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揭秘(一)
行宫大殿之中,所有人都看向景泰帝。
他们和叶琼与太上皇一样,都十分好奇景泰帝对待大皇子和二皇子为何会有截然不同的区别。
景泰帝原本一直垂着头,似乎是感应到周围的目光,他抬起头来,淡淡的扫过了众人的神色,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嘲讽之色,道:
“儿臣不想父皇也会有此疑问……
儿臣是父皇的儿子,儿臣身上的一切,自然都是从父皇身上学来。
当初,承瑞太子身为父皇的长子,被父皇寄予厚望,年仅八岁就被父皇立为太子,地位无可撼动。
从此,满朝大臣和父皇的目光,全部都在承瑞太子一人身上。
大家都知道,承瑞太子就是未来的大玄之主,我等排名靠后的皇子,自然不敢与之比肩。
可惜,承瑞太子时运不济,死在七皇叔手中……
然后,父皇又将目光投放在三皇兄的身上,亲自将其带在身边,带到军中历练。
于是,群臣又知道,三皇兄是父皇您选定的大玄继承者……
父皇严格践行宗法礼制,不以私心而论立储之事,儿臣深为敬佩。
所谓长幼有序,合该如此。
景修身为儿臣先皇后嫡子,又是长子,儿臣自然对他多有厚望。
至于景灏,他既非嫡子,又非长子,难道就因为他有些聪明才智,儿臣便要违背宗族礼法,违背父皇的言传身教,令其越过景修么?”
景泰帝直直的看着太上皇。
众臣侧目,景泰帝这番话中,好强的怨念……
“你这是怪朕,当年冷落了你么?”
“不敢,父皇乃古往今来之圣君,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儿臣怎敢埋怨父皇。”
太上皇看着下方的景泰帝,他忽然感觉心中一阵寒意。
回想他的一生,何等波澜壮阔,气吞山河。
唯独,在养儿子这一点上,令人叹惋。
十多个儿子,大多已经先他一步而去,而面前这个被他亲手推上龙椅的儿子,却对他有如此深厚的怨怼,甚至不惜起兵谋他……
而今其既已事败,却毫无惧怕悔过之心!
面对如此样的景泰帝,他一颗活了八十年,见惯了起落风浪、人情冷乱的心,也不禁泛起丝丝凉意。
有恃无恐么?
呵,难道他以为,朕当真除了他,就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太上皇没有说话,殿中之人却明显感觉大殿之内的温度又冷了几分。
便在此时,忽见沐秋波一步跨出,跪拜道:“回禀太上皇,臣知道陛下为何重大皇子而轻二皇子!”
景泰帝猛然回头,如狼一般的冷冽的眼神看着沐秋波。
其他人也将目光聚集而来。
方才景泰帝已经解释了,他重大皇子而轻二皇子的原因,在于“礼”。
长幼有序!
而现在沐秋波却突然说他知道为什么,不是当面打景泰帝的脸,且明说景泰帝是在撒谎么?
太上皇也看向沐秋波,他已经看出来,沐秋波今日必然是有备而来,而且,看起来他的目标正是景泰帝。
“父皇,此人心怀叵测,昨日春月湖行刺便是他主谋策划,父皇应该命人立马将其斩首示众,而非听其妖言惑众。”景泰帝一反之前“倔强不屈”的姿态,躬身请命。
太上皇本来确实不想让杜秋波说话。
皇帝该如何处置,他自有打算,却容不得外人干涉。
但是看景泰帝的表现,似乎……
他一时没有开口,沐秋波便默认为太上皇已经恩准,并不废话,直接朗声道:“因为,二皇子并非陛下的子嗣,乃是妖**乱宫廷所生的孽种!”
一言既出,满殿皆惊。
连角落里侍立的黄门太监,以及跪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南安郡王等人,都悄然抬起了头。
太上皇满面寒霜:“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臣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臣可以以先王的名义起誓,臣之所言,绝无半点虚假。
而且,臣还要告诉太上皇,除了二皇子,宫中三公主、四皇子还有五公主,无一例外,皆为妖**乱宫廷所生……”
“嘭!!”
哗啦啦啦~
或许是太上皇面前的龙案不甚厚重,在太上皇极怒之下一推,便顺着御阶滚下,案上书册、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群臣全部起身,盈盈而跪。
然而,即便是如此,沐秋波仍旧没有住口的意思。
他被打断了一下,而后便作无事一般,继续道:“陈之所言,句句属实,太上皇若是不信,臣可以将当年所发生的那些事的来龙去脉,一一为太上皇解释清楚。
当然,若是太上皇觉得,此间真相太过骇人听闻,有损皇家颜面,宁愿蒙在鼓里也不愿意查清真相。
那么,太上皇也可以下令,即刻将臣满门赐死。”
沐秋波叩首。
太上皇立在御阶之上,怒视着他。
他怎么敢……!!
二皇子、四皇子加上三公主五公主,皆非皇帝所出,而是妖**乱后宫的孽种?
这种大逆不道,连太上皇都觉得触目惊心的话,沐秋波怎么敢,怎么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此时此刻,太上皇真恨不得立刻将沐秋波赐死。
但是……
不说沐王府的王爵乃是凭军功封的,绝非走了狗屎运白捡而来,这样的府邸,便是他要除,也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另外,话已至此,若是不令沐秋波将话说完,群臣心中必然更加猜疑,只怕还以为他也是知情者之一,故意要帮景泰帝遮掩……
果然,礼部尚书颤巍巍的道:“太上皇,沐王爷口中所言之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一旦传出去,必然引起天下哗然。
所以,臣请太上皇准沐王爷将话说完,以证真假。
若最终证明沐王爷乃是胡言乱语,如此不但可以令人去疑,而且到时候无论太上皇如何再处置沐王府,也都名正言顺了。”
礼部尚书李守善已经七十多了,在大玄像他这么大年纪还未致仕之人,着实也不多。
他掌管礼部,对于这种事自然最是敏感。一听到沐秋波的话,便知道这可能是一件足以影响大玄礼制的大事件,绝对不能放任不理。
所谓堵不如疏的道理,他是懂的,他希望太上皇也懂。
既然都说了,若是不能说清辨明,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传言,必定愈演愈烈,说不定还会动摇大玄的统治。
因为二皇子,可是太上皇和他们共同认定的未来的大玄皇帝!
李守善的意思,其实也是在场大多数重臣的意思……
太上皇为君近一甲子,自然能够看明白。
他给了冯祥一个眼神,冯祥立马会意,下去将所有无关紧要的太监赶出去,并调了一队殿前司禁军将大殿围起来。
第528章 揭秘(二)
看着殿内十数位大臣的神色,太上皇知道,木秋波所言之事若是不能说个清楚明白,只怕他们心中的疑云是解不开了。
此次铁网山之行,先是他遇到行刺,然后政变,而且政变的幕后主使还是皇帝,如此种种,皇家的颜面已经扫地。
若是再有一个天大的关乎天家血统的丑闻、疑云萦绕在朝野之间,只怕大玄的根基都要动荡了!
这是他绝对不允许的事。
但他却也知道,堵不如疏的道理……
索性,打开了说,说清楚说明白了,人没有了疑惑,也就不会那么好奇了。
正好,他也想听听,皇帝,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皇帝。
这么多年了,他以为他对皇帝已经足够了解,现在看来,还远远不够。
面如乌云一般的太上皇,苍然立在御阶之前,看着前面的景泰帝,问道:
“皇帝,你怎么说?”
景泰帝面色阴沉如水,他死死的盯了木秋波一阵儿之后,转过了头。
到底他还是一个帝王,在木秋波对他视而不见的时候,不至于骂街……
但是,不失态,不代表他内心没有激起惊涛骇浪!
他为何要急着从太上皇手中夺权?
除了因为这么多年来的憋屈,除了大皇子的死对他的巨大打击,更有一点,苏玉成临死之前说的话给了他警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最大的秘密,早晚有被人揭露的一天,到了那时,面对天下人的指摘,他一个不能一言九鼎的帝王如何自处?
怕是只能羞愤而死!
但若是他已经彻底掌握大权,成为真正的人间至尊帝王了呢?
自然情况就不一样了。
相信,在屠刀的刀锋之下,没有几个人,愿意拿自己的生命来“鄙视他”。
所以,他必须要夺权,尽快的夺权,且必须要成功……
可惜,他还是失败了。
不但失败了,还失败的那么彻底,那么的毫无还手之力!
他不甘,他愤怒。
不甘心失败,愤怒自己在太上皇面前的弱小,也怨恨他的父皇,居然一直防备他至此……
在失败和这些负面情绪之下,他感觉他已经压制不住自己了,也不想压制了。
所以,面对太上皇的问罪,他不再委曲求全,不再忍辱负重。
此时,听得太上皇之言,他甚至心中发出一阵笑声,而后轻飘飘的回道:“儿臣谨遵父皇之意,父皇想要如何,便如何。”
既然父皇你想听,那就听吧。
无所谓了……
这个天下是你的,皇家的体面也是你的,而我,除了耻辱,什么都不是。
见景泰帝如此,太上皇强忍心中怒意,不再理他,转而对沐秋波道:
“你可知,今日你的话,但凡有一句不真,从今而后,大玄将再无沐王府。”
“臣明白,谢太上皇恩典。”
沐秋波似丝毫听不出来太上皇话中的冷意,他伏地叩谢皇恩。
场面一时安静,连仍旧跪在殿内,无人在意的吴天佑和赵权等人都早已停止了哀嚎,尖着耳朵等候听这等皇家秘闻。
礼部尚书李守善略显性急,加之知道这种事太上皇不便亲口询问,便主动出来问道:“沐王爷,你方才所言可有凭证?陛下虽然对大皇子略有偏爱,但也不能因此就揣测二皇子三公主等人皆非陛下子嗣!
王爷可知道,你方才的话若是传出去,对朝野有多么大的影响?”
沐秋波直起身,偏头看着李守善,脸颊上的肉微微一动,语气莫名道:“凭证?就凭当今陛下,早在二十年前就不能人道,如此可够?”
沐秋波的话语虽淡,但是听在李守善等人的耳中,却如平地惊雷一般响亮!
堂堂天子,九五至尊,居然……这如何可能?
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向景泰帝,欲求真假。
许是早有心理准备,景泰帝并没有太多的反应,他冰冷的目光迎向众人,所有人与他对视一眼,皆避开。
不管怎么说,景泰帝都是皇帝,哪怕今日是景泰帝最落魄的时候,但是当了十多年皇帝的那一丝皇权加注的威严,仍旧令人心生畏惧。
只有沐秋波没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若真要说,大概也就是淡淡的嘲讽之色了。
景泰帝看见,眼神更加阴沉几分。
但是,他还是没有说什么。
帝王的骄傲,让他不屑于在这等事上纠缠,做没有意义的辩驳。
当然,他也不会主动承认什么。
只是慢慢的转回头,保持之前的状态,垂首而立。
这样,也就没人能看见他的神态了。
见到这个状况,跪在太上皇身侧的叶琼忍不住身子都晃了晃……
景泰帝的反应,无疑有默认之意。
若是这样,那景灏,莫非真的不是帝王血脉?
虽然如今的二皇子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对他的话言听计从,但是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名义上的外孙,他对他也是有感情的。
他很难想象,若这便是真相,对那个自小内心要强,如今也还不到及冠之年的小小人儿,会是怎样的厄运。
他可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呵呵,受不住又如何?世上最不公平的是命,最公平的,也是命。
回头想想,从这些年景泰帝的行为当中,其实还是能够观察到一些蛛丝马迹的,只是没有人敢往这个方向怀疑。
如今,似乎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原来堂堂天子,大玄皇帝陛下,竟然只有一个大皇子是他所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
与叶琼一样看出端倪的人很多,和他一样疑惑的人也很多。
李守善强自镇定,他不敢去追问景泰帝他的生理问题,只能把问题抛还沐秋波:“你如何知道这些?”
是啊,这等隐秘之事,沐秋波如何知道?
二十年前,沐秋波也才几岁吧?
沐秋波并没有解释他为何知道,他缓缓开口,语气沉稳,犹如回忆多年往事一般:
“自承瑞太子薨逝之后,储君之位空悬,太上皇膝下仅剩的数位皇子之中,三皇子勇武刚毅,四皇子温润谦和,乃是最有希望夺得储君之位的人选……”
在场不乏太上皇一朝的老人,闻言一愣之后,随即心内一声长叹。
回想起来,当年可非正是如此?
三皇子好武艺,擅长军事,太上皇数度亲征,皆会随行,以弱冠之年,便在军中立下了赫赫战功,深得军中将领的爱戴和尊崇。
反观四皇子,虽然平素默默无闻,但在诸皇子中,是出了名的性格好。加上当时太上皇子嗣遭难之后,所剩皇子不多,四皇子齿序又在前面,所以太上皇出京,几乎都是留的四皇子监国。
四皇子虽无天赋之才,但是处理朝政十分勤奋,所以一来二往,也得了朝中许多大臣的青睐。
想当年,他们还曾猜测过,太上皇究竟会在他二人中选择哪一位做太子。
当然,大多数人的猜测还是三皇子,毕竟三皇子较之四皇子,既是嫡,又是长。
可惜……
“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位殿下各有所长,表面上虽然兄友弟恭,但实际上却是互不相服,甚至为了夺得储君之位,明争暗斗……”
这些皇室的陈年旧事,往常人都不敢提,但是沐秋波却无所顾忌,就像是评论普通豪门一般,将这些事一一抖露出来。
“两位殿下在暗地里的争斗中,互有胜负,最终是三皇子殿下胜出了,太上皇明确表示出了立三皇子为储君的意思。
于是三皇子殿下心安了,他以为他和四皇子不过是利益之争,也或许是觉得手足所剩不多,想要挽留这一段兄弟之情,当然,也有可能是以胜利者的姿态表现自己的大度也有可能。
总之,三皇子最后没有乘胜追击,反而主动与四皇子示好。
四皇子欣然接受……
但是三皇子不知道的是,那时的四皇子早已对他恨之入骨,又怎么可能真心接受他的示好?
果然,没过太久,三皇子就在四皇子的策划之下,就卷入了丽妃案中,不得不举兵逼宫,事败后自刎谢罪而死。”
这些往事,便是他们这些朝中重臣,都只敢私下里悄悄和亲密之人偶尔提及,万万不敢与外人述说。
如今听得沐秋波之言,自然都显得很沉默。
而且,沐秋波说了半日,似乎没有说到重点……
“各位大人可是想问我说这些作甚?或者为何我要说四皇子早就对三殿下恨之入骨?
呵呵呵……其实这是一个问题,因为,早在曾经的一次争斗中,三殿下手下的侠士,误伤了四皇子,致使四皇子身体有缺,成为不全之人!
至于这是哪一年哪个时节的事,小王并不知清楚,各位大人若是真想知道,估计只能问我们的皇帝陛下了。”
众臣讪讪,深叹沐秋波大胆,竟然说这种事的时候还敢笑?
哪怕景泰帝过不了这一关,但是你这样,落在太上皇眼中,也是妥妥的蔑视、侮辱皇家之罪啊。
但是正如不太明智的沐秋波一样,群臣之中,也有些不太理智之人,竟然当真向景泰帝投去询问的目光……
陛下,你真的是太监么?
景泰帝余光见之,面色微微狰狞起来。
第529章 揭秘(三)
沐秋波的话中透露出来的消息很多,比如,当年分明是三皇子举兵谋反,四皇子乃是平叛的功臣,怎么到沐秋波嘴里,三皇子竟然是被四皇子构陷的呢?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还是,弄清楚二皇子等人的血统问题。
李守善沉声问:“既然沐王爷坚持说陛下……那你口中的妖人是何人?”
没办法,因为景泰帝始终没有反驳,所以身为“主审官”的李守善也只能默认沐秋波的话是对的,只是希望多问一些,以从中找到破绽,帮助景泰帝反驳沐秋波的话。
毕竟,除了少数心思阴暗,八卦心极强的人,没有人真的希望这是真的。
对李守善等人来说,他们还是希望是沐秋波在撒谎,因为他们并不想自己跪拜了十多年的帝王,乃是一个类阉人!
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耻辱。
“妖人便是那妖僧竺兰!”
“有何为证?”
“那妖僧自陛下潜邸之时便以得道高僧的身份跟在陛下身边,但是谁知道,他其实本来就是陛下的心腹,所谓高僧,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后来陛下登基,其更是光明正大的待在皇宫之中足足十多年,名为替陛下讲经说法,其实,不过是暗中操行瞒天过海的无耻勾当罢了,呵呵呵呵……”
说到这里,沐秋波多少有些忍不住讥讽的笑了起来。
旁人却浑然不在意他这一点了,他们都被沐秋波的话所吸引震撼。
原来是他……
倒也说的通,陛下看起来,本来也不像是心中特别尊儒重佛之人,为何对那竺兰如此尊崇?
而且,后来确实爆出,那竺兰并非出家人,而是杀人不眨眼的妖人……
如此,由不得人不怀疑。
只是,陛下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做?
一些人陷入沉思。
李守善只觉浑身发抖,他掌管天下教化十来年,不是没有听闻过“借腹生子”这样的说法,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堂堂皇家,堂堂天子的身上!
