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路向东(3)打得一拳开
“陛下”
罗承志站起来了,“要不等到我等之移民达到一定规模,安西的常备军也达到一定规模之后再与哈萨克开战,此时开战虽然我军胜利没有问题,不过这样一来就与那江格尔大汗正式撕破脸面了,同时与三个强大的汗国为敌,恐怕力有未逮,何况,我大夏国目前旗下牧户已经是各国之冠,又不少弘吉剌一个…”
“不!”
尼堪也站了起来,“甘肃的事情朕没与你等说,实际上与今日之景象有些相像,那就是”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就这样干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都要等你完全准备好了才行,何况,我等若是这次接纳了弘吉剌部,就会给其它部落树立一个好的榜样,那就是,任何一个部落,但凡过得不如意,都可以前来投靠大夏国,由大夏国庇护彼等”
“前汉有句话,非常振奋人心,那就是,‘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放到我大夏国就要改一下了,欲亲大夏者,虽远必接!”
……
尼堪估计的不错,当那巴图得知大夏国大汗愿意接纳彼等,不顾自己左臂的伤势,当晚便返回了。
而定远府的巴彦三千骑也在当晚就出发了,彼等都是一人双骑,另一骑驼载着十日的粮食以及盔甲,沿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尼堪则是于次日出发了,他这三千亲卫除了上次在昌黎县附近与李自成大战过一场,其余时间多半处于闲置的状态,如今定远府最南部,陈汤城的斛律金部脱不开身,而定方城的郭天才肯定要带着三千骑南下接应,若是中玉兹、准格尔汗国都发了疯前来抢夺弘吉剌部,就靠巴彦部、郭天才部多半抵挡不住。
而郭天才则星夜快马回到了定方城,定远城到定方城,直线距离至少千里,郭天才六日就到了。
而从定远城沿着喀啦苏克直抵额尔齐斯河河畔,也要上千里,最后郭天才竟比巴彦早到三日。
郭天才带着三千骑南下了,这一下便直抵最南边的萨雅克湖,到了那里,他才知道这里确实没有大量的牧户,只有零零星星胆子大的牧户,被郭天才遇到后,按照草原上的规矩,为了保守军事秘密,郭天才非得将这些零星的牧户全部杀死方可。
不过或许是受到了尼堪那句“欲亲大夏者,虽远必接”的影响,或者是对自己这三千骑有莫大的信心,郭天才竟然没有理会这些牧户,沿着雅萨克湖一直南下,直到发现大量的乃蛮部牧户以及那里最大的一个淡水湖。
郭天才想的倒是周全,“自己这三千骑一出现,必定会引起中玉兹苏丹的注意,届时弘吉剌部的出逃肯定会方便一些”
他想的不错,身在卡拉干达的中玉兹汗、苏丹,钦察部比官,乌孙/康居人后裔康哥里图很快便得到了郭天才部南下的消息。
此时,他还得到了弘吉剌部的阿尔斯楞举族向东迁徙的消息。
“这两者一定有联系”
卡拉干达,在一座硕大的帐篷里,康哥里图得到这个消息后暗自说道。
幸好他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在同时得知郭天才部南下、阿尔斯楞部东迁后,他已经将他钦察、瓦克(就是以前汪古部)、阿儿浑(匈奴人/突厥混血后裔)三部的常备军聚拢起来,加上正在路上的克烈、两部,常备军有五千精骑。
康哥里恩是一个四十岁的矮壮汉子,他很快便下达了依旧东去阻挡阿尔斯楞部的命令,原本他以为阿尔斯楞部是去投靠古木布的,不过郭天才部一出动,他就断定这厮肯定是投靠大夏国的。
大夏国的战力他肯定知晓,不过就算大夏国强横,也不敢深入到他中玉兹腹地吧,最多抵达雅萨克湖附近,瀚海军他不敢惹,不过弘吉剌部本是他的禁脔,岂容彼等轻轻松松离开?那样的话,今后他如何管辖克烈等部?
“让克烈、乃蛮两部常备军北上去雅萨克湖附近,告诉彼等,不要与瀚海军邀战,看住彼等就行了”
他决定亲自率领三千精骑快速东去阻挡阿尔斯楞,而由克烈、乃蛮两部的常备军(两千精骑)在雅萨克湖附近监视郭天才部。
康哥里图想的没错,由于阿尔斯楞拖家带口,还带着大量的牛羊牲口,虽然比康哥里图早出发十日,依旧在后世埃基巴斯图兹(哈萨克靠近额尔齐斯河最大的露天褐煤产地)附近的喀拉苏湖附近追上了阿尔斯楞。
阿尔斯楞是一个年仅三十岁的汉子,自从他按照尼堪的命令往东迁徙时便预料到会有这一幕,得知康哥里图追上来后,他一边派快马去抵近额尔齐斯河,按照尼堪的许诺,会有一支人数约莫三千的精骑前来接应,何况那里还有扎布的骑兵。
而他自己在准备东迁的那一刻时起,便将族里的青壮全部动员起来了,他身边更是有一千有着甲胄的常备军,包括常备军在内一共有三千精骑。
于是,在喀拉苏湖附近,一场大战正要上演。
作为中玉兹的盟主,康哥里图肯定不希望手下有哪怕一百牧户丧失,故此,一开始,他朝着阿尔斯楞喊话。
“投降吧,依旧回到原来的牧地,我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不过弘吉剌部的比官你是不能当了,本苏丹会在你部找另外的人担任比官一职,至于你,保你性命无忧!”
阿尔斯楞冷笑一声,作为中玉兹的比官之一,他在卡拉干达自然也有细作,得到消息却是江格尔大汗已经下令将弘吉剌部的贵族废除,由他亲自任命比官,康哥里图明显是在使诈。
不过眼下的形势却是,人家康哥里图手下可都是有甲胄的精骑,钦察部那一千骑还都是由布哈拉人打造的铁甲精骑,自己这一千骑却只有皮甲,何况,以往在中玉兹诸部中,战力最强就是钦察部。
自己,能打得过康哥里图吗?
想到这里,他不禁望了望东边,可惜,这里离额尔齐斯河还有两百里,自己的快马派出去才一日,就算彼等找到了大夏国的援军,这一去一来,彼等能及时赶到吗?
可自己如果不主动出战,自己麾下这几千户牧户便成了待宰的羔羊,多半会被中玉兹诸部瓜分掉。
……
北边,离喀拉苏湖不到百里的地方,郭天才很快遇到了克烈、乃蛮两部骑兵,不过彼等的数量比他还少,只有区区两千骑,得知前来的是两部的常备军后,郭天才又想到尼堪“打得一拳开”的那句话。
他瞬间便有了决断。
他将三千一分为二,亲自带着一千五百骑对上了乃蛮部的常备军,另外的一千五百骑则对上了克烈部的常备军!
对面的两部常备军见状,彼等一刹那的念头却是逃跑,前不久在乌伊河两部五千骑都打得大败,何况今日?
不过郭天才却不想给彼等机会,对着彼等紧追不舍!
两部常备军跑了一会儿,前面又来了几千两部的青壮骑兵,这下彼等不跑了,纷纷调转马头杀了回来,郭天才却丝毫不惧,他又将队伍一分为二,七百五十骑对上了常备军,另外的七百五十骑对上了部族骑兵!
结果没有悬念,郭天才这三千骑都是以他以前在库苏古尔湖声名鹊起那三千猛虎骑为班底组建起来的,战斗经验之丰富在整个瀚海军里都处于前列,何况此时的装备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不到一个时辰,两部骑兵被杀的大败,纷纷朝各自的王帐所在奔逃(乃蛮部的王帐,在后世哈萨克斯坦彼得罗巴甫尔附近,克烈部的王帐,在后世哈萨克斯坦的库斯塔娜附近)。
郭天才追了一阵后便返回了,这一战,彼等在牺牲约莫三百多骑的情形下,几乎击杀了两部常备军两千骑、三千部族骑兵一半的兵力,若是加上以前在乌伊河损失的兵力,这两部在今后十年之内是没有余力向大夏国挑战了。
郭天才部略事休整后当即南下了。
喀拉苏湖附近的大战一开始倒是进行的旗鼓相当,康哥里图这边都有甲胄,战力也高一些,不过阿尔斯楞三千骑身后便是自己的家眷,也有奋力一搏的勇气,结果战斗从中午开始一直打到傍晚,那时,阿尔斯楞身边只有一半的人了,而康哥里图那边至少还有两千骑!
话说康哥里图也没有预料到阿尔斯楞的反扑力度竟然又这么大,打到这个时候,他有些恼羞成怒了,原本他还准备将阿尔斯楞的部落收归己有的,到了这个时候,“将弘吉剌部高过车轮的男丁全部杀死,其余的全部作为钦察部的奴隶”的念头便占了上风。
而阿尔斯楞也不是傻子,知晓照这样下去,自己的部落只有灭亡一途,便当即给自己的部落下了新的命令。
“抛弃牛羊,只带着马匹拼命朝额尔齐斯河跑!”
他自己也带着剩下来的人马边打边退,一直不停地朝着额尔齐斯河退却。
可当他退到离额尔齐斯河只有二十里的距离,依旧不见瀚海军的身影!
这下他不禁有些后悔了,一刹那,他不禁起了自己亲自向康哥里图投降以换来族人的平安的念头。
“隆隆……”
正在这时,在战场的南北两边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正在与敌骑厮杀的阿尔斯楞心理一凛,“不知是那路人马?”
不过当他感觉到对面的康哥里图骑兵突然慌乱起来时,这心中的大石终于着了地!
援军来了。
他想的没错,巴彦是来了,还来了好一会儿,不过他一直在等,等待双方胶着的那一刻!
等两侧各五百飞龙骑、一千猛虎骑猛地杀入后,阵中的康哥里图已经没有机会了。
最终,当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时,康哥里图只是在自己身边几个亲卫的护送下逃出生天,剩下的人马全军覆没!
等第二日巴彦清扫战场时,郭天才也来了,两人一对战况,都是会心一笑。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已经至少在中玉兹实现了,经此一战,中玉兹部落至少在五年内不敢挑战大夏国了。
不过,他们并不能高枕无忧。
南面,古木布得到消息后立即汇报给了卓特巴巴图尔,这厮当即带着五千骑加上古木布的五千骑北上了,就在额尔齐斯河西岸,古木布大帐所在的阿克苏以北约莫两百里的地方碰上了郭天才他们!
第十四章 一路向东(4)再打一拳
卓特巴巴图尔窝了一肚子的火。
当弘吉剌部的阿尔斯楞向巴图尔求援时,被巴图尔当场拒绝了,这在卓特巴巴图尔看来是很不明智的,现在看来,他当时的想法倒是正确的,你不接纳自有接纳他的地方,而这个地方还是准格尔汗国的大敌大夏国!
故此,当他得知瀚海军南下后,当即就按捺不住了,他带上了三千常备军、两千部族骑兵,加上古木布的五千部族骑兵,浩浩荡荡一万人北上了——按照他的情报,大夏人在定远府附近的常备军总共也就是不到万人,就算南下了也得留一部分看守家里,故此南下的人马肯定不多。
他这一肚子火自然不都是由大夏国惹起的,以前他跟着巴图尔进攻喀尔喀时大败而归,虽然耻辱,不过也并不是不可接受,在大败之前,彼等还是几乎要将喀尔喀三部灭掉了,何况劳师远征偶有失手也是常有的事。
他恨的是弟弟僧格。
在击败江格尔的东方军团之后,整个伊犁河流域加上伊塞克湖周围都成了僧格的领地,别的不说,伊犁河流域丰美的水草冠绝七河流域,但这还是其次。
对于哈萨克汗国,彼等的马匹牛羊准格尔人根本不在乎,彼等最在乎的是那些布哈拉人。
那些布哈拉人除了能种地、筑城,还能打造兵器铠甲,这才是准格尔人最觊觎的东西!
有了布哈拉人,才能武装强大的精骑兵!
而布哈拉人,在伊犁河河谷最多,彼等在那里不仅能出产大量的粮食,还是上好的匠人。
而这一切都归了僧格,僧格这厮有什么好的?不就是娶了鄂齐尔图汗的女儿嘛,如今鄂齐尔图在阿拉善被瀚海军打败后早就是惶惶如丧家之犬,有什么可值得在乎的?
黄金家族?哼,那一套如今在卫拉特不适用了。
既然不能得到最为丰美的伊犁河谷,收获大量的牧户也不错啊,故此,这一次,卓特巴巴图尔没有理会老爹,直接带着古木布北上了,他想的是,以自己这万骑,就算不能击败瀚海军,多少也能抢回来一些牧户吧。
从古木布所在的阿克苏北上后,没多久,彼等便见到了刚刚渡过额尔齐斯河不久的尼堪亲卫军以及扎布的两千常备军——作为很早便投靠大夏国的扎布、苏都奎兄弟,尼堪兑现了承诺,让这两部拥有了配置两千常备军的武器和甲胄。
一万人对上五千人,卓特巴巴图尔略略思考了一阵便决定出击。
原因很简单,前面的尼堪将自己的大纛打起来了!
拔都出击了,而叶连纳克平生第一次没有听从尼堪的话,自己带着一千猛虎骑护在他的周围。
时至今日,二十岁的拔都已经成长为一个标准的朱克图式的勇将,并不高大的身材却异常精悍,单手握住八斤重的虎枪丝毫不费力气,他带着一千飞龙骑、一千猛虎骑冲在最前面。
而扎布带着两千常备军跟在他后面。
没有什么排兵布阵,直接冲上去就是!
还是惯常的战法,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尼堪的一千飞龙骑已经全部配上了可以连击三次的短铳。
卓特巴巴图尔让古木布上前对付这四千骑,自己却带着五千精骑准备绕道去对付尼堪那一千骑!
叶连纳克这一千骑将尼堪护在一处小山坡上,并没有丝毫被卓特巴巴图尔影响的迹象。
卓特巴巴图尔一时也有些忐忑,不过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只有拼死上前击杀尼堪一途!
尼堪所在的那处小山坡处于拔都大军的侧后方,也就是其西北方向上,卓特巴巴图尔想要攻击那里也得先转向西北。
就在他这大队开始转向时,从正西方向又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卓特巴巴图尔心理一凛,“从这个方向过来,多半是钦察部的人马,怎么办?”
最终还是拿下尼堪一雪前耻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占了上风,何况,对于钦察部来说,弘吉剌部也是叛徒,对于接纳叛徒的任何部落或者势力都是不可容忍的,那样的话,双方倒是有化敌为友的可能。
卓特巴巴图尔继续向西迈进,不多时便见到了从西边过来的那支队伍,当少量骑兵从漫天的灰尘里钻出来后来他一下便傻眼了。
瀚海军!
“轰隆隆……”
让他更加胆战心惊的还在后头,此时从他的后面又传来一大阵烟尘以及轰隆隆的声音!
从西面过来的正是巴彦,而从南面绕过来的自然就是郭天才了,在天津吃过一次亏后,尼堪自然不会以区区三千骑便敢深入仅在额尔齐斯河上游便有古木布、卓特巴巴图尔加起来三万户的准格尔领地。
又是一次以身犯险诱惑卓特巴巴图尔冒进,不过还真是屡试不爽,暴躁的卓特巴巴图尔还是上当了!
二十四岁的巴彦经过五年的成长后已经完全是一个标准的飞龙骑将领了,他第一个钻出漫天的灰尘,第一个将面罩拉下来,随即右手紧握虎枪,左手端着短铳,仅以双腿操控战马,直奔迎面而来的敌骑而去。
对面的卓特巴巴图尔是准格尔大汗巴图尔膝下最勇猛的儿子,还是封地在额尔齐斯河上游、直面瀚海军的儿子,他这三千常备军自然也是千中选一的,全部都有甲胄不说,还都配备了铁甲,武器也是重型武器在前,弓骑兵在后,标准的卫拉特骑兵进行突击时的规制。
“砰!!!”
在漫天的箭枝、骨朵、短斧等物飞过后,卓特巴巴图尔带着自己三千精骑猛地突了进去!
在这种战术下,就连也是源出于蒙古的哈萨克骑兵也抵挡不过,看着对面那几乎全身都包裹在闪亮铁甲里的骑兵,“多少会引起彼等的骚乱吧”,卓特巴巴图尔暗忖。
确实,那一大阵箭枝、骨朵、短斧给巴彦的骑兵造成了一些伤害,多半是击中飞龙骑战马的臀部从而导致其向前疾驰的速度更快了,由于有的战马还是按照以前的速度在奔驰,有的却突然加快了速度,导致整个阵型显得有些慌乱,对于外面的人不明就里的人来说,那便是己方的远程武器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就是现在!”
卓特巴巴图尔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当即下达了全面突击的命令。
巴彦渐渐将头抬了起来,他略略看了看周围,处在最前面的飞龙骑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损伤,而对面的敌骑离他们也只有不到五丈远了!
双方的面目清晰可见!
“砰!!!”
一大阵短铳射击的声音出现了,在一刹那,卓特巴巴图尔处在最前面的骑兵几乎被削掉了一层,而巴彦的骑兵则从空马之间的缝隙里插了过去。
在离敌人还有两三丈远的地方施放火铳或短铳,表面上来看似乎是一个简单、轻松的动作,可这是在骑兵高速冲击接近敌人时的动作,在双方接近的一刹那,无论敌我,如果本是双手握持的兵器,本能反应肯定是双手来得牢靠一些,此时一手单握冷兵器,一手单握火铳,既需要大量的训练,也需要很大的胆气。
瀚海军却都做到了!
冲过空马后,整批冲入的飞龙骑立即对后面的骑兵形成了心理上的压制,这还不算,虽然到目前为止,配备了三连发短铳的也只有尼堪的亲卫,其它军团的飞龙骑还只是一发的短铳,不过第一排的飞龙骑在击发完毕后迅疾将短铳插在腰间,在与下一排敌骑照面的一刹那已经完成了双手握持虎枪!
而后面的飞龙骑依旧是一手虎枪一手短铳的架势,自然是为了配合第一排飞龙骑的作战!
不多时,巴彦的骑兵就像开了花一样从卓特巴巴图尔的大队中切了过去!
“砰!”
当切到一半时终于轮到卓特巴巴图尔了,一阵火铳打响之后,卓特巴巴图尔跌落下马!
