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海誓山盟(1)
银光怒舞,气浪迸飞。拓拔野接连数十记“裂天诀”,震得手臂酥麻,几乎连天元逆刃都拿握不稳,那乌黑的墓石却只添了几道白痕,纹丝不动。
心中又怒又骇,不知这黑石究竟是什么太古奇物,竟连天下至利的神兵都不能奈之何!
那歧兽尖叫连声,振翅低头,往甬道左侧接连猛撞,尘土飞扬,“嘭”地落下一大块石片来,露出的石壁青幽幽的光亮可鉴。
流沙仙子心中一沉,俏脸煞白,咬牙道:“别砍啦!这是‘阴阳冥火壶’,就算是你有盘古斧,也未必凿得开来。”
“阴阳冥火壶?”拓拔野一凛,忽然想起从前在汤谷之时,曾听金族流囚提及此物。
传说上古某年天崩地裂,凶魔横行,女娲以金族五色神石补住天裂,剩余的五色石不足以填补地缝,就索性将残石混合三十六种奇铁,铸造成“阴阳冥火壶”,封收了所有凶魔妖兽,镇在地缝之底。
斗转星移,当年的地缝变成了大荒第一奇山皮母地丘,而阴阳冥火壶则化作了地丘的某一座山峰。
想不到阴差阳错,自己二人竟被火仇仙子诱入了这太古神壶!
想起适才见着这阴阳冥火壶所化的山峰时,所产生的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拓拔野心中蓦地一动:难道古元坎当年也曾来过此处?旧地重游,故而唤醒了自己的前生神识么?
流沙仙子怒道:“这奸贼处心积虑,将这火壶山改造成指南山形貌,就连这壶嘴峰也被他乔化得惟妙惟肖……”
脸色忽地一变,顿足道:“是了!其实我早该想到啦,皮母地丘形貌多变,日新月异,过了十六年,那指南山又怎会和从前一模一样?”越想越是懊恼,恨恨不已。
忽然又听见公孙婴侯的声音嗡嗡笑道:“伏羲事后算八卦——空说大话!拓拔小子,这‘阴阳冥火壶’阴阳和合,水火相济,实是地丘风水最佳之处。公孙某高堂的合欢墓便建于此处,你们今日能死在这里,也算是造化了!”
拓拔野心中又是一动:“这奸贼既将父母合葬此处,必有因由。若能洞悉其中玄机,或许就有法子出去了!”
惊怒躁乱之意稍平,一边凝神四扫,一边哈哈笑道:“原来你是将我和流沙仙子当作你爹娘了么?乖儿子一片孝心,很好很好。”
流沙仙子苹果脸上莫名地一红,“呸”了一声,冷笑道:“我要是有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孽子,早就一头撞死了,还有脸面躲在这地缝里苟活于世?”
公孙婴侯森然笑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神农老贼与我仇深似海,你这小贱人又害死了我兄弟,原想让你和老贼一齐死在我父母棺前,让他们九泉之下也好瞑目,可惜那老贼短命,先走一步,那就只有师债徒偿了!”
话音未落,炎风怒卷,眼前一红,整个甬道突然鼓起赤艳火光!
拓拔野急旋辟火珠,一掌拍出,气浪迸炸,***摇曳,甬道四壁的土石瞬间寸寸龟裂,“格啦啦”地掉了满地,露出光滑铁青的壶嘴内壁,隐隐可见众多刻痕,纵横交错,密密麻麻。
公孙婴侯大笑道:“小子,莫怪我没提醒你。壶内以半个时辰为一周天,冷热交替,冰火相济。再过片刻,地火透过壶底,形成‘青冥紫火’,且看你的辟火珠能支撑多久!”
拓拔野心中大凛,《五行谱》中记载了所谓的“青冥紫火”,相传由九冥地府而生,炽烈更胜熔岩,无坚不摧,就算是玄冰铁,也要被烧为铁浆。一直以为在南荒某地,想不到竟便在这皮母地丘之中。
流沙仙子冷笑一声,传音道:“那奸贼的声音从壶洞中传来,壶底又能透入火焰,必定有气孔暗洞,与外部相通。”拽着他袖子,朝内走去。
红光扑面,酷热难耐。触目所及,四周火焰飞舞,雾气蒸腾,朦朦胧胧地瞧不真切。
凝神扫探了片刻,才看清前方是一个高达百丈,直径近八十丈的巨大洞窟,洞壁尖石嶙峋,五色斑斓,顶壁上有一圈裂痕,想必就是这“阴阳冥火壶”的顶盖了。
往下望去,洞底距离壶嘴甬道约有十丈深,红彤彤烧得滚烫,果然有数十个圆孔,星罗棋布,赤焰飞腾。只是每一个圆孔都不过寸许大小,他们就算把脑袋削成竹尖,也钻不出去。
正中有一个八角高台,从南而西,分别刻了“离”、“坤”、“兑”、“乾”、“坎”、“艮”、“震”、“巽”八种图案,正是《五行谱》中所列的伏羲八卦图。
相传太古之时,伏羲在图河中斩杀凶兽赤翼龙马,从它腹中取出一幅秘图。伏羲大有所悟,从此仰观天象,俯察地法,参透天地万物的玄机,练就通神彻鬼的法术。
然而伏羲八卦图究竟有何玄妙,《五行谱》中亦语焉不详。
拓拔野在这神壶中瞧见此图,心中顿时一阵嘭嘭狂跳,隐隐之中觉得似有所悟,却以难以言明。
凝神再看,那八角高台上赫然有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中央横放着一个石棺,在四周狂舞火舌的舔舐下,闪耀着青紫色的光芒。
流沙仙子发辫飞舞,赤练蛇在她耳边“咻咻”轻响,仿佛在低语着什么。她脸上晕红如霞,嫣然笑道:“小情郎,既然此处是他爹娘的合欢墓,我们有怎能不去拜祭一番?”
拉着他骑上那歧兽,展翅朝八卦高台飞去。
烈火喷涌,两人骑兽冲落。只见那具石棺碧翠如玉,幻光流离,隐隐可见两个人影躺在其中,念力探扫,当是尸骸无疑。
流沙仙子妙目微眯,笑吟吟地伸出手,道:“小情郎,借你天元逆刃一用。”
拓拔野听她语气,已明其意,还不等说话,她已夺过天元逆刃,朝着那石棺棺盖的缝隙劈去。
“嘭!”气浪四溢,棺盖登时往上一震。
只听公孙婴侯的声音怒笑道:“小贱人,这种掘人棺坟的事情,你也作得出来!也不怕天打雷劈,遭报应么?”
壶底火光轰然冲涌,在八卦台四周窜起数十丈高的烈焰,狰狞狂舞,热浪迫得两人眼都睁不开来。
流沙仙子心下大快,格格笑道:“你既敢将人囚在父母墓室里,还怕人撬你祖坟吗?波母当年对我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今日正好来答谢一番!”银光电斩,接连劈入棺盖缝隙。
公孙婴侯越是怒骂,她便越是快慰,大笑不绝,只听轰然连震,棺盖一寸寸地向上移去,拓拔野隐隐觉得似有不妥,心念一动,叫道:“慢着!”
正欲伸手拦住流沙仙子,只听“轰”地一声,棺盖冲天飞起,绚光炸射,“嗡嗡”之声陡然大作,无数彩虫惊涛狂潮似的喷涌而出,扑面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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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海誓山盟(2)
拓拔野、洛姬雅大凛,下意识地鼓舞气浪,轰然外冲。
“嘭嘭”连声,那万千彩虫登时炸散成漫空沙靡,被火焰舔卷,哧哧之声大作,霓烟四散,弥漫着刺鼻的怪味。
两人大觉不妙,屏息翻身飞退,却听公孙婴侯哈哈狂笑道:“小贱人,这是我为你和神农老贼准备的棺材。你自掘坟墓,怪得谁来?”
笑声轰鸣,流沙仙子“啊”地一声,俏脸潮红如醉,象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陡然从半空笔直摔落。
拓拔野抢身翻冲,抄手将她抱住,触手滚烫如火,柔若无骨,正觉惊异,她“嘤咛”一声,双臂软绵绵地勾住他的脖子,眼似春水,脸如桃花,便向他亲来。
拓拔野大惊,想要推开,却觉得脑中轰然一响,丹田内热浪炸涌,周身如焚,霎时间什么也看不清,听不见了。
迷迷糊糊中,她那柔媚沙哑的呻吟,象春风似的拂动耳梢,刮过脸颊,又如利电似的穿过双唇,劈入心底……
他周身陡然弓起,天旋地转,五脏如烧,喉中直欲喷出火来,张开口,想要大口地呼吸,却被那温软潮湿的唇瓣紧紧封住了,柔软丁香轻轻地舔过他的上颚,裹卷着他的舌尖,如此温柔、贪婪而又狂暴,每一次吮吸,都带给他酥麻欲死的战栗……
各族群雄轰然低呼,怔怔地仰望着蜃景中那紧紧拥吻的两人,瞠目结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楚芙丽叶耳根烧烫,别过脸去,只听公孙婴侯纵声狂笑道:“都说拓拔太子情深意重,为了我雨师爱妃甘舍金族驸马,甚至不惜与天下为敌,今日看来,原也不过是个好色无厌的虚伪小人!以为在这墓室之中,孤男寡女,遮人眼目,便放着胆子作出这等苟且丑事么?各位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冒死相助,敢情就是为了这等浮滑浪子?”
陆吾高声道:“大家不必听他妖言蛊惑,拓拔太子义薄云天,情深似海,决计作不出这等行径。若不是这妖人使了什么障眼邪法,便是下了春蛊淫毒,累他一时迷失本性。”
被他这般一喝,众人如梦初醒,当下纷纷哄然附和,大骂不绝。
但眼见姬远玄手中的“鬼影珠”所照影象与蜃景浑然一致,群雄心中难免有些忐忑怀疑:别人倒也罢了,流沙仙子蛊毒之术出神入化,大荒中又有谁能害她中蛊?
况且以洛姬雅与拓拔野的交情来看,颇为暧昧莫测,此刻两人困于墓室,同生共死,一时情难自禁,倒也大有可能。是以叱骂之时,不免有些理不直,气不壮。
楚芙丽叶瞧在眼里,眉尖轻蹙,朝姬远玄、烈炎盈盈行了一礼,低声道:“炎帝陛下、黄帝陛下,陆虎神说得极是,公孙妖人必定是使了什么淫邪法术,想在天下人眼前,整得拓拔太子身败名裂,威望尽失。现在再不发兵相救,只怕就来不及啦。”
烈炎、祝融等人相视颔首,拔祀汉、天箭众将更是径直挺身请缨,跃跃欲战。
姬远玄沉吟片刻,剑眉一扬,似是下定了决心,高声道:“土族三军将士听令!公孙婴侯犯我友邦,肆虐瘟疫,涂炭生灵,罪大恶极,早已将三日前的盟约毁坏殆尽。今日誓必诛杀此獠,救出龙神太子!”
群雄轰然呼应,号角、战鼓激昂高奏,大军如潮水似的向皮母地丘涌去。
大战终于开始。
恍惚中,听见公孙婴侯的狂笑声如雷回荡,拓拔野心中蓦地一震,神智登醒,惊骇羞惭,反手将流沙仙子推开,真气绵绵输入她的体内,沉声道:“仙子!仙子!我们中了这奸贼的淫蛊了!”
连喝了几声,流沙仙子微微一颤,涣乱迷离的眼神才渐转清明,想起方才发生之事,“啊”地一声,脸蛋红得如同熟透的苹果,羞怒恼恨,颤声道:“公孙狗贼,你自称大荒十神,却使这等下三滥的春蛊,羞也不羞!”
公孙婴侯的声音哈哈笑道:“欲从情起,情由心生。情蛊又非春虫,有什么羞不羞的?若不是你们彼此心心相印,适才又怎会亲得这么甜,抱得这般紧?拓拔小子,小妖精的舌头,是不是比你雨师姐姐来得更甜?”
拓拔野怒火填膺,起身喝道:“无耻!若有本事,直接来杀来剐。只敢躲在一旁,偷袭暗算,算得什么东西!”
丹田内真气方甫鼓舞,立时又觉得情火中烧,难以遏止,眼角瞥见流沙仙子那甜美的脸蛋,一颗心登时嘭嘭狂跳,直欲从喉中跳将出来,急忙转过头去。
公孙婴侯森然大笑道:“直接杀了你们?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要让你们受尽折磨屈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音方落,壶底隆隆连声,拓拔野眼前一红,火浪冲涌,整个八卦高台已被青紫色的火焰吞噬了,下意识地探手将洛姬雅拉入怀中,御气抵挡。
虽有辟火珠护体,但那炙热的气浪排山倒海,兜头迫面,衣服、头发、皮肤……都似乎瞬间焦枯了,口干舌燥,体内的情火欲焰随之陡然高窜,越烧越烈,意识又渐渐变得迷糊起来。
瞧见怀中那活色生香的童颜美人,拓拔野心旌摇荡,几次忍不住想要低下头去,轻怜蜜爱,但两人四唇方甫交接,又立即触电似的惊醒,双双推脱开去,面红耳赤,不敢对视。
心中惊怒、羞赧、悲恨、懊恼……如烈火焚烧,几欲迸爆,凝神苦苦支撑,怒骂不已。
越是如此,公孙婴侯的笑声便越是嚣狂恣肆。
那歧兽尖声怪叫,扑扇着巨翅,朝那声音传来处猛扑飞冲,有如水中捞月,反复了数十次后,疲惫不堪,又险些被那青冥紫火烧着,只好悻悻地冲落到两人身边,拍打火焰,发出“那七那七”的悲怒怪叫。
拓拔野凝神内视,心中惊怒莫名。直到此刻,才发现在自己的心、肝、血液……之中,不知何时竟钻入了万千小如靡尘的奇特乌蚕,越是想要御气将它们逼出,那些怪虫反倒越是紧紧相接,繁衍更速,令他血脉贲张,情迷意乱。
咫尺之距,流沙仙子盘腿凝坐,俏脸红透,香汗淋漓,双眼紧闭,苦苦默念着驱蛊法诀,心中之惊骇更远胜于他。
饶是她遍历大荒奇山,识尽天下毒蛊,一时间竟不能辨别体内这些蛊虫为何物,更莫能奈之何!
只听公孙婴侯悠然笑道:“天雷勾地火,海誓复山盟,阴阳水火济,乾坤交媾生。小贱人,你跟随神农老贼那么久,连这‘山海神虫’也不识得么?人生苦短,与其垂死挣扎,倒不如尽情享受……”
听到“山海神虫”四字,流沙仙子的俏脸登时变得煞白,蓦地睁开眼睛,咬牙颤声道:“原来如此!难怪你要将我们诓入这阴阳冥火壶!你这狗……狗贼……”樱唇颤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瞟了拓拔野一眼,脸颊突然又酡红如醉,双眼水汪汪地如春水横流,闭上眼,两行泪水倏地滑落。
拓拔野念头飞闪,心中陡然一沉,记起在神农《大荒经》中记述:西海有一种海蚕,生长在极寒的海底,吐出的丝可以捕杀巨鲸。男女同食此海蚕,不但可以益寿延年,还能让彼此倾心,至死不渝。所以这种海蚕名曰“海誓”。
此外,在南海仙山“火烧岛”上,还有一种怪虫,形如极小的婴儿,生长在火山熔岩之中。男女食之,必定白头偕老,子孙满堂,所以又叫“山盟”。
九百年前,火族妖女赤烟罗因爱慕木族长老楚连城,屡遭其拒,妒怒之下,将“海誓”、“山盟”这两种神虫合养为一种奇蛊,投入楚连城体内,终于成功好合,春风共渡。
不想这情蛊过于妖诡霸烈,两人一经开始,便无法自控,整整交合了七日七夜,最终被体内喷吐出蚕丝双双紧缚,窒息而死。
这种“山海神虫”只有在极寒而又极热的特定环境中,才能破卵孵化,织茧成蛾。其卵一旦进入人体,立即迅速孵化繁衍,生成万千幼虫,激使男女交媾和合,至死方休。因此又被称为“殉情虫”。
天下情蛊效力之猛,无出其右,而中蛊后果之惨烈,更无可相提并论者。
赤烟罗死后,此蛊秘方即告失传。而大荒之中,更罕有同具极冷、极热两种气象之地,是以剩余的那些蛊虫亦无一存活。
谁想九百年后,竟被公孙婴侯成功配出此蛊,而在这皮母地丘之内,又恰好有冷热两极、水火共济的阴阳冥火壶!
是以流沙仙子虽然通晓千蛊,辟易万毒,此时此地遭遇这“山海神虫”,终究也不能幸免。
公孙婴侯得意已极,哈哈大笑道:“小贱人,我在这合欢石棺中养了数万只‘海誓山盟’,原是想留给你和神农老贼慢慢享用的,谁想这老贼命薄福浅,只好便宜拓拔小子了。今夜我与雨师爱妃阴阳交泰,你们也陪着一起洞房花烛,普天同庆,四海共睹,不亦快哉!”
听到“四海共睹”,拓拔野突然想起先前在皮母地丘之外时,所见空中蜃景,心中大震,登时明白这厮的险恶用心了!心中悲怒恼恨,想要纵声大骂,喉咙中却象被烈火焚烧,难受已极。
此时青冥紫火越来越猛烈,四周姹紫嫣红,什么也瞧不见了,惟有那碧绿的石棺闪耀着柔和的光晕。拓拔野心中一动,传音道:“仙子,我们到石棺中去!”
流沙仙子双颊登时一阵烧烫,羞恼慌乱,见他目光坦然,旋即明白他的意思了,隐隐之中,暗骂自己胡思乱想,但隐隐之中,又有些莫名的失望。
那公孙狗贼越是想要看着他们出乖露丑,越是不能让他顺心如意。这具石棺既能在阴阳冥火壶中安然存放,必有神效。
藏在这石棺中,不但可以让那狗贼瞧不见他们,更可以辟挡青冥紫火,减缓体内“山海神虫”发作的效力。
当下点头应诺,封印了那歧兽,与拓拔野一齐跃入石棺,只听公孙婴侯“咦”了一声,颇感意外,怒笑道:“妙极妙极!两位这就等不及同棺共穴,颠鸾倒凤了么?”
两人毫不理会,平肩躺好,将棺盖平移封上。
石棺两侧留了许多气孔,炎风热火仍可汹汹涌入,但比之外面的滔滔火海,毕竟好得多了。
但一进棺内,拓拔野立时有些后悔。两人肌肤相贴,鼻息互闻,并躺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生生死死,都没任何人再能打搅了……一念此及,丹田内更是情火如焚,烧得他几欲发狂。
第十四章 海誓山盟(3)
眼角扫处,流沙仙子紧闭着双眼,睫毛轻颤。周身都已被汗水浸透,罗裳紧贴着肌肤,曲线毕露,玲珑浮凸,胸脯更随着呼吸急剧起伏。
拓拔野心中一阵狂跳,立即屏除绮念,转头不敢看她,凝神默念“辟火真诀”。
却不知流沙仙子更是心如乱麻,意念纷摇。赤练蛇曲成一团,钻入她的耳中,嘶嘶作响,仿佛在怂恿劝诱一般。
好几次悄悄地从睫毛缝隙间,凝视他的俊秀侧脸,那团烈焰在她小腹之间熊熊焚烧,野火似的蔓延全身,带给她从未有过的痛楚欲念……
脸颊、耳根、周身的每一处,都**辣地烧烫着,有一刹那,多么想不顾一切地投入他的怀里,让他箍紧自己,粉碎自己,一起在这熊熊烈焰里熔化,管它生,管它死,管它山盟海誓……
忽然又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欲从情起,情由心生,在她的心底,是不是真的对这小子有着难以言喻的感情呢?又或者,仅仅是因为爱屋及乌,他与那人有着生死相连的缘分?
一念及此,眼前又闪过神农那清俊温暖的笑脸,剧跳的心陡然抽紧了,疼痛、悲伤、酸苦、愤怒……如针扎刀绞,登时让她迷乱的神智为之一醒。
蓦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泪水汹涌地流入她的嘴里,咸涩冰冷,那滋味就如同二十一年前,那颗深秋晨晖里的九彩桔……
霎时间,炽烈的地火,如焚的**全都淡了下去。
她心念一动,深吸了一口气,格格笑道:“小情郎,你不是总想问我与那人之间的事情么?今日我便告诉你吧。”
拓拔野迷糊中听见,微微一怔,才醒悟她说的“那人”便是神农,蓦地明白其意:“是了!这‘海誓山盟’既是情蛊,倘若我们只想着彼此心中的至爱,或许便能固本清源,遏止**了。”精神一振,点头答应。
流沙仙子道:“你可知道那公孙狗贼是我什么人吗?”不等他回答,便又冷笑一声,自行接道:“他就是我的亲堂哥!”
拓拔野“啊”地一声,大感意外。
土族公孙世家极为显赫,千年来共出了三位黄帝。当朝长老会中最有权势的三位亦系出此门,此外,另有六名将军、十位城主都是公孙子弟。
想不到这令各族闻之色变的大荒第二妖女,竟也是公孙后裔。
流沙仙子张口欲言,眼圈微微一红,咬牙道:“说起来,我和这狗贼的身世倒有诸多相似之处。他的父亲是二十年前的土族大长老公孙长泰,而我爹便是公孙长泰的弟弟公孙长安。他的母亲是水族黑帝的妹妹波母,而我娘亲却是水族长老洛无疾的女儿。所不同之处,在于他父母尚算是两情相悦,而我娘,却是公孙长安抢掠来的俘虏……”
二十年来,她从未与任何人倾吐过自己的身世,此刻提及,心潮激涌,一时竟有些哽塞,又顿了片刻,才冷冷道:“那时水土两族战火频仍,公孙长安是大将军,更是个残暴奸狡的无耻狂人,为了邀领战功,不断地在边域制造冲突,然后以复仇为由,大肆屠城劫掠,人畜不留。”
“大荒559年,他攻破兰泽城,杀死了我外公,抢走了我娘亲。从我出生的那一天起,他就欠我洛家上上下下四十七条人命……”
“我娘名义上是他的妃妾,实则连奴婢也不如。每日除了受他的凌虐,还要受他十六个妻妾的奴役打骂,甚至就连他家中的婢女、仆从,也敢恣意侮辱。有一日,他的一个姓卫的仆从,趁他不在,将我娘……将我娘强暴了。娘亲悲痛伤心,忍不住向公孙长安哭诉,谁想那老贼不但没有任何同情、安慰,反倒大骂我娘是人尽可夫的水族娼妇,掌掴鞭挞,险些将我娘活活打死。”
听她语气森寒,述说时牙关格格轻撞,悲恨难忍,拓拔野又是惊诧又是难过,想不到她的身世竟是如此凄苦,忍不住轻轻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流沙仙子微微一颤,脸上红晕如醉,想要抽出,却终于还是由他握住,眼中泪光闪耀,咬牙道:“我娘羞愤悲苦,几次想要寻死自尽,但看我幼弱可怜,终于还是舍不得抛下我,只有忍辱负重地继续活着。白天,象猪狗一样地受那些贱人的奴役,晚上,还要去饱受公孙老贼的凌辱……”
“整个公孙府里,所有的人都瞧我们母女不起,就连喂养兽骑的仆从,也敢对着我娘辱骂呵斥,骂我是水族的贱种,长大了也是犬豚不如……”
“那时我虽然不过六岁,却已经看透了人心险恶,世态炎凉。每天夜里,当我娘抱着我悄悄哭泣的时候,我心里就暗暗发誓,终有一日,我要让所有害我娘哭的狗贼,流干所有的血泪。”
拓拔野一凛,想不到她如此年幼之时,竟已是满心的痛苦与仇恨,也难怪后来会杀人如麻,冷酷无情了。听着她述说往事,心中激荡,一时间,身上的情蛊、欲焰竟淡薄了许多。
流沙仙子又道:“公孙老贼所有的姬妾中,火族的烈兰花最为歹毒阴狠,她仗着其父是火族长老,与土族关系极好,便在公孙府中胡作非为。她嫉妒我娘的美貌,恼恨公孙老贼常常让我娘侍寝,就想方设法地凌虐娘亲,每日都要借故毒打,辱骂责罚。当日那姓卫的仆从,就是得了她的暗中帮助,才玷辱了我娘……”
“我对这贱人恨之入骨,每日瞧见她打骂娘亲,心底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过了两年,终于找到了机会。有一天,我从府中巫医那里偷来‘断肠草’,悄悄研成粉末,投在烈贱人喝的药茶里……”
拓拔野“啊”地一声,大感惊愕。但想起大荒传言,这妖女十岁之时便毒杀了全家老小,这也不足为奇了。
流沙仙子脸上晕红,挑眉冷笑道:“那贱人喝了之后,当即便疼得死去活来,公孙老贼惊怒交集,急忙找来了土族最有名的巫医,居然将她的狗命救了回来。烈贱人的父亲闻讯,大为光火,亲自赶到土族,要老贼三日之内找出凶手。老贼查来查去,终于发觉是我拿走了断肠草,狂怒之下,便要亲手将我杀死。”
“我娘苦苦哀求,也不能挽回公孙老贼的心意。在他心里,我根本不是他的女儿,只不过是一个讨人嫌憎的野种。娘亲恐惧绝望之下,竟不顾一切地招认,说‘断肠草’是她逼我去偷来的,也是她研碎了投毒,报复贱人。”
“老贼信以为真,就将她整整毒打了三天三夜,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然后又捆绑送往火族,听任姓烈的长老发落。”
“娘亲被押走的时候,我哭着追了十里,脚磨破了,血流了一地,最后被公孙老贼提着衣领抓了回来。娘从囚车里含着泪看我,一言不发,脸上却始终是温柔的笑容……”
“看着她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山的那一边,我在公孙老贼的肩膀上号啕大哭,求他救回我娘。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人,可是他只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恶狠狠地告诉我,是我害死了我娘。”
“三天后,传来了消息,我娘被那姓烈的长老折磨死了,头颅悬挂在城门,尸体则丢进了荒山,被野狗豺狼吃得精光……”
说到这里,她声音轻颤,突然噎住了,泪水倏然滑落,洇湿了耳垂。
拓拔野心中难过,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想要劝慰,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忽然想起幼年时,父母相继病死,自己形只影单,对着尸体害怕痛哭的场景。
那种伤心、恐惧、茫然、孤单的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记起,而此刻,突然又潮水似的涌入心头,让他难以呼吸。
流沙仙子身子微微发抖,过了半晌,才继续说道:“那老贼说得不错,是我害死了我娘。这二十多年,每天夜里,我常常会梦见我娘最后的笑容,每次醒来,心里都痛如刀绞,说不出的后悔悲痛。但越是如此,我对这些狗贼的仇恨便越发深切,我发誓,总有一日,要让他们用百倍、千倍的痛苦来偿还。”
“娘亲死了,我在公孙府中更加孤单卑贱。那三天,我哭干了所有的泪水,第四天清晨醒来的时候,脸上只剩下了最甜美的笑容。”
“说也奇怪,看着我任他们打骂,始终笑吟吟地一言不发,那些狗贼反而开始害怕了,就连公孙老贼也渐渐不敢再对我如何,那姓烈的贱人更一反常态,主动地开始巴结我,甚至时不时地小恩小惠,赏赐我衣食玩物。”
她双颊火红,眼波汪汪,说不出的甜美娇媚,但嘴角却噙着一丝阴冷彻骨的笑意,淡淡道:“时光一晃便过去了两年,我十岁了,长得也越来越象我娘了。两年中,我绝口不提娘亲,每日笑嘻嘻地就象傻了一般,但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时机,将这些狗贼杀绝斩尽。”
“有一天,我在花园里遇见那姓卫的仆从,他那时已经升为将军啦,瞧见我,他颇为紧张,陪着笑脸想要讨好我,说了许多虚伪恶心的好话。见我始终笑吟吟地不回答,他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慌乱无措,找个借口匆匆溜掉了。”
“我以为他心虚害怕,不敢再来见我,不想这狗贼惧怕我报仇,竟先下手为强,跑去勾结烈贱人,说我心计深远,必须斩草除根。”
“那天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人封住了经脉,睁开眼一看,那姓卫的狗贼和烈贱人赫然站在眼前,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刀子,想要刺下,手腕却在不住地发抖……”
“我心底全明白啦,悲愤恨怒,脸上却仍是笑吟吟的,只是柔声说了一句:‘两位放心,就算我到了地府里,也绝不会放过你们的。’那两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烈贱人喝道:‘卫犰!把她眼睛刺瞎了,先奸后杀,丢到荒郊去喂狗!’卫犰也象是豁出去了,撕开了我的衣裳,便想上来玷辱我……”
“这个畜生!”拓拔野大怒,想不到天下竟有这等卑劣小人,连十岁的女童也不放过,普天之下,也只有那变态残暴的西海老祖才可比拟了。
流沙仙子柔荑被他握得甚紧,心中一跳,知他关切自己,脸上、身上登时又是一阵**辣地烧烫,格格一笑,握紧他的手,柔声道:“小情郎你放心,姐姐福大命大,从来只有我克人,哪有人克我?就凭那姓卫的狗贼,又怎能奈何得了我?”
她声音沙甜柔媚,吹在耳边,麻痒难耐,手掌更是柔若无骨,温软滑腻,拓拔野心旌剧荡,体内情火登时又轰然席卷,心中一凛,急忙凝神聚念,道:“后来呢?”
流沙仙子道:“就在那时,窗外突然闪起冲天火光,人声嘈乱,叫道:‘走水了,走水了!’卫犰一怔,正想开窗看个究竟,一个人影却从窗口跃了进来,只一掌,便将他打得鲜血狂喷,飞撞墙角,半天爬不起来……”
拓拔野大喜,微笑道:“来的那人是神农陛下么?”