这要传出去,必然是动摇国基的惊天丑事啊!
因呵斥道:“这些事,满朝文武,甚至连太上皇都不知道,你又是从何得知??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莫非,你是在蓄意攀诬陛下?”
此间是太上皇为皇帝设的公审堂,没有皇帝的亲信,李守善也不太亲近皇帝,但是此时,他觉得他有必要向着皇帝说话。
自然也就顾不得沐秋波一个王爷的身份了。
很多人都知道沐王府一直以来不为景泰帝重视,所以,李守善的言下之意就是沐秋波在对皇帝蓄意报复,落井下石。
沐秋波对于李守善的不客气也不甚在意,他摇摇头道:“我没有证据……”
就在大家刚刚暗松一口气的时候,沐秋波又道:“不过,我知道谁有证据,而且,他知道的比我知道的这些还要更加详细……”
“谁?”李守善紧张的问。
沐秋波笑了笑,跪转身子向着太上皇,再次叩首道:“臣想向太上皇讨一个恩典!”
太上皇立在御阶之上默不言语。
此时整间大殿,除了十余个精神力高度集中的侍卫,就只有他和景泰帝二人是站着的。
一眼看去,全是埋着的人头。
所以,沐秋波此时昂扬的正面,便显得格外的明显。
但是太上皇却并没有沉默太久,他淡淡的道:“说。”
“臣想恳求太上皇赦免一个人的死罪。”
“谁?”
“大明宫总管,戴权。”
……
京城之外,大队军马缓缓而行。
二皇子自凌晨收到皇帝动手的消息,便果断夺取了京城的控制权,然后又召集京畿之地的军队,欲赶往铁网山勤王保驾!
不得不说,提前数个月就开始准备的二皇子,展露出了他应有的水平和能力。
不但轻而易举的破了景泰帝的防卫,夺走京城的控制权,而且,还能短短数个时辰就拉起了两三万的勤王军马。
这可是除了铁网山之外,整个京城所剩防御力的大半了。
也就是说,现在偌大的一座京城,加起来只有不到一万的防御力量,几乎处于瘫痪状态!
这个时候,若是有异族来攻,只怕顷刻之间,大玄京师便会陷落在异族的铁蹄之下……
当然,这只是如果。
大玄承平百年,别说周围已无强邻,便是有,也隔着京城十万八千里,又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京师脚下?
所以,二皇子自然也不担心这个。
他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漫无边际的将士们,眉头微微一皱。
身边的亲信以为他是嫌大军行进速度慢,便道:“殿下,因为南大营的将士们大多都是步卒,从城南绕到城北已经耗费了大量的体力,故而行进缓慢。”
京城很大,铁网山在京城以北。南大营的两万将士,又不可能直接从城中穿过,所以,只能绕城半圈。
加上将军们又催的急,现在自然是人疲马乏。
二皇子了然,他其实也不是嫌慢……慢一点,未尝不好……
忽见南大营都统陈乔御马而来,二皇子面色一正,连忙道:“怎么样,可是铁网山那边有消息了?”
铁网山再近,快马也要小半日才能到,自然有信息差,所以,二皇子几乎是不间断的派人前去打听。
东平伯陈乔抱拳行礼道:“回殿下,正是。已经探明,铁网山突然出现的大批人马应该都是边军,虽然数量不明,但猜测是太上皇的人,如今已经突破了防线上山了……”
二皇子面色微微一变,太上皇竟然早有准备,如此,只怕景泰帝难以成事……
二皇子虽然还不知道景泰帝已经惨淡收场,但是凭他从小在太上皇的荣耀中长大的经历,他下意识的觉得,只要太上皇有准备,景泰帝就一定不会是太上皇的对手!
原本在他和竺兰等人的计划之中,最好的想法自然太上皇和景泰帝两败俱伤,然后他们不费吹灰之力的上位。
其次就是太上皇被景泰帝谋害,然后他们打起太上皇的旗帜,拉拢太上皇旧部,反对景泰帝,从而谋得那一条生路!
这也是最大的可能。
毕竟,景泰帝是处心积虑,是有预谋的兵变,而太上皇已经养尊处优十多年。
不管是第一点还是第二点,对他们而言,胜算都是挺大的。
唯独最后一种情况……太上皇胜了,这种情况,虽然暂时解除了来自景泰帝的威胁,但是,他的身份,始终都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不论何时爆发,都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竺兰不惜以死,也要逼景泰帝动手。
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最后一种情况。
二皇子心中阴晴变换,现在,最重要的是,他不能知道铁网山的具体情况!
十来万人的铁网山,在混乱的时候,探子们还能探听到确切一些的消息,但是如今形势明确了,反而只能探听到外围的消息……
不过,很快他还是做好了决定。
“传令下去,全军加快速度,前往铁网山救驾!”
既然景泰帝大概率是败了,那么,他必须要第一时间赶到太上皇身边表忠心。
至于身份的问题,呵呵,以景泰帝的性格,恐怕就是死也不会说出来的。
这也是竺兰敢当着景泰帝的面承认他们计划的原因,他从来不怕景泰帝对外宣布二皇子的真实身份,就算,他们真的有可能谋夺了元玄皇室的江山……
所以,只要太上皇一日不知道真相,他就有被太上皇扶上帝位的可能!
再有,若是等他赶去之时,铁网山的情况并没有稳定……说不定,他也可以学学他的父皇,来一个嫁祸什么的。
反正,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到底是谁谋反,谁又说的定呢?
不过这一切,都要等他到了铁网山再说。
……
第530章 揭秘(四)
戴权心惊胆战的被押进大殿之内。
他感觉自己的浑身都在发抖。
能不发抖么,他是皇帝身边的第一号大太监,天然的心腹。皇帝谋逆事败,他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更别说,这件事他还参与了……
所以,自从景泰帝被带走之后,他就在深深的恐惧之中,盘算着一切可能活命的机会。
最后发现,是零。
没错,这么大的事之后,景泰帝可能还有活命的机会,他们这些景泰帝身边的人,是定要被太上皇清理干净的,没有任何例外的可能!
此时被带到这边来,看见不成人样的南安王等人,他也只以为是最后过问一下,就该一起上路了。
所以,此时的他除了心慌恐惧,别的什么也不能思考,只是在面对太上皇之时,出于本能的跪下。
大殿很安静。
戴权忍不住抬头瞧了一眼,所有人都看着他,眼中除了冷漠,还有十足的好奇和审视之色。
戴权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只看了一眼就赶忙低下头,却突然听得一道冷冷的声音:“戴权!”
“奴才在…”
搁在以前,戴权如何会将李守善放在眼中,更别说自称奴才了。
但是此时,听得李守善的问话声,他下意识的就伏首低语而回。
“方才沐王爷说,陛下的诸皇子公主之中,只有大皇子乃陛下亲生,此事你可知道?”
戴权心中巨震,多年来服侍帝王的敬小慎微让他第一时间保持了低头的姿势,没有让别人看见他的神色。
陛下的这个秘密终究还是被人知道了么……
“这个,奴才并不……”
身为大明宫总管,戴权自然知道这件事的影响力,哪怕处在这个时候,他依旧是下意识就要否认、撇清。
这件事,多说一个字,都是死罪!
但是他话并没有说完就被沐秋波打断了:“戴总管还请想清楚了再说话,这可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了。
就算戴总管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是小王想,你那搬来京城投靠你的隔房堂兄一家,以及他们过继到你名下,将来给你养老送终的儿子,他们可能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戴权回头,木楞的看着沐秋波,那充满奢求的眼神表达的意思很清楚:我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我已经替你向太上皇求了恩典,只要你老老实实,原原本本的将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太上皇便会赦免你的死罪。”
戴权神色很是变换了一番,他有些不敢置信,所以他将目光慢慢移到其他人身上……
以他察言观色的本领,很快就看出,沐秋波没有骗他!
其实,也没有人敢当着太上皇的面“假传圣旨”。
他那一直悬到嗓子眼的心顿时热切激动起来!
悄悄瞄了一眼太上皇等人的面色,他心思急速转动。
所有的禁忌,都是基于打破了它将会承担的后果而来。
皇帝的这个秘密他这一辈子没有对第二个人说过半句,就是因为知道,但凡透露半句,他都承担不起后果!
可是现在,他已经到了绝对的绝境了。
还有什么后果是他承担不起的?
若是能用它换回一条性命……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只要他不死,他的养子等人自然也就不会死……
很快,戴权就知道了,这个诱惑,他无法拒绝!
太上皇一言九鼎,食言而肥的概率很低,就算沾染上这件事后来还有可能带来别的灾难,但那已经是之后的事了,还有时间寻找破解之法。
眼前的却已然是死路一条,先逃脱这个绝境,才有资格考虑后面的事。
因此,他在有意识的故意迟疑了十多个呼吸之后,便五体趴伏而道:“谢太上皇恩典,只要是奴才知道的,太上皇尽管相问,奴才绝不敢说半个字的假话!”
沐秋波闻言,面上露出笑容。
事情已经妥当,他不相信,如此情况下,太上皇知道这些事,还能忍得住……
若真是如此,那就是老天瞎了眼吧。
他会用最后的方式为他父王,为沐王府讨回公道,便是阖族陪葬亦无妨。
既然人间不值得,又有什么好留念?
……
戴权总之是景泰帝还未及冠就跟在他身边的老人。
虽然不敢说景泰帝的所有事他都知道,但是有些事,是肯定瞒不住他的。
只是戴权深谙为奴之道,才能一直活到今天。
在李守善和他的一问一答之间,戴权慢慢的将当年那些陈年旧事,包括别人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一桩桩的道来。
“不是,真正的情况是,当年的云妃娘娘,原本便是竹青的的妻子……竹青就是竺兰出家之前的名字。
云妃娘娘在王府之前就已经怀有身孕,正是竹青的孩子。
而当时陛下正担心内帏长久无所出,会引来怀疑,影响与三殿下的夺位之争,便以外出办事为由,将云妃娘娘带入宫中,不久之后便诞下了二皇子。
如此,陛下才算安心。
后来三殿下事败身亡,不就之后太上皇便传位于陛下,此时距离二皇子出世已经过了许多年,陛下不得不再次担忧前事。
这一次,陛下却并没有选择之前那样,而是直接让竹青入宫……
所以,二皇子包括之后的皇子公主,实则皆为竹青的子嗣……”
“太上皇……?”
上方冯祥的关切声中断了戴权的话。
戴权抬头看去,就见形容消瘦的太上皇被冯祥扶着,面色难看至极。
他赶忙低头,不敢继续说。
但是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包括之前沐秋波不知道的云妃的来历,都说的明明白白!
至于后来皇帝为什么不继续采用之前从宫外带人的办法,而是选择最屈辱的法子,其实也很好理解。
一次从外面带回来正常,但是次次如此,就惹人生疑了。
为什么皇帝后宫的人始终没动静,偏偏只有外面来的人才会怀上龙嗣呢?
所以,他们都能理解景泰帝当时内心的挣扎和屈辱。
但是理解归理解,回过头来一看,此事,简直荒谬无耻至极!
纵观古今,可曾有如此帝王,竟命人暗中**自己的后宫,甘愿做那绿龟奴??
便是那最屈辱的亡国之君,尚且有杀妻戮女以不受辱之悲壮之举,何况堂堂盛世之君?
退一万步说,身为皇帝没有子嗣又如何?
古之帝王,也不是没有子嗣单薄之流,那些人,难道都要行此等龌蹉的勾当?
如此看来,终究是景泰帝自身立身不正,行为不端,实在,枉为人君!
他们堂堂读圣贤书以教化天下的君子,何以落得侍奉一位如此君王的下场?
于是,刚刚还心有同情的重们,便变得愤慨起来。
基于景泰帝还是帝王之尊,不好出言辱骂教训,但是,他们的眼神,足以表达清楚他们的意思!
太上皇也看见了,他如猛虎一般锐利的眼神直射下方的景泰帝。
他不明白,这样的情况之下,便是随便一个人,都该羞愤而死了,为什么景泰帝却能从始至终垂首而立,仿若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强忍着怒意,他给了李守善一个继续的眼神。
今日话已经说到此处,也没有什么遮掩的必要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皇帝,还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李守善自然又追着戴权询问了几个关键的问题,在问到丽妃案之时,戴权迟疑了。
犹豫了半晌,他忸怩道:“其实,丽妃娘娘,是陛下的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再次不淡定了。
众所周知,当年的丽妃因为诬蔑太后,被赐死……
当然这是官宣,实际上很多人都知道,丽妃是因为私通外人还诞下皇女才被赐死的。
而且那个外人并非别人,正是当时已经将储君之位牢牢握在手中的义忠亲王殿下!
因为此案的爆发,义忠亲王举兵逼宫,事败后自刎而死,当年这些事,可是震动朝野,只要是消息灵通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丽妃应当是和义忠亲王有私才对。
如今,戴权居然说丽妃是景泰帝的人?这从何说起??
第531章 揭秘(五)
“丽妃娘娘是茜香国前王室之后,后为茜香国王大臣之妾,在太上皇第二次征瓦剌、茜香、西摩三国之时为陛下所救。
再后来,陛下就将她送进了宫……”
事涉太上皇,又并非光明伟岸之事,戴权也不敢说的太详细。
譬如,皇帝是如何收服丽妃,又如何瞒天过海将人不被怀疑的送进宫的……
但是,尽管他说的含糊,却并不影响大家的理解。
征战异域他国,所能图者无非有二。
一是扩大版图,二是掠夺财富与美人。
瓦剌、茜香、西摩等国处极西之地,于中原人来说,是属荒凉之地。
所以,其版图对天朝而言,意义并不重大。
既然不谋版图,而又兴王师而伐,让他们称臣纳贡,献出自己的财富和美人,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太上皇也不例外。
太上皇虽非穷奢极欲之人,但也并不反对掠敌国之好为己国所用。
或许这叫做征服欲吧。
所以,在太上皇南征北战的那些岁月中,倒也收过一些异域番邦的女子。
那些女子最后大多默默无声了,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丽妃一样,深刻的印入满朝王公的心目之中。
所有有幸见到过丽妃的人,此时想起,心中都不免追忆和叹惋。
斯女子,妖娆、妩媚、艳质天成……
大不似人间女子!
其实,单是看其能以番邦女子的身份被太上皇封妃,也足以反应出她的不凡来。
要知道,就算是忠顺王的生母,那个为大玄诞下皇子的番邦女子,最终也只有一个令人都不大记得住的低位份……
“陛下深知三殿下生性飞流,所以,在将丽妃送入宫之前,曾令三殿下看过一眼,待丽妃娘娘入宫之后,陛下又刻意引导,令二人产生了瓜葛。
但是陛下当时并没有揭穿他们二人,而是等三殿下彻底泥足深陷,直到十五年前,才将此事戳破。
三殿下惧于太上皇之威,加上有十一公主的存在,情知瞒不过去,最后只能举兵逼宫……”
戴权跪在地上,三言两语将当初的事情吐露出来,使得殿内之人纷纷沉默下来。
唉,怪道都说红颜祸水,连太上皇和三殿下这等人物,也有栽倒在这上面的时候。
最可怕的还是景泰帝了,犹记得丽妃进宫,那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原来从那时开始,景泰帝就已经策划好了如何扳倒三殿下的阴谋。
如此,三殿下又如何能不败?
而且,景泰帝好深的谋算和耐力,他或许知道,单是私通一事不足以彻底扳倒三殿下,所以,等到十一公主长到几岁,被所有人知道的时候再戳破,便是太上皇,也没有办法再包庇……
毕竟,十一公主的存在,就是天家最大的耻辱,她能让三殿下退无可退!
可谓万无一失。
只是,那可是他的父兄,以这种手段陷害,实在是……枉生为人!
众臣悄然打量了一下上方已经坐落在龙椅之上的太上皇一眼,只见这位英明神武的帝王,这位修身养性,恬淡了十多年的帝王,罕见的丢失了他的淡然从容。
他冷冷的直视着下方低着头的戴权,终究知道对方只是个陈述的奴才而已。
漠然转头,看向下方的景泰帝:“孽障!”
太上皇真心怒了,哪怕昨日乱兵围攻行宫,他都没有怒,但是现在,他是真的怒了。
当年的事他大体上都知道,但是却不知道,那些事原来全部都是景泰帝暗中的安排!
此时回想起来,却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他的三皇儿什么都好,颇有三分肖他,唯独有个风流好色的毛病,屡教不改……
原本也算不上什么太大的缺陷,却没想到,就被自己的亲兄弟利用,以致于走上绝路。
好狠的人,好毒的心。
听到太上皇的怒斥之声,垂首而立的景泰帝眼中闪过一抹讥诮之色,却没回应。
场面再次尴尬的静默。
李守善继续追问:“那义忠王府一门被灭之事,又是如何?”
“也是陛下暗中策划……”
“义忠王爷自裁之后,陛下独揽京城防务。陛下令竹青与白莲教勾连,又以顾念手足之谊为名,将圈禁王府的禁军调走大半,而后竹青带着白莲教匪徒,趁夜进入王府屠戮,鸡犬不留……”
满殿沉默。
太上皇一双老目中透露几分虎泪来。
他想起来那年那晚,元祏血溅城楼之前,恳求他饶过他妻儿的画面来。
他想起,他明明知道王府被灭门之事与景泰帝脱不了干系,却选择放任不闻。
难道,他真的错了?