这一枪正是巴彦放的,此时的巴彦早就不是几年前在吉林省大战清兵的那个全凭盔甲、武勇与敌骑交战的巴彦了,只见他好整以暇地将短铳插入腰间,轻蔑地看了一眼肯定没有活路了的卓特巴巴图尔——那人的装束一看就是一个大头目。
随着卓特巴巴特的倒下,再将其身边举着大旗的骑手击倒后,其整个队伍便崩溃了。
那边厢,古木布一开始便处于队伍的最后面,当前面拔都的飞龙骑以势不可挡之势冲击他的前阵时,一向胆小的他当即在几百亲卫的护卫下转身向后逃去。
也幸亏他见机快,他最终逃出了生天,不过也就是两三百骑而已。
当战斗结束,手下人将卓特巴巴图尔血肉模糊的尸体拖到尼堪面前时,尼堪一时有些感慨。
“窝囊而死的,你并不是头一个,也不是名气最大的,最有名的是刘宗敏,与他相比,你还差得远,你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又想到,“自己这种战法,完美地结合了游牧部落的骑兵多、勇悍与现代火器部队训练有素的特点,加上甲胄的加持,就算碰到此时同样悍勇的波兰枪骑兵也有战而胜之的能力,在连发武器大规模出现之前至少还能再耀武扬威上百年”
“还真是寂寞啊”
看着奔流而去的额尔齐斯河河水,尼堪竟然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第十五章 一路向东(5)突厥斯坦与塔尔巴哈台
天高云淡,水草丰美,牛羊成群,好一派悠闲、恬淡的游牧景象。
但这一切都是假象。
就在前年,退位多年,将自己关在寺庙里抄写、诵读经文的叶斯木汗去世后,江格尔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全哈萨克的大汗,也正式住进了突厥斯坦。
在由大象、公驼牵引的大车上完成登位仪式后,江格尔一时踌躇满志,因为他以“监国”之位干了十几年后,由于叶斯木汗的存在,他实际上是以东方军团总管的名义住在怛逻斯,他的命令在各玉兹里并不好使。
更为关键的是,由于准格尔汗国一早与大夏国进行过战斗,提早了解了火器的厉害,并在僧格的部队也装配了一些,故此,历史上江格尔以区区六百火枪手便击败巴图尔一万骑兵的“阿拉套战役”并没有发生,自己反而大败,不仅失去了整个伊犁河谷,还失去了盟友叶尔羌汗国的伊塞克湖周围区域。
一场惨败之后,不久前因为盛大的登基仪式带来的短暂威荣一下又跌落到以前的境地了,于是,便发生了由于弘吉剌部的叛乱而发生的额尔齐斯河战役。
突厥斯坦汗宫。
一身白衣的江格尔一脸苍白地跌坐在椅子上,在他的前面,中玉兹的首领康哥里图正匍匐在他面前一动也未动。
大殿里,除了他两人,还有一人,此人年约三十,缠着头巾,头巾上镶着宝石、插着鲜艳的羽毛,一身波斯长袍,一幅典型突厥人长相的面孔,正是江格尔明面上的贸易代表,实际上是他最为亲近的内廷侍卫兼情报头目——伊斯米尔.雅安。
雅安却是站着的,在听完康哥里图的讲述后,江格尔也需要其它的情报来佐证康哥里图的说话,也需要通过周边的形势来做出进一步的判断。
江格尔手里拎着一根手柄部位镶嵌着宝石和黄金的皮鞭,刚才那皮鞭没少在康哥里图身上抽过。
可以明显看出,江格尔虽然停住了对康哥里图的抽打,不过其捏住皮鞭的手却青筋直冒,还隐隐有些抖动,显见得他当下的心情仍未平歇。
静谧的可怕,夏天的突厥斯坦,虽然炎热,不过空气中却是干燥的,可眼前这几人的脸上都渗出了汗珠。
半晌,江格尔将皮鞭扔掉了。
“雅安”
“小的在”
“你刚才说在瀚海军与康哥里图大战过后,紧接着又在阿克苏附近与卓特巴巴图尔大战一场?”
“是的,小的先后有三批人正好在阿克苏附近,回来禀报的有两批,加上小的亲自探查,应该**不离十”
“说吧”
“是,陛下。那击败中玉兹的瀚海军应该是两个骑兵旅,大约六千骑,彼等击败康哥里图后立即南下,并在阿克苏附近遇到了卓特巴巴图尔,那时,其军力已经增加到九千人”
“哦?”
“应该是大夏国皇帝、博格达汗尼堪亲自带着他的三千亲卫军也过来了,不过他一直在额尔齐斯河东岸,当发现卓特巴巴图尔时才过河,并成功地将卓特巴巴图尔的大军吸引过来”
“后来就简单了,就如同以往无数场战斗一样,此人以自身为诱饵,吸引卓特巴巴图尔的大军去进攻他,当后者上当后,其埋伏左近的另外两部骑兵立即展开了包围,以瀚海军那亘古未有的火器、长枪、马刀,几乎全身都裹在甲胄里的装具,不出意外,卓特巴巴图尔大败,其人也当场战死”
“哦?你如何得知这一点的?”
“事后,那尼堪放掉了一些俘虏将卓特巴巴图尔的尸体送了回去,这一幕正好被小的探子发现了”
“那古木布呢?”
“仅以身免,不过经此一战后情况很不乐观”
“怎么说?”
“大汗,您想啊,以前古木布这厮在**台什死后为何加入到巴图尔的阵营?自然是觉得巴图尔足够强大能够护卫他周全,此人生来胆小,全凭**台什的宠爱而得到了最好的牧地和牧户,经此一战后,不用说他又要动摇了”
“你的意思是这厮又要向大夏国投降?”
“若小的猜的没错,多半会如此”
“以你来看,本汗如何行事才稳妥?”
“大汗,此乃国家大事,岂容小的……”
“无妨,叫你说就说”
“是,大汗。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这瀚海军的战力简直是深不可测,我汗国除非倾巢出动,否则单独让小玉兹、中玉兹去面对彼等都力有未逮,而眼下……咳咳,小的建议是,既然巴图尔那边也受到重挫,则汗国的东边肯定无虞,不如继续修生养息”
“经过这几战后,小的意见是,若非有上好的甲胄,还有大量的火器,是无法与那大夏国抗衡的,故此,或将大量的布哈拉匠人迁到突厥斯坦,或下令布哈拉每年上缴大量的甲胄,同时通过彼等大力交好奥斯曼国,从他们那里弄来精通火器制作的匠人或火器”
“眼下奥斯曼国是傻子国王执政,权柄全部掌握在后宫之手,只要打点好,弄来一些匠人或火器应该问题不大”
“三五年之后,各部的儿郎、马匹也成长起来了,届时,交战还是和谈都可,大汗,那巴图尔可是咱哈萨克的大敌”
“好吧”,听了这些,江格尔的面色也是变幻不定,最后还是挥挥手让他先下去了。
江格尔还需要同各玉兹的耆宿以及伊玛目商议此事,如此大事,且能一言而决?
……
塔尔巴哈台。
准格尔人是哈萨克人的大敌,这一点也没错,1635年那一年巴图尔击败江格尔时,江格尔被俘,最后只能屈辱地献出自己的财宝和女人才能获释,这样的情形放在任何一个势力头上都是奇耻大辱,自然也是大敌。
塔尔巴哈台城堡,巴图尔的汗宫。
“哈哈哈”
一阵大笑从汗宫里传出。
诡异的是,摆在巴图尔面前的却是一具发臭的尸体——他最勇猛的儿子卓特巴巴图尔。
大殿里,除了巴图尔,还有三人,正是这三人让他发出一阵诡异的大笑。
托音,固始汗的四弟;
额脱欢,固始汗的五弟;
阿巴赖,鄂齐尔图之弟。
在原本的历史上,阿巴赖一直与巴图尔、鄂齐尔图作对,他的牧地在阿尔泰山以南,而托音与额脱欢则游牧于乌鲁木齐以西的博尔塔拉一直到克拉玛依一带。
鄂齐尔图大幅削弱,以及巴图尔大败江格尔后,一直在一旁观望的这三人终于联袂向他表示了臣服之意。
于是,比历史上噶尔丹时期更早一些,绰罗斯部便一统除了天山北麓鄂齐尔图以外的小和硕特诸部。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巴图尔精通汉语,此时不顾大殿里发出的恶臭,突然想起了这一名言。
他蹲了下来,将蒙在卓特巴巴图尔身上的一块白布揭开了,霎时,一阵阵浓烈的恶臭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大殿。
巴图尔说道:“铁力格啊铁力格,你不听为父的话,妄自行动,平白丢了性命,还真应了你这个小名”
铁力格在蒙语里是笨蛋的意思,就与索伦语的岳讬相差仿佛,也是为了好养活才起的名字,不过卓特巴巴图尔的大名中有一个巴图尔,可见巴图尔大汗对他的喜爱,不过这一切随着他的死去而烟消云散。
他忽地站了起来。
“将他抬出去烧了,将骨灰撒在斋桑泊”
说完这些,他又对跟前一人说道:“通知巴达礼,让他立即北上,取代卓特巴巴图尔在斋桑泊附近的位置,让卓礼克图北上,抵近古木布,一旦发现不对劲,立即灭了他,吞了他的部众”
这里要说明的是,巴图尔目前有六个儿子,除了第六子噶尔丹还才一岁,尚在襁褓中外,剩余的五子全部成人。
其中,长子车臣的封地在楚河流域,次子卓特巴巴图尔在斋桑泊附近,三子便是巴达礼,他的封地在巴尔喀什湖以南,第四子便是卓礼克图,他跟着巴图尔在塔尔巴哈台,第五子就是僧格,其占据着伊犁河流域。
当手下将卓特巴巴图尔的尸体抬出去后,巴图尔依旧面色不改,他对着阿巴赖、托音、额脱欢三人说道:“三位都是咱卫拉特人的俊杰,我等下一步该如何行事,不妨畅所欲言”
这便是在试探各位的意思了。
三人中,阿巴赖最为强悍,他的封地也最大,后世阿勒泰一直到乌伦古湖的广阔牧场都是他的,除了这几人,在巴尔喀什湖附近,尚有固始汗的哥哥昆都伦乌巴什的封地。
以前,固始汗走后,和硕特与绰罗斯两部之间也是矛盾重重,其中巴图尔、鄂齐尔图是一派,而昆都伦乌巴什与阿巴赖是一派,互相攻打不休,不过在巴图尔接纳杜尔伯特最有实力的古木布,以及再一次大败江格尔之后,夹在楚琥尔乌巴什(巴图尔的弟弟)与巴图尔之间的昆都伦乌巴什只得委曲求全向巴图尔屈服。
昆都伦乌巴什投诚后,阿巴赖自然相形单影只,只得拉下面皮与托音、额脱欢联袂前来塔尔巴哈台向巴图尔输诚。
而托音、额脱欢两人牧场较小,一直以来都是墙头草。
“自然要倾尽全力向那大夏国报复!”,果然,只见那阿巴赖大声说道,还是一副严肃的面孔,“大汗如今威震天下,若是不报这杀子之仇,何以服众?”
巴图尔未置可否,他看向另外两人,托音(此托音非彼托音)想了想说道:“大汗,我同意阿巴赖之言”
“不!”,那额脱欢却出言反对,“大汗,万万不可,那大夏国如今已经将漠北、漠南完全收入囊中,又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将那建州女真人完全击败,还先后大败固始汗、俄罗斯、哈萨克,可以说自从那尼堪出现之后,几乎没有打过败仗,大汗,连那强横的俄罗斯人都不得不委曲求全与其签订合约,可想而知彼等之强悍”
“为今之计,只能暂且忍住,根据我部密探得来的消息,那大夏国不禁精于骑射,还擅长锻造之术,占据关内黄河以北之地后,又得了几千万农户,更是势不可挡,与这样的敌人作战可得仔细权衡权衡”
“我的建议,我卫拉特人想要从大夏国的喧天气焰下喘一口气只有一途”
“哦?”,巴图尔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此人在卫拉特人中向来有智者的名号,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尽快拿下大玉兹,将其中的布哈拉工匠和农户全部收入囊中,并以此为基础徐徐改善我部装备和粮草供应,待得三五年后方有可能与那大夏国决一死战!或者尽快拿下吐鲁番,那里的农户和匠人也不少,两者必居其一方可!”
说得巴图尔眼神大亮,不过他终究是一代雄主,半晌才说道:“很好,本汗知晓了,你等先下去吧,我再仔细思量思量”
……
多日后,仍在定远府的尼堪先后接待了来自突厥斯坦江格尔、塔尔巴哈台巴图尔的使者,他们的意思相差仿佛。
都是,“愿意与大夏国联合灭掉准格尔/哈萨克,瓜分其土地、牧户”
“哈哈哈”
一阵阵大笑在定远府不时传出,此时,依旧跟在尼堪身边的哈尔哈图、罗承志等人才知晓尼堪先前那“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的用意了。
“如何?”
此时,就连一向稳重的哈尔哈图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不慌,先接受古木布的投降,其它的暂且虚与委蛇”
对于安西未来几年的规制,最终由尼堪一锤定音。
第十六章 一路向东(6)新阿勒泰萨尔
不出尼堪所料,古木布在得知卓特巴巴图尔战死后,既畏惧瀚海军的战力,又惊恐巴图尔的报复,当即投靠了大夏国,尼堪自然是来者不拒。
不过光让古木布一部留在额尔齐斯河西岸对抗中玉兹、准格尔两大部落是不现实的,他让古木布迁徙约莫五千户去定远府附近,而将原本在那里的五千户属于博格拉部的牧户转到额尔齐斯河西岸来。
“在定远府所属的牧户里立即抽调三千人形成新的骑兵旅,该旅由叶连纳克率领,就驻扎在古木布的驻地阿克苏”
尼堪向哈尔哈图下达了命令。
阿克苏本来就是以前杜尔伯特浑台吉**台什的大本营,那里还有一座小城,在一切尚未确定的情形下,尼堪不准备在那里筑城了,就在阿克苏小城附近建设军营,有着三千人,加上在民兵序列里最精锐的博格拉部五千户,应付南面的准格尔部、西面的中玉兹还是力有未逮,不过为大本营争取时间还是做得到的。
至此,原本卫拉特四大部落中,大和硕特远走青藏,土尔扈特远走东欧,杜尔伯特大部分落入了大夏国的囊中,如今只有巴图尔所在的准格尔一部,加上部分辉特部、小和硕特部、小杜尔伯特部、小土尔扈特部依附于他继续留在斋桑泊-巴尔喀什湖-伊犁河谷一带了。
不过准格尔部原本就有近三万户,汇集了这些部落后牧户已经膨胀到六万户,若是加上新近归附的布哈拉、乞尔吉斯等部落,总人口应超过十万户,依旧是一个强大的汗国。
在定远府,作为安西的核心城市,自然也设置了一些作坊,该地附近矿产资源并不丰富,故此并没有设置大型煤铁作坊,不过此地是大夏国安西总督辖区最大的游牧区,设置有骑兵学校一所,毛纺厂一处,加上此地临近阿拉套山(非新疆那处阿拉套山),附近的土壤中适合烧制水泥的黏土丰富,于是成了安西最大的水泥制作基地。
原本从法国过来的那两位毛纺厂工匠,总管夏尔已经病逝,只剩下阿尔芒一人还在,在引进钟表匠惠更斯、毛纺匠人夏尔、阿尔芒之后,大夏国再也没有引进欧洲的匠人了,因为如今的大夏国的科技水平已经远远超过欧洲了,再引进那里的工匠肯定有技术泄密之嫌。
包括阿尔芒在内,他们身上的技术已经被大夏国自己的工匠学得差不多了,不过尼堪依旧让阿尔芒担任了定远毛纺厂的总管,并让他将家属也搬了过来,刚到大夏国时,阿尔芒才三十五岁,如今已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半大老头了。
他早已在大夏国娶妻生子,十余年下来,又能说一口流利的大夏汉话,像他这样的人,无论在那座城池都会有一套两进的小院子,加上他不菲的薪水,养活一大家子完全没有问题。
阿尔芒,已经完全融入到大夏国了,浑不似那位夏尔,在大夏国工作几年后便嚷着要回欧洲,结果没几年却病死了,当然了,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至今还是一个谜。
作为一个聪明人,阿尔芒早已打消返回法国的念头。
自从有了蒸汽机后,大夏国的毛纺厂已用上了,有了蒸汽机,光纺织羊毛自然有些浪费了,作为北境之地,与毛有关的毛毡、毛毯、成衣自然也是大宗的出产,后来连帐篷专用的布料也大量制作,如今的定远府毛纺厂已经升级为毛纺总厂了。
毛纺厂的机械还是那些,不过为了配合蒸汽机,自然也做了一些改进,蒸汽机、纺织机械,这便是大夏国毛纺厂最大的机密,自然也是防护的重地。
如今,负责看管蒸汽机的都是大夏国设在各个省城的高等技术学校毕业的学生,外人想要弄明白也非一日之功。
当然了,像这样丁口众多的省份,一所高等师范学校那也是必须的。
高等师范学校、高等技术学校、毛纺总厂、水泥厂,加上一些个小型的铜铁、木器作坊,定远府,作为一个现代城市的雏形已经起来了。
在定远府待了一个月后,尼堪再次出发了,他下一站的目标还是在定远府内,不过却是定远府下面矿产资源最为丰富,又极易开采的阿勒泰萨尔,后世的库兹涅茨克盆地。
后世的新库兹涅茨克可是俄罗斯最大的煤钢复合体之一,这里的煤炭虽然储量不是最大的,不过品质却是最高的,这里不仅可以露天开采,大多数煤炭都有低硫、低磷、低灰分的特征,其中的焦煤、无烟煤也不在少数。
原本尼堪是准备利用米努辛斯克的铁、阿钦的煤在坚昆城(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建设另一处煤钢复合体的,最后在详细听完陈文光的介绍后又改了主意。
就在后世新库兹涅茨克,这一世叫做阿勒泰萨尔的地方,新建了一座周长六里的大城。
新阿勒泰萨尔(区别于库兹涅茨克盆地的老阿勒泰萨尔,叶连纳克所属部落的驻地),便是她的名字。
其西边阿拉套山的铁矿,附近的优质煤矿,加上位居特米河、阿拉套山、萨彦岭交汇之处,地理位置也异常重要,在此地建城便成了自然之选。
这里的煤钢复合体还正在建设,总管正是以前毕业于伯力高等技术学校的金孝海,那位名叫金不换的朝鲜汉民的后代,十三年过去之后,金孝海也才二十六岁,如今在冶炼、机械等方面都颇有建树,于是便成了工部设在此地的总管。
“陛下,这里的煤实在太好了,微臣试过,根本不需要添加任何东西便能直接冶炼出优质的生铁,经过二次冶炼,再用蒸汽机带动的锻锤捶打后便是上好的钢铁了,这种钢铁,完全可以直接制作火炮”
“哦?”
