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蒹葭
距离盛京城二三十里地,有一庄户人家,男的名唤王狗儿。
因寒秋将尽,家中却未办冬事,这王狗儿心中未免烦闷。吃了几杯酒便在家中和妻子刘氏寻闲气。
刘氏之母刘姥姥是个积年的老寡妇,膝下无儿孙供养,被女婿狗儿接到家中,照看外孙与外孙女。
她见狗儿因家中短了嚼用心中不自在,便道:“当日你爷爷在的时候,和那金陵王家是连过宗的。早二十年,他们看承你们自然还好,如今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亲近,所以才疏远了。
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他们家走过一趟,他们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也不拿大。如今做了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说越发的惜老怜贫,最爱斋僧敬道,舍钱舍米的。
如今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这二姑奶奶还认得咱们,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许她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若是她发一点好心,她们那样的人,拔一根汗毛,比我们腰还粗呢!”
狗儿听了大为意动,只是又舍不下脸面去做这等乞怜打秋风的事,好一番口舌,终于说动岳母,携带着外孙板儿去走这一遭。
荣国府的管家周瑞是王夫人的陪房,早些年又和王狗儿父子打过交道,因此刘姥姥进城到了贾府之后,先就去找的周瑞。
周瑞不在家,其婆娘周瑞家的接待了她。度其意后,周瑞家的一则不好推辞,二则也为表现自己在荣国府的体面,便做主将她带入荣国府,自己亲自去回王夫人去了。
好半日之后周瑞家的方回来,告诉说王夫人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又说已经吩咐了琏二奶奶代为接待。于是周瑞家的又把琏二奶奶如何精明能干,家中的大小事都是她在操持这样的话说与刘姥姥听,刘姥姥便带着板儿欢欢喜喜的随着周瑞家的往凤姐院里去。
怀着忐忑的心情,刘姥姥随着周瑞家的进了一座宛若朱楼画栋一般的宅院,绕过大插屏,进入房门内,迎面走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刘姥姥见她遍身绫罗,插金戴银,又生的花容月貌,举止大不似一路走来看到的其他女子,便以为这就是“琏二奶奶”,于是裹挟着板儿纳头就拜:
“见过姑奶奶,请姑奶奶的安。”
说的周瑞和那女子都笑了,那女子弓腰扶她起来,周瑞家的笑道:“这位是奶奶屋里的平儿平姑娘。”
刘姥姥方知不过是个体面些的丫鬟,因此憨着脸一笑。
平儿因对周瑞家的道:“这里你先陪着姥姥,二奶奶一会就下来了。”
周瑞家的忙问:“平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去?”
“,还不是咱们那位宝二爷,自从立了私塾以来,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每日按准了时辰去上学,那认真的势头,不但老爷见了喜欢,就连老太太和太太听了,也高兴的什么似的。
这不,马上就要入冬了,太太怕学里冷,叫二奶奶送两筐上等的银霜炭到学堂去。二奶奶不得闲,才刚吩咐我,让我开了库给那边送过去呢。”
刘姥姥因与周瑞家的混熟了,又度平儿是个随和的人,闻言笑道:“我滴乖乖,这个时节就开始在屋里烧炭火了?我们哪一年不是等到最冷的那几日,取火盆子来烤烤火,又哪里有什么金霜银霜的,不过就是些柴炭,一烧起来,烟熏火燎还不算什么,有的时候烧的满屋子的黑烟,连人都看不到了。
我想着,你们这样的房子,也只得烧那种金的银的,要像我们那样,还不把房子都熏坏了。”
说的周瑞家的两人都笑了。
平儿走后,刘姥姥又问周瑞家的道:“刚才听你们说的那宝哥儿是怎生的一个人物,怎么太太那么喜欢他?”
周瑞家的笑道:“说起他来啊,就是给我两三天的功夫,我也未必给你说的完。你老只要记住,若是有机会看见他,入了他的眼,让他在老太太、太太面前给你说句好话,保管有你的好处。”
刘姥姥更是好奇,还待再问,就听外面丫鬟的声音:“奶奶下来了!”
她忙住了口。
......
