”

    韦铭先和罗得志还未踏入酒店,就被门口的宪兵拦住。宪兵肩上挂着长杆枪,刺刀噌亮锋利,不是善茬。

    罗得志忍不住说道:“来酒店当然是住宿,难不成来打扫吗?”

    “你!”宪兵中文词汇量有限,一时无法接话,用日语骂了句“八嘎”,说着就要掏枪。

    韦铭先赶紧按住他,“太君!真是对不住,我表弟不太会说话,等会我教育他。”见宪兵情绪有所好转,韦铭先继续说:“我们前几日就预定了房间,今晚刚到上海,就住一晚,明天就走。您看这是我们的车票,哦对,还有良民证。”

    宪兵一看,是长沙到上海的车票,证件也对得上。在韦铭先的嬉皮笑脸下,宪兵按例搜查二人的随身物品后,十分不情愿地放他们进去了。

    韦铭先和罗得志搭乘电梯来到八楼,刚出电梯,女侍者打扮的李阿酸推着小餐车迎来,朝二人热情地问道:“先生,来瓶红酒吗?”

    罗得志看了眼餐车,说道:“好,我要一瓶。”

    李阿酸微笑着递过红酒,将小餐车推进电梯下楼了。

    暗号是提前说好的,“来瓶红酒”表示一切正常,可行动;如果是“泡壶茶”,则表示突发意外,计划有变。

    现在看来,进展一切顺利,“弦”搭好了,就差他们这支“箭”。

    二人进了门,将行李扔在床上,俯身去拉床底下的长箱子。韦铭先取出他的宝贝长枪,摸了又摸。

    “嘿,你今晚有大用处啦。”

    罗得志拧上消音器,边检查枪械,边问道:“山本谁来?”

    “我来吧。”韦铭先想了想,又说,“老师说,你得先学会沉住气。”

    罗得志想反驳,但想到今晚那一幕,只得含糊地说:“我实在看不惯你那低三下四的样子!”说罢,又用力往弹匣压了几颗子弹。

    罗得志的举动都被韦铭先看在眼里,他看着罗得志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厨子,你要知道,有时候的退让也是一种前进。”

    罗得志装弹匣的手一滞,没有说话。

    韦铭先顺势把灯关了,小心躲在窗边,用长枪瞄着对面尚未开窗的房间,说道:“准备吧,激动人心的时刻要到了。”

    虽处在黑暗之中,但罗得志仍能明显感觉到队友眼中迸射的兴奋。情绪是会感染的,罗得志也逐渐兴奋起来。他亦上前退至一旁,守株待兔。

    猎物就要出现了。

    宴会结束,山本不胜酒力,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酒味,站起来摇摇晃晃。两名军官搀扶着他,他努力保持着特使的威严,和大伙告别。

    藤井担心地看着他,说道:“山本特使,您真的没有关系吗?我再派几个人送你回去吧。”

    “嗯……我可以的!明天见……”山本将胳膊搭在两名军官肩膀上,由他们架走了。

    闻思远目送着山本离场远去,低头看了自己舞伴一眼。黎花会意,说道:“闻先生,今天就到这儿吧,来日再会。”

    闻思远笑容浅浅地说道:“好,再会。”尔后他又凑到黎花的耳边加了句,“小心为上。”

    黎花的脸开始发烫。

    山本被搀扶回房间后,醉醺醺地挂在沙发上,他眯着眼迷迷糊糊地用日语喊着“天皇万岁”。两名军官正准备为山本更衣,突然有人敲门。

    “什么人?”

    “先生您好,我是酒店的服务人员,藤井中佐吩咐我给您送些解酒茶和食物来。”

    军官看着一滩烂泥的山本,又看了看门口,嘟囔着“真麻烦”开了门。

    门外是一名年轻俊秀的女孩子,她推着小餐车,微笑着说:“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

    军官不耐烦地说:“快点!”