流沙仙子脸上闪过古怪的神色,摇了摇头,又是凄楚又是恨怒,冷笑道:“倘若当时来的是他,我也不会受那么多的苦楚罪孽了。”
顿了顿,道:“月光、火光穿过窗子,斜斜地照在那人身上,高冠黑衣,脸色苍白如雪,俊美得就象精致绝伦的玉器,嘴角眉梢带着轻狂倨傲的神色,但笑起来的时候,却是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拓拔野微微一震,失声道:“公孙婴侯?”
流沙仙子妙目微眯,怒火闪烁,冷笑道:“不错,就是这狗贼。只是那夜初见他时,半点也没想到他所怀的叵测居心,只道他是上苍派来解救我的天神。那一刻,瞧见他对我着微笑,我几乎连呼吸也停顿啦,竟然悲从心来,莫名地哭了起来,仿佛积累了十年的委屈、苦恨都在这一刻宣泄爆发……”
脸上酡红,似是颇为羞恼,瞟了拓拔野一眼,似笑非笑道:“小情郎,你可别笑话我。这狗贼从前年少轻狂,风流倜傥,也不知迷倒了多少大荒女子,就连你的雨师姐姐、土族的武罗仙子,还有那奸狡无信的淳于昱,全都不能幸免。比起你这拓拔磁石,风头丝毫不减。那时我不过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十岁女童,又哪能看得出他的真面目?”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中却是说不出的黯然酸苦。想到眼下雨师妾尚陷他手,生死相隔,前途难料,更是剧痛如绞,难以呼吸。
第十五章 铭心刻骨
阳极宫内,红幔低垂,烛火如昼,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当中的玉石案上,斜立着一个三面铜棱镜,碧光闪耀,投映在屋内的三个墙面影像浮动,栩栩如生。
第一块镜面里,万兽奔腾,群禽飞舞,正与各族群雄奔突激战。大地震裂,烈火不断喷涌而出,不断有猛兽和战士被火焰吞噬,战况极为惨烈。
第二个镜面中,火焰熊熊飞蹿,翠绿的石棺烟气缭绕,隐隐可见两个人影并躺其中。
第三个镜面映照出雨师妾明艳娇媚的脸容。她霞披凤冠,软绵绵地斜坐在玉案边的床椅上,经脉俱封,丝毫动弹不得。螓首微抬,泪痕犹在,秋波瞬也不瞬地凝视着第二个镜面,嘴角微笑,心中却是忧恐、悲怒、难过、焦虑……交相翻涌,仿佛万剑齐绞,烈火焚烧。
公孙婴侯负手站在一旁,苍白的俊脸在烛光映照下,泛着妖异的嫣红,双眸光芒闪耀,又是狂喜又是快意,哈哈笑道:“洞房花烛夜,棺穴共枕时,我倒要看看你的这位心上人还能坚持多久!”
低下头,伸手轻轻地勾起她的下巴,柔声道:“好妹子,今晚是我们大喜之日,你若是好好的伺候我,从今往后只惦念着我,瞧在咱们的夫妻情分儿上,我或许便会放了拓拔小子……”
雨师妾知他阴狠脾性,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故意折辱自己,想要诱使自己放弃尊严,哀求讨好,然后再以更狠辣百倍的手段折磨拓拔野,以报仇取乐。自己越是表现得伤心、忧惧,他便越是得意、快活。
当下任他如何劝诱,始终微笑自若,一言不发。心中念头飞闪,苦苦想着如何脱身,解救拓拔野。
只听“吱呀”一声,一个彩衣蛮女推门而入,瞧见雨师妾,月牙妙目中登时闪过妒怒厌恨的神色,冷冷道:“鱼都已经上钩啦,饵还留着做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想和她入洞房吗?”赫然正是多年未见的火仇仙子。
公孙婴侯哈哈一笑,伸手将她拖入怀中,嘿然道:“我有了你这如花似玉的娘子,还要这嗤奴作甚?留着她,不过是为了耍弄那拓拔小贼。等那小贼和小妖精双双毙命,再把她一并丢进去陪葬便是。”
雨师妾听他盘算狠毒,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心下悲怒益甚,咯咯大笑道:“淳于妹子,你和他相识十**年,还不了解他的性子么?若论寡恩薄情,冷血善变,天下再没人比得过他啦。今日枕边人,明日棺中尸……”
火仇仙子俏脸徒沉,喝道:“住口!”仰头凝视着公孙婴侯,冷冷道:“当日我费尽千辛万苦,从阴阳冥火壶中放你出来,你所立的誓言可还记得么?”公孙婴侯笑道:“自然记得。我发誓今生今世永远只喜欢你一个,只听你的话,绝不再伤你分毫。如若食言,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脱。”
雨师妾闻言大凛,她冰雪聪明,适才从三棱镜中瞧见火仇仙子将拓拔野二人诱入神壶山时,便已猜到这南蛮妖女必定与公孙婴侯重现大荒有着隐秘联系,此刻果然印证。
普天之下,能将公孙婴侯封入阴阳冥火壶的,恐怕只有神农帝了。难怪这厮费尽心机,也要将拓拔野骗入这神壶之中报仇雪恨。只是以火仇仙子的真气、法力,又怎能解得开神农所设的封印?隐隐之中,觉得其中必定另有玄机。
火仇仙子冷冷地凝视着公孙婴侯的眼睛,想是要洞穿他的心底去,眼圈忽地一红,伸出手,一字字道:“你那日发誓之时,说只要能出得神壶,愿将‘混沌环’交于我保管,以表真心,永不辜负。‘混沌环’呢?”
公孙婴侯脸色微变,哈哈一笑,道:“我说的话,何时反悔过?‘天地之初,万物混沌’,你我之间便如混沌一般密不可分。”从怀中取出一个橙黄色的玉石环,套入淳于昱的皓腕,光芒闪耀。
雨师妾“啊”的一声,惊怒交加,心中寒意大起。
混沌神兽是太古土族的第一凶兽,与水族的鲲鱼、火族的大金鹏鸟并称“三大凶魔”。数千年前,这三大凶魔肆虐九州,搅得天崩地裂、洪水连连。
女娲大神采石补天,又以剩余五色石炼制神兵,与三兽激战了七天七夜,才将它们一一封印镇伏。而收纳混沌神兽的,正是“混沌环”。
谁想时过境迁,这太古神器竟落入了公孙婴侯的手中!一旦混沌妖兽被他重新解印放出,眼下这风雨飘摇的大荒,又不知要遭受怎样的劫难了。
火仇仙子抚摸着那玉环,示威似的朝她横了一眼,璨然展颜,轻轻地偎入他的怀里,柔声道:“公孙大哥,只要你永远记得这个誓言,我为你吃多少苦,受多少累,都不怕啦。”
公孙婴侯目光闪烁,凝视着铜棱镜中的景象,嘴角勾起森然微笑,傲然道:“你放心,当今世上,舍我其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管他碧光晟,还是祝融刑天,我要火族上下,全部跪在你面前称臣!”
阴阳冥火壶内烈火熊熊,拓拔野二人并躺在棺内,意守丹田,动也不动。
流沙仙子接着说道:“那烈贱人吓得脸都白了,刚想大声呼救,便被公孙婴侯封住了经脉,抛在我的前面。看着那贱人和卫仇满脸惊怖地蜷在地上,像只癞皮狗似的簌簌发抖,我哭着哭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公孙婴侯弯下腰,将刀子递给我,笑嘻嘻地问我想不想亲手杀了这两个仇人?我接过刀子,浑身发抖,走到烈贱人的跟前,想起我娘,想起这些年受的种种苦楚,心里像是被火烧着,一刀就扎下去了,鲜血喷了出来,热呼呼地溅了一脸。”
“那贱人张着嘴叫不出声,筛糠似的颤抖着,泪水涟涟,眼里都是痛楚、恐惧、哀求的神色。我心里痛快极了,用手指从她胸口蘸了些鲜血,放在嘴里尝了尝,腥腥甜甜,竟比我这辈子吃过的所有佳肴都要美味。这是我第一次尝到报仇的滋味……”
拓拔野又是惊愕又是难过,颇有些不忍。但转念又想,倘若是自己,面对双头老祖、公孙婴侯、水伯天吴这些卑劣无耻的仇敌,也未见得会多么仁慈。
流沙仙子眯着眼,嘴角微笑,想是在回味那时的情景一般,柔声道:“我接连在她的肚子、大腿、双臂、双足上刺了十几刀,又在她的脸上划了几十道口子,偏偏不刺她的心口,看着她鲜血流了一地,浑身抽搐,过了半晌才断气,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恍惚,就像在做梦一般。
“公孙婴侯笑嘻嘻地拍着我的头,夸奖我,说对待仇敌,便要这般让他生不如死。于是我又照着他说的法子,将卫仇的手脚全都挑了筋,刺瞎了眼睛,割断了舌头……挨,可惜他的功力太差,才切了一半,就断气啦。
“那时候屋外火焰乱舞,所有人都忙着救火,没人想到要来救我这水族的贱种。公孙婴侯问我,想不想跟着他学蛊毒法术,将所有讨厌的人全都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那时早已将他当作上天派来救我的大英雄,欢喜不迭的答应了。我又哪会知道,我不过是他报仇雪恨的工具罢了。”
拓拔野一凛,忍不住道:“公孙婴侯不是你爹……不是公孙长安的侄子么?又为何要上门索仇?”
流沙仙子冷笑道:“公孙长泰是当时土族最具人望的大长老,族中甚至有传言,姬少典想把黄帝之位禅让给他。公孙长安这老贼表面上与他大哥情深义重,暗地里却是说不出的妒恨,时时刻刻想要取而代之。公孙长泰被逐到这皮母地丘后,他仍觉得不解恨,几次三番的设计陷害,我年纪虽小,却也听见了好多次。
“就在那一年春天,公孙长泰与波母汁玄青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公孙青阳。公孙长安借口庆贺,将他骗了出来,又故意把消息走漏给了水族的仇敌。结果公孙长泰到了支离山下,便被水族四名仙极高手伏击,剁了个支离破碎……”
拓拔野心下莫名的一阵黯然,为了争权夺利,各族显贵手足相残,亲朋反目,实是数不胜数。权位荣华,不过水月镜花,世人偏偏如此恋栈,舍本逐末,可悲复可叹!
但愿终有一日,大荒各族能和平共处,再无半点野心私欲;人人相亲相爱,自由快乐,就想那蜃楼城一般。到了那一天,自己便可了无牵挂,和雨师妾一起并肩携手,浪迹天涯。想到龙女,呼吸如窒,周身烧烫如焚。
流沙仙子续道:“我杀了烈贱人和卫仇,心里说不出的快活。一心跟着公孙婴侯学习蛊毒之术,便随他会回到了皮母地丘。刚到这里的时候,瘴气弥漫,到处都是凶兽毒虫,就连不小心踩到花草,也有中毒送命的危险。我很快便生了一场大病,奄奄一息。
“汁玄青那老妖女惺惺作态地照料我,每日煎熬了药水给我喝。我瞧她端庄可人,对我又亲切,竟傻乎乎地把她当成了至亲之人,有一次,竟情不自禁地搂着她的脖子,哭着喊她娘亲。她也笑吟吟地答应了,还说当女儿不能长久,要我做她小儿子的媳妇儿。我又是害羞又是欢喜,心想只要能有这样一个妈妈,有一个不足一岁的丈夫又有什么打紧?
“病好了之后,我开始跟着汁玄青学习蛊毒,修炼粗浅的法术。我学得很快,不到一年,便已将皮母地丘的各种奇花异草、毒虫凶兽分辨得差不多了,御兽驱蛊的本领也有了很大的长进。每天帮着她采集草药、蛊种,烧饭做菜,照料公孙青阳……虽然很累,却是从未有过的快活,心底里,真的将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道:“那时侯,公孙婴侯刚刚自称阳极真神,只身独闯土族、水族十二城,打败了数十个高手,声名鹊起。每次回来,都会抓回一两个仇人,送给我当作药罐,教我如何用最阴毒的蛊虫,将他们整得人鬼难分。除此之外,还常常有些女子不顾危险,冒险闯人皮母地丘里找他,其中就有你的雨师姐姐……”
拓跋野心中如被尖刀猛刺,陡然一阵抽搐似的剧痛。想要问明究竟,喉中却又像被什么堵住了,酸酸麻麻,直贯心底。
流沙仙子膘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当年龙女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还是水族的亚圣女,清纯俏丽,腼腆温婉。第一次向我打听公孙婴侯的时候,羞红了脸,声音小得宛如蚊子一般,和现在相比,简直就像是两个人……”拓跋野越听越是难过,呼吸窒堵,蓦地喝道:“别说了!直接说你自己的事情便是。”
“臭小子吃醋了么?”流沙仙子咯咯一笑,握紧他的手,像是在安慰他一般,道,“那时孤身闯来地丘,寻找公孙婴侯的,几乎全是对他痴恋的女子,尤以水、土两族的贵族为多。这狗贼狂妄骄纵、自私阴毒,对这些女子都是始乱终弃,除了其薄幸无情的秉性外,更重要的,是故意借此复仇,打击水、土两族。我瞧着他身边的女人走马灯似的更换着,看着那些女人伤心欲绝,心里也有些莫名的快意。
“有一天清晨,我早早地赶往落霞峰,采集九彩桔笼花的秋露,调制‘辟毒神水’。刚采了两小袋,就看见一个人影斜斜地横在我的眼前,我以为又是跑来寻找公孙婴侯的女人,心里没好气,头也不回,不耐烦地说:‘他不在,你快滚吧。’却听见一个低沉而好听的男人声音,说道:‘小姑娘,九彩桔笼花性寒,剧毒,花上的秋露寒毒更甚,你采了这么多,是用做什么的?’“汁玄青那老妖女告诉我,吃了九彩桔笼花可以取避地丘毒火,喝了花上的秋露更能辟易百毒,我听此人这么说,心下大恼,喝道:‘胡说八道!想骗你洛***神水么?’转头望去,那人一身紫衣,银发如雪,年纪虽然很大了,却是……却是从未见过的好看。”
拓跋野一震,道:“是神帝么?”
流沙仙子苹果脸上一阵晕红,眼波温柔,微笑道:“不错,那便是我第一次遇见他他笑着说:‘洛奶奶?这么说来,我岂不成了老不死的妖怪了么?’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笑容金灿灿的,我的心底也忽然像被阳光照亮了,莫名地一阵温暖但想起他低毁波母所说的话,心里有气,叉着腰,凶巴巴地说:‘少废话,想活得更长一点,就快快从本姑娘面前消失!’
“说也奇怪,若换了是别人,我早就下蛊让他变成药罐子啦,但看着他,竞像觉得认识了许久似的,说不出的亲切。”
流沙仙子顿了顿,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拓跋野,嫣然一笑,道:“小情郎,那感觉就和第一次瞧见你的时候一样可是他要比你俊得多啦。”拓跋野脸上一烫,体内的情蛊欲火顿时又阵蠢动,凝神敛念,想起自己初见神帝之时的情景,心潮激荡,悲喜交参。
流沙仙子柔声道:“他从袖中取出一个二尺来长的褐色七节鞭,在那九彩桔笼花轻轻一点.七节鞭顿时变成了黑紫色,光芒诡异。他笑着对我说:‘瞧见了么?褚鞭变成了这等颜色,便是说此花班:行属水,性寒,有剧毒。’“我又惊又疑,才猜到他竟是当今神帝但那时我对汁玄青那老妖女敬若神明,要想让我承认她故意害我,实是比杀了我还要难。当下一把抓下九彩桔,怒道:‘这些神果我吃了都快一年啦,倘若当真有毒,早该死了千百遍了!’说着,便将桔果连皮塞入口中,酸涩辛辣,直冲脑顶。
“他吃了一惊,凌空弹指,将我任脉封住,接着在我背上轻轻一拍,我“哇”的一声,顿时将早上吃的所有花果全都叶了出来从他把住我的脉,凝神察探了片刻,脸色越来越加凝肃,沉声问我:‘这些花果都是谁给你吃的?采药的要诀又是谁教你的?是汁玄青母子么?”
“我心中森寒害怕,就像是突然掉进了一个冰冷的深渊,不断地哭叫挣扎他从腰间葫芦里取出几颗丹丸,不容分说,全都塞人我的口中。霎时间,周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他背起我,飞也似的冲入地底的阳极宫,他对这皮母地丘竟似极为熟悉,所有的凶兽毒虫见到他,无不辟易慑服。“方一见着公孙母子,他便沉声喝问:‘我教你们《百草注》,是让你们自保、救人的这女娃儿和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如此害她?’
“汁玄青的脸色顿时变了,公孙婴侯却若尤其事地笑道:‘神帝陛多虑啦.这女妹儿是我救回来的,她体内的这此剧毒全都是仇家早就就下好的,我和娘不过是以毒攻毒,想帮她清除体内的余毒罢了”
拓跋野一凛,想起当日神农将《百草注》传给他时,曾下色叮嘱:百草注乃是救人之朽,万万不可用于害人想必便是有了这前车之鉴,才有此言。流沙仙子道:“我将信将疑,心想或许烈贱人果真早卜了剧毒害我,也未可知。但瞧着汁玄青母子,生平第一次感到了锥心刺骨的恐惧。神农见他坦然自若,也信了几分,温言问我,要不要随他一起到神帝山去?他自会帮我清除体内所有的积毒。我心里乱极了,在皮母地丘呆了一年,早已将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想了许久,终于还是摇头。
“神农颇为失望,悄悄地塞给我一块碧玉,叫我今后服食所有的草药时,都将这‘辟邪玉’含在舌下,倘若感觉到刺痹涩麻,就立即吐出,断不可吞下。“他走了以后,汁玄青母子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对我反而更加体贴关怀了。但我却渐渐觉得很不自在,那种感觉就像从前娘死了以后,在公孙府里,众人对我的虚伪客套一样。
“从那天起,我时时刻刻将‘辟邪玉’含在嘴里,睡觉的时候就藏在枕下。有一天早晨起来,发现辟邪玉不见了,又惊又怕,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却都没有发觉。
“那一天我一滴水也没敢喝,一口饭也没有吃。到了夜里睡觉的时候,忽然从床缝里发现那块碧玉,又是激动又是后怕,握着辟邪玉,泪水涟涟,将枕头都沾湿了。”
拓跋野心中一动,道:“那辟邪玉是被公孙婴侯换过了么?”
流沙仙子妙目怒火闪烁,咯咯笑道:“不错!那狗贼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一模一样的碧玉,质地、大小、就连上面雕刻的每一道纹理,都毫无二致。起初,我毫不怀疑,只道是自己粗心着急,没有在床缝里发现。
“但过了半个多月,无论吃什么花草,都没有刺痹涩麻之感,我心里反倒渐渐起疑。是药三分毒,天下花草哪有半点毒性全无的道理?
“于是我趁着他们不备,悄悄地采了一些断肠草放在嘴里咀嚼,结果除了酸苦之外,也无其他异味。我的心登时沉了下去,就像置身梦魔,偏偏却不能醒来……
此时,青冥紫火已渐渐转为青绿色,在石棺四周燃烧得越发猛烈,“畴啪”作响,棺内的温度也越来越高,像是蒸笼一般。
两人汗水淋漓,衣服全都湿流流地紧贴着肌肤,宛如透明一般。拓跋野不敢侧望,但闻着她身上的奇异幽香,心中仍是“坪评“狂跳,燥热如焚,欲念越来越炽烈。
流沙仙子喉中干渴难耐,咳嗽了几声,续道:“那时汁玄青早已不让我照看公孙青阳了,就连我采回的草药、虫种,也要先放在地火宫里,由她亲自一一验证过后,再收人药房。
“我知道他们早已对我有所戒备,几次想要逃离皮毋地丘,全都被汁玄青撞见。我们彼此心知肚明,互相防范,但表面上仍要装得像往常一样亲密无间。但每侮想到我将他们视若亲人,他们却如此算计我,下毒害我,我就说不出的伤心、愤怒……”
流沙仙子眉尖一挑,嫣然笑道:“都说天下至毒的花草虫兽全在皮母地丘。但纵然是地丘所有的花草加在一处,又毒得过世间人心么?从那时起,我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我自已。”
听她笑声激愤悲苦,拓跋野义是怜悯,又是难过,叹道:“世间花草果实何止万干,有辛涩剧毒的,自然也有清甜裨益的,仙子义何必一棍子打死?”流沙仙子咯咯大笑道:“花草剧毒,尚有精鞭可以试探。人心险恶,义有什么能够甄别?倒不如一竿子打死,落个清净。”
顿了顿,又道:“如此过了半个多月,公孙婴侯突然笑着对我说:‘恭喜恭喜!你的大仇今日可以报啦。’见我惊讶迷惘,汁玄青又说:‘今天是你爹的寿诞,公孙府上上下下都要摆酒庆祝,你这一年多究竟学到多少本事,今夜就能瞧个究竟了。’
“我心中狂跳,义惊又喜,不仅是因为终于等到了报仇的一天,更觉得这是我逃出皮母地丘的绝好良机。我将数千种蛊毒一股脑儿装进百香囊,带上玉咒角,随着公孙婴侯出了地丘,驭风急行。傍晚时分,终于回到了至为痛恨的公孙府。
“天边的晚霞像烈火一样地焚烧着,夕阳照在琉璃瓦上,金灿灿的,那么刺眼。想起我娘,想起这些年在这里受的种种苦楚,我浑身颤抖,一步步地向大门走去。公孙婴侯则靠在门外的大树上,笑嘻嘻地看着我。
“门口的卫士认出了我,脸色顿时变了,一个赔着笑上前招呼我,另一个则慌慌张张地跑进去报信。但刚奔出几步,就被我的‘蜜蝶香’熏得七窍流血,双双踉跄摔倒,浑身抽搐。
“我穿过大门,走进厅堂,绕过花园,向内宅慢慢地走去。所过之处,那些曾经嘲笑辱骂过我的奴仆、贱牌,全都烂泥似的瘫倒在地,双手扼住自己的咽喉,瞪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全身渐渐地变成青紫色。就连悬挂在檐角的画眉、趴伏在窗台的小猫,甚至从花园里飞过的鸟儿,全都不能幸免……”拓跋野心下凛然,流沙仙子脸上晕红,眯着双眼,嘴角勾着森冷的微笑,柔声道:“走到内宅大堂时,里面歌舞翩翩,献筹交错,正热闹得紧,所有的人都忙着给公孙长安敬酒祝寿,谁也没瞧见我正站在梅花树卜。那株梅花是我娘生我的那年冬天,她亲手栽种的,满树繁花,灼灼艳红,在黄昏里开得绚烂。
“闻着那淡淡的梅香,就像是闻着了她衣襟的味道那一刻,眼泪流过我的脸颊,滚烫得像是地丘里的烈火。我浑身战抖着,却哭不出声,取出玉兑角,呜呜地吹了起来。心里想,娘,这是我给你吹的最后一个曲子。“听见号角,大堂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又是惊愕又是讶异。公孙长安那老贼脸色涨红,‘啪’的一声,将杯子摔得粉碎,指着我喝道:‘你这个小贱人,杀了三娘,还敢回来捣乱!’
“那时,我突然一点儿也不害怕了,只觉得怒火在胸腔里燃烧,这些年的仇恨全都涌上了心头,放声大笑,用玉兑角吹奏着我娘生平最爱听的‘春水谣’儿百种蛊虫随风飞散,迷迷蒙蒙,像花粉似的落到那些人的身上,随着号角声,钻人他们的体内……
“看着他们嘶声惨叫,挠得满脸鲜血,跌跌撞撞地摔了一地,我的心里从未有过的畅快这些狗贼,朝着我磕头求饶的时候,全都忘记了当年是怎么对待我们母女的啦。一刀杀了他们也戎便宜,只有让他们被万虫噬咬,生不如死,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她一边柔声述说,左手情不自禁地越握越紧,指甲深深地陷人拓跋野的手掌,鲜血长流。
拓跋野听入了神,五味杂陈,一时竟忘了疼痛,那炽烈的**也感觉不到了。
流沙仙子道:“唯有公孙老贼真气浑厚,又会些法术,中蛊之后仍能苦苦强撑。他踉跄奔出,咬牙切齿地骂着我,接连打来几记气刀。我绕着梅树飘忽躲闪,像猫逮耗子似的戏耍着他,直到他周身血肉激破,爬满了蛊虫,再也不能动弹,才停了下来。
“太阳落山了,寒风呼啸,到处刺鼻腥臭,我形单影只地站在暮色里,突然觉得说不出的寂寞。从那一刻起,在这世上,我再没有任何亲人;就连仇人,也少得可怜了。
“确认所有的人都已死绝,我飞快地穿过后堂,钻人一个极为隐秘的地道。地道朝南蜿蜒六里,直通流沙河。出了地道,我顺流南漂,过了两个多时辰,来到了荒无人烟的流沙山。
“月亮升上来了,圆盘似的悬挂在山顶,连绵的银色沙丘像雪山,又像凝固的波浪。流沙从山顶汹汹冲下,卷着蒙蒙自烟,在河边堆积成沙滩。我坐在沙滩上,浑身**的,冻得发抖,看着匕鱼从粼粼的河水里破浪冲起,听着寒风在对岸的树林里呼啸,落叶纷飞,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自由。”她叹了日气,淡淡地道:“天下之大,我似乎哪里都可以去,但却哪里都不想去。于是我就在那流沙山住了下来,渴了就喝河里的水,饿了就吃肥硕的飞鱼,困了就睡在漫天飞舞的流沙里。
“那一年,我不过十一岁,可是却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有时候照见河里的倒影,突然会记不起自己是谁,记不起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听着她那甜美、倦怠。盯又苍凉的声音,拓跋野心中隐隐刺痛,又想起了童年孤身一人,漂泊流浪的日子忽然觉得和送肤女之间,竟有着如此多的相似与共鸣时热血如沸.也不知是蛊虫作祟,还是隋难自禁,竟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在她耳垂上轻轻地一吻。
流沙仙子微微一颤.像是陡然僵住,呼吸顿止。
拓跋野嘴唇方甫碰到她滚烫的耳垂,登时醒过神来,心中抨坪狂跳,不敢抬眼看她,大是羞惭后悔,对自已暗骂不已又不好意思立即缩回头来,进退两难,尴尬之极。
所幸流沙仙子动也不动,没有进一步的反应,过了片刻,又继续柔声道:“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一天夜里,我突然肚痛如绞,接着身上又长出了许多红斑,时而恶寒,浑身冷战,时而酷热,大汗淋漓,难受得恨不能跳入流沙河淹死。
“我忽然想起从皮母地丘出来的前一天,汁玄青曾神色古怪地告诉我,她新培植了一种奇毒花草,服用后半个月发作,症状便与此一模一样如若得不到她的独门解药,就会浑身溃烂,过上七日,便只剩下一堆自骨……”拓跋野大凛,失声道:“铭心刻骨花!”
《百草注》中记载了这种南荒特有的珍罕毒草,只能生长在腐骨烂肉之中,所开的花朵莹自奇香,一旦误服,血肉糜烂,无药可救。不知汁玄青所谓的独门解药又是什么?
流沙仙子道:“我又惊又怒又怕,知道千防万防,终于还是着了她的道。那天夜里,我强忍着剧痛,连夜赶回皮母地丘,趁着天尚未亮.悄悄地潜人照影峰,藏在碧虚潭里。
“每个月的十五月圆之夜,公孙婴侯都会离开皮母地丘,去私会当下的情人。而当夜子时,汁玄青也必定要到阳极宫的地火洞里,修炼半个时辰的‘地火**’。整个阳极宫里,守卫公孙青阳的,便只有七只地火凶兽”拓跋野一震,才知道她原来竟打算挟持波母一岁大的幼儿,来向对方换取解药!但以公孙母子阴狠毒辣、酷爱折辱仇人的脾性,除此之外,只怕也找不到其他良策了。
正自黯然,忽听“轰”的一声震响,石棺微震,炽烈飞舞的火焰陡然熄灭。从气孔朝外望去.道道霜风从神壶上方自蒙蒙地怒卷而下,洞内鹅毛大舌纷飞飘舞,一片又一片地覆盖在石棺上、
霎时间,方才还滚烫如火的石棺“咯啦啦”地结起一层层厚冰,神壶四壁更是银装素裹,壳茫苍苍
狂风卷舞,呜呜如狼嚎,森寒彻骨两人像是忽然从蒸笼掉进了冰窟,激灵灵地扫了几个寒哗,牙关咯咯乱撞,不由自主地朝彼此靠去。
第十六章 不老之药
壶洞内大雪分飞,温度骤降,石棺的缝隙,气孔转瞬间都已被冰雪封凝,两人肌肤上的汗水也迅速凝结成冰,就连口中呵出的气,附在棺盖上,也成了片片银霜。
不过片刻,适才还酷热如烤的火炉,竟已变成了胜似西海寒荒的冰窟。
拓拔野心中大凛,知道公孙婴侯所言非虚,这阴阳冥火壶果然以半个时辰为一周天,冷热两极交替。
“山海神虫”性喜极寒极热之地,被这相极去大的温差刺激,势必比筠胆繁衍得更快,活动得更为猛烈。更为糟糕的是,情蛊只能以意念克制,一旦动用真气,只能适得其反。方才烈火如灸,尚有辟火珠护体,可以不妄动真气:但眼下冰寒彻骨,倘若不能御气抵抗,只怕等不到半个时辰,便已被冻僵毕命。然而一旦调动真气。“海誓山盟”势必催化更快,后果更加不堪城市设想。这可真保收进退维谷,左右两难了!