不,他没有错,错的是眼前这个阴狠毒辣,无情无义的逆子!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太上皇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戴权抬头,正要回话,才发现太上皇这话并非对他所说,赶忙伏首作鹌鹑状。
“儿臣无话可说。”景泰帝阴幽幽的道。
他的无动于衷,使得太上皇彻底压制不住胸中的怒火,一拍龙案,喝道:“好一个无话可说!你做下的这些丑事,朕多听一个字都觉得恶心!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朕真后悔当初没有将你同那女人一道赐死,也免得现在,朕连死了也无颜去面对太祖与先皇!”
为君者,当守仁德,口不出恶言。
此时,太上皇亲口说出这般恶毒的话来,可见心头的怒火有多么炽盛。
朝臣及侍卫太监们,全部缩身作不闻之状,以免殃及池鱼。
景泰帝终于抬起头来,他直视着太上皇,忽然笑道:“这么多年,父皇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呵呵呵,父皇说的不错,有其母必有其子,呵呵呵……”
景泰帝态若张狂,他的眼中,带着无言的泪水。
“但是父皇别忘了,除了‘有其母必有其子’,还有另外一句话,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
父皇辱儿臣生母之时可曾想过,儿臣从小到大,连母妃的面都没见过几次,所能看见和听见的,全部都是父皇的丰功伟绩和教导。
所以,若说有其母必有其子,倒不若说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父皇觉得我说的可对?”
“儿臣是做了丑事,一些有时候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恶心的事,但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不是父皇从小交给我们的道理么?
父皇,当初您的皇位得来,何尝不也是经历了一番腥风血雨,一番父子、手足相残?
如今,父皇不是一样被世人尊崇为圣明之君?
儿臣做的一切,也不过是效仿父皇罢了!
至于三皇兄,他逆上作乱,y辱母妃是真,事败之后举兵作乱皇城也是真,哪一件又是儿臣逼迫着他去做的?
他所犯的罪,没有一桩比儿臣轻。只不过因为他已经死了,所以,在父皇的心里,他倒成了孝子贤孙,而儿臣,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殊不知,儿臣身上所有的罪孽,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才是真正的罪人!!”
景泰帝歇斯底里的喝道。
这么多年了,埋藏在他心里的痛苦与仇恨,第一次毫无顾忌的向世人展露。
李守善叹息道:“纵然如此,义忠王爷已死,稚子何辜,陛下竟然能对义忠王爷留下的遗孤下如此毒手……”
李守善活的长,当年的事知道的多。
他知道,当年义忠王爷一共有七个子嗣,全部都没有成年,却都葬身在那一片火海当中。
景泰帝回头,冷冷的道:“y辱母妃,诞下逆女,举兵谋反,如此逆行,难道他横剑一刎就能一了百了?
自古以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是他功成,其妻儿何人不坐享其成?
如此,他既然失败,自然该一同陪葬,又有何辜?
就算我不动手,想来英明的父皇也决不允许他们这样耻辱继续留在世间,左右不过是一杯毒酒赐死罢了……”
李守善无言,他已经看出来,景泰帝情绪已经彻底失控。
而且,他几乎已经将所有罪责承认,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必要再问了。
他看向太上皇,想要让太上皇做最终的决断。
太上皇却道:“丽妃所生之女,当真,是元祏的么?”
一句原本应该没什么意义的问话,却令景泰帝神色一收,略微沉默下来。
“是元祏的么?”
太上皇复问戴权。
戴权面色一变,却叩头道:“这个,奴才确实不知。”
不是不知,而是不敢确定。
或许,这个问题,估计只有丽妃自己才清楚,但是,她显然不可能告诉他。
不过,戴权心中有些猜测。
当初,陛下连义忠王府才不到一岁的小王子都不放过,为何却偏偏放过了身为“孽种”的十一公主?
他可是知道,当年的事情之后,十一公主一直活在民间,直到前不久,才传来她不幸身亡的消息……
可敢说,您的皇位,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得来的?
若真是这样,为何五皇叔、七皇叔他们,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的要造父皇您的反呢?”
太上皇冷冷的看着他:“逆子!”
“是,儿臣是逆子,谋逆之子,是为逆子,这一点儿臣也没什么可辩解!
但是,相对于太祖而言,父皇又何尝不是逆子?”
“陛下!!”
景泰帝的话,令叶琼等人再也站不住了。
景泰帝说这些话,是要彻底推翻朝廷,推翻他们这一脉的得位正确性么?
“让他说!”
太上皇冷冷道。
他倒要看看,景泰帝到底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父皇难道已经忘了,当年太宗猝然驾崩,父皇若是真的忠君孝悌,就该立自己的侄儿,太宗幼子为帝,而不是取而代之。
所以,是父皇给我们做的榜样,所以,三皇兄谋逆,儿臣也谋逆,我们一家人,都是”
第532章 揭秘(六)
此时殿内的安静很多人都并不明白,因为他们大多对这件事都不清楚。
他们只知道,当年十一公主是“病死”了的。
最多也就知道一个十一公主是丽妃私通所生孽种的流言。
更多的辛密,他们无从得知。
景泰帝有些沉默,他自然明白他父皇的意思。对于太上皇能够对此有所怀疑他并不意外,他知道他的父皇一向耳目通天。
但是说实话,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
他和丽妃之事是在他尚且完好之前,至于丽妃进宫之后,从谨慎考虑,他几乎没有再沾染过。
但是,为了使美人计达到十足的效果,他给丽妃的命令是必须要怀上他三皇兄的种,以此彻底套牢把柄。
但是也不知道是他的三皇兄不中用还是因为其行事小心,居然一直都没有动静,然后,他就帮了一把……
后来果然丽妃怀孕了,那贱人也告诉他,孩子是他的。
开始他是相信的,并且这也不影响计划。只要让丽妃把孩子生下来,然后让他的三皇兄相信是他的孩子就好。
只是后来,他发现那贱人的心,慢慢的似乎已经不在他的身上。特别是最后,看见他的三皇兄,为了那对贱人母女,居然真的敢举兵逼宫之时,他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虽然,这些都是他的计划,他的计划就是要让他的三皇兄始终相信那孩子是他的,让他明白他已经处在绝境之中,才能让他走上彻底的败亡之路。
从这一点来说,他成功了。
但他就是心存疑虑,他始终怀疑,那女人欺骗了他,背叛了他……
也就是说,其实他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可能是他的,可能是他三皇兄的,甚至可能是他父皇的……
不过都无所谓了,反正都已经死了。
荒唐吗?
罪恶么?
不不不,自古以来,这样的事又何曾稀少?
越是强盛的家族,越是强盛的时代,这样的事情越多。
哪怕声明如汉唐之响,也不堪细数。
只是,为何他的父皇此时会以这样深切、这样鄙薄的眼神看着他?
他笑了,笑的很大声:
“父皇真的这么在乎这件事?若是如此,儿臣倒也有一件事不明,还请父皇明示……
河间王,当真是端碌王之子?”
一言既出,所有人心都紧张了一下。
这是又要爆出什么皇家秘闻了么?
御阶之上,太上皇冷峻的面容当中,黝黑而略显浑浊的瞳孔顿时一缩。
他身边的冯祥能够看见,太上皇放在紫檀木所做龙椅上的手,死死的握着,近乎将漆黑的扶椅抓出数条杠来。
冯祥心中有些颤抖,陛下,这是真的一点退路也不要,一点体面也不给皇室留了么……
“征和七年,父皇征北蒙凯旋,龙驾途经章泽,端碌郡王携妻眷迎接圣驾。宴中,端碌王侧妃不见行踪,至晚方从行宫而回……”
“征和”是太上皇早年所用过的一个年号,取“征战四夷以为天下之和”之意。
景泰帝仰着头,直视着太上皇:“这些年,坊间一直有传言,说河间王是父皇您的私生子,儿臣自然是不信的,但是随着儿臣的调查,却发现,每一桩每一件都在印证着这个流言。
所以,事已至此,父皇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果河间王真的是儿臣的十弟…儿臣算过了,若是河间王真的是父皇您的儿子,他的年纪刚好只比老九小一点,正好排在第十位。
如果他真的是儿臣的十弟,那么不用父皇费心,儿臣甘愿将皇位让与他。
反正儿臣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又是个残缺之人,早就没有资格坐这天子之位……
哦,忘了父皇近年来是找到了自己的嫡亲皇孙了,还没有恭喜父皇。
只是父皇是否有一件事做的不妥,他们两个算起来竟是亲叔侄的关系,父皇又怎么叫他们做了义父子呢?
若是父皇真正属意的皇位继承人是儿臣那小侄儿,倒也不必这么麻烦,只要父皇圣旨一下,儿臣直接将皇位传给他不就是了,又何必绕这个弯子呢……?”
景泰帝张狂失态的话,令众臣全部尖着耳朵听,却无一人敢露出异样。
实际上,今日他们听到的“劲爆”消息已经太多了,多到已经超过了他们表露惊讶的极限,以致于都感觉到了麻木。
河间王居然是太上皇的私生子?
景泰帝口中的太上皇找到的皇嫡孙是怎么回事?河间王的私生子?不应该啊,就算河间王真是太上皇的种,他的子嗣也绝对和嫡字扯不上关系啊?
想着诸如此类的问题,这些朝廷的顶梁柱,见惯了波浪沉浮的重臣们,也不禁感觉脑袋有些不够用了。
而且,他们也根本没心思去想太多。
太上皇和景泰帝的状态,实在不妙啊。
特别是景泰帝,状若癫狂的样子,令人心生寒意。
布衣癫狂,民间必有不公,士大夫癫狂,朝廷必有大冤,而圣人癫狂,则国必有大祸!
景泰帝全然不在意别人的反应,他只看着太上皇,在一番恣意疯癫的话语之后,正声问道:“敢请父皇明示,这皇位,是传给十弟,还是传给您的皇孙?”
冯祥心都提升到嗓子眼了,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太上皇的状态。
只见华丽的龙袍之下,太上皇嶙峋的胸膛不断的起伏,而太上皇终年平静的面容,也早已铁青一片。
“逆子!……”
太上皇双手死死的抓住扶手,似乎想要起身,但是随即他的身子却猛然一僵,从龙椅上弓起,微微往前一扑。
“嗤~”
一道饱含悲哀与愤怒的鲜红的血沫从太上皇的口中,喷到了面前的地板上,喷到了太上皇龙袍的前摆上……
“老皇爷!”
冯祥连忙跪上前,扶住太上皇摇摇欲坠的身子。
太上皇没有理他,或者说已经没有力气理他。太上皇的双眼,始终看着下方的景泰帝,嘴里喃喃念道:逆子……逆子……
终究,一下子晕了过去。
“太上皇?太医!快传太医!!”
众臣全部慌乱起来。
这种情况之下,太上皇怎么能倒下?
眼下这种情况,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能力处理局面,大家都在等着太上皇的决断……
没等众位大臣们蜂拥至太上皇跟前,忽然听得身后一道闷哼声,他们下意识的回头。
就见不知何时沐秋波已经到了景泰帝跟前,右手保持了一个握刀的姿势,死死的抵在景泰帝的肚腹处,而景泰帝则面露痛苦之色。
“沐秋波,你做什么!!”
所有人大惊失色。
沐秋波,这是行刺?他居然弑君?当着众人的面弑君??
景泰帝显然是没想到沐秋波居然突然对他动手,他的双手出自本能的抵抗,并怒视向沐秋波。
沐秋波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并不言语,他拔出那已经沾着帝王鲜血的微小匕首,就要朝着景泰帝的脑门扎去……
嘶……
终究殿内的侍卫反应也不慢,及时上前,一刀砍在沐秋波的小手臂上,为景泰帝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铛~~~!
匕首掉落在光滑的地上,沐秋波也跌坐而下。
他看着眼前沾染了龙血的匕首,以及匕首在地上点下的三四点血滴,忽然发出畅快的笑声。
似乎浑然不觉侍卫架在他脖子上的钢刀。
第533章 揭秘(七)
太上皇晕倒,景泰帝被刺,接连两件大事使得整个大殿都慌张起来。
景泰帝捂住自己流血的肚子,死死的盯着面前畅快大笑的沐秋波。
“贼子,尔敢……!”
“哈哈哈……”沐秋波听得景泰帝的愤怒声,反而笑的更大声。
“不敢?我有何不敢?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还是你这种人人得而诛之的卑鄙无耻小人!”
当面怒骂皇帝位卑鄙无耻的小人,古往今来,或许都不多。
但是此刻,大殿内却无一人申讨沐秋波。
便是将刀夹在沐秋波脖子上,全神戒备的侍卫首领,也没有任何动作。
保护皇帝是他的职责,但是,现在这个皇帝,以后还能是他们的皇帝么?
若非如此,单论沐秋波方才行刺,他就可以当场将之击杀,至不济也该是将沐秋波持匕首的右臂整个砍下来,而不是仅仅砍伤小手臂。
“陛下纵然有过错,自有太上皇教导处置,沐王爷,你自误了……”
场面不能一直乱下去,此时此处叶琼地位最尊,他站出来,沉声呵斥沐秋波。
同时,他也有些惋惜。
就算景泰帝有千般不是,但他始终是皇帝。沐秋波这一刀,谋逆弑君的罪名是跑不掉了。
整个沐王爷,将会因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况且,当年老沐王爷是被叛军误杀……”
叶琼是想挽救一下这个素日风评不错的年轻王爷,只要解除他的偏执,令他诚心悔悟,说不定事情还有些许转圜的余地。
只是,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沐秋波打断:“太师本是年高睿智之人,何以到如今还相信这等荒谬之语?
当年义忠王爷事败,此人独揽大权。
先王不过是因为反对他的大肆株连之法,便被其派人在禁军衙门之外杀死,而后还谎称是叛军余孽所为……
如此残暴无道之人,可配为君?”
叶琼有些沉默。当年义忠亲王之事之后,太上皇一度十分消沉,不理国事。
所以,义忠亲王之事的余波,几乎都是景泰帝处理的。
如此看来,沐秋波的话倒是极有可能是真。
也是,沐老王爷在军中根基太过深厚,景泰帝当时想要彻底掌控局势,除掉沐老王爷,确实是必不可少的一步棋……
他看向景泰帝。
景泰帝倒也有些硬气,哪怕身上鲜血横流,也没有过多的露出痛苦之色,只是面色讥讽:
“不识抬举之人,死不足惜。”
他承认了。
也是,今日那么多的大罪过他都认了,杀了一个臣子,又算得了什么?
叶琼心中更添一堵。
景泰帝的凉薄,有些超过了他的想象。
沐秋波之父,乃是太上皇一朝最重要的功臣之一,连太上皇待之都礼遇有加。
如此人物的性命,在景泰帝眼中,似乎就像是一文不值?
“哈哈哈哈,好一个死不足惜!好一个大玄皇帝陛下!!”
沐秋波发出阴寒的声音,盯了景泰帝须臾,忽然又转头对叶琼笑道:“太师可看见了,这就是我们的皇帝陛下,这样的陛下,您还要对他忠心耿耿,还要舍命侍奉么?”
叶琼沉默了一下,道:“一切,自有太上皇决断……”
“呵呵呵,太上皇决断?可是您看见了,太上皇他已经吐血昏迷,还不知道何时能醒过来!
敢问太师,此时此刻,此间之人,何人敢代太上皇决断?
若是,太上皇一直都不能醒了,那又当如何?”
沐秋波看着叶琼,神色异常的冷静。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景泰帝面对太上皇之时是子,太上皇可以处置他。
但是,当太上皇不省人事之时,景泰帝便是君!
哪怕刚才已经坐实了景泰帝谋逆以及别的罪状,但是,他是君!
只要走出这间大殿,何人敢拿他如何?
到时候,他依然是君临天下的大玄皇帝。
有这个大义在,他完全可以彻底推翻今日大殿之内发生的一切,将所有知道这些龌龊之事的人全部处死,彻底改天换日……
甚至,他认为景泰帝之前的张狂跋扈也是故意的,为的便是要真正惹怒太上皇。
以太上皇的年纪,一旦陷入极怒之中,发生不忍言之事实乃正常。
那样,景泰帝就有机会翻身了!
他就怕叶琼等人看不清局势,让景泰帝得逞。
所以刚才看太上皇吐血昏迷,他才会毫不犹豫的刺杀景泰帝。
那一刀,除了发泄自己内心的仇恨,更重要的是,他不能给景泰帝任何翻盘的机会!
叶琼闻言,面色微微一变。
做了大半辈子官的他,在沐秋波的提示之下,自然不可能仍旧懵懂。
属实棘手,有太上皇在,自然万事休提,他们只需要做好臣子的本分,听从太上皇的命令便是。
但是万一太上皇醒不过来,或者说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景泰帝该如何处置?
他们,又何有处置景泰帝的权力?