    李阿酸正把茶壶放在桌上,山本突然醒了,惊诧道:“美丽的中国姑娘!”

    李阿酸倒茶的手一抖,不动声色地笑道:“先生谬赞了,看先生醉得厉害,喝杯茶解解酒吧。”

    山本醉着酒,站起来几乎要跌倒,军官们要扶他,被他推开了。山本盯着李阿酸,步步紧逼,眼睛里泛着光。

    “先生……”李阿酸被他盯得额头冒虚汗,慢慢退后,手摸向后腰那把刀。

    瞄着房间的韦铭先纳闷道:“怎么回事?这么久还没开窗。”

    罗得志心里咯噔一跳,握枪的手心沁出一把汗,“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山本扑向李阿酸,死死抱着她,李阿酸吓得尖叫一声,瞬时忘了掏刀。桌上的茶具被碰倒,“哐当”一声,茶水飞溅了一地。山本的鼻子贴上李阿酸的脸蛋,浓郁的酒精味令她胃里有些翻江倒海。

    两名军官见此景,相视猥琐一笑,像是见怪不怪一样,他们“懂事”地退出去,将房门关上。

    山本将李阿酸扔在床上,膝盖抵住她的大腿,眯着眼朦胧地解衣服扣子,含着酒气说道:“你跟我睡觉,我让你感受什么是帝国的爱。”

    李阿酸说到底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哪里见过这些。她的喉咙一哽,说不出话。看着眼前下流的山本,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可以一刀杀了山本直接完成任务,但无法保证能否一刀毙命,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否活着出去。

    想到这儿,她抓着山本的手说道:“太君!”

    山本的上衣已经脱了一截,他朦胧地看着李阿酸,打了个酒隔,“呃……你要说什么?”

    “太君不觉得房间太闷了吗?您闻闻,空气让我想吐,这感觉太痛苦了,您可以开开窗透气吗?”李阿酸眨着湿眸,看起来楚楚可怜,也让山本忍不住怜惜。

    山本的手在李阿酸大腿上摸了一把,说道:“好好好,我去开……”说罢将上衣脱掉,光着膀子踉跄着下了床。

    山本武介拉开窗帘,推开窗户,酒意又上来了。可没等他站稳,一颗子弹伴着呼啸的风声,正中眉心,山本当场毙命!

    李阿酸见鲜血四溅,惊恐大叫,从床上滚下地板。闻讯而来的两名军官看到山本倒地,立即掏枪。他们正要查看窗外,又有两颗子弹呼啸而来,两人来不及挣扎,相继倒地。

    鲜血很快浸透地毯,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李阿酸抱着头,惊慌失措,披头散发跌跌撞撞跑出房间。恰逢遇到几个刚从电梯出来的日本宪兵,李阿酸颤抖地喊道:“杀人了杀人了!”

    “什么杀人了?喂!”宪兵想要问清楚,可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宪兵们赶紧冲进b890房间,只见房门大开,三名日本军人躺在血泊中。三颗子弹,正中眉心!

    李阿酸在工作间从容地将工作服脱掉,从小窗户跳了出去,与等候在附近的黎花汇合。没走几步,前来接应的车子也来了,罗得志在车上招呼道:“快上车!”

    二人上了车,李阿酸见着熟悉的三人,终于忍不住扑在黎花怀里哭了。

    酒店戒严,宪兵队和76号特务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不许进也不许出。

    有些眼疾手快的记者,早已冲到被害者门口偷偷拍照,计划着明早的爆料。宪兵暴怒着将他们赶走,他们就挤在楼道口,伸长脖子不断地张望,手里从未停止拍摄。

    闻思远和渡边健次走进拥挤的人群,一道道闪光刺得渡边头疼,渡边用日语骂骂咧咧把他们轰下大堂。闻思齐见人走光了,也抓紧时间带队伍下去盘问。

    三具尸体,皆是一枪毙命。

    山本躺在血泊中,瞠目结舌,双眼充满了恐惧。

    藤井震怒,像只怒吼的狮子,狠狠地踹了一脚房门,气急败坏地说:“给我找!翻遍上海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是!”闻思齐和渡边健次严肃立正。