尼堪顿时来了兴趣,若是能用钢铁来代替青铜铸炮,倒是一个大的进步,不过转念一想到钢铁容易生锈的秉性便摇了摇头。
“算了,尼布楚炮还是用青铜制作吧,那些火炮大量用在海船上,海上风大浪大,船只极易进水,我等目前还无法出产能避免生锈的钢铁,铜虽然也会生锈,不过却远比铁强”
在新阿勒泰萨尔附近,除了这座煤钢复合体,还有大量的农田,后世这里也是俄罗斯粮食主产区之一,已经有了三千户农户在附近耕作,这里的土地也是黑壤,也非常肥沃。
如此重要的地方,自然需要军力护卫,目前这里却只有一千五百马步军,还都是出自于博格拉部的民兵,一个原因自然是拿下整个额尔齐斯河中下游东岸之地,并在陈汤城驻有相当的兵力后,这里便成了后方,另外大夏国这么广袤的国土,又人丁单薄,也没有太多的正规兵力派到这里来,于是只能让博格拉部的民兵上了。
看到这一点,尼堪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对身边的王文慧说道:“派出快马通知理藩院的牧仁,让他将去年参加过山海关战事的那一万博格拉部的民兵全部迁到安西来,并全部安置在以玄策城为中心的约莫五万平方公里的牧场”
“其中年纪较小的三千人转为正规兵,就由拔都担任指挥使”
玄策(巴尔瑙尔),在新阿勒泰萨尔的西南部,也是大面积的平原地带,目前并没有太多的牧户在那里游牧。
于是,随着尼堪的介入,哈尔哈图需要组建的第二个军团便呼之欲出:
叶连纳克旅,来自古木布、苏都奎、扎布的杜尔伯特牧户,驻扎在阿克苏;
拔都旅,来自博格拉部,驻扎在玄策城,有了玄策城这三千骑兵,新阿勒泰萨尔便不需要太多的兵力,有五百民兵就够了。
迁徙了博格拉部,去年参加过战斗的原五原汉人骑兵也不能放过了。
“通知枢密院孙传宇,去年参加过山海关战事的汉军骑也全部迁到临潢府,在那里就地组建新的骑兵旅,就由萧承翰担任指挥使,不过遇到大的战事时还是由罗继志统一指挥”
至于剩下来的那一万出自于蒙古诸部的骑兵就算了,那涉及到好多个部落,组织起来太麻烦。
这两个民兵军团,实际上就是两个屯垦大军,一个安置在定远府,一个安置在临潢府,都是要地,彼等又都是尼堪最为看重的两个部落,又都是民兵,迁徙起来应该快得多。
“剩下来的一个骑兵旅,等明年骑兵学校的学生毕业后再与叶连纳克、拔都旅混编吧,至于步军旅,就在迁到安西的农户里抽调,混入一些即将毕业的步军学校学生”
目前大夏国的步军学校,除了赤塔、辽阳,就是保定了,辽阳、保定都是新组建,学生来源只能依靠赤塔了。
等王文慧派出了人手,金孝海又凑了上来。
“陛下,这里的煤炭质量之好,几乎是帝国之冠,况且都是露天煤矿,极易开采,光是阿勒泰萨尔城用,肯定大有余量,不如再建一个大型的煤厂,利用四轮马车运到定方城、临潢府、坚昆城等地,蒸汽机虽然也能用褐煤,不过其烟雾太大,效率又不高,还是这里的煤炭好用”
尼堪点点头,对一直跟在身边的陈文光说道:“孝海说得有道理,这里的煤炭不仅要运到安西各处,还要运送一部分到阳都等地,这煤厂的建设就一并考虑吧,建在何处合适,如何采掘、清洗、干燥、包装、储存,都要考虑明白,这煤炭极易自燃,也要考虑妥当才是”
陈文光说道:“陛下,这好是好,就是人手不太够了”
尼堪摆摆手,“这有甚难的?抽调最多十名熟练煤炭矿工,在加上各省专门修习矿业的高等技工学校的学生一百名,再招募一些个工人就是了,若是加上四轮载重马车、蒸汽机便更容易了”
陈文光眼睛一亮,心里暗暗骂自己,“自己怎地没想到这些,一双眼睛老盯在那些熟手上,既然是煤厂,就不是特别急需,一切慢慢来就是了,等到一年半载,这些学生肯定都成了熟手”
“是,陛下”,他毕恭毕敬地答道。
第十七章 一路向东(7)坚昆省
踏入丘雷姆河流域后,这里便是坚昆省的地盘了,拿下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后,尼堪便将以前丘雷姆山以南一直到图瓦盆地的广大地区划给剑河省,而以北乃至整个叶尼塞河流域都划给首府设在坚昆(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坚昆省。
目前,叶尼塞河上的重要城市有坚昆城、叶尼塞斯克、图鲁汉斯克,都是以前俄罗斯建成的城堡,大夏国占据此地后自然照单全收。
不过从叶尼塞斯克再往北走就是真正的苦寒之地了,那里,除了森林便是广袤的苔原地带,想要将此地真正利用起来还不是时候。
不过,在叶尼塞河下游离出海口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哥萨克的过冬地叫杜金卡,在杜金卡以东约莫两百里的地方有一个地方叫塔尔纳赫,却是以前埃文基人收集“黄石头”的地方,俄罗斯人来到此地后还以为此地出产黄金,当即大喜过望,并往此地发配了大量的罪犯,不过最后经过仔细确认后才发现那些黄石头并不是黄金矿物,而是铜矿。
于是,他们便将此地废弃了,铜矿彼等自然也需要,不过在离北冰洋如此近、每年只有五个月可以出来活动的地方开采铜矿,不用说在此时也并不是特别急需。
此地落入到大夏国手里后,大夏国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陈文光从埃文基人那里得知此事后便上书政务院,要求在此地设置矿场,理由也很简单——此地的铜矿极易开采。
此文到了原来的政务院总理孙秀林那里,自然被否决了,他想的也没错,开什么玩笑,大夏国境内还有还多低纬度地区的铜矿都没开采呢,如此高寒的地带根本没有可能顾及到。
不过当文本到了尼堪(备案)那里,却被他做出了建设矿场的批示。
理由也很简单。
大夏国在叶尼塞河下游地区缺少一个据点,单纯驻军肯定不合算,不过有一个矿场,围绕这个矿场安置一些人员、士兵,一个临近北冰洋的据点就这么形成了,除了招募的雅库特、埃文基矿工,以及工部派遣的少量冶炼粗铜的工匠,还驻有三百步军,都是火枪兵,算是如今坚昆省最北面的士兵了。
那里的矿场在后世也是俄罗斯最大的铜矿之一,尼堪自然不知晓这些,不过无心插柳而已。
从塔尔纳赫到杜金卡修建有一条简易的道路,冶炼好的粗铜在春夏季节利用四轮马车运到杜金卡,再利用船只运到坚昆,在冬季则利用驯鹿、雅库特马拉着大型爬犁运到河边,再用冰船运到坚昆。
从杜金卡往南,依次是图鲁汉斯克、叶尼塞斯克,当然了,还有一系列以前哥萨克建造的猫冬营地,有了塔尔纳赫的铜矿,加上埃文基人的貂皮、两岸的木材,依托叶尼塞河这些据点便形成了一个交通网络,渐渐地,这些地方也有了一些人气。
而最南边的坚昆,变成了最终将粗铜加工成型的地方,由于面临后世俄罗斯最大的埃文基人的自治区,皮毛也不缺乏,干脆又成立了一处大型皮具加工厂,再加上木器厂,高等师范学校、高等技工学校,一个省城的雏形也渐渐出来了。
有了铜,这里也成了铸造尼布楚青铜炮的重地。
而在坚昆的左近,阿钦、坎斯克都有大量的煤田,虽然品质比阿勒泰萨尔的略差一些,不过也是优质的煤矿,自然也要好好利用起来。
目前在大夏国工部的规划里,阿钦的煤矿早就利用起来了,不过坎斯克所在的盆地却是作为大型农场来规划的。
那里,面积超过一万平方公里,地势平坦,都是黑黝黝的土地,坎河从中穿过,本来只有少量达斡尔人在此地耕种,这几年,尼堪先后从乌兰乌德、赤塔等地向此地迁来了农户三千户,算是勉强“大规模”利用上了,不过离她的巨大潜力还差得远。
在他的规划里,今年,这里也至少要迁移农户一万户,全部安置在坎斯克盆地。
坚昆城,上面的天空依然是黑色的,城里也弥漫着煤炭燃烧后的味道。
王承鸾,正是这里的镇守使,而原来大夏国首次开科五甲之列的魏象枢已经高居坚昆省的布政使了。
以前俄罗斯人在此地可是花费了十年功夫才建起了这么一座大城,被大夏人笑纳后没有怎么更改便住了进来,在城堡的对面,叶尼塞河的东岸,原本久加诺夫的顿河骑兵所在的军营自然成了一个完整的骑兵旅的军营。
乌恩其,正是这个骑兵旅的指挥使,而作为坚昆省的镇守使,王承鸾麾下还有一个骑兵旅,一个步军旅,分散布置在阿钦、坚昆、叶尼塞斯克、图鲁汉斯克等地,坚昆城却只有一千步军,一千骑兵。
两个骑兵旅、一个步军旅,一个不完整的军团,便是坚昆省军力的全部。
其实,作为新设之省,又是大夏国丁口最少的身份,布置这么多的兵力已经是有些过了,若不是顾及到左近还有俄罗斯人,以及漫长的叶尼塞河需要遮护的话,一个旅也就够了。
眼下,在以前俄罗斯人的督军府,专门给尼堪留出来的府邸,王承鸾、魏象枢等人正在给尼堪汇报工作。
“陛下,那阿西诺的哈巴罗夫手下的人倒是经常与我等设在叶尼塞河西岸的探子碰面,不过双方都没有动手,都住在各自的过冬营地,说实话,还是那些俄罗斯人耐冻,彼等没有煤球,一整个冬季完全依靠森林、窝棚便能活下来”
“在临近叶尼塞河的地方,俄罗斯在北面有塔拉兹河,南面有伊希姆河,彼等都设置有据点,兵力在一百到三百不等,这些人都归哈巴罗夫管辖”
尼堪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事,便问道:“叶尼塞河西岸的埃文基人有何动静没有?”
此时那魏象枢说话了,“陛下,在我国拿下整个叶尼塞河流域一开始的那一年,西岸的埃文基人并没有任何动静,不过在这一两年却不断有埃文基人逃到我处,说是受到俄罗斯人的盘剥,实在待不下去云云”
“你等如何处置的?”
“陛下,这些埃文基人实际上都是索伦人,语言与索伦人相差无几,还是大汗的本族,既然受到了俄罗斯人的压制,我等自然要好好安置彼等,如今大部分都安置到了坎斯克一带,少部分放置在坚昆城附近”
尼堪未置可否,他看向王承鸾,“你的意思呢”
原来王承鸾还兼任着坚昆省灰衣卫的活计,他赶紧答道:“这一层职部也想过,逃过来的埃文基人大部分都没问题,经过我等三年时间的仔细打探,家里还有人在被扣押在俄罗斯人那里,被逼着来到坚昆城的,绝大部分都探查清楚了,不过尚有少数人由于居住地实在偏远,有的甚至在北冰洋附近,故尚未完全打探明白”
说完他指着院子外一人说道:“此人叫阿吉”,说到这里他偷偷瞄了尼堪一下,他可是知道,尼堪的养父就叫这个名字,见尼堪并没有任何动静便继续说道:“此子今年才十五岁,以前住在流入北冰洋的另一条大河普尔河流域,俄罗斯人在那里建有一座城堡,叫乌连戈伊,专门收集貂皮的,此子的母亲被俄罗斯**害了,父亲被打死了,这才跟着其他人逃到这里,我见他可怜,便放到学校学了几年”
“这厮对读书没甚兴趣,倒是对当兵很有兴趣,最后让他在这里做了一个勤务兵”
尼堪站了起来,从窗户的缝隙瞄了一下,只见那人确实只有十五六岁的神情,面相也是索伦人的样子,不过却一种特别的气质蕴含在那面庞上,尼堪一下也不明白到底有何气质,不过他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
那厮挎着一柄横刀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倒是很有几分卫兵的风采。
“仔细调查过?”
“是的”,见尼堪露出了一丝怀疑,王承鸾也是心理一凛,“跟他一起逃过来的都是大人,我等都仔细盘问过,还到那乌连戈伊偷偷调查过,应该没有问题”
“也罢”,尼堪也不想在此事上纠缠过多,心想:“就算他有问题,一个毛孩子能掀起什么大浪?”
当晚,尼堪就在自己的府邸睡下了,在他休息时,外面还有值守的亲卫,在叶连纳克、拔都两人都放下去后,博木博果尔便升任旅指挥使,一下升了两级,倒是让他喜出望外。
按照尼堪亲自定下的规矩,晚上时,亲卫要分出一千人守夜,一千人,足够守卫这处督军府了。
何况,就在他就宿的两处院落都各有五十人驻守,像这样的情形,除非真有武侠小说上所说的绝顶高手,否则想要图谋不轨完全是妄想。
不过,这一晚,还真发生了意外。
夜半时分,从房顶上传来一阵铳声!
铳声响起之后,当即将值守的护卫惊动了,博木博果尔不顾尼堪的怪罪,他一下就撞破房门闯了进来。
作为尼堪的“寝室”,房舍中间放着一张大床,而在墙边上也设有大炕,由于还是夏季,尼堪当晚便谁在那张大床上。
当博木博果尔冲到那张大床边上时,只见那张大床上空无一人!
博木博果尔大惊,他抬头一看,只见房顶上原本盖着厚厚的青瓦的已经露出一个小洞!
“嘘”
博木博果尔正要四处查看,他背后传来一阵声音,一听这声音,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皇上还在!
第十八章 一路向东(8)安加拉省
“抓到了!”
门外突然喊了一声,尼堪与博木博果尔联袂走了出去。
院落的四角都燃起了火把,将其间照得通亮,当中,一人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
正是那阿吉!
这厮一脸痛苦的模样,再看时其左腿好像还在流血,多半是从房顶上跌下来摔伤的。
在火把的照耀下,加上失血,这厮一张脸似乎更加白了。
见到这一幕,尼堪终于明白了为何在白日里自己感觉到他这长相为何有些异样了,表面上看此人也是一幅典型的索伦人面孔,最多就是索伦人里面长得好看的,眼下在众多火把的照射下却凸显了出来。
那是一种索伦人里很少见的白皙,面部轮廓也比普通索伦人明显得多!
一个白人与索伦人的混血儿!
尼堪似乎有些明白了,一想到今晚睡觉的时候不禁有些后怕,在这坚昆城,就算在夏季,到了夜晚的时候气温也很快下降到十度左右,他平素睡惯了大炕,一开始还是在当中那张大床上睡着,最后还是觉得大炕舒服,便又换到大炕上,没想到这个举动竟然救了他一命。
“说,你到底是谁?”
尼堪将横刀搁在他下巴下面,将他的脑袋抬了起来。
这厮虽然年少,居然硬气得很,还是一声不吭。
此时,尼堪也不管他年纪大小了,他朝身边匆匆赶来的王文慧、王承鸾说道:“就交给你们了,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
他转身回到了房舍,先来到大床附近,只见床铺当中有一个黑黑的小洞,隐隐还有硝烟的味道,他摇摇头转身就上了炕,不多时便又睡过去了。
这样的事情,虽然有些后怕,不过与他十几年前孤身一人穿越在依琳卡山那条小道以及以区区万余人伏击皇太极几万大军时的心境不可同日而语,那时,他虽然没有说,实际上用胆战心惊来形容一点也不过。
他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到下午时分才醒过来,等他醒来后,王文慧赶紧跑过来要汇报,尼堪却摆摆手,“饿死了,先吃了饭再说”
等一条叶尼塞河特产的大白鱼、一盆鹿肉、一大盆山野菜外加两张面饼下肚后,并喝了一会儿茶水后,尼堪才让王文慧汇报。
“陛下,问清楚了,此事确实是王承鸾失职,此人确实是俄罗斯人与索伦人的杂种,他父亲在上次攻打定远府时被我军骑兵击毙,此人便怀恨在心,哈巴罗夫得知后便让他扮成逃难的来到坚昆城……”
尼堪点点头,“若朕不在此地睡觉,而是与军营住在一起呢?难道他就这样耗下去?”
王文慧说道:“微臣估计,此子既然有如此心志,肯定会不停地重新找机会的,此事刚才职部也问过了,他说他现在年纪还小,总有报仇的机会”
“呵呵”,尼堪不禁有些好笑,“战场无眼,被对方杀死杀伤多了去了,都要报仇,还是找最大的头目报仇,这有可能吗?”
“陛下,此人的父亲叫博亚尔斯基,却是以前坚昆城的二号人物,仅次于督军,俄国人叫文书的,在那之前,其曾经去苏都奎的牧地串联,被叶铎抓住了,企图逃跑时被打断了腿,便落下了腿疾,我军围困此城时,此人受督军的委派,准备去城外的哥萨克大营联络,又被我军侦骑发现当场打死了”
“……,王承鸾不是去乌连戈伊调查过吗?”
“陛下,这正是微臣想说的,王将军自然没有问题,不过按照目前这规制,偏远地区的灰衣卫头目都由驻军将领兼任确实有问题,彼等既要镇守边疆,还要四处打探,彼等的侦骑虽然也了得,终究没有灰衣卫来得便利,您看……”
尼堪点点头,原本这样设置主要是为了军情需要,也囿于人手短缺,没想到还是出了这样的岔子。
“这么说,这厮所说的村庄、人口都被俄罗斯人调换过?”
“是的,陛下,不禁调换过,乌连戈伊周围一百里范围的索伦人全部调换过,实际上,乌连戈伊附近百里范围本来就只有一百多户,俄罗斯人进来后便跑了一大半,都跑到叶尼塞河以东的地带了,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二三十户,这些人家多半是老老实实听从彼等指挥的,调换他们也不是难事”
“这么说,这厮就是在坚昆城长大的?”
“自然不是,否则,城里会有很多人将他认出来,按照俄国人的规矩,各地的督军、文书是不能将家属放到自己镇守的本城的,这阿吉是博亚尔斯基的私生子,原本是放在托博尔斯克抚养的,后来跟着新任总督去了苏尔古特”
“难怪”
“陛下,如何处置此人?”
“你的意思呢?”
“此子罪大恶极,不杀不行,最好施以酷刑”
“……,嗯,那倒是便宜他了,先扔到煤矿挖五年的煤,若是表现尚可,便终生挖煤,若稍有差池便立即处死!”
“是,陛下,那灰衣卫的事情……”
“就按照你说的去做吧,给你半年的时间,重新将灰衣卫布置起来吧”
“是,陛下”
一幕闹剧就这样落幕了,这样的事情对于王文慧、王承鸾这样的人来说是天大的事情,不过对于两世为人的尼堪来说却是小事一桩。
次日,尼堪再次出发了,越过叶尼塞河后便沿着以前俄罗斯人开辟出来、后来又被大夏国修葺改造过的穿越丛林、从坚昆到图伦的道路向东迈进。
一路上,他先后到坎斯克盆地视察、慰问迁移到那里的农户,与道路两侧的达斡尔、索伦、布里亚特牧户一起打猎,在图伦举行萨满大会,正式召见各部布里亚特蒙古部落的首领,转眼间一个月便过去了。
这条道路上,大夏国只是在道路上的关键节点迁移了少量汉人农户,这些人一来屯田,二来维护道路,三来作为常驻民兵,不禁不需要缴纳赋税,每年还能从大夏国设在这里的安加拉省各州府领到一些必须的物资,按照后世的话来说,彼等虽然没有进入衙门的编织,不过也算是“事业单位”了。
从坚昆到安加拉河河口的安加拉城(后世伊尔库茨克市,大夏国新建之城,为安加省的省城,而安加拉省管辖坎斯克以东、贝加尔湖以西的广大地区)大约有一千多里,除了这条道路,还能通过安加拉河的水路往来。
像尼堪这样的大队骑兵,肯定不能走水路,只有这一条陆路可行。
一千五百里的道路,每一百里便有一个百人左右的汉人村落,一共有十五个,寻常商旅往来时也可以在村落里歇息补给,假以时日,这些村落肯定会发展成市镇,这也是尼堪想看到的。
安加拉省,深处大夏国内陆,物产也没有安西、坚昆、剑河丰富,尼堪并没有大力开发此地的紧迫性,打通交通网络,在网络的节点上布置少量移民,随着各处矿物的开采,在节点的周围再形成一个个另外的节点,这便是他对于像安加拉省这样的身份管辖的战略。
安加拉省的布政使却是一位地道的索伦人,以前布拉姆部萨哈连的弟弟噶里,在索伦人里,能有噶里名字的,无一不是族里的聪明人,噶里能比当今国丈萨哈连更有出息,除了他的聪明之外,紧跟尼堪的步伐,主动学习汉话、汉文典籍,又能通过吏部衙门一层层的考核也是少不了的。
当然了,像他这样的索伦老人,在考试上肯定比不过从大夏国各级学校出来的索伦孩童,不过谁叫他是萨哈连的弟弟,贵妃哈尔额敦的叔叔呢,这其中肯定占了不少便宜。
这也是尼堪希望看到的,原本的索伦十一部,他倒是想让那些哈拉达、穆坤达都学会汉话,学写汉字,结果也只出了噶里这么一人,自然要让他位居高官作为榜样,否则,如今堂堂的大夏国成立多年了,那些哈拉达一个个还窝在山林边缘操着旧业也不像话,怎么说这也是他大夏皇帝的本族。
安加拉城堡(伊尔库茨克)在大夏国诸城堡里算是最为简陋的了,周长倒是有六里,不过城墙只有一丈高,宽度也只有两米,其西门面向安加拉河的码头倒是花费了大力气进行了修建。
在城堡里,尼堪自己的府邸,噶里对尼堪说道:“大汗,如今这俄国人跑了后,整个安加拉省也稳定稳定下来了,又颁布了不得随意侵占他人土地的法律,各部落之间也很少有厮杀搏斗的景象,就算有,咱大夏的官员也能处置稳妥,不过……”
“不过什么?”