流沙仙子俏脸冻得通红,浑身轻颤,不由自主的往他怀里靠来,心中凄楚,悲怒,绝望,咯咯笑道:“小情郎,看来我们是当真要一齐死在这里啦了。从前那性烈的贱人天天骂我们母女,说我是天煞孤星,喜欢上谁,谁便注定不得好死……”
说到最后一句,忽然觉得似有语病,急忙顿住,脸上**辣地烧烫。
眼角扫处,见拓拔野正皱眉苦苦思忖应对之策,没有留意,她心中一松,羞赧稍减,又想:“倘若他现在是与龙女同棺共穴,又或是与木丫头一齐困在这里,只怕就不会这般心不在焉,六神无主了。”
一念及此,莫名地又有些怅然失落,微微一笑改口道:“是了,拓拔小子、我的那份贺礼还没有来得及送给你新娘子呢,现在就送给你吧,万一我们都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下辈子不还是要欠你人情吗?”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幻光流转的黑玉指环,轻轻的套入拓拔野的小指,道:“十指连心,环环相扣。这个“连心环”本是你雨师姐姐之物。两两一双。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拓拔野大奇,正待追问为何她会有此物,思绪飞闪,立时便又明白了,心中陡然一阵酸楚,悲喜交集。
流沙仙子淡淡道:“不错,这黑玉指环便是当年雨师妾送与公孙婴侯的定情之物,只可惜所托非人,被他之若蔽屐,丢到了阳极宫的火窖中。我觉得好看,就悄悄的保留下来,想不到二十年后竟然遇见正主啦。”
拓拔野勉强一笑道:“等出了此地,救了新娘,我们再一起答谢仙子的大礼。”
但想到被困在这神壶之中,生死难料,也不知是否还能再见龙女一面,这些话也不过是画饼充饥罢了,神色顿时黯然。
流沙仙子见状,心中涌起温柔的母怜之意,直想拍拍他的脸颊,抱在坏里好言相慰……此念方起,体内情火登时又熊熊高蹿,双颊如烧,心中一阵刺扎酸痛,定了定神,抿嘴笑道;“道谢就免了,你这次大婚,想必收了不少好宝贝吧,到时候让姐姐我挑上一件,就当礼尚往来……”
拓拔野心中一动,灵光霍闪,失笑到:“是了,多谢仙子提醒!”急忙从怀里取出一个寸许长的赤铜小鼎,指尖真气轻轻一弹,呼的一声小鼎顿时蹿处青绿色的熊熊火焰。
“饕餮离火鼎!”流沙仙子又惊又喜,这才想起那日在汤谷夜宴上,火族使者代表烈炎,将此物送与拓跋野,当作大婚贺礼。
拓跋野哈哈笑道:“二哥的这件礼物,可真是救了我们一命啦。”食指顶在铜鼎,真气绵绵输入,将那火焰煸得越来越旺。
那饕餮离火鼎必竟是火族神器,虽远无法与阴阳冥火壶抗衡,但在这狭小的的石棺内,却也足够了。
这不片刻,两人冰霜消融,周身渐暖,体内蠢蠢欲动的情蛊也随之消停了许多。
流沙仙子也松了一口气,心花怒放,咯咯笑道:“人算不如天算。公孙婴侯这狗贼自以为将一切布置得开衣无缝,又怎料到烈炎那小子竟会送了你一个离火神鼎。可见天上神明,注定要帮助我们离开此地。”
拓跋野想起《大荒经》中所言,精神大振,笑道:“不错!有了这神器,只要将这棺内的温度维持不变,过上两三个时辰,管它是‘海誓’,还是‘山盟’,自然便会死绝了啦。等到‘山海神虫’消除,咱们再想办法离开此地。”
霎时间聊暗花明,生路陡现,两人心情大好,重又谈笑风生起来。
当下一边凝神压制体的情蛊,一边以少量的真气激化饕餮离火鼎的神火,保持棺内温度。碧火踊跃,映照得翆玉棺内流光溢彩,两人躺在其中,肌肤也被镀成了妖艳的表绿色。
流沙仙子继续说道:“那日清晨大雪纷飞,照影峰又在皮丘的最阴冷处,地火最弱,山上覆盖着茫茫白雪,我在结了冰的碧虚潭内藏了整整一天,冰得就如此刻一般,周身发青。但唯有如此,才能压制体内的炎毒,避过公孙母子的眼线……
“入夜之后,云开雪霁,圆月在云层里穿梭,我贴在着山崖,悄悄地往下奔掠。那时驭风术虽然方对入门,飞行不快,好在对地丘早已经了如指掌,闭上眼睛也不会走错,身上又涂了许多草汁,毒虫鸟兽闻见了便自行趟开,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阳极宫外。
“我伏在草丛里,屏住呼吸,远远无人瞧见汁玄青出了墓门,穿过回廊,下了地火宫,我立即穿入墓室,从后门进入厨房,将七十二种无色无味的剧毒全部混入肉丸,然后直奔青宫。
“在皮母地丘的一年中,我常常负责照料公孙青阳饮食起居,抱着他到处玩耍,对那里再熟悉不这。那七只地火凶兽瞧见我,都大为欢喜亲昵,纷纷上前吞食我带来的肉丸。
“等那七只凶兽倒地横死,我立即蘸着兽血,在墙上留言,让汁玄青两日内,将解药送到婴梁山下的玄石洞里,否则我就杀了公孙青阳,封住他的口,藏到下边的地窖里……”
拓跋野大惊,不知她为何竟不立即逃走,但转念一想,顿时恍然。
最危险的地方就往往是最安全的。试想其时间紧促,以她的驭风术,只怕不等逃出十里,便被汁玄青抓回来。与其冒险逃走,倒不好藏在原处,等他们取了“铭心刻骨花”的解药离谷之后,再盗取解药,从容逃离。
之所以选择“婴梁山下的玄石洞”,一则因为彼处在土族北疆,距离当时的皮母地丘极远,汁玄肯母子仓促之下唯有立即赶路,不及多想;二则是声东击西,等他们往北去后,她便能立即逃往南边的流沙山。
想到她当时只不过十一岁,便如此心计缜密,远胜常人,便更加佩服不已。
果听流沙仙子说道:“我穿上‘隐身甲’,躲在地窖中,等了半个时辰,便听见脚步声远远响起。当下屏息凝神,将手掐在公孙青阳的脖子上,从小孔里朝外望去。不想进来的竟是公孙婴侯。他瞧见干墙上的血书,顿时脸色大变,匆匆离去。过不片刻,领着汁玄青回来了。
“汁玄青那老妖女面如土色,全身发抖的看着血书,突然号啕起来。我与她相处一年,她始终从容优雅,和颜悦色,从未如此失态。心里又是快意又有些难过。但当我听到她与公孙婴侯所说的话时,我顿时周身冰凉,像是掉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拓跋野一凛,道:“难道是他们发现你了?”
“他们当是方寸大乱,哪里还能察觉?”流沙仙子摇了摇头,冷笑道,“那‘铭心刻骨’根本就没有解药,汁玄青当日故意那告诉我有解药,不过是想诱骗我回来向他们磕头求饶,侨由他们折磨耍弄。”
拓跋野“啊”的一声,又惊又怒,暗想:“是了!两母子必是恼恨她在神帝面前害他们难堪,既已利用她杀死公孙长安全家报仇,便想将她百般折磨,杀人灭口。恶人自有恶人磨,惹了这狡黠狠辣的妖女,也只能他们使命倒霉了。”
流沙仙子道:“我听了这些话,直如五雷轰顶,全身都僵信了。等他们离开许久,才抱着公孙青阳,恍恍惚惚地从地窖里走出来,心中恐惧,悲苦……直想以牙还牙,将怀中那婴孩施以毒手,死得比我还要惨烈。
“但转念又想,既然我还有六天的命岂能就如此就轻易放弃?倒不如去神帝山找神帝,或许他还有解救之法。即便不回天无力,我也要让公孙婴母子饱受六天提心掉胆的折磨,然后再去承受亲人惨死的痛苦!
“当下我抱着公孙青阳,飞快地离开地丘,朝西而去。神帝山距离皮母地丘将近两千里,以我的驭风术,根本无法在六天内赶到。”
“于是我生平第一次试着驾驭凶兽,几次差一点摔死。到了第二天夜里,终于掌握了诀窍,骑乘碧羽鹫朝西急飞,终于在第六天黄昏赶到了神帝山……”
神帝山又名天帝山,西荒境内,山高千仞,积雪皑皑。自从神帝以此为御苑之后,各族都不敢妄入,即使是绕道经过里,也要朝雪峰遥遥叩首跪拜。两百年来,敢这么擅闯天帝山的,除了青帝灵感仰之外,恐怕也只有这时年十一岁的妖女了。
流沙仙子道:“夕阳西下,神帝山雪峰连日绵,极为壮丽。寒风刮在身上,我几次险些从鸟背上摔下,公孙青阳冰得哇哇大哭。我驭鸟落在天帝峰上,瞧不见一个人影。进了神帝宫,里面空荡荡的,蛛网四结,像是四百年来都没有居住过了。”
拓跋野听得出神,虽知流沙仙子后来必定无恙,却仍不免有些忐忑担心,心想:“神帝这两百年来,一直云游天下,采集草药,解救苍生大众,你这般不请自到,自然见不着他了。”
流沙仙子道:“我找遍了神帝宫,也看不铜陵他的身影。眼见太阳就要落山了,今天便是最后一天,心中说不出的焦虑害怕,对着山谷放声呼喊,喊到嗓子都哑了,除了那滚滚回声,就只有惊飞的群鸟。
“那时偶全身都长满了红斑,奇痒难忍,轻轻一抓,便连日血带肉都要扯下来,钻心地疼。好在我从小吃惯了苦,这些痛楚还能忍受。鹰鹫嗅着血腥的味,漫天盘旋,虎视耽耽。我不敢睡着,坐在神帝宫的台阶上,拿了冰雪一遍一遍地敷着身体,减轻那火烧火燎的剧痛……
“星星出来了,夜空蓝得就像娘亲所说的北海。我躺在雪地上,仰望着无边无际的星穹,泪水接连不断地流下,恐惧却反倒慢慢地浮消散了。心想,反正都是要死的,这世界又无趣得很,到了天界,就不定就能见到娘亲了。想到这里,忽然对死亡有着说不出的期待。
“到了半夜,身上越来越烧痒刺痛,恨不得将自己撕裂开来。公孙青阳醒来,饿得大哭。这六天里,我只给他吃过几次豹奶。听铜陵他的噪声,心中更是烦乱厌憎,抓起他,便想朝山下抛去。
“这一年之中,我常常这么抱着他,哄他睡觉,心里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瞧着他粉嫩可爱的脸蛋,纯真无邪的眼睛,我的心顿时软了,好生后悔将他带到这儿来紧紧地抱着他,泪水潸潸而下。但只要想起汁玄青母子对我所做的一切,顿时又被仇恨狂怒所吞没,恨不能将他活活掐死……
“我就这么一会儿愤怒,一会儿伤心,一会儿怜悯,颠来倒去,几次想将他丢下悬崖,却总是舍不得。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有抱着我的脖子,胖嘟嘟的手指好奇地摸着我脸上的红斑,口里咿咿呀呀地叫着,像是在和我说话一般。
“眼看着星辰疏淡,一夜便要过去,我心里说不出的苦楚烦乱,想到再也没机会朝汁玄青母子报仇了,恨火熊熊,狠下心,对他说:‘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娘和你哥吧。’闭上眼,用力地将他丢了出去……”
拓跋野“啊”的一声,满脸错愕,想不到她竟真的这么做了。
流沙仙子脸上晕,秋波里莹光闪动,凄然笑道:“是啊,我终究还是将他丢出去啦。刚一抛出,我心里便像被扎了一般,又是后悔又是伤心,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睁开眼,见他飞地过悬崖,还不等落下,已经被苍鹫抓起,朝冰河谷中飞去。
“我哭了起来,叫着他的名字,用尽全身的力气狂奔追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只雪鹫欢鸣着掠过雪峰,朝冰谷深处飞去。快要消失在山头时,两只雪鹫突然横冲抢夺,撕打一处,那孩子顿时多鹰爪下摔下去了,掉入了茫茫的冰川峡谷……”
流沙仙子底声说到:“这些年,我杀过的人不计其数,连眼都未曾眨一下,但唯有……唯有这孩子的死,让我好生后悔,难过。倘若他没有死,现在也该比你大上三四岁,长成一个英俊挺拔的少年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轻颤,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
拓跋野心下难过,握了握她的手,劝道:“人非对贤,敦能无过?你不用太自责了。或许那孩子吉人天相,大难不死,也未可知。”
流沙仙子微微一笑,摇头道:“神帝山无人敢进,谁又救得了他?就算他从那么高的空中摔下不死,不出半天,不被鹰鹫,虎狼吃得精光,也被崩雪冰川活埋了。”
顿了片刻,又道:“看着他掉入茫茫冰谷,我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软绵绵地坐倒在地。身上痤毒也开始发作了,黑紫色的脓血不断地流出,滴落在雪地里,腾散出热气,那些苍鹫接二连三地围冲而下,暴雨样的猛烈啄着我的身体,剧痛难忍,顿时昏死过去。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了似有若无的笛声,就像银河里的流水,说不出的缥缈动听。我心想,我一定是到了仙界了,想要睁开眼睛看过究竟,眼皮却觉得得像盖了千钧之物,遗传学得浑身冰凉,说不出的舒坦。然后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恍恍惚惚地醒来几次,又恍恍惚惚地睡了几次。终于,听见风儿拂动着树梢,流水在耳边淙淙地响着,我睁开眼睛,阳光灿烂,在摇曳的枝叶间闪耀着七彩的绚光,几只蝴蝶在我上方悠然地飞舞,花香和青草的气味,浓郁得就像软绵绵的云朵,将我虚浮在托在空气里。
“那一刹那,我又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来自何方,去向哪里。怔怔地凝望着那蓝靛似的晴空中,一朵朵飘浮的白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醉神迷的幸福。
“忽然,听见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笑着说:‘你终于醒啦。’我吃了一惊,猛地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枕着一张褐黄的兽皮,半躺在溪流里。莹白光滑的身子浸泡在清澈的山溪中,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我看见自己的倒影,乌黑的长发披垂下来,湿旋晚地贴在嫣红的脸颊上,突然想起我是谁了。
“转头望去,那人站在溪流里,紫衣鼓舞,白发飞扬,微笑看着我,周身镀满了阳光,就像在皮母地丘里的初见?一”
“神帝!”拓跋野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早已猜到她必定会被神农所救,但听到此处,仍是松了一口长气,心底里充满了温暖和喜悦。
流沙仙子双眼闪闪发亮,嘴角漾着温柔的笑意:“我瞧见是他,又惊又喜,但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赤身**,登时大羞,惊叫一声,急忙缩回水里。他愣了一愣,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黄毛丫头也知道害羞么?这半年里,我天天这么帮你擦洗身子,该看的早已看光啦。”
拓跋野吃了一惊,失声道:“半年?难道你一昏迷便是半年么?”流沙仙子嫣然一笑,道:“不错。那夜我在天帝峰昏迷之时,他恰巧云游归来,驱散鹰鹜,救了我。但我体内的积毒太深,一年中被汁玄青下了三千多种蛊毒,再加上‘铭心刻骨花’……百毒并发,他虽然精通百草,医术无双,却也不能尽数救治。于是就封住我的经脉,逐一施药化解。
“就在我昏睡不醒的半年间,他背着我走遍千山万水,采撷草药解毒。唯有那‘铭心刻骨花’毒性太过灼烈,虽能以‘沉梦草’等奇药暂时封镇,但稍有不慎,便会立即复发。是以他每日都要将‘沉梦草’、‘碧夜花’、‘玉肌果’等神草奇果研磨为浆汁,将我全身清洗过后,再仔细涂抹。一百八十多天,日日不辍。”
拓跋野百感交集,心想:“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神帝待她如此,也难怪她这四年来竟日日夜夜守着他的石像,想方设法让他复生了。”
流沙仙子双颊晕红,道:“那时我什么也顾不着了,想着他天天帮我擦洗身子,什么都叫他瞧了去,又羞义恼,大发雷霆。见我哭闹,他也不着急,在一旁笑呵呵地瞧得有趣,还说什么他都算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了,一个小女娃,让他看见了又有什么打紧。
“他越这么说,我便越是羞怒,着急之下,‘铭心刻骨花’顿时又发作了,原本洁白如玉的手臂上立即布满了红斑。他吃了一惊,上前抱起我,不容分说,德在溪边的草地上,从葫芦里取出‘沉梦草’、‘碧夜花’等神草研磨的荃泥,仔仔细细地在我身上涂抹……”
说到这里,她脸上更红了,顿了顿,才又低声道:“我拼命挣扎,却不得月脱,看着他蘸了碧绿药泥的手指轻轻地抹过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又麻如痒,如遭电击,羞得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抬头朝我笑笑。在他的眼里,从前也罢,后井也罢,我始终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但他又怎么知道,就是在那一刻,那布十一岁的孩子,已经无可救药地赖上了他……”
拓跋野心中一震,忽然又想起从前在古浪屿上,与纤纤朝夕相处的悍景
那时她也不过十岁,而自己也一直将她视作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嬉筛宠溺之时,常常忘记了男女之别,对她情根深种毫不自知。
此刻,想起那些曾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的少女情怀,想起从前她那楚楚百爱的娇镇肇笑,再想起如今兄妹情绝,形同陌路,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流沙仙子恍然不觉,低声道:“我挣扎了半晌,终于没力气动弹了,软结绵地躺在溪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任由他的手指轻抚全身,一阵阵的酉麻战栗,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全身火辣辣地烧烫着,眼泪却莫名地流了干来。
“他瞧见我哭了,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停下,苦笑着说:‘小丫头,不如私教你凝冰真气吧,等你学会了,就可以自己涂抹药泥啦。’我听了却反而哭往更加大声了。他是大荒神帝,几乎没有不通晓的事,却唯独不能了解一个刁女孩的心事。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除了我娘之外,觉得有人如此真心实意地关心我:也是生平第一次,觉得和一个男人的关系如此亲密。十一年的痛苦、孤独,全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化作了汹涌泪水,再也无法克制。
“我哭了许久,方才抽抽搭搭地止住,红着脸说:‘我才不学什么凝冰真气呢。有人眼巴巴地要侍侯我,高兴还来不及。’他愕然地看着我,哈哈大笑又继续帮我涂抹药泥。
“看着他垂下的脸,一道道皱纹刀痕似的刻在他古铜色的额头上,衬着他如雪的自发、挺俊的鼻子、清澈闪亮的眼睛……我的心里坪坪跳个不停,觉得他虽然老了,却长得这般好看冰凉的药膏敷在身上,却像火焰似的在我体内燃烧
“涂好了药,他又用那张褐黄色的兽皮将我裹了起来,清凉柔软,说不汁的舒服我问他这是什么皮.他说是天帝山一种无名妖犬的皮,包裹于身,司以辟易蛊毒。我说这妖犬的兽皮既是我在溪边瞧见的,它就叫做‘溪边’吧亡从那时起,我们每见着一种罕见的花草、鸟兽,便由我来起名。就连‘那歧’也是如此。”
她柔声低述着,脸上微笑,目光恍惚,像是忘记了拓跋野就在身旁,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春末下午。
“那天夜里,南荒的森林枝叶繁密,漏不下一颗星星,万籁无声,整个世界都像在沉睡着。我躺在厚厚的落叶上,听着他悠长的呼吸,悄悄地从眼缝里打量他的侧脸,心中从未有过的幸福、喜悦、安宁。将近黎明的时候,鸟儿在林梢歌唱,蚂蚁爬过落时一,微风拂过发丝,而我终于睡着了。
“从小到大,从来未曾这么熟睡过,再没有梦魔,再没有丝毫的担惊受怕一觉醒来时,阳光耀眼,风声呼啸,我趴在他的背上,下方是巍巍雪山、滚滚长河。我不知道身在何地,不知道去向哪里,但是心里却毫不在乎从那一刻起,对我来说,那宽阔的脊背,就是我全部的世界。
“那一天起,他又带着我去子许多地方,采撷了数之不尽的草药。每天,我都要捏着鼻子喝五味杂陈的药水,缠着他给我说大荒中趣闻轶事,听他吹笛子,兴致勃勃地听他讲解奇花异草的神奇功效,甚至还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各族的神功与法术……但我最期待的,却是每天黄昏,他亲手帮我涂抹药泥。“我虽然不曾经历男女之事,但从小见过的、听过的,却已太多。他的手指抚摩在我身上,就像电击一般,让我酥麻痛楚,几乎无法呼吸。每当那时候,体内就像有一团火,烧着我的肚子,烧着我的咽喉,烧遍他触摸过的每一寸肌肤,一日比一日烧得炽烈……”
拓跋野脸上一烫,微觉尴尬。
流沙仙子却毫不在意,双眼亮晶晶的,低声道:“而他依旧只把我当作孩子,帮我涂抹药膏时,我故意做出一些撩人的姿势,他却总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我心里患恼,赌气不理他,心想,终有一天,我要长成如花似玉的女人,让他为我神魂颠倒,不能自持。
“可是这么过了两年,我始终还是孩子的体态,就连一寸也未曾长高过。看着别的女人高挑浮凸的身子,我又是嫉妒又是焦急,多么想能早一日结蛹破茧,变成美丽的蝴蝶……
“有一天,在南际山龙漱峰上,我听他吹奏着笛子,翻来覆去,总是那一首《刹那芳华》。我忍不住问他,他却怔怔不答,神色落寞,像是有着满腹的心事我隐隐之中,觉得说不出的恐惧害怕,于是就借故大发雷霆,吵闹着回神帝山去。
“他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大喝了一声,我登时呆住了两年多来,不管我如何胡闹,他从来不曾数落过我,更别说呵斥了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忍不住哭了起来。
“见我哭得哀切,他的脸色顿时和缓了,大为歉疚,不断地哄我,最后终于告诉我,两百多年前的这一天,他在这里亲眼看着此生至爱的女人被渡送汤谷,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那一刻我像是被雷电劈着,脑中轰隆作响,心仿佛被什么紧紧揪住,疼得儿乎连呼吸也顿止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到如潮水般翻涌的伤心妒怒,那个从未谋面的木族圣女,顷刻问超越汁玄青和公孙婴侯,成为此生我最恨的人。
“夜里,他睡着了。我痴痴地看着月光卜他的脸,突然那么厌恨我曾经热爱过的道遁皱纹。如果他能迟生两自多年,如果我能遇见他,、场他正少年,如果我能快快长大,如果……我想了无数个‘如果’,但就像他所说的那般,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我越想越是痛楚,突然明自,他永远不会像我娘样,今生今世只疼我一个因为他的心底,早在两百年前已经被另一个女人“片据了想到这坦,心像是要撕裂开来了,泪水汹汹地涌出,忍不住抱住他,放声大哭。
“他惊醒了,刚想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哭着紧紧地抱着他.就像从前看见那些女人勾引公孙婴侯一样,不顾一切地亲吻他的嘴,泪水流到我和他的唇舌之间,酸甜苦辣,就像‘苦乐花’的滋味〕体内的火焰突然爆炸开来,痛楚地抽搐着,所有的肠子都仿佛揉到了一起……
“他呆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一把将我推开来,惊骇地看着我,像是从不认识一般半天才干巴巴地说,他只是将我当成了孩子,也以为我只是个孩子。
“我羞怒悲苦,坐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断断续续地问他既然只当我是个不相干的孩子,当日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孤零零地一个人死在雪山上,一了百了?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想像公孙婴侯一样戏耍折磨我?”
听着洛姬雅低婉凄苦的声声追问,拓跋野脸颊如烧,仿佛又回到纤纤登位汤谷圣女前夜,仿佛又看见她握着雪鹤瞥、伤心欲绝的眼神,心中更是一阵锥刺似的痛楚。
流沙仙子道:“神农听着我哭问,整个人像石头似的凝住了,缓缓地说,汁玄青母子的蛊毒之术是由他传授的,当日在皮母地丘里义没能救我,心里愧疚难过,所以才千方百计,要将我彻底治好。又说他和找之阳〕相差了将近三百岁,一个如朝霞,一个如暮日,是注定不可能遇在一起的。
“我听了更加伤心,哭得气都喘不过来了,说:‘太迟啦,我现在已经喜欢上你了!我才不管你多少岁,人都是会长大,都是会老的,等我也变老了,不就可以在一起了么”’
“他的神色突然变得说不出的,粉降,叹了口气,说:‘天卜所有的人都会长大变老,唯独你不会。汁玄青除了给你下了几千种丫见奇毒之外,还拿你当药罐,尝试‘不老之药’药性入骨,无法解除。从一年多前起,你就冉不能长大,更不会变老了。
拓跋野心中大凛,“不老之药”相传是女蜗所创,数千年来早已失传。灵山十巫中的巫姑、巫真千方百计想要搜寻药方,也始终功亏一赘。想不到汁玄青竟能炼成此药,其蛊毒造诣之深,实是难以估量。
流沙仙子柳眉一挑,咯咯笑道:“若是别的女子听到这句话,多半早已心花怒放。但听在我的耳中,却像是焦雷并奏,怔征地站着,连哭也哭不出来了。想到此生此世,永远不能变老,和他之间再无半点可能,心中恨不能将汁玄青那老妖女碎尸万段!”
拓跋野心下黯然。这容颜永驻的“不老之药”,一直是大荒女子梦寐以求的宝物,却偏偏阴差阳错,用在了普天之下最想变老的流沙仙子身上,真可谓世事无稽,造化弄人。
流沙仙子咬牙道:“第二天,趁着神农往龙漱瀑布灌洗草药,我骑乘那歧兽,悄悄地离开南际山,飞往皮母地丘。春暖花开,地丘里斑斓如锦绣,汁玄青那老妖女正在照影峰上采撷花蜜,瞧见我,脸色顿时变了,想不到我竟然还活着,厉声喝问我公孙青阳的下落。
“我心中悲怒愤恨,故意笑着说,我将她儿子的肉合着骨头一起炖烂了,全吃到了肚子里,‘铭心刻骨花’的毒性也就因此而解了。
“她信以为真,发疯似的朝我冲来。若当真和她动手,那时便有十个我,也抵不过她一根指头。但我早已抱了同归于尽之心,连死都不怕了,还怕她什么?
“我被她的‘地火刀’接连劈中,整个人像是要爆炸开来了。但她也中了我的子母针和几十种蛊毒,全身青肿,双双摔落在镜湖边上。公孙婴侯闻声赶来,惊怒交集,一掌拍下,我想要还以颜色,却已来不及了。
“那一瞬间,经脉俱断,千辛万苦才压制住的‘铭心刻骨’又尽数受激发作,全身像被烈火烧着,就像坠入了地狱,掉进了火海刀山……等我再醒来的时候,便听见叽叽喳暗吵闹之声,看见身边站了几个几寸高的古怪小人……”拓跋野奇道:“灵山十巫?难道是神帝将你救出,送到灵山救治了么?”流沙仙子微微一笑,道:“不错。原来就在公孙婴侯想要杀我的时候,神农赶到了。公孙婴侯暴怒之下,撕去所有伪装,狂性大发,坦承这些年他用蛊毒所杀之人不计其数。既然天卜人负他,他就要负天下人。
“还说他早已解开皮母地丘谷底的女蜗封印,将‘混沌神兽’驾驭己用,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让天崩地裂,地火喷薄……”
混沌神兽!拓跋野大凛,突然明自先前在谷外的平原上,公孙婴侯为何能随心所欲地操纵地缝与烈火门。
流沙仙子冷笑道:“可惜公孙狗贼太小瞧他,搞看自已啦。战了不过数百回合,神农便将他和混沌兽一齐制伏,重新封入阴阳冥火壶中。而后又从黄帝那里借来了‘息壤神土’,将皮毋地丘彻底封住。
“哼,这对贱人母子作恶多端,咎由自取,终于被封镇在了不见天日的地底!神农宅心仁厚,不愿散播他们的劣行,辱及公孙长泰的声誉,十六年,一直对此绝口不提。也不愿我再去寻仇,孤身涉险,所以施展‘移天换地**’,将皮母地丘的位置在地下横移了数百里。一夜之间,皮母地丘就像是突然消失了。”
顿了顿,又道:“他带我来到灵山,是想向灵山十巫借取‘伏羲牙’,彻底解镇我体内的‘铭心刻骨’毒,灌想那十个老妖怪自大狂妄,对他素来甚为不服,这次有了机会,就吵吵嚷嚷着要与他比试,看看谁才是‘大荒第一药神’。唯有胜得过他们,才有资格借取‘伏羲牙’
“那十个老妖怪哪是他的对手?轮番l阵,儿天比试下来,输得一塌糊涂。老妖怪气得哇哇乱叫,都说他是仗了‘赭鞭’的便宜,胜之不武于是他又舍去赭鞭,重新比试,结果还是大胜。
“十个老妖怪气得吹胡子瞪眼,恼羞成怒,说既然神农是第一药神,三卜吗还要眼巴巴地借‘伏羲牙’来救人?竟然就此耍赖不借。他无奈之下,只好又主动提出再进行最后一次正式比斗,这回故意顺着灵山十巫的意思,输了‘药神’之称,甚至故意输了赭鞭,终于使得那十个老妖怪心花怒放,甘心借‘伏羲牙’一用。”
听到此处,拓跋野才对这段大荒往事的来龙去脉知道了个大概,也明白她当日为何千方百计也要杀十巫的锐气,将赭鞭赚回手中。
虽只听她寥寥数语,但遥想神帝当年,谈笑间降魔伏妖,风姿绝世,更将俗名神器视若草芥,拱手让人,不由得心驰神荡,敬服不已。
流沙仙子神色凄然,低声道:“伏羲牙镇伏了我体内所有的蛊毒,却也切断了我和他之间的所有关联。自灵山下来,已是黄昏。晚霞漫天,蝙蝠纷飞,他微笑着说:‘夕阳再美,也不过是片刻光景。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像我娘一样,终于消失在暮色里,泪水汹汹地涌出,像是又变回了从前那无依无靠的女孩。从那以后,天遥地广,人海茫茫,我想要见他一面,都难如登天了……”
说到这里,她的喉咙像被噎住了,勉强一笑,不等说话,棺外又是“轰”的一声炸响,火焰冲天狂舞,冰雪消融,又过了一周天。
眼见青冥紫火又起,拓跋野急忙熄灭饕餮离火鼎,掖回袖中。指尖一凉,触到一个冰冷圆滑之物,取出一看,是个龙眼大小的珠子,光芒闪耀,冲映在棺盖上,幻影波荡。
只见千军万马正奔腾冲杀,四周凶兽如潮,战况激烈。赫然正是谷外清景。“鬼影珠?”拓跋野心中一凛,既而又是灵光霍闪,又惊又喜,笑道:“仙子,我们有法子离开此地了!”