    天皇特使遇刺,以上海酒店为中心,开始搜查戒严。宪兵队、警察厅、特务机关,层层出动。火车站、码头、车站,都受到严密的盘查。

    上海,真的出大事了。

    闻公馆。

    一楼的灯光依旧亮堂堂,顾若棠倚靠在沙发上,手中一本展开的法文书,她望着书有些出神。书中的内容倒是精彩有意思,只是时间越长她越看不下去,脑子里想着别的。

    阿萍打着哈欠说道:“少奶奶,您该睡了,熬夜对身体不好。”

    顾若棠被唬了一下,她捂着胸口说道:“哎哟阿萍,你这不声不响的,从哪里冒出来的?”

    阿萍郁闷地说:“打从开始我就一直站在您后面呐。”

    顾若棠抬头看了眼将近凌晨十二点的石英钟,轻声叹了口气说道:“阿萍你先去睡吧,我不需要人了,我再看会书。”

    阿萍点头应允,瞥了眼满是法文的书页,再次打了个哈欠。她歉意地朝顾若棠笑笑,溜上楼洗漱。

    这时,一旁的电话铃忽然响起,顾若棠快速拿起话筒——

    “你好,闻公馆。”

    果然是闻思齐,他说公务在身,预计要忙到明天中午,早餐也不回来吃了。

    “是出了什么事吗?”顾若棠试探性问道。

    闻思齐随口答道:“嗯,山本特使遇刺了。”又不忘嘱咐她,“你早点睡,不许熬夜了,晚安。”

    顾若棠将电话挂断,内心既有些激动又忐忑。山本死了,恐怕上海滩又要掀起一波风浪,那些明里暗里的势力,会更激烈地涌动。

    她正陷入思考,闻婉秋揣着一个小枕头从楼上下来,表情失落,浑浑噩噩走到餐桌前趴下了。

    “婉秋,你怎么了?楼下多凉啊,上楼睡去。”顾若棠说道。

    闻婉秋闭着眼睛换了个姿势,有些疲惫地埋怨道:“我又做噩梦了,嫂嫂,我好困,我睡不着。”

    顾若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抚慰道:“听话,上去睡,待会嫂嫂给你点一支熏香安神。”

    闻婉秋干脆扑到顾若棠怀里撒娇道:“嫂嫂,我饿了,我想吃熏鱼面。”

    “那你听话,吃完了上去睡觉。”

    “好——”闻婉秋把声音拖得长长的,顾若棠一去厨房,她又无力地趴在餐桌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闻婉秋被拍醒,她又饿又困,看了眼面前的大碗熏鱼面,闭上眼有一口没一口地夹进嘴里。

    “啊,嫂嫂做的面就是香啊,闭着眼吃都香。”

    顾若棠笑话她,“你这吃法呀,你大哥看到恐怕又要训你了。”

    “我这是一举两得,多好啊,既可以吃饭也可以闭目养神。”闻婉秋话锋一转,“大哥二哥今晚不回来吗?”

    “嗯,他们公务在身,要忙到明天呢。”顾若棠说着,目不转睛看着手中的法语书。

    “这么久?看来是出大事了。”闻婉秋撑着头,昏昏欲睡。

    “是啊,死了个日本人。”顾若棠放下书看了眼她碗里的面,“你赶快吃,吃完上去睡觉。”

    闻婉秋略过她后半句,两眼瞬间放光问道:“日本人?是昨天刚来的那个山本武介?”

    “你怎么知道?”顾若棠心存疑惑。

    “我在报纸上见过他。”闻婉秋难掩兴奋道,“做得对!就应该这样,把他们都杀光!”