在来此地之前,尼堪浑没有想到像这样的地方能有什么事,以前祸害此地的哥萨克已经被打跑了,大夏对于这些部族来说可谓是大大的恩人才对,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咳咳”,对这自己这位侄女婿,噶里不禁有些畏惧,“大汗,打跑俄国人已经有几年了,原本为了躲避俄国人而藏在大山上的各部族丁口都回来了,前不久省里做过统计”
“哦?”
对于自己旗下丁口的增加,尼堪还是很感兴趣的。
“切克德的安加拉部已经恢复到五千户,阿巴金德的图图拉部恢复到了两千户,曼杰雅克的图伦部还是五千户,康察库伊的图拉克部恢复到了三千户”
“这布里亚特的部落丁口加起来已经有约一万五千户了,加上大约五千的达斡尔、索伦、乞尔吉斯等小部落,总户数已经达到两万户,这还是没有来得及去统计勒拿河、安加拉河以北区域所致”
“你想说什么?”,尼堪听了心里也是一凛,这安加拉省在他原本的计划里,是要留给自己的子孙开发的,不过噶里这么一说,事情还是有些复杂的。
“咳咳,大汗,估计在北边还有少量索伦人生存,先不管这些,这两万户牧户,多半都是使马的,眼下在大夏国的威势下勉强保持了和平,若是再过个三五年,其部内丁口更加繁盛,终究会因为牧场、领地起冲突”
“故此,微臣建议,还是要在省内大力建设学校、工坊,将这些人都吸纳进来,有了新的东西,彼等就不会一门心思盯在那一亩三分地上,您看……”
尼堪点了点头,他说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份心思,你说得对,彼等都是在山林中野惯了之人,不能就此忽视了,这样,除了安加拉小学堂之外,新建一所骑兵学校,两万户牧户,起码有适龄孩童两千,全部纳入到骑兵学校学习,另外,设置海军学校一所,招募适龄孩童进入学校学习,贝加尔湖风浪也很大,正好为帝国培养水师,就设在安加拉城”
“至于工矿业,暂时还是罢了,安加拉省植被丰富,高大树木多得是,就在安加拉城设置船坊吧,再建设一个木材加工厂也就是了,对了,可设置一处造纸的作坊,有了蒸汽机,这一途倒是可以提上日程了,嗯,就这么办”
“两所学校,无论男女,都纳入学校学习,让家长有所牵绊,一座船坊、一座纸坊、一座木器厂,差不多够了”
噶里顿时大喜,原本他这个布政使来到此地后能做的事不多,如今倒好,有大把的事可做了。
“官道两侧,图伦到济马的土地全部收归国有,移入五千户汉民耕种,伊亚河流域也是如此”
原本是想将一处没有改变多少的土地交给子孙的,看来是不行了,趁着自己还年轻,能改造多少算多少吧。
尼堪心中暗叹,嘴上却继续说道:“安加拉省没有正式的军队护卫,等那骑兵学校建起来后,专门招收十五岁左右的男女少年,彼等,便兼任本省的防卫”
第十九章 陇右往事之一:声东击西
将时间拨回到东晓五年年初,按照尼堪与李自成的约定,这一年的一月份是大夏国收回陇右之地的日子。
年初的时候,在山海关进行整编的新的军团已经完成了,除了朱克图、萧阿林、查克丹三个原有的军团,又新增了三个军团。
在山海关附近一系列战役里投降的大顺军、吴三桂明军、唐通明军有五六万,大顺军大多是骑兵,吴三桂部也有部分骑兵,还有相当多的步军,与原有的三个军团混编城新的军团后,还剩下大约有两万余人,这些人只有少数人愿意回老家种地,最后尼堪无奈,只得将彼等全部编入海军部队。
一部分直接上船训练,一部分则进了属于海军管辖的岸上设施。
按照大夏国海军目前新式舰队中的主力舰“游隼号”系列的规模,长十二丈、宽三丈、高三丈的体格,去处冗余部分,其内部空间至少有一万五千立方米,该舰有两层直通甲板,加上底层用于调整水线的部分,一共三层。
这样的话,每一层就有五百立方的空间,当然了,这样算肯定是不行的,水密隔舱、压舱石,货物隔仓、火炮、弹药、食水、备用的桅杆、船帆铁钉、油漆等物有至少占据一半的空间,如此一来,能够让海军活动、休憩的地方最多只有两百立方,这还是理想上的,最终,像游隼号这样的大船标配的水手是三百名。
三百名,涵盖了首层甲板大量的操帆手,以及以下两层火炮甲板大量的炮手,该舰设置有青铜加农炮四十门,最少需要一百名炮手,首层甲板负责操帆、掌舵、瞭望的也至少百人。
剩下来百人中还有医护、木匠、铁匠,至少需要二十人,故此,能用于搏斗厮杀的也就是八十人左右,当然了,一旦需要接舷战,首层甲板的水手、炮手都可以上来参与搏斗。
八十人中,按照尼堪与孙佳绩最新的规划,每一艘像游隼号这样的大船,至少需要配备三十名海军陆战队,他们不仅需要学会船上的一应操作,还要成为登陆的先锋。
一个新式舰队里有四艘游隼号,一艘旗舰金雕号,两艘雨燕号,两艘信天翁号,无论大小,每一艘都配置了海军陆战队,平均一艘三十人,这么下来就是两百七十人。
一个舰队一个营级编制的海军陆战队,战斗时彼等会在大船火炮的掩护下登上划桨的小船快速接近陆地,小船上还带着两百斤的佛朗机炮、陆军标准制式的燧发火铳、短铳、横刀、震天雷等,这样的配置,占住一地后能稳守陆地一段时间,一直到大批陆军的到来。
如今瀚海军旗下有四个新式舰队,这便是一千人,一个海军陆战团而已。
而按照平均三百人来计算,一个舰队便是两千七百人,四个舰队就是一万余人,若是加上那些老式的萨哈连级、石勒喀级、因果达级,人数还有加上一倍。
两万海军,对于大夏国来说还是有些捉襟见肘,在拿下山东后,黄蜚的投降以及俘获的郑森船队的水手对于大夏国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若是再加上这些降兵,三五年之后,再组建四个舰队也不在话下。
这些不符合陆军需要的降兵被扔到海军后自然又需要经过一轮选拔,最终能够留下来的估计也只有一半左右,不过在经过瀚海军的训练后,这些人也不愁没有出路,大夏国自己的商船、民间的商船都需要。
再剩下来的只能自谋生路了。
而在山西的喀克笃礼、河北的阿林阿、山东的阿克墩利用秋冬季节在各地降军、青壮中又新组建了一个军团,这样的军团自然不能全部按照瀚海军以前的规制来编制,而是反了过来,三个步军旅,一个骑兵旅。
如此一来,大夏国拿下黄河以北三省之后便新增了六个军团,加上以前的(朱克图、萧阿林、查克丹、阿克墩、恩索、郭天才、王承鸾以及甘肃、宁夏、喀尔喀附近的独立旅),一共就有了十四个军团。
近十七万常备军,若是加上部分城池的地方镇守兵力,接近二十万,这便是大夏国最大的力量,看似不少,不过要布置在如此广阔的土地上却还不够看。
不过对于配备了大量火器的瀚海军来说,这些兵力已经足够了。
新编的一个军团指挥使落到了杨庭栋的头上,加上以前设置在秦王川、白城、乌达的骑兵旅,两万人,大多是骑兵,便是杨庭栋用来接收陇右的全部兵力。
当然了,为了以防万一,尼堪让查克丹带了一个军团进驻了丰州,以便随时接应杨廷玉。
按照之前与李自成的约定,双方将以西倾山、渭水、陇山/六盘山、固原为界进行领地划分,这之后,整个宁夏卫、临洮府将落入大夏国手里,而整个洮州卫、岷州卫将落入大顺国手里,而巩昌府、平凉府双方一人一半。
李自成回到西安后,由于大败亏输,不仅失去了辛辛苦苦搜缴得来的七千多万两白银,还几乎将整个中权亲军丢掉了,虽然田见秀的五标营、高一功等人的四大营还在,终究是元气大伤。
按说彼等应该老老实实接受与尼堪的合约,将兵马退出整个陇右才是,不过当李自成回到西安后,在被放回来的牛金星以及协助皇后、田见秀镇守西安的谋士顾君恩的撺掇下,他又改了主意。
他自然不敢明目张胆与大夏国作对,不过他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暗地里派出顾君恩来到了青海。
话说固始汗自从发生察哈尔部的额哲叛逃事件后便当机立断,做了两件大事。
其一,他暗地里与叶尔羌汗国的阿卜杜拉和达成了秘密协议,他的大军从和田地区退出,只保留了若羌到罗布泊一带,当然了,和田地区的大量工匠被他迁走了。
他的这一举动立即让自己的盟友、他的侄子,处在天山北麓的小和硕特汗国的大汗鄂齐尔图陷入了难堪的境地(巴图尔渐渐对他疏远了,而叶尔羌汗国是他的世仇,东边的大夏国又不是他能抗衡的)。
其二,强迫青海的察哈尔、喀尔喀、土默特牧民全部无条件地信仰黄教。
他自己亲自带领大军镇守湟水河谷的东科尔、海晏一带,而让次子俄木布车臣镇守新近占领的瓜沙二州(敦煌一带),两头对甘肃进行了钳制。
其中,俄木布车臣那里的骑兵有两万,青海湖以东地带的兵力接近三万,他可是憋着劲准备给大夏国一个教训。
可巧,他正愁着没有机会介入甘肃了,李自成的使者到了。
不过一开始他却没有答应李自成。
瀚海军那强悍的战力他已经领略两次了,不但如此,他的两个儿子(多尔吉、达兰泰)也死在对方手里,虽然有不共戴天之恨,但作为一个能够以一万轻骑千里跃进青海,一举击垮土默特、喀尔喀联盟四万精骑的首领,他肯定不是鲁莽之人。
此时的他并不知晓山海关的战事,就算他知道了,也不可能知道李自成还与尼堪达成了秘密和议。
李自成的条件也很简单,自己让出甘州、肃州与西宁,从他那里购买战马,当然了,购买战马的费用另算。
如此优惠的条件自然引起了固始汗的怀疑,不过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不可能一下子打听清楚李自成藏在背后的诡计。
对于他来说,有了整个青海湖,西宁意义不大,不过如果将甘州、肃州两地抓在手里就完全不同了,那样的话,他不仅能获得大量的汉人丁口,还能将流经甘州的黑河完全打通,还能将以前匈奴人的圣地焉支山拿到手里。
何况,他已经拿下了瓜沙二州,如果又将甘、肃两州拿到手里,就将大半个河西走廊占据了。
不过,他作为一世枭雄,他也知晓人家不会平白将地盘让出来的,便一方面稳住使者,一方面四下打听,作为已经占据青海湖一带的势力,手下也不缺乏汉人,这一打听,便发现了端倪。
“娘的,竟欺到本汗的头上来了”
他打听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李自成曾率领大军北上,还一度占据了北京,逼死了明国皇帝,不过却在山海关一带败给了瀚海军,最后还失去了整个河北之地。
这样的话,李自成的盘算就很明显了,让自己占据这些地方与瀚海军对垒,好让他坐山观虎斗!
于是,他假意答应使者的意见,并约定了交接城市的日子。
等到那一日到来时,他亲自带着大军来到了肃州附近,而让自己的四子巴彦带着大军去接受西宁。
而在此之前,李自成为了稳住甘肃的投降明军,已经让镇守此地的大将蔺养成设计诱杀了甘肃镇的总兵李栖凤与西宁参将杨道显!
固始汗进入肃州境内后,立即让次子俄木布带领两万骑兵开向甘州,而自己带领一万骑兵交接肃州。
而巴彦则带领一万骑兵兵临西宁城下。
令李自成没有想到的是,蒙古人接受城市后并没有在原地驻守,而是将城池洗劫一空后,将城里城外的百姓全部裹挟而去。
之后,他派出五千骑守住嘉峪关,将甘州、肃州的百姓安置在瓜州、沙州,将西宁的百姓安置在海晏!
这下不光是李自成傻眼了,连过来接手整个陕西行都司的杨庭栋也傻眼了,在他的手里,西宁也就罢了,在前几次的战斗中,西宁城本来就成了一座空城,但最重要的甘州、肃州竟然也是如此!
固始汗在短时间里将百姓迁走,自然不可能迁得干干净净,最终杨庭栋还是打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当即将这个讯息报给了北京的尼堪。
尼堪闻讯之后也陷入了沉思。
此事不用说是李自成使的坏了,不过此时若是大动干戈的话,自己河北三省势必稳定不下来,不过若是就这样放过李自成、固始汗,咱大夏国的国威还如何保持?
正好,此时朱克图、萧阿林、查克丹三人在山海关混编的三个军团已经训练完毕,他一咬牙,决定就在一月份对大顺军展开致命一击。
他带着萧阿林、查克丹两个军团,孙传宇带着朱克图等三个军团,一共六万人马,加上尼堪自己的三千亲卫出发了。
一月底的时候,朱克图孙传宇大军突然进抵到榆林附近,趁镇守榆林的高一功不注意包围了榆林,在一次野战中瀚海军大败出城应战的高一功前锋营,此时,原本的榆林降将尤世禄等人关上了城门,高一功等无法,只得舍弃榆林奔逃延安。
朱克图大军紧追不舍,并在短时间里再一次击败高一功,再次占据延安府!
此时,原大明的宁夏总兵张勇见状,干脆击杀了李自成任命的宁夏节度使,打开城门放镇守乌达的骑兵旅进城。
而镇守白城的骑兵旅则配合朱克图大军继续南下,最后朱克图的部队又围住了平凉,此时,李自成已经反应过来了,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亲自出马,田见秀带着五标营在平凉府附近与朱克图大战一场,结果还是惨败而归。
那边厢,尼堪抵达肃州后没有停歇,而是带领萧阿林、查克丹继续西进!
这次的目标也很简单。
收服瓜州、沙州二州,将整个甘肃拿到手里!
第二十章 陇右往事之二:和硕特重骑
赤金堡。
此堡也就是后世玉门市一带,六十三岁的图鲁拜琥(固始汗)正坐在大帐里沉思。
图鲁拜琥想要让三万精骑有休整的地方,嘉峪关肯定不行,不过从瓜州到赤金堡之间却有一处东西长约两百五十里,南北宽约三十里的绿洲、荒漠夹杂之地,且绿洲多过荒漠。
这是因为,这一带,北面的马鬃山、南面的祁连山正好有大量的雪水流下来,留到这一带时大多河流都成了暗河、小溪,不过这足以让这一带成为适宜耕种和放牧之地。
眼下虽是一月份,不过甘肃的一月份还是很好过的,地上的荒草也足以喂养牛羊马匹了,何况,图鲁拜琥自从拿下整个青藏之后,按照他与**喇嘛达成的协议,政事由他来负责,宗教由**喇嘛负责——当然了,众多的寺庙也有庞大的庙产。
于是,他的手里也有了大量的粮食——青稞,有了青稞便有了青稞酒,还有大量的疗伤药品,这都不算什么,顶多只是锦上添花。
青藏地,原称吐蕃,在大唐时代也是战力强横的存在,除了那时佛教尚未大面积传播以外,彼等能熟练冶炼钢铁,制作冷兵器和甲胄也是重要原因,最著名的便是甲胄了。
相传那时吐蕃的骑兵连带骑士、战马全身都包裹在甲胄之中,战马只有小腿露在外面,可想而知彼等之厉害,而有唐一代名将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璀璨如星河,却反复在吐蕃地折损兵马,高原自然是有利于吐蕃人的,除此之外,彼等之勇悍,甲胄之精良,将领之睿智也是重要因素。
大唐时分,吐蕃人一度占据南疆、甘肃,并将其甲胄制作工艺传到了西域中亚一带,后世中亚的重甲骑兵很多也采取了吐蕃人的法子,包括哈萨克。
到了明代时,藏人的战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彼等打制甲胄的法子却保留了下来。
图鲁拜琥占据青藏地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境内所有精通打制刀剑、甲胄的匠人全部集中起来,不分日夜为他打造兵器和甲胄。
这几年下来,他终于拥有了一支全身包裹在“吐蕃甲胄”里的重骑!
他这甲胄实际上还是鱼鳞甲的一种,不过是将小块长方形的甲片用皮带连在一起罢了,骑士身上的稍厚,战马身上的稍薄一些罢了。
五千骑!
这可是他为了对付瀚海军精心准备的五千骑,除此之外,他手里还有一支火绳枪部队,主要是从南疆掳掠过来的维吾尔人以及青藏本地的藏人使用,火绳枪也是从叶尔羌汗国那里得来的。
人数不多,只有一千五百人,不过这在图鲁拜琥看来,自己已经费了很大的功夫了。
今年已经六十三岁了,按说在这个年纪他应该将大业交给儿孙,自己安享晚年就是了,可六十三的他依旧端坐在大帐里,除了胡须花白略微显老以外,身材依旧健硕,时至今日,他依旧能拉开两石的硬弓。
何况,六十三的他,就在去年,他的夫人还为他生下了第十子——达什巴图尔。
可别小看这达什巴图尔,他的名声在后世不大,不过他儿子的名气却很大——罗卜藏丹津,就是雍正年间与年羹尧、岳钟琪对峙的那位。
图鲁拜琥闭着眼睛,他在思考若是遇到瀚海军,自己如何应对的所有细节——以他能以万骑千里跃进青海击败历史上却图汗四万大军的能耐,肯定不是龟缩在祁连山以西关起门来过日子之辈。
冒险,勇武,算无遗策,才是他在新疆之时一直将巴图尔压在下面的主要原因,而不是他黄金家族的身份。
他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一对眼皮也在不停地跳动,不多时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终有一战啊”
这是他的叹息,也是他的决断。
说实话,若是没有尼堪的介入,历史上的他光凭借手里的几万精骑便能牢牢地压制住广袤的青藏地,也不需要多少甲胄和精锐的兵器,以青藏地牧场的广阔,有大量的骑兵就是了。
有了这一支重骑,只要能缠住瀚海军一阵,自己的轻骑兵再施展侧击、袭扰、分割包围之术,就像历史上蒙古人一直做的那样,应该问题不大,瀚海军最厉害就是那之全身包裹在完整甲胄里的飞龙骑,按照彼等之规制,三千骑为一旅,而其中的飞龙骑也只有一千而已,自己的骑兵再是不堪,五千重骑能抵挡三千飞龙骑吧?