第十七章 息壤神土
烛光跳跃,铜棱镜所映射的景象在三面墙上变幻不定。
但见各族群雄已经冲破万兽围堵,急速逼近。姬远玄、烈炎、应龙、祝融等神、仙级高手更是已骑兽飞至皮母地丘上空,盘旋欲冲。而那神壶之内,紫火狂舞,拓拔野二人已从石棺中坐起,浑身大汗淋漓,脸上双双露出惊喜欢悦的笑容。
雨师妾心中突突剧跳,紧张已极,脸上却笑吟吟,道:“再过半个时辰,土、火、水三族的高手都将赶到神壶山外,我倒要瞧瞧你还能困住他多久?”
公孙婴侯与淳于昱对视一眼,一齐哈哈大笑,似是有恃无恐。
“雨师国主,你以为我们筹谋了这么多年,连这点应对之策也没有么?”火仇仙子转过身,月牙似的妙目中光芒闪烁,柔声道:“你猜猜这些人加在一起,及不及的上女娲大神一成的法力?当年连女娲大神都险些降拿不住的凶兽,他们又能拿得住么?”说话间,右手玉葱似的指尖轻轻地抚摩着左腕上的混沌环,黄光闪耀,隐隐凸显起一圈古篆文。
“轰!”整个地宫忽然剧烈震动起来,桌案倾摇,不知从哪里卷来一阵狂风,尘土乱舞,烛火明灭,隐隐听见地底传来隆隆怒吼之声。雨师妾花容微变,难道这两人竟当真要将那混沌凶兽解印放出?又惊又怒,格格笑道:“混沌兽一出,就算他们拿不住,你们便能拿住了么?淳于姐姐好歹也是火族后裔,连‘玩火**’的道理也不明白么?”
公孙婴侯苍白的俊脸在光影里阴晴不定,搂着淳于昱的纤腰,笑嘻嘻地道:“天地之初,原本就是一片混沌,今日不过是顺应天道,回归混沌罢了。我与这混沌本来便是一体,又何必要降拿它?”
听他言下之意,竟似已掌握了与混沌兽化同体的要诀!雨师妾心中大凛,这厮十六年前便已列于大荒十神,今日一旦与这太古凶兽并体,凶焰更炽,只怕连烛龙也未必是他敌手了!火仇仙子笑吟吟地变幻指诀,樱唇翕动,口中念念有词。阳极宫震动越来越加猛烈,几根巨柱摇摇欲倾,墙壁、石地更是“格啦啦”地迸裂开许多长缝,尘烟土雾蒙蒙弥漫。火仇仙子容光焕发,又是喜悦又是得意,格格笑道:“走吧。这洞房花烛,就留着龙女妹子到九泉之下与拓拔太子享用吧。”翩然朝外走去。
公孙婴侯捏了捏雨师妾的脸颊,似笑非笑地叹息道:“花颜玉貌,奈何却成了地底骷髅?”指尖一弹,“哧哧”激响,她周身顿时被地火蚕丝紧紧缠住,火烧火燎,呼吸窒堵。
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雨师妾心中的悲骇惊怒反倒烟消云散了,凝视着铜棱镜中的拓拔野,苦甜交杂,暗想:“只要他们一走,便以‘冰血**’离开这里,就算魂飞魄散,也要将小野从神壶山中救出。”
“冰血**”是北海寒冰宫至为凶险的两伤法术。一旦施出,浑身血液如冰雪凝结,真气瞬时倍增暴涨;冰血消融之后,经脉尽断,神仙难救。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敢妄用。但此时此刻,她已顾不得这么多了。计议已定,心中顿时变得一片澄明宁静,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微笑。烛光映照下,双靥晕红,眼波温柔澄澈,说不出的娇媚绝丽。
公孙婴侯转身欲行,心中一荡,又弯下腰,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好妹子,我当初许下的诺言,一日也没忘却。你若是现在出口央求,我一定带你离开地丘。等到天下臣服,我便封你做水族的国主,今生今世,共享富贵,永不分离……”
雨师妾嫣然一笑,摇了摇头,只顾凝神聚气,默念冰血法诀,连谑浪笑傲他的兴致也没有了。
公孙婴侯自负嚣狂,对于越是无法到手的东西,越是渴切。自与她重逢以来,见她的一颗芳心全都萦系于拓拔野身上,好胜之心不由大起,总想着让她回心转意,重新投怀送抱,才解心头之结。眼见她死到临头,犹自笑吟吟的殊无懊悔畏惧之意,又妒又恨,怒火蓦地涌上心头,一把捏住她的脸颊,森然道:“那小子三心两意,待你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
话音方落,“轰”的一声,远处的一根巨柱陡然崩塌,土石四炸迸舞,火仇仙子见他还不肯走,顿足怒道:“公孙婴侯!你想和她一起殉葬么?”
公孙婴侯听若罔闻,苍白的脸泛着奇异的嫣红,似已扭曲变形了,双眸灼灼盯视着雨师妾,怒火跳跃,指节越收越紧,恨不能将她这俏媚的容颜捏得粉碎。
见她微微一颤,凝视着铜棱镜,秋波中闪过惊愕狂喜的神色,公孙婴侯心中一沉,转头望去,脸色陡然大变,失声喝道:“那小子呢?那小子和小贱人到哪里去了?”
火仇仙子凝神扫探,只见那镜中所映的神壶内部烈火熊熊,空空荡荡,拓拔野二人早已经不知所踪了!
雨师妾又是喜悦又是骄傲,格格大笑道:“浅水岂能困蛟龙?就凭你们也想关得住他么……”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被公孙婴侯重重抽了一记耳光,脸颊火辣辣的肿起老高,气血翻涌,但仍是娇笑不止。
淳于昱惊怒交交迸,反身冲上前来,不可置信地寸寸查寻,咬牙道:“阴阳冥火壶坚不可摧,无处可逃,这小子定然还在壶内,用了什么隐身法术,藏起来啦。”公孙婴侯脸色铁青,摇头森然道:“青冥紫火光焰炽烈,就算是吞了‘混沌无形珠’隐身,也定然能照出影子来!难道这神壶内还有什么机关玄秘,让这小子参透了么?”想到神农临终之时,将其毕生所学、几种奇书秘籍全都给了这小子,两人心中大凛,都觉颇有可能。眼看煮熟了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公孙婴侯狂怒得几欲爆炸开来,冷冷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就不信他真能不翼而飞!”一把提起雨师妾,挟在臂下,朝地宫外冲去。四周轰隆震响,天摇地动,巨石、泥土、木梁不断地往下崩塌,尘土簌簌。三人迤逦电掠,古怪地地从地宫墓门飞冲而出。地壑内寒气蒸腾,到处都是岔气的雪花。地河蜿蜒,水光潋滟,群峰影影绰绰。抬头望去,霞雾弥漫,不断有火光冲天喷吐,划过一道又一道艳丽的日东月西。隐隐还能听见地丘上方传来的禽兽怒吼与厮杀呐喊之声。各族援兵已然杀到。至多不过小半时辰,便能冲到谷底了。公孙婴侯无暇他顾,挟着雨师妾直冲神壶山,在壶嘴峰立定。积雪皑皑,青松傲岸,那伪装成石墓的壶嘴门依旧紧闭如初。壶嘴峰又称“思过峰”,相传法诀刻写在壶壁上。只要千年之后,有人在这壶嘴前倒诵此诀,便能将壶中所困的凶魔释放出来。当年流沙仙子掳走公孙青阳之后,汁玄青四处寻之而不得,悲痛欲绝。公孙婴侯在地壑内反复寻找,无意中发现镶嵌于神壶山顶的混沌环,这才知道脚下的险峰赫然竟是远古封镇凶魔的女娲神壶。于是解开了“思过封印”,将壶中的混沌兽放出。数年之后,他驾御此兽,与神农大战,妄想将其一举击杀,取而代之。神农宽厚仁慈,又素来敬慕其父公孙长泰,不忍令之断后,是以再三劝他回头,见其凶顽不化,只得将他封印入壶中,思过反省,并将混沌兽身镇封于地谷深处,永绝后患。神农效仿女娲,将“思过诀”重新改过,刻写在壶壁上,却被火仇仙子阴差阳错,依照此诀打开了神壶,放出了公孙婴侯。
公孙婴侯为报仇雪恨,处心积虑,将神壶嘴乔化成阳极宫的墓门形状,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将神农诱入其中,让他尝受这种生不如死的苦头。先前,拓拔野不知究底,跪在这“墓门”前叩拜时,淳于昱便站在一旁默诵解印诀,将壶嘴门打开。饶是流沙仙子心细如发,电眼如炬,竟也没瞧出此中玄妙,只道是拓拔野九叩之后,打开了阳极宫的墓门,终于中计困陷其中。公孙婴侯被困在这神壶中的十六年,对壶中的每一尺一寸都了如指掌。十六年间也不知想了多少法子逃离,却始终不得而出,此时眼见拓拔野二人凭空消失,心中之惊骇困惑可想而知。无论如何,也要亲眼瞧个究竟。
当下长身昂立于壶嘴门前,左手锁扣住雨师妾的咽喉,右手紫光吞吐,聚气待发,森然道:“淳于妹子,你来解印开门,我进去探望拓拔小贼。他若还藏在里面,胆敢耍什么花样,我便叫他痛不欲生……”说到最后一句时,左手微微一紧,雨师妾俏脸涨红,登时憋得喘不过气来,心中嘭嘭狂跳,说不出的紧张、期待。
火仇仙子脸罩寒霜,默念法诀,双手聚气,朝着那壶嘴凌空错分。
“轰!”墓门开幕词,红光喷吐而出。几在同一瞬间,公孙婴侯挟持着雨师妾,闪电似的冲入其中;右手紫光爆卷,化作炽艳光刀,朝里轰然劈入。
“嘭嘭”连声,光浪激爆,公孙婴侯呼吸一窒,只觉得两道气浪排山倒海似的迎面冲卷而来,心中又是惊怒又是狂喜,扬眉大笑道:“小贼,早知道你会耍奸使诈!”左手将雨师妾朝前一送,当作人盾,右手地火阳极刀顺势狂扫。
果听拓拔野的声音惊呼道:“雨师姐姐!”左面那道凌厉无匹的气浪硬生生地朝外一分,擦着雨师妾的脸颊轰然撞击在洞壁上,光焰飞炸。甬道狭窄,光芒炽烈,一时间瞧不真切。她心中一沉,泪水夺眶而出,悬吊了半晌的希望瞬时破灭了。想要呼唤他的名字,却被公孙婴侯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声。
混乱中,右面那道气浪被地火阳极刀劈中,顿时迸爆开来,隐隐听见流沙仙子一声闷哼,似是被气刀震得朝后飞退。
“小贼,继续和那小贱人在壶里好好待着吧……”公孙婴侯大笑声中,借着反震气浪闪电飞退,正想冲出神壶,却听背后“轰”的一声震响,那壶嘴门竟已牢牢锁上!
他心中一凛,在觉不妙,喝道:“淳于妹子,快开门!”
隐隐听见淳于昱的笑声似从门缝中传来:“你不是说‘天地之初,原本就是一片混沌’么?我今日也不过是顺应天道,让你回归混沌罢了。洞房花烛,阴阳交泰,两对新人心情享受,本仙子恕不奉陪了。”声音越去越远,悄不可闻。
公孙婴侯惊怒欲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厉声喝道:“淳于妹子?淳于妹子?”除了那隆隆的回声,哪里还有回应?
黑暗中,只听见流沙仙子沙甜清脆的声音格格大笑道:“妙极妙极!公孙狗贼,想不到你也有今日!你耍弄了多少女子,今日总算被女人算计啦。这可真叫上苍开眼,报应不爽!”
公孙婴侯像是突然掉入了万丈深渊,浑身都是冷汗,彻骨冰寒,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她断断不会这般害我的!她若要将我封入这阴阳冥火壶,当日又何必放我出来……”
心头一凛,失声道:“是了!混沌环!她要的是混沌环!”霎时间恍然大悟,咬牙切齿道:“这贱人兜了这么一大圈,原来是为了骗夺混沌环!”
又是惊怒又是懊悔,想到自己费心心力才降伏的混沌神兽,就此落入这南蛮妖女手中,更是气得险些连肝都炸开来了,纵声狂吼,地火阳极刀朝着那壶嘴门轰然怒斩。
地壑开裂处,霞云如海,群峰兀立,尖啸怪吼声如雷贯耳,万千凶禽妖兽从下方地丘冲涌而出,上下盘旋,将各族英豪团团围住,惨烈厮杀。
“咦?拓拔太子呢?”嘈杂呐喊声中,忽然听见有人失声惊呼。
群雄抬头望去,但见万丈霞光破空乱舞,映射于蓝天,形成了神壶中的图景。其中火焰熊熊,空无一人,拓拔野与流沙仙子都已不知动向。
烈炎微微一怔,大喜过望,笑道:“三弟忒也了得!想不到竟连这神壶也困他不住!”
祝融、应龙等人面面相觑,亦大感惊讶。阴阳冥火壶是女娲封印矿石凶魔的神器,拓拔野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中逃脱,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群雄又惊又喜,虽不明就里,却仍忍不住一齐纵声欢呼。
惟有姬远玄隐隐觉得似有不妥,暗想:“奇怪,纵然神壶内另有出版,壶底的八卦台与石棺又何以凭空消失了?难道……”心中一动已明其理,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当下将鬼影珠收入怀中,朗声道:“各位朋友,拓拔太子虽已脱困,龙妃却尚未获救。咱们一鼓作气,杀入谷底,诛灭公孙婴侯,为连日来枉死的各族百姓报仇雪恨!”
群雄欢呼附应,士气大振,骑乘猛禽飞兽,便欲往下冲去。
“轰隆隆!”
皮母地丘下方突然传来一阵闷雷似的震动,云雾崩散,群峰摇荡,无数凶禽妖兽惊啼尖叫,接连不断冲天飞起,从众人身边轰然卷过,高高盘旋。霎时间如黑云似的遮蔽了半片碧空。
空中霞光尽敛,幻景全无,群雄低头望去,壑内霞云滚滚,火光吞吐,如惊涛骇浪似的朝上翻腾,无数霓光破舞而出,仿佛道道利剑,晃得人眼都花了。
应龙一凛,沉声道:“陛下快走!地火又要喷涌了!”
话音未落,下方的七彩云海陡然朝上一鼓,“轰隆”一声巨响,缤纷炸射,万千火蛇红焰高蹿怒舞,炎风扑面,群雄大骇,纷纷惊呼冲散。
大地迸裂,火浪冲天,广袤的平原上飞冲起无数道百丈来高的火墙,纵横交错,众人骑兽迤逦闪避,直冲高空,稍有不慎,被火舌卷舐,登时惨叫着浑身着火,坠落地壑之中。
放眼望去,真陵之野竟似成了漫漫火海。南荒兽群受惊狂奔,或是被烈焰席卷,或是被不断纵横开裂的地缝所吞噬,大师兄嘶吼之声不绝于耳。
轰鸣声中,皮母地丘的照影峰、玄武峰等七座最为高峻陡峭的山峰接连崩塌,烟尘滚滚。
大地剧震,裂缝急剧扩大,又是一阵雷鸣般的轰响,地丘方圆数里内的地面陡然朝下塌陷,形成一个巨大的盆地断层。
群雄奴兽直冲起近两百丈高,仍能感觉到那灼人的热风,当空盘旋俯瞰,惊魂未定。
土族的飞兽军将士更是瞠目结舌,惊骇莫名。此番爆发的炎热之猛,不但远远胜过先前几次,甚至比起三日前那吞灭北鲜八部的地火还要猛烈!若逃得再晚一步,各族万余群雄,只怕便要与水妖僵鬼一同做伴谷底了。
陆吾皱眉奇道:“皮母地丘内的地火不是每隔一个时辰才喷发一次么?怎地相隔不过片刻,便又重新喷薄?”
应龙干瘦的脸上闪过古怪的神色,像是恐惧,又像是狂喜,褐眼冷冷地凝视着那火浪喷涌的地壑,嘿然道:“若是地火,又怎会有如此大的威力?女娲大神一念窝窝头工,慈悲为怀,却为今日留下了惊天浩劫……”
“嗷——呜!”话音未落,地壑内红光爆舞,忽地传来一声震天怒吼,众人脑中嗡的一响,气血乱涌,数十人骑坐不稳,眼前一黑,登时翻身朝下摔落。
“轰!”皮母地丘南侧的地面突然炸裂开来,巨石四射,火浪喷飞,只见一个赤红色的巨大触手冲天破舞,高高地抛过一道弧线,轰然砸在大地上,登时将半截断山击得粉碎!
“嘭!”“嘭!”“嘭!”
紫光迭爆,气浪汹涌,公孙婴侯发狂似的怒吼着,地火阳极刀纵横乱劈,恨不能立即斫开一条生路来,但那石门却始终巍然不动。
他被封印于壶中整整十六年,备受冰寒、炙烤之折磨,几近疯魔。好不容易重获自由,正想着要报仇雪恨,雄图霸业,岂料竟又被当下最为信任的女人所陷害,再度受困于此。纵是铜心铁胆,这一刻也要狂乱崩溃了。
火焰乱舞,甬道明亮如昼,流沙仙子翩然立于数丈开外,倚着石壁,不断地冷嘲热讽,直笑得俏脸彤红,花枝乱颤,浑然忘记了自己亦被困在壶中。
惟有拓拔野对周遭一切视若不见,痴痴地凝视着雨师妾那泪痕闪烁的笑颜,胸喉若堵,悲欣交集,先前的焦急、恐惧……全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了无边无尽的温柔、宁静与喜悦。
只要与她同在,身在何处,通融离开,一时间竟全都毫不紧要了。
公孙婴侯蓦地转过身,双眸怒火如焚,瞪着拓拔野两人,咬牙切齿道:“你们这两个小贼,今日不将你们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左手蓦地扼紧雨师妾的咽喉,厉声道:“在此之前,我要你亲眼看着她死!”
拓拔野又惊又怒,喝道:“放开她!”身形一矮,闪电似的朝他冲去,天元逆刃银光如电,疾斩其右肋。
几在同时,“咻咻”激响,流沙仙子的三十六根子母针亦破风激舞,朝着公孙婴侯的各处大穴怒射而去。
公孙婴侯森然大笑,避也不避,抓起雨师妾当作人盾,朝天元逆刃与银针挡去。
拓拔野叱道:“无耻!”蓦地收刀下冲,反手一掌,碧光爆吐,如涡旋飞带,陡然将雨师妾紧紧缠住,刚想朝外分夺,眼前一红,气浪鼓舞,地火阳极刀已然当胸劈到。
拓拔野心下一凛,只得回旋收掌,顺势反撩天元逆刃,与那炽烈气刀撞个正着。“嘭!”肌肤如灼,整个手臂酥麻如痹,身不由己地朝后跌退。
流沙仙子娇叱声中,银针冲舞翻飞,绕过他的头顶蓬然聚散,继续朝公孙婴侯电身而去。这甬道甚为狭窄,仅容两人并肩而行,三人在此腾挪激斗,每一次交锋都堪差毫厘,惊险万状。
拓拔野真气、法力原本便都不敌公孙婴侯,体内“海誓山盟蛊”又未尽灭,真气一动,立时**如焚,加之此刻投鼠忌器,生怕误伤龙女,行动更是大受掣肘。顷刻间便被公孙婴侯逼得险象环生,肩上、臂上、腿上均被地火气刀扫中,鲜血淋漓,火烧火燎。当下引着公孙婴侯且战且退,往宽阔的壶洞中掠去,伺机反击。雨师妾芳心嘭嘭狂跳,若非喉咙被扼,早已惊呼失声。一时间,眼中耳中,全是拓拔野的安危。竟忘了自己命在旦夕,比他更为凶险莫测。
“轰!”四人刚冲入壶洞中,脚下忽然一阵剧震,身形一晃,险些站立不稳,接着又是一阵猛烈震动,隆隆作响,偌大的神壶山竟似要倾倒一般。四人大凛,纷纷罢手跃开,凝神聆听。拓拔野右手虚空一探,“咻”的一声,饕餮离火鼎从壶底火焰中凌空飞旋而起,不偏不倚地落入他的手中。光芒闪耀,从鼎中缓缓升出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散射出万千幻光,映照出地丘外的壮观景象。雨师妾灵光一闪,突然明白先前拓拔野、流沙仙子为何会“消失无踪”了!双颊晕红,嘴角噙笑,妙目温柔地凝视着拓拔野,又是赞许又是骄傲。公孙婴侯之所以能瞧见拓拔野等人的一举一动,都是依赖那“潜天三棱镜”,返照出姬远玄手中“鬼影珠”的感应图景。正所谓“借影成形,两两相照”。
各族群雄原想靠此神珠,与拓拔野紧密相连,洞悉地丘内的地形地貌,不料却便宜了公孙婴侯,成了他的耳目。拓拔野必是想明了此节,所以故意将“鬼影珠”收入饕餮离火鼎中,反扣在神壶底壁。被饕餮离火鼎所扣罩,“鬼影珠”所映照出的,自然便是鼎中的景象。
偏偏离火鼎的形状与阴阳冥火壶有些相似,鼎中亦充斥着青冥紫火,外人乍一看,又哪能想到此中奥妙?只道是人去壶空,将“鬼影珠”抛留在了原处。
公孙婴侯惊骇错愕之下,更无暇分辨究底,必定心急火燎地赶来看个究竟。拓拔野二人只需藏在壶嘴,趁其不备,便能突围冲出。
若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着了淳于昱之道,将公孙婴侯一齐反锁壶中,拓拔野此刻多半已大功告成,逃出生天了。眼见着拓拔野从饕餮离火鼎中取出神珠,公孙婴侯脸色陡变,亦想明了此节,又是惊恼又是懊悔,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以消心头怒火。群雄惊呼声中,那只巨大的赤红色触手曲弹抛舞,陡然缩入。接着又是一阵天摇地动的震响,原本塌陷的大地突然高高鼓起,地缝被撑得四下迸裂,火焰喷薄。地面隆起如山,顿了片刻,突然土崩瓦解,万千巨石冲天怒射。几在同时,数十只巨大的触手接二连三地破土冲舞,伴随着那雷鸣般的怒吼咆哮,四下抛舞横扫,霎时间,将惊惶狂奔的群兽、盘旋惊飞的凶禽……一一勾卷抓起,朝皮母地丘里塞去。
众人瞠目结舌,惊骇无已。从未见过如此大的触手,与之相比,西海的“吞天水母兽”竟小得有如蚂蚁一了。
陆吾从袖中抓起一面白铜六角镜,当空斜照,金光怒舞,笔直地射入皮母地丘,顿时冲天弹射起一圈巨大的光晕,犹如水波一般凌空晃荡。
“那是什么怪物?”群雄大骇,惊呼四起。
从那“九渊洞影镜”所映射的光波中,隐隐可见一个巨大的“圆球”自地壑深处急剧膨胀鼓起,地丘群峰被它拱得不断倾摇崩塌。
那圆滚滚的球体长满了巨大的龙鳞,像是无数只巴眨闪烁的眼睛,忽而明黄耀眼,忽而彤红如火,当中一道巨口似的长缝,无数艳红的触手便是从中伸出,招摇乱舞。
“混沌兽!”姬远玄脸色陡变,沉声道,“公孙婴侯就要将混沌兽放出来了!”
众人大哗,混沌神兽是古往今来至为残暴的妖兽之一,被封印了数千年,更是凶狂难当。伏羲化羽,女娲登仙,就连神农帝也已变成了一尊石人,当今天下,只怕再无人能伏其凶焰了!
若不能尽快制止公孙婴侯,这场浩劫势必给原已动荡不安的大荒带来更为惨烈的灾难。
当是时,远远地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黄帝遗诏,太子黄帝速来接旨!”
群雄转头望去,只见一个一个淡黄色豹斑长裳的绝色美人御风飞来,衣带飘飘,翩翩若仙。身后两个娇俏女童怀抱长剑,踏风相随。赫然正是土族圣女武罗仙子。
众人呼吸一窒,被其美貌所慑,竟连气息也不顺畅起来,心想:“都说武罗仙子与姑射仙子并称大荒两大仙子,果不其然。”有些心思促狭的,又想:“传言十六年前,他景慕公孙婴侯,险些连圣女之位也不想要了,还与龙女大斗了一场。今日来此,难道是旧情难断,为公孙婴侯求情来了么?”
思忖间,土族将士纷纷弯腰行礼,姬远玄从麒麟兽上一跃而下,凌空倒,朗声道:“儿臣姬远玄接旨。”
姬少典驾崩半年有余,姬远玄三年丧期未满,不肯正式登基。长老会以内忧外患,急需稳固人心、团结御敌为由,再三劝进,他才勉强接受“太子黄帝”之称。但土族神庙之中,当朝黄帝的牌位仍是姬少典。因此当下土族,算是有两位“黄帝”。
武罗仙子凝空立定,从袖中取出一轴黄卷,徐徐打开,柔声念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土族黄帝诏曰,本族弃民登山队,潜居地丘,纵蛊逞凶,祸害无辜,其罪罄竹难书,人神共愤。后又妄解女娲之印,欲轩大荒于水火之中,幸得神帝复以阴阳冥火壶封印此獠,镇伏混沌凶兽,又以息壤神土平补地丘,渡此浩劫,诚天下苍生之幸!”
“神帝化羽,九州无主,妖孽尽出,假若寡人百年之后,皮母地丘重现大荒,后继之黄帝当竭尽所能,补地裂,平妖魔,不教中州生灵再涂炭。自古正邪不两立,法义不空情,若有趋附妖魔,助其为虐者,天诛地灭,杀无赦……”
她的声音如玉石激撞,清脆动听,这彷遗诏由她读来,格外婉转悦耳。
群雄闻听,无不耸然动容,才知道当年公孙婴侯与皮母地丘突然消失的秘密。姬少典生前必已预见今日情形,故而才预先设立此诏,以平众议。
想不到武罗仙子当年对公孙婴侯情深一往,十六年后,却偏偏由她亲口宣读此诏。真可谓世事无常,天意难料。开创读完圣旨,将卷轴收起,递与姬远玄,又从袖中取出一个黄铜密匣,脸容淡定如秋水,瞧不出半点涟漪,柔韧道:“武罗奉长老会之命,特将‘息壤神土’交呈陛下,封补地壑,镇伏妖魔。”
众人哄然,“息壤神土”又称“混沌天土”,比之“七彩土”更有神力。相传是盘古开天辟地时残留的神泥,遇风膨胀,大至无穷;一旦凝固之后,又坚逾玄铁,任何神兵也难劈开。
女娲补天之时,便曾借用息壤神土、后又觉得此土威力太大,稍有有慎,祸害无穷,于是仅留了三尺见方,分别存在九个黄铜密匣之内,藏于九座圣山之中。
数千年来,土族说东道西女娲之命,即便是被水族洪水围攻,也不敢擅用此土。想不到今日为了封补皮母地丘、镇伏混沌,竟不惜动用这大荒第一神土。
楚芙丽叶俏脸登时变得雪白,忍不住高声道:“黄帝陛下,拓拔太子尚在皮母地丘之中,生死未卜;龙妃也仍陷于公孙婴侯之手,性命交关。现在若心息壤神土封堵地壑,岂不是连他们也一起埋在地底了么?”