    顾若棠听罢脸色都变了。半晌无声,闻婉秋察觉到气氛中的压抑和凝重,不敢多说什么,垂下头扒面,眼角小心观察着顾若棠。

    一碗面吃完,闻婉秋背上沁出一层薄汗,顾若棠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没离开过,她忍不住哀求道:“好嫂嫂,我保证不在哥哥们面前提,你就放过我吧!”

    闻婉秋脆生生的声音带着一分撒娇的意味,就差拽着嫂嫂的袖子揺了。顾若棠今天不吃这套,她把书放到一边,正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样子,闻婉秋俏皮一笑说道——

    “就知道嫂嫂大度,我先去睡啦!你也早点睡,晚安!”说罢她噔噔噔跑上楼,顾若棠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愣了愣,无奈地笑了。

第21章 义演

    狭小的刑讯室空气闷热,血腥味混合着汗臭味,令人无法言喻。墙角上的排气扇呼啦啦地转着,依然缓解不了半分燥热。墙外的光线通过排气扇照射到室内,一节一节打在犯人的脸上,忽明忽暗。

    被绑在电椅上的,是一个约莫十**的青年,按照秦振峰的话来说,他就是宴会当晚的持枪分子。青年细皮嫩肉哪遭过这种罪,审讯了一夜,早将自己的来历主动交代。

    青年名叫杨溢,是沪江大学的一名大学生,参加了校内学生自行组织的爱国青年社,这次听说有日本人要来上海酒店,从黑市的军火商手里买来一把枪,意图找机会打死几个汉奸。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没等动手在后厨就被秦振峰发现了。

    秦振峰又花费不少心思,仍然无法得知他是受何人指使、他的同党是谁。青年昏过去几次,每次被浇醒都痛哭流涕说自己一人所为。

    秦振峰听着耳边嗡嗡的排气扇声音和底下人的拷问声,用小勺子搅动着咖啡。秦露站在他旁边,盯着受刑的犯人,一脸冷漠。青年在电击下身子痉挛,发出尖锐的嚎叫。

    秦振峰皱着眉头说道:“吵死了,再问不出来就丢出去喂狗。”

    “是。”秦露面无表情应答道。

    此时,一名特务小跑进刑讯室,俯在秦振峰耳边耳语了什么,秦振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起身随他一同出去。

    76号会客厅坐着一名女子,乌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身干净的素色苏绣旗袍,远远望来,绰约多姿,袅娜娉婷。女子唤作林冬阳,是沪江大学的中文教师。

    秦振峰本意是要刁难来人,但林冬阳斯斯文文的气质让他退了半步,觉得为难一个女人也不大好。秦振峰在她面前坐下,直奔主题问道:“听说沪江大学要做保?”

    林冬阳点点头,带着浅笑打开手拎的公文袋,从里头取出一份盖着沪江大学公章的文件,递给他道:“还请长官过目。”

    秦振峰草草地看了一眼内容,摇摇头说道:“小姐,恐怕我们也是无能为力。贵校的学生持械进入警戒区,意图谋杀,这种威胁社会治安的不法分子,我们是要严惩的。”

    “您说的是。”林冬阳仍旧眸中带笑,“教出这顽劣的学生我校也有一定的责任,恳请长官高抬贵手,回去后我校定严加管教,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秦振峰将文件还给她,带着一丝不耐烦说道:“现在的事情不是我们能够说了算的。在没抓到凶手前,他不能离开。”

    林冬阳维持着脸上的笑意,“既然如此,可否让我看看我的学生?我回去也对学校有个交代。”

    “你请回吧,76号不允许探监。”秦振峰语气强硬。

    林冬阳眉毛不经意间一挑,正要说些什么,里头传来一声调侃,那人带着自己最熟悉不过的声音说:“秦处长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客气了?”