但是,真要放任他离开,就后事完全不可预知了。
说不定,很快就又是一场更加盛大的鲜血洗礼……
沐秋波看叶琼犹豫了,立马趁势道:“如此桀纣之君,今日若是让他走出大殿,将来待其施虐天下之时,此间满殿臣工,便皆是大玄罪人!
为了大玄江山社稷,为了人间正义与公理,更为了太上皇,请诸公抛却个人荣辱,站在大义之上,容我,诛杀此撩!”
沐秋波明白,行宫内外都是太上皇的人,而叶琼几个又是太上皇的亲信之人,只要他们能够统一心意。
今日,他便可以诛天!
沐秋波杀气腾腾的话,令不少人倒吸一口气凉气。
毕竟,言之凿凿要杀皇帝这样的话,在他们以往的观念当中,觉得是不可能听到的。
可是看沐秋波的样子,他们知道,沐秋波一点也没开玩笑,他是真的一心要杀景泰帝!
很多人心灵都受到了很大程度的冲击,然后,便不由自主的开始起升起心思来。
有的内心赞同沐秋波的话,却不敢表示,有的,却另有所想……
景泰帝毕竟当了十多年的皇帝了,帝威还是有的,他们在考虑,眼下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站到景泰帝的一边。
毕竟,皇权至上啊。什么谋逆,什么阴谋诡计,那些都是皇家内部的事,与他们何干?
只要太上皇管不着了,他们又何必去做大不韪之事呢?
这个天下,终究要有人来坐的。
一些平时没和景泰帝交恶的人,已经开始谋算,如何在这个权利变革的时刻谋夺最大的利益了。
“荒谬,陛下是君,我等皆是臣子,岂有以臣谋君之理?此乃大逆!
本辅有言在先,陛下该当如何,自有太上皇决断,若是谁再敢生出此等不臣之心,左右请立马将之斩杀!”
首辅王维仁忽然说话了,他竟然在维护景泰帝,令许多人都没想到。
因为,以前在朝堂上,带头和景泰帝唱反调的,就是王维仁!
但是他的话,却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他们都是习儒家经典,受圣人教育之人,岂能行那弑君之举?
面对一面倒的“保皇派”,沐秋波心中暗骂愚不可及,他知道这些人就是冥顽不灵不知变通,只知道守着心中的所谓君臣之道,而看不清大势!
真要等景泰帝翻身,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你们这群人。
心中如此想,沐秋波却无可奈何。
忽然想起一事来,沐秋波立马道:“当今无德不仁,残暴无道,太上皇对其失望之极,早已存了废黜之意。
并且,太上皇心中,也已经有了新的皇位继承人!”
“竟有此事?”
“此话当真?”
此言一出,众人瞠目。
不可否认,他们之所以否定了沐秋波的“替天行道”的建议,除了有因为君为臣纲,不敢弑君之外,另外还基于一点,景泰帝是太上皇选定的,便是太上皇自己都对景泰帝多有容忍,他们岂敢越俎代庖?
杀皇帝,可是天大的事,随便沾上一点,就有可能被诛九族。
沐秋波不怕,他们怕啊!
“是何人?”
“便是义忠亲王幼子,一品甄王妃所出嫡子。”
“什么,义忠王爷还有子嗣留存于世?”
许多人十分震惊,随即也想起,之前景泰帝似乎说过太上皇找到了皇嫡孙,难道当真是……
叶琼更是心头巨震,忍不住看向冯祥:“沐王爷所言,可是真的?”
冯祥是太上皇身边最近的人,这种事,别人不知道,冯祥应该知道!
冯祥面色为难至极,最终还是点点头。
他很慌,他和沐秋波一样,一点也不想给景泰帝翻身的机会。
因为一旦景泰帝脱困,重掌大权,只怕就算太上皇本身无事,景泰帝也不会给太上皇活过来的机会!
太上皇若有失,他们这些太上皇身边的近臣,自然也会被一一剪除干净。
所以他点头了,但他这一点头是冒了风险的。
首先没得到太上皇的首肯暴露小王子的存在,其次,太上皇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要传位给小王子。
他此时默认沐秋波的话,万一等太上皇醒了,他怕是也脱不掉干系。
叶琼等人不知道冯祥的想法,见他点头,全部心思急转。
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这样,他们必须得考虑站位的问题了……
“皇嫡孙现在何处?”
叶琼站得高,看问题更加透彻。
他知道沐秋波言语肯定有假,因为连他们都不知道太上皇有另立新君之意,沐秋波如何得知?
但是,现在这个局势下,爆出这么个皇嫡孙,干系实在重大,容不得他们不谨慎对待。
“其实皇嫡孙殿下诸位大人都认识……”
“是何人?”
“靖远伯,贾宝玉。”
“……”
第534章 揭秘(八)
“靖远伯到……”
殿外的太监不太响亮的声音响起,使得殿内所有人都将目光逡巡而去。
说曹操,曹操到。
虽然觉得沐秋波的话有些太过惊骇和离奇,但是一想到他今日所说的那么多辛密之事,看起来都是真的,便由不得众人不从心底信服几分。
再回想起以往太上皇对贾宝玉的种种厚爱,似乎,贾宝玉真是太上皇的孙子,也能说得过去……
贾宝玉快步进殿,立马便被殿内诡异的气氛所动。待看见一身龙袍的景泰帝居然依靠在梁柱边,浑身鲜血,面色苍白至极,他心中微微一震。
却没有先说什么,来到叶琼跟前,躬身道:“见过太师……听闻太上皇龙体有恙,晚辈特来探视,不知太上皇现在如何了?”
他这么说,一来是表明自己未得宣召而来的原因,二则也是隐晦的向叶琼询问此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值此龙庭沉浮的重要时刻,每一件事或许都至关重要,由不得他不关心。
他之前虽然命人关注这边的情况,但到底不在场,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便在此时,只见沐秋波挥开身上的刀斧,转身跪向贾宝玉,恭声叩道:“臣沐秋波,拜见皇嫡孙殿下!”
称皇嫡孙,而非七王子,便是绕开景泰帝他们那一辈,以太上皇的嫡系血脉论之!
这样,显得更加贵重。
贾宝玉面色震诧不已,似乎被沐秋波突然的举动吓傻了一般,前后看了看,确定沐秋波是对他说话,他微微张着嘴看向叶琼。
叶琼也面色复杂的看着他,看样子,贾宝玉对此事竟是毫无所知……
没有过多犹豫,叶琼便沉声呵斥沐秋波:“此事太过离奇骇人,如今也不过是你一面之词,在未得太上皇金口谕命之前,这样的称号,休得出口!”
叶琼是向着贾宝玉的。
不管真相究竟如何,只要太上皇没有承认,这个皇嫡孙的身份贾宝玉便不能认!
他不能让贾宝玉成为沐秋波手中可以随意支使的筹码。
但是叶琼心中其实已经有**成相信沐秋波的话了,因为,不管是景泰帝,还是冯祥,此时都没有露出半分“异色”,显然知道些什么的他们,已经默认了沐秋波的话。
“太上皇忽然晕倒,已经扶到后殿让太医诊视,你进去看看吧……”
未免贾宝玉站在这里被众人审视,叶琼及时为贾宝玉寻得脱身的理由。
贾宝玉便木讷讷的朝着殿后面而去……
贾宝玉一离开,失去目标的众臣便只能面面相觑。
叶琼看着殿内的场面,知道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看了一眼已经快坚持不住的景泰帝,终于想起了臣子之道:
“你们几个,还不快扶陛下到偏殿,让太医为陛下疗伤!”
叶琼指着几个行宫内的内侍道,说完,给了冯祥一个眼神。
冯祥立马会意,亲自招呼人安排……
都是聪明人,只听叶琼这一安排,他便明白,叶琼虽然没有采取沐秋波“屠龙”那样疯狂的主意,但还是选择了站到景泰帝的另一面。
安排到偏殿,便是把景泰帝交到了他们这些太上皇的心腹人手中……
这样,景泰帝要想翻浪,就难了。
之前他就是担心叶琼反水……毕竟叶琼的女儿可是皇后,只要景泰帝在位一日,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国丈!
不过随即冯祥又释然,国丈又如何,相比这个带着耻辱的国丈,或许,太国丈对叶琼,更有吸引力一些……
景泰帝没有反抗,甚至连话都没有说。
一则他现在是说话困难,二来,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谋算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被他的父皇轻易的打趴下……
这次的失败,击毁了他最后的一丝自信。
一个失去所有自信的阉人皇帝,还有什么可在意的东西?
所以,之前他才会那么“畅快”的,毫无顾忌的将那些陈年旧事全部抖露出来。
虽然因此将太上皇气到吐血,也只是令他心头略觉一丝畅快,并没有激起他东山再起的**。
因此,他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大殿,没有多看昔日的那些臣子们一眼。
叶琼微不可查的一叹,随即转头,又吩咐道:
“将叛逆霍谦(南安郡王)、吴天佑等人押回牢房,并其眷属一同严加看管,等候太上皇的的处置。”
说完,不顾南安王等人的求情,对王维仁等道:“老夫斗胆如此安排,不知元辅可有什么异议没有?”
对于叶琼先斩后奏式的伪谦逊,王维仁心中虽然有些不爽,但还是道:“太师的安排极为妥当,合该如此。”
虽然他才是名义上的百官之首,但是先不说叶琼有国丈的身份,便是论资排辈,以及在太上皇面前的体面,他都是比不过的,。
这个时候,他自然不会与叶琼起分歧。
他想了想,低声问道:“关于沐秋波所言,贾……靖远伯乃是太上皇之孙一事,太师是如何看的?”
“此事关乎皇家血脉传承,一切是非因果,自有太上皇决断,你我作为臣子,最好还是不要妄论,元辅以为如何?”
王维仁一愣,随即道:“太师所言甚是,在下受教。”
“元辅言重了。”
叶琼与之谦逊一二,然后便看着殿内余下众臣,正色道:“今日殿中发生的一切,所系皇室辛密之事甚多,若是传出去,必然有损我大玄皇室、朝廷颜面!
太上皇虽然仁慈,但是也绝不允许朝中有妄论是非之人存在。
所以,老夫希望各位能够将今日之事全部忘却,以存我大玄颜面,各位大人觉得如何?”
虽然叶琼的声音并不狠厉,但是,却不妨碍众人听出其中的威胁、警告之意。
在场几乎没有蠢人,都明白叶琼所言绝非虚言。
事涉如此多的皇家秘密,若是遇上那凶狠残暴的君主,只怕在场所有人都被灭口的可能性都很高。
幸好他们侍奉了数十年的太上皇并非残暴之君,他们还不太担心太上皇一气儿将如此多的重臣灭口。
但是人和事都没有绝对,太上皇也非真正软心肠之人,若是有人威胁到了大玄的社稷,天家的颜面,太上皇也绝对不可能留情。
当年的那几桩宫廷政变,太上皇可是将整个大玄皇室的人都杀了近乎一半,才换来的太平盛世。
甚至连太上皇那般喜爱的义忠王爷,太上皇也没有饶恕。天家无情,并非说说而已。
所以,他们都能懂叶琼的意思,要想活命,都管好自己的嘴巴。
对于这一点,大家都没有异议,连声附和。
叶琼面上却并没有露出满意之色。
他知道,今日殿中这么多人,要想完全瞒住实在是太难了。
但是那又如何,有人存心想要找死,没有人能够拦得住。
反正他们也未必能掀起多么大的风浪。
朝廷,多的是应对这种事的方法,只是,大多都很残酷无情罢了。
一时太医出来,叶琼等人忙问太上皇的情况。
太医说:“太上皇年岁已高,这两日又未曾好好休息,本来就血脉不畅,加之急怒攻心,才会吐血昏迷。
下官等人已经为太上皇开了数道疗养的药方,只要太上皇安心静养,想来,龙体应该会逐渐好转的……”
太医院院正说话间犹豫不决的样子,使得叶琼等人心中一沉。
“什么叫应该,太上皇的身子到底如何?”
“这个,这个……从脉象来看……”
面对首辅的逼问,太医院院正如何敢打包票,只能斟酌着从一些经络、药理反应等方面间接向各位大佬们陈述太上皇的身体状况。
但是这些专业的东西,大多数人都听不懂。
最终,叶琼等人问道:“那太上皇何时能够醒来?”
“这个,少则数个时辰,慢则三五天都有可能……”
听闻如此,众臣到底心中略松一口气。
只要太上皇还能醒过来便好,他们最怕的便是,太上皇此时撒手而去,那么景泰帝等人撂下的一堆烂摊子,又该何人来收拾?
让太医离去之后,叶琼与王维仁等商议,令禁军严密守卫行宫,特别是大殿。
并且为了太上皇能够安心静养,除了太后之外,任何人未得宣召,都不许前来探视……
这是为了维稳。
第535章 叫姐夫
贾宝玉走进后殿,在一众战战兢兢的太监宫女以及太医们的簇拥之中,看见了太上皇的身影。
此时,那位在他心中,永远是一副威严、淡然神态的太上皇,终于露出了一个老人应该有的老态龙钟。
他躺在宽大的铺着绣古松与老虎被褥的龙床之上,瘦骨嶙峋、面色苍白。
贾宝玉没有打扰太医的诊视,静静的站在一边,注目而视。
而他的思绪,早已纷飞。
之前沐秋波的话,他自然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他当时表露出来的震惊,有一半是真的,有一半是假的。
关于他是太上皇的孙子这件事,之前韦笑笑那女人和他说过。这样重大的消息,哪怕他不信,他也会在心中反复求证……
这是一个人的正常反应。
只是他没有表露出来,毕竟这可不只是天上掉馅饼这么简单,稍不注意,便是取祸的根源。
但他最终没有求证出一个确定的答案,因为韦笑笑那女人,看起来除了对她用强,她是不会乖乖听话,把所有事原原本本讲出来的。
直到刚才,看着殿内那一众人的反应,贾宝玉才真正开始相信,韦笑笑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贾宝玉”怎么可能是皇家的人?
所以,他此时再见太上皇,自然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感觉。
说不上孺慕,毕竟就算他真的是太上皇遗留在民间的孙儿,也只能说明他的前身是,而他本人,却并非如此。
他并没有忘记他并非这个时代的人这个身份。
让他在意的是,若他的前身真的还有这么一重身份,会给他以后的人生,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是好?是坏?
一切都还不好说。
但是可以肯定,不论是好是坏,决定权,似乎就在眼前这个躺着的老人手中!
太医们诊视完毕,也和他见礼,贾宝玉并没有太过在意,象征性的问了几句太上皇的龙体之后,就让他们离去。
而后,他来到太上皇的身边,揽起了掖被、看护等工作。
太上皇身边的太监们都知道贾宝玉深得太上皇宠爱,甚至那领头的大太监刚才更是听闻了贾宝玉的“真实身份”。因此他们对于贾宝玉的行为,自然不会有阻拦。
一时叶琼等人处理好外面的事,也进来探视。
叶琼知道贾宝玉心中肯定有许多疑惑,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太上皇身上,悄然招呼贾宝玉随着他离开后殿。
……
皇帝行辕之中,之琪神色惶惶的来到吴贵妃身边,道:“娘娘不好了,老爷真的出事了,有人亲眼看见老爷被人从行宫里面押出来……”
吴贵妃神色慌张,急忙问:“陛下呢?”
“陛下……”
之琪显得有些为难,但是面对自己的主子,还是直言道:“陛下自从进了行宫还没有出来,不过,有说人,昨晚的事,就是陛下和老爷还有南安王爷他们一起策划的……”
吴贵妃闻言脸色更难看了,她倒也不是特别迟钝,知道他那父亲肯定是没有胆量起兵去攻击太上皇的行宫的。
回想起这段日子以来皇帝对她们父女的宠信,他已经猜到他的父亲肯定是效忠景泰帝了。
至于景泰帝为什么要谋害太上皇,这一点,对她这样曾经在心中筹划过无数个歹毒计划,一心想要谋夺皇后之位的人来说,根本不是太难。
景泰帝,想要篡权。
只是景泰帝失败了。
其实,她倒是很希望景泰帝成功……
“娘娘,我们该怎么办?”之琪很是担心的问道。
她原本就是吴家的人,跟随吴贵妃一道进的宫,自然明白,一旦吴天佑逼宫造反的罪名落实,她们娘娘也会被牵连。
什么冷宫、毒酒之类的词,一一在她脑海中闪现。
一旦她们娘娘遇难,她们这些人,自然更惨。
她很害怕。
许是她表现的不堪,反而令吴贵妃暂时冷静下来。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陛下那里现在是指望不上了……”
吴贵妃思索着,忽然面色一正道:“你现在有办法出去吗?”
“回娘娘,奴婢出不去,奴婢的消息,都是使银子从旁出打听来的……”
行辕很大,人员很多,那些负责看守的禁军将士,也是主要是看住一些重要的人,还有她们身边的人。
其他的一些杂役,搜查一下还是可以出入行辕的。
毕竟,太上皇还没有给景泰帝定罪,景泰帝还是皇帝,他的窝,臣子是不敢乱动的。
吴贵妃想了想,招过之琪道:“我教你一段话,你想办法,帮我传出去……”
说着低头再之琪耳边耳语了数句。
之琪面色大诧,忍不住问:“他能帮咱们?他愿意帮咱们?”
