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贾府局面
京城内外的风波,终究也避不过贾家。
贾赦都被近日的风波吓得从酒桌和小老婆们的肚皮上抽身,让贾琏出去多方打探。
如此废了许多力气和时间,加上连蒙带猜,终于弄清楚了“实情”。
贾赦慌了,在东跨院里唉声叹气,整日坐立不安。
邢夫人见了便道:“就算那什么王爷谋反,与咱们又没有相干,老爷何必如此惊慌?”
贾赦闻言,冷冷的瞅她一眼。
贾琏连忙解释道:“太太不知,那谋逆的河间王爷与咱们家原本倒是没有什么干系,但是数个月之前,宝兄弟却正好是拜在他的门下,成了义父子的关系,当时还在王府举办了认亲礼,朝中好多大人都亲自去贺了……”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竟真是他?”邢夫人惊诧不已的道。
因为贾母越来不待见她,加上与王夫人也是面和心不合,她平时很少过那边府里去了。
但是贾宝玉认义父这件事,她还是从下人嘴里听说过。
她也没太当回事,没想到,居然就刚好认到反王的头上去了?
原本就没有什么城府和心计的她,这下子哪里还稳得住,一个劲的说着“完了完了”,并责骂贾宝玉是个惹祸精。
许是她骂贾宝玉,令贾赦心中略爽一些,贾赦也不再用厌恶的眼神看她,而是转而问贾琏:“你见天的在城中鬼混,养戏子娼妓,可曾与齐王殿下,或者是他身边的亲信谋过面,有过一些露水交情?”
贾赦知道现在朝廷谁是老大。
贾琏脖子一缩,弱弱道:“儿子并不识得,咱们家也就宝玉和齐王府里的人走得近些……”
“没用的蠢东西!”
贾赦骂了一句,倒也不怀疑贾琏撒谎。
说来奇怪,好多事情他都糊涂,唯独对贾琏这个儿子有几斤几两,他把握的比较清楚,也算是知子莫若父了。
没有时间过于责骂贾琏,贾赦恍然想起了十多年前景泰帝登基前后那些事,死了多少人,又破灭了贾家府邸。
他虽然没有亲历,但只是听那些知情的人说起,都令人不寒而栗。
如今,岂非又到了皇权更替的时候了?
原本以他们家开国公府的尊荣,是不用太怕这个的,只要他们不卷入纷争,谁上位他们都有荣华富贵。
如今被那小孽种连累,要是一不小心再被扣上一个反贼同伙的罪名,那就惨了。
必须要想法子自救。
而自救的最好的方式,无异于向新皇投诚。
至于新皇是谁,这个根本无需多言。景泰帝一死,自然是德才兼备,深负朝野厚望的齐王殿下登基称帝了。
可惜,荣养了这么些年,一时间还真想不到该从何处着手……
贾琏看出了贾赦的意思,他其实也怕被连累从而失去这满府的富贵。愁眉之间,忽然想起一事,他立马道:“老爷,儿子虽然和齐王府的人没什么交集,但是上回工部杜尚书家的公子请宝兄弟吃酒,恰巧我也去了。
那杜公子出手阔绰,行事大方,和儿子也颇为聊得来……对了,后来他爹已经入了阁,是内阁大学士。听说如今朝廷的大部分大臣们都还被困在铁网山,如今朝廷主事的人正是杜阁老,或许我们可以从杜府入手……”
贾赦一听,立马道:“当真?”
“是真的……”
“那你还不快去,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贾赦一声暴喝,吓得贾琏连忙就要退。
“等等,你准备就这么去?该死的蠢东西,你不拿出些像样的宝贝,人家凭什么帮你?”
贾赦一边骂着,一边颤巍巍的进内间,看样子是取东西去。
邢夫人见此,眼睛一亮,脚步挪了两下,头往里看了两眼,却终究不敢进去。
老东西可把他的私库看的比什么都紧,院里以前又常有有丫鬟小子们偷窃财物,她可不想以后贾赦把糊涂账算到她头上。
一会之后,贾赦珍之又重的拿着一包黄纸出来,道:“这次的事可是关乎我们的身家性命,你小子可得认真仔细的办啰。
好好打听,看看杜家的人和齐王都喜欢什么,好好置办几样宝贝送过去,剩下的银子,也一并打包送过去……哼哼,要是让我发现你从中贪墨,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如此再三嘱咐,方不舍的将东西交到贾琏的手中。
贾琏偷偷掀开黄纸瞄了一眼,眼中立马闪过欣喜之色。
看来贾赦是真急了,才这般舍得,这怕是老家伙近半数的家底了吧……
连连打着包票,贾琏便要出去,又遇上管家媳妇过来,说是贾母让他们父子过去回话。
贾琏回头看着贾赦。
贾赦道:“你只管办正事去,老太太那边我去就是了。”
“是。”
贾琏躬身一拜,急匆匆的走了。
随后贾赦也略作收拾,便坐车往荣庆堂这边来。
这边的氛围倒是还算祥和,漂亮鲜活的丫鬟们都各司其职,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太大的两样。
但是贾赦见了却在心中冷冷一笑。
他知道这都是表面,王夫人不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背地里不知道担忧受怕得什么样,哭的什么样了呢。
就算她真的不知道,他也不防“好心”提醒她一下,好让她知道她的宝贝儿子现在的处境。
哼,以前不是骄傲自豪的紧么,得了个儿子就像是得了个活龙一样。
现在看你们如何自处……
到时候,别说把这正堂大屋乖乖给我交出来,便是连那侵吞东府的宅子,也得一并吐出来。
没错,贾赦虽然同样担心被牵累,但是他们两家毕竟分了家了,在他看来只要他识时务,肯下本专营,未必不能撇清干系。
毕竟,新皇都是需要支持者的!
这样对比王夫人这种肯定脱不了干系的,他自然心中暗爽了。
到时候贾政和王夫人被牵扯下狱,这贾府累世的基业,还不都是他的了?
嗯,到时候救不救他们,也得看自己的心情了……
于是,心情莫名转好的贾赦,就这么走进了荣庆堂,这个他以前最不喜欢来的地方。
“你们成天家的哄我,有事也就会瞒着我,要不是今日族中的几个媳妇儿过来,我还不知道这外面都已经这么乱了!你们干的好事!”
贾赦进门,刚刚准备行礼,就被贾母一顿喝骂。
他顿时将话收回,老眼眯起。
不过见王夫人也如鹌鹑一般立着,显然之前已经经历了一番“洗礼”,他又释然了些,就这么杵着等贾母发泄完毕。
“老大,你来说说,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看你们一个个的都没精打采,慌里慌乱的!”
听到贾母问话,贾赦回道:“回老太太,原是宗室的一个藩王谋反,确实闹了不小的动静。”
“藩王谋逆?那又与我家何干?”
“原不甚相干,只是宝玉貌似与那王爷关系密切,听说还认了义父子关系……这件事老太太若是不清楚,不妨问问二太太,宝玉的事情她肯定清楚。”
贾赦说道,并看了王夫人一眼。
可惜王夫人只是静默的立着,似对他的言语中的嘲笑之意毫无察觉。
贾母也是皱着眉头。
满府谣言乱飞,该知道的她其实早已经打听的差不多了。
别的她关心不了,她只关心贾宝玉现在的安危。
“你可知道宝玉现在在哪?”
“这个儿子属实不知,大概是没有回城吧,或许在山上,或许……
听说前两日秋猎场发生了好几起叛乱,死了好多人,连陛下都驾崩了……”
贾赦犹犹豫豫的说着,言语里的意思,令贾母顿时色变,连王夫人的身子都跟着歪了一下。
“你可有办法联系到宝玉?要是能,你让他赶紧回家……”
好容易贾母回过头来,满脸希冀又急切的对贾赦道。
“恕儿子无能,现在京城所有城门都封闭了,谁都出不了城。”贾赦很恭敬很断然的道。
贾母面色悲戚起来:“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我的宝玉啊……都怪你们,一个个要么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享受荣华富贵,外面的事一概不管,官也不会好生做。
要么只知道依靠儿子得名利荣耀,让他那么小的年纪就在外面做官又做什么将军,他再懂事也才十四岁啊,哪里能比得过那些当了几十年官儿的人?终究是做出祸事来了,你现在又管不了?要是宝玉真的这遭就回不来了,我看你往后这辈子还怎么办……我可怜的宝玉啊……”
贾母找贾赦父子,就是抱着他们是爷们家的一点期望,如今听说也是半点办法没有,终究崩溃了,一边哭,一边指着王夫人骂。
王夫人便也哭了起来。
随即,侧面屏风之后,也有数道殷殷切切的低泣声传来。伴随着这些声音,很快整个荣庆堂就成了汪洋大海。
贾赦待了半日受不得了,出言道:“老太太不必太担心,如今朝中主事的阁老与儿子有旧,儿子已经派琏儿去打点了。老太太还请放宽心,有儿子在,定然不会让宝玉的事牵累到咱们家……”
贾母对此话恍若未闻,她现在似乎只关心贾宝玉个人是否平安,连贾家的安危都不顾了。
贾赦看出这一点,心头多年的嫉恨再浓郁三分,也不再多言,抱了抱拳便告辞出去了。
第558章 瘸子给飞贼带路
王熙凤看贾母伤心,也不敢上前插科打诨。
又见在鸳鸯的体贴服侍与劝慰下,贾母的情绪逐渐安稳,便放了心,走到王夫人身边,低声道:“太太先回去休息吧,老太太这边有我们看着。”
王夫人闻言,默不作声的点点头,瞅了上头的贾母一眼,悄然退下。
贾母心忧孙儿又无处发泄,便将不满都撒在她身上。
但是她的情绪又该找何人发泄?
宝玉姐弟深陷叛乱的漩涡,最担心的难道不应该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吗?
可惜她终究是没有办法与贾母分辨的,又知道她现在在这里只会惹贾母不高兴,便悄然退下了。
王熙凤见劝走了王夫人,又走到隔间内,对各自掩面抹泪的姐妹妯娌道:“老太太这会儿心情不好,没有精神招呼你们,你们也回园子里去吧。”
李纨早就在这边待的不自在想要回园子里去,却又不好直接走,于是道:“那这边的……”
“放心,这里有我呢。”
王熙凤笑道。对她而言,这些娇气的小姑子们离开,她才省心些呢。
李纨见她如此也就不再客气,亲自扶起娇弱无比的黛玉,然后招呼着探春、湘云等人从后门回大观园去了。
来到潇湘馆,大家一处坐下却无甚多话可说,哭一回、叹一回,便各自回去了。
湘云因黛玉忧伤落寞,完全无意理人,她自己无趣,就出了潇湘馆。
想要去别处散散闷,思及迎春和惜春比之黛玉相类,探春则过于精明,李纨又是大嫂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蘅芜苑看看宝钗在不在。
大观园美丽如故,并且因为时近深秋,树木花草都悄然添上了一抹惨淡的金黄,使得天地间更多了几分秋日的肃杀之感。
四下无人。
往常大观园内随处可见的嬉戏、玩闹的小丫鬟一个都不见了踪影。
湘云见状,心中添了三分惆怅。
脚下不停,到了蘅芜苑,宝钗居然在家,她跑了进去。
宝钗正坐在炕上针黹,看见湘云,招呼了一句。
湘云走过去,看了一眼宝钗绣的红腹锦鸡图,手上摸到宝钗的炕暖暖的,她二话不说,直接蹬掉靴子,将双腿蜷缩进宝钗的被子里。
被她一番打扰,宝钗也不恼,将针线拿远一些避免伤到湘云,并主动给湘云掩了掩被子,而后才摸了摸她的耳朵,笑问:“怎么了这是?”
湘云就势倒在宝钗怀里,蹭了蹭道:“不开心~”
宝钗似有所悟,却作不解道:“又出了什么事了?”
湘云摇摇头,只顾半环着宝钗柔软的腰肢,顿了会儿才嘟嘴道:“就四不开心。”
娇憨的模样,令宝钗笑了笑。随即心中却也不禁一叹,府里发生的变故,连这个小丫头也被影响到了么。
过了一会儿,湘云终于松开宝钗,抬起头来问道:“宝姐姐,你不担心宝哥哥么?”
宝钗方才拾起针线的手一顿,眼中闪过寂寂之色。
她怎么不担心?外界一直没有贾宝玉的确切消息传来,她只要一停下来就会忍不住的去猜测贾宝玉的处境,去担心他的安危。
做女红,也是为了让自己静下来。
但是湘云年纪太小,她不太想把这些不好的情绪告诉她,因此道:“怎么这么问?”
湘云离开宝钗的怀抱,盘坐在炕上,细数道:“家里从老太太、太太、凤姐姐还有迎春姐姐、探春姐姐,大家都很担心宝哥哥。特别是林姐姐,今儿都哭了好几回了,之前在老太太屋里又哭了一回……
还有迎春姐姐,惜春妹妹,她们也都哭了。
我也很担心宝哥哥,但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唉……”
湘云发出一声长叹。
上至贾母,下至丫鬟小厮们的反应,无疑明确的表示了外面真的出事了,出了很大很大的事。
具体什么事她不太关心,因为谁也闹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说这样,那个说那样。
只有贾宝玉正好身处其中这一点是明确的,也最令她忧心忡忡。
可她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子,面对这样的大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周围的人又都是那样的神态,她感觉有些压抑。
她不喜欢压抑,却又无法排解,所以不开心。
而在她心中,宝钗自来是什么都懂的,她想知道宝钗的想法,以甄别自己是否有庸人自扰之嫌。
可是她说完之后没得到宝钗的回应,仰头一看发现宝钗眼神深邃,有些发怔的样子,便摇了摇她:“宝姐姐,你有在听我说么?”
宝钗回神,轻轻一叹:“何尝只是你什么都做不了,便是连他们府里的老太太、姨妈还有凤丫头她们,又能做什么呢?要不然,他们府里也不会是现在这般光景了。”
宝钗说着,见湘云在认真听,就又道:“自古以来,女主内,男主外,阴阳分明,乾坤有序。那些决定家族命运的大事,不管是生死富贵、荣辱兴衰,原本就是外头爷们考虑的事,本就不是我们女孩家能左右决定的。
就拿这次的事来说,我们也只能相信宝兄弟,相信他一定能平安回来。
至于帮他什么,咱们是做不到的。
我们成天待在家里,根本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既不知根由,又无一定的章法,只只是一味的胡思乱想,盲目寻人办事,没有成效不说,最怕的就是做了傻事,帮了倒忙。
所以你且安心待在园子里,就和姐妹们一处,哪儿也不要去。不给大人们添乱,就已经是好的了。”
湘云听得点头,道:“宝姐姐说的对,宝哥哥那么聪明,又有本事,他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只是,瞧着林姐姐那么担心宝哥哥,成日里的伤心抹泪,我心里还是很难受。”
“颦丫头原本多愁善感一些……你若是在她那里待不住,就在这里陪我做些针线吧。”
宝钗让莺儿将自己之前没做好的一副鞋样子拿出来。
别看湘云年纪小,人也有些大咧咧的样子,但是女红却是极好的,手脚又快,宝钗有些不愿意让丫鬟们代劳的东西却是愿意让湘云帮忙做。
湘云也因为宝钗待她最好,愿意帮宝钗做这种小活儿。
正欲寻个好的姿势做活,冷不防瞧见炕头旁边的高几上有一个香炉,里面还插着三支未燃尽的香,她顿时好奇的问道:“宝姐姐不是不信这个的么,怎么也突然拜了起来?”
朝夕相处的姐妹,湘云自然知道,众姐妹们当中,唯有宝钗,最是不信神佛。
她的屋子里,原不该出现这个。
宝钗循着她的视线瞧了一眼,倒也不在意,只道:“拜了,比不拜好。”
湘云一听,便知道宝钗表面上虽然表现的比大家都镇定,实际上心中同样是心忧的。
她顿时意动起来,道:“宝姐姐,我也想拜一拜,求菩萨保佑宝哥哥逢凶化吉,平安回来。之前在太太屋里我就想这么做来着,只是看太太心情不好,才没敢打搅。”
王夫人信佛,不但屋里摆放着完备的佛经、木鱼等物,在她院子后头,还设置着佛堂。
王熙凤管家之后,王夫人大部分的空闲时间,都是在诵经拜佛。
“香就在那边第二个抽屉里的,你去拿吧。只是你在这里拜一拜就好,别将东西拿出去,他们家里有些忌讳这些个。”
宝钗说的并非贾家不信神佛,而是老一辈的人觉得,年轻的女孩子,不宜过早接触这些神呀鬼呀的东西,怕不吉利。
湘云立马下炕,燃了香,又寻了蒲团来。
因为没有神像,只能对着香炉默拜,看她嘴里念念有词的样子,竟真有几分虔诚的模样。
只是还没等湘云“施法”完毕,忽闻丫鬟来通禀:
“云姑娘,你婶婶派人来接你,琏二奶奶叫你快出去一趟。”
……
王熙凤去见了贾母,回了事情,回来发现来客已经不见了,便问平儿。
平儿道:“奶奶不知道,她急得很,奶奶一会儿没回来她便坐不住了,说是家里还有急事,吵着要进园子寻人。
我只好让周瑞家的带她去了。”
王熙凤冷笑道:“又是见风使舵的,她们这是笃定了我们家要倒霉了,怕把她们家姑娘留在我们家受连累,所以才这么急着把人接走!”
平儿便没接话,转而问:“老太太怎么说?答应让云姑娘回去么?”