    说话间,里面走出一名身穿海军制服、身材挺拔的男子,林冬阳呼吸刹那一滞,表情微变。闻思齐见坐着的是她,僵了一下,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们这短暂的交流落入秦振峰的眼里,秦振峰玩味笑道:“你们认识?”

    闻思齐将目光收回,淡淡地说:“故人罢了。”

    林冬阳眼神坦荡,面上依旧云淡风轻,“我与先生,素不相识。”

    气氛有点微妙,让秦振峰摸不着头脑。林冬阳将文件塞回公文袋里,对秦振峰笑了笑,说道:“长官,我改日再来。”说罢起身离去,再也不看闻思齐一眼。

    她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闻思齐再遇前妻,内心五味杂陈,尘封许久的愧疚之意再次如浪潮般卷土重来。

    秦振峰用手肘碰了碰他,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们有故事?”

    闻思齐表情冷淡,不温不热地说:“自己查。”

    天皇特使死了,日本参谋本部将藤井三郎痛骂了一顿,喝令三日查不到凶手将其革职,遣返回国。藤井压力增大,底下人更是毫无头绪,最后他下令将十余名嫌疑人员执行枪决,同时伪造一场民间抗日组织的“暗杀证据”。

    夜幕中的枫叶林阴气森森,一列军用卡车在树林行驶着,无月的黑夜里显得更加诡异。很快,在树林中彼此起伏传来排枪声,枪声刺耳,惊起林中飞鸟。

    一排被蒙住双眼的犯人跪在地上,嘴巴被布条堵住,呜呜哎哎说不出话,双手反绑无法动弹。枪声再次响起,犯人相继倒下,半晌,枫叶林恢复了寂静。几条狼狗从特务们的手中挣脱缰绳,冲到尸体前大快朵颐。

    这夜之后,天皇特使被刺杀事件像是被翻了过去。迫于多方面的利益关系,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无人再提。

    霜降一过,不久就要立冬。道路两旁,工人正在踩着高高的梯子给法桐锯掉细支,它们完成了秋天的使命,准备入冬。一棵硕大的法桐树下是一家戏院,门口张贴着“今日《穆桂英挂帅》义演,钱款捐赠难民”的海报,陆续有壮汉从外头搬进笨重的大箱子,箱子边上统一贴着封条。不仔细看的人估计以为上面写着戏班子的名字,但仔细一看,封条笔墨湿润,上头写着“妇女俱乐部”五个大字。

    戏院对面是一家中式茶餐厅,午后的阳光穿过玻璃将暖意散发在每个角落。餐厅里洋溢着低声笑语,和柔美的钢琴声融为一体。宁静、祥和,看上去非常令人享受的下午茶时间。

    闻思远透过玻璃看对面人搬箱子进进出出,手中刀叉熟练地切着牛排。秦露被他的目光吸引得忍不住也看过去,说道:“长官喜欢看戏?”

    闻思远笑了笑,没有否认,“我大哥喜欢,我耳濡目染习惯了,倒也不讨厌。”

    秦露低头继续切牛排,手法略显生疏,闻思远主动接过她的刀叉,替她切开,嘴里说道:“下次我们换一家,这家的牛排太硬了。”

    此话一出,无形间给秦露台阶下,免得她尴尬。秦露接回刀叉,盯着盘里的肉说道:“谢谢。”

    今日的秦露与往常不同,通常她一身海军制服雷厉风行,不给别人开口的机会,犯人都称她为女阎王;现在她坐在这儿,墨蓝色的旗袍贴在身上,美艳如花,看得周围男人眼睛直发亮。

    可面对闻思远,她却显得局促了,讲话声也比往常小了几分。

    “说起谢,还是我得谢你。”闻思远温温和和,“你救了我一命,不然我早就被炸死了。”

    “这......这是卑职的职责!”秦露磕磕巴巴地说。

    “现在头还疼吗?有没有什么地方不适?”闻思远关切地问道。

    眼前男人的关心让秦露觉得像是一场梦,不真实又心甘情愿陷进去,令人昏头,令人窒息。她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些不堪的往事,心头一凛,彻底清醒。

    秦露淡淡答道:“承蒙长官照顾,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闻思远再次扭头向戏院看去,说道:“现在时候还早,不如吃完饭我们去看戏如何?”