至于远程兵器,他为这五千重骑配置了清一色的标枪并进行了大量的练习,精度自然不能与火枪同日而语,不过胜在齐整,声势惊人。
何况,这些都是他的秘密武器,重骑的训练都是在拉萨附近完成的,大夏国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来到拉萨进行探查。
“呼……”
图鲁拜琥站了起来,遇敌的每一个细节已经被他思虑清楚了,按照他的想法,就算再一次不敌瀚海军,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
“自保?”
他信步走出那大帐,一月份的赤金堡附近还是风寒惊人的时候,不过在跨出帐篷的一刹那他竟突然想到了这个词。
而这个词以前在天山附近时是不可能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的,那时的他骑射无双,统兵无敌,连一向跋扈的巴图尔也只能匍匐在他的脚下唯唯诺诺。
大帐门口站着两人,一人是他膝下最勇猛的次子俄木布,号车臣台吉的,今年三十五岁,正是一个草原男儿力量、智慧最巅峰之时,他,就是这五千重骑的统领。
在俄木布的对面却站着一位比他更加高大的汉子,那人约莫三十岁,面目却不似蒙古人,带着几分突厥人的意味,身高约莫一米九十,宽肩蜂腰,披散着长发,带着一顶乞尔吉斯人常见的尖顶花帽。
哈尔根,却是俄木布侧福晋的兄弟,一位以前在伊塞克湖附近作为“游侠”面目出现的乞尔吉斯高手,伊塞克湖附近的乞尔吉斯人,战力冠绝中压一带,是哈萨克、准格尔、和硕特、叶尔羌争相拉拢的对象,如今天山南麓的高昌、吐鲁番、哈密一带还是如今的叶尔羌大汗阿卜杜拉和力邀过来的伊塞克湖乞尔吉斯姻亲作为总督镇守着。
作为整体,伊塞克湖附近的乞尔吉斯人就够厉害的了,作为游侠身份出现的更是其中的精锐。
哈尔根不仅能连续多次拉动两石力的大弓(就像本书一开始提到的苏哈),还能一手铁矛,一手乌兹钢刀冲锋。
哈尔根,正是俄木布五千重骑的先锋,其中最精锐的一千骑的头领,也是图鲁拜琥的女婿。
这一千骑,骑士都是千里挑一的,无不是身强力壮、骑战经验丰富之辈,战马也是青海一带特产的高大骏马。
“跟我走走”
俄木布、哈尔根两人一听都有些诧异,固始汗时常在大帐里静坐,然后会策马奔驰一会儿,身边的亲卫只能远远地跟着他,不能打扰他,今日是怎么了,竟要四下走走?
图鲁拜琥在死之前一直以威风凛凛的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如今自然也不例外,他的话从来没有人反驳过。
两人陪同他信步往南走,不多时,远处灰黄色的大漠以及祁连山黑乎乎的山体、白雪皑皑的山顶便依稀可见了。
就在那大山之上,还有他另外的大军藏着,为了可能的战事,他已经竭尽全力了,在拉萨,他的长子达延那里只有一万骑,却要监视整个藏地。
“孤注一掷啊”
望着远山,图鲁拜琥心里突然又起了这个念头。
“走,再往前走走,看看河流”
两人知晓他是要通过河流的冰层来判断气候,哈尔根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图鲁拜琥父子跟在后面。
“哒哒哒”
就快要走近那条小河时,从赤金堡方向飞来一骑。
不多时,那骑在离图鲁拜琥约莫三丈远的地方下了马。
“大汗,紧急军情!”
“哦?”
图鲁拜琥依旧面无表情,心里却在想着:“尼堪那厮打过来了?”
“大汗,刚刚收到的消息,半个月前,瀚海军突然南下,宁夏镇的张勇投降,延安府、庆阳府、平凉府都被彼等收入囊中”
图鲁拜琥突然有些如释重负的模样。
“李自成实力强大,瀚海军能主动攻打大顺军,多半是没有余力来理会我等了,早知如此,就应该再进一步将凉州也劫了……”
于是他说道:“兰州、西宁方向有没有消息?”
“有,大汗,瀚海军一个军团已经开进了兰州、西宁,并占据了凉州,不过甘州、肃州却没有任何消息”
“哦?”
这下图鲁拜琥犯嘀咕了,以瀚海军的威势,彼等绝对不会因为惧怕他而放着两州不入的,可是以彼等之军力,若是要全力进攻大顺军等话,却是没有多少余力来招惹我等啊。
“走,回去,召集各头领议事!”
就在图鲁拜琥踌躇的时候,在赤金堡的北边,那处东西长约五百里,南北宽约一百里的大漠里,正跋涉着一支军队。
而在嘉峪关附近,已经抵达了一支军队。
尼堪亲自率领的两个军团已经抵达战场了!
第二十一章 陇右往事之三:到底谁是黄雀?
不过图鲁拜琥也不是傻子。
自从屯兵赤金堡之后,他当即与北面天山北面的鄂齐尔汗取得了联系,让他出兵于天山山脉东延段马鬃山一带,相机支援自己。
鄂齐尔汗最终还是同意了,不过他只是让依附于自己的辉特部首领阿勒达尔带了辉特、杜尔伯特、土尔扈特(留在天山北麓的杜尔伯特、土尔扈特小部落)五千青壮骑兵停留在马鬃山腹地,也就是以前杨廷玉当马贼的时候准备伏击叶尔羌汗国使者阿卜杜拉合之地的北边)。
那里,与杨廷玉伏击的地方不同,有一条小河穿过,周边还有树林,正适合潜藏大军。
不过阿勒达尔可是在阿拉善荒原领教过瀚海军的厉害的,他得到鄂齐尔汗的命令后,便打定了观望的主意,若是固始汗大胜,自己自然全军出动,而若是他败了,自己就赶紧撤回天山北麓。
但是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在他的西边,三百余里的地方便是哈密,此地,也是控制在叶尔羌汗国吐鲁番总督等手里,眼下的吐鲁番总督叫阿拉迪,是一个来自伊塞克湖附近的乞尔吉斯部落首领,还是当今的叶尔羌大汗阿卜杜拉和的亲戚,手下可是有五千乞尔吉斯铁骑的。
作为天山南麓的总督,阿拉迪除了镇守吐鲁番、哈密外,还是焉耆(后世巴音郭楞蒙古族自治州)的领主。
焉耆,才是阿拉迪真正在意的地方,那里,有喀拉萨河(后世开都河)、博斯腾湖,通过喀拉萨河还能与伊塞克湖保持联系,是他的大后方。
哈密、吐鲁番的粮食、铁器,焉耆的战马,让阿拉迪高枕无忧。
不过,这一切都被前不久的伊犁河谷之战打破了,僧格占据伊犁河谷、伊塞克湖后,将那里的乞尔吉斯部落全部收入囊中,阿拉迪便成了无源之水——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博斯腾湖成了他最后的稻草。
前面说过,阿拉迪手下有五千纯粹的乞尔吉斯精骑,如果说如今的卫拉特部准格尔部完美地继承了蒙古人的骑兵战术,那么伊塞克湖附近的乞尔吉斯人则是有效继承了以前称霸漠北的突厥骑兵的战术。
突厥骑兵的装备也是全装具,多半也是鱼鳞甲,不过与吐蕃人不同,甲片却是竖排的,包括马匹在内,从头到脚都包裹在这样的甲胄里,武器也很有特点,弓箭就不用说了,长矛、弯刀是标配。
他们的长矛矛尖非常尖锐,本来就是用来刺破敌人甲胄的,长矛折断后,则立即抽出弯刀迎战。
这里你可能会问,如此大量的武器甲胄,作为草原部族,有能力制备吗?
答案是肯定的。
突厥人,曾是柔然人的锻奴,是专属的锻造铁器之人,而乞尔吉斯人也是其中的佼佼者,根据后世俄罗斯人在叶尼塞河的考古,彼等在很早时期便学会了冶炼之术,并不亚于中原地带。
阿拉迪手下这五千人,便是典型的突厥重骑加弓骑兵的组合,两千全身甲胄的重甲兵,三千骑**湛的弓骑兵,就是这五千骑,加上一些个部落骑兵,就让阿拉迪在和硕特、准格尔两部的夹击下稳守天山南麓多年。
不过,当乞尔吉斯人视为根本的伊塞克湖丢失后,他们就只剩下费尔干纳盆地东部一小块地方了,而叶尔羌汗国在失去乞尔吉斯人的支持后,汗国还能维持多久?
这些,都不是如今满腹忐忑藏在马鬃山腹地的阿勒达尔需要考虑的,眼下的他不仅要时刻关注着赤金堡附近的战事,还要一刻也不能放松地关注着西边,对他来说,哈密的阿拉迪与瀚海军一样可怕。
就在这错综复杂的形势中,嘉峪关的战事首先开打了。
守卫嘉峪关的是固始汗手下的一个黄金家族将领,当瀚海军整整一个军团开到关城的东门——光化门附近时,他按照固始汗的嘱咐,并没有出击。
而抵达此处的瀚海军查克丹军团也是好整以暇,冷云的步军旅在骑兵的护卫下将青铜炮落定后,便展开了攻击城楼的演练。
不多时,光化门上面的三层城楼就被轰垮了,紧接着便轮到了城门,青铜加农炮的威力实在超过了守将的想象,半个时辰不到,城门就应声而倒,露出了里面的千斤闸。
这下,这个将领傻眼了,一刹那,他忘记了固始汗的命令,立即下令骑兵出击!
他确实忘了,这个时代已经不是嘉靖年间东察合台汗国曼苏尔大汗攻打嘉峪关的时代了,一旦有了轻便又威力巨大的火炮,一切都是浮云。
不过嘉峪关城外的火炮声早已传到了赤金堡的固始汗那里。
此时,他面临着选择。
其一,立即出动兵马前去嘉峪关援助守军;
其二,让敌人久困城下,士气衰竭之后再出击;
其三,舍弃嘉峪关,让敌人占据,自己则反包围——嘉峪关是在荒漠里建造的关城,除了北边有长城的阻隔,南面还是可以绕过来的。
一想到北面的马鬃山还有阿勒达尔的骑兵,对于敌人绕过大漠穿插到他后面的可能就大幅减少了,就算有可能,那阿勒达尔也能通知他。
他,图鲁拜琥,可是和硕特汗国的大汗(本部),鄂齐尔汗不过是小和硕特汗国(别部)的大汗,在他这个大汗面前,鄂齐尔汗也得恭恭敬敬。
反复权衡后,固始汗出动了,他总共三万骑,放了五千在嘉峪关,剩下的一万分别镇守着瓜州、沙州,赤金堡的一万五千骑他全部带上了。
嘉峪关,是明国设在国土最西边最坚固的堡垒,虽然历来受到哈密各势力的觊觎和冲击,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屹立不倒,作为长期在天山北麓游牧的和硕特部,图鲁拜琥自然知晓这一点,按照他的想法,这个关口,就算碰到火力强横的瀚海军,也能最少支撑一日。
东有山海关,西有嘉峪关,可不是说着玩的。
赤金堡离嘉峪关有一百余里,而他的大帐则设在路中间,也就是五六十里,骑兵快的话半日即到!
当下由次子俄木布车臣台吉统领的五千重骑打头,图鲁拜琥亲率一万轻骑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行走在前往嘉峪关的道路上。
以往在与叶尔羌汗国的争斗中,他图鲁拜琥并没有像眼下这样的重骑,全部是轻骑兵,不过还是夺下了南疆的和田一带,叶尔羌,那可是有乞尔吉斯骑兵支持的强大汗国啊,若是有了这五千重骑还不能战胜瀚海军,他图鲁拜琥发誓立即退到青藏,再也不染指其它地方了。
一个时辰之后,嘉峪关在大漠上雄伟的身影已经依稀可见了,不过图鲁拜琥一颗心却揪了起来。
前面冲过来大批的骑兵!
都是他的骑兵!
还是溃散的骑兵!
这么快就败了?!一个不祥的念头出现在图鲁拜琥的脑海里。
不多时,跟在溃兵后面的大队瀚海军骑兵也出现了!
眼下的图鲁拜琥异常尴尬,这一段道路是河西走廊最为狭窄的一段,否则明国也不会在此地设置关城,他一万五千骑兵往东开进时就已经将道路遮蔽得严严实实,当溃兵跑过来时就更加拥挤不堪了。
更为致命的是,后面的瀚海军明显还是那支身穿明晃晃甲胄的飞龙骑!
怎么办?
此时用军令命令溃兵退向两边已经来不及了,眼下只有一个办法。
霎时,一个命令传到了重骑最前面的哈尔根那里。
“立刻出击,击散前面的溃兵!”
于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两支重甲骑兵一前一后都对中间混乱的轻骑兵展开了攻击。
不多时,溃兵有的被当场杀死,有醒目的赶紧策马上了两边光秃秃的山坡。
小半个时辰后,两支重甲骑兵的距离只有百米左右了!
此时,如是尼堪在此的话,肯定会有些恍惚。
从西边过来的就像一支大唐时代在河湟一带势不可挡的吐蕃精骑,而从东边过来的却像一支欧洲骑兵。
此时,时间、空间都有些错乱了。
追击的瀚海军正是查克丹军团的骑兵第二旅,达春旅,达春自己也是用枪的高手,也是查克丹军团常用的先锋,按照查克丹自己的话,“自己这个军团,最勇猛的自然是达春旅,接下来才是自己,最后是张可范旅”。
最为长期镇守济州岛、芝罘岛的大将,乌兰乌德索伦三部图克塔纳部哈拉达哈苏的独子,达春一直没有捞到什么战功,山海关之战中勉强捞了一些,可终究没有其他人那样多,如今跟着查克丹来到甘肃,可算是龙入大海、虎啸泉林了。
刚才敌人出击时,很快被他击败,当守军退入城池时,还被他当先杀入,并又很快了击破了守军的反击,还从东门一直杀到西门,在敌人尚没有来得及关闭城门之前就杀了一个对穿。
在他这支飞龙骑的打击下,城里的轻骑兵没有守住哪怕一个时辰便全线崩溃,达春手里的短铳还没有来得及施放便击败了敌骑!
但眼下的他面临一个难题。
他这个骑兵旅的无论是骑士还是战马都至少战斗了半个时辰,加上赶路的时间,还在一个时辰以上,猛虎骑先不说,飞身穿板甲的飞龙骑到了此时其实有些疲累了,而对面那支骑兵明显也是重甲骑兵!
达春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想要把略好一些的猛虎骑换到前面已经不可能了,一来道路狭窄,二来,对面的重甲骑兵的马速已经提了起来!
那是一大群身高不亚于、甚至略高于己方飞龙骑战马的高头大马,现在,任何的变阵都会受到对方无情的打击!
“虎……”
达春突然大喊起来,接着他身边的人也大喊起来,最后全员都大喊起来,“虎虎虎”的吼声震彻山谷。
达春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第二十二章 陇右往事之四:真正的黄雀
当尼堪亲自带领的萧阿林军团出现在马鬃山南面荒漠上时,身在马鬃山腹地的阿勒达尔便发现了。
一万五千骑兵,可不是自己这五千杂骑能抗衡的,何况,按照瀚海军的行军规制,在这样远离本土的地方,侦骑肯定是分为五十里、三十里、十里三层来布置的,而五十里已经抵近马鬃山南麓了,这样的情况下,阿勒达尔就是想派人传讯给固始汗也做不到。
当然了,他也可以让人从自己驻扎的地方出发,然后径直向东,待得抵近肃州附近时再南下,不过他这五千骑既然是杂骑,便是各部落拼凑起来了的,奔走如此远的地方,对于彼等来说也是不容易的,何况,鄂齐尔汗上次从阿拉善大败而归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天山北麓。
于是,尼堪的大军堂而皇之通过了从哈密通往瓜州那条唯一的通道,还一直抵近到瓜州!
尼堪大军包围了固始汗镇守瓜州的五千骑兵!
瓜州,在唐末时曾被归义军节度使张义潮作为重要军镇,并铸造土城,方圆八里,夯土垒成,几百年后,城池早已经湮没于枯草黄土里,不过其形制还在,后世雍正年间又重新在原址上筑城。
固始汗占据此地后,作为游牧部族,他肯定没有想到筑城的事,不过在原址上驻扎而已。
于是,在那处周长都约莫八里的断垣残壁上,几百顶帐篷错落其间,周围则是跟随这支骑兵过来、赶着牛羊的牧民。
此时的瓜州,包括南边的锁阳城在内,绿洲面积高达上千平方公里,暂时养活五千骑还是没有问题的。
说到这支骑兵,就要说一说和硕特汗国骑兵的构成了。
原本盘踞在天山一带时,图鲁拜琥麾下的牧户与绰罗斯部相差无几,都在三万帐左右,土尔扈特西迁,和托辉特部败亡后,又有部分土尔扈特、辉特部牧户依附于他们,故此,在固始汗南下拿下青藏地之前,整个和硕特部估计有四万帐左右。
图鲁拜琥占据青藏地后,给他的侄子留下了大约两万帐,自己带走了大约两万帐,击败察哈尔、却图汗联军后,收获察哈尔、喀尔喀、土默特(最早进入青藏地的蒙古部落)部落约莫三万帐。
投靠固始汗的藏人部队大概也有两万户左右。
七万户,这便是整个和硕特汗国能够控制的牧户总数,若是加上广大种地的农户,自然会多一些,不过此时,以骑兵起家的图鲁拜琥肯定不会将彼等算到自己的军力里面。
七万户,额哲叛乱,前前后后又损失了约莫万户,如此一来只剩下六万户。
六万户,至少能动员六万骑兵,固始汗也是这么做的,眼下他的军力是这样布置的:
三万骑在瓜沙一带,两万骑在海晏-东科尔一线,都是为了防备瀚海军可能的袭击,若是在平时,自然无须放置这许多兵马。
一万骑在拉萨附近,需要遮护整个藏地。
五千骑遮护康巴地区。
这便是他几乎所有的骑兵力量了,为了对付瀚海军,他已经将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对于他来说,战事也只能速战速决,再拖下去他也耗不起。
驻扎在瓜州的便是五千涵盖察哈尔、喀尔喀、土默特的杂骑队伍,他的第五子伊勒都齐是这支杂骑的统领。
而在罗布泊一带(此时还是绿洲),他的第七子瑚鲁木什带着另外五千杂骑在那里镇守,监视着叶尔羌汗国可能的兵马。
而绿洲面积更大的沙州(敦煌),却只有刚刚被固始汗强迫迁到此地的一万户汉民,瓜州附近也有约莫一万户。
北面有阿勒达尔,东面有自己老爹的大军,固始汗的老五,今年才二十岁的伊勒都齐完全丧失了警惕。
等到尼堪大军突然从荒漠里冒出来时,他的五千骑几乎都窝在废城墙里!