王熙凤理所当然的道:“老太太现在哪里还有闲心留人,我说了史家来人接云丫头回去,老太太当即就点头了,还说走的时候不必再去回,让我处理就是。”
平儿听了点头,说道:“倒也是,说起来云姑娘也在咱们家待了这么久的日子了,她婶婶接她回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对于平儿欲盖弥彰的话,王熙凤只是嗤笑一声。
早不来接,晚不来接,这个时候赶着接?
这个丫头,老好人的毛病又犯了,谁都给说好话!
不过倒也没什么,要接走就接走呗,当谁多稀罕似的!她还就不信了,堂堂百年国公府,还能就这么败亡了不成?
心中不将这当回事,也无意跟进园子里去。人东西收拾好了自然就出来了,到时候她代贾母送送,也就尽到礼了。
喝了口茶,歇了口气,在平儿添茶的时候,王熙凤忽然抓着问道:“平儿,你是不是也觉得,宝玉会掺和进去那劳什子的王爷谋反案子里去,然后连累家里?”
平儿顿时紧张起来,“瞧奶奶问的,这种事奶奶都不清楚,我又怎么知道……”
王熙凤原本也没指望平儿回答,她瞅着平儿道:
“现在家里闹的人心惶惶的,连老太太和太太都失了方寸,更别提外人了,现在都怕和咱们家扯上关系!
说了不怕人笑,就连我那亲哥哥,原本我还想让他帮我们家打听一下消息,结果你猜怎么着?我派去的人连他家的门都没进去就被撵回来了……”
王熙凤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令平儿心里有点发毛,小声劝道:“奶奶不必和他们置气,这也是人之常情,现在外面闹的那么厉害,凭谁心中也是慌的,大爷又是那样的人,会那样也不奇怪。”
平儿的劝慰没说动王熙凤半点。虽然知道因为叔叔王子腾不在京,王家同样没有主心骨,情况比贾家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被亲哥哥这么对待,她心中没有气是不可能的。
“管他什么人之常情,我只知道患难见真情。今日他怎么对我,往后我也怎么对他便是!
我想说的是,现在族里都在传,说是宝兄弟会连累家族,你细想想,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平儿诧异。
王熙凤嘴角带着嘲笑道:“说句不好听的话,就他们贾家这些族人,有几个能当正事的?就像大老爷那样的,便是家里有金山银山,迟早也给败光了?况且他们家又没有金山银山!
这几年,若非宝玉少年得志,平步青云,大小姐又当了贵妃,家里哪里来现在的风光?
盼只盼他们少做些丧天良的事,不连累宝玉就是好的了,现在他们反过来担心宝玉连累家里??”
平儿皱眉,王熙凤的话乍听有些道理,只是……
“但这次的是事情毕竟不简单,说是谋反哩……”
“我知道!”王熙凤打断了平儿的话:“究竟是谋反,还是改朝换代,谁说的定呢!”
平儿惊骇的看着王熙凤。
王熙凤见状面色略有讪讪,也察觉自己的话有些太惊悚和大逆不道了。
“总之,宝玉那小子福泽深厚,又比万人都精明,瞧瞧这些年,他做的哪件事不是惊异于世人预料之外?就像上年他去山东那一回,情况又比现在好多少?
又是流匪,又是刺杀的,连皇子都遇刺受了重伤,偏他好好地,不但什么事都没有,还立下了天大的大功,朝廷对他是又升官,又封爵,还赏了大批的金银财物,活生生把好处一个人全占了!
所以,太太她们现在都在为他担心,唯独我不担心。
说不定,那小子现在正躲在某处,谋划着什么好处也不定呢!
咱们只管等着听他回来吹嘘,顺道沾光分好处就是了。
想别的,不过是杞人忧天,瘸子给飞贼带路罢了。”
“这……”
平儿被王熙凤的言论给惊了,但是转念一想,又不禁觉得,她们奶奶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
第559章 分别、成长
湘云听说婶婶派人来接,方才振奋起来的心瞬间沉寂下去。
她是年纪小,却不傻,她知道她婶婶早不派人来接她,晚不派人来接她,偏这个时候来是什么含义。
她心中十分不得劲。
她生性有几分豪爽狭义的性格,最是不喜欢猥琐不仗义的人和行为。
在她看来,现在她离开荣国府,就是忘恩负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体现!
她不想走!!
但是她却找不到理由拒绝“回家”。
她不姓贾,这里不是她家。
在这边待了得有数个月了吧?这个时候她婶婶来接她回去,名正言顺,她拿什么拒绝?
宝钗看出她的心思,劝道:“好了,又不是走了就不能回来了,等过段时间风声过去,你宝哥哥也回来了,你若是想过来玩,写信让他派人去接你便是了,这有什么……”
宝钗不说话还好,一说湘云顿时憋不住了,眼泪儿瞬间从眼眶里钻出来。
她拉着宝钗的手臂,泪汪汪的道:“宝姐姐,我不想离开你们……不是,我不能现在回去,我要是现在走了,不是成了那最没义气,忘恩负义的人了?”
人在戳到内心在意的东西时,才容易流泪。
之前听人说起外面的事,说的那么吓人,她都没哭,现在却哭的哗哗哗的。
“好了好了,不哭了……”
宝钗意外于湘云的瞬间黛玉附体,立马将她揽在怀里,轻握着后脑勺,笑道:“瞧你,这有什么?怎么就和忘恩负义扯上关系了?难道你一辈子都不离开这儿,想要在这儿终老不成?”
饶是在伤心难过,湘云也立马听出宝钗话中的戏谑之意。
女孩子家要在哪儿终老,只能嫁到那一家……
“宝姐姐你坏……”
湘云打了宝钗两下,到底抹了一下自己的眼泪,没好意思再哭。
看见宝钗仍旧笑眯眯的看着她,害怕她再出令人害羞的话,湘云提前转移话题:“我知道我早晚得回去的,但就算走,也要看着大家都平安无事,看着宝哥哥平安回来,老太太、太太她们都安心之后再走,方才不负她们待我好一场。这个时候慌慌忙忙走了,我成什么人了。”
宝钗听她说的认真,心下更心疼她三分。
湘云有时候挺黏人的,某些时候情绪到了,也愿意向她述说心事,所以她知道湘云在她婶婶家的境遇。
湘云的父亲原是保龄侯府的长子,只是死的早,由二叔继承了保龄侯府。后来母亲也死了,她就只能跟着二婶婶过日子了。
她二婶婶有儿子有女儿,又非良善之人,加上保龄侯府坐吃山空多年,财政拮据,她这个保龄侯府大小姐,自然就有些碍她婶婶的眼。
但是囿于体面,在外人面前她婶婶又要做出对她很好的样子。一则免人说闲话,二则也为防备湘云她三婶婶一家以此为由的攻讦。
史家一门二侯府,面上亲善,实则互有矛盾,特别是两个当家太太之间……
在这个样的家庭背景之下,湘云空负侯府大小姐之名,毫无大小姐之实。
上无至亲长辈照顾关怀,下无兄弟姐妹照应扶持,有了委屈也无人倾诉,还必须在长辈面前做出乖巧懂事的样子,否则她那嘴碎的二婶婶必能为她在亲族间“扬名立万”。
这也就是湘云从小就爱朝荣国府跑的原因。在这边,她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玩闹……
“大姑娘,大姑娘?你在里面么,在的话就快出来,太太命我来接你回家了,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
从院门口方向传来的陌生婆子的声音打断了宝钗对湘云的怜惜,她看着湘云道:“你别多想,记着我给你说的话,外面的那些大事原不与你我相干,你就算留在这里也没用,安心回去吧,也免得你婶婶多心……”
湘云无法,只得很勉强的点头。
……
史家来人主事的是个四旬上的婆子,宝钗却没见过,目测是个管家媳妇,湘云叫她田妈妈。
这位田妈妈表现得有些急切,进门之后连礼仪都不多顾,就催着湘云走。
湘云说她的东西大多在潇湘馆,准备回去收拾。
田妈妈却道:“天色不早了,姑娘的东西就不用收拾了,留在这边也无妨。太太吩咐了,叫酉时之前定要把姑娘接回去。姑娘也不用担心,等姑娘回家以后,缺什么东西,太太自会使人替姑娘买办的……”
湘云一听,面色顿时难堪下来。
这么着急的样子,当谁看不出来自家人的心思?
当着宝钗和莺儿等人的面,湘云为有这样的家人感到无比丢人。
宝钗倒没觉得什么,她自然能明白史家人的想法。
对方既然这个时候派人来接,就是怕被连累。
既然如此,那自然是越快接走越好,岂有在荣国府逗留的道理?
说句造孽的话,万一她们被缉拿官兵堵在贾家了,那不是更说不清楚了吗?
女孩家的东西是很多的,收拾起来也麻烦。直接接走个人,不是轻快多了?
“既然时间着急,也不必每样东西都拿。只收拾几件重要的东西,这样也耽误不了多久的时间。妈妈赶了那么远的路,正好坐下喝口茶润润嗓子。”
宝钗见局面僵持,笑着缓解。
她是女子,自然知道女孩家很多东西很随身,是很必要且重要的,也不是说重新采买就能采买的……况且,这婆子现在是这么说,回去之后侯府是否当真愿意花银子去采买还未知呢。
所以至少得让湘云把必要的东西带走。
“小女孩家子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田妈妈随口否定了宝钗的话,回头看见人,冷不防被宝钗的气质所慑,竟问:“敢问姑娘是?”
“这是薛家大姑娘,也是我们太太的姨侄女。”周瑞家的负责送田妈妈进来,此时也负责任的介绍道。
不过听起口吻,她对这个田妈妈也无甚好感,只是出于礼节说话。
面对有些无礼的婆子,宝钗面上并无任何愠怒之色,反配合周瑞家的介绍,轻身一礼。
举止间,将大家闺秀的良好教养和礼仪完全表现出来。
田妈妈一下子就对宝钗升起来好感,忍不住的点头,并道:“原来是薛家大姑娘,难怪,早听说薛家大姑娘知书识礼,端庄大方,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只是告诫姑娘一声,亲戚家走动亲密是好,有时候还是得多为自己家考虑一些。
我与姑娘有眼缘,便多嘴说一句,姑娘探望了亲人长辈也尽早回家去吧,别在此间逗留,万一这边真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番话一出,宝钗还没表现什么,旁边周瑞家的脸就彻底黑了?
这算什么?
当着自家人的面,说自家大祸临头了,还劝别人赶紧离开……火坑?
但是没等周瑞家的说话,房门口就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我们家便是狼坑虎窝,又与你何相干?用得着你来提醒,你是我们家什么人,又是她们家什么人?”
众人回首看去,一位穿着华丽裙裳的女孩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
其亭亭玉立,削肩瘦腰,容貌俊美,只是清秀的脸上却微微布着寒霜。
正是探春。
她是听说湘云要走了,过来相送的。
没想到刚来,就在门外听着这刁钻跋扈的婆子大放厥词。
“呵,原来是三姑娘……”
贾家和史家往来颇多,这田妈妈以前也常来贾府,所以认得贾家大多数主子,也知道探春的跟脚。
此时被探春喝骂,心中自然不爽,所以说到“三姑娘”几个字时故意带着重音和讥诮。
一个庶出的姑娘而已!
“三姑娘何必这么大气性,我又没有说错,如今你们家宝哥儿和反王是义父子的事京城都传遍了。
沾上这么大的祸事,你说哪家再和你们家亲近?那不是自取无妄之灾么?
莫非这些三姑娘都没有听说,还是你们家还在自欺欺人,以为会没事的吧?”
阴阳怪气儿的声音,有着浓重的嘲笑与轻蔑。
换做以往她自然不敢这么与贾家的人说话,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贾家要倒霉了。
连她们太太都急着把这个不疼不爱的侄女接回去免得受牵累呢。
原本她也没必要把这些话挑明,但是探春那副高高在上的主子小姐的模样,令她觉得不吐不快。
她等着看探春等人惊怒慌张却无可奈何的样子。
探春愠怒,就要说什么,又念及湘云在不好说难听的。但若是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一来二去难免有“泼妇骂街”之嫌,只得决心不理,转头吩咐已经跟进来,却弱弱的躲在旁边的翠缕,让她去将湘云的东西收拾好。
田妈妈本想等探春回应,寻思着再给她个难堪。见探春不接话,正遗憾,又听她越俎代庖,管起湘云的事,立马叫道:“三姑娘,我敬你是姑娘,你却也请自重。我来接我们大姑娘回去那是我们太太吩咐的,要是误了时辰,等会夜里封路我们回不去,这个责任你担得起么?”
说着看着周瑞家的道:“你们家就是这么教导家里的姑娘的,竟管起别家的事来了?”
周瑞家的转过头,只当没听见。
探春本来已经走到湘云身边,闻言再也忍不住,偏头呵斥道:“住口!再敢多嘴多舌,别怪我们不顾两家的体面,命人将你打出去!
我也是奇了,便是你们太太亲自来,也得在我们家老太太跟前请安敬茶,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姑母!你何来的胆量在我们家张扬跋扈?”
探春这么一说,到底将田妈妈镇住。
探春又指着湘云道:“她是你们家的姑娘,是主子,你是奴才,岂有奴才管到主子头上的道理?
你们太太是她婶婶,我们老太太是姑奶奶,岂有姑奶奶不如婶婶之理?
今日别说你来接,便是你们太太亲自来接她,也得先过问了我们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同意,人她才能接得走!
你一个奴才,难道比你们太太还尊贵,可以想怎么就怎么,问也不问一声就要带她走?你这是接主子,还是来锁人呢?
我到要看看收拾一下东西能耽搁多少时间!要是你们太太真因为这个怪罪,明儿只管让她来找我们老太太理论,我到时候再与她磕头赔罪就是了!”
连番的诘问与带着阶级压迫的话语,令田妈妈语塞口呆,看着探春说不出话来。
“好了三丫头,她一时糊涂说错话,你何必生这么大气。”
终究是宝钗打圆场,一边安抚了探春,一边又吩咐:“莺儿,还不带田妈妈下去喝杯热茶……”
被探春一通骂,觉得失了颜面的田妈妈自然无心留下来喝茶。
她哼一声,看着湘云:“大姑娘还是快些,若是回去的晚了,惹太太生气了我们可吃罪不起,到时候少不得实话实说了,姑娘可别见怪!”
俨然是威胁的样子,探春更怒,若非宝钗拉着她给她使眼色,她定是要再教教这田妈妈什么叫做上下尊卑……
田妈妈有注意到探春和宝钗的举动,她暗自冷笑一声,到底知道这里是贾家,没有再理,而是提示湘云:“一刻钟以后姑娘若是还不出来,我们可就只能先回去向太太交差了。”
说着便抬腿往外走,显然是准备出去等。
不过,当她出门的时候,却以一种说悄悄话的语气与她身边的史家丫鬟道:“到底是什么娘教出什么样的女儿,难怪贾府要将她娘赶出去,指不定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呢……”
声音大小,正好让屋里的人能听见。
宝钗担心的看着怔住的探春,劝慰道:“你别听她胡说,她那样的人说话都不过口的……”
但也只能如此,语涉生母,宝钗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才最好。
湘云也担忧的拉着探春的手。
探春却忽然一抹眼眶,笑对二人道:“我没事,她说的也没错,姨娘本来就犯了大错,也没什么可冤枉的。”
这一笑,蕴含了多少心酸,令宝钗和湘云都有些泪目。
见此,探春反而彻底放下,竟讨伐宝钗:“宝姐姐,方才她那般欺负云丫头,你也不知道帮云丫头出气,以前云丫头都白亲你了!”
宝钗闻言,莞尔一笑,点了探春额头一下:“你啊你,方才那般伶牙俐齿,还真当你自己是英雄了?”
探春嘴角一翘,以神态反问:怎么不是?
宝钗摇摇头,语重心长的道:“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些,不知道阎王易惹,小鬼难缠的道理。
你方才痛痛快快的骂了她一通,对你自是无碍,可是却不是帮湘云。”
湘云闻言,低下了头。
探春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宝钗继续道:“湘云丫头在家里的情况,你大概也是知道的,她婶婶本来就是个苛刻的人。这回那田妈妈回去,还不定怎么在她婶婶面前编排湘云的不是呢。
还有那田妈妈看起来也是家里的管家妈妈,又是她们太太的心腹,一旦她怀恨在心,别的不说,就在府里造谣生事,也能让云丫头在府里越发不好过了。
所以我方才才忍让着她,你还真以为我不如你疼云丫头?”
宝钗笑看着探春。
探春露出释然的表情,她自己也有类似的处境,自然不会真的以为主子一定比奴才“高贵”,也很快想明白宝钗的话是对的,顿时懊恼道:“这么说,我竟是害了云丫头!”
湘云本来挺难为情的,见探春自责,连忙摇头:“不是的,是宝姐姐多虑了,我婶婶虽然严厉些,却也不会怎么着我的。
至于那些人,我平时都在自己屋里,等闲也不去哪儿,也碍不着她们什么事。”
湘云的遮掩,令宝钗和探春齐齐一叹,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个人自有个人的难处,她们也只是还未出闺阁的女孩子,帮不上什么。
相互给了个安慰的眼神,等莺儿将湘云落在蘅芜苑的东西收拾齐,宝钗和探春等人又一起送湘云回潇湘馆。
待东西收拾齐整,湘云哭兮兮的抱着宝钗道:“宝姐姐,我舍不得你们……”
“傻丫头,又忘了之前我给你说的话了?以后想你林姐姐她们,就写信给你宝哥哥,他会派人去接你的。”宝钗笑道。
“可是宝哥哥……”
“好了,车轱辘话就不用说了,等他回来,我们会派人告诉你的!