吴贵妃摇摇头,“你只管按我说的做便是。”
之琪便不再言语,默默思索了片刻,行礼退了出去。
余下吴贵妃看着殿内的芙蓉帐,神色潇潇。
她还能怎么办?
情到用时方恨少,现如今,她能想到的能在太上皇跟前有体面的人,就只有那一位了。
“你会帮我的,对么,会的吧……”
“哼,你要是完全不念雨露之情,就别怪我把你和叶苡韵那贱人对我做的事抖露出来……”
低声说了这句,吴贵妃感觉自己内心镇定了许多。
整理了一下衣襟,她叫上自己的随身宫女,出殿往东而去。
她是个怕死的人,不想坐以待毙,她要去找那个与她相同位份的女人。
这个时候,行辕里最坐得住的,大概就是那个女人了,没办法,谁叫人家出身好,后台硬呢?
虽然向曾经的死对头服软很没面子,但是为了活命,也就顾不得那些了。
……
行宫内一个偏僻的房间之内,叶琼将之前大殿内发生的事大概给贾宝玉讲了一遍。
贾宝玉听得心海生潮。
以前只从话本上,至多还有后世的影视剧中看见的那些桥段,居然就活生生的演绎在这个将近百年的王朝之内。
景泰帝居然是残缺之人?大皇子是他唯一的子嗣?为了掩饰这一点,景泰帝居然主动叫竺兰那和尚绿了自己?
这样的结果之前谁能想的到,谁又敢这么想?
不过,如此的话,以前那些令人怎么都想不通的谜团和疑云,倒也就解释的通了。
难怪,那日皇后娘娘的凤榻之上居然会有落红,他并没有看错……
相比较之下,景泰帝以美人计陷害自己的皇兄、河间王居然可能是太上皇的种,这些消息,倒是算不得什么了。
正如他设计弄死贾珍一样,对错谁又能完全分得清?
世家豪门尚且如此,皇家有如此之事,简直不足为奇。
至于景泰帝陷害的皇兄很有可能是他这具身体的父亲这一点,贾宝玉虽然能猜到,但是叶琼并没有说,他也很识趣的没有多问。
贾宝玉自然知道,眼下这种情况,就算他真的是皇家的人,认不认,也不是他能说,他敢说的话。
里面涉及的利害和因果太大,大到以他的自命不凡,也不大敢轻易去想……
那是万里河山、九州重鼎。
若非乱世,任何主动去想的人,都可能付出惨重的代价。
至于什么滔天的仇恨,那更是无从得来……除非以后“情节需要”,他倒是不介意有……
叶琼本来还担心贾宝玉的城府不够,会主动询问沐秋波最后的话,想要探寻身世。
贾宝玉的沉默,令他感到心安。
他忍不住说了一句:“这次秋猎之行,你屡次立下大功,待太上皇清醒之后,自不会亏待于你,你且耐心等候便是……”
“是。”
“近来多注意自身安全,行走处多带随从人员。”
贾宝玉抬头,似乎看懂了叶琼的意思,点点头。
“爷爷,冯公公传话,让您去大殿一趟……”
叶蓁蓁清丽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叶琼和贾宝玉对视一眼,来到房门前开了门。
“可说了有何事?”
“不曾,只是看起来却是颇为郑重。”
叶琼若有所思,他和贾宝玉离开左右不到两刻钟,冯祥便催,定然有事发生。
贾宝玉同样看出这一点,连忙道:“我与太师同往……”
叶琼却摇头道:“不,你留下帮我照顾好他们姐弟两个,若有事,我再派人叫你。”
说完,叶琼也不给贾宝玉拒绝的机会,直接招过远处的两个随从便往大殿去了。
原地,叶皓等叶琼走远,便撇嘴:“爷爷也真是的,我们三个中就你年纪最小,爷爷倒是叫你照顾我们,嗯哼……”
看他的样子,多少有些不服气。
叶蓁蓁本来被贾宝玉盯着有些不适,叶皓如此,她立马瞅了他一眼,作出了姐姐的威严,似乎叶皓要是再敢出言不逊,就要收拾他一样。
叶皓比他姐姐矮许多,被如此俯视,立马缩了缩脑袋,气势先衰。
贾宝玉莞尔,忽然也正色道:“什么你啊我的,叫姐夫!”
叶皓一愣,看了看一本正经的贾宝玉,又看了看自己那一瞬间面色红如苹果的家姐,忽然笑将起来。
“哈哈哈哈……”
声音温润畅朗,在此时萧索肃杀的行宫大院之内,显得异常违和。
……
第536章 皇帝驾崩
随着时间的推移,昨夜的叛乱带来的恶劣痕迹被清扫而去,聚集在行宫内外的王公勋贵们也开始散去,回到自己的住所。
虽然如此,铁网山上还是随处可闻悲怆哀鸣之声。
尸体和鲜血可以清扫而去,但是至亲至爱死去的残酷与悲痛,却不会消弭。
叶蓁蓁不忍看这些悲伤的场面,因此下车之后,并没有与护送她姐弟二人回来的贾宝玉多言语,盈盈一礼之后,带着丫鬟就进了太师别院。
贾宝玉倒是与叶皓客气了两句,然后也带着手下将士,准备回去,将昨晚被摧毁的营地重新搭建起来,以供将士们安营。
“子衡兄。”
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三人携马而来。
贾宝玉抱拳相迎。
“昨夜突变,子衡兄尚安好?”
“蒙冯大哥关心,愚弟无恙。不知伯父伯母如何?”
“我们三家的别院离得近,昨晚变故突起之时,我们三家合在一处,倒是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只是别家就……”
冯紫英长叹一口气。
他们三家府兵不算少,加上反应快,做出了有力防御,倒是幸免于难。
只是别的府邸就没这么幸运了。面对景泰帝故意纵容的乱兵,下场可想而知。
贾宝玉心中知道冯紫英三人为何在此堵自己,给了三人一个眼神,道:“如此变故,能够家人平安已经是万幸,别的,只有形势明了之后再论了。”
说着,带着队伍前进。
冯紫英三人会意,策马跟随在贾宝玉左右,随着他来到贾宝玉之前的营地。
令姜寸等人安排重建营地的事宜之后,贾宝玉找了个尚且完好的亲兵的帐篷,接待了冯、陈、卫三人。
他们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因为进不去行宫,对于昨夜发生的事,还是云里雾里,自然想要找一个可能知道的人询问……
贾宝玉既知其意,出于朋友之谊,能告诉他们的,倒是不防提点。
但是涉及重大辛密之事,他也不会直白透露。
“这么说,昨夜的事,竟真的是陛下策划的了,唉……”
当从贾宝玉这里得到印证,冯紫英发出了一声长叹。
不管景泰帝受不受爱戴,总归是君主。昨夜之事,伤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到头来居然是他们共同的君王所为,这种难言的愤懑,自然十分强烈。
陈也俊和卫若兰也差不多的神情,其中卫若兰因为书生意气比较重,还发出了几句怒发冲冠之言,在冯紫英等的劝导之下,才渐渐平息。
而后他们三人似乎看出来贾宝玉有言尽于此的意思,也不好再过于追问,道谢一番,就要起身告辞。
忽见贾宝玉的亲兵走进来,正色道:“大人,刚刚行宫那边传来的消息,陛下驾崩了!”
“什么?”
……
当贾宝玉重新来到大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团愁云惨淡之像。
除了外围的太监们,中间的十余位大臣,一个个翘首张望着。
在他们前面,不知何时已经围放了几张宽大的屏风,通过光线折射,可以看见里面有些人影在忙碌。
贾宝玉也面色沉重,走到叶琼身边。
叶琼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莫问,静观。”
“是。”贾宝玉同样低声而回,然后便站在叶琼身边,静默等候。
过了好一会,才看见冯祥领着老太医出来。
李守善等人连忙问:“怎么样,陛下究竟是为何……?”
王太医面有张恐之色,闻言小心翼翼的道:“陛下驾崩的原因,乃是因为中毒……”
群臣立马追问:“毒从何而来?”
“陛下腹部中了一刀,许是那刀上淬毒所致……”
大家一听此言,立马想起之前景泰帝确实是被木秋波刺了一刀,没想到,那刀居然淬了毒!
他们更没有想到,沐秋波居然如此大胆、歹毒,竟然真的一心谋划弑君……
“沐秋波好大的胆子……”
“真是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许多人立马开始对关在大牢中的沐秋波怒骂。
但是他们或许是急于表忠君之心,又或许是沐秋波弑君合情合理,他们都没有注意王太医说话间舌头都在打结这个问题。
其实就算注意到,也没有人会在意。
皇帝死,谓之天崩,一个个小小太医心惊胆战也是正常之事……
首辅王维仁道:“沐秋波犯上弑君,罪不容赦,本辅提议,应当将沐秋波当众明正典刑,以谢天下。”
“正该如此……”
“要不要还是等太上皇醒来之后再处置?”
王维仁立马道:“本辅何尝不知应该等太上皇处置为妥,但是值此多事之秋,陛下突然驾崩,若是不能尽快给外面的将士和臣民们一个交代,只怕很容易引发动荡,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王维仁这话说的很多人都点头,却有一人忽然狐疑出声:“有些不对,陛下若是真的因为中毒,那太医们之前为陛下诊治的时候就应该察觉了啊……”
说话的乃是吏部侍郎。
虽然他的话跑题了,但是还是立马引起大家的关注,然后细想之,都觉得有理。
要是沐秋波的匕首有毒,而且是能致死的毒,他们看不出来,太医给景泰帝疗伤包扎的时候,也应该看得出来啊?
幸而冯祥给他们解惑:“陛下中毒之事,之前王太医就已经禀报过,只是事关重大,太上皇又在昏迷之中,不敢擅自宣传。
这一点太师也是知道的,太师也觉得不能宣扬,所以命太医们全力救治,只是……”
只是到底没救回来。
因为王太医等人已经回屏风之后,众人只能把目光看向叶琼。
面对大家求证的眼神,叶琼面不改色,点了点头。
大家心头顿时一松。
如此倒是说得通了。
只要景泰帝是“正常”死的,大家也不愿意多言。很快把话题重新放到沐秋波的身上来。
但是群臣对于沐秋波的处置意见大有不同。
有的同意王维仁的话将沐秋波立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有的却坚持要等太上皇醒来再行处置,更有的认为应该等回京之后,将沐秋波进行公审……
大家各执一词,难有定论。
就在此时,冯祥接到下面人的传讯,他立马面色一变。
注意到的人立马追问:“冯公公,发生了何事?”
冯祥道:“二皇子带着数万兵马,已经到了铁网山十里之外驻扎……”
大殿忽然安静下来。
一会之后,一人问道:“他为何而来?”
若是大家不知道二皇子的身世,自然不会有什么疑问。眼下这种局面,二皇子当仁不让是大玄江山的继承人,他来了正好可以主持大局。
但是,现在大家都知道,二皇子已经不是二皇子了。
他是妖僧竺兰的孽种!
这样的身份,自然不可能还有人会奉他为大玄之主!
“具体什么目的还不知道,不过他打的旗号是勤王……”
勤王?勤谁的王?景泰帝,还是太上皇?
众臣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没有人应对过这样的局势,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对待现在的二皇子。
说他是孽种?
太上皇还没有发话……
叶琼似乎明白大家的所想,他咳了一声,郑重道:“如今这样的局面,关乎朝廷的安稳,大玄的根基,而太上皇又陷入昏迷之中,当此之时,老夫以为,当推举一人出来,在太上皇昏迷期间暂时主持大局,以免我等因为一盘散沙而坏了大事。你们觉得如何?”
群臣一听,深觉有理。
龙无头不行。
一人道:“太师德高望重,深得太上皇信任,若要推举一人,非太师莫属!”
他的话立马得到许多人的附和。
却还是有人以略低的口吻道:“太师虽然德高望重,但毕竟致仕多年,而首辅乃百官之首,这个时候,还是推举首辅更合适……”
说话的是王维仁的门生,深得王维仁的重用,也算是在场的人中较为年轻的几位了。
大家对他的话也不奇怪,王维仁毕竟已经当了这么多年首辅,岂能没有一点根基?这种时候,这些人不站出来倒是怪事。
因此,此人的话音落下,果然又有数人附和。
王维仁却连连摆手:“非也,太师做首辅之时,老夫才刚入阁,不论资历还是威望皆不如太师,岂敢越太师之上?
本辅也推举太师主持大局,在太上皇苏醒之前,自本辅而下,所有人皆听从太师号令,以保朝廷顺利渡过难关!”
王维仁亲口发话,他的人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叶琼摇头笑道:“不论是老夫还是元辅,论起来都是臣子,当此之时,事多有涉天家,作为臣子处置甚为不便。
老夫以为,还是从宗室中选举一位王爷出来主持大局,方为上策。”
王维仁一愣,随即想了想,点头道:“太师老成谋国,言之有理。”
叶琼和王维仁都达成一致,其他人自然也没有话说。
但是选谁,又是一个问题。
此行宗室的王爷大多都来了,虽然不算太多,好歹也有一二十个,抛去那些老的小的和辈分不合适的,也还有好几个。
大家推举半天也拿不出一个定论。
叶琼等他们说话的劲头下去,方道:“河间王德才兼备,一向深受太上皇喜爱,大家觉得他如何?”
众人闻言,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沉默下来。
李守善道:“若是河间王身体无恙,他自然最是合适不过,不过昨日他为了保护太上皇,身受重伤,还陷入昏迷之中,这如何使得?”
一边的冯祥连忙道:“河间王爷自昨晚便已经醒来,虽然行动尚且不便,但是精神已经好转。”
叶琼便看着众人:“主持大局之人,只要身份合适便可,又无需亲为做事,大家可还有别的异议?”
能有什么异议?
河间王,可是很有可能是太上皇的私生子呢……
要是再没有别的意外,在景泰帝死了的情况下,太上皇可就只有河间王和忠顺王两个儿子了……
抛开这一点,河间王的地位也是足够的!
王维仁第一个附和:“便依太师之言,请河间王爷出来主持大局。”
所谓主持大局,不过就是最后拍板决定,又非登基称帝,大家倒是很快就同意了。
不过,还是有心思敏锐者,似乎看出了别的东西。
他们不自觉的打量了一眼叶琼身后的少年。
要是记得不错,当时景泰帝可是问过太上皇,究竟是想要扶持河间王还是他的皇嫡孙当皇帝……
虽然太上皇没有回应,但是眼下这个情况,景泰帝一脉肯定是废了,太上皇虽然还有一些皇孙(忠顺王的王子,以及以前死去的皇子留下来的子嗣),但是,那些人大多都是无根浮萍。
所以,单从太上皇的宠幸来说,未来的江山社稷,太上皇很有可能就会在这对“父子”二人之中选择。
当然,前提是贾宝玉真的是皇嫡孙……
不过这些都还纯粹是猜测,一切,都要等到太上皇醒了之后才有定论。
只是,未雨绸缪,提前准备,一向是聪明人的选择。局势不明,才是最好的下注机会。
看起来,河间王的机会最大呢……
只是不知,叶琼和首辅大人都推举河间王主持大局,是单纯觉得河间王最合适,还是,他们已经下好注了?
第537章 二皇子的警觉
景泰帝的死,使得原本就风声鹤唳的铁网山上再次笼罩上一层阴云。
除了行宫之内的少数人,其他人,甚至连昨晚的事是怎么回事都还没有弄清楚。
在这种情况下,整个铁网山的人都能感受到空气中那种肃杀之意。没有人敢胡弹乱动,只能静静的等候消息。
行宫内,河间王知道叶琼等人只是需要借用他的身份行事,所以并没有怎么推诿,便答应了总领大局的职责。
但是他并没有表露过多的个人主义,不过是在叶琼等人汇报的诸事处置意见中,选择一个最合适的敲定罢了。
例如,对于如何安置二皇子,大家一致认为,首先应该将二皇子请上铁网山,避免二皇子因为接受不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而引发第三次变故。
将最紧迫的几件事商议完毕,叶琼等人也没有过多的打扰,纷纷拜别而去。
贾宝玉则留了下来,亲自服侍河间王喝了半碗汤药之后,抬头见河间王凝视着他,不由开口道:“父王可是有话要问我?”