固始汗的几个儿子里面,长子、次子都相当不错,都是图鲁拜琥按照自己打小的套路培养起来的,三子达兰泰、四子巴彦虽然差一些,不过这四人至少在行军打仗上还是有些能力的,从第五子伊勒都齐开始,由于有前面几个兄弟的庇护,图鲁拜琥也渐渐放松了对他们的培养,加上他夫人的骄纵,便一个差似一个——当然了,除了去年出生的老十。
饶是如此,伊勒都齐的勇气还是有的,他当即派出人马向东去给老爹报讯,自己则准备带着全部的骑兵出“城”迎击。
不过勇猛的萧阿林肯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既然是残垣断壁,必然处处是缺口,就在伊勒都齐还在慌慌张张纠集人马时,萧阿林的三个骑兵旅全部杀了进去!
没有任何悬念,何况这些部族骑兵都是以前被和硕特部征服的其它部落,大多数骑兵,特别是察哈尔、喀尔喀、土默特的骑兵根本没有为固始汗卖命的打算,只有大约一千骑青海本土骑兵进行了短暂地抵抗。
全军覆没,只有少数骑兵从瀚海军没有照顾到的缺口冲了出去。
包括伊勒都齐在内的大多数骑兵被俘!
问清楚固始汗在赤金堡的兵力后,尼堪更加放心了,罗布泊太远,他也不想占据此地,在略事休息之后,他让萧阿林军团下辖的吴应龙步军旅监押俘虏,自己带着博木博果尔亲卫旅、萧阿林三个骑兵旅立即向赤金堡方向疾驰。
……
回到嘉峪关附近。
作为连清国几任皇帝都认为“勇冠女真”的索伦人后代,原本在乌兰乌德附近最能与布里亚特蒙古人对抗的索伦部落,图克塔纳部哈拉达唯一的儿子,又是族里有名勇士的达春,虽然异常疲惫,不过在他的脑海里还没有退却二字。
“虎虎虎……”
在震天动地的喊叫声中,达春绷紧了自己的面皮,握住一丈一尺长虎枪的右手也青筋直冒,左手握住短铳的同时抓着缰绳。
马靴脚后根内侧的倒刺猛地刺激了马匹一下,伴随他已经五年的黄骠马先是大声嘶鸣一下,接着便猛地蹿了出去!
“收!”
在接近敌骑的一刹那,达春情不自禁地又大喊了一句。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排在前列的所有飞龙骑都下意识地将右手中的虎枪向后一收,同时握着短铳的左手也抬了起来!
“咻!!!”
不过,此时首先发射出来的却是对面敌骑的标枪以及大批的抛箭!
所有的人都拉下了面罩,不时有骑士双手、战马臀部中箭、中枪的情形发生,这样的情形,瀚海军已经演练过不少次了,此时唯有继续忍着才有不殒命的可能,而战马厚实的臀部也包裹着叩起来有金属声音的牛皮甲,除了受到惊吓加快向前窜之外,并没有太多的异样。
当然了,战马虽然有面具,不过双眼却露在外面,它们不像骑士,知道前面有危险而伏低了身体,也有少数战马眼睛被标枪、箭枝射中而疼得四处乱窜的,此时,有经验的骑士也只有拼命操控它让它直直地冲向敌骑,否则,其乱冲之下,不禁自己难保,还会带得大队发生混乱。
与此同时,箭枝、标枪击在头盔上、甲胄上产生的“当当”声,以及划过光滑甲胄表面发出难听的嘎吱声大作!
此时,便能体现出草原骑兵的厉害之处,所谓悍勇,一方面来说彼等长期与野兽为伴,骨子里就有野性的一面,另外一方面,浑不怕死也是大量存在的。
若是安稳惯了的中原士兵,若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震骇莫名从而大乱是肯定的,这也是历来名将必定严苛治军的由来。
当然了,像强汉、盛唐时代,完全打出信心来了,一万汉军骑也能与十万草原骑兵对垒,那则是另一个层面的事情。
霎时,两支重甲骑兵便碰面了!
“砰!!!”
此时,飞龙骑手中的短铳才打响!
如此近的距离,只有一层竖小长方形鱼鳞甲的哈尔根先锋骑根本抵挡不住——说起装甲水平,彼等比穿了两层甲胄的满清巴牙喇护军还是差了一些。
若是没有尼堪的出现,满清的八旗精骑依旧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骑兵,没有之一。
见到纷纷将突前的怪异骑兵击倒,达春不禁振了振手中的虎枪,又大喊了一声,手中虎枪瞬间便变成了双手握持,并迎上了对方一杆长矛!
“嘎吱!”,那杆长矛的矛尖确实十分尖锐,还在日光下反射着银光,不过却被虎枪一戳而断!
大多数飞龙骑自然没有达春这样出神入化的枪术,不过彼等也有法子,彼等对对方刺出来的、尖锐得令人胆寒的尖矛不管不顾,虎枪直接找上了对方的身体!
此时,就能体现出通体板甲的厉害来了,对方长矛矛尖(原本就是用来破甲的)刺上板甲后除了发出一阵难听的声音便完全无用,而虎枪匕首模样的枪尖(类似马槊,汉人骑兵的破甲利器)却直接划断连接鱼鳞甲甲片的皮绳,狠狠地刺进身体!
尖如锥子的矛尖本来是来对付像鱼鳞甲、山纹甲这样的甲胄的,可惜如今对对上了板甲,这是固始汗重骑的一个失着。
近身受到短铳这样凌厉武器的打击,这是第二个失着。
连成吉思汗都称赞,“索伦骁勇冠绝林中”,努尔哈赤、皇太极也赞誉有加,骑术、勇悍都不亚于他卫拉特蒙古人,这是第三个失着。
不多时,包括在固始汗看来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女婿乞尔吉斯悍将哈尔根也轻易地被击落下马后,他苦心孤诣打造的一千重骑前锋便支离破碎了。
正在后阵一处小山坡上观战的图鲁拜琥惊呆了。
“怎么可能?怎们可能?”
他十三岁就勇冠三军,就能以一千骑平定占据巴里坤湖一带的上万游牧部落,面对眼前这种情形却彻底迷失了。
当他的后面又传来一大阵隆隆的马蹄声时,从少年时代开始一直到花甲之年都以“骁勇”之姿出现在卫拉特诸部的图鲁拜琥胆寒了,第一次,在战斗尚未最终结束的情形下他跑了。
……
罗布泊。
一场突袭战也正在上演,叶尔羌汗国的吐鲁番总督阿拉迪率领五千精骑突袭了固始汗第七子瑚鲁木什的营地,并大败之。
而在马鬃山腹地忐忑不安的阿勒达尔并没有等来阿拉迪,却等来了不少溃散到此的和硕特溃兵。
阿拉迪,眼见得是从焉耆出发,横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东北边缘直抵罗布泊的。
这才是真正的黄雀啊,此战过后,固始汗好不容易打下的南疆土地一朝化为乌有,叶尔羌汗国的领地又完整了。
这期间,最近频繁穿梭在荒漠中的特使阿卜杜拉合居功至伟——谁让叶尔羌汗国目前还是大夏帝国的盟友呢。
固始汗逃掉了,不过此战过后他可是真正的元气大伤了,非但如此,原本还能再活十年的他回到青海后忧惧交加,提前殒命了,这也算是一个蝴蝶效应吧。
尼堪俘虏了大批的蒙古将领,外加图鲁拜琥的次子俄木布以及一大批和硕特部落的黄金家族大小台吉,有了这些筹码,新上任的和硕特大汗,固始汗的长子达延汗完全同意了尼堪的将俘虏的家属全部放回到甘肃一带的条件。
对于这些俘虏,尼堪并不是照单全收,他将里面的和硕特、藏人骑兵全部放回去了,只留下喀尔喀、察哈尔、土默特三部骑兵,加起来也有接近一万五千骑,全部布置在祁连山东麓的草场。
而甘州、肃州的百姓被固始汗迁到瓜州、沙州之后,尼堪并没有将他们迁回去的打算,而是就地安置了,同时命令工部在瓜州、沙州城墙的遗址上重新修建城池,并将沙州改为敦煌。
同时从山西省移民三万户,填补甘州、肃州的空缺。
河西走廊,完完全全掌控在大夏国手里了!瓜沙二州待机而动!
而那位新任的和硕特大汗,达延,威望、能力、野心远不如他的父亲,整个青藏地,除了他,还有仅次于他的**喇嘛,以及三号人物,掌管着藏地政事的第巴(藏地世俗阶层的贵族,相当于藏地政权的丞相)都是野心勃勃之辈,达延要摆平这些人就要花费巨大的精力,遑论对付大夏国。
这也导致了他的几个颇有实力的兄弟,像俄木布、巴彦等人对汗位的觊觎。
和硕特汗国,衰落的迹象大大提前了。
第二十三章 暴风骤雨之一:土地啊土地(1)
东晓四年六月份,尼堪击败李自成后专门正对黄河以北三省的土地重新丈量、分配一事召集政务院总理孙秀节、户部尚书李开富、户部郎中王章进行了讨论。
之所以要讨论,因为进入关内后,土地状况就与关外大大不同了,在以前的林中,几乎没有人耕种,土地都是国有的,适宜耕种的地方,迁入移民后每户可以分配高达五十亩的上好土地。
而满清占据的辽东,基本上没有自耕农一说,除了主子便是农奴,故此重新分配也没有什么难事。
但关内就不一样了,账面上的土地与实际情形存在巨大的差异,这里面,士人优免、皇亲国戚的封地、达官贵人、豪商巨贾霸占数量巨大。
以山西为例,此地虽然被大顺军短暂占据过,不过彼等也只不过对豪强劣绅进行了追赃助饷,部分烧毁了田契,并没有施行重新丈量、分配田地之事,何况,以大顺军当时的水平,通过暴力手段进行追赃助饷尚可,要让彼等在田地上做文章,还是一篇照顾到方方面面的好文章,不用说也是做不到的。
不过当大夏国占据三省就不能这么来了。
“陛下,按照户部账册,以山西省为例,需要缴纳赋税的田亩只有六百三十万亩,不过以微臣估计,大同的代王、太原的晋王以及从这两支分出来的郡王、国公、辅国将军等,士绅优免的,被豪强劣绅霸占的,抛荒的,估计又有此数……”
李开富正在汇报。
“估计总数有多少?”
“恐怕至少有两千万亩”
尼堪此时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讥笑,作为一个穿越者,还是曾动过写作穿越小说心思的穿越者,不用说私下也是做过一些功夫的。
他让李开富举例山西,因为他在后世时曾经对山西做过一番研究。
顺治年间,山西的耕地数量高达四千万亩,到乾隆年间达到巅峰,为五千万亩,后世的现代中国,由于产量大幅提升,加上城镇的发展,耕地数量又收缩到四千五百万亩左右。
别的不说,顺治年间与此时相差并不远,为何田亩数量相差如此之大?何况,这应该纳税的六百多万亩还是张居正当时重新清丈过纳入的,千古一相的张居正在位时尚且如此,遑论其它时间了。
以他的估计,此时山西省的耕地数目木至少有四千万亩——因为士绅一体纳粮直到一百多年后雍正年间才实现,实际上也只是部分实现。
“你觉得可能吗?”
尼堪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作为一个出身贫寒的户部尚书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像孙秀节这种人了,尼堪内心不禁泛起了一些无奈。
“按照户部报上来的数目,山西省眼下有六百万左右的丁口,按照六百万纳税田亩来计算,人均一亩,一人一年大概需要三到四石粮食,按照一亩耕地均产粮食两石计,那就需要两亩地,一亩地,不用说大部分人都饿死了,何况大部分田地都在少数人手里,饿死的时间就更早了”
看到孙秀节、李开富、王章三人都是瞠目结舌的模样,尼堪浑没有理会,继续想道:“从汉代开始,中国之地的耕地从来是足够的,若是按照人均数量,大多数情形下都会达到十五亩以上,如今明末的丁口较多,至少也能达到十亩”
于是接着说道:“以朕估计,山西最少有耕地四千万亩,按照六百万丁口计,这是最多的,实际上数目肯定会低于此,那就是人均近七亩”
“这样,黄河以北三省都按照人均五亩授田,无论男女老幼,都按照此数来授,若是五口之家,那便是二十五亩,一年自己需要二十石,二十五亩怎么着也有五十石的粮获,这便剩下三十石”
“考虑到天灾,这三省的田赋按照两成来收取,这便是十石,剩下的二十石除了留作粮种,备荒,也不会剩多少了,就这样吧,除此之外,每户多授一亩菜田,一亩麻田”
说到这里,尼堪心想:“四千万亩土地,真正需要纳税的只有六百多万亩,大部分田地却游离在政权之外,真正滑天下之大稽,明朝灭亡还真是必然的”
李开富说道:“陛下,这……,还是重新清丈之后在确定详细的授田法子吧”
尼堪挥挥手,“来不及了,听朕的没错,四千万亩,只多不少,就这样办,这些土地掌握在大夏国手里,一时半会儿肯定跑不掉,不用多少年,丁口又会大增,这多余的土地就握在官府手里,等丁口增加后在酌情分配”
“若是又过了几十年,丁口已经增加到无法授田时,咱大夏国还有北境广袤适宜耕种的土地,还有海外瀛洲!”
见尼堪如此笃定,三人都有些忐忑,生怕田地不够闹出笑话,那王章本来是户科给事中,原本就是一个暴脾气,当即上前说道:“陛下为何如此笃定?!户部账册清清楚楚,给百姓多分土地自然是好,不过若是分到最后,一部分人分到了太多的田地,而另一部分人却无田地可分,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三思!”
尼堪说道:“朕既然这样说,手里头肯定是掌握了详细的情形,这一节你等就不用争了,大大方方下去指导分配即可”
孙秀节与李开富两人对望一眼,这次是孙秀节上前说道:“陛下,对于那些前朝王公的田地,已经无主的田地,官府自然可以大大方方收回来,不过对于那些手里头有田契的该如何办理?”
“你等的意见?”
“陛下,微臣等合计过,前次闯贼路过山西时大力进行了追赃助饷,还烧毁了大量的田契,不过各地方衙门依旧保有账册和底契,王公、诡寄的田地自然可以收回,不过那些通过自身致富收购的田地,若是一味夺取恐怕也有失民望,故此,臣等商议后决定以底价收购”
“低价?如何个低法?”
“陛下,原本在太平时期,一亩中等的田地怎么着也要一两银子,到了我等这里以三成的价格收回来也就是了,假如是一千万亩的话,也就是三百万两,何况,这些银两我等是不需要支付的,全部算到彼等的田赋上去,分十到二十年逐渐优免,如此一来,朝廷的税赋不会大幅减少,彼等也不会心怀怨念……”
尼堪一下陷入了沉思。
像这样的情形,不用说肯定也是有的,不过肯定没有孙秀节说的一千万亩这样夸张,但数量也会不少,若是一味强取豪夺肯定是不行的。
“好,凡是家里没有田契的,只能按照新的法子授田,有田契的,一律按照五钱银子的价格收购,之后再统一分配”
“陛下”,孙秀节赶紧出声了,若是按照五钱银子收购,那国库需要出多少银子啊,虽然前不久收缴了七千多万两,不过也不是这么个花法,“还是三钱吧,五钱实在太多了”
尼堪却摆摆手,“无妨,既然要施恩,那干脆就做到底,不过这优免的时间就要放长一些,按照三十年来计算吧,那样的话,朝廷的税收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若是有不愿意让官府购买的呢?”,王章又说话了。
“杀!”
高坐在台上的尼堪传来了一阵冷冷的声音。
“户部首先颁布一部‘大夏田亩制度’,申明国境内所有的土地都属于大夏国有,想要正常获取,必须与大夏国官府签订正式的契约,还要申明,彼等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哦,也就是彼等所说的所谓的田皮田骨,若是有紧急情况,官府有收回田地的权力”
“田地一经分授,不许私下买卖,只能卖给官府,授田后,连续抛荒三年的,无条件收回”
说到这里,尼堪暗忖:“还是不能将彼等完全限制死,今后若是当兵、做工匠、当官、做生意、碰到瘟疫,肯定会发生抛荒的情形,若是在三年里彼等在别的行当上失败了,又回到田地上,还是要承认彼等继续耕种的权利”
“地方官府在分配土地的过程中,遇到任何阻拦,必须强力弹压!”
“聚众闹事的,首恶处死,余者全部发配雅库茨克!”
这三人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除了是新入主北京城的皇帝,还是北境之王,漠南漠北诸部共同推举的博格达汗,能达到今天的位置,那也是以数不清的人头落地为代价的。
“你等读书人首先要打心底拥护大夏国的田亩制度,否则的话趁早提出,赶紧走人了事,大夏国倡导的是以人为本,以百姓为本,做官的没有任何优免,想要土地,做出大贡献后,可以通过封爵到北境之地获取,那里,土地,多的是”
“若是知法犯法,阳奉阴违,为首的也要处死,全家发配雅库茨克!”
“收取田赋时,以有官府正式衙门所在乡为最小根基,农户将税收交到乡里即可,朕这里丑化要说到前头,我大夏只有田赋,只有商税,将来最多还有工矿税,只有兵役,没有其它一切杂役,各地的粮食除开按照备荒粮进行必要的储备外,一级级向府城、省城、京城押送,都由官府自己完成,无须劳动百姓,但凡发现有擅自强制百姓运送粮食等物的,轻者罢官、发配,重者处死!”
“朕这里,可不想听到加派二字!”
实际上,大明的税赋明面上还是很轻的,毁就毁在那似乎无穷尽的加派上!
“收取税收时,以往的那些踢斛淋尖那一套趁早收了!收税时以啬夫为首,游徼监督,乡长总管,县里相关人等要不时下去明察暗访,杜绝营私舞弊之事,哼,不妨告诉彼等,朕之灰衣卫也不是吃素的”
“户科给事中到了此事,也不能光在朝堂上慷慨陈词,也要下到乡下体察民情,此事由都察院统一安排”
“……”
第二十四章 暴风骤雨之一:土地啊土地(2)
“重新分配田地后,又面临新的问题,富有者先不说,穷苦者本来田地不多,陡然有了大量的田地,若是没有牛马骡子役使,没有犁、锄、仓、耙、耧、风斗等足够物品使用,如何及时耕种、收获?没有合适的居住场所,如何存储粮食?你等可有腹案?”
当尼堪将这话说出时,台下的三人顿时大惊,三人中,只有李开富亲自种过地,另外两人只见过别人耕种过,而眼前这位出自林中,以勇武见长,位居博格达汗还多于大夏皇帝陛下之人,是如何对这些农事了得的如此详尽的?
作为进士出身,原本在大明户部、工部都待过,还都处于主事、员外郎、郎中这些务实岗位上磨砺过,又以精通“实务”,擅奇淫巧技著称的孙秀节心里也有些惊骇。
而那位准备在北京保卫战中杀敌殉国的原户科给事中王章却是隐隐有些感动,眼前这位皇帝,杀伐果断、武功盖世就不用说了,其在北境竟然开辟大量粮田,设立大量作坊,让原本中原一直处于优势地位的粮食、铁器竟然隐隐处于下风。
同时又有大量的骑兵,原本北境多马,南境多器物、粮食之势陡然扭转。
这一位的实力,武功直追汉武唐宗,以其对北境部族的实际管辖,恐怕真正实力还在那两人之上,而以其手下军马的实力,一统全国也不是难事。
这还不算,其文治也相当骇人,其尊崇亚圣,倡导“君为轻,民为重”,这在历代君王里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一般人主唯恐避之不及,更令人惊叹的是,他不仅是这样说的,还是这样做的。
拿出国库大笔的收入兴办学堂,真正做到了孔子所说的“有教无类”,开科时让算数等杂学进入试题,眼见得是一个务实之君,这还不算,他还对农事等政事异常了解,有些看法乍一听有些令人骇然,细细一品还是颇有见地的。
其天授呼?