时间快到了,你且去吧。”
湘云点头,又与探春、黛玉道别:“三姐姐……林姐姐……”
可惜,再感人的话别终有尽时,再不舍也须得分别。
湘云是哭着走的。
这与她以往笑着来笑着走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或许,这就叫做成长。
第560章 围城
冯唐、卫璇、陈大良三人率领一万大军,包围了京城。
虽然是临时组编的军队,但是冯唐三人皆是久带兵的老将,并不至于出现混乱与差错。
冯唐深记得贾宝玉所言,他的主要任务是封锁京城向外传递信息,所以他将主要兵力集中布控在几道城门之外,而自己则在北城门外驻扎。
城内的守军明显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出现骚乱与大肆调动,不过,并没有出城迎敌的迹象,这倒是令冯唐暗暗松一口气。
将军中事务略作安顿,他只带着两名亲兵来至城门之下,喝问:“城上守将何人,出来回话!”
过了一会,一道稍显年轻的声音自城上传来:“南大营参将贺炜,城下何人竟敢带兵围困京城?还不速速退去!”
“神武将军冯唐,奉靖王之命清缴叛逆!”
浑厚苍劲的声音,越过数丈高的城墙,落入守城士兵的耳中,激起阵阵涟漪。
神武将军乃是高级将军封号,神武将军冯唐之名,在军中也是颇为响亮的。
被这样的人物兵锋所指,怒骂叛逆,他们自然忍不住有些心惊。
不过,靖王是谁?
城楼上,一时噤若寒蝉。又过了一会,方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南大营都统陈乔,见过冯老将军。”
听见自家将军的声音,士兵们心中那种心虚感终于消散。也是,他们南大营中,也就都统大人身份能比得上冯唐了。
“原来是东平伯,怎么,东平伯也要助纣为虐,襄助叛逆窃据京师么?”
“老将军德高望重,如何也说这种颠倒是非黑白的话?倒是我要劝老将军一句,速速将大军散去,切莫跟随河间王谋逆自误。”
冯唐知道二皇子想要控制京城,必然要进行一些必要的“诈骗”以夺取大义民心。
所以他并不奇怪东平伯会说他跟随河间王谋逆。
他反而很高兴。
如此看来,二皇子等人,对山上的局势也并不是很清楚。
“河间王?河间王爷前几日为保护太上皇深受重伤,至今尚且卧榻不起,老夫跟随他谋逆?简直是笑话!
你们就算想要攀诬别人谋逆,也请不要说出这般幼稚可笑的言论。
如今太上皇已经苏醒,听闻二皇子聚众谋反十分震怒,不日就将要在靖王以及众位大臣的护卫下返京,到时候,尔等帮助、纵容叛逆窃据京师之人,都将与叛逆同罪!”
城楼之上,陈乔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太上皇醒了?
就算太上皇真的醒了,冯唐等人不是应该设法隐瞒,甚至谋害么,他为何敢直说?
另外,他口中的靖王是谁?第一次听见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大玄立国百年,从来没有听说过靖王这一封号?老将军说奉靖王之命,却也不知道是奉何人之命?难道是将天下人当做傻子愚弄?”
“靖王乃是太上皇嫡亲皇孙,只是自幼流落民间。前日晚太上皇苏醒之后,当着文武百官之面,亲自颁发圣旨准其认祖归宗,赐尊讳桓,并封靖王!
此事在铁网山上上至太师、首辅,下至兵丁仆役,人尽皆知。
唯有尔等受二皇子蛊惑叛乱,封闭了京城消息,方才不知此事!
这是太上皇圣旨的内容,你若是不信不防自己看看。”
冯唐说着,在城楼上的人的戒备当中,从侍从手中取过早准备好的绑缚着圣旨内容的箭矢,张弓准确的射上城楼。
城楼上,东平伯面目严峻。
待亲卫将箭矢从城楼垛子上取下来,他看了内容之后,心内巨震。
这一道圣旨,乍一看离奇荒诞无比,但是待回头一想,却又令他觉得,这多半是真的……
首先,对方若是为了骗他,没必要造如此“复杂”,令人觉得不可置信的谣。
其次,冯唐等人的出现,一开始就令他觉得情况有变。
毕竟就算河间王再有本事,也不大可能这么快就令冯唐这等太上皇一朝的老将臣服,而且还敢调拨大军给他用……
但是铁网山上发生巨变是早已肯定的了,若不是河间王谋反,那又是为何?
真是二皇子谋反?那也说不通,二皇子从始至终都在京城,就算前几日率军前往铁网山,他也是跟随的,二皇子毫无谋反的迹象!
而且,二皇子并没有谋反的动机……
看着身边的将领都睁大眼睛,好奇又紧张的看着他,东平伯将布帛一收,没有给他们观看的意思,然后大声向下道:
“休想要巧舌如簧诓骗我等,分明是尔等谋害了陛下,挟持了朝中大臣与太上皇,欲图谋逆篡位。
我等皆是奉齐王殿下之命,守卫京师。
待时机一到,必叫尔等逆臣尽数伏诛!”
说完不再理会底下,对左右吩咐:“全力防备他们偷袭,我去找齐王殿下!”
“是。”
……
城下,冯唐见没有了东平伯的声音,也不作无谓的纠缠,策马回了营地。
陈大良、卫璇二人迎上,问道:“如何?”
冯唐叹道:“京城一时可能是没有办法打开的了,二皇子果然好手段,连陈乔这等人物都已经被他收为己用。”
“他不相信你说的?”
冯唐摇摇头:“他相信不相信已经不太重要了,已经上了贼船,又如何轻易能够抽身?至少我们是不可能劝开城门的了。”
卫璇却道:“不然,我们也并非毫无收获。方才除非陈乔当场射杀于你,否则,在这样的情况下,陈乔听了你的一番话,二皇子定然会怀疑陈乔的忠心。
若是能够令其互相猜忌,也为一大功。”
冯唐瞪了卫璇一眼,你这老小子很想老夫被人射杀?
不过随即他还是笑道:“然也。”
这也是他一驻扎下来就去“叫阵”的原因。
二皇子窃据京城不过一时之势,等到铁网山上之事完毕,太上皇也回过气来,到时候以太上皇之威,大军压境破城不过是顷刻之事。
只是能在这之前捞到多少功劳,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却见卫璇面上又现愁容道:“只是,我等三家家眷皆在城内,若是……”
这话说的冯唐和陈大良都脸色一变。
冯唐想了想,道:“应该不会,二皇子一向以仁人君子著称,否则似杜安樘、北静王等人必不能为他所用。若无这些人,他也不可能这么快的掌控京师。
所以,就算为了他自己的名声,他也不敢做出太暴虐之事。”
“话虽如此,若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却又如何?”卫璇却不以为应该将希望落在敌人的仁慈上。
在率大军赶来的路上,他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冯唐长长一叹,遥望了京师内一眼,道:“若真到了无可避免之时,也只能舍小家为大家了!”
说着,他以警告的眼神看着二人:“我们,总不能辜负靖王对我等的信任!”
二人有些沉默,最后还是沉默的点点头。
身为带军之将,这种情况下该如何选择,他们早已做过心理准备。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
……
第561章 贾府危机
清晨,宝钗刚起床梳洗,就见其母亲身边的婆子过来,说是薛姨妈病了,叫她快回去。
宝钗吃惊,立马收整一下往家里赶。
出得大观园,看着比以往冷清太多的街道,她忽然想到什么,问婆子:“太太究竟因何病的?”
“具体什么病因奴婢也不知道,太太昨晚就说身子不舒服,今早起来越发连床都下不来……”
宝钗闻言默不作声。及至到了家中,看见果真卧榻在床的薛姨妈,宝钗方乱了些分寸,赶忙上前关心询问。
薛姨妈虚弱道:“我没什么事,估计就是昨晚吃差了东西,又受了点风寒所致……人老了,身子就不中用,越发的娇气了。”
宝钗道:“如今天儿寒了,母亲还该多注重穿衣保暖。对了,我那儿还有两包前儿大夫开的风寒感冒的药,我吃了倒觉得那药效果好,我这就回去替母亲拿来。”
薛姨妈连忙摆手,拉着宝钗,笑道:“不用不用,那种药家里也是常备的,我方才也吃了,觉得好了不少。现在我就想你在我身边,陪着我好好说说话。”
宝钗度其面色,见薛姨妈紧张一下,方才的“病容”就全部消失了,心中已明白**分。
沉默了片刻,她侧身道:“不是说好了的吗,妈怎么又反悔了,还使出这样的法子骗我出来。”
神色有点不高兴。
薛姨妈见漏了陷,也就不再掩饰,她坐起来,扳过宝钗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傻丫头,我还能害你不成?你年纪小,是不知道那些事的厉害,那是沾上就要出人命的事啊!
你还这么小,我怎么忍心看着你待在那等危险的地方?
你这几日就在家里陪着我,等风声过去了,再回园子里住也是一样的。”
一样,怎么能一样?
心若是远了,如何弥补?
“妈,前儿不是说了吗,以咱们几家的关系,他们家若当真糟了祸事,我们家又怎么躲得过去?
难道妈已经准备好明儿就回南京去?
别说回南京能不能躲得过,就说现在城也封了,咱们想走也是走不了的。”
宝钗说的真切,薛姨妈脸上的笑容也没了,她叹了叹,道:“你说的这些我如何不懂,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不知道,昨晚,已经有几家府邸被官兵给围了……”
宝钗面色微微一变,动容道:“是哪几家?妈是如何知道的?”
“夜里才发生的事,都是带兵的将军家,现在具体什么情况你哥哥已经带人去打听了,估计等会就该回来了。”
正说这话,忽然听见外面有些骚乱起来,然后就见丫鬟跑进来道:“太太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官兵……”
薛姨妈母女两个皆是大吃一惊,薛姨妈连忙追问怎么了。
丫鬟说不清楚,还是后面婆子来才道:“街上来了好多骑马的官兵,他们将贾家两府全给围起来了。”
“有没有往我们家来的?”
“好像没有……”
一听说不是朝着她们来的,薛姨妈脸上稍微好看些。
却见宝钗面色沉俊之极,忽然起身往外走。
薛姨妈大惊,连忙喝止。
宝钗道:“妈放心,我只是去门口看看……”
薛家大门处,聚集了许多薛家的丫鬟小厮们。
见宝钗过来,纷纷行礼,并让开路。
宝钗放慢脚步,透过那半掩的房门往外一瞧。
一色披着金甲的兵士整齐的陈列在宁荣后街以南,将占地偌大的贾家两府密不透风的包围起来。
大观园后门早已紧闭,偶尔还可以从那围墙边上,看见几个偷摸的脑袋冒出来向外看一下,然后就被吓得立马缩了回去。
宝钗看了两眼,退了回来,并命小厮们将大门闭了。
事已至此,她再回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看样子她也回不去了。
如此,趁着自家暂且无事,还不如在家与哥哥母亲等人探寻帮助解救之法,方是上策。
……
荣国府,贾府众人也被外面突然的动静惊吓到。
下人们鸡飞狗蹿,议论纷纷。
主子们则都往王夫人院和贾母院跑。
王夫人院,林之孝疾步进来启道:“太太,奴才打听了,说是因为叛军围城,朝廷要缉拿叛军同伙。”
王夫人颤声道:“我们家如何成了叛军同伙?”
“这个不知,大抵上可能是因为宝二爷……”
王夫人只觉身上一软,有些站不住。
旁边的王熙凤连忙扶住她,并喝问:“什么叫做可能?咱们家可是贵妃娘娘娘家,没凭没据的,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们?”
林之孝低头,话是这么说,但是姑奶奶你有本事,你去质问啊?
那些人可都带着刀呢,杀气腾腾的。
能打听出这些,已经差不多去了我半条命了……
王熙凤也只是嘴上硬气,面对这样的事,她心中又何尝不怕?
“他们可动手不曾?”
“那倒没有,只是不准我们走动。奴才已经让人把所有门户都关了,严防死守……”
守?那可是官兵啊,但凭家里的几十号家丁护院,怎么可能守得住。
“琏二呢?”王夫人问。
“琏二爷在大老爷那边呢……”
正说着,贾母屋里的一婆子来道:“太太不好了,老太太听说外面的事,已经吓得晕过去了……”
众人面色又是一变。
王夫人赶忙往荣庆堂去,临走前吩咐王熙凤把贾琏找回来。
王熙凤心中虽然不愿意理会贾琏,但是王夫人有命,她还是不得不遵从。
因要去找贾琏,却又被告知外面的官兵不让乱走动,这叫她犯了难。
林之孝家的却道:“二奶奶不知道,当初大老爷分家过去的时候,东跨院那边和这边中间原本是留着一道门的。
后来那道门也不怎么走动,太太就让给锁了。
钥匙如今大概也还在仓库里,奶奶不防去仓库取了钥匙,如此就不必从外面绕一圈,咱们从里面就可以直接过去了。”
王熙凤这才想起来,连忙让人去仓库取了钥匙。
东跨院这边,贾赦焦躁不已,待贾琏回来将情况说了,他更是骂道:“昨儿个不是叫你去杜相府上打点了么,你不是说他们把东西给收了不会为难咱们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贾琏委屈道:“是收了,是他们家大管家亲自收的……”
“那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兴许这件事杜家还不知道……”
贾赦一听更是暴跳如雷,“不是你说的如今朝廷主事的是杜相么,发生这么大的事他能不知道?还是你小子压根就没有把银子送过去,都给老子私吞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贾琏连忙否认,他又不是那等失心疯的人,怎么可能贪墨这种救命的银子!
他确实是见到杜家人了,也把东西都送进去了,至于为什么没效果,他怎么知道?
难道堂堂杜阁老这么没品,收了银子却不办事?
第562章 藏匿
贾赦将贾琏踢出去交涉,自己却躲在屋里坐立不安。
富贵荣华了大半辈子,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被官兵围堵在家里的情况。
此时的他赫然惊醒,既然是谋反,岂能是钱财就能解决的?
那可是要抄家、灭族的罪啊……
心中、嘴上将害人精贾宝玉骂了个狗血淋头,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的他忽然又升起一丝侥幸心理:
这么久那些官兵都没有冲进来,是不是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
是了是了,自己又没有谋反,肯定罪不至死。
但他也是个当官的,自然知道那些当官的尿性,一旦有机会,落井下石、贪污银钱那是家常便饭,特别是贾府这样的百年公府,对那些泥腿子来说,那就是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巨大财富啊!
想到财富,贾赦赫然抬头,看着墙壁四周,自己这些年搜集来的古董字画……
犹豫再三,他还是放弃了心中的想法。
这些东西虽好,但是目标太大了,不大可能藏的起来。
于是,他站起身来,钻进了卧室……
万一要是被抄家了,自己总得留点“本”,要不然真到了那天,没有就酒肉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啊……
……
王熙凤带着平儿和两个婆子进了东跨院。
说起来,这边才是她的婆家呢,可是,走在这边的小道上,她竟发现她像是第一次来一样。
房屋瓦舍,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有陌生感。
比之正院那边,这边的布局在她看来,又小又荒凉,一点也不气派,特别是想到她那老不羞的公公在这边的胡作非为,把家底都快要败空了,她心中更是别扭的紧。
总之,她是怎么看这边怎么不顺眼!
正瘪嘴间,目光所及发现前边不远处一座僻静的小院里偷偷摸摸的走出来一个老头,定睛一看,居然是她那便宜公公贾赦。
饶是心中埋汰这父子两,她还是微微一惊,连忙上前拜见。
“你过来作甚?”
贾赦原本没看见王熙凤,等到她出声才惊觉,立马喝问。
“外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老太太担心,让琏二爷过去问话……”
王熙凤知道贾赦不喜欢王夫人(骚气读者:这不一定,王夫人年轻时候美滴很,要不然也生不出元春和宝玉这样的货…),所以故意避开,只说贾母。
贾赦眉头一皱,高姿态的微微颔首,而后道:“琏二正在前面打听斡旋,老太太找他的事我等会告诉他,你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回去了吧。”
贾赦对于这个只亲近姑姑的二腿子儿媳妇可是不大感冒,在他心里,王熙凤就是一个典型的坏女人和恶女人,保不准和王夫人合起伙来暗算他呢!
所以,他也不喜欢王熙凤到他的地盘来晃悠,特别是他刚刚藏了自己的老本……
王熙凤人精,自然能意识到这一点,她也不在意,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老太太因为担心外面的事,之前都已经晕了过去,老爷可要过去瞧瞧?”
换做以前,不管心中如何想,贾赦是一定会立马过去探望贾母的。
但是今日此时他闻言,却只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然后站在原地不动。
以前做的好,是怕贾母以此为苗头来管束他。
现在这种情况,就算他不过去,事后贾母也不能多说什么,他自然不用表现的那么张惶。
王熙凤见此,也是无二话,屈身退了回去。
出了东跨院,王熙凤让两个婆子先走,却转头看着平儿:“你说,方才大老爷鬼鬼祟祟的在那边做什么?”
王熙凤有理由疑惑,她从这边过去,进的是东跨院的后半片院子。
那一片除了一些栽种、培养花草树木,就只几个破败的小院子,等闲连下人估计都不会走进,这个时候贾赦一个人跑到那地方做什么?
平儿也是心思通透之辈,闻言低声道:“奶奶的意思是?”
王熙凤眼中精明的神色闪过,招过平儿附耳道:“你悄悄回去看看,特别是方才大老爷出来那个院子里面仔细瞅瞅,可有什么好东西没有。”
平儿无奈,都什么时候了,她们奶奶还惦记着这种事?