再说平儿亲自让小厮们抬着两筐银霜炭到了学堂交给管事的婆子们,又叮嘱她们好生伺候,按时添换,然后出了后院。
正往回走,只见学堂的大门处出来一大一小两个少年郎。大的一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眉似宝剑,目若明星。小的一个只**岁,罩着一件紫金色绒毛小披风,也是干干净净,白里透红的脸蛋,显得粉团一样。
正是在学里念书的贾宝玉和贾兰。
两人也都看见了她,走过来问候道:“平儿姐姐。”
平儿笑道:“宝二爷和兰哥儿都散学了?怎么没看见环三爷?”
贾兰年纪小,没什么城府,一听便嘻嘻笑道:“三叔在课堂上瞌睡被先生抓住了,留他在学堂里抄写《论语》学而篇呢。”
平儿听了笑道:“看样子,兰哥儿在学里定然是认真听课,没被先生罚过?”
贾兰顿时脸一红:“也被罚过两次......”
“咯咯。”或许是贾兰这种乖巧的小正太很容易逗得少妇的喜爱,平儿笑的很明媚。
只是抬眼看见贾宝玉盯着她,她才收敛了。
贾兰每常放学之后都不会在外面逗留太久,因此见贾宝玉没有立马要走的意思,便先告辞了。
临走前也没忘恭恭敬敬的给贾宝玉行了个礼。
平儿见贾宝玉面色纠结,便问原因,贾宝玉道:“兰儿这小子,年纪小小就一板一眼的,每天上学,加上中午休息的一个时辰,我和他至少就要见两次面,别过两次,每一次,他都要给我行个大礼,他不累我还嫌累呢。”
平儿笑道:“这是大奶奶教的好,把兰哥儿教的这么知礼懂事。”
“懂事是懂事,就是像个小学究一样。”
学堂在荣国府的东面,而凤姐院和贾母院都在西面,因此贾宝玉和平儿是同路的。
两人一面走,一面说着话。
平儿是王熙凤的陪房丫鬟,因为两家亲近,王熙凤小时候常带着平儿过荣国府来玩,因此对于贾宝玉,从小平儿也是十分熟悉的。
正因如此,对于贾宝玉这半年来的变化,她的感受才特别深刻。
从一个不谙世务,专爱在女孩堆里混的公子哥,变成一个上进、好学的少年俊杰。
甚至,她从贾宝玉身上,还能感受到一种不该当有的成熟与练达......
不但是她,近半年来,满府里提的最多的,就是贾宝玉的变化了,虽然从贾母王夫人等人起,都对贾宝玉的这种变化欣喜不已,但是还是有不少人,包括她和她们奶奶在内,很好奇贾宝玉为什么会有这么天差地别的变化?
难道真的是因为半年前那一场大病所致?
许是平儿接连的偏头打量引起了贾宝玉的注意,贾宝玉笑着问道:“平儿姐姐这么看我,可是有什么话要问我?平儿姐姐尽管直说便是。”
平儿回神,急忙掩饰:“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宝二爷最近在学堂里都学了些什么。”
“学了什么?”
贾宝玉思索了一下,笑道:“倒是正学了一首诗,我觉得甚美,只是不甚解其意,不知平儿姐姐可能为我分析、解释一二?”
平儿蹙眉,她虽然聪慧,但她是王熙凤的丫鬟,能有多少文墨?不过是寻常的字能认得而已。
贾宝玉来请教她?
她倒也没想贾宝玉是故意打趣她,还以为贾宝玉是还不知道她的文化水平。
不待她多想,贾宝玉已经笑道:“今日先生教的是诗经中的一篇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平儿猛然停下脚步,回头注视着贾宝玉,眼睛明亮。
纵然她不读书,但是在大家族当丫鬟,看过的,听到的戏文故事也多了,像这首才子佳人必备的诗歌,她如何不知?
第一时间,她觉得自己是被调戏了。
可是,面前的这个人是宝二爷呀,而且,他才多大?
看着贾宝玉淡然的神色,以及面对她的注视也毫无羞愧之色的眼睛,平儿心道:或许是自己多想了。
“宝二爷这可算是问错人了,我如何知道这些,你可以去问问三姑娘她们,她们或许知道。”
平儿故意提及探春等人,并留心贾宝玉的反应。
贾宝玉淡淡一笑,作遗憾状道:“既然如此,回头我就去问问三妹妹。”
平儿听了,也就放下疑心。
到了王熙凤的院门外,贾宝玉朝着里面一看,道:“我记得往常琏二嫂子这个时候是要歇午觉,怎么今儿还这么吵嚷?”