孙秀节回道:“陛下,此一节微臣与李部堂商议过,官府将田地收归国有后,将富裕人家里多出来的牛马牲口、农具一并收购,然后租赁给穷苦人家使用,至于费用,还是在赋税上做文章,每年的秋赋里略微增加一些罢了”
“不妥”,尼堪却摆摆手,“常言说得好,‘书非借不能读也’,对于农户来说,不是自己的牲口、农具岂会珍稀?”
孙秀节心里一动,“书非借不能读也?此话并非常言啊”
其实,这话乃清代袁枚所说,尼堪并不知道此话出自何处,一时嘴快竟脱口而出。
孙秀节说道:“陛下之意是将这些农具干脆卖给彼等,最后在赋税上体现出来?”
尼堪说道:“先不说这些,咱大夏国如今国库充盈,光白银就有几千多万两,你等可想好如何使用?”
孙秀节回道:“按照陛下在北境所行,三省百废待兴,这首要的便是修葺官道、兴修水利,黄河北岸大堤也需要大力修葺,三省的学堂、作坊、矿场、官员、军将的薪饷都需要大量的银钱,何况,陛下已经放出话来这头一年无须纳税,这也需要大量的赈济”
“哪用得了多少钱?”,尼堪打断了他,“朕以为,银钱要用起来才好,堆在库房发霉不好,这样,大夏国考虑发行银币、铜钱,这次朕从安西回来时带来了西边那神圣罗马帝国发行的泰勒银币,一枚银币约莫半两,银九铅一,当半两使,定为壹元”
“银币正面可用咱大夏国瀚海军那常用的左青龙右白虎中火枪的图案,背面则是玄武的图案,咱毕竟是起家于北境,用玄武的图案正应景,正面用汉字壹元标明,背面则是大食数字1”
“重新铸造铜钱,用黄铜九锡一,当十成铜钱使,还是大明铜钱的样式,名字改成大夏通宝便是”
“那一成的铅锡扣除成本还有约莫半成的利润,这便是铸币厂的收入”
“至于银币与铜钱的比率,朕初步认为一枚银币可值五百枚铜钱,具体数目你等详细商议后再定,一句话,我大夏国白银、铜锭储存都很充足,今后,除了贸易所得,不算关内,赤塔的白银、黄铜除了他用,完全能满足铸币使用,若是加上安西临潢府、尼布楚、阳都所产,更是没有稀缺之虞”
“这一势头,在未来几十年都不会有所变化,故此,币值当以稳定为好,每年银矿、铜矿的生产也要以实际需求来预估,这样的话,便不会产生某年白银短缺了,导致铜钱跌价,或者铜锭短缺了,导致私铸泛滥”
“说到私铸,户部要会同刑部在大夏法典里增加严禁私铸,一经发现严惩不贷的条款”
孙秀节终究是聪明人,他似乎有些知晓尼堪想要说什么了,“陛下,您的意思是,将银币、铜钱借贷给贫苦农户,让其购买耕地用的牲口、农具,扩建房舍,然后等粮获出来后再出售粮食换取银钱来还债,以便让代表新朝钱币的银币、铜钱在大夏境内尽快流通起来?”
尼堪心里暗赞,“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这孙秀节虽然只是大明的一个书生,不过终究是务实之人,又精通算术,自己稍一提点便触类旁通,如此人物,岂天殆所以资本汗?”
又说道:“以前在北境时,对于食盐、铁器、茶叶等物一半施行专卖,一半敞开贸易,其中自有其考量,如今收获黄河以北三省,丁口陡然增加,对于这些物品,你等可有新的想法?”
李开富想了想说道:“陛下,微臣曾在山南、安西都待过,对盐铁茶叶诸务也有过考量,以前丁口少,其实怎么做都无不可,不过如今丁口突然增加,再用以前那一套恐怕不行了”
“故此,臣以为,对于北境之人,茶叶、铁器、食盐的重要性更在粮食之上,而对于关内之人,粮食、食盐则更加重要”
“故此,无论是北境还是关内,对于食盐全部实行专卖,不允许民间贩卖私盐”
“对于茶叶,砖茶可专卖一段时间,其它类茶叶放开,一段时间后将砖茶也放开”
尼堪点点头,不过却问道:“一段时间,为何如此?”
“陛下,北境苦寒,食肉多过粮食,况且冬季漫长,蔬菜缺乏,按照陛下教导我等,若是长时间不吃蔬菜,身体便有失调之症,如今陛下统御关内外,牧户、农户都是您的子民,砖茶自然要保持平价稳定供应”
“待得五到十年,牧户对砖茶的品质已经有了适应,可放开让众商家进入,那时,彼等就算想要以次充好亦不可得,何况各州县还有纠察市面的衙役,草原对砖茶需求量很大,多放几家商户进来,彼等也会有比较”
尼堪问道:“若是众商家串通好了,就是用低劣的砖茶行销该如何是好?”
孙秀节赶紧说道:“陛下,此一节微臣与李部堂以及管辖商部的罗部堂都商议过了,对于砖茶,也要分为几等,每一等品质如何,外观如何,色泽如何,都有校验之法,何况还可以抽查,每一等对应大致的价格,否则商部无法计价收取商税”
“至于铁器,微臣建议除了火器,可全部放开”
“不可”,此时王章说话了,他说道:“陛下,若是让民间大量拥有兵器,还是大有隐忧啊”
尼堪笑了一下,“咱大夏这点自信还是有的,朕意已决,取消以前大明对兵器的限制,民间可任意拥有弓箭、刀枪等冷兵器,不过火器却不在此列”
“至于粮食”,李开富继续说道,“北境粮食充裕,可放开了,由于官府大仓拥有大量储存,商户就是想囤积居奇也无法做到,关内嘛,建议头几年还是有一个指导价,就像陛下在北境做的那样”
“这指导价便是我等用银币、铜钱收购农户手里多余粮食的价格,这个价格一直保持稳定,有这个价格作为基准,相信商家也翻不起大浪”
“接下来就是衣物了”,尼堪也来了兴致,“自从北境种植麻树成功之后,每户人家都种了好几亩,自然不是鼓励彼等自给自足,而是让彼等将麻皮卖给官府用以制作麻衣,至于关内,每户只有一亩麻田或棉田,也是为了在关键情形下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这里面有一个东西尼堪没有挑明,那就是,按照关内百姓的传统,衣食住行全部自给自足已经沿袭几千年了,这样一来,商品经济自然大受影响,不过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乡下的农户都是多面手,什么都能做,一旦要大兴工商,这些人还是能很快转型的。
又想到,“这一切都是依附于土地而存在的,还都是因为土地亩产不高而导致的,若是土地亩产快速增高,这些人力才能大量解放出来啊,自己所做的大兴水利,种植苜蓿、黑麦,无非是保持目前的产量,想要快速增加产量,一是选种,而是化肥,而这两者以大夏国目前的科技水平还达不到”
“古人将农户看的异常重要,仅次于士人,也是因为产量太低,时常有吃不饱之虞所致啊,若是能大量生产,关内常见的兴旺更替不就不存在了嘛”
“也不一定,后世印度耕地面积还超过中国,条件也好过中国,可产量还是大大低过中国,农民依旧饥寒交迫,幸亏彼等有严格的等级制度锁住,否则早就闹翻天了”
见皇帝又像以往那样闭上眼睛,孙秀节知晓他又陷入了畅想与思考,便示意李开富停住了,静等着尼堪。
而王章则是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位有些“怪异”的皇帝。
“以人为本,民为重,此人还真是这么做的,我等士人,无不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可惜以前嘴上说的虽然是这些,实际上还是为了那虚头巴脑的荣耀以及几亩田的优免,与皇帝相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啊”
第二十五章 暴风骤雨之一:土地啊土地(3)
阳明堡。
阳明堡位于代县以西约莫十余里之地,与代县城池一样,也是位于滹沱河北岸。
整个滹沱河河谷地带,东西长约两百里,南北宽约三十里,北面是句注山,南面是五台山,两山不间断有河水、溪流流下,不停补给滹沱河河水,导致此处狭长的河谷地带一直是山西北部有数的粮仓之一,后世这里还能种植水稻,可见其条件相当之好。
阳明堡,中有发源于北面句注山的东茂河、西茂河,加上滹沱河,灌溉条件相当理想,由于代县又是大明振武卫所在,县城周围便成了一个军户、农户夹杂、交织之地。
在大夏国占据整个山西之后,代县很快就要成为第一批完成土地重新丈量、登记、分配,颁发新的田契之地,阳明堡这里成立了乡级管辖,有乡长、啬夫、游徼驻守,其中乡长、游徼大多是退伍的或受伤专业的士兵,而啬夫却是大夏各级学校出来的学生。
按照大夏定下的规制,每一处,田地都根据地理位置、灌溉、产量等条件分成上中下三等,其中上等自然是全年没有浇水之虞的田地,按照大夏目前的水平,就是改成水稻田也可。
下等地则是坡地、荒地旱田,无法引水灌溉,全靠老天爷赏脸,有多少收多少。
居于期间的便是中等田地,这些田地也处于可引水灌溉的位置,不过大多居于沟渠的末端,以山西的土质、气候条件,在没有水泥沟槽的情形下,水流到这里后便所剩无几了,饶是如此,依旧比下等田地好上许多。
上等田地,一般情形下,每亩可以收获三石左右,下等的,每年能保持一石的产量就是烧高香了,而中等田地若是能大致保持有水浇灌的话,两石的产量是跑不了的。
代县,南面就是太原府北面的屏障忻州,北面就是有名的雁门关,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民风剽悍,名将辈出,先不说别的,在眼下,代县孙家便是一方豪族,原本是孙传庭一族带起来的,在尼堪突然崛起之后,尼堪之父孙传廓一族逐渐又取代了孙传庭一族的位置。
眼下,孙传廓之弟、尼堪之叔孙传廊早已贵为大夏国的延熹郡王,全家都搬到了北境,还成了大夏国有名的豪商,对于代县这样的地方自然看不上眼。
不过这里依旧还有孙家的人待着。
孙传库,孙传廊的远房堂弟,便居住在阳明堡,原本贫苦无依,后来却门庭若市,在大夏国尚没有占据关内时,在山西的商人、代县文武官员明里暗里的接济下,竟成了阳明堡最大的地主。
整个阳明堡也就三万亩不到的耕地,他孙传库便占了一万亩!
这还不算,阳明堡是一座军堡,前文说过,以前的孙家都是大明的军户,迁到此处逐渐开枝散叶,如今依旧在阳明堡居住的便只有孙传库一家。
阳明堡是一个百户堡,与大明所有的百户堡一样,这里五脏俱全,商铺、土地庙、关帝庙、作坊一应俱全,从明初繁衍到现在,丁口早就住不下了,于是在堡子外面还盖起了一些房舍。
堡子里总共只有十家铺子,有肉铺、菜谱、杂货铺、药材铺/医馆、粮食铺、铁器坊、木器坊、绸缎布匹铺,其中属于孙传库的便有三间。
堡子里最大一间房舍,原本是阳明堡百户的居所,如今也成了孙传库一家子居住的地方。
孙传库,今年五十岁了,膝下有两儿一女,女儿早就嫁人了,两个儿子也分了家,如今却又搬到了一起,原本家里只有七八口,如今却是三十多口,除开自家人,还有一半都是下人。
除开孙传库,堡子里还有一个名人。
王松。
王松的父亲原本是振武卫的千总,还是大同总兵王朴的堂弟,到了王松这一代,他没有袭上千总之位,不过一个百户是跑不了的,于是,他便成了阳明堡的百户,他也是一个晓事的,得知孙传库的背景后,很快就将百户的住所让了出来。
不过当王朴将妹妹嫁给尼堪的同母异父弟弟小根特木耳(李木根)后,原本有些收敛的王松又嚣张起来,他自然不敢对孙传库怎样,不过仗着山西王家的势力(王朴的父亲王威曾高居左都督,乃大明武官的巅峰)还是占了不少好处。
堡子外面,除了孙传库的那一万亩田地,他王松也不遑多让,六千亩,全是上好的水浇地,堡子里的铺子他也占了三间。
他新建的房舍是从一个山西商人那里买过来的,正好在孙传库,也就是他以前房舍的对面,两家一街之隔,都位于堡子的正中,都是三进的大院。
最近,王松又给自己的年仅十五岁的儿子向孙传库提亲了,对象自然是孙传库大儿子年仅十三岁的女儿。
像孙家、王家这样的情形,在大夏国尚未介入山西以前比比皆是,这还是一个堡子,若是在县城、州城、府城,则又是一番场景。
在堡子的最西端,住着破落军户李二愣,说他破落,是因为他父亲原本是堡子里的小旗,别的不说,在堡子里,一间带着用树枝、泥巴糊就院墙的小院落还是有的,可惜在一次腿部受伤后者家境便衰落下来。
如今他儿子李二愣继承了他父亲军户的身份,年仅十五岁便撑起了整个李家,他在十六岁那年就成了亲,如今年仅二十膝下便有了一儿一女。
父母健在,儿女成双,夫妻和谐,原本是一个兴旺之家的迹象,不过在他父亲腿部受伤后便一去不复返了,为了给他父亲治病,他在城外原本的十亩田地中六亩上好的水浇地全部卖给了王松,只剩下四亩靠天收的旱地。
四亩地,还是靠天收,想要养活一家六口是不可能的,不过李二愣两口子毕竟年轻,除了拾掇自己那四亩薄田,还种着原本的六亩水浇地——自然是从王松那里佃过来的,其中的收获八成都要归王松,自己只能落下两成。
饶是如此,李二愣也愿意,六亩地,若是拾掇好的话,十八石的粮获那是妥妥的,两成那就是接近四石,实际上三石更靠谱一些。
三石,若是顿顿稀粥的话,一家六口还是勉强能熬下去的。
李二愣能有这么一个名字,一来说明此人是个愣头青,做事冲动,二来说明此人呆头呆脑,脑子不好使。
但无论如何,军户出身的李二愣身强体壮,若是放到战时,那也是一把好手,在他的家里,一把祖传的雁翎刀,一张一石力的开元弓显示了他不同寻常的军户身份,不过这一切都随着军户在大明的彻底衰落而湮没了。
上次李自成大军北上时,只是忙于攻占像代县这样的大城,对于阳明堡这样的军堡,若是堡子里的人主动投降的,自然接纳,不过对于顽抗的,也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心思,当时的他们急于打通大同一线,尽早东去拿下北京才是正经,至于那些堡子,若是拿下了北京,大局已定的情形下,由不得彼等不降。
当时,王松鬼使神差也没有投降,这一举动反而救了他,否则,就算他打开堡子也会受到大顺军的盘剥,他与孙传库两人虽然只是两个小土豪,不过每家上万两白银还是有的。
当瀚海军在山海关击败大顺军,并一路跟着将大河以北三省全部拿下后,无论是王松还是孙传库都长舒了一口气。
瀚海军进驻后并没有骚扰彼等,不过在一个月后却有了变化。
一个剧烈的变化。
东晓四年九月份,一个收获的月份,一个让阳明堡上下目瞪口呆的月份。
大夏国向向此地派驻了乡长、啬夫与游徼,以及跟着他们的七名随从。
十人,这便是大夏国设在乡一级最底层机构的官员编制,其中乡长、啬夫各有两名助手,而游徼有三名助手。
而这次派到阳明堡的却只有两名官员,孙有田,原籍五台,今年因为受伤退伍的老兵,本是赤塔步军学校出身,前途一片大好,不过却在前不久的战斗中受伤了,伤的还是小腿,走轮一瘸一拐的,只能退伍。
他今年才二十五岁,退伍前是步军旅的连长,如今却是阳明堡的乡长兼游徼。
孙德铭,一个在芝罘岛被大夏国收留的孤儿,在大夏国各级学校学习过后也被派到了此地担任啬夫,他的老家也是山西人,不过是忻州的。
孙有田军人出身,他的助手自然多是军人,而孙德铭出身学校,身边的助手自然以学生为主。
作为与大夏国都颇有“渊源”的孙传库、王松听说接手堡子的乡官到了,赶紧到堡子东门附近迎接——孙有田、孙德铭是从县城过来的。
这日,正是初秋的上午,代县的初秋已经有些凉意了,王松带着孙传库以及原本堡子里一些总旗、小旗等“头面人物”巴巴地在堡子门口等着。
其实按照王松以前的心思,“自己与孙传库两人都与那大夏国皇帝有莫大的渊源,区区一个乡官,进到堡子后还要巴结我等,根本不需要出堡子迎候”
不过前不久他接到了他堂兄王朴的一封信,信里特别提到,“大夏国的规制与以往所有朝代都不同,要完全配合彼等,切记切记”
连王朴都这么说了,王松自然不敢怠慢,赶紧连夜与孙传库等人商议之后,第二日一早就在门口等着。
不多时,王松的家丁飞马过来报讯了。
“百户,来了,最多半刻时间”
王松赶紧站了起来,让下人将身后的凳子搬走。
没过一会儿,从东头连接县城那处灰尘扑扑的官道上,出现一堆人影。
约莫十人,穿着打扮与大明人士完全不同,都是短装打扮,不过与大明乡下那些短装打扮的农人不同,那些短装异常整齐,这些人穿起来倒是颇有精神。
当中一人却拄着一根拐杖,也只有他的腰间还扎着一根皮带,皮带上还挂着一把横刀,十人的队伍只有一匹马,眼见得正是这位“瘸子”骑乘的。
最为阳明堡的“名人”,王松在城里自然也有眼线,眼下这人正是乡长兼任游徼者,一名从瀚海军退下来的老卒。
二十五岁,确实是老卒了,大明的军户子弟,十五岁就可以上战场了。
孙有田穿着一整套瀚海军连级军官的春秋常服,不过是帽徽、领章没有罢了,他学着尼堪蓄起了短须,虽然腿瘸了,不过他依旧没有放弃锻炼,一幅身板依旧虎虎生威。
而孙德铭却是一幅典型大夏国出身政务学校的学生形象,文质彬彬的。
当这一行人走到王松等人面前问清各人姓名时,孙德铭掏出了一张纸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等孙德铭念完了,王松等人还是一头雾水,不过接下来孙有田的一番话却让彼等大吃一惊。
“此地今后就是我的地盘!”
“按照大夏国的统一部署,今年秋收由我组织全堡上下一起收割,粮获按照丁口统一分配!”
“收割完毕之后,重新清丈,重新登记造册,重新分配,头一年不用缴纳赋税,从第二年开始,需缴纳两成赋税,交到我这里即可!”
说完,他冷冷地看着孙传库、王松两人,这两人他自然在县城里听人说过,那孙传库是贫苦人出身,刚刚洗脚上田没有几日,一见孙有田这个威势早就战战兢兢准备一切听从彼等安排了,不过王松却不同,他是堡子的老百户,又是堡子里的一霸,当下也是皱着眉头问道:“可是要像那闯贼一样追赃助饷?!”
“嗯?”