她劝道:“这不好吧,万一被人看见……”
王熙凤无所谓道:“这有什么,若是遇到人你就说我丢了一串手珠,你正寻不是了?只别让大老爷瞧见你。”
平儿无法,只得依命前往。
半刻钟之后回来,平儿悄悄在王熙凤耳边回报:“奶奶猜的不错,那院子里草垛子底下泥土被翻动过,还用草掩着,不过还是被我发现了,预估埋着东西……”
王熙凤眼睛顿时一亮。
不怪她一下子就猜到贾赦的心思,她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并且也对主要财物实施了藏匿保护措施。
毕竟是她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积攒的老本,她也怕一下子被人全给抢了去。
平儿见王熙凤眼神发光,问道:“奶奶要动手?”
王熙凤却摇头:“不不不,至少现在不成。要是咱们现在动了,回头大老爷发现东西不在,肯定会怀疑咱们两个,不急,不急……”
不急,不是不敢拿。
老家伙的棺材本,不拿白不拿……
只是王熙凤却知道不能随便拿,要规避风险和麻烦。
其实她也不是一定要取这“不义之财”,只是对于她这样的爱财之人来说,知道了贾赦藏匿老本的所在,也是一种很爽的感觉。
这才是她支使平儿去探究的根本原因。
拿不拿是一回事,但是我一定要知道那儿是不是有……
平儿见自家奶奶还没有彻底昏聩,心中稍稍安心。
眼下这一关挺过去了,她们拿了大老爷的东西,岂能有好?
要是这一关挺不过去,拿了又有什么用?
……
与两府隔了一条街,京师养生堂的所在。
徐月茗看着不住派人打探贾宅那边消息的顾鼎臣,笑道:“顾山长这么着急作甚?以顾山长的才华学问,就算这里被官府封锁遣散了,顾山长大不了换个地方便是,哪里教书不是教?”
顾鼎臣本来心情不是很好,徐月茗在旁边桌子悠闲的喝茶就令他有些不爽了,这会儿还说风凉话,自是不客气的道:“我倒是无妨,只是对徐先生来说可就不一样了,离了这里,不知还有何处愿意给先生数百金的讲学酬劳,又有哪里还有这么多孩子人前人后追着叫你先生了?
‘讼棍’二字,可行乎?”
徐月茗平时一副浪荡不羁的样子,却不想似乎很喜欢孩子,经常省出酒钱给堂内的少男少女们买糖果,讲笑话逗那些孩子们玩,如今已经是学院里最受欢迎的先生了……
笑了笑,对于顾鼎臣的嘲讽不予反驳。
仔细的呡了一口茶之后,才漫不经心的道:“顾山长真的担心,不防去外院瞧瞧咱们东家那大舅兄……”
顾鼎臣闻言,顿时眼睛一亮,也不顾提醒他的徐月茗,立马扭身就出了。
找到李少游,详问诸事。
李少游是李灵的哥哥,自京师养生堂成立以来,一直帮贾宝玉在这里做事,负责调度防卫工作。
而顾鼎臣则是山东落第解元,当初被贾宝玉请进养生堂任书院山长的,后来他被贾宝玉的理念所钦服,主动兼任了养生堂的行政管理工作。
对于他们二人来说,贾宝玉既是伯乐,又是东主。
如今贾家有难,贾宝玉又不在京城,顾鼎臣觉得,他们应该也必须做点什么。
李少游对顾鼎臣表现出的对贾府的关切有些意外。
他心中担心焦急说的过去,因为他妹妹还在贾府大观园里。
但是对顾鼎臣来说,他没必要淌这趟浑水。
“二爷吩咐,令你我守好养生堂。”
听见李少游的话,顾鼎臣眼睛一亮,道:“宝二爷给你传过信?”
顾鼎臣知道李少游在院里养了信鸽,这也是他来找李少游的原因。
见李少游不说话,他复追问:“宝二爷说了什么,他有何打算?还有当真是河间王爷谋反?”
“河间王没有谋反,二爷也没有参与谋反,意欲谋逆篡位的是二皇子!”
李少游怒而道。
顾鼎臣神色一亮,脑中急速思索起来。
显然,李少游的信息是从贾宝玉处得来,而贾宝玉应该是没有必要骗李少游的,那么,这几日京城的局势,果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宝二爷让你怎么做?”
看出李少游不欲透露贾宝玉的传信内容,顾鼎臣换了别的方式询问。
李少游瞧着他,认真道:“顾兄当真愿意帮我们?”
顾鼎臣皱眉沉声道:“休说宝二爷于我有知遇之恩,便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真是二皇子谋逆,我辈读书人,自当愤而讨伐之,岂能令他恃凶为恶?”
“如此,顾兄且附耳过来……”
……
第563章 孰是孰非?
应天府,贾雨村也是第一时间听到贾府被围的消息,他有些心忧起来。
师爷道:“老爷还该及时做出决断,否则,情势恐对老爷不利。”
贾雨村问:“怎么说?”
“老爷当初发家,靠的是贾府和王家之力,如今贾府遭殃,恐那王家也好不过哪里去。若是这两家倒了,老爷怕是也要大受影响,说不定因此受到牵连,遭贬甚至丢官都有可能。”
“那依你说该当如何?”
“当断则断,老爷最好及时向齐王一派投诚,倘若有阻,不妨罗列几桩他们那几家僭越国法、谋财害命的罪状,相信齐王一派会很愿意看到。那样老爷自然就安然无虞了,说不定还能借机攀上新皇一脉,成为新朝新贵……”
贾雨村不语。
忽闻门上来报,薛家薛蟠求见。
师爷立马道:“必是为贾家寻门路来了,老爷最好不要见他!”
贾雨村却摆手,忖度片刻,对门子道:“带他去偏厅。”
师爷有些着急,就要说话,随即反应过来。
他家老爷一向深谙为官之道,特别是在贾、王几家面前,那是惯会伏低做小的。以前但凡面见这几家的重要人物,都是在前厅(正厅)接待,这一回却是在偏厅,可见老爷心中是明白的……
……
居德坊,宗宅。
内阁大学士兼任刑部尚书宗辙端坐在案首,看着自己的门生兼得力下属,官居刑部侍郎的田衡,笑问:“守正因何匆忙而来?”
田衡权衡一下,拜道:“下官此来,乃是有一事不明。部堂大人向来为官清正,以朝廷大事为重,缘何在这个时候,部堂却以家事为由,称病不朝?
因为部堂不在朝,如今朝堂上大小事务皆由杜安樘和北静王爷说了算,两人一唱一和,使得整个朝野之间无人敢于质疑他们颁布的政令。
这且罢,方才我从皇城出来,又见许多官兵奔向西城,也不知道有几家府邸又要遭受抄家灭门之祸。
如此看来,河间王造反之祸尚不见分晓,权臣把持朝政肆意妄为之像已在城内显露痕迹。”
宗辙闻言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请田衡喝茶。
过了一会儿看田衡颇有如坐针毡之态,他方笑道:“你想让老夫做什么?去与杜安樘争?老夫为何要与他争?”
“难道部堂大人就甘愿眼睁睁的看着杜安樘肆意排除异己,一直坐大,最后完全控制朝廷么?”
田衡自然不忿。
虽然是臣子,但是臣子之间也是有党派利益之分的。
杜派做大了,他们这些宗派自然会受到排挤打压……
宗辙摇摇头,一双老眼中射出智慧的光芒。
“难道你不知道,杜安樘是替谁做事的么?”
田衡沉默。
为谁?自然是二皇子。
“纵然是从龙之功,部堂又如何令杜安樘独占?”
宗辙闻言,无奈的摇摇头。
他没有办法争。
这个时候去争,就是与二皇子作对。
而且,从龙之功,倒未必……
他弃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说看见官兵出皇城,那你可知是去的谁家?”
“部堂知道?”
“贾家荣国府、靖远伯爵府……”
“竟是他们家?”
田衡大感意外。
贾家可非别家,近百年的开国公府,当今贵妃娘家,可不是说动就能动的。
“贾家贾宝玉不是齐王身边最得力之人么,怎么会?难道传言是真的,贾宝玉真随着河间王举兵谋反了?”
“那些传言,你认为有几分是真?”
田衡回道:“下官不知,最近朝堂气氛波云诡谲,下官对很多事都知之甚少,总觉得有些地方说不大通,却又无法辩证,所以不敢妄言。”
宗辙终于点头笑道:“老夫最欣赏的便是你这一点,知之为知之,绝不轻易下定论,这很好。
关于你问的那些,老夫也不能给你明确的答复。只能告诉你,当前局势,一动不如一静。至于别的,你当自行了悟,老夫也不敢与你做决定。”
被座师夸奖田衡原本很高兴,只是听闻其后之言,又有些郁闷。照宗辙的话来说,就是什么都不做了?
“那贾家就任由禁军抄家了?贾宝玉不是部堂最欣赏的年轻后辈么,我们要不要对贾家施以援手?”
田衡之子田齐与贾宝玉有不错的交情,他也很喜欢贾宝玉这个晚辈。如今贾家并无实际罪证,他自然对贾家心有怜悯。
宗辙闻言,看了他一眼,竟笑道:“你若是当真想帮贾家,不妨给贾家定个罪名,然后出动邢名司的衙役捕快,或许可以与禁军斡旋一二,暂解贾府之困。”
“这……”
这么一说,田衡却又迟疑了。
虽然刑部有这个职权,但是这么做,对他没什么好处,除了得罪人……
讲到底,还是关系没到不顾一切帮忙的地步。
宗辙也像是开玩笑,没有多说。
忽见管家走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并递与他一张素纸。
“哦,竟有此事?”
宗辙十分意外,赶忙展开看,越看眉头越皱,最后,却全部松懈下来,竟有笑意。
“不知上面所说何事?”
田衡早忍耐不住,见宗辙放下手方追问。
“呵呵,守正也看看吧……”
宗辙十分自然的将手中信纸交给田衡,而后笑眯眯的坐在梨花木椅上喝茶。
“这,这是从何而来,这怎么可能?”
田衡看了之后,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宗辙笑道:“围城的叛军趁着凌晨用箭射进城内的,现在估计城里到处都有了吧……
怎么样,现在可有信心出动捕快了?”
田衡神色极速转变,皆因素纸上面所述之事太过于匪夷所思……
忽然他回味过来:“部堂的意思,这上面说的才是真的?”
上面说的事,许多地方和城内流传的事实严重不符,必有一方在说谎!
然而听宗辙的语气,竟似完全相信上面说的一样。
宗辙摇摇头:“我不知道上面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只知道,若真是那样,那就有意思了……”
田衡不理解,目露疑惑。
宗辙也不多解释,只道:“你也不必多想,事实如何,最多三日自见分晓。
我只告诉你,有些事,不要用眼睛去看,而需要用心去感受,你觉得哪一方说的是对的,就相信哪一方便是,如此而已。”
田衡沉默半晌,起身道:“学生受教,既然如此,学生就不多打扰了,部堂还请安心静养……”
说着,他复看了一遍素纸上面的内容,才规规矩矩的将东西放回桌案,而后谨身一拜,退了出去。
第564章 落难冯家
齐王府,二皇子放下手中的密信,神色寂寂。忽问旁边的陆无为:“你觉得本王还有机会么?”
陆无为顿了顿,道:“上面写的不一定是真的……”
“不一定是真的?也就是说先生也觉得有可能是真的了?呵,太上皇他老人家果然福泽深厚。”
陆无为默默不言。
他能感受到二皇子现在的心境。
当日星夜驰回京城,便是笃定太上皇已经醒不过来,或者直接就已经驾崩了……
八十岁高寿的太上皇,经历连番的刺杀和打击,去了,也实属正常。
至少太上皇不在,山上公卿虽多,必然一盘散沙,各自为主。如此一来,就算他们中有人知道二皇子的真实身份,也无关紧要。
在二皇子这个第一顺位继承人占据京城的情况下,只要苦心经营,勾连四方,他们有极大的胜率。
可是现在,按照冯唐等人的反应与他们射入城内“妖言惑众”的告示来看,太上皇竟然已经苏醒。不但苏醒,还掩去了景泰帝谋反的事实,将所有的罪过全部安插到二皇子的身上。
只这一点便证明当日二皇子的猜测没错,太上皇确实已经知道二皇子的真实身份了。
所以,二皇子才会这般气郁消沉吧。
面对太上皇,没有人不气弱……
其实,陆无为看得出来二皇子也不是现在才如此。因为他们前两日就已经收到了关于“太上皇苏醒”的消息,但以当时的情形看,那更大的可能是山上的河间王等人稳住局势的手段。
只是后来的局势告诉他们,太上皇可能真的已经苏醒了……
“禀殿下,杜阁老来了。”
随着侍从的声音,杜安樘从殿外走进来。
陆无为见状,悄然退下。
“殿下。”
杜安樘上前简单一礼,直言道:“自昨日起,城中有宵小之辈流窜于各处,散播谣言,意图为反王正名。老臣与北静王商议,已经出动官兵搜捕,定不能叫宵小之辈得逞。”
二皇子听了,看着杜安樘尽忠职守的面容,沉默了一下,道:“流言,只怕已经止不住了。”
说着,二皇子将密信递给杜安樘,一边解释道:“叛军黎明前用弩箭射入城中的,此时估计已经在城中传开。”
杜安樘看了密信,神色难看至极,忽然怒斥道:“冯唐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诬蔑殿下,蛊惑民心!”
信中所言颇多,总结起来大概可分三点。
其一,铁网山上发生了叛乱,始作俑者正是二皇子。
其二,太上皇已经苏醒,得知二皇子窃据京师,雷霆大怒,责命靖王率领众臣平乱。
其三,怒骂二皇子不忠不孝,弑君弑父,规劝城中之人切莫受二皇子蛊惑,犯下诛九族之大罪。
其中陈述事实的部分言之凿凿,怒骂之语掷地有声,规劝良言深切悲恸,使人极易相信上面所言才是真相。
“杜老一点也不相信上面所言?”
二皇子认真的看着杜安樘。
杜安樘皱眉看着二皇子,喝道:“殿下难道以为老臣会受此等粗劣谎言蛊惑?”
二皇子没说话,杜安樘接着道:“老臣再问,铁网山上的叛乱,可是如上面所说,乃是殿下所为?”
“不是。”二皇子道。
杜安樘立马道:“那便是了,休说殿下一直在京养伤,便说那南安王、吴天佑等人,也绝非殿下可指使之人,此其一。
另,若是太上皇真的已经苏醒,又岂会诬蔑殿下为逆臣?朝中何人不知,殿下乃是太上皇最属意的皇孙?此其二。
所以,这不过他们的卑劣伎俩,目的便是诓骗无知众人,混淆城内视听。
殿下且勿忧心,老臣回去之后,立马令五城兵马司的人彻查,城中但有敢传递、议论信中所言之语,皆严惩不贷,定不叫那奸贼得逞。”
二皇子听闻此言,眼中露出感动之色,然后却还是迟疑道:“纵然如此,可是如今叛贼势大,连冯唐这等军中老将都已经投入敌阵,只怕山上诸位朝廷公卿也大多归附……”
杜安樘闻言,眼中露出一抹狠厉之色,道:“既然冯唐等人如此不明大义,殿下不防杀鸡儆猴。”
二皇子神色一动,“如何杀鸡儆猴?”
“以冯家人之血,慑山上文武之心!”
二皇子已然明白杜安樘之意,因为之前他看信之时,便已生出此等心思。
因为密信之中,可是不乏对他的斥骂言词。没有人喜欢被人指着鼻子骂,二皇子也不例外。
况且,杀一家而能震慑百家,何以不为。
“冯家有多少人?”
“除去冯唐父子,家中有老妻一人,庶子女四人,姬妾、丫鬟仆役等三十余人……”
杜安樘道。从冯唐率兵围城,冯家就已经被把控起来,对于冯家有多少人,他很清楚。
二皇子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是却很快消失。
妇人之仁如何能成大事?
“杀……!”
冯家,必须灭。
……
雄伟的京城城外,冯唐正在中军大帐思索如何以最快最好的方式破开京城,剿灭二皇子逆党,就听亲卫大声通报着跑进来。
“将军不好了!”
“何事惊慌?”冯唐皱眉,待看见自己亲兵队正那张惶的面色,他心头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起。
亲兵队正不敢说话,跪着将手中羽箭奉上。
冯唐快速取下上面附信一观:
“凡归顺逆贼者,
凡率兵威胁京师者,
凡与朝廷作对叛逆者,
皆若冯家!”
冯唐面色聚变,急忙冲出军帐。
为了视野开阔,冯唐将军帐设在一个相对大道较高的矮坡上,从这里,可以直接看见城墙。
此时北城墙上,源源不断地有弓箭从城上往下射出,直接落到地上,一如凌晨之时他们往城内射弩箭一样,都不是为了杀敌……
冯唐目光一扫而过,很快就看见正楼上,有士兵正在忙乱着,他们将什么东西悬挂于城墙上,而在另一边,赫然已经悬挂了一排……
冯唐感觉心跳停滞,整个世界都突然安静下来……
两个呼吸之后,他夺过旁边的战马,飞速朝着城墙下冲去。
近了,也逐渐看得清了、听得见了。
雄伟的城墙上头,悬挂的并非它物,而是一排整齐的尸体。在那一排尸体之后的城楼上,还有无数恐惧的哭喊之声……
疾驰的骏马带起的风沙,不知何时刮花了老将的虎目。冯唐怒目圆睁,怒吼道:“陈乔狗贼,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话音未落,已经跌落马下,滚起了一地沙尘……
城楼上,副将看着东平伯道:“将军,冯唐已经进了我方射程之内,是否将其射杀?”
东平伯身形未动,却一摆手否定了副将的提议。
昨日未曾袭杀冯唐,今日便同样不能。
否则岂非说明他昨日确实是想要给自己留后路?