各族群雄轰然附应,议论纷纷。
有的说混沌兽虽然凶狂,但合众人之力,也未必不能将之降伏,与其妄动神土,倒不如齐心协力,将凶兽拿住。有的说拓拔野既已不在神壶之中,龙女又已不见踪影,多半早已双双脱险,当务之急,乃是以最小之代价封镇混沌兽,以免大荒再遭浩劫。一时间声如鼎沸,争论不休。
应龙骑龙上前,金发飞舞,枯瘦的脸上木无表情,淡淡道:“天地裂,凶魔出,能平混沌者,惟有混沌天土。若再犹疑不决,良机错失,要想平定浩劫就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了。还望陛下速速定夺。”
姬远玄捧着那盒神土,脸色凝肃,沉吟不决。
当是时,下方轰隆巨震,山崩地裂,眼看着混沌兽一点点地往地上冲挤,距离地面不过百丈之遥了,众人心中大凛,嘈声渐止,纷纷转头朝他看去。
第十八章 弹指红颜
狂风呼啸,地火喷舞,众人身在两百丈高空仍能感觉到那炽灼的炎浪。
姬远玄皱眉沉吟不答,目光闪动,环顾扫望着烈炎、祝融、陆吾等人,无声地征询他们的意见。
烈炎沉声道:“大哥,不如由我与祝神上作先锋,先去下面探个究竟。如若三弟仍在地壑之中,我们自当全力救他出来。如果找不到他的踪迹,再以‘息壤’封平这地壑便是……”
“轰!”话音未落,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混沌兽的六条巨大触手破土飞扬,直冲蓝穹,挟带着凛冽狂风,擦着群雄下方不足四丈处怒卷而过。
气浪强猛已极,群雄气血翻腾,险些骑坐不稳,飞兽怒吼,惊呼四起,纷纷朝上盘旋冲去。
“陛下,来不及啦。”武罗仙子翩然立定,美眸凝视,淡淡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治天下者,不可以小失大,更不可因私废公。拓拔太子若知道眼下景况,也必定会恳请陛下作此抉择的。”
陆吾、祝融等人略一迟疑,纷纷附应道:“仙子说得不错,眼下情形,已无其他选择了。公孙婴侯处心积虑,为的便是在各族英雄面前解印混沌,一逞凶威。若不趁着此时将其封镇,后果不堪设想。”
眼见混沌将出,各族领袖又无异议,群雄议论之声渐渐消止,齐毅等一干游侠面面相觑,虽心下不甘,却也无计可施。
惟有楚芙丽叶盈盈行礼,道:“息壤神土一旦使出,再无转圜之机。事关拓拔太子与龙妃生死,还望黄帝陛下三思。”
姬远玄摇了摇头,叹道:“楚国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和你一样关切拓拔太子与龙妃的安危。倘若还有其他选择,寡人也绝不会这般踌躇了。三弟吉人天相,每每都能逢凶化吉,只盼他此次也已逃脱险境。”
楚芙丽叶双靥飞红,还待说话,姬远玄却已转身环顾群雄,高举黄铜密匣,沉声道:“列位朋友,此土为女娲大神所传之圣物,今日姬远玄奉诏伏魔,神土出,天地合。但愿自今日起,大荒再无分裂之疆土,九州再无异变之人心!”
“神土出,天地合。大荒一,九州同!”土族众将士如潮呼应,群雄听得热血如沸,也不由得跟着呐喊起来。
楚芙丽叶秀眉轻蹙,晕红的俏脸登时又变得雪白,闭上眼,默默祈盼寒荒大神再度显灵,保佑拓拔野化险为夷。
拔祀汉、天箭等寒荒英豪也纷纷凝神祷告。
“嗷——呜!”皮母地丘下的混沌凶兽似是听见了众人呼喊,蓦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触手纷飞,彤红闪亮的巨大身躯急速朝上拱挤,大地龟裂,崩舞四炸,地火汹涌喷薄。姬远玄再不迟疑,喝道:“放箭!”
群雄轰然呐喊,万箭齐发,狂风暴雨似的攒集密射。
混沌兽咆哮如雷,数十只巨大的触手张舞横扫,狂风席卷,顿时将众箭震得冲天倒射,数百人避之不及,格挡不住,纷纷中箭倒冲翻飞,惨呼不迭。
饶是如此,仍有近千枝利箭穿透气浪,“咄咄”连声,钉入混沌兽的触手之中。
混沌兽吃痛狂吼,触手尽皆勾蜷曲弹,猛地缩入地缝之中。
姬远玄等的便是此刻,纵声喝道:“祈天,布阵,求风!”骑乘麒麟兽当先俯冲而下,左手扣握铜匣,右手均天剑破空冲起刺目的黄光。
土族将士山呼海啸,随之驾兽疾冲而下,瞬间布成祈天大阵,枪戈刀剑直指苍穹。
武罗仙子在阵心翩然飞舞,默念法诀,两个女童齐声呼叱,乾坤双剑破匣冲起,当空交缠飞绕,光芒大炽。
“轰!”万道剑光枪芒交汇一处,晴空中顿时响起一声震耳霹雳,霞光飞舞,天色陡然黯淡。
几在同时,一个黄衣白发的苗条女子骑乘巨翼黑鸟,冲天飞起,挥舞一枝巨大的圆形铜扇,叱道:“东南西北,天下皆风!”正是与风伯并称“大荒两大风神”的风后。
铜扇扫处,霞云汹涌,狂风怒号,众人眼前一花,呼吸不得,衣裳、头发鼓舞乱飞,若非早有所备,紧紧伏身抓住兽骑,早已被刮得飞至九霄云外。
平原上长草起伏,沙飞石走,那熊熊奔窜的火海被狂风席卷,登时朝地缝下倒冲而去,遍野红光纵横闪耀,蔚为壮观。
姬远玄真气鼓舞,左手蓦地将黄铜密匣凌空抛向皮母地丘,大喝道:“女娲大神在天英灵,助我补地裂,伏凶魔!”右手均天剑轰然横扫,剑芒爆舞,登时将铜匣劈开……
“砰!”乌油油一蓬泥土纷扬抛洒,闪电似的冲入地缝之中,被那狂风一卷,陡然膨胀迸鼓,瞬息间便涨大了千万倍,将那巨大的地壑充盈得满满当当!
风后挥扇狂舞,轰隆连声,息壤高高隆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山丘,接着又急速塌落,朝着四周地缝急速蔓延。从下往下俯瞰,犹如一个乌黑的章鱼瞬间张舞触手,向四方闪电延伸……
壶身剧震,火焰狂舞,壶壁上的石块崩落如雨,重重地砸落在四人周围,被青冥紫火吞卷,哧哧连声,青烟四冒。
“砰!”那“鬼影珠”恰巧被一块巨石撞中,应声迸裂,幻景如水波般晃荡开来,姬远玄等人的身影模糊摇曳,再也看不见了。
拓拔野等人无不大凛,息壤既将地缝封堵,皮母地丘再不复存,他们也注定将被活埋在这地底深处!
且不说这阴阳冥火壶坚不可摧,即便出得了此壶,要想突破四周凝固的、比玄冰铁还要刚硬的息壤神土,也难如登天。
公孙婴侯又是惊怒又是绝望,哈哈狂笑道:“拓拔小子,你的这些结义兄弟、各族佳朋待你可真不薄呀!千里迢迢号称要来救你和你的新娘子,敢情是来举办你们的葬礼,妙极妙极!”
拓拔野眼见淳于昱阴谋挫败,混沌兽业已随同他们被镇伏地底,焦虑忧惧之心反倒消减了许多。生怕他狂怒之下伤及龙女,高声喝道:“公孙婴侯!现在我们四人都在一条船上,你若想活着去找那南蛮妖女报仇,就快快放了雨师姐姐,暂时抛下恩怨,齐心协力,离开这里……”
流沙仙子格格笑道:“拓拔小子,你就别指望啦。这狗贼惟我独尊,睚眦必报,眼里若是进了一颗沙,宁可挖出自己的眼珠,也要将沙子摘下。对你恨之入骨,又怎会甘心和你合作?”
公孙婴侯目光闪烁,嘴角勾起一丝森然的冷笑,蓦地松开手,将雨师妾朝他推了过去,喝道:“好,给你便给你!这等残花败柳,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才稀罕了!等到了外面,再与你算帐不迟!”
拓拔野微微一怔,没料到他竟突然变得这般爽快。不及多想,一把抱住雨师妾纤腰,掌心一吐,真气绵绵输入,登时将她周身经脉解开;右手抽出天元逆刃,顺势轻轻一划,将地火蚕丝尽数切断。
雨师妾“嘤咛”一声,还不等呼吸,腰上一紧,已被他紧紧地抱入怀里,抱得如此用力,连气也喘不过来了。
四目相对,肌肤相贴,闻着他那熟悉而好闻的气息,好似作了一场大梦一般,心中悲喜恍惚,似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话来。
拓拔野心潮激荡,哑声道:“好姐姐,是我对你不住。说过再不与你分开,却还是……还是让你受委屈啦……”
雨师妾用手捂住他的嘴,双颊如醉,温柔地凝视着他,摇了摇头,嫣然而笑,泪珠涟涟涌出。四周烈焰纷摇,也不知是火光映红了她的秀发,还是她的红发令周遭一切燃烧。
拓拔野热血如沸,泪水模糊了眼眶,再也按捺不住体内那汹汹如爆的“海誓山盟”,蓦地低下头,封住了她那花瓣般颤动的双唇。
雨师妾身子一颤,如棉花般地瘫软了下去,任由他狂暴橇开她的唇齿,贪婪而温柔地吮吸,那甜蜜而又痛楚的滋味如烈火似的卷过咽喉,烧入心底,带给她天旋地转的战栗。
多么想就这么被他深深地、深深地吸入到身体中去呵!从此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这一瞬间,在这炎火如炙的炼狱里,他们忘记了生死,忘记了身侧的大敌,忘记了所有的一切,除了那火热而真实的彼此。
流沙仙子笑吟吟地站在一旁,妙目中闪过一丝黯然的神色,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黄昏,他所说的那句话来。“生与死的差距,就在于你和她的距离”。
直到今日,她才明白那种苍凉寂寞、遗然世外的苦痛。斯人已去,天下之大,再无一事一物值得留恋。而自己于这尘世,也不过是一个多余的影子罢了。
几丈开外,公孙婴侯苍白的俊脸更是阴沉如鬼魅,目光灼灼,嘴唇翕动,带着一丝森然微笑,似乎也在沉吟着什么。过不片刻,目中精光大作,忽然大喝道:“杀了他!”
雨师妾脑中嗡地一响,蓦地抽出一根青幽幽的碧玉发簪,朝拓拔野背上扎去!
流沙仙子失声道:“小心!”银针怒舞,闪电似的朝她素手射去,却被公孙婴侯凌空一掌劈得四散冲飞。
拓拔野背心一凉,心中大凛,突然明白公孙婴侯为何会这般大方将雨师妾送还自己了!这厮想必早已在她体内种下了御心奇蛊,只等自己将她救出后,便御蛊操纵,让她亲手杀死自己。
相隔咫寸,避无可避。若换了旁人,他早已旋动定海珠,反弹真气,将她瞬间震飞了;但在这种情形之下,无论如何自保,势必将她心脉震得粉碎!
电光石火间闪过了万千个念头,却苦无两全之策。惊骇惶乱之意稍纵即逝,心想:“罢了!被息壤埋困在这万丈地底,横竖都是一死。能与雨师姐姐同葬于此,也算上天待我不薄。更何况还是死在她的手中?”
一念及此,心中登时变得安宁平静下来,嘴角微笑,暗想:“好姐姐,这下谁也不能将你我分开啦。”
簪尖即将刺入他后心的那一刹那,雨师妾心中陡然一颤,神识清明,失声道:“拓拔!”素手猛地一收,“吃”的一声,玉簪顿时刺入自己的脉门。
手腕微微一痛,象被蜜蜂蛰了一口,殊无半点麻痒酥痹等中毒之感,她心中陡然大松,惊魂未定,却听拓拔野“啊”地失声叫道:“雨师姐姐,你……你……”又惊又骇地盯着她的脸,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雨师妾芳心一沉,右手凝气为镜,斜斜照去。身子一晃,霎时间如被焦雷当头劈中,天旋地转,脑中嗡嗡乱响,呼吸、心跳齐齐顿止。
气镜中,她那艳红如火的秀发不知何时竟变得花白一片,原本光滑细腻的脸上皱纹遍布,眼角更是长出了细密的鱼尾纹,就连那修长光洁的脖子也多了几道显眼的横纹……刹那之间,竟象是突然老了数十岁一般!
“红颜弹指老!”流沙仙子心中大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普天之下,能让人瞬间衰老的剧毒,只有这种传说中仙界才有的异草。
当日她领着拓拔野在灵山之上与十巫斗法,比试草药之时,十巫便曾故意耍诈,以“刹那芳华”冒充这种奇草,妄图将他们吓退认输。原以为灵山上都找不着的药草,人间断不会有,岂料竟会被这厮粹炼为剧毒!
公孙婴侯哈哈狂笑道:“不错!红颜弹指老,白发瞬间生。雨师妹子,我原想成全你们,让这小子一夜之间与你白头到老,想不到你宁可自残,也不肯伤他分毫。嘿嘿,却不知对你这鸡皮鹤发的老妪,他会不会也这般情深义重呢?”
雨师妾听若罔闻,怔怔地凝望着气镜中的自己,白发如霜雪,凝脂滑玉般的皮肤急速松弛起皱,仍在不断地变老,脸色惨白,象是置身梦魇。
拓拔野惊怒交加,喝道:“公孙婴侯,拿出解药来!”飞身上冲,天元逆刃银光爆舞,连绵不绝地朝他猛攻而去。
他越是急怒,公孙婴侯越是快意,地火阳极刀纵横飞扫,将他攻势一一化解开来,哈哈大笑道:“生老病死,连老天爷也没法子,我又哪来的解药?横竖都是一死,能这么寿寝正终,有什么不好?”
拓拔野一凛,记起巫姑、巫真那日所言:“俊小子,这‘弹指红颜老’乃是仙界奇毒,人间可没有解救之药。即便是在这灵山上,也找不出一味可以稍稍缓解的药草。倘若你选错了,姐姐想救你也救不得了……”
连灵山十巫也束手无策,这“红颜弹指老”只怕果真无药可解了!难道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瞬息苍老,气息奄奄么?女人最为在乎的,莫若于容貌与年龄,雨师妾亦不例外。想到她为了自己,受尽折磨屈辱,成了丑陋卑贱的媸奴,好不容易恢复美貌,却被这狗贼如此坑害,心中之悲怒苦楚已达顶点,杀机大作,喝道:“既然无药可解,就拿你的狗命来解吧!”
体内五行真气次第激增,汹汹激爆为白金真气,直冲入天元逆刃之中,刀芒轰然怒射,大开大合。此时恨怒已极,每一招一式都是金族至为刚厉凶猛的刀法,几近搏命,饶是公孙婴侯修为惊人,也被他逼得踉跄后退。
公孙婴侯纵声大笑,道:“泥神过江,自身难保,还敢说此大话。阁下体内的‘海誓山盟’蠢蠢欲动,这般动气,小心**攻心,对着一个老太婆和一个小妖精,没处宣泄哪。”
忽听流沙仙子一阵银铃似的笑声,道:“公孙婴侯!谁说‘红颜弹指老’无药可解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多亏你娘那老虔婆神机妙算,早在二十年前便备好解药啦。”
说话间,银针激舞,哧哧连声,将雨师妾周身要穴尽数封住。右手食指在左腕上轻轻一划,凑到她的嘴边,鲜血登时涔涔滴入。
雨师妾无法动弹,只觉得喉中一阵清凉腥甜,周身皮肤灼涨之感登时大消。过不片刻,手背上的褐斑渐渐消除,原已开始松弛的肌肤又逐渐变得光滑紧绷起来,心中又惊又奇,想不到这妖女的鲜血竟有这等奇效!
拓拔野“啊”地一声,陡然醒悟,失声道:“是了,不老之药!”又是惊喜又是感激,高声道:“仙子大恩大德,拓拔野此生永志不忘!”
当年波母为了修炼不老药,以流沙仙子为药罐,害得她二十年来保持女童之身,再也不能长大。但她既是不老之身,体内的血液自然便有如不老神泉了。谁能想到天意冥冥,二十年的因果竟在此刻得以照应?
公孙婴侯惊怒少逝,哈哈大笑:“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弹指红颜老’半个时辰之内便能叫人垂暮老死,有这青冥紫火催化,速度更增三倍……”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壶顶寒气喷涌,火焰俱消,壶内重新飘起了白蒙蒙的大雪。
流沙仙子格格大笑道:“说晴就来雨,老天也不帮你!‘弹指红颜老’在炎火高温之下速度固然很快,但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速度又不知几何?”右掌抵住雨师妾的后心,将真气绵绵传入。
她生性自私冷酷,杀人如麻,若换了平时,换了别人,绝对不会甘心舍己相救。偏偏对公孙母子恨之入骨,又对拓拔野有着莫名的情愫,加之此刻身陷地底,逃生无望,是以打定了主意,哪怕牺牲自己,也誓要帮助拓拔野挫败公孙婴侯,以消心头之恨。
雪花纷飞,飘落在雨师妾的脸上、身上,顿时凝结成淡青色的薄冰,白汽蒸腾。脸上的皱纹一丝丝地减少,就连那雪白的秀发也渐渐转为嫣红之色。
公孙婴侯扬眉冷笑道:“壶内水火相替,半个时辰为一周天。小贱人,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少鲜血,能弹压到几时?”
地火阳极刀紫光大炽,气焰冲涌出十几丈长,接连七刀,雷霆似的怒劈在天元逆刃上。
“轰!”“轰!”
气浪叠爆,拓拔野喉中腥甜乱涌,双臂尽麻,急忙飞旋定海珠,借势翻身冲退,既而大喝一声,再度揉身扑上,狂风暴雨似的猛攻,不敢让他靠近二女分毫。
狂风卷着冰雪,不断扑面而来,寒意入骨。
流沙仙子苹果脸蛋冻得彤红,牙关格格轻撞,一边将鲜血涟涟不断地滴入雨师妾的口中,一边输送真气,将其体内的奇毒逼向各处大穴的银针。
在这骤冷骤热的温差跌宕之下,洛姬雅与拓拔野体内的情蛊又汹汹发作起来。但此刻关系到雨师妾的生死,不能再以饕餮离火鼎来提升壶内温度,惟有凝神聚念,一边各行其是,一边强行抵御体内**,难受已极。
拓拔野体内真气原本便不如公孙婴侯,这般一心二用,更加不支,苦苦强撑了片刻,喉中、体内仿佛烈焰焚烧。心中大凛,目光再不敢扫向二女,生怕绮念横生,难以自制。公孙婴侯越斗越勇,地火阳极刀如奔雷天火,狂飙怒卷,四周壶壁上岩石被气浪扫中,接连迸裂炸碎,露出青幽幽的铜壁来。
对于别人,水火共济、冷热交替,自是难受已极,但他原本就是水火同德之身,又在这神壶中封印了十六年,对此再也适应不过。
拓拔野连连后退,虽有定海珠借势随形,反弹真气,却也招架不住了,被他气刀光焰所迫,“咝咝”激响,头发、眉睫都似焦枯卷曲起来了,衣裳更是不断地着火。
心中忽然一动,大骂自己糊涂,五行火克金,明知自己真气稍逊,这厮的“地火阳极刀”又是极尽狂猛的火属气刀,自己偏偏还以金属真气、金属神兵来抵御,那不是以卵击石又是什么?
当下凝神聚意,真气从体内的“手太阴肺经”等金属经脉中汇流而出,直卷入“足少阴肾经”等水属经脉,再冲入右手的天元逆刃之中……
“叮!”金水相生,龙吟不绝,天元逆刃蓦地鼓舞起刺目的黑光,气焰大盛。拓拔野纵声长啸,真气如潮汐奔涌,长刀怒舞,寒光如爆,朝着公孙婴侯拦腰疾斩。
“轰!”地火阳极刀紫飚倒卷,撞个正着,两人呼吸一窒,双双翻身飞退。
“五行真气!”公孙婴侯又惊又怒,虽然早已听说这小子会“五行相化**”,但心中始终不信,这一交手,才知传闻非假。普天之下,能在瞬息间将白金真气激化为玄水真气的,除了神农,就只有这小子了!
他天生水火同德之躯,百年罕遇,自恃极高,惟独对五德之身的神农心怀敬畏,本以为神农化羽之后,天下再无敌手,岂料竟又冒出一个五德之身的小子来!
妒恨交加,杀机更甚,哈哈狂笑道:“好!好!我倒想看看究竟是你的五行真气了得呢,还是我的水火神英更加强猛!”
双臂一振,四周雪花乱舞,森寒白气如飓风似狂卷,绕着他的身体形成巨大的涡旋,“呼!”突然绕臂飞冲,如素龙怒吼,朝着拓拔野当胸冲来。
拓拔野早有所备,故意仿照他的口气,扬眉笑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蓦地急旋定海珠,周身陀螺似的盘旋飞转,“嘭嘭”连声,那凛冽的玄水气浪陡然撞在他的身上,气浪横飞。
拓拔野呼吸一窒,寒意彻骨,强忍剧痛,借势朝他螺旋电冲,将那阴寒无匹的玄水气劲瞬间导入“足少阴肾经”,汹汹奔涌,折转冲入“足少阳胆经”。
水木相生,周身碧光大炽,滚滚冲入左臂脉门。他大喝声中,左手抽出无锋断剑,翠光轰然激爆,一记“万木争春”,朝着公孙婴侯当胸刺去。
“轰!”风声激吼,周围的雪花、白雾宛如被漩涡卷入,气浪狂爆,公孙婴侯身形一晃,踉跄飞跌出十余丈,气血翻腾,骇怒交集。
流沙仙子和雨师妾在一旁瞧见,无不大喜,齐声欢呼。两人交手至今,这是拓拔野头一次占得上风。
公孙婴侯怒极狂笑:“好一个借势随形,水木相生!拓拔小子,看来我太小瞧你啦!”丹田内紫光鼓舞,周身蓦地冲起熊熊火焰,矮身急冲,地火阳极刀轰然狂扫。
拓拔野精神大振,已然找到克敌之道,笑道:“是么?我倒是太高看你啦。就这么点本事,竟然敢妄称‘大荒十神’,也不怕天下英雄笑掉大牙么?”
当下急旋定海珠,再度螺旋冲起,一边挖苦相激,一边凝神聚气,按照“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的顺序,将五行真气在体内经脉次第奔流相激,冲入右手天元逆刃,朝着他纵横怒斩。
公孙婴侯真气之猛,犹在双头老祖等人之上,比之祝融的紫火神兵,地火阳极刀亦不遑多让。加之水火双德,变化多端,当世五族群雄之中,能胜过他的,的确寥寥无几。
若以真气强行硬拼,眼下的拓拔野,自然远非公孙婴侯的对手,但他研习《五行谱》已四年有余,深谙五行生克之妙;又在与双老头祖、五行鬼王,乃至幽天鬼帝、烛龙等大荒绝顶高手的生死激战中,将五行绝学融会贯通,挥洒自如。
此刻仗着五德之身,又有定海神珠、断剑、天元逆刃等神兵法宝相助,借势随形,因势利导,时而以金水相生,形成汹汹狂猛的水属气兵,压制其地火气刀;时而又火土相生,克制对方的水属真气,辅以五族各种奇功心法,一时间倒也与公孙婴侯斗得难解难分。反倒是公孙婴侯久战不下,微微有些焦虑烦躁。见他五行激化,流畅自如,每每使出见所未见的奇招怪式,杀得自己措手不及,原先的狂妄嚣张渐渐被惊怒骇妒所替代,轻敌之心尽收,凶焰大敛。
心中一动:“这小子真气运行越速,‘海誓山盟’发作得便越是猛烈。且由他嚣狂片刻,等他将这些怪招全使遍了,再发力收拾他不迟。”当下一边凝神激斗,一边观察拓拔野的各种奇招妙法,暗暗记在心头。
当是时,雨师妾体内的“红颜弹指老”已被流沙仙子的鲜血暂时封镇,肌肤恢复了光滑紧绷,秀发也大半转为火红之色,惟有眼角的若干鱼尾纹仍未散去,脸容瞧来颇为憔悴,象是大病初愈一般。
从石棺冰雪上瞧见自己映照的容颜,雨师妾五味交织,感激、喜悦、苦楚、凄凉一齐在心头翻腾,微微一笑,低声道:“洛仙子,多谢你啦。”
流沙仙子输了许多鲜血,脸色雪白,听她道谢,双颊微微一红,格格笑道:“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公孙狗贼罢。若不是他非要置你于死地,我才懒得救你呢。”
顿了顿,淡淡道:“更何况这‘红颜弹指老’剧毒无比,我的血液能封镇到几时,还难以预知呢。说不定你明日醒来,镜中人又变成了鹤发鸡皮的老妪,那时你别怪我医术不精就成啦。”
雨师妾微笑摇头,凝视着半空中腾挪激斗的拓拔野,心下凄楚,暗想:“被埋困在这万丈地底,朝不保夕,还妄谈什么明日?只要死在他怀里之时,还能是不教他生厌的容貌,我就知足啦。”
流沙仙子转头望去,见拓拔野手持金、木两大神兵,绕着公孙婴侯上下飞冲,犹如穿花蝴蝶,飞天蝙蝠,极尽灵巧曼妙,任地火阳极刀如何狂猛霸冽,也难伤及分毫,偶一反击,更是威力毕现;忍不住大声喝彩。
公孙婴侯对她最为仇恨,闻声大怒,忖道:“先杀了这小贱人,再来慢慢收拾拓拔小贼。”
当下凌空一掌,将拓拔野生生逼退,翻身朝着流沙仙子电冲而下,喝道:“小妖精,还我兄弟命来!”地火阳极刀轰然鼓舞,炎风如爆。
流沙仙子适才为了压制雨师妾体内奇毒,真元大耗,气血两亏,此时眼见火浪当头卷来,呼吸窒堵,踉跄跌坐,竟连翻身飞退的气力也没有了。
拓拔野大凛,不及多想,蓦地旋身飞冲,天元逆刃银光怒卷,斜地里猛撞在那火焰气刀上。
轰隆剧震,两人身形一晃,地火阳极刀向左倾摇,狂飙似的擦着流沙仙子身侧冲过,重重地撞击在壶壁上,迸石裂舞。
拓拔野急冲而下,天元逆刃余势未衰,银光如电,冲撞在八角高台的乾卦图案上,“砰”的一声闷响,那雕刻着乾卦图案的巨石陡然朝下陷落,冲起一道刺目的白光。
白光滚滚,狂风怒舞,众人眼前一花,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只见那道白光投映在北面壶壁上,青幽幽的铜壁隐隐浮凸起数百个扭曲奇怪的太古篆字。
四人心中大震,公孙婴侯更是惊骇无已,他被关在壶中十六年,为了逃出此地,也不知想了多少办法,查遍了每一寸壶壁,却直至今日,才知道这神壶竟然还有如此玄机!
四人面面相觑,心中齐齐闪过一个念头:“既然这神壶暗藏机关,或许便有离开这里的出口!”心中嘭嘭狂跳,狂喜、惊异、担心、侥幸……充盈胸膺,不约而同地罢手止斗,仰头凝神查看。
拓拔野虽然遍阅《大荒经》、《五行谱》等书,但却从未见过这种扭曲如蛇的太古篆文,就连天元逆刃、十二时盘上的文字也与此大不相同。横看竖看,始终不知究底。
其他三人更是瞧得云里雾中,有若天书。
雨师妾脸上红晕泛起,蹙眉道:“这些文字想必就是女娲大神亲手刻写的蛇族文字。只是三千年前,蛇族便已被土、火两族所灭,就算现在出得了神壶,又上哪里找认识蛇族文字的人呢?”
流沙仙子心下大为失望,哼了一声,冷笑道:“若能出得了神壶,还需要找什么人么?女娲故弄玄虚,害我们空欢喜一场。”
公孙婴侯呆呆地抬头看着,脸色铁青,想到好不容易涌起的一丝希望就此破灭,注定要永生困陷在这幽暗地底,心中越来越悲郁狂躁,怒火蓦地在头顶爆炸开来,纵声大吼,地火阳极刀纵横乱舞,发狂似的劈斫着那北面铜壁,火花四溅。
惟有拓拔野兀自苦苦沉吟,心道:“女娲大神如此布置,必有其深意。《五行谱》中提到,八卦是伏羲大神所创,暗合阴阳五行,涵盖了宇宙万物的至理。她为何将这高台设置成八卦形状,安放在神壶底部?”
低头凝视着那八卦台,缓缓绕行,心想:“适才我一刀劈中那‘乾卦’,机关启动,倘若我再劈中‘坤卦’,又会如何?”
当下凝神聚气,挥刀凌空劈向那“坤卦”图案,“轰”地一声震响,气浪迸飞,高台纹丝不动。
公孙婴侯听见响声,象是突然惊醒了一般,转过身来,苍白的俊脸狰狞扭曲,双目恨火欲喷,狞笑道:“没有牺牲,焉得神助?老子杀了你,来祭祀女娲神明!”双臂气光怒舞,交缠飞绕,突然迸炸为滚滚玄龙气浪,朝着拓拔野当头猛轰。
二女惊呼声中,拓拔野飞身冲起,堪堪避过,天元逆刃银光横扫,接连反击。
“轰!”“轰!”刀芒闪处,两股气浪正好怒撞“兑卦”图案上,接连两声爆响,“兑卦”巨石陡然下沉,又冲起一道刺目的白光!
第十九章 乾坤挪移
轰!”兑卦图案的巨石陡然陷落,白光笔直地冲映在西北面的壶壁上,又浮凸起数百个蛇形太古篆文。
四人大震,既惊且喜。八卦巨石已动其二,说明这神壶中果然有秘密机关,绝非偶然。只要能找出其中的玄密关联,或许便能离开此地了!
拓拔野心想:“方才那‘乾卦’误打误撞,只击了一下便已陷落,这‘兑卦’为何却要接连击上两次?难道以此类推,第三个机关便要击上三下么?罢了,横竖这八卦台只剩下六块巨石未曾试过,碰碰运气便是。”
当下凝神聚气,天元逆刃弧光怒卷,在那“巽卦”图案的巨石上接连猛击了三下,气浪鼓舞,雪花迸飞,巨石依旧巍然不动。
于是又从南向西,再由北而东,依次向“坎卦”、“艮卦”……直至最后一块“离卦”巨石,各劈了三刀,震得虎口酥麻,却始终没半点异动。
公孙婴侯在一旁瞧得不耐,喝道:“闪开,让我来!”毕集全力,地火阳极刀光焰怒爆,朝离卦石接连轰然电斩。
“砰!”第三刀方甫劈下,紫光怒射,离卦石陡然下沉,西面铜壁上登时又浮现出数百行篆文!