    “听从长官安排。”

    戏院今日义演,因此戏票钱卖得很平价,来观戏的人工农商各阶层都占据。台下宾客如云,来得晚的看客便站在四周,位置虽挤,但他们兴致丝毫不比坐着的看客差。

    秦露朝身边的闻思远看去,闻思远靠在椅背上,惬意地听着戏,偶尔还跟着台上的戏子哼上几句。

    秦露不大听戏,也不懂戏,她一句也听不明白。瞧着闻思远沉醉的样子,她实在想不明白平剧哪儿好了。

    只听见台上“穆桂英”唱到——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

    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

    敌血飞溅石榴裙。

    有生之日责当尽,

    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

    番王小丑何足论,

    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这段唱词一出,看客们热血沸腾。台下纷纷叫好,掌声不绝。

    闻思远也叫了声好,而后站起鼓起掌来。秦露虽不知为何,但也随着他鼓起掌。

    闻思远坐下后,侧头对她说道:“唱得真好。”

    秦露笑了笑,附和道:“是呀。”

    闻思远知道,大家认为这出戏好,不仅是因为演员的唱腔,更多是戏词的涵义。在如今的上海,正需要某种力量去唤醒民众的觉醒意识,文化亦是一种手段。

    这种根深蒂固的中国传统文化,日本人根本不会明白。

    戏落,台下掌声如雷。

    一名身着鸦青色旗袍的中年妇女上台,她一头波浪短发,尽管没有略施粉黛,也无法掩饰她身上的气质。

    她上台微笑地看着大家,态度谦和。掌声逐渐变小,她才说道:“十分感谢大家来看妇女俱乐部这场义演,我是义演召集人之一,方一虹。大家本次购票的钱都会由我们妇女俱乐部用于购买衣物捐赠给难民,如果大家还想再添一份力量,欢迎大家把钱投入台下的募捐箱,谢谢大家。”

    话音刚落,台下便有不少人涌上前来要捐款,看客们都想出一份力量。

    闻思远从衣兜里掏出皮夹子,捻出里头所有的钞票也要上前去,秦露拦住他诧异道:“长官,您不怕这人是骗子?”

    闻思远了眼台上的方一虹笑着说道:“哪有长得这么漂亮的女骗子。如果是骗子,就当这是戏票钱吧,值这个价。如果是真的,她说为了要救济难民,我这也算是为维护上海的秩序出一份力了。”

    秦露霎时无话可说,由他去了。

    闻思远走到募捐箱前,将那沓钞票投了进去,方一虹眼中含笑朝他伸出手来,“谢谢你,先生。”

    闻思远也大大方方伸出手去,两手相握,“不客气。绵薄之力,不算什么。”

    秦露看着前方俩人两手交织,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她再看向方一虹旁边的其他协助人员和周围义演的布置,也越发觉得这会场怪异。

    回到76号后,秦露气呼呼将小皮包往办公桌一扔,靠在桌子边上生闷气。潘美玲见她如此,也不好发问,只得站在一边默默观察着。

    秦露忽然开口道:“你去给我查,查妇女俱乐部。还有,一个叫方一虹的女人。”潘美玲应声出门后,秦露咬牙切齿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什么来头!”

第22章 警告

    闻公馆。

    顾若棠刚刚宣布了个好消息:已经为婉秋找到了一所学校,过几日便可入学。

    闻婉秋听到这个消息,夹菜的手一滞,苦哈哈地朝身旁笑得像是要过新年的阿萍看去。

    阿萍笑容一僵,看见小姐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讪讪地收起笑容。

    闻家两兄弟很高兴,这块压在他们心底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闻思远问道:“不知是哪所大学?”