二皇子令他绞杀冯唐全家,其中未必没有断他后路了意思,否则,大可以给他送一堆尸体过来,而非活人……
“齐王殿下说了,只要冯老将军肯拨乱反正,弃兵入城,殿下便立马放了老将军的家人。”
东平伯看着下方的冯唐,声音中无甚情绪。
“狗贼!!!”
许是听见冯唐的声音,城墙上的哭喊声有的变成了呼唤声:
“爹,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啊爹……”
“老爷……”
冯唐目欲喷火,跪在地上喝骂道:“狗贼,老夫必杀汝!!”
东平伯继续道:“老将军还请三思,虽然冯夫人已去,但是只要老将军现在悔悟,老将军的二子二女都可以活命……”
“爹……”
儿女遥遥而渴望的呼唤,令冯唐呆立风中。
东平伯喝命:“放吊篮,让老将军进城。”
一个吊篮从城上缓缓落下来。
城楼上忽然安静了一些,所有人似乎都在等着冯唐做决定。
“冯老哥……”
却是卫璇与陈大良追了过来。
冯唐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眼前的吊篮,忽然站起来,拔剑一刀将整个吊篮劈成两半,而后翻身上马,策马奔驰而回……
……
第565章 动手
“呸,狗日的贾雨村,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薛蟠被府衙衙役驱赶出来,十分生气,对着那门口的石狮子狠狠啐了一口。
翻身上马,小厮问他去哪,薛蟠犯了难。
叫他吃酒看戏他在行,叫他寻人帮忙办事,还是救命的大事,实在是难为他了。
但是一来有他妹妹相逼,二来他也有心帮助贾家,所以他还是出来了。
在京城这些正经的官儿当中,他能接触到的就一个贾雨村,却没想到贾雨村如此如此忘恩负义,一点也没有相助之意。
之前面见贾雨村之时,贾雨村对他虽然一如既往地客气,但只要他一提到贾家,贾雨村总是能转移话题,王顾左右而言他。
薛蟠本身就不善言辞,如此一来,自然很快就被贾雨村打发了出来。
“走,先去吃饭!”
眼见晌午了,憋了一肚子气的薛蟠准备先填一下肚子。
找了一家自己经常去的酒楼,拴马的时候忽然看见了杜家的小厮和杜世荣的宝马,他脸上一喜,立马上前问:“你们家爷在楼上吃饭?”
杜家小厮识得薛蟠,那可是他们公子的资深酒友和嫖友,自是点头。
“哈哈哈,这也能碰上,看来老天爷都在帮我呢!”
顺手扔了两块碎银子给那回话的小厮,薛蟠喜笑颜开的就往酒楼上冲去。
楼上一雅间之内,杜世荣正与人吃酒,忽闻薛蟠的叫声,他神色微微一凝。
旁边一人看见他的神色,问道:“此乃何人,如此无礼?”
“一个朋友。”
杜世荣说道,听见外面薛蟠的声音已至门口,几与他们的小厮叫喊推攘起来,他只得出声,让请人进来。
“杜贤弟,不好了,出大事了,宝兄弟家被官兵给围了!!”
一见面,薛蟠酒也顾不上喝,就拉着杜世荣说道。
杜世荣面色微微一变:“何时的事?”
“就是今儿早上!”
薛蟠说着,继续道:“如今宝兄弟还在城外,他家就老太太和一些姐姐妹妹,这下子出了这样的事,可如何是好?”
杜世荣微微捏紧了拳头,想了半日,没说什么,让薛蟠坐下吃酒。
薛蟠却道:“这个时候还喝什么酒,咱们是兄弟,宝兄弟现在不在家,我们要帮他!”
杜世荣叹了一口气,颓然道:“这种事我们怎么帮呢?再说,我爹不让我管外面的事……”
薛蟠一愣,站起来道:“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看着不管?”
杜世荣坐着说不出话来。
他比薛蟠知道的多,关于贾家的事他也听过一些,那可是涉及谋反的大事啊,他能怎么帮忙?
薛蟠见此,大怒:“好啊,我还以为咱们是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原来你和贾雨村那个王八蛋一个德性,都是忘恩负义之辈,我和宝兄弟真是看错你了!”
薛蟠这话一说,杜世荣还没说什么,旁边的人便呵斥道:“哪里来的狂妄之徒,竟敢在此撒野!!”
说着便要叫人把薛蟠赶出去。
杜世荣赶忙摆手制止。
薛蟠是个愣头青一样的性子,他自己发横不知道,但是杜世荣身边人对他发狠却是立马感受到。
情觉受了忽视和侮辱的他一蹬椅子,喝道:“原来你爹得势了,身边有人巴结你,你也看不上我们这些曾经的兄弟了,既然如此,你就当我没来过!
哼,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腆着脸要结交宝兄弟,还求着宝兄弟给他写诗。
如今看来我们都瞎了眼了,宝兄弟那诗,还不如写给里面的窑姐……”
薛蟠只顾说,终于还是看见屋里众人对他怒目而视,眼见就要动手的样子。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再次啐了一口,转身拖着肥硕的身躯咚咚咚的下楼去了。
薛蟠一走,其他人见杜世荣面色涨红,纷纷劝慰,言薛蟠乃是粗蠢无礼之辈,无需在意。
杜世荣深吸一口气,谢过他们的好意,终究因为薛蟠这一闹没了吃酒的心情,没一会儿就借口疲累提议散去。
其他人心知他心情不好,倒也不纠缠,纷纷告辞。
送走其他人,杜世荣却没有立马离开酒楼,而是独自坐着,慢慢饮酒……
半日之后,他忽然站起来,叫过身边的贴身小厮,吩咐道:“你去宁荣街那边,瞧瞧那边什么情况了,然后来回我。”
小厮吃惊道:“不行啊爷,老爷交代过了,说现在城中事多复杂,叫你不要理会那些事,万一沾上麻烦小的们就是有一万条命也不够赔的啊。”
杜世荣呵斥:“叫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见杜世荣坚持,小厮也无法,只能祈祷自家爷只是想要打探打探消息……
……
韩之涣骑在马上,看着宽敞的街道上肃立的威风凛凛的军士,再看看那紧闭的黑油漆的大门,眼中带着一抹笑意。
此时此刻,他想到那句话。
眼见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堂堂两座百年国公府,也有今日?
不对,早就是一座了。
回头看了一眼东边那已经改换成“靖远伯爵府”的牌匾,韩之涣眼中闪过一丝冷笑。
“来者何人?”
镇守的禁军小将看见韩之涣一行,立马上前喝问。
“齐王府审理韩之涣,奉王命清查城内叛党以及私通城外叛党者。”
一听韩之涣乃是齐王府审理,小将立马恭敬了一些,道:“原来是韩大人,不知韩大人来此所为何事?有何谕命否?”
“城中有为反王效命之徒,四处散布谣言,意图蛊惑民心。我奉王命缉拿搜查,还请将军把守前后各门,务使叛逆逃脱!”
小将一听,立马道:“大人既然奉王命行事,但有需要,我等定当配合。”
说着已经让开道路。
他虽然认不得韩之涣,但是韩之涣一行颇有威势,眼下这个情况,应该也没人敢冒充齐王府的人。
韩之涣微微一笑,手掌向前一招,灿烂的笑道:“走,我们进去!”
……
后街,京师养生堂之前也出现一群不速之客。
“奉命缉拿逆党,无关人等退避!”
一群王府侍卫气焰嚣张的堵在门口,负责保护京师养生堂的禁军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派人进去告知头领。
里间,顾鼎臣等人听见报信,都有些不知所措。
“现下如何是好?”
徐月茗倒是洒脱的很,一开折扇,笑道:“还能怎么办?束手就擒了,咱们又没有谋反,难道齐王还把我们都杀了不成?”
说着见顾、李二人都不理他,他又笑道:“若不然,李兄派人把外面那群人都杀掉,咱们真个就谋反得了!
横竖我听说现在齐王手下可用之人不多,咱们养生堂上下人手加起来足足五千,或许够他们杀很久……”
徐月茗揶揄的话,令顾鼎臣不悦的瞪了他一眼。
堂内人虽多,但是大多数都是男女孩童,其中超过一半都没满十岁,正面对抗官兵?还真是只能祈祷对方杀的慢一些……
李少游没有理徐月茗,他只是看着顾鼎臣,道:“顾兄这边,诸事可准备妥当?”
顾鼎臣皱眉道:“已经妥当,只是眼下,咱们怕是出不去了……”
李少游道:“既然如此,顾兄只管按照之前所言行事,务必不能让二爷家中任何一人受到伤害。
至于外面那些人……”
李少游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手不自觉的握在腰间佩剑上。
顾鼎臣心惊道:“难道李兄真打算杀掉外面那些人?万万不可,一旦彻底激怒齐王,必然引来大批官兵围剿,而且,咱们之前所计议的事也就无效也……”
李少游眼睛一眯,道:“顾兄放心,我知道轻重。”
说完,带着人直接出门而去。
门外的人十分傲慢,若非还有一点顾忌京养生堂是朝廷正式的衙门,又有官兵把守,早就直接冲进去拿人了。
便是如此,等了一会也都不耐烦了。
“各位大人请进……”
终于对方禁军的头目放开让行,詹士梁丰冷哼一声,带着人直接进门。
但是等他们数十人刚一进门,厚重的铁门立马被人从外面关上。
原本正欲大发神威的梁丰下意识的回头,愣愣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过了两个呼吸,才见李少游从侧面耳房出来,淡淡的道:“大人不是来缉拿逆党的么,既然我们是逆党,大人觉得逆党应该做什么?”
梁丰一愣,然后面色一变道:“大胆,你们敢造反?”
看着从四面角落里涌出来的大批穿着金甲的禁军,梁丰脚下慢慢往后退。
他心中生惧。
原本以为是一件美差,将人抓了就走,稳稳妥妥的事,哪里想到对方还敢反抗,还可以反抗?
这些禁军哪儿来的,这儿怎么会有这么多禁军?
可惜,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
“造反的并非我等,而是二皇子!”
简单申述了一下大义,令手下之人安心,而后李少游一挥手,道:“全部拿下。”
……
第566章 被骗
贾赦贾琏二人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这群从齐王府而来的贵人。
见为首的那位年轻公子只顾抚摸、打量荣国府门前那两尊石狮子,对他们二人卑微的问候根本不理会,他们也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满来。
“多么气派威风的门面,只是不知里面究竟怎么样一番光景……”
良久,那公子终于收回手,笑对他们二人道。
贾赦连忙道:“贵使若有兴致,老朽愿引贵使往内一观……”
贾赦说着,就吩咐贾琏上前去叫门。
对他而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要这些人不往他那边去就好,至于其他的,他才管不了,也不想管……
“不必了。”
笑意盈盈的韩之涣忽然面色一收,冷哼一声,道:“城中有人暗通叛逆,本官奉齐王之命搜索全城,缉拿叛党。
从现在起,凡两府中所有人员不许走动,待本官细细清查盘问。”
韩之涣的声音,冷肃中带着漠视,令闻声的贾赦和贾琏面色俱变。
贾琏不禁叫道:“大人明鉴,我们绝没有暗通叛逆,冤枉啊……”
韩之涣不耐听其叫喊,冷冷道:“是不是冤枉,待本官清查之后自有判断,休得虚言狡辩!
哼,你们还有脸叫冤枉?神武将军冯唐因为带叛军围城,齐王已经下令处死冯家上下所有人等,共计是三十七口,如今尸体还全部悬挂在北城门上!
若按此论,你们家二公子贾宝玉认反王作父,单凭这一点便不比冯家罪轻。
若非齐王殿下开了天恩,念在以往的情分上,暂时不予追究,你们还能等到今日?
如今本官缉拿城中逆党,你等配合还罢,本官自不会太过为难你等,若不然,哼……!”
贾琏面色惨白,贾赦也是眉须颤栗,连连点头哈腰的道:“大人说的是,我等都感念齐王和大人的恩德,大人放心,下官等定然全力配合,还请大人多多照顾……”
贾赦说着,哆哆嗦嗦的从怀中掏出一叠金票,小意的奉送到韩之涣手中。
韩之涣瞧了他一眼,心中一阵快意。
说起来,面前这个老家伙还是堂堂一品将军呢,换在往常,便是他父亲在其面前也不值一提,如今对方却如此小意的巴结讨好他,还自称下官……
没有接贾赦的贿赂,他偏过了头。
今日既然大张旗鼓的来,他就没有打算放过贾府。
到了那时,别说财物,什么东西不是任他索取?
尝闻,贾家这种大族,家中丫鬟仆妇多有绝色。
更有传闻,贾家有几位尚待字闺中的小姐,个个品貌过人,人间少有。
也是,端庄美貌的贾贵妃的姊妹,自然不凡……
正要招呼左右破府进门,忽闻身后有喝骂打杀之声传来,引得他们全部回头看去。
韩之涣拨开众人,只见之前被他忽略的靖远伯爵府大门洞开,数十个手持利刃的家丁打扮的人冲了出来。
为首的一人身材高大,看起来勇猛至极,手中大刀约有一丈之长,但是在他手中,却像是普通的刀剑一般凌厉。
他提着刀,独自冲在前面,猿行虎步,宛若一尊无敌的战将,大刀挥舞,霹雳生风。
负责站岗的禁军将士们显的措不及防,被他们一冲,本来看起来十分威武不凡的阵列顿时变得鸡飞狗跳一般,一时根本没有形成抵制。
韩之涣大叫一声:“还不将这群反贼拿下!”
之前与他接洽的禁军校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组织人手镇压。
可惜,或许是尊贵日子过惯了,也或许是从来没有想过贾府里面这些人居然会反抗,禁军的反制显得那么滞后无力,已经被完全冲散。
“嘿嚯嘿……”
或许是韩之涣的那声叫喊引起了对方的主意,那为首的壮汉一刀拍开一名禁军,嘴里发出一叠不明之声,身形一跃向他冲了过来。
韩之涣吓了一跳,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恐惧使得他连连后退,也不知道绊住了谁的腿,惊叫着一屁股摔倒在地上,之前所有的风度与高贵荡然无。
有人想要帮他阻挡,但是无一不被那壮汉无可匹敌的刀锋所慑。
韩之涣翻身想逃,只是刚刚挣扎着要爬起来,就感觉对方已经虎跃到了他身后——他脖子后头已经感受到一股凉风。
人的本能使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令他亡魂皆冒。
一柄比他头还宽的钢刀带着无敌之势向他压来……
腿上一软,脚步也迈步不动的他下意识的眼睛一闭。
钢刀冰凉的感觉如期到他的脖颈,他全身一颤,体中一股排泄液体倾泻到了裤子上,顺着裤子流淌到了国公府门前的白石板上……
周围的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韩之涣全身颤栗了半日,终于有些回神。
他勉强睁开眼睛,发现他并没有死。
对方只是将钢刀抵在他脖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又向他身下的地面看了一眼,脸上露出轻蔑的嘲笑。
“软蛋。”
韩之涣面色顿时涨红,就要爆发……
“别动,不然俺把你的头割下来!”
韩之涣面色一僵。
那壮汉又大声道:“都别动,不然就把他的头割下来!”
周围的禁军本来就见韩之涣被擒,不知如何是好,此时闻言,便逐渐住手。
校尉见形势失控,不敢迟疑,一边令人去通知自家指挥使,一边喝道:
“快放开韩大人!”
“嘿嘿嘿……”
壮汉发出一阵憨厚的笑声,也不理会,直接单手提起韩之涣退到荣国府大门前,道:“谁敢近前,俺就先割了他的脑袋!”
他似乎只有这么一句话。
没错,这壮汉便是包勇。
之前他奉贾宝玉之命将秦氏护送到了南方,回来之后便一直待在伯爵府,后来又负责帮贾宝玉训练亲卫队。
他身后那数十号人便是贾宝玉的亲卫预备役,没想到头一次派上用场,便是与禁军对抗。
禁军校尉不敢让韩之涣出事,所以不敢乱动,形势一时僵持。
倒是韩之涣,经过短暂的惊骇之后,已经回过神来。
他眼睛一瞪,对着躲在一边的贾赦父子道:“你们贾家难道真的要造反,就不怕被株连九族么?”
被他这么一提醒,校尉立马亲自上前,擒来贾赦。
贾赦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们没有造反……你这狗奴才,想要还是我们吗?还不快放开韩大人?!”
贾赦认不得包勇,但是不妨碍他看得出来是贾家的奴才。
包勇瞧了他一眼,没说话。
韩之涣喝道:“冯家前车之鉴,贾将军这么快就忘了?难道贾家就不怕灭门之祸!?”
一听到冯家这两个字,想起自己也有可能被吊死在城楼上,贾赦是害怕的脸都白了,赶忙摇头,一边逼骂包勇:“你这狗杀才,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我叫你放开韩大人……”
面对韩之涣等人贾赦惧怕,但是面对自家奴才,哪怕包勇看起来很威猛,贾赦却毫无惧意。
他上去,就要夺包勇的刀。
包勇身边贾府的家丁也不敢阻拦。
但是贾赦那点力量对包勇而言自然无关痛痒,包勇回道:“二爷说过了,除了他之外,在家里我只需要听老爷的话就是了。
你别拉,等会把他脑袋割掉了。”
贾赦吓得缩回手,随即怒道:“那我叫你松开韩大人!”
包勇瞧着他,瘪嘴道:“二爷特意交代过,大老爷的话不用听。”
说着也不理气得胡子都有些翘起来的贾赦,他看着周围的敌人,憨憨一笑:“只要你们不过来,俺就不会伤他!”