雪沫纷扬,众人失声齐呼,无不大喜。
公孙婴侯目光闪动,扬眉大笑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需得从南向东,逆向递增!”气刀轰扫,又接连四下猛击在震卦石上。岂料这次火光四舞,巨石竟又一动不动。
他心中一沉,满脸喜色登时僵凝。大喝着再向其他卦石劈去,无一动弹。
众人复转失望,怔怔地凝望着八卦台,苦苦沉吟。
流沙仙子低声喃喃道:“中间阴阳两仪,是为太极。四周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是为八卦。他曾说伏羲的太极八卦图包含了阴阳相化,五行生克的宇宙至理,与那龙马所驮的河图丝丝扣合。但河图所列乃是一至十的排列阵图,与这八卦究竟又有什么关联?”
拓拔野心中一动,想起《五行谱》中所画的那神秘河图来。但那阵图之中,一、六居下,二、七居上,三、八居左,四、九居右,五、十居中。与这伏羲八卦交相比对,却又似乎没有任何关联。
心想:“伏羲既是从河图悟出八卦,二者必有相通之处。倘若将这数字列阵依照八卦稍作变化呢?适才‘乾卦石’第一个被击陷,又只击了一次,这正南乾位便放置以‘一’。‘兑卦石’第二个被击陷,又击了两次,这东南兑位便放置以‘二’……”
心中嘭嘭大跳,隐隐之中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一时又难以捋清。又想:“伏羲以九为尊,八卦却只有八个卦位,那么‘九’又该放置何处呢?”凝视着八卦台,陡然一震,太极!“九”既为至尊,自然应当放在中央太极之位了!
灵光霍闪,突然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太极是阴阳交泰、宇宙终极之意,那么是否意味着,隔着太极相对的两个卦位,所相加之和应当等于‘九’呢?”
当下指尖真气激舞,依照这规则,将八卦所对应的数字在雪地上一一列明。
正南乾位是“一”,正北的坤位自当是“八”。东南兑位是“二”,西北的“艮位”自然便是“七”。正东离位是“三”,则正西坎位必为“六”。剩下的震、巽两位自然便是“四”与“五”了。
如此一来,纵横斜交,八个数字两两相加所得之和果然都是“九”,浑然天成,毫无瑕疵!
拓拔野又惊又喜,象是突然窥见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奇妙世界。这八卦台的机关玄秘霎时间了然在胸。
但心中一沉,转念又想:“奇怪,方才我明明也砍了离卦石三刀,怎地没半点反应?何以被公孙婴侯击了三下,卦石却立时下沉了呢?倘若只是真气悬殊的缘故,先前他胡乱劈斫之时,分明也曾击中过‘乾卦’、‘兑卦’两石,为何也殊无变化?难道……难道竟是因为我和他的真气属性不尽相同么?”一念及此,犹如醍醐灌顶,“啊”地一声大叫,又是惊喜又是激动,一把抱住雨师妾,哈哈大笑道:“好姐姐,我们可以出去啦!”
残阳如血,彩霞满天。
壮丽广袤的真陵之野已变成了百里焦土,四处断石横亘,尸横遍地,满目疮痍。狂风刮来,火焰明灭跳跃,空中尽是淡淡的腥臭焦灼之气。
一群群兀鹫、尸鸟当空盘旋,纷纷俯冲而下,拍翅扑打,争相撕扯啄食着人兽尸体,尖叫欢鸣,此起彼伏。
此时各族群雄都已经陆续退散了,蹄声寥落,旌旗远去,只有寒荒国的八百兽骑依旧整整齐齐地沿河而立,悄无声息,象是凝固了一般。
楚芙丽叶秀发飘飞,衣裙翻舞,痴痴地凝视着前方那微微隆起的乌黑土丘,淡蓝色的美目滢光闪烁,脸上木无表情。
众人神色黯然,都是说不出的难过。
拓拔野不单解救了寒荒近千女童,更助八族平定叛乱,避免刀兵之祸,早已是他们心目中的好朋友与大恩人。眼看着他埋困于万丈地底,却偏偏无计可施,心底之悲痛愧疚,莫以言表。
天箭默默地抽出弯刀,在手指上划出一道鲜血,滴落在箭尖上,转身弯弓如满月,“嗖!”箭如流星,直没苍穹,那点红光在夕晖中闪过一抹妖艳的亮色。
拔祀汉等人纷纷划破指尖,滴血于箭镞,而后弯弓搭箭,朝天怒射。
破风激响,群鸟惊飞,漫天箭矢划过无数道弧线,“咄咄”连声,远远地钉射在大地上,宛如一片芦苇。
天箭取下腰间的琥珀野牛角,仰头呜呜吹响。一时间,群角呼应,苍凉悲壮。这是寒荒八族传统中,为找不到尸身的勇士所进行的“箭葬”。
楚芙丽叶睫毛微微一颤,泪水从眼中倏然滑落。想要忍住哽咽,肩头却反而剧烈地颤抖起来,仰起头,夕光耀眼,灿烂得就象他的笑容。霎时间,喉咙象被什么噎住了,心底如割的剧痛让她无法呼吸。
“走吧。”她转身骑上寒虎兽,不敢再回头去看,泪水却依旧涟涟不断地流了下来。长鞭挥扬,虎兽悲嘶,飞也似的朝着天际残阳奔驰而去。
众人纷纷翻身跃上兽背,策鞭急奔,尾随其后。
到了极远处,拔祀汉转过头来,只见最后一抹夕晖镀照在那连绵迤俪的黑丘上,闪耀着淡淡的金光,就象一条沉睡着的苍龙,他眼眶一热,转过身,继续策兽狂奔,在心中默默地道:“拓拔兄弟,但愿你吉人天相,他日还能相见。保重!”
但他却没有瞧见,就在他转回身的刹那,黑丘南侧的真陵河中气泡喷涌,波涛起伏,“哗”地冒出一个湿漉漉的人头来。
那女子满头黑发盘结,在耳边梳成数十根细辫,象牙色的俏脸水珠流淌,柳眉斜挑,月牙眼闪亮亮地凝视着远去的众人,又瞟了眼左腕上那橙黄温润的玉环,丰润的樱唇漾开一丝喜悦而又得意的微笑,重新慢悠悠地潜回河中。
“轰!”拓拔野二话不说,断剑青芒飞舞,接连在震卦石上劈斫了四记,巨石陡然下陷,碧光冲天,映射在西南铜壁上,顿时又浮现出数百古篆蛇文。
雨师妾、流沙仙子妙目一亮,又惊又喜,双双失声道:“五行真气!”蓦地明白这八卦台的机关玄秘了!
“不错!”拓拔野此刻心情大佳,容光焕发,笑道,“八卦各有五行属性,这八个卦石必须以相对应的五行真气,再按照特定的次序,才能一一打开!”
流沙仙子拍手笑道:“是了!乾、兑属金,次序又分别排在第一、第二,所以被你的天元逆刃与白金真气所撞击,就相继打开了。离属火,排第三,故而你用天元逆刃无法震开,被公孙狗贼的地火刀撞了三下,便即沉落。而震属木,排第四,只有用木属神兵和木族真气才能打开……”
公孙婴侯恍然大悟,这神壶八卦台的第一重机关惟有以金属真气才能启动,而要将八重机关尽数打开,更要以五行真气交替而为。难怪他被封镇在这神壶内整整十六年,竟始终不曾察觉端倪。
然而莫说是他,放眼天下,除了已故的神农和眼前的小子,又有谁具备五德之身,深谙五行之妙?自己今日若非与他同困此处,只怕穷尽一生,也再不能离开了!
想到这里,心中惊喜、骇怒、妒恨、羞愤……翻江倒海似的交参汹涌着,脸色从惨白转为酱红,又从酱紫转为铁青。
他心胸狭隘,自负嚣狂,绝对不能容忍有谁能胜己一筹,当初便是因为嫉恨神农,才不惜解印混沌神兽,引得神帝龙颜震怒。现下要他承认这黄毛小子资质远胜于己,还顺带救了自己一命,实是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
眼见着二女为他欢呼雀跃,眼中满是景慕的神色,他心中更是怒火熊熊,杀机越来越盛,右手紧握成拳,青筋直暴。
拓拔野心中喜悦,竟丝毫没有察觉,笑道:“仙子说得不错,巽属木,排在第五,自然就该以无锋剑连击五下了!”
说着挥剑凌空疾刺,光浪叠爆,“嘭”地一声,那巽卦石果然沉落,碧光怒射。
拓拔野足不点地,回旋抄掠,接连变幻体内五行真气,又分别以玄水真气、黄土真气将坎卦石、艮卦石、坤卦石一一击得朝下沉去。
轰隆连声,八道彩光纵横交错,投映在壶壁上,古篆文水波似的晃荡着,氤氲着连成一片,数不尽的雪花在霓光气柱里飘舞跌宕,四人的脸容也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拓拔野屏息凝神,心中嘭嘭大跳,静候了片刻,再不见任何动响,大为失望。
公孙婴侯却转怒为喜,哈哈狂笑道:“拓拔小贼,你罗里八唆了一通,自以为参透玄机,就出来这么一圈的古字么?倘若真有机关能离开此地,公孙某人还能被困上十六年么?嘿嘿,上苍兜了这么一大圈,原来不过是为了拿你们这三个贱人给老子殉葬!”
话音未落,左臂黑光滚滚冲爆,右臂地火阳极刀轰然怒斩,水火神英同时出鞘,朝着拓拔野三人雷霆横扫!
拓拔野一凛,抱起二女冲天飞起,“轰”“轰”连声,玄水气刀和地火光刀正好撞中八卦台当中的太极图案,气浪横飞。
几在同时,太极图案轰然剧震,急速飞转,阴极、阳极分别冲起一黑一红两道刺目光芒!
狂风怒舞,霓光耀目,整个神壶仿佛都被那飞旋的太极图案所带动,急速地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强猛无匹的巨大漩涡。
众人呼吸一窒,身不由己地冲入其中,盘旋绕舞。被那气旋压迫,头发乱飞,衣裳鼓舞,就连肌肤都象波浪似的起伏,胸肺似被千钧所压,憋闷欲爆。
拓拔野大凛,紧紧地抓住二女的手,急旋丹田中的定海神珠,随势借形,但体内好不容易压制蛰伏的情蛊又汹汹蠢动起来,欲火如焚。左手所紧握的流沙仙子的柔荑亦滚烫如火,簌簌颤抖,显然也在苦苦克制“海誓山盟”。
“轰!”一道炽烈的气刀擦着他的左侧怒扫而过,肌肤灼痛,衣裳登时着火,赫然正是公孙婴侯的地火阳极刀。
拓拔野又惊又怒,想不到这当口他还不忘突袭暗算,喝道:“你疯了么……”被狂风迎面鼓舞,舌头、口腔酥麻如痹,剩下的话顿时说不出来。
公孙婴侯哈哈狂笑,在气旋中跌宕飞绕,地火阳极刀与玄水气刀接连不断地朝他猛攻而来,擦着三人周围纵横冲过,激撞在飞旋的壶壁上,轰爆连声,霓浪炸射。
拓拔野两手分别紧握二女,无法抵挡反攻,惟有借助定海神珠,凝神计算四周各种气浪交冲的落差,因势利导,惊险万状地飘飞闪避。
忽听雨师妾失声痛吟,拓拔野目光扫处,心中陡然一沉。霓光之中,雨师妾的红发又渐渐转为银白之色,眼角、嘴角的细纹更是清晰可见……必是这狂猛气旋加速了她体内“弹指红颜老”的发作!
正自惊忧悲怒,又听“轰”地一声巨响,那壶底的太极图案突然飞旋冲起,如盘龙柱般直贯壶顶,将石棺砸得粉碎。
霓光乱舞,涡旋狂转,众人烦闷欲呕,连气也喘不过来了,仿佛随时都将被压碾为粉末,恐惧、迷惘、骇异、悲凉……全都涌上心头。
狂乱中,只听见公孙婴侯哈哈狂笑,那道滚滚飞旋的玄光气刀从拓拔野左侧轰然卷过,怒撞在斜下方的坎卦石上,接着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气浪狂涌,众人身下一沉,象是突然被吸入了无底深渊之中!
拓拔野心中大凛,下意识地紧紧抓住雨师妾的手腕,左手却微微一松,流沙仙子“啊”地一声,滑落冲出。
还不等他伸手再抓,耳中如金钟交鸣,眼前一黑,气血乱涌,什么也听不见,看不着了……
迷迷糊糊又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恍惚中,似乎有一个滑腻冰凉的手指轻轻地划过他的脸颊,拓拔野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心中一凛,叫道:“雨师姐姐!”蓦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只听一个清甜娇媚的声音格格笑道:“乖!哪里来的聪明弟弟,竟一下就猜到姐姐是雨师氏呢?”
转头看去,只见雨师妾笑如春花地坐在身后,红发如火,容貌娇艳如初,双眸闪闪发亮,看起来还平添了几分俏皮娇憨之态,象是年轻了好几岁一般。
拓拔野又惊又喜,一把将她抱住,笑道:“好姐姐,你的脸!你的脸又变得这么好看啦!”
雨师妾“啊”地一声,羞得双靥绯红,蓦地挣脱起身,“呸”了一声,嗔道:“讨厌!还以为你只是嘴甜讨巧,原来却是个油嘴滑舌的无赖。早知如此,就让你继续昏迷好啦。”但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拓拔野微微一怔,隐隐觉得似有不妥,但此时喜悦不胜,也不及多想。环首四顾,只见四周冰柱雪墙,银装素裹,竟是在一个冰雪雕砌的房屋之中。
身下是一个别致的冰床,铺了厚厚的兽毛皮毡。墙角摆了两个淡青的冰炉,碧烟袅袅,芳香袭人。就连把烛台、灯罩,也都是坚冰所制,玲珑剔透。
从狭窄的窗口朝外眺望,蓝天如洗,阳光灿烂,浩淼的汪洋上漂浮着龟裂的浮冰,偶有雪白的北极鸥划过天际,发出清脆的叫声。景致如画,颇为秀丽纯净。
拓拔野大奇,愕然道:“这是在哪里?北海么?我们怎会到了此处?”
雨师妾笑道:“你这人当真有趣,我还想问你为何到了此处呢。至于我么,我在这儿已经住了十年啦。当初为何要到这里,你得问我师尊去。”
拓拔野大凛,听她口气,竟象是不认识自己一般!难道她……她竟当真不是雨师妾?心中狂跳,狐疑忐忑,喉咙象被什么扼住了,哑声道:“敢问姑娘是谁?姑娘的师尊又谁?”
见他面色突变,语气也陡然变得严肃起来,雨师妾睁大眼睛,似是颇为诧异,忽然格格娇笑起来,双颊晕红,柔声道:“乖弟弟,你不是叫我雨师姐姐么?怎地还明知故问?”
凝神扫探,她五官容貌浑然无异,只是眉心中多了一点紫红,神情多了几分俏皮,少了几分妖媚,瞧起来更为年轻单纯,拓拔野心中微微一松,暗想:“难道是那乾坤冥火壶以及流沙仙子不老之血的神力,使她变成这般了么?就连记忆也一并失去了?”
再仔细扫看,发觉她的身材较之原先稍矮,也更为苗条削瘦,远没有从前那么玲珑浮凸,妖娆惹火,倒更象是当日在昆仑南渊不死树下,所见着的螭羽仙子……
他心中大震,蓦地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那乾坤冥火壶也具备和不死神树一样的神力,因与自己所携带的十二时盘、天元逆刃发生契合感应,导致时空逆转,将自己瞬间溯回了某年某月,见到了另一个“雨师妾”么?
一念及此,拓拔野冷汗涔涔,遍体侵寒,摸了摸怀中的乾坤袋,所幸天元逆刃等法宝均在其中,并未遗失。
正想说话,“雨师妾”柔声道:“你饿了么?姐姐去去就来。”黑袍鼓舞,翩然朝门外走去,在阳光的透射下,婀娜多姿的身材若隐若现。到了门口,又回眸低声道:“乖乖地在这等着,千万别让旁人瞧见啦。”嫣然一笑,闪身出门而去。
拓拔野惊疑不定,倘若她当真不是眼泪袋子,那么雨师妾此刻又在何处呢?是否也正在另一个时空心焦如焚地寻找着自己?
想到这些,心中如刀割般的绞痛,恨不能立时回到那炼狱般的神壶之中。哪怕和她一齐受尽苦痛,死在彼处,也远胜于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苟活于此!
正自心乱如麻,不知所以,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拓拔野一凛,飘然掠至门沿,屏息凝神。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近,冷香扑鼻,与方才“雨师妾”的甜香体味截然不同,拓拔野想也不想,立时右手疾点,真气鼓舞,将其周身经脉尽数封住,一把拽进屋来。
那人秀目圆睁,冷冷地盯着他,尖瘦的瓜子脸满是娇嗔薄怒,竟是个极为清丽的少女。黑衣长袍由真丝所制,修长的脖颈上挂着一个小巧的黑玉葫芦,更衬得肌肤莹光胜雪。
拓拔野心下一宽,只觉触手柔软,这才忽地醒悟自己的右手赫然搂在了她胸腋之间,脸上一烫,急忙撒手,歉然道:“得罪了。”
当下将她扶直坐在冰床上,解开哑穴,微微一笑,低声道:“在下无意冒犯姑娘,只是有一些疑惑希望姑娘解答。一旦明白来龙去脉,立即离开此地,绝不伤姑娘一根毛发。”
那黑衣少女冷冷地凝视着他,也不回答,神容竟比满屋的冰雪还要冷漠。
拓拔野的笑容温暖亲切,言辞诚挚,天生有让人信任倚赖的魔力,对于女子尤其如此。惟独这少女竟象是绝缘一般,冷冰冰的殊无反应。
他微感尴尬,咳嗽一声,道:“请问姑娘,这里究竟是北海何处?”等了半晌,见她不回答,只好又苦笑道:“那么姑娘知道我为何会在这里么?”
黑衣少女依旧不说话,冷冷地盯着他,雪白的脸颊突然泛起奇异的嫣红,过了片刻,转头低声道:“你解开我的经脉,闭上眼睛,我便告诉你。”声音一如她的脸容,冰冷清脆,象是寒冰风铃一般,极是悦耳。
拓拔野略一迟疑,将她经脉解开,闭上眼,微笑道:“这样可以了么……”话音未落,香风扑面,嘴唇突然被两瓣温软湿润之物封住。
拓拔野猝不及防,下意识地伸手欲推,却触着两团柔软丰满之物,急忙又松开手,只听得她急促的低吟喘息,脖子一紧,已被滑腻柔软的手臂八爪鱼似的紧紧缠绕,一时间,软玉温香贴满怀,丁香暗渡,这冰冷雪屋登时满是旖旎春光。
拓拔野又是惊讶,又是狼狈,万万没想到这冷如冰雪的少女竟突然判若两人,变得如此热情逾火!
当下不敢再有丝毫犹豫,护体真气陡然鼓舞,将她震得微微一晃,趁势滑身抽离,退出几步开外,沉声道:“姑娘,在下无意冒犯,得罪了。”
黑衣少女娇靥酡红,呼吸急促,胸脯急剧起伏,黑玉葫芦在莹白的乳沟中摇曳,更添媚惑。双眼水汪汪地凝视着他,犹如春水流动,似悲似喜,似羞似怒。怔怔地木立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圈突然一红,两行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
拓拔野最见不得女人流泪,心中大软,苦笑道:“姑娘,你……你若不愿解答我的疑惑,直说便是。又何必……”
“这里是北极天柜山。”话音未落,她忽然插口截断,擦去泪水,又回复了先前那冰冷高傲的神态,冷冷地凝视着他,说道,“七天前,我们在天柜山的海渊洞发现了你,就将你带回来了。”
“北极天柜山?”拓拔野心中大凛,天柜山在北海极北,是水族的三大圣山之一。山上的“极圣宫”是历代水族圣女静修苦行之地。
山高万仞,方圆数十里,终年冰雪覆盖,周围是浩淼无边的北冰洋。南侧山脚的海平线下,有一个深不可测的幽黑深洞,涡流滚滚吸入其中,传说海水从这里注入地底。是名“海渊洞”。
想不到自己竟会从大荒东南万丈地底,折转万里,到了这天下至寒之地!这七日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那海渊洞中?
适才自己所见到的“雨师妾”究竟是不是她本人?如果不是,此刻她又在哪里?是否和流沙仙子、公孙婴侯同在这天柜山上呢?
疑窦丛丛,正想追问个究竟,却听冰门响动,“雨师妾”端着一盘花果、肉食进来了,“啊”地一声,笑道:“琳姐姐,你也来啦。我正想告诉你,他醒了呢。”
黑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哼”了一声,转身欲走,“雨师妾”又道:“对啦,我刚才在祈天殿里瞧见师尊了,她正和强良师伯讨论明日祭祀之事呢,还说要找你好好谈谈……”黑衣少女身子一颤,顿住脚步,脸上霎时间变得惨白如雪。
“强良师伯?”拓拔野心头大凛,沉声道:“你们的师尊是九凤仙子么?”
“雨师妾”格格笑道:“乖弟弟真聪明!”将那盘花果端到他面前,笑道:“昏睡七天,肚子饿了么?姐姐奖励你好吃的。”不容分说,将一颗饱满酸甜的紫玉冰葡萄塞入他的口中。
拓拔野心中悲喜交杂,一时间竟连口中什么滋味也感觉不到了。
强良、九凤号称“北极双尊”,是水族称得上“小神位”的两名绝顶高手,常年在北极修炼,九凤更受命镇守天柜山,协助圣女管教“极圣宫”中三十六名后备圣女。
自从昆仑蟠桃会后,乌丝兰玛率领二十一城反抗烛龙,便被水族削去了圣女之位,改由九凤仙子暂接圣女之职,日后再从三十六名女弟子中择优接任。
这少女既是九凤仙子的弟子,自然便不可能是雨师妾了。如此说来,自己也并未穿越时空,仍在当世大荒之中。只是想不到晕迷醒来,居然便遇见和龙女如此相象之人。
黑衣少女忽然转身,凝视着拓拔野,冷冷道:“你想要去看看我们发现你的‘海渊洞’么?”
拓拔野正想去彼处查找雨师妾等人的下落,见她主动提出,大喜点头。“极圣宫”戒备森严,自己虽然不怵水妖,但若打草惊蛇,暴露了行踪,大大不利于寻找龙女。有她们相助,自当容易得多了。
“雨师妾”却似吃了一惊,脱口道:“不成!明日便是祭祀大典,宫里宫外到处都是巡查的圣使,师尊原本就不让琳姐姐踏出宫门一步,要是再让她发现我们藏了一个男人,那可就糟糕啦。”
黑衣少女冷冷道:“你既然这么害怕,当日又为何冒险将他藏入宫中?想要吃鱼,却又怕惹一身腥,天下哪有这般便宜之事?”
“雨师妾”被她说得又羞又恼,满脸飞红,顿足嗔道:“水龙琳!你再胡说八道,瞧我不和师尊说去!”
黑衣少女微微一笑,闪过一丝恨怒而又悲凉的古怪神色,淡淡道:“好啊,等师尊来了,瞧见你在闺房里私藏了一个俊秀小子,猜猜她会怎么说?原来她最宠幸的乖弟子雨师薇,也是个春心萌动、私坏族规的小……”
“雨师妾”大急,一把捂住她的嘴,瞟了拓拔野一眼,耳根尽红,恨恨道:“好啦,怕了你了。若是出宫之时被人瞧见,你可别赖上我。”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想:“原来你的名字叫雨师薇。这可真巧了。”此时再看,才发觉这少女与雨师妾果然还有许多的差别,虽然容貌相近,但一个俏皮可爱,一个风情妖娆,气质相去甚远。
“这才是我的乖妹妹。”黑衣少女水龙琳嫣然一笑,犹如冰雪初霁,从脖子上摘下那黑玉葫芦,递与雨师薇,说道,“你将我们都装进这‘源坎壶’里,就算是圣女亲临,也察觉不到啦。”
雨师薇无奈,只好依照她所言,默念法诀,黑玉葫芦光芒闪耀,陡然冲起飞旋,越变越大。葫芦嘴黑气滚滚,蓦地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拓拔野、水龙琳二人凌空拔起,朝里吸入。
拓拔野呼吸一窒,眼前黑光闪耀,已飘然落到了葫芦内。小不盈寸的玉葫芦,其中竟别有天地,仿佛一个巨大的石洞,容纳百人仍绰绰有余。
异香缭绕,心旷神怡。水龙琳淡淡道:“‘源坎壶’是水族上古神器,隔绝阴阳,无坚可摧,我们藏在这里,再也安全不过。”
拓拔野念力探扫,四下打量了片刻,果然瞧不见葫芦外的半点影象,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些许声响,微微一笑,转头正想说话,猛吃一惊,失声道:“水姑娘,你这是作什么?”
但见她赤条条雪白一身地站在满地的衣裳里,在四周乌玉莹光的映照下,肤如凝脂,玲珑有致,美得让人窒息。
她抬起头,俏脸酡红,妙目泪光滢滢,凝视着他,低声道:“公子,七天之前,我在‘海渊洞’外祈天祷告,恳求上苍救我。结果不过片刻,便在‘海渊洞’里发现了你。若是常人,沉于深海之中,早已死得透啦。而你呼吸悠长,心脉缓慢,真气如渊海不可测。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相信,你一定是上苍派来救我的……”
说到最后一句,泪珠夺眶,声音变得哽咽起来,徐徐地躺在地上,颤声道:“公子,只有你才能救我。如若你……你不取走我的处子之身,明日此时,我便注定万劫不复啦。”
拓拔野惊愕迷惘,云里雾中,转身不敢看她,沉声道:“姑娘,究竟怎么回事,可否慢慢讲来?我相信除了这个法子之外,定然还有其他方法。”
水龙琳摇了摇头,浑身颤抖,满脸玉箸纵横,凄然道:“没有啦。如若还有其他的法子,我还会这般轻贱自己么?如果不是大仇未报,不能轻身,我……我早已跳入冰洋之中,了此残生了……”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葫芦剧震,似是撞到了什么。两人身子摇晃,心下大凛,莫不是雨师薇遇见了什么意外?
拓拔野朝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动弹,自己飘然飞起,冲到葫芦嘴边。
狂风气旋轰然扑面,刮得他双眼酸疼,连眼都睁不开了,只听见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温柔而又亲切地说道:“汁姐姐,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啦,只能明日吉时一到,你我便可登坛祈天作法,祭祀神兽了。”
凝神望去,只见冰雪似的大殿之中,肃然围立了数百名水族将士,正前方的高台前罗列了三十几个黑衣少女,想必就是“极圣宫”的圣卫与众后备圣女。
而在那高台之上,翩然站着一个穿著黑紫丝长袍的高挑女子。十指修长纤巧,指甲黑色。赤足如雪,脚趾也尽为黑色。腰上系了一条长长的丝带,拖曳在地。虽然着装素雅,但华贵之气却迫面而来。
转过身,黑发高髻,碧眼如秋水,顾盼神飞,浅紫色的嘴唇牵著一丝淡定从容的微笑,不是乌丝兰玛又是谁?
拓拔野大凛,蟠桃会后,乌丝兰玛与烛龙反目,乃是当下水族最为仇视的叛徒,又怎会如此从容地出现在这天柜山的“极圣宫”中?这些圣卫、后圣女又何以依旧对她如此必恭必敬,奉为座上宾?
这水族圣女眼下虽已经成了己方盟友,但隐隐之中,拓拔野总觉得她心机深远,别有图谋,此刻在此撞见,那浓雾般的忐忑不安不由更加强烈起来。
凝神扫看,高台上还坐了三个人。
左首一人虎头人身,手脚如蹄,双臂上缠绕着两条赤练蛇,咻咻吐信。碧绿色的三角眼凶光闪耀,虎嘴笑嘻嘻地咧着,嘴里还有一条赤练蛇在盘蜷渠缩,瞧来恶心之极。赫然正是昆仑山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强良。
右首那女子丹凤眼斜斜高挑,神情冷若冰霜。头上戴着九头凤冠,紫黑色的长袍上绣着九只凤凰,相比就是烛龙亲封的当今水族圣女九凤仙子了。
正中那女子头发雪白,秀丽绝伦,周身肌肤白得几近透明,在阳光下瞧来颇为诡异,颇为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女子似乎便是乌丝兰玛所称的“姐姐”了,微微一笑,神色傲慢,淡淡道:“很好。鲲鱼封印一旦解开,烛龙老贼就算有不死神蟒之身,也无从抵挡了……”
“鲲鱼封印!”拓拔野心下一沉,突然明白她们所说的明日祭祀是什么了!敢情她们竟是想要通过祭祀,解开与混沌兽齐名的太古凶兽的封印,来对付烛龙的不死神蟒!
又惊又怒,正想跃出葫芦力陈厉害,那白发女子又一扬秀眉,森然道:“乌丝兰玛妹子,还有一样东西,不知你准备好了没有?”
乌丝兰玛嫣然一笑,柔声道:“姐姐放心,只要鲲鱼封印一旦解开,你们母子自然便能团圆。普天之下,最大的痛苦莫过于骨肉分离。惟其如此,我们才要不惜一切代价,打败烛老妖,还天下太平,让所有百姓永不再受骨肉分离之痛……”
白发女子脸上红晕泛起,悲喜交集,微微一笑,柔声道:“什么天下百姓,关我何事?我只要能找回儿子,再杀了烛龙妖,为我大哥汁光纪报仇,此生便再无怨憾啦。”
波母!拓拔野心中大震,倒抽了一口凉气,才知道这女子原来黑帝的妹妹、公孙婴侯的母亲——汁玄青!