孙有田斜睨着,盯着王松,王松心里大骂,不过一想到王朴的话,又想到这两人都姓孙,这面皮白净的啬夫还是德字辈的,多半与尼堪有些联系,也不敢当场发作,好不容易在面上挤出一丝笑容。
“是是,全凭乡长做主”
第二十六章 暴风骤雨之一:土地啊土地(4)
当天,孙有田带着人先到孙传库家里转了一圈,不到半个时辰便出来了。
奇怪的是,孙有田等人并没有直接去对面的王松家,而是去了堡子东头一家山西商人送给官府的二进院落,今后那里便是孙有田等人的“衙门”以及住所。
等孙有田等人一走,王松赶紧走进孙传库的家里,王松走进去时,孙传库正好一个人站在二三进之间那处设置有亭子的大院子里抬头望天。
王松走近时孙传库还呆呆地站着,直到王松摇了摇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
刚才在自己家里时,王松思忖半晌,最后还是决定认命,不过他会瞧着孙传库的动作行事,若是孙传库一切照着新官府的规制做,自己就照办,若是孙传库不理会那瘸子的,自己自然也犟着。
“六千亩上好的田地,那可是一万两千石粮食,这几年山西不是大旱便是瘟疫,再就是兵灾,粮食比照往年最好的月份至少减产五成以上,粟米的价格至少要二两银子,这便是两万四千两,抛去给租户的,咱王家至少能落上一万五千两,凭甚要跟那些穷货平分?”
“喂!”,王松在孙传库面前喊着,像孙传库这样的人,若不是他姓孙,还是与当今大夏国皇帝有着一些渊源之人,这阳明堡的总旗以上的人都不会拿他当回事,给他土地、铺子、银钱,无非是当做一个进身之阶罢了。
孙传库确实是一个老实人,刚才孙有田的一番话还萦绕在他的耳边,那时,孙有田一边说,他一边点头称是,现在回过味来才发现若是按照他所说的办,自己并没有损失什么,这处宅子还是他的,铺子也是他的,无非是田地只能按照丁口分配,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本来就是一个种地人,无非是重操旧业罢了。
当然了,作为一个穷惯了的人,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别人送东西、送人、送钱财,他也是来者不拒。
“如何?”
王松那张老奸巨猾的大油脸几乎要贴近孙传库的面部了,孙传库内心叹了一口气,他虽然老实,不过对于孙有田等人的行径也有些明白了。
偌大的阳明堡,除了他孙家、王家,大多是佃户,家里都只有几亩薄田,那还是别人瞧不上才没有卖出去,否则的话,所有的人全部变成一亩田都没有的佃户也是可能的。
他将王松拉到亭子里坐下,下人上了茶水之后,才一五一十地将孙有田的话转述出来。
“孙乡长说了三件事”
“这第一件便是秋收的事,他会招呼堡子里的青壮共同收割,粮获按照每人两石的规制先发下去”
“啊?!”
“王老弟,你先别着急,听我说完再说。剩下的粮食一半纳入公库,也就是乡长、啬夫、游徼等人所用,另外一半按照田契的主人分发”
供孙有田等人食用,王松倒是没有意见,不过将大量的粮食分给那些泥腿子,他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啊?!
“这第二件事便是重新划分田地、分田的事,按照户头,无论男女老幼,每人五亩粮地,一亩菜地,一亩麻田,一共七亩,在这之前,彼等会将所有的田地分为三等,全堡子的人通过抓阄来分完这些田地”
孙传库见王松牙齿咬得紧紧的,腮帮子也鼓鼓的,不禁笑道:“放心,官府也不会亏待我等的”
王松这才稍稍松了一下,“如何?”
“这些田地,手里头凡是有田契的,官府按照半两银一亩的规制先收购,当然了,官府肯定没有这么多银子,不过是在将来收税时少收一些罢了,分三十年还完……”
“欺人太……”
王松刚一出口,孙传库赶紧将他的嘴巴掩住了,他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王松见状不禁说道:“我说老孙,你好歹是孙传廓的远房兄弟,虽然很少见面,不过五十年前还是一家人,你就是将这些田地攥在手里官府能耐你何?”
孙传库却摇了摇头,“乡长来时也说了此事,大同的王朴你是直知晓的,这之前几乎是整个大同府的土霸王,什么巡抚、兵备道、代王都不在他的眼里,大同的土地就被他与代王占了一大半,你可知晓这些田地最终的结果?”
这正是王松想要知道的,他赶紧说道:“老哥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他将所有田地无偿捐献给了官府!”
“啊?!”
原本王松还指着王朴这颗大树的,没想到他竟然做的更加决绝!又想到一事,他不禁冷笑道:“我等如何能与前大同总兵相比,这些年,他几乎独霸大同与塞外的交易,太原府的豪商想要从大同出塞与塞外做生意,都要向他孝敬”
“就算没有这些田地,他手里还有大量的铺子、宅子,做个富家翁完全没有问题”
“你这句话还真说对了”,孙传库似乎从刚才失去大量田地的心境中解脱出来了,“按照大夏国的规制,衙门只收田地,宅院、铺子都保持原样,王老弟,别再守着那几亩地了,今后就做生意吧”
王松没有回答他,却问道:“王朴还是大同的镇守使?”
孙传库摇摇头,“由于他将所有的田地全部献给了官府,皇帝龙颜大悦,封了他一个爵位,这次喀克笃礼大将在咱山西征募新兵,编成了一个新的军团,有三个步军旅,哦,彼等一个旅便是三千人,一个骑兵旅,唯一的一个骑兵旅指挥使你可知晓是谁?”
“王朴?”
“对了,你这堂弟还兼着新军团副指挥使的名头,他又在辽东学堂学了半年,已经通过了大夏皇帝的法眼,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今后这新军团的正指挥使也非他莫属”
王松听了又是羡慕,又是愤恨,他自然不敢愤恨王朴,而是自己的老爹,“都是一个爷爷生的,凭什么王威是左都督,自己老爹只是一个千总?!”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就将剩下的事一并同你说了。这第三件事便是奴仆的事”
“哦?”
“大夏国不承认私人奴仆,若是谁家里要雇佣他人,也可,不过需要在官府衙门签订雇佣契约,申明工钱、时限,这些人也不会算在分田地的人头里,若是有卖身契的,一切不算数!”
“凭什么!”
这下王松不禁大叫起来,惹得孙传库家里的人都从房舍里探出了脑袋。
王松这么着急是有原因的,他能将阳明堡最好的六千亩水浇地弄到手里,大多是通过放高利贷得来的,这还不止,田地价值还不够的,人家也只能卖儿卖女来充数,可以说,堡子里稍微好看一些的女子都被他使手段弄到府里来了,其中最小的才十二岁!
故此,明面上,孙传库是堡子里最大的地主,不过他的田地参差不齐,若是讲究起来,还是有着六千亩上田的王松最厉害,除此之外,堡子里唯一一家当铺也是他的,唯一一家医馆也是他的,有着这两样大杀器,他看上谁就没有不成的。
“老弟,你也不用着急,这些人平常都畏惧于你,你就将彼等带到孙乡长那里开一个契书不久行了,无非是换一个花样罢了”
王松眼睛一亮,仔细思量了一下,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回头将府里趁手的丫头、小厮送两个给那姓孙的,估计事情就结了。
孙传库见王松的面部有些松弛了,便说道:“我估摸着,这新官府最重土地,拼死要分给穷人,新朝嘛,无非是邀买人心罢了,其余的都好说,老弟,你家不仅在阳明堡有铺子,在县城还有宅子和铺子,干脆今后转行经商得了,听说那大夏国的领地已经远到万里之外的西域了,生意可是有大把的机会,太原府的几大家都可是跟着人家干得风生水起”
“行”,一想到太原府那几大家府里的银子,王松不禁嘴角带出了一些口水。
……
一连几日,孙有田并没有找王松谈田地和奴仆的事情,而是十个人分开在堡子里忙活起来。
这一日,王松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带着一个小厮、一个丫环,都不到十五岁,是日常他最喜爱的一对,他准备将他们送给孙有田。
刚才说过,孙有田的房舍正好在堡子最东头,靠近城门的地方,按照大夏国的规制,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孙有田要第一时间将堡子里的青壮组织起来进行训练,像阳明堡这样的堡子,原本只是一个百户堡,不过在几百年过去后眼下至少有两百多户住在里面,加上外面的,三百户,只少不多。
三百户,够得上一个乡的设置了,按照后世的情形,十户大概就是一个生产小组,也就是一个小队,十个小队便是一个大队,也就是一个村,这就是一百户,多个村汇集成为一个乡,后世一个乡下面的村落多一些,往往有五六个,不过在时下,特别是平原地带,村民们往往住在一起,有三百户那就是一个大地方了。
何况阳明堡还不止这些人口,还有分散住在乡下的,加起来也有近六百户,六百户,对应着三万亩耕地,按说平均下来每户也有五十亩土地,实际上由于土地大部分握在土豪劣绅手里,大部分平民人均还不足两亩,还多是靠天收的下田。
孙有田过来时便带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阳明堡乡署”的大字,他们抵达后便挂了起来,有不少堡民都过来看热闹,看孙传库、王松两人对这个瘸子都是毕恭毕敬的模样,这些并没有多少见识,原本是军户,如今大部分都是普通农户的堡民心里也知晓:“改朝换代了”。
乡署门口站着一名老兵,他本来就是孙有田的手下,三十多岁了还没升到一定的级别,便申请退役了,正好被孙有田要了过来,按照大夏国的规制,凡是退役的士兵,军队分发的服饰(需要撕掉帽徽、领章等物)、武器(除了火器)可以一并带走,此人原来就是一名火枪手,故此只能携带一把横刀。
不过,若是退伍后依旧到乡下任职的,火器也是可以带走的,不过要到县里备案即可。
此人退役后能进入大夏官府的正式编制,原本农户出身的他还是很高兴的,因为大夏不像大明,小吏永远是小吏,不可能升到县里担任县丞、主簿、典史的高位,大夏乡里面的人员还是可以的,像孙有田将来若是努力的话,大有可能升到县里当典史,也就是负责缉捕、地方治安、监牢等事务,读过书的,升到县令的位置也不是没有可能。
作为孙有田的亲信,他就可以水涨船高了。
当他见到王松时不禁咳嗽了一声,王松一见也暗自纳闷,“难道里面正在干着不想让我见到的事?”
不多时,之间孙有田出来了,他见到王松后,面上还是不咸不淡。
“来了?”
第二十七章 暴风骤雨之一:土地啊土地(5)
孙有田领着王松进了院子。
“哎呀呀”,一进院子,王松不禁叫了起来,“乡长,你等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如何能住在这样的地方,您说,看中了什么地方,就算是本人现在住的地方都行,只要是在这堡子里,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嘛”
“是吗?”,孙有田斜着眼睛瞅着他,这让一向跋扈的王松心里头着实有些恼火,最终他还是认为人家孙传库是当今皇帝的远房叔叔,还是比自己这个王朴的堂弟管用得多,这样的事情他倒是见多了,他王家以前在代县还是相当可以的,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明显是孙家更受待见。
这时,院子里阳明堡乡署尚在的人都出来了,除了孙有田,啬夫孙德铭等五六人都在,他们见了王松时面上都带着莫名的味道,让王松很是有些不满。
“王百户,找我等作甚?”,最后还是孙有田开口说话打破了沉默。
“乡长,听说新朝廷对仆役之事有新的规制,于是小的就想过来探听一下,若是合适的话,今日能否将这契约重新办了?”
孙有田尚未回话,他又叫道:“哎呀,你等好歹都是朝廷委派的官员,岂能没有仆役使唤,今日个我将我府里最得意的两人带过来了,乡长若是瞧得上的,便放在这院子里,为你等端茶倒水,伺候穿衣叠被都使得”
孙有田望向那两个,只见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倒是长得面红齿白、眉清目秀,一般人不明就里的话,将他当做女子也是有的,而那女孩只怕年纪更幼,也是袅袅婷婷的,如此年纪,眉目间竟然有了一股风流味道。
王松见孙有田不停地盯着这两人看,心想,“凡是男人,没有不好这口的,这些人看来都是些老卒出身,若是放到以前,在大明,谁瞧得上?偏生在这大夏便嘚瑟起来了,也罢,等他收了这两人,一切都好说了,没准田地也会少收一些”
果然,只见那孙有田将视线从这两人身上移开后,他竟然说道:“也罢,你既然要办理雇佣契约,不妨将你府里需要办理的小厮、丫环一并叫来,将彼等的家长都叫来,办理契约,都要签字画押的”
王松心头大喜,“这厮还是装的,这明显是还要挑选使唤人等了,算了,县官不如现管,干脆将彼等一起叫来,若是此人瞧得上,他要多少是多少,自己手里头有的是钱,今后在花钱置办就是了”
不多时,王松将府里剩余的四个丫环、四个小厮都叫来了,孙有田一瞅,果然都是面容姣好之辈,而彼等之父母一个个灰头土脸的、神情紧张地瞧着乡署的人和王松。
其中一人正是李二愣,他的一个妹妹正在其中。
“办公!”
随着孙有田一声大喝,乡署里的人从里间抬出来一张长条桌子,桌子上堆着一些纸卷。
“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王松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顿时又想到,“古往今来,这天下,凡是当官的,就没有不贪的,有了这些小厮、丫头,我再奉上一些银两,此人虽是一个瘸子,不过姓孙,多半与大夏的国姓有些关连,何况他手下那啬夫叫孙德铭,肯定是与皇帝有关之人,咱又送人,又送银钱,今后……”
“王松!”
一声大吼让王松这正遐想着的心思一下回到了现实,等他回过神来时,只见孙有田已经端坐在那张长条椅子的中间,左右还坐着两人,左边那人正是孙德铭,而右边那人明显也是一位老卒。
只见孙德铭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纸。
“王松,四十岁,代县人。二十岁那年袭了阳明堡百户之职,二十年来,先后侵夺堡里百姓上到副百户、下到普通军户、民户田地五千多亩!”
王松一听,脸马上白了,他赶紧扑通一声跪下了,“乡长,冤枉啊,那些田地都是那些人借了本人的钱,无力偿还,自愿以田地偿还,并与在下在县里小吏那里办了买卖文书的啊”
孙德铭没有理他,继续说道:“阳明堡自前朝洪武年间设置,迄今近三百年,已经由当初的一百户增加到如今的近六百户,田地,也有当初的两万亩增加到四万亩,抛开抛荒的一万亩,在册的有三万亩,其中上等的水浇地只有六千余亩,王松,这六千亩是否都在你的名下?”
王松面色大变,这下他终于明白了,这些人一开始只找孙传库,这几日也不搭理他,尽找那些穷户唠叨,原来是在收集自己的“罪证”啊,不过自己这些田地可不是自己一个人挣下的,其中还有自己的祖父、父亲的功劳啊。
何况,这些田地都是在县里有正式文书的,以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如今谁料理的清楚?
“非但如此,这二十年,凡是被你瞧上的贫苦人家儿女,都被你以看病、借钱、帮忙摆平官司为借口,巧立名目,无一不被你逼得家破人亡,最终只得将儿女送到你府里”
“这二十年,先后有三十名不足十三岁的男女孩童被你搜罗到府里,其中被你或者你的夫人、小妾欺辱致死的有二十人,如今只剩下这十人,可是事实?!”
听到这里,王松突然心一横,他将头抬了起来,又恢复到以前的狠厉模样,眼神扫过一遍后,那些小厮、丫环以及他们的父母、兄弟都吓得瑟瑟发抖,除了那李二愣,倒是一反常态地与他对视着。
他狠狠瞪了李二愣一眼,接着冷哼一声,“这样的事情,在整个代县都是寻常事,上到县令、县丞、主簿、典史,振武卫的指挥使、同知、佥事,下到与彼等有勾连的大小千户、百户、乡绅,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像我这样的还是小的”
“何况,大凡办案,莫不在县衙,你等……”
“哈哈哈”,孙有田不禁仰天大笑,他突然指着一个小厮说道:“此人叫李二,几年前才十岁,你瞧上了他姐姐,姐弟俩都长得不错,你趁着他母亲生病的时候,借给他二两银子看病,当时办理契约时,欺负他们不识字,将利息由月息改成日息,结果到了还钱的时候,本息由三两一下变成三十两”
“这李二家去县城告状,可你有契书在手,你父亲又是振武卫的世袭千户,与县令交好,自然告不赢,不仅如此,李二父亲还得了一个‘诬告’的罪名被关入大牢”
“李二家无奈,只得将家里的十亩上好的水浇地全部给了你,不过你并没有罢手的意思,在你的淫威下,李家只得将李二的姐姐送到你附上,可惜,就在去年,他姐姐就被你家夫人折磨致死,在此之前,奄奄一息的她被送回她家,李二家无钱治病,只得又将李二送到你附上供你淫辱,你说,这是不是属实?”
“哈哈哈”,王松也是仰天大笑,“啬夫,啬夫大人,你可知此地是甚地方?”
孙德铭不明其意,“甚地方?”
王松冷笑道:“这是雁门关!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历来是民风剽悍之地,刁民层出不穷,这些泥腿子都是诬告!诬告!你想啊,若是我要赶尽杀绝,能有彼等的活路?还能在堡子里安安稳稳住下去?!”
“何况”,到了这个地步,王松豁出去了,他决定将孙传库也拉上,“那孙传库,本来是本堡的一个泼皮无赖,这几年,为何大富大贵起来,难道都是靠自己得来的?哈哈哈,谁瞧得上他?!”
“以前孙传庭高中进士后,这家势自然在本堡最大,这孙传库是他的远房亲戚,不过并不是嫡脉,也并没有人搭理他,何也?并非孙传庭实力不够大,而是亲疏有别”
“只有到了大夏国崛起北境,且孙传廊……咳咳,延熹郡王回过阳明堡一次后,这孙传库才嘚瑟起来,那时,大夏国还在北境,并没有了入关夺取天下的迹象,不过那时太原府的几大家豪商早已经同大夏国建立起大好的关系,到那时,这些商户才开始关注到孙传库”
“孙传库虽然是孙传廊一脉,不过依旧是庶支,饶是如此,山西的商户依旧将他当做重要人物来对待,哈哈哈,乡长,乡长大人,你可知道这孙传库为何能在区区五年里从一文不名到腰缠万贯,名下甚至有高达万亩的田地?”
孙有田冷笑道:“还不是你等这些趋炎附势之辈送的”
“哼!”,王松也是冷哼一声,“整个阳明堡一共才三万亩田地,就算他孙传库是皇帝陛下的亲戚,可那时尚在关外,关内仍是大明的天下,像阳明堡这样的地方,莫说孙传库了,就算孙传庭在此,也不可能在短短五年里弄下一万亩田地!”
这下连孙有田也有些沉吟不定了,眼前这人明显是将孙传库一起拉上,自己若只是办理此人,而不理会孙传库,不用说这堡子里的人也是不服的。
“乡长!”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孙有田一听,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丝为难。
那正是孙传库的声音。
孙传库,与孙传廊是一个曾祖父,与当今皇帝确实是一家啊!
“嘎吱”,前院陈旧的院门被推开了,只见孙传库上身**着,背着双手,还背着一捆藤条,后面则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大夏国七品文官。
孙有田、孙德铭两人一见那文官,赶紧弯腰施礼。
“阳明堡乡署乡长孙有田、啬夫孙德铭拜见县尊”
原来这位七品文官正是上任不久的代县知县,最近一届大夏国开科取士名列前一百、原来的山西汉人移民后代,几年才二十五岁的令狐有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