说着,他又退了两步,已经倚靠在大门处。
二爷不在家,这些歹人竟然敢趁机打上门来,说什么俺也不能让他们进去!
……
韩之涣见包勇对贾赦的话毫无执行力,看出来他只忠心于贾宝玉一人。
他不再理贾赦,而是放缓了语气对包勇道:“这位壮士口中的二爷可是贾子衡贾伯爵?”
“是又如何?”
“实不相瞒,本官与你家二爷乃是知交好友,以前一同在齐王帐下共事,本官对他的人品行事也是深为钦佩。
此次贾府受人诬蔑与叛党勾结,本官虽不相信,但也十分忧虑,所以特意揽下差事过来,也是为了帮助贾府平反。
实际上你家二爷才华横溢,广交朋友,在朝野之间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其中还有些都是朝廷执政的大人物,他们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贾家出事,一直都在暗中帮助贾家。
只是你如今公然带人与朝廷的官兵作对,已经是与谋反无异!如此那些大人物就算想要帮助贾家脱罪,也无能为力了。”
包勇虽然心中不耻这个尿裤子的软蛋,但是听他说的真切,也不禁反问:“你真是我家二爷的朋友?”
“自然,我叫韩之涣,和你家二爷一样,都是齐王帐下最得力的人。
就说去年山东水患,我也是和你家二爷一道陪同齐王南下的,这些事我没有必要骗你。”
贾宝玉是齐王的人包勇知道,他去山东包勇也知道,心中有些相信了韩之涣的话,却道:“呸,既说是我家二爷的朋友,却带着人来抄家是何道理?”
韩之涣叹息道:“壮士也不想想,若是我不来,换做别的人来,一旦那人对贾家包藏祸心,蓄意捏造贾家谋逆的罪证,那又如何是好?”
“这……”
包勇不懂这些门道,只执拗道:“反正不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们踏进大门一步。”
韩之涣再叹:“壮士虽然勇武,但手下只有奴役数十人,如何敌得住朝廷数万大军?
若是彻底惹怒了朝廷,引来官兵大肆围剿,到时候贾家数百丁口定然惨死在官兵刀口之下!
别人便罢了,府中尚有你家二爷的父母兄弟姊妹,一旦伤了她们,待你家二爷回来,你且如何与他交代?”
包勇听了,恼怒道:“那你说该当如何?”
包勇自然不会以为自己能够杀的尽朝廷官兵,为了完成保护贾家的使命,若有别的办法,他也不会选择这样硬抗。
韩之涣见这莽汉相信了他话,心中暗喜却不表露,只是苦口婆心的道:“事到如今,只要壮士肯悬崖勒马,本官可以当做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待本官在此假意搜查一二,回头便据实禀报齐王殿下。
再加上朝中各位大人的共同努力,定然能够替贾家洗清冤屈,从而避免伤及贾府众人。
否则,壮士伤我一人性命且罢,无端连累这满府众人,却着实可惜,也太过于冤枉。
壮士以为如何?”
包勇迟疑了,他手中的刀不知不觉间都离开了韩之涣的脖子,只是到底不太相信韩之涣,所以道:“俺如何信你?”
“本官可以向孔圣立誓……”
提到孔圣二字,韩之涣立马做出一派虔诚的表情。
配合上他年轻公子的形象,活脱脱一名一心向道的忠诚儒生模样。
儒生,自然是最崇敬孔圣人的了。
包勇犹豫了半晌,终于松开了韩之涣……
韩之涣见识过包勇的武力,被放开之后也没有任何异样,直到校尉等人将他围住,他方一反前态,面目狰狞道:“所有人听命,将这群逆党全部拿下!”
“你狗日的竟敢骗俺!!”
包勇大怒,举刀欲追。
韩之涣早有防备,轻松退到最后。
正好这时负责看守贾府的禁军指挥使也带人赶过来支援,很快就将包勇等人围困在大门口。
……
第567章 暴乱
荣国府内,此时一片混乱。
“太太,不好了,外头打起来了……”
一婆子急急慌慌的进门嚷道,只这一句话,就让泣声阵阵,愁云惨淡的荣庆堂更加张惶起来。
“谁和谁打起来了?”
“好像是东府里宝二爷手下的那些人和外面的官兵打起来了!”
虽然宁国府早已不存在,但是荣国府内不少人还是习惯把那边称之为东府。
“怎么会打起来的……”
王夫人面色苍白,尚且雍容秀美的脸上带着泪痕。
贾母哭了两场已经昏睡过去,便是连之前看起来颇为自信的王熙凤此时也肤色泛白,缩在一边不敢说话。
王熙凤尚且如此,更别说府内一应大小仆役。
偏生贾政尚且在外任职,贾宝玉不在家,就连贾赦和贾琏二人都被滞留在府外。
对王夫人来说,现在是连找一个人商量都找不到……
从小锦衣玉食,富贵了大半辈子的王夫人,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四顾茫然,手足无措,惊惧害怕的情绪。
这个时候要是宝玉在就好了……
王夫人突然奢望的想到,随即反应过来,不知何时起,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居然已经开始依赖儿子了?
可惜,宝玉终究不在,且不知他现在在何处,是否安然无虞。
看了四处那些比她更不如的带着恐惧的面孔,深觉无奈的她道:“你们都出去,仔细瞧着外面的情况……”
事到如今,她能怎么办,不过走一步瞧一步罢了。
至于贾宝玉手下那些为了保护她们而与官兵对抗的人,王夫人根本不曾在意,她甚至都没有认为那些人是在做对的事。
反抗朝廷,这是取死之道……
当所有人都担忧的关注着府外的情况之时,小小的隔间内,姊妹们全部聚在一处。
惜春睁着含着泪水的大眼睛,拉着探春问:“三姐姐,我们也会死的么?”
姐姐们都哭的惨兮兮的样子,只有三姐姐看起来好一些,她才寄了些希望。
她这么问,是想要从探春的口中,听到一些一如前两日那样的宽慰的话。
她现在真的好害怕!
之前她们说,外面来了个官儿,亲口说的那个以前还和家中有来往的冯老将军家,已经被满门抄杀,尸体都被挂到城墙上面去了……
那个官儿还说,要查抄她们家……
虽然年纪小,但是惜春也知道,她们家现在面对的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老太太就是被吓昏的。
探春秀眉紧锁,与李纨、迎春和黛玉不一样,或许是前两日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她今日并没有哭泣。
但是没哭,不代表心中不担忧,不害怕。
只是面对惜春带着希冀的问话,她又能怎么说?
将惜春揽过来,一如以前贾宝玉揽着她一样,轻轻抚着惜春的脑袋,安慰道:“放心,我们都会平安无事的……”
“嗯~”
探春的声音很亲和,使得惜春有些放松下来,但却没有对隔间内的氛围产生什么影响。
黛玉忽然站起来,什么话也没说,抬起脚步从后门而去。
众人都知道她是回大观园,也没有人理她,只有紫鹃连忙跟上。
便见黛玉摇曳着娇弱的身躯,一路虽有磕绊,但也安然无虞的回到了潇湘馆。
紫鹃才松了口气。
放慢了些脚步进门,到了房间却没有看见黛玉。
她四下张寻,忽见后窗外面,遥对着滴翠亭的池子扶栏边,黛玉那纤弱的身躯静静的倚着。
起先她还没甚在意,忽然想到什么,她脸色一变,急忙赶出去,唤道:“姑娘,姑娘!”
声音很急切。
黛玉回头看了她一眼,没理。
紫鹃到了黛玉面前,问道:“外头风大,姑娘扶在这儿做什么?”
紫鹃的声音并不难听,但是接连的叫喊还是令黛玉深深的蹙起了眉头。
深知黛玉习性的紫鹃如何不知道黛玉这是烦她了,却也不在意,直接上前扶过她的双肩,笑道:“姑娘,回去吧……”
“你做什么!”
只是聒噪黛玉或许便忍了,这会儿还要对她动手,黛玉顿时恼了,狠狠的瞪了紫鹃一眼。
她这一回头,紫鹃顿时看见黛玉脸上的泪痕,此时被风吹干了些,有些脏了妆容。
她便先用帕子替黛玉抚了抚,而后柔声道:“外头的事都还没定呢,姑娘可别做傻事。”
黛玉听说,愣了愣,忽然面颊微微一热,恼道:“你又胡说,我做什么傻事?”
紫鹃看着她,忽然笑了,然后道:“昨儿我说给姑娘裁一双新袜,发现架子内那配着流苏的剪子少了一把,我问雪雁,她们都说没看见,姑娘猜后来我在哪儿找着了?”
“我不猜。”
黛玉傲娇的偏过了头,掩饰自己的脸红。
“既然姑娘不好奇它去了哪儿便也罢了,只是今儿早上我收拾格子架的时候,忽然发现它又回去了,着实令人费解。”
黛玉的脸更红了。
只是红着红着,又慢慢变得苍白。
与惜春的幼稚懵懂不同,黛玉是饱读诗书的人。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过官宦世家败亡的下场,但是并不妨碍她在脑海中有清晰的勾勒。
眼下贾里的情况,一旦真的被抄家,就算不会像那什么冯家一样惨烈,对她们而言,也是一场无法忍受的灾难。
到了那时,生死何由于人?
再想她林黛玉,明明拥有绝代仙资,却偏偏从降生起便带着弱病。
生于世间遭罪便罢,难道连死,也不能清白、干净,任由自己的想法而去?
故而,她一早便打定主意,真要到了那时,便一死了之,干干净净,绝不受这世间半点污浊之气。
所以,剪刀自然是她拿了。
她特意挑了一柄最好看的剪刀,是她以前亲手包的绸带,挂的流苏。
只是后来她又想,刀见血难免疼痛……不吉利,且留下痛苦的面容与染血的身躯,倒叫世人看了笑话。
于是她想到了后面的那一方水池,它连着沁芳溪,终年有着活水,若是葬在里面,身子顺着水流,随意漂流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化为一抔尘土,一缕青风,散落于大地,那才能真正落个干净呢。
然后她就把剪刀放回去了。
紫鹃虽然不能理解黛玉的情思,但是看着她苍白娇弱的面容,也不禁心疼。
她怕黛玉再生出那种心思,想了半日,道:“姑娘还听我一句话,不管外面的事如何了,姑娘终归该等着二爷回来。
姑娘与二爷从小一处长大,青梅竹马,又那样要好……
倘若以后二爷回来没有看见姑娘,心中该是何等的伤心难过?
姑娘也替二爷想一想,切莫令他伤心难过才是。”
黛玉本来听紫鹃梳理她和贾宝玉的关系,还有些心虚脸红,闻得后面之语,下意识的便娇斥道:“他怎么伤心难过?离了我,他还有宝姐姐呢,才不会……”
只是话未说完,便先把自己羞住了。
“宝姑娘?”紫鹃表示自己不懂黛玉的意思。
二爷和宝姑娘的事不是早已经过去了么?
见紫鹃如此,黛玉心中暗啐,个笨丫头,你都不知道有些事,就帮着他说好话……
这般想着,不觉又忧伤起来,也无意再与紫鹃说话,转头重新看向了池面。
干枯的荷叶之下,一只水禽将头埋于肋下,独自酣眠,丝毫不被四周的萧瑟与初秋的凉风所扰。
黛玉瞧着瞧着,眼圈忽然就红了,心中讷讷道:
“宝玉,你若再不回来,许就真的再也见不到玉儿了……”
……
双拳难敌四手,包勇再勇武,也不免失手被擒。
禁军们四五个人一起,将受伤的他按压在地上。
而他那些手下,之前也不过是凭借他的勇武勉强跟着他杀出来,此时他被擒,自然立马土崩瓦解。
官兵彻底掌控了局势。
韩之涣从后面走上来,用脚踩在包勇的手上。
包勇眉头都没皱一下,仰头啐了他一口,骂道:“呸,狗东西!!”
“贱骨头!”
韩之涣本来想要折辱包勇一番,以报之前被其惊吓、擒拿之仇。
只是包勇皮糙肉厚,对他的碾踩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只得狠狠的踹了包勇一脚,而后恨恨的松开。
先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收拾这帮狗东西。
现在,他必须先找个地方换一条裤子。秋天了,凉凉的感觉并不好受。
刚要走,忽然又笑了起来。
他倒是想起来,包勇这一伙人,倒是帮他省了不少事。
“贾家勾结叛逆谋反,证据确凿!将两府所有人丁全部羁押,待本官慢慢审讯,清查同党……”
韩之涣高声吩咐了一句,就要离开。
指挥使上前,低声道:“韩大人,北静王爷只是叫我等将贾府看守起来,并无抄拿的谕命,不知韩大人这里……”
韩之涣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不悦道:“贾家勾结叛逆,又当街刺杀本官,罪证确凿。
本官受齐王之命,清查城内一切叛逆,职责在身,义不容辞。
章指挥若是怕担责任,只管不动便是,本官自回王府叫人来缉拿。
只是如今城内到处需要人手,王府本就人手不足……回头王爷若是问起,本官可就只有实话实说了。”
两府人丁众多,只靠韩之涣自己带的人,根本拿不过来。
章志城面色微微一变。
他不过是禁军马步军司马军辖下的一军指挥,品级不高,自然不敢随意对贾府这宗人家动手。
他问话的意思,确实是想知道方才韩之涣的命令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二皇子的意思……
可是韩之涣显然不准备给他准信,吃准了他不敢反抗他的话。
犹豫了片刻,他抱拳一礼:“卑职遵命!”
正要招呼人手破门,忽见手下匆忙来报:“禀指挥使,京师养生堂暴乱,数不清的人现在正朝着这边涌过来,咱们该怎么办?”
“什么?”
章志城大吃一惊,回身望去,果然就听见街边传来大批人员行动的声响,隐约还有斑杂的口号传来:
“总裁无罪……”
“贾家无罪……”
“大哥哥是好人……”
……
第568章 对峙
京师养生堂,经过两次的扩大地盘,房舍已经达到能够收容五千余名孩童的地步。
如今虽然还未完全满员,但也有近四千名从京畿附近收容来的孩子。
再加上先生、管事嬷嬷、厨娘、杂役等,便是不算负责守卫的禁军将士,整个养生堂的人数也直逼五千。
四五千人,若是军队,都有能力攻陷一座大城了。
尽管养生堂的男女老幼不是军队,但是那么多人一起出动,还是第一时间在整个西城掀起巨大的风浪与声响。
负责看守贾家的禁军将士们皆是一脸紧张的注视着围过来的大批人手。
两府占地再大,他们两三百人也足够看守了。
但是现在,整个宁荣街与宁荣后街,都被堵满了人!
人数,是他们的十倍还多。
倒不是说他们怕了,实际上,就算对方人多,然而一个个手无寸铁,别说他们有几百人,就是几十人,他们也不会怕,关键是……
“哇哇哇……”
一个还不满三岁的孩童看见那些拿刀的禁军将士,似乎有被吓到,忽然扑到抱着他的大姐姐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立马不知道带起来多少与其相类似的哭声。
于是,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场面,变得诡异而另类……
正门前,韩之涣面色难看至极,看着面前抱着一个男童的青年男子,寒声道:“顾鼎臣,你这是做什么,想要聚众造反么?”
韩之涣以前跟着二皇子去过养生堂,所以认得顾鼎臣。
顾鼎臣对韩之涣同样没什么好感,他闻言嗤笑了一声,颠了颠怀中的孩子,又环顾着周遭数以百记的大小孩童,笑道:“韩大人言重了,顾某这个样子,像是造反么?”
“那你这是做什么?”
面对韩之涣的喝问,顾鼎臣不予更多的理会。
他抱着孩童,带着身边的人,缓慢而稳重的朝着前面走去。
他身边的孩子们虽有惧意,但是看见大先生走在前面,还是坚定不移的跟上去。
那些禁军将士似乎也不知道该不该拦,只能任由顾鼎臣带着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甚至眼睁睁的看着一些小不点从胯下钻过去……
“百年以前,贾家二位先公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辅佐太祖建立这大玄万里江山。
可谓功名奕世,泽被苍生。
太上皇也曾有书亲题于贾氏宗祠之内:
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
陛下临朝之后,亦不断加恩于贾府。
圣人尚且如此,尔等缘何敢以区区鄙贱之躯,执兵戈践踏这尊贵的百年公府?”
顾鼎臣站在大门之前,正声喝问。
那些禁军将士闻言,心中情不自禁的生出三分惭愧。
这是军中之人对开国元帅的崇敬,也是底层百姓对百年贵族的敬畏。
韩之涣冷笑道:“贾家勾结叛逆谋反,本官奉命缉拿,乃是国法纲纪!”
开国功臣府邸又如何?
大玄开国百年,除了极少数几家,那些曾经威名赫赫,荣耀至极的府邸,大多都已经只是空余名头,甚至已然消失在过往云烟之中。
祖宗余荫,绝非坚不可摧的附身符。
他今日,非要动一动这座百年公府!
“奉命,奉何人之命?”
“自然是齐王之命……”
“齐王之命?”顾鼎臣冷冷的看着韩之涣,语出惊人道:“齐王,有何资格下令抄开国功臣之家?!”
顾鼎臣说的义正辞严。
将臣子下狱抄家,那是帝王的权力!
因为二皇子等人忙着反制铁网山,所以尽管“朝廷”已经从二皇子口中得到景泰帝驾崩的消息,但是却没有腾出手来置办国丧。
以致于,现在京城百姓,大多数并不知道皇帝已经驾崩的消息。
就算抛开景泰帝不论,上面还有太上皇太后!
二皇子没有资格将臣子下狱抄家!
当然,道理是这样,但是实际上现在京城就是二皇子做主。
不然,冯家一门,又何以惨遭屠戮?