第十五章 铭心刻骨(1)
阳极宫内,红幔低垂,烛火如昼,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当中的玉石案上,斜立着一个三面铜棱镜,碧光闪耀,投映在屋内的三个墙面,影象浮动,栩栩如生。
第一块镜面里,万兽奔腾,群禽飞舞,正与各族群雄奔突激战。大地震裂,烈火不断喷涌而出,不断有猛兽和战士被火焰吞噬,战况极之惨烈。
第二个镜面中,火焰熊熊飞窜,翠绿的石棺烟气缭绕,隐隐可见两个人影并躺其中。
第三个镜面映照出雨师妾明艳娇媚的脸容。
她霞帔凤冠,软绵绵地斜坐在玉案边的床椅上,经脉俱封,丝毫动弹不得。螓首微抬,泪痕犹在,秋波瞬也不瞬地凝视着第二个镜面,嘴角微笑,心中却是忧恐、悲怒、难过、焦虑……交相翻涌,仿佛万剑齐绞,烈火焚烧。
公孙婴侯负手站在一旁,苍白的俊脸在烛光映照下,泛着妖异的嫣红,双眸光芒闪耀,又是狂喜又是快意,哈哈笑道:“洞房花烛夜,棺穴共枕时,我倒要看看你的这位心上人还能坚持多久!”
低下头,伸手轻轻地勾起她的下巴,柔声道:“好妹子,今晚是我们大喜之日,你若是好好地伺候我,从今往后只惦念着我,瞧在咱们的夫妻情份儿上,我或许便会大发慈悲,放了拓拔小子……”
雨师妾知他阴狠脾性,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故意折辱自己,想要诱使自己放弃尊严,哀求讨好,然后再以更狠辣百倍的手段折磨拓拔野,以报仇取乐。自己越是表现得伤心、忧惧,他便越是得意、快活。
当下任他如何劝诱,始终微笑自若,一言不发。心中念头飞闪,苦苦想着如何脱身,解救拓拔野。
只听“吱呀”一声,一个彩衣蛮女推门而入,瞧见雨师妾,月牙妙目中登时闪过妒怒厌恨的神色,冷冷道:“鱼都已经上钩啦,饵还留着作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想和她洞房吗?”
赫然正是多年未见的火仇仙子。
公孙婴侯哈哈一笑,伸手将她拖入怀中,嘿然道:“我有了你这如花似玉的娘子,还要这媸奴作甚?留着她,不过是为了耍弄那拓拔小贼。等那小贼和小妖精双双毙命,再把她一并丢进去陪葬便是。”
雨师妾听他盘算狠毒,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心下悲怒益甚,格格大笑道:“淳于妹子,你和他相识十**年,还不了解他的性子么?若论寡恩薄情,冷血善变,天下再没人比得过他啦。今日枕边人,明日棺中尸……”
火仇仙子俏脸陡沉,喝道:“住口!”仰头凝视着公孙婴侯,冷冷道:“当日我费尽千辛万苦,从阴阳冥火壶中放你出来,你所立的誓言可还记得么?”
公孙婴侯笑道:“自然记得。我发誓今生今世永远只喜欢你一个,只听你的话,绝不再伤你分毫。如若违反,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脱。”
雨师妾闻言大凛,她冰雪聪明,适才从三棱铜镜中瞧见火仇仙子将拓拔野二人诱入神壶山时,便已猜到这南蛮妖女必定与公孙婴侯重现大荒有着隐秘联系,此刻果然印证。
普天之下,能将公孙婴侯封入阴阳冥火壶的,恐怕只有神农帝了。难怪这厮费尽心机,也要将拓拔野骗入这神壶之中报仇雪恨。只是以火仇仙子的真气、法力,又怎能解得开神农所设的封印?隐隐之中,觉得其中必定另有玄机。
火仇仙子冷冷地凝视着公孙婴侯的眼睛,象是要洞穿到他的心底去,眼圈忽地一红,伸出手,一字字道:“你那日发誓之时,说只要能出得神壶,愿将‘混沌环’交于我保管,以表真心,永不辜负。‘混沌环’呢?”
公孙婴侯脸色微变,哈哈一笑,道:“我说的话,何时反悔过?‘天地之初,万物混沌’,你我之间,便如混沌一般密不可分。”从怀中取出一个橙黄色的玉石环,套入淳于昱的皓腕,光芒闪耀。
雨师妾“啊”地一声,惊怒交加,心中寒意大起。
混沌神兽是太古土族的第一凶兽,与水族的鲲鱼、火族的大金鹏鸟并称“三大凶魔”。数千年前,这三大凶兽肆虐九州,搅得天迸地裂、洪水连连。
女娲大神采石补天,又以剩余五色石炼制神兵,与三兽激战了七天其夜,才将它们一一封印镇伏。而收纳的混沌神兽的,正是“混沌环”。
谁想时过境迁,这太古神器竟落入了公孙婴侯的手中!一旦混沌妖兽被他重新解印放出,眼下这风雨飘摇的大荒,又不知要遭受怎样的劫难了。
火仇仙子抚摩着那玉环,示威似的朝她横了一眼,粲然展颜,轻轻地偎入他的怀里,柔声道:“公孙大哥,只要你永远记得这个誓言,我为你吃多少苦,受多少累,都不怕啦。”
公孙婴侯目光闪烁,凝视着铜棱镜中的景象,嘴角勾起森然微笑,傲然道:“你放心,当今之世,舍我其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管他烈碧光晟,还是祝融刑天,我要火族上下,全部跪在你我面前称臣!”
阴阳冥火壶内烈火熊熊,拓拔野二人并躺在棺内,意守丹田,动也不动。
流沙仙子接着说道:“那烈贱人吓得脸都白了,刚想大声呼救,便被公孙婴侯封住了经脉,抛在我的面前。看着那贱人和卫犰满脸惊怖地蜷在地上,象癞皮狗似的簌簌发抖,我哭着哭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公孙婴侯弯下腰,将刀子递给我,笑嘻嘻问,想不想亲手杀了这两个仇人?我接过刀子,浑身发抖,走到烈贱人的跟前,想起我娘,象起这些年受的种种苦楚,心里象是被火烧着,一刀就扎了下去,鲜血喷了出来,热乎乎地溅了一脸。”
“那贱人张着嘴叫不出声,筛糠似的颤抖着,泪水涟涟,眼里都是痛楚、恐惧、哀求的神色。我心里痛快极了,用手指从她胸口蘸了些鲜血,放在嘴里尝了尝,腥腥甜甜,竟比我这辈子吃过的所有佳肴都要美味。这是我第一次尝到报仇的滋味,从此再也不能忘记……”
拓拔野又是惊愕又是难过,颇有些不忍。但转念又想,倘若是自己,面对双头老祖、公孙婴侯、水伯天吴这些卑劣无耻的仇敌,也未见得会多么仁慈。
流沙仙子眯着眼,嘴角微笑,象是在回味那时的情景一般,柔声道:“我接连在她的肚子、大腿、双臂、双足上刺了十几刀,又在她的脸上划了几十道口子,偏偏不刺她的心口,看着她鲜血流了一地,浑身抽搐,过了半晌才断气,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恍惚,就象在做梦一般。”
“公孙婴侯笑嘻嘻地拍着我的头,夸奖我,说对待仇敌,便要这般让他生不如死。于是我又照着他说的法子,将卫犰的手脚全部挑了筋,刺瞎了眼睛,割断了舌头,最后再将他的孽根一刀一刀地切成了细条……唉,可惜他不经疼,才切了一半,就断气啦。”
“那时候屋外火焰乱舞,所有人都忙着救火,没人想到要来救我这水族的贱种。公孙婴侯问我,想不想跟着他学蛊毒法术,将所有讨厌的人全都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那时早已将他当作上天派来救我的大英雄,欢喜不迭地答应了。嘿嘿,我又哪知道,我不过是他报仇雪恨的工具罢了。”
拓拔野一凛,忍不住道:“公孙婴侯不是你爹……不是公孙长安的侄子么?又为何要上门索仇?”
流沙仙子冷笑道:“公孙长泰是当时土族最具人望的大长老,族中甚至有传言,姬少典想把黄帝之位禅让给他。公孙长安这老贼表面上与他大哥情深义重,暗地里却是说不出的妒恨,时时刻刻想要取而代之。”
“当年波母之事,便是他悄悄告发的。公孙长泰被逐到这皮母地丘后,他仍觉得不解恨,几次三番地设计陷害,我年纪虽小,却也听见了好多次。”
“就在那一年春天,公孙长泰与波母汁玄青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公孙青阳。公孙长安借口庆贺,将他骗了出来,又故意把消息走漏给了水族的仇敌。结果公孙长泰到了支离山下,便被水族四名仙级高手伏击,剁了个支离破碎……”
拓拔野心下莫名地一阵黯然,又想起了黄帝来。为了争权夺利,各族显贵骨肉相残,亲朋反目,实是数不胜数。权位荣华,不过水月镜花,世人偏偏如此恋栈,舍本逐末,可悲复可叹!
但愿终有一日,大荒各族能和平共处,再无半点野心私欲;人人相亲相爱,自由快乐,就象那蜃楼城一般。到了那一天,自己便可了无牵挂,和雨师妾一起并肩携手,浪迹天涯。想到龙女,不由得呼吸如窒,周身烧烫如焚。
第十五章 铭心刻骨(2)
流沙仙子续道:“我杀了烈贱人和卫犰,心里说不出的快活。一心跟着公孙婴侯学习蛊毒之术,便随他回到了皮母地丘。刚到这里的时候,瘴气弥漫,到处都是凶兽毒虫,就连不小心踩到花草,也有中毒送命的危险。我很快便生了一场大病,奄奄一息。”
“汁玄青那老妖女惺惺作态地照料我,每日煎熬了药水给我喝。我瞧她端庄可人,对我又亲切,竟傻乎乎地把她当成了至亲之人,有一次,竟情不自禁地搂着她的脖子,哭着喊她娘亲。她也笑吟吟地答应了,还说当女儿不能长久,要我作她小儿子的媳妇儿。我又是害羞又是欢喜,心想只要能有这样一个妈妈,有一个不足一岁的丈夫又有什么打紧?”
“病好了之后,我开始跟着汁玄青学习蛊毒,修炼粗浅的法术。我学得很快,不到一年,便已将皮母地丘的各种奇花异草、毒虫凶兽分辨得差不多了,御兽驱蛊的本领也有了很大的长进。”
“每天帮着她们母子采集草药、蛊种,烧饭作菜,甚至照料公孙青阳……虽然很累,却是从未有过的快活,心底里,真地将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道:“那时侯,公孙婴侯刚刚自称阳极真神,只身独闯土族、水族十二城,打败了数十个高手,声名鹊起。每次回来,都会抓回一两个仇人,送给我当作药罐,教我如何用最阴毒的蛊虫,将他们整得人鬼难分。”
“除此之外,还常常有些女子不顾危险,冒险闯入皮母地丘里找他,其中就有你的雨师姐姐……”
拓拔野心中如被尖刀猛刺,陡然一阵抽搐似的剧痛。想要问明究竟,喉中却又象被什么堵住了,酸酸麻麻,直贯心底。
流沙仙子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当年龙女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还是水族的亚圣女,清纯俏丽,腼腆温婉。第一次向我打听公孙婴侯的时候,羞红了脸,声音小得宛如蚊子一般,和现在相比,简直就象是两个人……”
拓拔野越听越是难过,呼吸窒堵,蓦地截口喝道:“别说了!直接说你自己的事情便是。”
“臭小子吃醋了么?”流沙仙子格格一笑,握紧他的手,象是在安慰他一般,道,“那时孤身闯来地丘,寻找公孙婴侯的,几乎全是对他痴恋的女子,尤以水、土两族的贵族为多。”
“这狗贼狂妄骄纵、自私阴毒,对这些女子都是始乱终弃,除了其薄幸无情的秉性外,更重要的,是故意借此复仇,打击水、土两族。我瞧着他身边的女人走马灯似的更换着,看着那些女人伤心欲绝,心里也有些莫名的快意。”
“有一天清晨,我早早地赶往落霞峰,采集九彩桔笼花的秋露,调制‘辟毒神水’。刚采了两小袋,就看见一个人影斜斜地横在我的眼前,我以为又是跑来寻找公孙婴侯的女人,心里没好气,头也不回,不耐烦地说:‘他不在,你快滚吧。’”
“却听见一个低沉而好听的男人声音,说道:‘小姑娘,九彩桔笼花性寒,剧毒,花上的秋露寒毒更甚,你采了这么多,是用作什么的?’”
“汁玄青那老妖女告诉我,吃了九彩桔笼花可以驱避地丘毒火,喝了花上的秋露更能辟易百毒,我听此人这么说,心下大恼,喝道:‘胡说八道!想骗你洛***神水么?’转头望去,那人一身紫衣,银发如雪,年纪虽然很大了,却是……却是从未见过的好看。”
拓拔野一震,道:“是神帝么?”
流沙仙子苹果脸上一阵晕红,眼波温柔,微笑道:“不错,那便是我第一次遇见他。他笑着说:‘洛奶奶?这么说来,我岂不成了老不死的妖怪了么?’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笑容金灿灿的,我的心底也忽然象被阳光照亮了,莫名地一阵温暖。”
“但想起他诋毁波母所说的话,心里有气,叉着腰,凶巴巴地说:‘少废话,想活得更长一点,就快快从本姑娘面前消失!’说也奇怪,若换了是别人,我早就下蛊让他变成药罐子啦,但看着他,竟象觉得认识了许久似的,说不出的亲切。”
顿了顿,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拓拔野,嫣然一笑,道:“小情郎,那感觉就和第一次瞧见你的时候一样。可是他要比你俊得多啦。”
拓拔野脸上一烫,体内的情蛊欲火顿时又一阵蠢动,凝神敛念,想起自己初见神帝之时的情景,心潮激荡,悲喜交参。
流沙仙子柔声道:“他从袖中取出一个三尺来长的褐色七节鞭,在那九彩桔笼花轻轻一点,七节鞭顿时变成了黑紫色,光芒诡异。他笑着对我说:‘瞧见了么?赭鞭变成了这等颜色,便是说此花五行属水,性寒,有剧毒。’”
“我又惊又疑,才猜到他竟是当今神帝。但那时对汁玄青那老妖女敬若神明,要想让自己承认她故意害我,实是比杀了我还要难过。当下一把抓下九彩桔,怒道:‘这些神果我吃了都快一年啦,倘若当真有毒,早该死了千百遍了!’说着,便将桔果连皮塞入口中,酸涩辛辣,直冲脑顶。”
“他吃了一惊,凌空弹指,将我任脉封住,接着在我背上轻轻一拍,我哇地一声,顿时将早上吃的所有花果全都吐了出来。他把住我的脉,凝神察探了片刻,脸色越来越加凝肃,沉声问我:‘这些花果都是谁给你吃的?采药的要诀又是谁教你的?是汁玄青母子么?’”
“我心中森寒害怕,就象是突然掉进了一个冰冷的深渊,不断地哭叫挣扎。他从腰间葫芦里取出几颗丹丸,不容分说,全都塞入我的口中。霎时间,周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他背起我,飞也似的冲入地底的阳极宫,对这皮母地丘竟似极为熟悉,所有的凶兽毒虫见了他,无不辟易慑服。”
“方一见着公孙母子,他便沉声喝问:‘我教你们《百草注》,是让你们自保、救人的。这女娃儿和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如此害她?’”
“汁玄青的脸色顿时变了,公孙婴侯却若无其事地笑道:‘神帝陛下多虑啦,这女孩儿是我救回来的,她体内的这些剧毒全都是仇家早就下好的,我和娘不过是以毒攻毒,想帮她清除体内的余毒罢了。”
拓拔野一凛,想起当日神农将《百草注》传给他时,曾正色叮嘱:百草注乃是救人之书,万万不可用于害人。想必便是有了这前车之鉴,才有此言。
流沙仙子道:“我将信将疑,心想或许烈贱人果真早下了剧毒害我,也未可知。但瞧着汁玄青母子,生平第一次感到了锥心彻骨的恐惧。”
“神农见他神色坦然自若,也信了几分,温言问我,要不要随他一起到神帝山去?他自会帮我清除体内所有的积毒。我心里乱极了,在皮母地丘待了一年,早已将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想了许久,终于还是摇头。”
“神农颇为失望,悄悄地塞给我一块碧玉,叫我今后服食所有的草药时,都将这‘辟邪玉’含在舌下,倘若感觉到刺痹涩麻,就立即吐出,断不可吞下。”
“他走了以后,汁玄青母子就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对我反而更加体贴关怀了。但我却渐渐觉得很不自在,那种感觉就象从前娘死了以后,在公孙府里,众人对我的虚伪客套一样。”
“从那天起,我时时刻刻将‘辟邪玉’含在嘴里,睡觉的时候就藏在枕下。有一天早晨起来,发现辟邪玉不见了,又惊又怕,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却都没有发觉。”
“那一天我一滴水也没敢喝,一口饭也没有吃。到了夜里睡觉的时候,才忽然从床缝里发现那块碧玉,又是激动又是后怕,握着辟邪玉,泪水涟涟,将枕头都沾湿了。”
拓拔野心中一动,道:“莫非那辟邪玉已经被公孙婴侯换过了么?”
流沙仙子妙目怒火闪烁,格格笑道:“不错!那狗贼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一模一样的碧玉,质地、大小、就连上面雕刻的每一道纹理,都毫无二致。起初,我毫不怀疑,只道是自己粗心着急,没有在床缝里发现。”
“但过了半个多月,含着那碧玉,无论吃什么花草,都没有刺痹涩麻之感,我心里反倒渐渐起疑。是药三分毒,天下花草又哪有半点毒性全无的道理?”
“于是我趁着他们不备,悄悄地采了一些断肠草放在嘴里咀嚼,结果除了酸苦之外,也无其他异味。我的心登时沉了下去,就象置身梦魇,偏偏却不能醒来……”
此时,青冥紫火已渐渐转为青绿色,在石棺四周燃烧得越发猛烈,“劈啪”作响,棺内的温度也越来越热,象是蒸笼一般。
两人汗水淋漓,衣服全都湿漉漉地紧贴着肌肤,宛如透明。拓拔野不敢侧望,但闻着她身上的奇异幽香,心中仍是嘭嘭狂跳,燥热如焚,欲念越来越是炽烈。
流沙仙子喉中干渴难耐,咳嗽了几声,续道:“那时汁玄青早已不让我照看公孙青阳了,就连我采回的草药、虫种,也要先放在地火宫里,由她亲自一一验证过后,再收入药房。”
“我知道他们早已对我有所戒备,几次想要逃离皮母地丘,全都被汁玄青撞见。我们彼此心知肚明,互相防范,但表面上仍要装得象往常一样亲密无间。但每每想到我将他们视若亲人,他们却如此算计我,下毒害我,我就说不出的伤心、愤怒,浑身发抖……”
她眉尖一挑,冷笑道:“都说天下至毒的花草虫兽全在皮母地丘。但纵然是地丘所有的花草加在一处,又毒得过世间人心么?从那时起,我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我自己。”
第十五章 铭心刻骨(3)
听她笑声激愤悲苦,拓拔野又是怜悯,又是难过,叹道:“世间花草果实何止万千,有辛涩剧毒的,自然也有清甜裨益的,仙子又何必一棍子打死?”
流沙仙子格格大笑道:“花草剧毒,尚有赭鞭可以试探。人心险恶,又有什么棍子能否甄别?倒不如一竿子打死,落个清净。”
顿了顿,又道:“如此过了半个多月,公孙婴侯突然笑着对我说:‘恭喜恭喜!你的大仇今日可以报啦。’见我惊讶迷惘,汁玄青又说:‘今天是你爹的寿诞,公孙府上上下下都要摆酒庆祝,你这一年多究竟学到多少本事,今夜就能瞧个究竟了。’”
“我心中嘭嘭狂跳,又惊又喜,不仅是因为终于等到了报仇的一天,更觉得这是我逃出皮母地丘的绝好良机。我将数千种蛊毒一股脑儿装进百香囊,带上玉兕角,随着公孙婴侯出了地丘,御风急行。傍晚时分,终于回到了至为痛恨的公孙府。”
“天边的晚霞象烈火一样地焚烧着,夕阳照在琉璃瓦上,金灿灿的,那么刺眼。想起我娘,想起这些年、在这里受的种种苦楚,我浑身颤抖,一步步地向大门走去。公孙婴侯则靠在门外的大树上,笑嘻嘻地看着我。”
“门口的卫士认出了我,脸色顿时变了,一个陪着笑上前招呼我,另一个则慌慌张张地跑进去报信。但刚奔出几步,就被我的‘蜜蝶香’熏得七窍流血,双双踉跄摔倒,浑身抽搐。”
“我穿过大门,走进厅堂,绕过花园,向内宅慢慢地走去。所过之处,那些曾经嘲笑辱骂过的奴仆、贱婢,全都烂泥似的摊倒在地,双手扼住自己的咽喉,瞪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全身渐渐地变成青紫色。就连悬挂在檐角的画眉、趴伏在窗台的小猫,甚至从花园里飞过的鸟儿,全都不能幸免……”
拓拔野心下凛然,流沙仙子脸上晕红,眯着双眼,嘴角勾着森冷的微笑,柔声道:“走到内宅大堂时,里面歌舞翩翩,觥筹交错,正热闹得紧,所有的人都忙着给公孙长安敬酒祝寿,谁也没瞧见我正站在梅花树下。那株梅花是我娘生我的那年冬天,她亲手栽种的,满树繁花,灼灼艳红,在黄昏里开得绚烂。”
“闻着那淡淡的梅香,就象是闻着了她衣襟的味道。那一刻,眼泪流过我的脸颊,滚烫得象是地丘里的烈火。我浑身战抖着,却哭不声,取出玉兕角,呜呜地吹了起来。心里想,娘,这是我给你吹的最后一个曲子。”
“听见号角,大堂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又是惊愕又是讶异。公孙长安那老贼脸色涨红,‘啪’地一声,将杯子摔得粉碎,指着我喝道:‘你这个小贱人,杀了三娘,还敢回来搅乱!’”
“那时,我突然一点也不害怕了,只觉得怒火在胸腔里燃烧,这些年的仇恨全都涌上了心头,放声大笑,用玉兕角吹奏着我娘生平最爱听的‘春水谣’。几百种蛊虫随风飞散,迷迷蒙蒙,象花粉似的落到那些人的身上,随着号角,钻入他们的体内……”
“看着他们嘶声惨叫,挠得满脸鲜血,跌跌撞撞地摔了一地,我的心里从未有过的畅快。这些狗贼,朝着我磕头求饶的时候,全都忘记了当年是怎么对待我们母女的啦。一刀杀了他们忒也便宜,只有让他们被万虫噬咬,生不如死,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她一边柔声述说,左手情不自禁地越握越紧,指甲深深地陷入拓拔野的手掌,鲜血洇流,刺疼锥心。
拓拔野听得入神,五味交杂,一时竟忘了疼痛,那炽烈的**也感觉不到了。
流沙仙子道:“惟有公孙老贼真气浑厚,又会些法术,中蛊之后仍能苦苦强撑。他踉跄奔出,咬牙切齿地骂着我,接连打来几记气刀。我绕着梅树飘忽躲闪,象猫逮耗子似的戏耍着他,直到他周身血肉激破,爬满了蛊虫,再也不能动弹,才停了下来。”
“太阳落山了,寒风呼啸,到处是刺鼻腥臭,我形只影单地站在暮色里,突然觉得说不出的寂寞。从那一刻起,在这世上,我再没有任何亲人;就连仇人,也少得可怜了。”
“确认所有的人都已死绝,我飞快地穿过后堂,钻入一个极为隐秘的地道。地道朝南蜿蜒六里,直通流沙河。出了地道,我顺流南漂,过了两个多时辰,来到了荒无人烟的流沙山。”
“月亮升上来了,圆盘似的悬挂在山顶,连绵的银色沙丘象雪山,又象凝固的波浪。流沙从山顶汹汹冲下,卷着蒙蒙白烟,在河边堆积成沙滩。”
“我坐在沙滩上,浑身**的,冻得发抖,看着飞鱼从粼粼的河水里破浪冲起,听着寒风在对岸的树林里呼啸,落叶纷飞,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自由。”
她叹了口气,淡淡地道:“天下之大,我似乎哪里都可以去,但却哪里都不想去。于是我就在那流沙山住了下来,渴了就喝河里的水,饿了就吃肥硕的飞鱼,困了就睡在漫天飞舞的流沙里。”
“那一年,我不过十一岁,可是却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有时候照见河里的倒影,突然会记不起自己是谁,想不起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听着她那甜美、倦怠而又苍凉的声音,拓拔野心中隐隐刺痛,又想起了童年孤身一人,漂泊流浪的日子。
忽然觉得和这妖女之间,竟有着如此多的相似与共鸣。一时热血如沸,也不知是蛊虫作祟,还是情难自禁,竟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在她耳垂上轻轻地一吻。
流沙仙子微微一颤,象是陡然僵住,呼吸顿止。
拓拔野嘴唇方甫碰到她滚烫的耳垂,登时醒过神来,心中嘭嘭狂跳,不敢抬眼看她,大是羞惭后悔,对自己如此孟浪暗骂不已。又不好意思立即缩回头来,进退两难,尴尬之极。
所幸流沙仙子动也不动,没有进一步的反应,过了片刻,又继续柔声道:“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一天夜里,我突然肚痛如绞,接着身上又长出了许多红斑,时而恶寒,浑身冷战,时而酷热,大汗淋漓,难受得恨不能跳入流沙河淹死。”
“我忽然想起从皮母地丘出来的前一天,汁玄青曾神色古怪地告诉我,她新培植了一种奇毒花草,服用后半个月发作,症状便如与此一模一样。如若得不到她的独门解药,就会浑身溃烂,过上七日,便只剩下一堆白骨……”
拓拔野大凛,失声道:“铭心刻骨花!”
《百草注》中记载了这种南荒特有的珍罕毒草,只能生长在腐骨烂肉之中,所开的花朵莹白奇香,一旦误服,血肉糜烂,无药可救。不知汁玄青所谓的独门解药又是什么?
流沙仙子道:“我又惊又怒又怕,知道千防万防,终于还是着了她的道。那天夜里,我强忍着剧痛,连夜赶回皮母地丘,趁着天尚未亮,悄悄地潜入照影峰,藏在碧虚潭里。”
“每个月的十五月圆之夜,公孙婴侯都会离开皮母地丘,去私会当下的情人。而当夜子时,汁玄青也必定要到阳极宫的地火洞里,修炼半个时辰的‘地火**’。整个阳极宫里,守卫公孙青阳的,便只有七只地火凶兽。”
拓拔野一震,才知道她原来竟打算挟持波母一岁大的幼儿,来向对方换取解药!但以公孙母子阴狠毒辣、酷爱折辱仇人的脾性,除此之外,只怕要找不到其他良策了。
正自黯然,忽听“轰”的一声震响,石棺微震,炽烈飞舞的火焰陡然熄灭。
从气孔朝外望去,道道霜风从神壶上方白蒙蒙地怒卷而下,洞内鹅毛大雪纷飞飘舞,一片又一片地覆盖在石棺上。
霎时间,方才还滚烫如火的石棺“格啦啦”地结起一层层厚冰,神壶四壁更是银装素裹,茫茫苍苍。
狂风卷舞,呜呜如狼嚎,森寒彻骨。两人象是忽然从蒸炉掉进了冰窟,激灵灵地打了几个寒噤,牙关格格乱撞,不由自主地朝彼此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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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不老之药(1)
壶洞内大雪纷飞,温度骤降,石棺的缝隙、气孔转瞬间都已被冰雪封凝,两人的肌肤上的汗水也迅速凝结成冰,就连口中呵出的白汽,附在棺盖上,也成了片片银霜。
不过片刻,适才还酷热如烤的“火炉”,竟已变成了胜似西海寒荒的冰窟。
拓拔野心中大凛,知道公孙婴侯所言非虚,这阴阳冥火壶果然以半个时辰为一周天,冷热两极交替。
“山海神虫”性喜极寒极热之地,被这相去极大的温差刺激,势必比先前繁衍得更快,活动得更为猛烈。
更为糟糕的是,情蛊只能以意念克制,一旦动用真气,只能适得其反。
方才烈火如炙,尚有辟火珠护体,可以不妄动真气;但眼下冰寒彻骨,倘若不御气抵抗,只怕等不到半个时辰,便已被冻僵毕命了。然而一旦调动真气,“海誓山盟”势必催化更快,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这可真叫进退维谷,左右两难了!