见贾宝玉如此模样,河间王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连他都知道了大殿中发生的事,他不认为贾宝玉会一无所知。
果然,此子城府颇足,也足够沉得住气,并非普通少年人,难怪连太上皇都那般重视……
想到太上皇,河间王心中又划过一丝黯然之色,但很快收敛,也作往常神态道:“昨日多亏了你,要不然我和云霓只怕都已经死在那些刺客的手中。”
“父王言重了,照顾云霓,保护父王是孩儿分内之责,怎敢言功?倒是孩儿失职,致使父王深受重伤,孩儿深感惭愧。”
一边,原本还有些恹恹欲睡的云霓顿时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过来,不过在发现贾宝玉只是顺嘴提到她之后,微微一噘小嘴,又小麻雀一般点了头。
年纪小的人总是容易犯困,昨天下午守榻,晚上也没有时间睡觉,精神自然不好……
河间王见之,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脑袋。
云霓腼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贾宝玉便道:“你回去休息吧,父王这里交给我。”
说着让服侍云霓的宫女们送云霓回去。
云霓拒绝:“不,我不要回去,我就在这里陪父王。”
声音很坚决。
河间王需要留在行宫养伤,贾宝玉又住军营,王府别院空落落的,她才不想回去。
贾宝玉看她死死抱着河间王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似乎明白她了她的心思,想了想,指着房间角落吩咐太监们道:“找一张小床放在那儿,再挪两张简单的屏风过来。”
“是。”太监们闻言立马下去办。
“没有精神怎么能照顾好父王呢?等他们把东西送来,你就先睡两个时辰,等到时间我再叫你起来轮换也就是了。”
贾宝玉笑对云霓道。
云霓听说如此,明显意动,却还是保留最后一丝倔强:“不用两个时辰,我只睡一个时辰就够了……”
“好。”
河间王微微一笑,这小子,哄小孩子也很有一套呢。
没有多言什么,问了几句关于太上皇的情况,贾宝玉都一一作答。
一会之后太监们将床帐搬来,河间王招手让云霓去摆弄自己的地盘,而后对贾宝玉道:“虽然太师等让我总领内外事宜,但是我行动不便,接下来的时间,诸事还需要你替我费心,切莫懈怠。”
“是,孩儿谨记。”
河间王点点头,道:“好了,我这里无事,想来你昨晚也没有时间休息,就先回去吧,有事我会叫阿云来叫你。”
阿云是河间王亲卫的名字。
贾宝玉还待说什么,就有太监进来通禀:“伯爵爷,太后娘娘召见……”
贾宝玉面目一正。
河间王笑道:“去吧,莫让太后她老人家久候。”
贾宝玉只得站起来,说了一句等会再回来,便拜辞离开。
……
距离铁网山十里之外,二皇子及大军被拦在此。
他带着这么多人马前来,负责戒备的将领自然不敢让他过去。
二皇子倒也没有强闯,而是命将士们安营等候。
此时一间简易的帐篷之内,二皇子听了手下之人的汇报,脸色就是一变,而后眉头深皱,问道:“陛下当真已死?怎么死的?”
“千真万确,此事在山上已经传开,闹得人心惶惶,至于死因属下不知。”
二皇子神色复杂,景泰帝失败的消息,他之前就已经得到。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景泰帝就死了?
他这一死,立马就消去他心头最大的隐患,而且,景泰帝一死,他就是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这对他来说,可谓是最好的结果,是他之前都没有料到的。
但是,太过于好的结果,却令他心中有些不安。
其实,在之前向着铁网山而行的时候他心中就有一种忧虑。他总觉得前面的铁网山,就像是笼罩在阴云中一般,令人看不清,而心生畏惧。
所以,之前被阻拦,他才顺势扎营。否则,单凭那几百守卫,可挡不住他这近三万大军。
竺兰告诉过他,接下来的每一步,他都需要谨慎再谨慎,因为一旦失败,就再没有重来的机会。
“现在铁网山上是何人在主事?”
太上皇昏迷的事,他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是河间王爷。”
河间王……
二皇子喃喃念了一句,而后又问:“太上皇情况如何了,昏迷的原因可知道?”
探子回道:“情况似乎很不好,早上的时候,太医们连番进行宫为太上皇诊治,但是直到小人下山之前,都没有任何关于太上皇醒转的消息传来!至于太上皇昏迷的具体原因……小人不知,据说是因为昨日上午遇刺受惊,夜里又被边军惊吓所致。”
似乎是觉得自己接连两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有些羞愧,探子脑筋一转,想到一事,立马道:“不过太上皇昏迷之前,曾经派人将陛下宣入行宫之内。虽然属下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但是直到陛下驾崩,都没有再出行宫……”
他的话语中,毫不掩饰他自己对于太上皇昏迷原因的猜测:必定和景泰帝有关。
二皇子岂能不知这一点。说太上皇因为受到惊吓而昏迷,他自然是不信的,与其如此,还不如说太上皇是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所致……
若说是因为景泰帝的原因,那又究竟是因为什么?
忽然,他想到了一点,面色一白……
强自镇定,而后又迫不及待的追问:“将太上皇昏迷之前山上发生的一切,特别是太上皇召见过哪些人,与我仔细说来!”
之前他得到的消息都是山上的人秘密传来,此人却是从山上下来,消息自然更加准确可靠,他需要细细盘问。
于是探子又将他所尽力打听到的消息重新梳理一遍,包括山上的形势以及诸多的流言蜚语等。
他却不知道,在他绞尽脑汁诉说的消息中,二皇子并没有关注太多,二皇子只听到景泰帝进入行宫之后不久,戴权也被召进行宫,就已经有些失魂落魄了……
没错,在二皇子看来,戴权虽然是大明宫总管,在京城甚至被许多官宦之家尊称为“内相”,但是,在太上皇眼里,其根本没有半点分量。
发生了那样的大事之后,太上皇只需要将皇帝身边的亲信全部下令处死便可,为何却要单独宣召戴权?还是紧随着景泰帝之后?
二皇子不由揣测,难道是其间发生了什么事,令景泰帝招供了他做下的丑事,所以太上皇要招他身边的心腹验证?
不,不可能,竺兰说过,以景泰帝的性子,他是宁死都不会说出那个秘密的!
可是,若非如此,又是什么原因,能够令在八十岁高龄还能运筹帷幄,轻易将景泰帝的密谋逼宫计划粉碎的太上皇(吐血)昏迷?
“殿下……?”
探子说完半日不见二皇子反应,不得不小声提示一句。
二皇子回神看了他一眼,道:“很好,你这次为本王立下大功,回头本王定然重赏。好了,你先回去,有重要的消息,再使人来报。”
探子欣喜的一拜再拜,而后离开军帐,通过疏通的途径,偷摸回山。
陆无为急匆匆的走进军帐,也没有注意二皇子的面色,直言道:“殿下,属下的人探知,铁网山上的大军有动作,其中有两股人马下了山,分别往东和西而去,人数大概在两万左右,目的地尚未探知。”
“往东,往西……”
二皇子喃喃念了一句,声音幽幽道:“是否是隶属于西北边军那一支?”
“正是。”
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二皇子已经知道,太上皇暗中布置的两招杀棋,其中一支是东北边军,另一支正是原河间王辖下的西北边军!
太上皇果然好手段,可笑景泰帝还派自己的大将王子腾去太原驻守,居然都没有发现一支西北边军悄然进了京……
“不用问了,他们的目的地,就是我们这里。”
二皇子说道,神色有些自嘲。
陆无为皱眉:“殿下的意思是?这不可能,陛下谋逆是真,殿下带兵前来救驾,太上皇没有道理会对殿下出手!”
他们一路行来,并无任何违规的举动,若说铁网山上是景泰帝赢了那还说得通。但既然是太上皇胜了,为何转手又要对付他们?
“现在山上主事的人,是河间王。”二皇子解释道。
陆无为还是皱眉。
“若是,河间王想要效仿陛下,篡权夺位呢?”
陆无为面色一变,下意识就要说不可能。先不说河间王一向最得太上皇信任,就说河间王无子,他也不大可能走上谋逆之路……
但是又一想天家无情,为了那个皇位,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瞧瞧景泰帝就知道了……
于是道:“其一,与河间王有关联的西北边军不足两万,对整个铁网山上的军队来说,并不占足够比例。其二,山上诸多王公大臣,他们也不会坐视河间王谋害殿下的……”
陆无为和二皇子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之间说话总是不那么透彻。
二皇子说河间王若是有篡位之心,首先自然就是要除掉二皇子,只要除掉二皇子,其实也就成功了大半了。
剩下的,不过就是令太上皇永远醒不过来而已……
“不会么?若是,诸公皆知本王的身份,那又当如何?”
陆无为顿时沉默,作为知道二皇子真正身份的人,他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装作听不懂。
“殿下是否多虑了,陛下自己是绝对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而殿下身边,也只有我一人知道而已,又怎么会被别人知道?”
听闻陆无为之言,二皇子苦涩一笑。
是啊,他行事极为谨慎,当初若非第一次与逃亡的竺兰相见之时需要陆无为保护,否则,这件事连陆无为都不应该知道的。
别人,包括他最亲近的太监六福,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但是他从来没有担心过陆无为会害他。
因为他能从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一步步成为深受群臣爱戴的齐王,陆无为至关重要。
他对陆无为的信任,是从小小少年就开始了。
甚至可以说,若非陆无为,他都不会生出夺取九五至尊的坚定信念。
可是,之前的某一刻,他真的产生了一抹怀疑……
毕竟,确实这件事只有陆无为一个外人知道!
不过听得陆无为的话,他心中的那一丝怀疑立马又被打消,摇摇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陛下手段再高明,近二十年的龌蹉,要想瞒住所有人,是不可能的。
当初那苏玉成,不就知道这个秘密么。”
二皇子说着,心中彻底抛开猜疑,继续道:“既然苏玉成都能知道,那么戴权也有可能知道。
太上皇昏迷之前,曾经召见过戴权,而后,陛下便驾崩了!
本王怀疑,太上皇已经知道当年之事,而陛下,是被太上皇赐死!!”
二皇子越说越笃定,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陆无为神色一震,道:“若是如此,殿下准备如何应对?”
陆无为自然知道,二皇子之前的打算是,趁着景泰帝失败,到太上皇面前大表忠心,以顺利继承皇位,然后再等几年,等到太上皇一死,则万事大吉!
但是若如二皇子猜测的那样,这一条路自然是行不通了。
太上皇没有可能选择一个妖僧的儿子继承大统……
“殿下,铁网山上的回复下来了。”手下一将官在帐外禀报。
二皇子让进,问:“如何?”
“上面说让殿下独自山上,不能带兵,着令大军原地安营。”
铁网山上的回复,无疑加深了二皇子的猜想。
他不以为,他上山之后,还能活着下来。
就算他的猜测是错的,独自上山,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一旦其中有人想要在这个时机篡位夺权,不管是不是河间王,第一个肯定都是要除掉他。
所以,这个山,他是绝计不能上的!
……
第538章 皇孙儿
太后的住所距离大殿不远,因此没过太久贾宝玉就来到太后的别居——坤华殿。
“爵爷请,娘娘就在殿内。”
坤华殿前,太后身边的女尚宫亲自候在门口,弯着腰迎候贾宝玉进殿。
贾宝玉心中暗暗吸一口气。
以前他面见太后之时,都是一些年轻的宫女引见,从来没有一次是这个老宫女亲自相迎。
可见,太后必然也是听说什么了……
“臣贾宝玉拜见太后。”
来到殿内,看见慈祥华贵的太后,贾宝玉没有别的动作,很自然的纳头一拜。
“好孩子,快起来……”
太后的声音,有些难言的激动与颤抖。虽然未曾抬头,贾宝玉也能感受到太后的目光直直的盯在他身上。
“过来些,让我好好瞧瞧……”
贾宝玉起身,走了两步。
“再近些……”太后又招手。
贾宝玉微微一笑,直接来到太后身前三步的位置。
这么近,近乎已经是面对面了。
直视太后是无理的行径,因为贾宝玉略微偏头,眼睛扫过太后左右。
太后在宗室的地位就如贾母在贾家的地位一般,身边的宫女多且靓丽。不过毕竟是宫里的人,她们可没有贾家的丫鬟们那么大胆,敢偷瞄他。
这些宫女,一个个站的笔直,身子纹丝不动,竟像是木桩一般。
倒是太后身边坐着两位中年美妇笑眯眯的瞧着他,只是贾宝玉却不知道她们是太妃还是宗室贵妇,因此只能腼腆一笑以为回应。
“真是好标致的少年郎,难怪太上皇和太后都如此喜欢,这般模样,谁见了不疼呢……”
一美妇见太后直盯着贾宝玉上下打量,半晌不言语,为免贾宝玉不自在,笑着打趣一句。
她的话,总算是提醒了太后,太后不舍的收回眼神,问道:“昨日夜里那么大的响动,你可被吓着了?”
贾宝玉嘴角微抽,拜道:“多谢太后关心,微臣尚好。倒是昨夜之事,臣等未能及时平复,恐使太后忧心,臣等惶恐。”
“不算什么,你没事就好……”
太后张口说了这句话,紧接着嘴唇张了张,似乎想问什么,但是却又有顾虑,最后愣了愣,半晌后才责备道:“你听听,连别人都知道你得本宫喜欢,偏偏你半点也没把我放在眼里。
自秋猎起行之后,连叶丫头都来瞧过我好几回了,就你懒怠,一次也不肯来。
难道是嫌弃我以前给你的赏赐太轻,你竟不愿意来瞧瞧我这老婆子?”
贾宝玉无言,开玩笑,你老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谁敢有事没事来找你老人家唠嗑?
“太后这么说可是错怪微臣了。太后凤仪天下,福泽深厚,试问整个京城的王孙公子,哪个不是做梦都想在太后身边待上一刻半刻,以求沾染一些太后的福气?
只是微臣觉得,太后常年幽居熙园,如今难得带领公主、郡主们出京游玩一趟,正该好好瞧瞧咱们大玄的好山好水好风景,陶怡情操,舒展心情,哪里有功夫搭理我这个事多又不会说讨喜话的毛头小子?
因此才没敢打扰。
嘿嘿,不过太后既然如此说,那微臣就厚颜了,以后每日都来给太后请安,只要太后不嫌微臣聒噪的话……”
贾宝玉笑道。
应对这种不带恶意的责备,贾宝玉太知道如何回应了。
果然他话一说,太后几人都笑了。
另一名美妇也道:“瞧瞧这孩子,这还谦虚自己不会说话?依我说,整个京城里,怕是也再难找出第二个像他这么会说话的孩子了。”
太后笑了片刻,觉得此时此刻不是言笑畅谈的时候,遂收敛了笑容。又想起贾宝玉可能还不认识她身边的二位,便介绍道:
“这位是裕太妃,这位是颚太妃。”
贾宝玉连忙弯腰拜见。
太后也没有给贾宝玉多与二位太妃说话的时间,等他们见礼毕就道:
“皇帝驾崩之事,本宫也听说了……此行可谓多事之秋,听说大臣们推举你义父暂时主持山上大局,唉,可惜你义父也是身受重伤。这个时候,你不能让你的义父太过操劳,事事还需要你好好协助他。
不管是皇帝的后事也好,还是山上的局势也好,都要认真处置,切莫再发生像昨晚那样的事了。”
“臣尊太后懿旨,定不敢懈怠。”
太后点头,复看了贾宝玉几眼,道:“每日来看本宫就罢了,如今外面事多纷杂,你只专心应对。闲暇时就来陪本宫聊聊天,你若是觉得一个人不便宜,可以和你姐姐一道来,元春丫头本宫也挺喜欢的。
好了,你忙你的事去吧。
对了,若是要去哪办事,记得多带些护卫在身边……”
贾宝玉再次拜谢,而后便听命告退。
待他一走,两名太妃便对太后道喜,恭贺太后寻回亲孙儿……
早上大殿内发生的大事,关于景泰帝的那些龌蹉事少有人敢传,但是关于贾宝玉和河间王的身份,却慢慢在铁网山上传出流言蜚语来。
特别是贾宝玉身份,那是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两位太妃就是听闻了传言,特意过来告知太后,才引得太后立马宣召贾宝玉……
本来她们也觉得只是传言,但是观方才太后的反应,俨然是已经承认了贾宝玉的身份,她们自然没有太多顾虑了。
太后闻言,虽未承认,但是脸上和煦如春,谁都能看穿她的心情如何。
不过她随即还是收敛神色,叹道:“言之尚早,太上皇尚未苏醒,一切只有等太上皇苏醒之后才能确定。”
两位太妃点头,确实,她们这些妇人只是道听途说,哪里有什么依据。
在她们看来,也只有太上皇手中,可能才有关于贾宝玉身世的确切证据。
“敢问太后,不知太上皇龙体究竟如何,何时能够苏醒过来?”一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她们之前想去探望太上皇,被拒绝了。
太后看了她们一眼。
太上皇是从退位之后才完全停止纳妃的,就算那些后妃大多数都已经作古,但也还余下不少。
那些低位分的,都被太上皇安置在熙园内享福。
至于少数高位分的,若是有儿子,且儿子已经立府,太上皇都格外开恩让她们迁到王府含饴弄孙去了(其实也是方便照看那些皇孙郡主,毕竟儿子几乎都死了)。
裕太妃和鄂太妃便是太上皇晚年纳入,获得了较高位份,又没有儿子的太妃……
位份不高,此行也没有资格跟来。
“太上皇龙体尚无大碍,太医说不日便能苏醒。好了,本宫有些乏了,你二人先退下吧。”
“是。”
被太后逐客,二人也不敢有丝毫异样,恭恭敬敬的起身行礼,而后离开。
看着她们的背影,太后心中忽冷笑一声。
得亏这二人没有孙子,不然,在这个皇帝死了的档口,不怕她们没有异心!
哼,不论如何,既然祏儿的嫡子尚在人世,那么,这个皇位一定是他的,谁也别想跟他抢……
与裕太妃鄂太妃二人不同,她们尚且保留几分疑虑,但是太后却是在听到传言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惊喜的确定了。
贾宝玉,就是她的亲孙儿!