“你……??反了,反了!”
韩之涣大声叫道:“陛下驾崩,自当是齐王继承大统!这一点,连朝堂诸公皆已经认同,只因齐王以大局为重,认为应当先剿灭城外叛乱,再议登基即位之事,故而如此!
反倒是你姓顾的,不过小小一名举子,先是聚众闹事,现在又对齐王殿下不敬,如此行径,与谋逆无异!”
韩之涣本来是想直接给顾鼎臣安上一个叛逆同党的罪名,只是顾忌他身后如此多的人,想要先将其喝退,待他处置了贾家之后,回头再慢慢收拾他。
顾鼎臣自然不会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只是看着周遭道:“齐王素有仁圣之名,但是如今太上皇与陛下皆不在京城,却纵容这等宵小之辈为祸京师,实在令天下士民齿寒!”
说完这一句,顾鼎臣看着身边那些稍大的孩童道:
“吾虽为尔等先生,却如尔等一般,深受贾总裁之恩德。
圣人教诲:滴水之恩,当涌泉先报。
如今你们大哥哥家受此等无端谋害,吾等可坐视不理乎?”
“不能!!”
“不能!!!”
京师养生堂从一开始贾宝玉便没有把它当做一个单纯的养生堂。在他的构想中,那是一座区别于国子监、府学、私塾等的教育摇篮。
他要教授养生堂内的孩子不局限于四书五经的更多的知识,将他们从无法生存的孤弱,培养成社会各个方面需要的,能够引领时代前进的人才……
这是一项任重道远的事业,也是贾宝玉觉得他作为一个穿越者,有能力也应该为时代所作出的一点贡献。
也是基于这些理念,才能让顾鼎臣这种才华斐然的士子,心甘情愿的成为他的座下小卒。
所以,养生堂虽然才成立一年,但是其中那些大一些的孩童,基本都已经能够读书认字了。
对于一些简单的道理,也有了懵懂而天真的认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这个道理,不单是大先生(顾鼎臣)教过,便是其他先生,也在课堂上说过。
对于刚刚接触到“光明”的他们而言,光明,显然更加珍贵。
因此,当大先生说他们的恩人,他们的大哥哥有难,需要他们帮助的时候,他们都涨红着脸蛋,毫不犹豫的跟着大先生,从养生堂,从他们的新家出来。
看着周围那些数之不清的人愈发整齐慷慨,韩之涣面目隐显狞色:“姓顾的,若是你再不带着他们离开,别怪我手下无情!!”
可惜,他的威胁,顾鼎臣丝毫不曾留心。
看着小脸通红,上面却充满坚毅的学生们,他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不后悔提议将这些孩子们为质,来保护贾府。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若是没有贾宝玉,这些宛若浮萍的孩子们,将来会如何。
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有了贾宝玉,这些孩子们的命运,都将会发生怎么样变化。
所以,虽然此举会让这些无辜、幼稚的孩子们陷入危险,他也这么做了。
他要让这些孩子的命运和贾宝玉牵连的更紧密。
先行者,总是要经历一些磨难和风险才能开辟出新的道路。
只要贾宝玉活着,只要贾宝玉对这些孩子们的初心不改,那么,将来天底下会有更多像他们这样的孩子,受益于这一项伟大的事业。
所以,孩子们,都别怕,大先生会和你们站在一起……
看着冥顽不灵的顾鼎臣,韩之涣彻底愤怒了。
“将贾家所有主事者以及女眷全部押入审理司,余者全部原地关押。在场但有敢阻扰者,皆以叛逆同党论,杀无赦!”
韩之涣面带狞色的下令。
审理司,是二皇子准予他成立的临时部署,负责稽查城内叛党。
章志城面色犹豫,他在韩之涣耳边小声道:“韩大人还请三思,若是杀了这些孩子,只恐对齐王声名有碍……”
章志城很担心,齐王可是素有仁人君子之称。
韩之涣如此行事,只怕齐王知道也不会答应……
韩之涣阴沉的看着他,冷冷道:“废物……!”
看章志城面色尴尬且难看,他终究解释道:“孩子杀不得,姓顾的那些人,难道你还杀不得?”
韩之涣才不相信,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能有多大的意志力?
只要一见血,定然哭爹喊娘的逃开……
章志城见韩之涣执意动手,不得已,只能悄然吩咐副将等人:“将那些孩子全部隔开,你们只管进去抓人,切勿伤及性命……”
于是,所有禁军将士成列行进,意图将堵住宁荣街的孩童们排开。
但韩之涣和章志城显然都低估了十来岁孩子的匪性……
见那些身着铠甲的官兵连刀都没拔出来,胆子大些的人,已经直接扑到他们身上去了,又拉又扯,连带着撕咬……
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
于是,虽然体格有异,但是面对十倍以上的孩子们,禁军们还是寸步难行。
宽敞的宁荣街道,很快便乱成了一锅粥的样子。
……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数十个刑部邢名司的差役整齐的立在这里。
一个捕快打扮的人快步跑到前方一乘官轿之前,附耳与田衡细说了宁荣街的情况,而后问道:“大人,我们还过去吗?”
天衡思索片刻,道:“暂时不用,你再去前面打听着……”
他是受了宗辙的指点,来对贾家施以援手的。
但是他内心未尝没有忧惧。
这可是明着与齐王一党作对,将来若是齐王登基,他田家前景堪忧。
如今听说数千京师养生堂的稚子围住了宁荣街,他倒是松了一口。
眼下这种情况,若是那姓韩的真的动手,造成无辜稚子的伤亡,齐王名声定然大为受损……
这可不是冯家……冯唐率兵围城是既成的铁一般的事实,抄了冯家没人敢多说什么。
真到了那时,又有好戏看了。
正想着,忽见七八骑从街头而来,田衡一眼看去,立马让人拦下。
“田伯父?你怎么在这儿?”
杜世荣跨马而来,看着像是做贼一样窝在这边的天衡,好奇的问道。
天衡笑着说:“京城有蟊贼犯事,我带人在此蹲守……倒是贤侄这急急慌慌的是要做什么去?”
杜世荣面色难看起来,道:“北静王让人把贾家围了,现在那专管生事的姓韩的又带了人过去,恐怕贾府有难,我得去看瞧瞧……”
说着就调转马头要离开。
天衡急道:“北静王爷和韩之涣都是替齐王做事,若是他们要为难贾家,你去有什么用?
据我所知,杜家与贾家无甚往来,贤侄何必为了贾家冒此风险?”
“我与贾宝玉兄弟论交,就算救不得贾家,也不能让姓韩的狗东西无端伤人……”
随意留下一句话,杜世荣已经远去。
原地,田衡颔首而笑。
旁人都说杜家虎父犬子,杜安樘好不容易老来得子,却是个不求上进,只知道遛鸡逗狗、声色犬马之徒。
但看他今日之举,却是颇有胆量和义气之人。
笑着笑着,天衡眼神忽然深邃起来。
若是部堂大人所猜测的事对的,说不定,凭借杜世荣今日之义举,杜家不至于绝后……
ps:
之前其实写了大篇幅的“致歉信”,但自己看了两遍,没发……
接下来时间应该充裕一些了,我会尽量在十章左右结束二皇子这一段,然后便回到红楼情节。
第569章 私生子?
韩之涣到宁荣街对面的民舍换了一身出来,发现禁军完全没有控制住局面,反而在“节节败退”,十分恼怒,便命身边的人去抓顾鼎臣。
他此时也意识到不能任由局势发展下去,若是闹出大事来,他也定然无法交代。
他认为,只要把顾鼎臣抓住,那些愤慨的孩童便会瞬间变成小鸡仔。
忽然有手下人来报:“大人,杜公子到了……”
“哪个杜公子?”
“便是杜阁老家的杜小公子?”
韩之涣大为意外,问:“他来做什么?”
“看样子是为了贾家来的……”
韩之涣眉头顿时深皱,他倒是想起来,似乎杜家小公子确实与贾宝玉颇有交情的样子。
回头朝着街头看去,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他顿时有了主意,因吩咐道:“此处暴民作乱,切莫让杜小公子以身犯险……”
手下人立马明白韩之涣的意思,就要遵命去将杜世荣“保护”起来。
“记住,对杜公子客气些,不可得罪。”
“是……”
看着手下离去,韩之涣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杜安樘作为二皇子的控制朝堂的臂膀,位高权重,他是要给三分面子。
但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妄想救贾家,不过痴心妄想罢了。
……
顾鼎臣双拳攥紧,面色沉俊的立在大门前。
他的前面,数不清的半大孩子们都在护着他,可谓安然无虞。
但是,他的心却在直直的往下沉。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场面已经有些失控。
到处都是哭喊、喝骂声。
他甚至看见了鲜血。
他知道,再这么下去,场面绝对会彻底失控,到时候,就会死人,死很多人。
若是死的都是官兵,是仆役,或许他能够忍而不动。自古来,举大事者,岂能畏惧流血牺牲?
但是,看着周围那些愤慨、畏惧、哭喊的稚嫩的面孔,他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
他无法想象,一旦这些孩子纷纷喋血在此,他余生该承受何等样的自责与煎熬。
远处,又有几个鬼鬼祟祟之人朝着他而来,却被护卫他的学生们发觉,那些学生就像是愤怒的斗士一般,扑将上去,与之扭打、撕咬起来。
那些人显然并没有禁军官兵那么好的纪律,被撕咬的狠了,一个个都凶狠的拔出了手中的利刃。
他的学生们并没有被吓住,他知道,他们是认为那些人肯定也和那些官兵一样,不会对他们动刀……
他看见,被群殴至恼羞成怒,已近疯狂的一个贼人嚎叫一声,举刀刺倒了骑在他肩上挥拳的学生。
那学生倒在血泊中,虽然吓坏了周围的人,但是这一幕,对于整个宁荣街混乱的场面来说,却没有任何影响……
“住手!!”
顾鼎臣剥开人群,快步至前。
“咳咳,大先生……”
“你怎么样了?”
顾鼎臣单手扶起倒地的少年,关切的问。这一刀,刺在他的肚子上,看起来便是致命伤。
“呜呜呜,远航哥哥,你流血了……”
几名学生见顾鼎臣过去,才敢跑过来,帮忙扶起人来。
那被唤作远航的少年却没有理会旁人,只面色痛苦的看着顾鼎臣,问道:“大先生,我没有给您丢脸……”
顾鼎臣呼唤道:“傻孩子,你……”
竟是说不出话来。
少年却笑了起来,他目光略有涣散,喃喃道:“我叫远航,这是大人亲口给我取的名字,我永远忘不掉那天,他说,世界很大,在大海的另一边,还有很宽广的世界,他希望,将来我们能够乘着很大很大的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咳咳,可惜我长这么大,连大海是什么样都还没有见过呢……不过,我很高兴…很喜欢,很喜欢这个名字……”
顾鼎臣泪目,不知该说什么。
将少年交给其他人护着,他站起来,没有去看怔怔的退到后面的始作俑者一眼。
他知道,要是他再不做点什么,这样的情况,很快就会发生的更多。
罢了……
纸上说的,和现实看到的,终归不一样。他只是个读书的儒生,不是沙场将军。
他无法为了达成目的,眼睁睁的看着这些鲜活的生命在他面前消散。
“所有养生堂的孩子们,全部后退!!”
趁着现在官兵还有节制,他必须结束混乱。这场由他亲自提议,亲自发起的混乱……
……
韩之涣笑盈盈的走上前来,看着一副奶母模样,忙着慰问那些受伤小屁孩的顾鼎臣,撇了撇嘴嘴,忽然冷笑道:“顾举人既然迷途知返,就快快带着他们离开,再阻拦本官缉拿叛逆,休怪本官大开杀戒!”
这话自然是吓唬人的,他若是当真敢大开杀戒,就不会默许官兵们不拔刀了……
不过,此时的他也算是见识了“人多势众”的威力,只要顾鼎臣肯走,他不介意暂时对他客气一些。
等到此间事了,再收拾他就好办了。
到时候,使个法子,让殿下把那什么劳什子的养生堂解散了,让这些浑身泛着穷酸味道的小东西们,再次变回孤鬼!
顾鼎臣回身,举目看去,所有养生堂的人都已经与官兵分离,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希望,那些受伤的孩子,都能平安无事……
“姓顾的,不要再挑衅我的耐性!”
韩之涣不耐烦的声音,让顾鼎臣面色再次沉俊下来,他慢慢走到最前面,就在韩之涣等人思量着要不要趁机把他拿下的时候,他缓缓道:“你们,可知道他是谁?”
顾鼎臣将他从始至终一直怀抱着的孩童举了举。
从他忽然变得郑重的神态看去,似乎,这小孩的身份尊贵到无以复加。
韩之涣看了两眼,只见那孩童约莫两岁左右,但是看上去却是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一点也不像养生堂内其他孩子一般。
因嗤笑道:“顾先生倒是不怕避嫌,把自家小子养的这般白嫩,就不怕你其他学生心生怨愤?”
养生堂成立一年,虽然贾宝玉有意识的改善了孩子们的伙食,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养生堂内的孩子,大部分,还是面有肌瘦之感。
顾鼎臣反唇相讥道:“私生子?韩大人好眼力!不过,他并非顾某的私生子……韩大人可相信,今日,但凡伤了他半点,你们在场所有人,都不够为他陪葬。”
顾鼎臣的话,使得在场之人面色一变?
何人的私生子,能够尊贵到伤了一点就要让他们这些人陪葬的地步?
联想眼下的局势,蓦然,一个名字出现在他们的脑海中。
有些人才想起来,好像当初京师养生堂便是以齐王的名义所建立,贾宝玉不过是代为执行者和管理者。
莫非,齐王将自己的私生子偷偷放在了京师养生堂寄养?
韩之涣呵斥道:“休要故弄玄虚,拖延时间!我数三个数,你要是再不让开,我就……”
顾鼎臣只是站在他面前,面带嘲弄的笑道:“你可以试试。”
越是平淡的声音,越是令人捉摸不透。
韩之涣大为恼怒,就要让人动手。
他身边一人忽然拉着他的手臂,面色惊惶、犹豫的道:“韩大人,以前,殿下确实有去过京师养生堂,而且,有两次都专门去瞧过一个孩子,好像,就是他怀里抱着的这个……”
韩之涣面色顿时一变。
他手下那些人,大多是他自己招募的。但是,也有一部分是从齐王府带出来的。
说话这个,正是齐王府的侍卫伍长。
韩之涣面色很难看,堂堂二皇子会有私生子?还养在京师养生堂内?
这肯定是姓顾的利用二皇子去过养生堂,故意这么说的,好令他们投鼠忌器。
对,肯定是这样,二皇子身为京师养生堂的负责人,以前做做样子,去几次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看着顾鼎臣一派有恃无恐的样子,他还是迟疑了。
他不敢赌。
齐王至今膝下无嗣,若是眼下这个当真是他藏在养生堂的儿子,那就是将来的皇长子,他韩之涣,便是一万条命,也不够抵的。
但是眼下该怎么办?
齐王殿下碍于以前的情面,不好直接对贾家动手,他是忖度其意,这才敢借着由头对贾家下手。
这种主动解主上之忧的做法本来就是有风险的。
若是事情办得漂亮且罢,如今成了这样,万一要是还牵扯出殿下的秘密,那他……
“韩大人,还是容卑职先回去向殿下禀报此间情况,再作定夺不迟。”侍卫谏言道。
韩之涣思虑再三,终归还是同意了他的建议。
但他心中仍然不相信顾鼎臣的话,待那侍卫离开,他又对章志城道:“你速去禀报北静王爷,让他调派一军官兵,镇压叛乱!”
韩之涣心道,若是顾鼎臣敢耍他,他定要让其付出惨痛的代价。
三百禁军不够是么,他不信,三千人,还不能镇压这群小东西!
顾鼎臣自然看见了韩之涣眼中的狠厉之色,他面上毫不在意,心中却是长长一叹。
他怀中的孩子自然不是二皇子的私生子,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谁。
只是当初贾宝玉亲自让人接进来,后来二皇子又来瞧过几回。
他问贾宝玉,贾宝玉也不说这孩子是谁,只是透露说,这孩子身世不一般,让他们仔细照料。
如今这般扯虎皮拉大旗,也不过是无奈之举。
但是效果确实很好。
他都还没说是二皇子的私生子,对方就已经想到了,可见他这招不算愚蠢。
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等到那侍卫得信回来,他又该怎么办呢?
仅靠这些孩子,终归是保不住贾府的。
他已经尽力了……
……
齐王府花园内,二皇子端坐凉亭,手持一份大玄军备布置图观摩,眉头紧锁。
陆无为走来,向他述说宁荣街之事。
二皇子对于韩之涣去了宁荣街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漠不关心的听着,哪怕听到京师养生堂数千人暴乱,他也不甚在意,直到,从陆无为口中听到钱钊之孙这几个字。
陆无为是知道钱钊还有一个幼孙活着的,且被二皇子寄养在京师养生堂。
二皇子终于放下手中的军备图,神色幽冷起来。
钱钊孙子的身份,养生堂中,除了贾宝玉,应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如今却被作为人质,他自然认为是贾宝玉所为。
“你果然有手段能伸进城来,只是,以一个稚童为筹码,既贬低了你自己,也看轻了本王。”
“陆先生,劳烦你亲自走一趟了……”
……
第570章 驾到
“陆先生。”
韩之涣耐着性子等了半日,待看见居然是陆无为亲自前来,他立马迎上去,态度十分客气。
先不说二皇子对陆无为的器重礼遇,便是韩之涣本身,也对这些行走在暗处,冷血无情的杀手十分忌惮,不愿意得罪。
又看到此时已经闯过来,怒视着他的杜世荣,也拱手道:“见过杜公子……”
杜世荣怒斥道:“姓韩的,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街行凶,杀虐孤弱?”