流沙仙子俏脸冻得通红,浑身轻颤,不由自主地往他怀中靠来,心中凄楚、悲怒、绝望,格格笑道:“小情郎,看来我们是当真要一齐死在这里啦。从前那姓烈的贱人天天咒骂我们母女,说我是天煞孤星,喜欢上谁,谁便注定不得好死……”
说到最后一句,忽然觉得似有语病,急忙顿住,脸上**辣地一阵烧烫。
眼角扫处,见拓拔野正皱眉苦苦思忖应对之策,没有留意,她心中一松,羞赧稍减,又想:“倘若他现在是与龙女同棺共穴,又或是与木丫头一齐困在这里,只怕就不会这般心不在焉,六神无主了。”
一念及此,莫名地又有些怅然失落,微微一笑,改口道:“是了,拓拔小子,我的那份贺礼还没来得及送给新娘呢。现在就送给你吧,万一我们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下辈子岂不是还要欠你人情么?”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幻光流丽的黑玉指环,轻轻地套入拓拔野的小指,道:“十指连心,环环相扣。这个‘连心环’原本就是你雨师姐姐之物,两两一双,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拓拔野大奇,正待追问为何她竟会有此物,思绪飞闪,立时便又想明白了,心中陡然一阵酸痛,悲喜交集,。
流沙仙子淡淡道:“不错。这黑玉指环便是当年雨师妾送与公孙婴侯的定情之物,只可惜所托非人,被他弃之若履,丢到了阳极宫的火窖中。我觉得好看,就悄悄保留了下来,想不到二十年后竟遇见正主啦。”
拓拔野勉强一笑,道:“等出了此地,救了新娘,我们再一齐答谢仙子的大礼。”
但想到被困在这神壶之中,死生难料,也不知是否还能再见龙女一面,这些话也不过是画饼充饥罢了,神色大转黯然。
流沙仙子见状,心中涌起温柔的母**怜之意,直想拍拍他的脸颊,抱在怀里好言劝慰……此念方起,体内情火登时又熊熊高窜,双颊如烧,心中一阵刺扎酸疼。定了定神,抿嘴笑道:“答谢就免啦。你这次大婚,想必收了好多宝贝,到时让姐姐我挑上一件,就当是礼尚往来……”
拓拔野心中一动,灵光霍闪,失笑道:“是了!多谢仙子提醒!”急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寸许长的赤铜小鼎,指尖真气轻轻一弹,“呼”地一声,小鼎中顿时窜起青绿色的熊熊火焰。
“饕餮离火鼎!”流沙仙子又惊又喜,这才想起那日在汤谷夜宴上,火族使者代表烈炎,将此物送与拓拔野,当作大婚贺礼。
拓拔野哈哈笑道:“二哥的这件礼物,可真救了我们一命啦。”食指顶在铜鼎,真气绵绵输入,将那火焰煽得越来越旺。
那饕餮离火鼎毕竟是火族神器,虽远无法与阴阳冥火壶抗衡,但在这狭窄的石棺内,也足可奏险威力了。
过不片刻,两人冰霜消融,周身渐暖,体内蠢蠢欲动的情蛊也随之消停了许多。
流沙仙子亦松了口大气,心花怒放,格格笑道:“人算不如天算。公孙婴侯这狗贼自以为将一切布排得天衣无缝,又怎料到烈炎小子竟会送了你一个离火神鼎?可见天上神明,注定要帮助我们离开此地。”
拓拔野想起《大荒经》中所言,精神大振,笑道:“不错!有了这神器,只要将这棺内的温度维持不变,过上两三个时辰,管它是‘海誓’,还是‘山盟’,自然便会死绝啦。等到‘山海神虫’消除,咱们再设法离开此地。”
霎时间柳暗花明,生路陡现,两人心情大好,重又谈笑风生起来。
当下一边凝神压制体内情蛊,一边以少量真气激化饕餮离火鼎的神火,保持棺内温度。
碧火跳跃,映照得翠玉棺流光溢彩,两人躺在其中,肌肤也被镀成了妖艳的青绿色。
流沙仙子继续说道:“那日清晨大雪纷飞,照影峰又在皮母地丘的最阴冷处,地火最弱,山上覆盖着茫茫白雪,我在结了冰的碧虚潭藏了整整一天,冻得就如此刻一般,周身发青。但惟有如此,才能压制体内的炎毒,避过公孙母子的眼线……”
“入夜之后,云开雪霁,圆月在云层里穿梭,我贴着山崖,悄悄地往下奔掠。那时御风术虽然方甫入门,飞行不快,好在对地丘早已了如指掌,避着眼睛也不会走错,身上又涂了许多草汁,毒虫鸟兽闻见了便自行避开。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阳极宫外。”
“我伏在草丛里,屏住呼吸,远远地瞧见汁玄青出了墓门,穿过回廊,下了地火宫,立即穿入墓室,从后门进入厨房,将七十二种无色无嗅的剧毒全都混入肉丸,然后奔入青阳宫。”
“在皮母地丘的一年中,我常常负责照料公孙青阳饮食起居,抱着他到处玩耍,对那里再也熟悉不过。那七只地火凶兽瞧见是我,都大为欢喜亲昵,纷纷上前吞食我带来的肉丸。”
“等那七只凶兽倒地横死,我立即蘸着兽血,在墙上留言,让汁玄青两日之内,将解药送到婴梁山下的玄石洞里,否则我就杀了公孙青阳陪葬云云。而后立即抱起公孙青阳,封住他的口,藏到了下边的地窖里……”
拓拔野大讶,不知她为何竟不立即逃走,但转念一想,顿时恍然。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试想其时时间紧促,以她的御风术,只怕不等逃出十里,便被汁玄青抓回来了。与其冒险逃跑,倒不如藏在原处,等他们取了“铭心刻骨花”的解药离谷之后,再盗取解药,从容逃离。
之所以选择“婴梁山下的玄石洞”,一则是因为彼处在土族北疆,距离当时的皮母地丘极远,汁玄青母子仓促之下惟有立即赶路,不及多想;二则是声东击西,等他们朝北去后,她便能立即逃回南边的流沙山。
想到她当时不过十一岁,便如此心计缜密,远胜常人,更是佩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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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不老之药(2)
果听流沙仙子说道:“我穿上‘隐身甲’,躲藏在地窖中,等了小半时辰,便听见脚步声远远响起。当下屏息凝神,将手掐在公孙青阳的脖子上,从小孔里朝外望去。不想进来的竟是公孙婴侯。他瞧见墙上的血字,脸色顿时大变,匆匆离去。过不片刻,领着汁玄青奔回来了。”
“汁玄青那老妖女面如土色,全身发抖地看着血书,突然号啕大哭起来。我与她相处一年,她始终从容优雅,和颜悦色,从未如此失态过。心里又是快意又有些难过。但当我听她与公孙婴侯所说的话时,顿时周身冰凉,象是掉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拓拔野一凛,道:“难道他们发现你了?”
“他们当时方寸大乱,哪里还能觉察?”流沙仙子摇了摇头,冷笑道,“那‘铭心刻骨花’根本无解,汁玄青当日故意告诉我有解药,不过是想诱骗我回来,向他们磕头求饶,任由他们折磨耍弄。”
拓拔野“啊”地一声,又惊又怒,暗想:“是了!这两母子必是恼恨她在神帝面前害他们难堪,既已利用她杀灭公孙长安全家报了仇,便想将她百般折磨,杀人灭口。恶人自有恶人磨,惹了这狡黠狠辣的妖女,也只能怪他们倒霉了。”
流沙仙子道:“我听了这些话,直如五雷轰顶,全身都僵住了。等他们离开许久,才抱着公孙青阳,恍恍惚惚地从地窖里走了出来,心中恐惧、悲苦、愤恨……直想以牙还牙,将怀中那婴孩施以千毒万蛊,死得比我还要惨烈。”
“但转念又想,既然我还有六天的寿命,岂能就此轻易放弃?倒不如去神帝山寻找神农,或许他还有解救之法。即便回天无力,我也要让公孙婴侯母子饱受六天提心吊胆的折磨,然后再承受亲人惨死的痛苦!”
“当下我抱着公孙青阳,飞快地离开地丘,朝西而去。神帝山距离皮母地丘将近两千里,以我的御风术根本无法在六天内赶到。”
“于是我生平第一次试着驾御凶禽,几次险些摔死。到了第二天夜里,终于掌握了诀窍,骑乘碧羽鹫朝西急飞,终于在第六天黄昏赶到了神帝山……”
神帝山又名天帝山,在西荒境内,山高千仞,积雪皑皑。自从神农帝以此为御苑之后,各族都不敢妄入,即便是绕道经过时,也要朝着雪峰遥遥叩首跪拜。
两百余年来,敢这么擅闯天帝山的,除了青帝灵感仰之外,恐怕也只有这时值十一岁的妖女了。
流沙仙子道:“夕阳西下,神帝山雪峰连绵,极为壮丽。寒风刮在身上,几次险些从鸟背上摔下,公孙青阳冻得哇哇大哭。我驾鸟落在天帝峰上,瞧不见一个人影。进了神帝宫,里面空空荡荡,蛛网四结,象是几百年没人居住过了。”
拓拔野听得出神,虽知流沙仙子后来必定无恙,却仍不免有些忐忑担心,心想:“神帝这两百多年来,一直远游天下,采集草药,解救苍生大众,你这般不请自到,自然见不着他了。”
流沙仙子道:“我找遍了神帝宫,也看不见他的身影。眼见着太阳就要落山了,今天便是最后一天,心中说不出的焦虑害怕,对着山谷放声呼喊,喊到嗓子都哑了,除了那滚滚回声,就只有惊飞鸣啼的群鸟。”
“那时我全身都已经长满了红斑,奇痒难当,轻轻一抓,便连血带肉都扯了下来,钻心地疼。好在我从小吃惯了苦,这些痛楚还能捱受。鹰鹫嗅着血腥味,漫天盘旋,虎视眈眈。我不敢睡着,坐在神帝宫的台阶上,拿了冰雪一遍又一遍地敷着身体,减轻那火烧火燎的剧痛……”
“星星出来了,夜空蓝得就象娘亲所说的北海。我躺在雪地上,仰望着无边无际的星穹,泪水接连不断地流下,恐惧却反倒慢慢地消散了。心想,反正人都是要死的,这世界又无趣得很,到了天界,说不定就能见到娘亲了。想到这里,忽然对死亡还有着说不出的期待。”
“到了半夜,身上越来越烧痒刺疼,恨不得将自己撕裂开来。公孙青阳醒了,饿得大哭。这六天里,我只给他喂过几次豹奶。听见他的哭声,心中更是烦乱厌憎,抓起他,便想朝山下抛去。”
“他蓦地止住了哭声,湿漉漉的大眼神气活现地瞪着我,突然格格地笑了起来,胖乎乎的手臂、双腿悬空胡拍乱蹬,似乎想要扑到我的怀里来。”
“这一年之中,我常常这么抱着他,哄他睡觉,心底里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瞧着他粉嫩可爱的脸蛋,纯真无邪的眼睛,我的心顿时软了,好生后悔将他带到这里来,紧紧地抱着他,泪水潸潸而下。但只要一想起汁玄青母子对我所做的一切,顿时又被仇恨狂怒所吞没,恨不能将他活活掐死……”
“我就这么一会儿愤怒,一会儿伤心,一会儿怜悯,颠来倒去,几次想将他丢下悬崖,却又总是舍不得。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抱着我的脖子,胖嘟嘟的手指好奇地摸着我脸上的红斑,口里咿咿呀呀地叫着,象是在和我说话一般。”
“眼看着晨星疏淡,一夜便要过去,我心里说不出的苦楚烦乱,想到再也没机会朝汁玄青母子报仇了,恨火熊熊,狠下心,对他说:‘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娘和你哥吧。’闭上眼,用力地将他扔了出去……”
拓拔野“啊”地一声,满脸错愕,想不到她竟真的这么作了。
流沙仙子脸上晕红,秋波里滢光闪动,凄然笑道:“是啊,我终究还是将他丢出去啦。刚一抛出,我心里便象被刀扎了一般,又是后悔又是伤心,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睁开眼,见他飞过悬崖,还不等落下,已被几只苍鹫俯冲抓起,朝冰河谷中飞去。”
“我哭了起来,叫着他的名字,用尽全身力气狂奔追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只苍鹫欢鸣着掠过雪峰,朝冰谷深处飞去。快要消失在山头时,两只雪鹫突然横冲抢夺,撕打一处,那孩子顿时从鹰爪上摔了下去,掉入了茫茫的冰川峡谷……”
流沙仙子低声道:“这些年,我杀过的人不计其数,连眼都未曾眨过一下,但惟有……惟有这孩子的死,让我好生后悔、难过。倘若他没有死,现下也该比你大上三、四岁,长成一个英俊挺拔的少年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轻颤,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拓拔野心下难过,握了握她的手,劝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也不用太自责了。或许那孩子吉人天相,大难不死,也未可知。”
流沙仙子微微一笑,摇头道:“神帝山无人敢进,谁又救得了他?就算他从那么高的空中摔下不死,不出半天,不被鹰鹫、虎狼吃得精光,也被崩雪冰川活埋了。”
顿了片刻,又道:“看着他掉入茫茫冰谷,我象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软绵绵地坐倒在地。身上疮毒也开始发作了,黑紫色的脓血不断地流出,滴落在雪地里,腾散着热气,那些苍鹫接二连三地围冲而下,暴雨似的猛烈啄击着我的身体,剧痛难忍,顿时昏死了过去。”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似有若无的笛声,就象银河里的流水,说不出的飘渺动听。我心想,我一定是到仙界了,想要睁开眼睛看个究竟,眼皮却沉重得象盖了千钧之物,只觉得浑身冰凉,说不出的舒坦。然后就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恍恍惚惚地醒来几次,又恍恍惚惚地睡着了几次。终于,听见风儿拂动着树梢,流水在耳边淙淙地响着,我睁开眼,阳光灿烂,在摇曳的枝叶间闪耀着七彩的绚光,几只蝴蝶在我上方悠然地飞舞,花香和青草的气味,浓郁得就象软绵绵的云朵,将我虚浮地托在空气里。”
“那一刹那,我又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来自何方,去向哪里。怔怔地凝望着那蓝靛似的晴空中,一朵朵漂浮的白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醉神迷的幸福。”
第十六章 不老之药(3)
“忽然,听见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笑着说:‘你终于醒啦。’我吃了一惊,猛地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枕着一张褐黄的兽皮,半躺在溪流里。莹白光滑的身子浸泡在清澈的山溪中,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我看见自己的倒影,乌黑的长发披垂下来,湿漉漉地贴在嫣红的脸颊上,突然想起我是谁了。”
“转头望去,那人站在溪流里,紫衣鼓舞,白发飞扬,微笑看着我,周身镀满了阳光,就象在皮母地丘里的初见……”
“神帝!”拓拔野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早已猜到她必定会被神农所救,但听到此处,仍是松了一口长气,心底里充满了温暖和喜悦。
流沙仙子双眼闪闪发亮,嘴角漾着温柔的笑意:“我瞧见是他,又惊又喜,但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赤身**,登时大羞,惊叫一声,急忙缩回水里。他愣了一愣,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黄毛丫头也知道害羞么?这半年里,我天天这么帮你擦洗身子,该看的早已看光啦。’”
拓拔野吃了一惊,失声道:“半年?难道你一昏迷便是半年么?”
流沙仙子嫣然一笑,道:“不错。那夜我在天帝峰昏迷之时,他恰巧云游归来,驱散鹰鹫,救了我。但我体内的积毒太深,一年中被汁玄青下了三千多种蛊毒,再加上‘铭心刻骨花’……百毒并发,他虽然精通百草,医术无双,却也不能尽数救治。于是就封住我的经脉,逐一施药化解。”
“就在我昏睡不醒的半年间,他背着我走遍千山万水,采撷草药解毒。惟有那‘铭心刻骨花’毒性太过灼烈,虽能以‘沉梦草’等奇药暂时封镇,但稍有不慎,便会立即复发。是以他每日都要将‘沉梦草’、‘碧夜花’、‘玉肌果’等神草奇果研磨为浆汁,将我全身清洗过后,再仔细涂抹。一百八十多天,日日不辍。”
拓拔野百感交集,心想:“滴水之恩,源泉相报。神帝待她如此,也难怪她这四年来竟日日夜夜守着他的石象,想法设法让他复生了。”
流沙仙子双颊晕红,道:“那时我什么也顾不着了,想着他天天帮我擦洗身子,什么都叫他瞧了去,又羞又恼,大发雷霆。见我哭闹,他也不着急,在一旁笑呵呵地瞧得有趣,还说什么他都算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了,一个小女娃,让他看见了又有什么打紧。”
“他越这么说,我便越是羞怒,着急之下,‘铭心刻骨花’顿时又发作了,原本洁白如玉的手臂上立即布满了红斑。他吃了一惊,上前抱起我,不容分说,摁在溪边的草地上,从葫芦里取出‘沉梦草’、‘碧夜花’等神草研磨的药泥,仔仔细细地在我身上涂抹……”
说到这里,她脸上更红了,顿了顿,才又低声道:“我拼命挣扎,却不得甩脱,看着他蘸了碧绿药泥的手指轻轻地抹过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又麻又痒,如遭电击,羞得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抬头朝我笑笑。在他的眼里,从前也罢,后来也罢,我始终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但他又怎么知道,就是在那一刻,那个十岁的孩子,已经无可救药地赖上了他……”
拓拔野心中一震,忽然又想起从前在古浪屿上,与纤纤朝夕相处的情景。
那时她也不过十岁,而自己也一直将她视作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嬉闹宠溺之时,常常忘记了男女之别,对她情根深种毫不自知。
此刻,想起那些曾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的少女情怀,想起从前她那楚楚可爱的娇嗔颦笑,再想起如今兄妹情绝,形同陌路,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
流沙仙子恍然不觉,低声道:“我挣扎了半晌,终于没力气动弹了,软绵绵地躺在溪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任由他的手指轻抚全身,一阵阵地酥麻战栗,胸口象被什么堵住了,全身火辣辣地烧烫着,眼泪却莫名地流了下来。”
“他瞧见我哭了,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停下,苦笑着说:‘小丫头,不如我教你凝冰真气吧,等你学会了,就可以自己涂抹药泥啦。’我听了却反而哭得更加大声了。他是大荒神帝,几乎没有不通晓的事,却惟独不能了解一个小女孩的心事。”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除了我娘之外,觉得有人如此真心实意地关心我;也是生平第一次,觉得和一个男人的关系如此亲昵。十一年的痛苦、孤独,全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化作了汹涌泪水,再也无法克制。”
“我哭了许久,方才抽抽搭搭地止住,红着脸说:‘我才不学什么凝冰真气呢。有人眼巴巴地要侍侯我,高兴还来不及。’他愕然地看着我,哈哈大笑,又继续帮我涂抹药泥。”
“看着他的垂下的脸,一道道皱纹刀痕似的刻在他古铜色的额头上,衬着他如雪的白发、挺俊的鼻子、清澈闪亮的眼睛……我的心里嘭嘭跳个不停,觉得他虽然老了,却长得这般好看。冰凉的药膏敷在身上,却象火焰似的在我体内燃烧。”
“涂好了药,他又用那张褐黄色的兽皮将我裹了起来,清凉柔软,说不出的舒服。我问他这是什么皮,他说是天帝山一种无名妖犬的皮,包裹于身,可以辟易蛊毒。我说这妖犬的兽皮既是我在溪边瞧见的,它就叫作‘溪边’吧。从那时起,我们每见着一种罕见的花草、鸟兽,便由我来起名。就连‘那歧’也是如此。”
她柔声低述着,脸上微笑,目光恍惚,象是忘记了拓拔野就在身旁,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春末下午。
“那天夜里,南荒的森林枝叶繁密,漏不下一颗星星,万籁无声,整个世界都象在沉睡着。我躺在厚厚的落叶上,听着他悠长的呼吸,悄悄地从眼缝里打量他的侧脸,心中从未有过的幸福、喜悦、安宁。将近黎明的时候,鸟儿在林梢歌唱,蚂蚁爬过落叶,微风拂过发丝,而我终于睡着了。”
“从小到大,从来未曾这么熟睡过,再没有半个梦魇,再没有丝毫的担惊受怕。一觉醒来时,阳光耀眼,风声呼啸,我趴在他的背上,下方是巍巍雪山、滚滚长河。我不知道身在何地,不知道去向哪里,但是心里却毫不在乎。从那一刻起,对我来说,那宽阔的脊背,就是我全部的世界。”
“那一天起,他又带着我去了许多地方,采撷了数之不尽的草药。每天,我都要捏着鼻子喝五味纷杂的药水,缠着他给我说大荒中趣闻逸事,听他吹笛子,兴致勃勃地听他讲解奇花异草的神奇功效,甚至还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各族的神功与法术……但我最期待的,却是每天黄昏,他亲手帮我涂抹药泥。”
“我虽然不曾经历男女之事,但从小见过的、听过的,却已太多。他的手指抚摩在我身上,就象电击一般,让我酥麻痛楚,几乎无法呼吸。每当那时候,体内就象有一团火,烧着我的肚子,烧着我的咽喉,烧遍他触摸过的每一寸肌肤,一日比一日烧得炽烈……”
拓拔野脸上一烫,微觉尴尬。
流沙仙子却毫不在意,双眼亮晶晶的,低声道:“而他依旧只把我当作了孩子,帮我涂抹药膏时,我故意作出一些撩人的姿势,他却总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我心里恚恼,赌气不理他,心想,终有一天,我要长成如花似玉的女人,让他为我神魂颠倒,不能自持。”
“可是这么过了两年,我始终还是孩子的体态,就连一寸也未曾长高过。看着别的女人高挑浮凸的身子,我又是嫉妒又是焦急,多么想能早一日结蛹破茧,变成美丽的蝴蝶……”
第十六章 不老之药(4)
“有一天,在南际山龙湫峰上,我听他吹奏着笛子,翻来覆去,总是那一首《刹那芳华》。我忍不住问他,他却怔怔不答,神色落寞,象是有着满腹的心事。我隐隐之中,觉得说不出的恐惧害怕,于是就借故大发雷霆,吵闹着回神帝山去。”
“他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大喝了一声,我登时呆住了。两年多来,不管我如何胡闹,他从来不曾数落过我,更别说呵斥了。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忍不住哭了起来。”
“见我哭得哀切,他的脸色顿时和缓了,大为歉疚,不断地哄我,最后终于告诉我,两百多年前的这一天,他在这里亲眼看着此生至爱的女人被渡送汤谷,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那一刻,我象是被雷电劈着,脑中轰隆作响,心仿佛被什么紧紧揪住,疼得几乎连呼吸也顿止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到如潮水般翻涌的伤心妒怒,那个从未谋面的木族圣女,顷刻间超越汁玄青和公孙婴侯,成为此生我最恨的人。”
“夜里,他睡着了。我痴痴地看着月光下他的脸,突然那么厌恨我曾经热爱过的道道皱纹。如果他能迟生两百多年,如果我能遇见他,当他正少年,如果我能快快长大,如果……我想了无数个‘如果’,但就象他所说的那般,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我越想越是痛楚,突然明白,他永远不会象我娘一样,今生今世只疼我一个。因为他的心底,早在两百年前已经被另一个女人占据了。想到这里,心象是要撕裂开来了,泪水汹汹地涌出,忍不住抱住他,放声大哭。”
“他惊醒了,刚想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哭着紧紧地抱着他,就象从前看见那些女人勾引公孙婴侯一样,不顾一切地亲吻他的嘴,泪水流到我和他的唇舌之间,酸甜苦辣,就象‘苦乐花’的滋味。体内的火焰突然爆炸开来,痛楚地抽搐着,所有的肠子都仿佛揉到了一起……”
“他呆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一把将我推开来,惊骇地看着我,象是从不认识一般。半天才干巴巴地说,他只是将我当成了孩子,也以为我只是个孩子。”
“我羞怒悲苦,坐在地上,哭得浑身战抖,断断续续地问他既然只当我是个不相干的孩子,当日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孤零零地一个人死在雪山上,一了百了?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想象公孙婴侯一样戏耍折磨我?”
听着洛姬雅低婉凄苦的声声追问,拓拔野脸颊如烧,仿佛又回到纤纤登位汤谷圣女前夜,仿佛又看见她握着雪鹤簪、伤心欲绝的眼神,心中更是一阵锥刺似的痛楚。
流沙仙子道:“神农听着我哭问,整个人象石头似的凝住了,缓缓地说,汁玄青母子的蛊毒之术是由他传授的,当日在皮母地丘里又没能救我,心里愧疚难过,所以才千方百计,要将我彻底治好。又说他和我之间相差了将近三百岁,一个如朝霞,一个如暮日,是注定不可能遇在一起的。”
“我听了更加伤心,哭得气都喘不过来了,说:‘太迟啦,我现在已经喜欢上你了!我才不管你多少岁,人都是会长大,都是会老的,等我也变老了,不就可以在一起了么?’”
“他的神色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古怪,叹了口气,说:‘天下所有的人都会长大变老,惟独你不会。汁玄青除了给你下了几千种罕见奇毒之外,还拿你当药罐,尝试‘不老之药’。药性入骨,无法解除。从一年多前起,你就再不能长大,更不会变老了。’”
拓拔野心中大凛,“不老之药”相传是女娲所创,数千年来早已失传。灵山十巫中的巫姑、巫真千方百计想要搜寻药方,也始终功亏一篑。想不到汁玄青竟能炼成此药,其蛊毒造诣之深,实是难以估量。
流沙仙子柳眉一挑,格格笑道:“若是别的女子听到这句话,多半早已心花怒放。但听在我的耳中,却象是焦雷并奏,怔怔地站着,连哭也哭不出来了。想到此生此世,永远不能变老,和他之间再无半点可能,心中恨不能将汁玄青那老妖女碎尸万段!”
拓拔野心下黯然。这容颜永驻的“不老之药”,一直是大荒女子梦寐以求的宝物,却偏偏阴差阳错,用在了普天之下最想变老的流沙仙子身上,真可谓世事无稽,造化弄人。
流沙仙子咬牙道:“第二天,趁着神农往龙湫瀑布濯洗草药,我骑乘那歧兽,悄悄地离开南际山,飞往皮母地丘。春暖花开,地丘里斑斓如锦绣,汁玄青那老妖女正在照影峰上采撷花蜜,瞧见我,脸色顿时变了,想不到我竟然还活着,厉声喝问我公孙青阳的下落。”
“我心中悲怒愤恨,故意笑着说,我将她儿子的肉合着骨头一起炖烂了,全吃到了肚子里,‘铭心刻骨花’的毒性也就因此而解了。”
“她信以为真,发疯似的朝我冲来。若当真和他动手,那时便有十个我,也抵不过她一根指头。但我早已抱了同归于尽之心,连死都不怕了,还怕她什么?”
“我被她的‘地火刀’接连劈中,整个人象是要爆炸开来了。但她也中了我的子母针和几十种蛊毒,全身青肿,双双摔落在镜湖边上。公孙婴侯闻声赶来,惊怒交集,一掌拍下,我想要还以颜色,却已来不及了。”
“那一瞬间,经脉俱断,千辛万苦才压制住的‘铭心刻骨’又尽数受激发作,全身象被烈火烧着,就象坠入了地狱,掉进了火海刀山……等我再醒来的时候,便听见叽叽喳喳吵闹之声,看见身边站了十个几寸高的古怪小人……”
拓拔野奇道:“灵山十巫?难道是神帝将你救出,送到灵山救治了么?”
流沙仙子微微一笑,道:“不错。原来就在公孙婴侯想要杀我的时候,神农赶到了。公孙婴侯暴怒之下,撕去所有伪装,狂性大发,坦承这些年他用蛊毒所杀之人不计其数。既然天下人负他,他就要负天下人。”
“还说他早已解开皮母地丘谷底的女娲封印,将‘混沌神兽’驾驭己用,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让天崩地裂,地火喷薄……”
混沌神兽!拓拔野大凛,突然明白先前在谷外的平原上,公孙婴侯为何能随心所欲的操纵地缝与烈火了!
流沙仙子冷笑道:“可惜公孙狗贼太小瞧他,高看自己啦。战了不过数百合,神农便将他和混沌兽一齐制伏,重新封入阴阳冥火壶中。而后又从黄帝那里借来了‘息壤神土’,将皮母地丘彻底封住。”
“哼,这对贱人母子作恶多端,咎由自取,终于被封镇在了不见天日的地底!神农宅心仁厚,不愿散播他们的劣行,辱及公孙长泰的声誉,十六年,一直对此绝口不提。也不愿我再去寻仇,孤身涉险,所以施展‘移天换地**’,将皮母地丘的位置在地下横移了数百里。一夜之间,皮母地丘就象是突然消失了。”
顿了顿,又道:“他带我来到灵山,是想向灵山十巫借取‘伏羲牙’,彻底解镇我体内的‘铭心刻骨’毒,谁想那十个老妖怪自大狂妄,对他素来甚为不服,这次有了机会,就吵吵嚷嚷着要与他比试,看看谁才是‘大荒第一药神’。惟有胜得过他们,才有资格借取‘伏羲牙’。”
“那十个老妖怪哪是他的对手?轮番上阵,几天比试下来,输了个一塌糊涂。老妖怪气得哇哇乱叫,都说他是仗了‘赭鞭’的便宜,胜之不武。于是他又舍去赭鞭,重新比试,结果还是大胜。”
“十个老妖怪气得吹胡子瞪眼,恼羞成怒,说既然神农是第一药神,干吗还要眼巴巴地借‘伏羲牙’来救人?竟然就此耍赖不借。他无奈之下,只好又主动提出再进行最后一次正式比斗,这回故意顺着灵山十巫的意思,输了‘药神’之称,甚至故意输了赭鞭,终于使得那十个老妖怪心花怒放,甘心借‘伏羲牙’一用。”
听到此处,拓拔野才对这段大荒往事的来龙去脉知道了个大概,也明白她当日为何千方百计也要杀十巫的锐气,将赭鞭赚回手中。
虽只听她寥寥数语,但遥想神帝当年,谈笑间降魔伏妖,风姿绝世,更将俗名神器视若草芥,拱手让人,不由得心驰神荡,敬服不已。
流沙仙子神色凄然,低声道:“伏羲牙镇伏了我体内所有的蛊毒,却也切断了我和他之间的所有关联。自灵山下来,已是黄昏。晚霞漫天,蝙蝠纷飞,他微笑着说:‘夕阳再美,也不过是片刻光景。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模糊,象我娘一样,终于消失在暮色里,泪水汹汹地涌出,象是又变回了从前那无依无靠的女孩。从那以后,天遥地广,人海茫茫,我想要见他一面,都难如登天了……”
说到这里,她的喉咙象被噎住了,勉强一笑,不等说话,棺外又是“轰”地一声炸响,火焰冲天狂舞,冰雪消融,又过了一周天。
眼见青冥紫火又起,拓拔野急忙熄灭饕餮离火鼎,掖回袖中。指尖一凉,触到一个冰冷圆滑之物,取出一看,是个龙眼大小的珠子,光芒闪耀,冲映在棺盖上,幻影波荡。
只见千军万马正奔腾冲杀,四周凶兽如潮,战况激烈。赫然正是谷外情景。
“鬼影珠?”拓拔野心中一凛,既而又是灵光霍闪,又惊又喜,笑道:“仙子,我们有法子离开此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