她以前就怀疑、幻想过,现在,已经确认。既然确认,她就要为她的孙儿争取他应得的东西。
“听说二皇子也到铁网山了?”
太后招过身边的尚宫,问了一句。
“回太后,是的,听说马上就要上山了。”
“哼……”太后默哼了一声,让尚宫凑近一些,以略低的声音道:“等他上山之后,你安排人给本宫留意他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本宫禀报。”
“是,奴才明白……”
尚宫是跟随太后多年的心腹,一听话就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点点有,欠着身默默下去准备。
第539章 元春的失落
铁网山上接连的大变故,围猎之事肯定是无法继续了。
就地取材,为景泰帝准备一套简单的棺椁这是首要的大事。
当然,皇帝的后事朝廷自有章程,自不会这么简单草率,不过是因为在围猎场,只能先行如此。
等回京之后,该有的礼制,一样都不能少。
而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商议拔营回京,主要也是为了等候太上皇苏醒……只有等太上皇苏醒,那些现在还不能决断,只能模棱两可敷衍应对的事,才能有个确切的结果。
比如,如何安置曾经的二皇子殿下。
他要上山了。
对于二皇子,贾宝玉也是颇为遗憾。
两人之间虽然已经不似一年前那般亲密无间,但至少明面上没有发生过不愉快的事。
对于二皇子的遭遇,贾宝玉也只能替他感到可惜与叹惋。
他知道,二皇子这遭上山,生死难料。
另外一则,以前他在二皇子身边以臣下自居,如今形势逆转,二皇子不是真正的皇子不说,而他贾宝玉,到头来反而疑是正派皇孙。
也不知道,当二皇子上山,听到这些流言蜚语之后,会是怎么样的心境?大概是不能接受的吧。
从行宫出来,已近黄昏。
茗烟来到近前,悄悄交给贾宝玉一张纸条。
贾宝玉展开一看,眉头便是一皱:
宝灵宫前,神像之下!
虽然不见落款,但是贾宝玉还是一眼便知道,这肯定是姓吴那女人让人传出来的。
至于这句话的意思……
宝灵宫神像之下,那是他和这个女人发生纠葛的地方。
这个时候她传这个给他,很简单,就是威胁。
贾宝玉心中有些不悦,虽然早知道自那次之后,他就很难再彻底甩开这个女人,但是被她一次次的“骚扰”,而且还是不知轻重的搅屎,他自然不满。
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时候了,也敢随便给他传这样自以为隐晦的纸条?
当别人都是傻子?
不过随即转念一想,若是那女人并非如此浅陋,怕是他也不能如此轻易拿捏了。
而且,吴天佑这次犯下灭族的死罪,那个女人慌也是正常的。
不能要求每个女人,都有皇后那样深厚的城府与沉稳的气度。
抬起头,见茗烟一双不老实的眼睛使劲往纸条上瞟,贾宝玉便将纸条捏成一团,扔到他怀中,吩咐道:“吃了。”
“啊……”茗烟面色发苦,不过看贾宝玉不似开玩笑,也就利落的将纸团塞进嘴里,几下强咽下去。
他很机灵,虽然看不懂上面话的意思,但是这个时候有人秘密给他们二爷传递消息,关系重大的可能性很高。
能够为二爷保守住秘密,也是他的光荣与职责。
如此一想,倒也不觉得纸团难吃了。
看茗烟尊了命令之后,不但没有异样,反而露出一派“邀功”的神态,贾宝玉心下十分满意。
这小子虽然奸猾一下,但是忠心绝对是没得说。
人也机灵,值得培养……
抬头看了一眼行辕的方向,贾宝玉调转马头。
茗烟很识趣的问道:“二爷可是要去见大小姐?”
贾宝玉点点头。
那个女人不能放任她不管,不然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以他的身份又不好直接去见那女人,但他可以很自然的去见他姐姐。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作为弟弟,他也确实该去看看元春的。
……
“什么,你说什么?”
行辕中元春居住的小院,当元春听闻抱琴的通禀之后,一双美丽的眼睛顿时睁大,不可置信的反问。
抱琴也是满脸唏嘘之色,她没进宫之前就是元春身边的大丫鬟,从小在荣国府长大。
可以说“贾宝玉”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二爷是太太(王夫人)的儿子,这一点怎么可能有错?
从九月怀胎,到衔玉而诞,再到二爷长到六七岁上,她可都是亲眼见证的。
二爷小时候,她还替娘娘抱过呢……
“娘娘,我刚开始听说的时候觉得荒谬呢,可是现在到处都有传这个消息,奴婢觉得事情肯定不简单,所以才马上来告诉您呢。”
元春有些发愣。
抱琴是跟了她十多年的忠心丫头,她知道对方不会拿这么大的事来骗她。
可是,怎么可能,宝玉他……
身处后宫快十年了的她,立马察觉到其中的牵涉到的事情的严重性!
难道,弟弟被人利用了?
也不怪元春多想,皇帝刚刚死,她那被太上皇喜爱的弟弟就被曝出是太上皇遗落在民间的孙子,怎么看贾宝玉都像是卷进了权力的斗争甚至是阴谋之中。
“宝玉呢?”
“娘娘,奴婢都尝试过好几次了,门口的侍卫虽然对奴婢客客气气的,但就是不准奴婢出去……”
抱琴知道元春是想找贾宝玉问问情况。
元春颓然。这个时候,她确实有些作为女子的无力感。
行辕被封,连她们之前请求说去给陛下服丧那些侍卫都不许,说是要等到景泰帝的遗体安置妥当,再安排后妃们吊唁……
“娘娘,靖远伯求见……”一宫女进来通禀。
元春大喜过望,立马移动脚步,往门口走去。
到了外面,果然看见贾宝玉站在廊下等候,她连忙提着裙摆走下去,双目怔怔的瞧着他。
“怎么了,姐姐?”贾宝玉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元春一听这声熟悉的姐姐,哪里还管的了别的,她知道,这就是她从布丁大点就逗弄管带的亲弟弟!
“宝玉,你过来,让姐姐好好瞧瞧。”
元春招手,令贾宝玉近前,然后便抬手抚肩的查看贾宝玉的周身,一边又道:“昨晚听说你还带兵去平乱了,你可又有伤着哪里没有?”
声音中满心的关切。
从昨晚开始她就担心贾宝玉,却直到现在才看见人,她如何能自抑心中的感情?
贾宝玉面对元春就没有面对太后那么的冠冕堂皇了,竟笑道:“瞧姐姐说的,都把小弟看扁了!小弟可是三品将军,那些虾兵蟹将如何能伤着我?
实不相瞒,昨晚小弟还杀了好多个叛军呢!”
他倒是没说谎,让小弟们冲前面,他躲在后面放冷箭,几乎一瞄一个准,确实射死了不少。
元春听闻,倒也没有家里女孩子那样听到杀人都面色发白,她只是有些紧张。
但是看贾宝玉确实一脸轻松,才没好气的道:“竟说大话,昨天不知道谁腿上还受了伤,流了那么多血,都吓死人了。”
“咳咳,意外,意外而已……”
“呵呵~”
贾宝玉尴尬的摸了摸脑袋,竟有几分憨态,令元春紧皱的面容忽然就展开了笑颜。
然后贾宝玉才发现,今日的元春,已经褪去了以往那华丽雍容的装扮,只着一套素色的衣服,头上与他一样,系着一根白色的绸带,只是略细些。
脸上卸去了脂粉,头上一件光鲜的首饰也无,便是连以往一直带在小手指和无名指上的几节泰蓝色漂亮指套也不见了踪影,完全显出了她一双洁白如玉,宛若无骨的手来。
此时的元春,整个看去虽然少了三分贵妃的尊贵,却更多了七分清丽脱俗来。
兼之此时这一笑,恍若出水芙蓉一般清纯灿烂……
贾宝玉不由自主的心想,景泰帝在与义忠亲王的争斗中受了伤,不管是不是如太监那般彻底,总归是不能人道了。
那么,才封妃二三年的元春,大概率来说,还是清白之身……
饶是自己的弟弟,被他这么打量,元春也不觉面上有些绯然,轻轻掐了一下贾宝玉的胳膊肉,在贾宝玉回神的同时,眼睛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些宫人。
见她们无甚关注,才一拉贾宝玉,道:“走吧,进屋里说话。”
到了殿内,分主宾坐下,元春自然细细盘问了一番昨夜到今日所发生的事。
贾宝玉为了元春考虑,也没有将更多的内幕告诉她。
元春虽然是贵妃,但也只有尊贵而已,说到底,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这个时候,知道的太多,对她而言未必是好事。
因此,贾宝玉就令元春心安的原则,之管把她心底的诸多疑惑和顾虑打消,多的一概不提。
很快一刻钟过去了,贾宝玉起身告辞。
虽然外面的守将很给他面子,他进来时没有遇到阻拦,但也不好在行辕之内久留,授人把柄。
“弟弟……”
元春起身相送,至珠帘之后,到底没忍住叫住。
贾宝玉回头。
“你……外面传说你是皇孙的事,是怎么回事?”
之前,她没敢问这个话题。
但元春又觉得,贾宝玉这一去,不知隔多久才能再来看她。
她忍不住还是问了。
贾宝玉沉默,看着元春热切、紧张,而又有些患得患失的眼神,他岂能不明白元春的心思。
想想,任是谁得知自己心心念念,挂怀了十多年的亲弟弟竟然是别人家的孩子,可能都会接受不了的。
深吸一口气,他回身走了一步,在宫人们的侧目之下,单臂抱了抱元春,低声道:“不论真相究竟如何,宝玉,永远是你的宝玉……”
元春愣住,原本觉得贾宝玉此举不合礼法的想法也随之消散。
还没来的及细思贾宝玉的话,便见贾宝玉已经松开她,对她盈盈一笑,然后转身出了屋子,没再给她相送的机会。
“娘娘~?”
抱琴走过来,扶住站定的元春,问候一声。
元春回神,察觉自己眼中竟含泪,急忙取出帕子擦了擦,而后对抱琴道:“走吧,扶我回去……”
她听懂了贾宝玉那句话,不论如何,她不会失去她这位至亲弟弟。
这令她心中很感动。
至于以后的事,还有真相究竟如何,那就待以后再说吧。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第540章 吴妖
贾宝玉自己都还没有弄明白,又如何告诉元春真相?
因此,他只能那般回复元春。
那也是他的真实想法。
自穿越以来,他早已接受了他贾宝玉的身份,并一直这么认为。
元春于“贾宝玉”而言,亦姐亦母。他虽然没有原贾宝玉那般对元春有至亲之情,但元春对他,显然并无二致。
所以,他对元春,也是足够尊敬,他认可这位一向对他关心有加的贵妃姐姐,不忍心看她悲伤难过。
沿着回廊而走,忽见庭院对面的芭蕉树后有个宫女在那徘徊,看见他之后,与他遥遥相视一眼,便快步离开。
贾宝玉驻足,回头让送他出来的宫女回去照顾好元春,自己随即跟上去。
过了转角,果然是吴贵妃的贴身宫女之琪在此等候,见到他也不说话,只默默一礼,而后便在前带路,不一会来到一个僻静的房间之前站定。
贾宝玉也不与她言语,走到虚掩的房门之前,还没等他动手推门,里面便伸出一只纤细光滑的手臂,一下子把他拉了进去。
昏暗中,贾宝玉只感觉一个柔若无骨,浑身散发着香气的软体将他抵在房门上,腰间也被一双酥臂紧紧扣住。
贾宝玉推了一下,竟推之不动。
“本宫还以为你不会理本宫的死活呢……”幽幽的语气,恍若是个被情郎辜负的可怜女子一般。
贾宝玉抬手,掌住美人那一手可握的精致小脸,用力一推。
“卡嗒”
贾宝玉这一推可是有些力道,美人猝不及防,直接后仰而去,那纤细的脖颈似乎不堪受力,发出类似关节错位的声响。
“你……可恶!”
美人有些吃痛,声音中很生气。
贾宝玉却不为所动,见摆脱纠缠,才轻轻弹了弹面前衣摆,淡淡道:“说吧,找我何事?”
美人主动投怀送抱是件美事,但也要看何时何地,对方是谁。
这个女人可以浅薄,分不清轻重,他不能。
或许是进了屋一会儿,他逐渐能看清屋里的景象。
这是一间废弃的厢房,里面陈设十分简单。
在他面前,只有一个女人,正是吴贵妃。
她并没有像元春那样着素色,而是身着单薄的纱衣,可怜楚楚的立在他面前,单手揉着自己的脖子,似乎真的被他方才的一推给扭到了。
贾宝玉丝毫不为所动。
吴贵妃见此,心中很是着恼。
随即又释然,果然还是这个可恶可杀可恨的人,才会对她如此粗鲁……
既然作势扮可怜没用,她也就拿下手来,却没有回答贾宝玉,而是率先发难:“当日你曾答应我,秋猎的时候每日都需得见我至少一面,有这回事吧?
可是你却食言了,我说过,只要你没做到,我就把我们的事都露出去,鱼死网破……”
贾宝玉瞅她一眼,二话不说,转身掀开房门……
“你给我站住!”
吴贵妃立马急了,飞扑过来,把贾宝玉按住,另一只手慌忙把门给合上。
好不容易把贾宝玉弄来,她才不能让他这么走了。
“你……本宫真想把你杀上千刀万刀,以泄心头之恨!”
吴贵妃死死拦住贾宝玉,口中却不服气,仍旧出恶言。
分明是他不守信用在先,却连听她质问都懒得听,显然是不将她的话丝毫放在心上。
偏偏她却拿其没有任何办法……
“你我在此相见,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若是被人发现,你我皆有麻烦,你有话就快说,若是还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之上,恕我不能奉陪。”贾宝玉冷淡道。
吴贵妃暗咬银牙,终究还是知道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便道:“我要你救我父亲……”
“抱歉,我做不到。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贾宝玉不等吴贵妃说完,直接打断。
吴贵妃仰头,以鬼魅般幽怨的眼神盯着他。
“你瞧我也没有用,你父亲众目睽睽之下领兵造反,攻击行宫,已经死定了。
别说是我,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你父亲也没救了。
我劝你还是别奢望了,有这心思,不如想想你自己。”
贾宝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十分冷漠,但是听在吴贵妃耳中,却有无尽的信服力。
但她却还是不死心的问:“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贾宝玉漠然以对。
吴贵妃眼神明显慌乱,但是感受到紧贴在自己身上的强健体魄,以及那温热舒适的胸膛,她忽然又不慌了。
“听人说,你是皇室遗落在民间的正派王子,可是真的?”
吴贵妃抬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贾宝玉。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贾宝玉低头觑了她一眼。
“这么说,是真的了?”
吴贵妃声音都不自主的拔高了一些。
原本她听说这个传言的时候,是完全不信的,因为太奇幻。
但是,因为吴家现在正处在绝境,这则传言,似乎让她看见了生的曙光,因此,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一见贾宝玉,以求证这个传言的真假。
据她对贾宝玉的了解,他方才的神情及话语,分明有默认之意!
她心思立马活跃起来。
“传闻太后只有一个亲生儿子,便是已故的义忠亲王,可惜在十多年前就死了,要不然,也轮不到后来的陛下登基……
而义忠王爷有七个子嗣,前六个是庶出,七王子乃是正室王妃嫡出,可惜,都死在同一年的大火之中。
若是那位七王子尚存于世的话,那么他就是当今太后的嫡孙!
在这个时候,他是有资格将来继承皇位的……”
在吴贵妃眼中,太后就是最尊贵最霸道最有权势的人,甚至连太上皇在她心中的分量都没有这么足。因为她见得最多的就是太后的威仪,所以,她特意强调了太后嫡孙这个身份。
至于她所说的“这个时候”,指的自然是景泰帝谋逆,太上皇昏迷,局势一片混乱之时,若是那七王子能有太后的支持,夺得皇位,岂不是手到擒来?
而要是贾宝玉真的就是那七王子的话,对她来说,岂非是天大的好事?
太上皇都八十了,虽然外面都传太上皇无碍,但是她才不信,她觉得,太上皇这一睡不起的可能性极大!
只要太上皇不发话,其他人也就不好处理之前叛乱的家族……
她父亲等人现在还活在大牢里就是证明。
若是,在此期间,贾宝玉一跃成为皇帝,成为天下至尊,一言可决人生死,那么,要救她吴家,不是轻而易举之事?这些,她已经在心中盘算了好多遍,现在,她觉得真的大有可行性,怎么能不让她双眼冒光?
贾宝玉岂能不知道她的小算盘,心中冷笑,这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真当皇位是大白菜,想拿就能拿?
就算他的身份是真的,要想得到那个位置,也没有那么容易,稍不注意,可能便有大祸。
要是他也像这个女人这般作态,把野心都写在脸上,还想什么皇位?鬼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给暗算了。
越是重要的时刻,越是要沉得住气,这才是成事的基本条件……
再说,就算他真的有那么一天,他凭什么要救吴天佑那老东西?