之前场面太过于混乱,加上那些兵丁的阻扰,杜世荣根本挤不进来。
此时看见那些遍地哀嚎的孩童,还有他们身上沾染的血迹,自是十分愤怒。
韩之涣却十分淡然,只道:“他们聚众闹事,执意阻挡本官抓捕逆党,罪同谋逆,本官没有将他们全部就地正法,已经是仁慈了。”
“你放屁,他们才多大点?都是些孩子,你说他们谋逆?”
被杜世荣指着鼻子骂,韩之涣面色淡下来,冷笑道:“孩子?杜公子此言未必太过可笑,自古以来,谋反事败的家族,被诛灭九族,其中何时宽恕过老弱妇孺?
杜公子的意思,是言圣人不仁了?
杜公子学识不长,身无功名,不知国法纲纪倒也罢,只是却当有自知之明,饮酒狎妓,吃玩诸事无妨,若是随意胡言妄语,干预国事,只怕便是令尊杜阁老,终将也护不得你。”
“你大胆!”杜世荣被气的面红耳赤,怒喝一声。
韩之涣却不再理会他,转身向陆无为拱手问道:“不知殿下让陆先生过来,是有何谕命?”
陆无为笑看着他,道:“殿下对韩大人今日所为,可是颇为不满呐……”
“在下知罪,回头定向殿下请罪,只是眼下,还请陆先生教我,此间之事如何善了?”
韩之涣其实是想问那孩子究竟是不是二皇子的血脉。
陆无为摇摇头:“教你却是不敢,陆某一介白身,岂敢置喙韩大人处置国事?”
韩之涣面色微沉,心知对方是讥笑他方才的话。
但他却是有城府之人,像是没听出来一般,躬身聆听。
陆无为继续道:“此间之事陆某不知如何处置,殿下只让我带给你一句话,若是那孩子有半点损伤,便叫此间之人,以命相抵尔。”
韩之涣心头一震。
果然那孩子与二皇子有关系,但是……
“怎么,韩大人还有何疑虑吗?”
韩之涣自然有疑虑,陆无为传的话中,可听不出来,这个此间之人,是不是单指顾鼎臣等人……要是还将他也包括在内,那岂不难处的很……
但是他却不好直问。殿下没有明确的传令,便表明他不想让世人知道那孩子的真实身份。
陆无为好笑的看了韩之涣半晌,终归还是提醒的说了一句:“殿下,不受胁迫。”
韩之涣眼睛一亮,喜道:“多谢先生提点!”
陆无为摇摇头,转身看了一眼皇宫方向,眼睛眯起,而后便带着身边人离去,丝毫不顾韩之涣的请留。
“大人,杜公子跑到那姓顾的身边去了……”
韩之涣眉头一皱,带着人回到荣国府大门前。
“姓韩的,老子就站在这里,有本事你也弄死老子,你爹我要是皱一下眉头,便是你爷爷养的!”
杜世荣似乎明悟了,讲道理他说不过韩之涣,干脆来横的。
他爹是阁老,是眼下朝廷主持大局的第一人,二皇子都要倚仗的人,他不信姓韩的敢把他如何。
韩之涣面色阴沉,没有正眼去瞧撒泼耍横的杜世荣,只是看着顾鼎臣,道:“将孩子交出来,然后立刻带着他们离开,否则,今日本官必将血洗此地!”
他已经在此浪费了太多时间,将原本是邀功的一件事,办成了笑话,连二皇子都表示了不满。
他已经没有了耐心。
“你若是还想以孩子来要挟,本官劝你别白费心机!殿下有命,若是那孩子因为尔等出现任何损伤,今日,便叫尔等众人,以命相抵。
传令:所有人,拔刀!!”
此时宁荣街已经聚集了更多的官兵,听到韩之涣的命令,纷纷拔出明晃晃的腰刀。
冰冷整齐的钢刀裸露在空气中,带来冰寒刺骨的感觉,吓得那些尚且幼稚的人纷纷后退。
还未彻底消散的哭声,再次连续、响亮起来。
韩之涣冷漠道:“本官只给你三个数的考虑时间……一……”
韩之涣面上的狠厉之色,让顾鼎臣知道,姓韩的狗贼已经真的动了杀心。
心底无奈一叹。
如今满城皆由反贼掌控,便是他知道真相,那又如何?
只要偌大的京城那坚固的城门一日不开,城中便不会拨乱反正。
所以,就算他与这些孩子们全部死在这里,也保不住贾家!
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养生堂的方向。
李兄,我已经尽力了,我真的没有办法眼看着那这群孩子白白的牺牲。
大人,对不起了……
“二……”
顾鼎臣默默的起身,将怀中的孩子交给杜世荣,叮嘱道:“代我照顾好他……”
而后不管杜世荣诧异的眼神,走到前面,伸出双手,做请缚状:“我是他们的先生,今日他们皆是受我蒙骗才出养生堂至此。
如今顾某甘愿受缚,任凭处置,还请韩大人高抬贵手,将他们送回养生堂,切莫与这些孩子为难!”
顾鼎臣知道,他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与其带累养生堂,不如现在就认罪请缚,或许对方便没有心思将目光放到养生堂之上了。
韩之涣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道:“顾解元敢作敢为,可谓真名士也!解元公请放心,本官不会与他们为难的。”
说着一个眼神,令手下将顾鼎臣绑了。
“大先生……”
学生们纷纷叫喊。
京师养生堂的制度,凡八岁以上正常的人,都要教授认字。
顾鼎臣正好负责蒙学,所以稍大些的孩子都算是他的学生。
眼见先生被绑,自然动容。
顾鼎臣却制止他们,大声道:“孩子们,都别动!先生是自愿受缚,并非受人胁迫,无需你们为我做什么!”
喝住了学生,顾鼎臣眼睛巡视一圈,正声道:
“但是大先生却要教授你们最后一个道理!
你们现在很弱小,你们保护不了你们的大哥哥,也保护不了先生。
所以,你们回去之后,更要好好用心读书,用心学本事,待到将来你们长大了,变得强大了,到了那时,你们就能保护你们的大哥哥,保护其他的先生了,你们明白吗?”
顾鼎臣说的眼眶微微湿润。
他十年寒窗,想的从来都是为官作宰,辅国治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一个教书先生,教的还是一群大多数什么都不懂的蒙童。
但是,他并不后悔当初接受贾宝玉的邀请。他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养生堂,爱上了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
所以,他要保护他们,并且,给他们讲最后一课。
他不期望他们都懂,但是,只要这些孩子中,有一个人听懂了他的话,对其未来有所触动,他便无所奢求了。
不提众多大小不一的孩童们听见顾鼎臣的话后的反应,韩之涣却没有耐心听顾鼎臣讲这种幼稚无聊的道理。
他吩咐章志城:“把这些小东西都赶回去,其中要是有敢再炸刺不听话的,尽管下手,只要别弄死太多就好。”
便在此时,街东头忽闻声乐遥遥而来,隐约还有大批哒哒的马蹄声。
一个禁军校尉慌忙来报:“韩大人、指挥使,皇后娘娘驾到!!”
韩之涣与章志城面色俱是大变。
……
第571章 别无选择
锣鼓钟磬之声渐明。
两队骑着高头大马的黉门太监不急不缓的行来,为首的两人昂着头,充分表现了他们的高傲与对世间皇权之下所有人的漠视。
自进了宁荣街,五步一骑,规整的伫立。
随后,两队披着金黄色铠甲的禁军官兵小跑而出,将街内不管是官兵还是其他任何人等,全部赶开,生生开辟了一条开阔且涌直的道路。
韩之涣赶到街头准备跪迎,被那些不认人的官兵以手杖赶开,他也不敢造次,依着对方的指示,在边上跪了。
良久,果见街角转过一批手持雀屏、华盖等礼具的太监宫女,人数并非太多。在她们之后,一驾六马并驱辇舆缓缓而来。
除了随行的侍者,场面上所有人全部伏地而跪,口诵圣德。
辇舆未作停歇,直到荣国府大门之前,方才停落。
声乐停。
那些靠着宁国府外墙的养生堂的孩子们,都不知觉间停止了哭喊,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看着那驾尊贵而华丽的马车,小脸上全是震撼与对于未知事物的好奇之色。
韩之涣头上冒汗,有心上前请安,但是那些随行的大宫女与大太监皆是冷冰冰的模样,将他阻拦在外。他不够资格靠前。
场面很静,很冷。
韩之涣心中越发不安,直到街头再次响起一串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道年轻而儒雅的男子身影出现之时,他额头上的汗更厚了。
“殿下……”
他上前牵过馬坠,扶着二皇子下马,低声唤了一声。
二皇子却没有理他,下马之后,疾行至辇舆之侧,弯腰谨拜道:“不知母后驾临此处,儿臣未能提前恭候,还请母后恕罪。”
辇内还是静悄悄的,二皇子便也静静的躬着身子,脸上一点急切之色也无。
数个呼吸之后,帘内终于响起了一道尊贵而细腻的声音:“平身吧。”
“谢母后。”
二皇子礼毕,但还是微微躬着身子,等待着辇舆上凤帘之内的人的吩咐。
“你可知本宫为何到此?”
“儿臣无能,必是此间之事惊扰了母后的安宁。”
帘内再次短暂的沉默,然后皇后问道:“听说你派人,要抄了贾家?”
虽然皇后的声音平静,但是常年不出宫的她今日居然悄然驾临如此是非之地,二皇子岂能猜不到她的来意?
“母后误会了,儿臣并没有下过这样的谕命。”
二皇子此话一说,他身后数步之外的韩之涣面色顿时一白,咚的一声跪下道:“启禀皇后娘娘,是微臣查到贾家人与城外勾连,这才带人来此,想要替殿下肃清城内逆党……”
二皇子连忙替皇后解释:“此人乃是鸿胪寺卿之子韩之涣,奉儿臣之命清查城内逆党。”
皇后一如之前般的沉默,但她的每一次沉默,四周都安静的落针可闻。仿若她便是天上的神灵,没有人敢发出任何音节,生怕错漏了神灵的半分旨意。
“本宫乃是后宫之人,本无意理会前朝诸事。但是尔等难道不知,贾家荣国府乃是贵妃娘家,非陛下旨意,何人胆敢轻蔑本分。
如今尔等却堂而皇之持兵戈扣门,侮辱贵妃祖父母及家人,置尊卑法礼何顾,又置陛下颜面何顾?”
虽是简单的诘问,韩之涣却心都沉到了肚子下面去了。
看二皇子在皇后面前至纯至孝,言听计从的模样,若是任由皇后**,只怕最后所有罪责都只能他来抗下,因大声道:“皇后娘娘息怒,非是臣等不知尊卑礼制,实是如今局势紧迫,前有反王弑君谋反,现在又有叛军围城!
臣受殿下知遇大恩,惟愿肝脑涂地,助殿下早日肃清叛逆。
娘娘或许不知,贾家二公子贾宝玉,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经认了反王为义父,举行了认亲大礼。
如今反王在铁网山举兵谋反,而贾宝玉却仍旧驻留铁网山,必然为虎作伥,襄助逆贼。
殿下虽然仁慈,顾念旧情不肯为难贾府,但是臣等既受殿下委命,岂能不冒死为殿下分忧解难?若是任由贾府中人里通叛逆,在城中勾连四方,泄露城中机密,最终酿成祸患,岂非罪该万死?”
“好一个忠贞不二的臣子!”
皇后的声音第一次带上怒意,她沉声斥问:“既然你说如今尚驻留城外之人,便必定与反王同流合污,那本宫问你,本宫之父,齐王之祖父如今也尚自驻留城外,是否,他也定然与反王同流合污?是否,韩大人也要率兵,查抄了我叶家?”
二皇子躬身劝道:“母后息怒……”
韩之涣面色苍白如纸,抬起头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皇后凤辇。
皇后娘娘何以如此气怒,查抄叶家?
他怎么敢!
可以说,现在城中任何一家,他都不会太过于忌惮,但是唯独叶家,他是根本不可能也不敢去碰的。
二皇子虽然极负仁德之名,兼之满朝诸公皆拥举爱戴。
但是,二皇子身上的皇嗣正统的身份,有一半皆是出自于当今叶皇后!
若非二皇子幼稚之时便承嗣于叶皇后,早已丧去生母的二皇子,与如今的四皇子景祺何异?
可以说,有了叶皇后,二皇子才是皇位名正言顺的不二继承人。
如今皇后既恶于他,他日后岂能有好?
心中既然惧怕,面对皇后的诘问,他便要努力解释:“皇后娘娘恕罪,臣绝无此意,太师德高望重,定然不会屈服于逆党,做危害朝廷之事,臣自然不敢对叶家不敬……”
“住口!”
却是二皇子打断了韩之涣苍白的解释,他冷淡的看了韩之涣一眼,确定他闭嘴,然后方回头,恭声道:“臣下无知,冲撞了母后,是儿臣管教无方。
今日之事,儿臣俱已悉知,皆是臣下枉猜上意,胆大妄为所致。儿臣这便责令他们离开,不再为难贾家。
只是累及母后为此事伤神,实乃儿臣不孝,还请母后恕罪。”
听了二皇子的话,皇后怒气似消散了些,她道:“如今多事之秋,不论是朝廷文武百官,还是诸多名门勋贵,皆在举目张望。
你既身负重任,便当以仁德之名,以收天下臣民之心。
不论贾家是否真的有谋逆之举,在局势未稳之前,妄定罪名,甚至是制造杀孽,只会令人对你畏惧如虎,或者心生怨怼。
不论是哪一种,都将使你自绝于民心之外,你当切记。”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自当谨记。”
大事定论,气氛缓和,而此时荣国府大门正开,王夫人等后知后觉的从府内出来,跪迎皇后。
皇后也只是在让她们平身之后,简单宽慰一两句,便令摆驾回宫。
从始至终,皇后皆未曾露面。
二皇子看了一眼满街目送皇后辇舆离去的众人,亦没有停留,只是让也已经赶到现场的北静王水溶处理好此间之事,便翻身上马,亲自护送皇后回宫。
……
长乐宫中,皇后屏退左右,看着面容沉俊的二皇子,问:“你可怨母后今日干涉你行事?”
“儿臣绝无此心,母后行事,自有一番考量,儿臣岂会不知。”
皇后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忽然轻叹道:“你从六岁开始,便养在本宫膝下。本宫无嗣,所以一直将你视若己出。
但是本宫生性懒怠,不善言辞表达,细细想来,你从小到大,本宫对你的关心实在太少。
尤其是这些年你开府别居,你我母子二人之间,除了往常你来给本宫请安,便无几次真正母子之间的交谈,如此想来,却是母后失职了。”
并不强烈的自责的话语,却令二皇子瞬间有泪目之感,他猛然跪下,述道:“母后多虑了,母后乃是天底下最好最尽责的母后。
若无母后对儿臣从小的关心呵护,儿臣何以有今日?
母后虽然没有时刻将儿臣提在身边教导,但是言传身教,母后身上一切优秀的品格,都对儿臣有着深刻的影响,并令儿臣始终敬佩。
儿臣到现在,都始终记得,母后每一次对儿臣的深切教诲。”
二皇子自然被触动内心。
叶皇后虽然不像民间母亲那样对他有着无微不至的照顾,但是从小到大,衣食住行,却是让宫人全部给他安排的极好的。
他得了先生的夸赞,叶皇后也会奖励他,他犯了错,叶皇后也会批评他,甚至处罚他。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从来没有在这位并无血亲的母后身上,察觉到一丝的冷漠……
这区别于他的父皇。
以前,他曾以为那是因为父皇的严厉,是天家奉行也“抱孙不抱子”的教育观念。
直到后来,他发现,他的父皇对他根本就不是严父那样的严厉,而是,对方根本就没有把他当做过一天的儿子。甚至,当他每一次叫其父皇的时候,他父皇的心中,或许都是满满的厌恶与憎恨。
相比之下,母后对他无欲无求的照顾方式,竟是他心中唯一精神寄托的港湾!
至少,母后是真的把他当做儿子来看待的。
所以别说今日母后只是要保一个贾家,便是要他连冯、陈、卫那几家都放过,他也不会犹豫。
当然,前提是冯家还有人存在。
叶皇后不是个喜欢煽情的人,但见二皇子因为她随意的几句话便目中含泪,也有些感触。
她再次叹了叹,道:“太上皇,现在究竟在何处?是生……是……?”
二皇子立马明白了叶皇后的意思,他一直都知道,她的母后并非真正的两耳不问窗外事。
如今她既这么问,定然已经是了解了他眼下的局势。
但他并不准备隐瞒,只是很落寞的摇了摇头,并道:“儿臣不知,但对方言,太上皇已经苏醒……”
叶皇后无言,二皇子脸上的落寞和未尽的话她自然明白。
这些日子,她虽然没有出宫,但是外面的大事,她都知道。
她天性**,心思通透,自然看得出,外面的一切,大多都是她这个儿子蓄意造就的。
“你可有取胜的把握?”
二皇子心中感动。
母后显然已经看出什么,但她并没有惊慌失措,只是那样关心的问他,可有把握?
他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这种时候,没有必要令她担心。
叶皇后静静的看着他,忽道:“收手吧,只要你肯收手,本宫和叶家便是倾尽全力,也定会护你周全。”
二皇子讷讷的看着叶皇后,深深一拜:
“母后恕罪,儿臣,别无选择。”
他从一开始,便已经没有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