    顾若棠乐得比谁都高兴,“沪江大学中文系。”

    闻思齐听到沪江大学,脑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掠过,一时没有接话。

    要是他没记错,林冬阳正是沪江大学的老师。

    闻思远见他不接话,主动接过话茬说:“正好,婉秋国文底子好,毕业了说不定还能留校任职。女孩子教教书也挺好的。”

    闻婉秋敷衍一笑,瞬间觉得她碗里的饭菜不香了。

    闻思齐一面给顾若棠碗里夹上一块肉,一面说教道:“婉秋,你要好好学,你嫂嫂托关系不容易,不要辜负嫂嫂的良苦用心啊。”

    闻婉秋听罢笑吟吟地说:“谢谢嫂嫂,嫂嫂对我最好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顾若棠乐呵着说。

    闻婉秋心中郁闷无比,怎么就要入学了呢。

    她打着心中的小九九,试探性地问道:“大哥,你看我这也快入学了,能不能让我出去玩会?”

    闻思齐放下筷子刚想说什么,闻婉秋抢着说道:“大哥,我都憋在家里大半个月了,人都快憋出毛病了,你就让我出去嘛。”软糯的语气里带着撒娇,让人无法拒绝。

    闻思远跟顾若棠对视一眼,皆明白她的意思。

    顾若棠掩唇一笑,帮着说好话,“婉秋最近乖得不得了,你就让她去吧。”

    闻婉秋心中欢喜,向婶婶投去感激的目光。

    闻思齐也笑了,叮嘱道:“回来可别忘了功课,我可是要检查的。”

    “谢谢大哥!”

    吃了饭,闻思齐到书房看书。顾若棠开了门进来绕到他身后,给他轻轻按揉着肩颈。自从经常伏案,闻思齐便有了偶尔肩颈疼的毛病。他索性放下书,闭上眼享受着她的揉捏。

    顾若棠忽然问道:“刚才在饭桌上,我提起沪江大学,你怎么有点不高兴?”

    “倒不是不高兴。”见妻子问到,闻思齐陷入回忆,“我想起前段时间,沪江大学有名学生在大会上持械被捕,林冬阳代表沪江大学来作保,我见到了她。”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顾若棠内心有些异样,不作声地帮闻思齐揉捏着。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变,一样的倔强。”闻思齐继续说,“我以为我见到她会过多的缅怀,没想到涌上心头的却是诸多的歉意。”

    顾若棠目光黯淡,语气温和,“若不是你为了潜伏,她也不会认为你做了汉奸,毅然而然跟你分开。”

    “若不是这样,组织也不会派你来当我的太太。”闻思齐睁开眼,目光温柔。他拉着顾若棠在他身旁坐下,言语柔和道:“我一向不信命,是你让我知道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谁也逃不掉。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眼下我只想珍惜眼前人。”

    四目相对,闻思齐双目像是春日里的暖阳。顾若棠心头一暖,唇角漾笑,环上了他的脖子。

    午后,一如往常般热闹的福州路。

    职业妇女俱乐部今日义卖,大海报贴在俱乐部门口,吸引了不少客人。客人们进进出出,拎着手中购来的物品与同伴津津乐道。

    闻婉秋一身白色洋装,外头披了件呢子大衣,此刻正站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盯着那张海报。

    “捐赠难民......”闻婉秋反复低吟这几个字,仿佛想到了什么,随即踏入俱乐部。

    俱乐部大厅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有手工艺品、陶制品,也有针织枕套、靠套、绒线衣、布绒玩具等。来访的客人小声地和身边同伴交谈着,商量挑选哪些回家。