他们之间,是敌非友。
或许,他得势了,吴家灭的更快更彻底也不一定呢。
真是个蠢货。
许是看见贾宝玉眼中的嘲弄之色,吴贵妃放光的双目慢慢平息下来、
“你不愿意帮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
吴贵妃语塞,随即道:“我知道你和我父亲不和,但是,我们原本并没有真正的仇隙,便是那次我父亲派人暗算你,那也是误会,因为他以为是你杀了我弟弟……”
“误会?”贾宝玉皮笑肉不笑的动了动脸皮。
和思维层次完全不在一个维度的人,是无法交流的,他也懒得说废话。
“我进行辕不能待太久的时间,总而言之,你父亲我是救不了,你吴家我也救不了。
不过贵妃娘娘若是识趣,这段时间安分一些,相信,自保是没有太大问题。”
贾宝玉说着,便想一走了之。
忽然,他意识到自己进来的目的是原是为了安抚住这个女人,不让她背后作耗。
方才的话,好像是生硬了一点?
想了想,抬起她的脸来,以比刚才平和一些的语气道:
“若是,以后真有人想要对你不利,我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尽力护你周全,还有你女儿周全。
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若是你再得寸进尺,死缠着不放,休怪我翻脸无情。
陛下驾崩,你爹和吴家都完了,你说我有没有本事让你在开口攀咬我之前彻底闭嘴?
就算你有机会开了口……
你也说了,我有可能是太后的嫡孙。若真是这样,当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你我之事,会怎么做?是将她的嫡孙和y妇一起处死,还是,只处死那y妇而保全她的皇孙呢?
所以你以后不要再拿那件事来威胁我,当日之事,起因究竟为何,又是谁的过错,你应当心知肚明。
本爵从来不欠你。
不要一而再的挑战我的耐性。”
贾宝玉本来想温和的,但是说着说着,还是用上了威胁的语气。
因为他隐隐觉得,这娘儿们就吃这一套,谓之吃硬不吃软……
吴贵妃听到贾宝玉这番话,果然面色难看,待听到太后会如何之时,她面色一白。
她再蠢也知道,现在的她就是无根浮萍,谁都敢欺负一下。就像那些行辕外的禁卫一样,对元春的人就客客气气的,对她的人就冷冷冰冰……
下人(在她眼里禁卫就是下人)尚且如此,更别说太后了。
太后要弄死她,简直不要太简单!
心中悲凉,害怕。
没有什么比一个曾经喜欢仗势欺人的人,却一朝无依无靠更令人担忧后怕的了。
她几乎都能想象的到,以后她的凄惨生活……那些曾经她欺压过的贱人、奴才们,一个个肯定也不会放过她……
不敢多想这些,因为她这一日来已经想的够多了。
她忽然想起贾宝玉之前一瞬间的温柔,他说,他会尽他所能护她母女周全……
没有什么比这在这个时候更令她觉得心安的了。
原来,这个可恶的人也并非完全冷血无情嘛。
强抱着不让他离开,并扭了扭腰身,察觉面前的人身体最直接的反馈,她脸上露出笑容。
果然,她最自傲的东西,连这个男人也不能免疫……
自信悄然间回到体内,她发出娇笑声,竟反过来勾住贾宝玉的下巴,在对方沉眉不悦的神情中,嫣然笑道:
“本宫还没有说什么,怎么就急了?
也怪本宫之前没有说清楚,我并没有威胁爵爷的意思。
本宫是想和爵爷商议,只要爵爷答应救我父亲,本宫可以为爵爷做任何事,日后对爵爷言听计从……”
吴贵妃拿出她以前学来魅惑皇帝的姿态,一手抚着贾宝玉的脖子,一手自上而下在贾宝玉胸膛上划过,仰着头,吐气如丝般强调道:“是任何事哦,包括……包括那日爵爷对本宫做的那些事,以后爵爷想玩,都可以……”
吴贵妃带着媚态,眼中还有些得意。
其实这本来就是她找贾宝玉谈判的最大筹码。只是之前她心存幻想,想拿捏贾宝玉,二则,也实在是羞于启齿……
如今她却发现,这些话说出来,也没有那么难嘛。
似乎,还有些爽意。特别是看着贾宝玉猛然僵硬的脸色,她强忍着笑,再次扭了扭腰身……
臭男人,不信你不动心。
想起当日贾宝玉的那些可恶行径,哪怕她已经想过一万遍,还是不禁面上发烫……
此人为何如此大胆,竟然敢对她做那样的事?不过,他也真是幸运,估计全天下敢凌辱贵妃,且有机会的人,也就他一个了。
以后,他还能继续……
她认为没有男人能拒绝她的诱惑提议。
贾宝玉着实也被吴贵妃的话搞了个全身颤栗……撩拨神态和动作还罢了,秦氏做的一点也不比她差,主要是没想过这女人会那么说!
还有没有一点廉耻之心?
若是换做他别的女人对他这么说,他会激动很久,但是,这个女人不同。
她这是卖身。
他不是讨厌这种行为,而是,不能被这女人牵着鼻子走。
因此冷哼一声,道:“不需要,破鞋一只,本爵没有兴趣。”
“你!”
吴贵妃被气了个半死!
她何曾被人如此骂过?何人敢如此骂她?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只是贾宝玉想摆脱她的手段而已。
“是么?”
吴贵妃不到一个呼吸之间,就恢复之前的神态,笑道:“可是,爵爷的身体可不是这样说的哦。除非爵爷能够证明爵爷确实对本宫没兴趣,本宫就不再纠缠爵爷……”
“你想如何?”贾宝玉眉头一挑。
“呵呵~”
“本宫自有办法证明……”吴贵妃发出浅浅的娇笑声,也不回话,只是扣住贾宝玉腰的双臂慢慢往下滑,直到她的双膝沾到了冰凉的地面。
贾宝玉腰板一正。
吴贵妃抬起红红的脸,横了贾宝玉一眼,素手微挪,摸到了贾宝玉的汗巾……
第541章 烛火晚餐,佳人为伴
昏暗的房间,跪着的美人。
这种场面,对男人的诱惑有多大,不用多言。
贾宝玉也陷入短暂的悸动。
但他到底非**熏心之人……
他抬起脚,将正娇艳如花,屏气凝神的吴贵妃踹倒在地上。
吴贵妃发出独属于女人受惊的娇滴滴的“哎唷”声。
她抬起头,疑惑、羞愤、恼怒的看着贾宝玉。
“贵妃娘娘的好意臣心领了,时间不早了,娘娘要是再不回去,等会该有人来找了。”
贾宝玉低头整理了穿着,并回头观望了一下外面。
就算没有人暗中监视他,他若是长时间不出去,姜寸等人肯定会担心他的安危,徒生事端。
至于这个女人,以后有的是时间收拾,不可贪一时之欢,误了大事。
贾宝玉的话语和神态,令吴贵妃反应过来贾宝玉拒绝她的原因。
她忽然就不生气了,反而坐起来,嘲讽道:“你还是不是男人?”
贾宝玉瞥了她一眼:“是不是,娘娘难道不清楚?”
说话间,已经整理好穿着,并将他舍不得交出去的宝贝归位,而后道:“如今是多事之秋,为了贵妃娘娘的性命考虑,还请娘娘记得臣之前说的话。”
说完,贾宝玉已经准备离开这里。
吴贵妃看他匆忙,一刻也不愿意多停留的样子,感觉自信受到了打击。
她幽幽道:“本宫知道爵爷眼界高,瞧不起本宫。若是今时今日,陷入绝境的是叶家,而叶苡韵那贱人来求你,你也会这般绝情?”
贾宝玉脚未抬先顿,转身冷声道:“女人,我警告你,不要玩火**。”
吴贵妃本来只是随意抱怨一句,看贾宝玉瞬间变脸,才明白贾宝玉误以为她是威胁他,要拖叶家下水……
当日宝灵宫,叶苡韵应当也在场,而且,对方还是策划者!
看贾宝玉这么在乎叶家,吴贵妃第一时间,当真生出以此要挟贾宝玉的心思。
不过随即她就熄灭了这个想法,主要是,她还不想鱼死网破,也没有鱼死网破的必要,她还念着贾宝玉的好处……
而且,贾宝玉反应这么激烈,令她想到了什么。
当日她中的春药是叶皇后给她灌下去的,等她醒来,却是贾宝玉在“救”她。
这种事,叶苡韵居然叫贾宝玉来收拾首尾?
以前她就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如今看贾宝玉一提到叶苡韵就这么紧张,她不由大胆的揣测,他们之间是不是有猫腻?
这就叫做,做贼的人,永远最先想到贼的想法……
心中万千思绪一闪而过,她忽然有了更大胆的主意。
只见她跪步回来,温顺的抱住贾宝玉的腿,低声道:“我知道爵爷眼界高,本宫这贵妃你瞧不上,那,你觉得叶苡韵如何,她可是皇后,全天下也找不出比她更高贵的女人了……
若是爵爷能够将本宫父亲救出来,不但本宫日后任你处置,甘愿做你的奴才,而且,本宫还有办法让叶苡韵那贱人也像本宫那样,心甘情愿的跪在你面前服侍你……”
贾宝玉眼神深邃的俯视着这个外表华丽,内心全是糟粕的女人。
她如何能想到,并说出这种话来?
这个时候,他过往的学识修养,以及数年深受圣人教导的正义感告诉他,应该狠狠的一巴掌扇在面前这张俏脸上,让她知道什么是廉耻。
沉默了半晌,他丢下一句话:“你父亲的事我记住了,请你立刻滚回去,老老实实的待着。若是让我发现你再有别的任何举动,我管保你父亲立刻死在大牢之中。”
说完,掀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口双手叠合放在腰上站着的之琪,连忙弯腰,恭敬似鹌鹑一般。
贾宝玉扫了她一眼,不予理会,跨步离开。
“娘娘,你怎么了?”
贾宝玉走后,之琪立马进屋,
看见吴贵妃坐在地上,她上去搀扶。
吴贵妃推拒了之琪,她默默坐着,流了好一会儿眼泪儿。
身为一个女子,若非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她岂会如此主动的自甘下贱,让人轻视?
可是,她真的不能不管她父亲,因为那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也不能不管吴家,那是她最大的倚靠。
擦了一把眼泪,她问道:“他走了?”
“回娘娘,已经走了……”
之琪心疼的看着吴贵妃,刚才她一直坚守在门外,虽然两人在里面的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她还是差不多都听见了。
她们娘娘真的太难了,为了救老爷,竟然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
那人真是可恶,这般欺负她们娘娘。
吴贵妃看懂了她的神情。
她可以在贾宝玉面前弱势、卑贱,但她的性格绝不允许在下人面前弱势。
“你在可怜本宫?”
她冷冷道。
之琪吓了一跳,连忙否认:“没,没有……”
吴贵妃看着她,若是以往,这个时候她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不过这次没有,她哼一声,道:“你这小娼妇不用可怜本宫,还没拔过毛的骚猫崽子,如何知道其中的乐趣?
若是你哪天被男人宠幸过了,知道其中滋味,就不会这般惺惺作态了!!”
“娘娘~”
之琪一张脸霎时间臊得通红。
“哼。”吴贵妃扶着她撑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屁股,道:“你不用急,等本宫这关过去,就找个男人给你开了苞……
怎么,不愿意?你也心气高,看不上一般的男人?
也是,你清白的身子要是随便给了男人,也是糟蹋。
不如等他下次来,本宫便将你送给他,正好让他图个新鲜,或许你家老爷就能得救了。
如此算的话,你也算是为家族立下大功。”
之琪无言以对,埋着头。
……
吴贵妃像是一个溺水人,她有对生的渴望。
贾宝玉做的,就是给她一根救命的稻草,让她存有希望,不至于做出疯狂的事情出来。
回到军营,天色已晚,
亲兵上前禀告:“大人,您的晚饭已经送到营帐……”
贾宝玉点点头,进入军帐。
来到小小的案几前坐下,茗烟麻溜的将碗筷给他布好,并还要倒酒。
“我不喝酒。”贾宝玉摆手制止。
军中平时虽不禁酒,但是贾宝玉却不想带头在军中饮酒。
“二爷,没事。这酒是司都指挥使大人派下来的,说是昨夜大军平叛有功,犒赏将士们的,咱们第一军也分了不少,军中弟兄们都有,不独大人这里有。”
茗烟手下不停,给贾宝玉倒了一盏,嘴里一边解释。
贾宝玉释然。
酒能壮胆,昨夜的战斗虽然不算太长,但军中死、伤的人也不少,赐酒简单犒劳一下也是应当。
不过贾宝玉还是拒绝:“既然如此,这酒你抱下去分了吃吧。”
他并不嗜酒,一人饮酒有何意思?
还不如让自己保持足够清醒的头脑。
茗烟见贾宝玉坚持,也无法,只能把坛子合上。
正准备走,又听贾宝玉问:“诗雨姑娘在哪?”
茗烟一愣,道:“申时末小的还看见过她,大概在自己帐内吧。”
“去把她请…叫过来。”
“额,是……”
一会之后名言回头,苦着脸摇摇头:“诗雨姑娘不在帐内,其他地方我也看了,也没有看见她。”
贾宝玉顿生不悦。
这也是个不省心的臭娘儿们!
茗烟看贾宝玉不高兴,心中有些惴惴,幸好此时就听外面亲卫的传话:“大人,诗雨姑娘来了。”
茗烟立马高兴起来,嘿嘿一笑,很是识趣的告辞退下。
临走前,还没忘记那坛子酒。
军中兄弟都有是真,但每个人只有小半碗,也就尝个味儿。
他要是把这一坛子带出去,那些人还不都来巴结他,而且,二爷的东西他拿出来分,也是倍有面儿……
咦……怎么抱不动?
茗烟顺着自己的双手往上一瞧,却见贾宝玉的手不知何时搭在酒坛子上,死死的压着。
他一时有些不明白,二爷不是不想吃酒么,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无意的?
他再次使了使劲儿,还是拉不动。
正想询问贾宝玉是不是改了主意,却听贾宝玉疑惑道:“你不是已经告退了,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呃,是,是,小的这就走……”
茗烟无言,收回手,讪讪退下。
迎面看见一道虽然穿着劲装,但是仍旧不减婀娜娇媚的身影走进来,他忽然恍然大悟,一拍自己的脑门:“真是猪脑子,怎么把这茬忘了?”
“刚才看见爵爷的人进了我的营帐,怎么,爵爷有事找我?”
韦笑笑来到贾宝玉的案前,笑盈盈的问。
她刚回来,就看见茗烟鬼鬼祟祟的到处窜,猜到可能是贾宝玉找她,便跟上来了。
贾宝玉瞄了他一眼,道:“你还没有用晚饭吧?坐下和我一起吃吧。”
说话间用脚勾过来一张矮凳。
韦笑笑略感意外,她还以为贾宝玉又要问她去哪儿了呢……
真是个聪明的男人,知道人家不会说,所以都不问了,嘻嘻。
“好啊,能和爵爷共享晚餐,是人家的福气哩。”
说话间,语气不由自主的变回娇媚之态。
然后坐下,看了一眼案上,三个菜,有肉有素,不由笑道:“还道爵爷是个能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的将军,谁知道,却也如此。”
贾宝玉闻言笑了笑,摇头道:“一个好的将军,并非一定要与将士们食同粥,卧同铺,而是以诚心待之,绝不轻贱,更要维护好他们的切身利益,如此,他们自然也真心拥护与爱戴他们的将军。
既然拥护与爱戴,那他们必然心甘情愿拿军中最好的东西给他们的将军享用,这叫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相反,若是他们将军用的东西,还不如将士,那么,才会使得他们心中不安,心生忧患。”
实际上,从昨晚到今日晌午,大家都是以干馒头勉强果腹,下午的时候终于将火头营重新立起来,是他亲自下令火头营弄一顿好菜慰问一下大家。
但这个就不必说了。
“咯咯咯,爵爷的歪理真是多呢,算了,人家说不多爵爷,就当是真的吧。”
韦笑笑自然也不是真的在意这个,贾宝玉这样说,她这样听了。
,又见贾宝玉将他面前的一盏酒推过来,并问:“能饮否?”
她笑回:“爵爷难道忘了人家以前是干什么的,怎么能不会饮呢?”
然后她果真不客气,直接端起酒盏,以半遮面仪态畅饮一口。
青楼花魁,若是不能饮酒,怎么应对大场面呢?
喝完,觉得口中有点辣,不由伸手扇了扇,如此动作,更添娇俏。
“好酒……不过,只有一个酒杯呢,还被人家用了,爵爷又用什么呢?”
韦笑笑问了一句,看着贾宝玉和煦的笑容,不由戏言道:“难不成,爵爷是故意如此,这一坛子好酒都是为人家准备的,想要让人家喝醉,然后……”
贾宝玉也看着她,笑道:“确实如此,不知道姑娘意下如何,可甘愿一醉?”
“咯咯咯~”
韦笑笑再次发出银铃一般的娇笑,而后道:“能够宿醉爵爷帐中,是多少女子几世修来的福气,人家如何能不愿意,就怕爵爷看不上呢……”
说着,韦笑笑明目张胆的抛出一记媚眼,而后以相同的姿态,将剩下半盏酒饮尽。
很快,她那艳丽娇媚的脸上,便出现几道动人的霞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