    闻婉秋一会儿这个看看那个看看,一会儿两者拿起比较,爱不释手。

    展览架旁边的小姑娘是这次义卖的负责人之一,名叫王妮。王妮见她钟意,笑吟吟地说:“小同学既然这么喜欢,不如都带回家吧,购买物品的钱我们会一分不差捐给难民的。”

    闻婉秋捧着两个小瓷猪,天冷了说话都冒着白气儿,她笑着说:“你说得对,替我包起来。”

    在她们打包的间隙,闻婉秋又陆续挑选了几样心仪的物品,一并交给她们装进去。

    义卖的物品大都是职妇会员自己手工做的,或是家中不常用的旧品,少数是百货大厦清仓的物件。王妮向闻婉秋介绍着。

    方一虹在会场角落里接受着记者的采访,闻婉秋被吸引了,她悄悄靠过去。方一虹有些感慨地说:“仅凭我们微薄的力量,只能够救济部分难民,这样远远没法达到我们的预期。”

    黎花手中的笔一顿,她抬起头说:“这也是你想要通过报纸的原因。”

    闻婉秋忽然恍然大悟道:“通过报刊,发动上海的商店都来举行义卖,就可以达到以一传百的效果!”

    二人闻声抬头,见是一青涩学生模样的小姑娘,颇有些意外。

    方一虹点头肯定她,“没错,小同学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继而又转过来对黎花说,“这次叫你来,也是希望能够通过报纸传达我们的意愿。如果沪上的公司、商号能本着爱人即是爱己、救难亦即救国之心,踊跃的来举办义卖,那么,我们这次举动就算是有了抛砖引玉的效果。”

    黎花手中笔不停,刷刷地记录着。她认真地说:“你的意思明白了,等着明日见报吧。”

    方一虹舒了口气,朝她笑了笑,“我替俱乐部会员和即将被帮助的难民们谢谢你,黎记者。”

    闻婉秋说道:“如果加上电台的宣传,肯定会有更多人加入到义卖的行列。”

    方一虹愣了愣,思索会儿说道:“我倒是忘了这茬,小同学的建议非常好。”

    黎花忙中抬头看了她一眼,心道她的模样跟阿酸差不了几岁,是个有远见的。

    见闻婉秋不好意思地笑了,方一虹拉着她坐下,问道:“小同学在哪上学呀?”

    “我过几天便要去沪江大学报道,我叫闻婉秋。”

    方一虹记住了她,笑着说:“我是妇女俱乐部负责人,我叫方一虹。”

    黎花也向她介绍自己,“《申报》记者,黎花。”

    三人互相寒暄完,开始对报道的文章提出建议。不大的会场里,三人交谈得甚欢,聊得很是投缘。

    不知不觉天快黑了,义卖会也要结束,会场只剩三三两两的客人。这时一名男子在门口驻足,左顾右盼不进来。

    王妮迎上去还未开口,男子从袖口掏出一个信封塞给她,说道:“给你们管事的。”

    王妮愣神间男子已经走远了,她捏着信封跑过去交给方一虹,并如实交代门外发生的事。三人都觉得奇怪,方一虹更是诧异。她拆开信封并未掏出信件,顺势斜着往手心一倒,一颗硬物掉了出来。

    三人大骇,是一颗子弹!

    能送来子弹的是什么人?这是一个警告。

    黎花敏锐地察觉出来了,“一虹姐,你是不是被特务盯上了?”

    闻婉秋点点头,关切地看着她。

    方一虹打从当选职妇负责人时,就想到有这一幕。义演也好,义卖也罢,目标只有一个。如今大张旗鼓地进行活动,早晚会引起特务机关的注意,但她不怕。

    方一虹握紧这颗子弹,目向远方坚定地说:“环境越是艰难,我们越动摇不得。为义卖而生,为义卖而死!”

    方一虹眼中的坚定,令闻婉秋想起一位故人,那位故人曾经也如这般大义凛然。

    闻婉秋当即说道:“一虹姐,我帮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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