平儿道:“来了个太太娘家的亲戚,二奶奶正接待呢。”
“亲戚?”
贾宝玉在想,既然是王夫人那边的亲戚,那自然也是他的亲戚了。
“嗯,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叫刘姥姥。”
“刘姥姥?”
贾宝玉抬起的脚步一顿,想了想,他决定进去瞧一瞧。
呵呵,后世人都拿“刘姥姥进大观园”来形容没见过世面的人来到新奇的花花世界,今日,他就怀着这样的心态,去看刘姥姥……
第30章 降旨
王熙凤坐在软炕之上,听着隔壁小间内传来刘姥姥祖孙两个狼吞虎咽,间或还有杯盘相撞之声,撇了撇嘴,让周瑞家的在这里,等会送他们出去。
她自己站起身来,准备去内间小睡一会儿。
忽闻贾宝玉来了,王熙凤立马打起精神。
“凤姐姐。”
“哟哟宝玉,往常你从我这门前过都舍不得进来坐坐,今儿怎么愿意进门看我来了?”
等到贾宝玉一进门,王熙凤就上前扶着他,拉着一起坐到了炕上。
王熙凤是个爽朗大气会来事的人,她若是对一个人好,那是能够让人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挑不出毛病来的。
贾宝玉作为贾母和王夫人的心尖尖,她自然对贾宝玉是极好的。
而贾宝玉对于王熙凤也是持欣赏的态度,因此两人相处极为愉快。就算这么手拉着手的坐在一处,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本来他们就是亲表姐弟的关系。王熙凤的父亲,与王夫人是兄妹。
寒暄两句,贾宝玉眼睛一边扫向隔间,一边道:“听说凤姐姐今日有客人,我可打扰到了姐姐待客?”
透过隔间偶尔起伏的帘子,贾宝玉可以看见里面有一桌席面,还有丫鬟在里面伺候着。
除了听得见有人在吃东西,倒是看不见吃东西的人。
“,不过是两个乡屯里的人,什么客不客的,一会他们就走了。”
王熙凤毫不在意的说道。又看贾宝玉一个劲的往那边瞅,便道:“你若是好奇,我让他们出来你见见?”
“呃,不用了。”其实贾宝玉之前也是秉着看稀奇的态度来的,如今知道人在里面,又明知道不过是一老一小两个乡下人,也就没什么好奇心了。
他到这个世界不过半年,眼底所见到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做派,不成想,竟然这么快就沾上了富贵病。
前一世,自己也不过是个农村长大的孩子,有什么可稀奇的!
王熙凤笑了笑,也没有定要贾宝玉见客的道理,又问:“你下午不用上学?”
“不是,只是中午休息一个时辰。”
“那你还没用午饭吧,平儿,还不给宝二爷传饭!”
贾宝玉听了自然推辞,说是袭人她们还等着他呢。
以前他和黛玉、三春都是在贾母处用午饭的。
但他上学之后,因为学里的夫子并不完全准时辰放学,有时讲到兴起处,或者是重要的学问处,拖到午时将近也是可能的。
偏偏这个夫子出身翰林,身份清贵,是贾政好不容易请来的,便是贾母也不可像对以前贾宝玉的那些塾师一样轻易折辱。所以只得让厨房单独为贾宝玉备饭,等到贾宝玉回来之后,再由丫鬟们去拿。
王熙凤道:“这有什么,你只管在我这里吃了午饭,然后好好睡一会儿,下午精神饱满的去听课,岂不比来回折腾的好?袭人那边,我叫个丫鬟去说一声就是。”
王熙凤盛情,平儿也已经出去招呼去了,贾宝玉也不好不给面子,便问道:“二哥哥今儿没在家?”
“今儿是临川伯老太爷的寿诞,他陪着老爷赴宴去了,估计很晚才会回来。”王熙凤一点也没觉得她的话有问题。
贾宝玉抽抽嘴,哥哥不在家,嫂嫂留小叔子在家里歇中觉!
王熙凤还真是没把他当外人,又或许,是觉得他还是个小孩子......
.....
刘姥姥最终是欢天喜地的出了凤姐院。
王熙凤虽然不甚待见她,但看在王夫人的面子上,还是赠了她二十两银子外加一吊钱(一千文)。
刘姥姥是个会做人的人,感于周瑞家的引荐之恩,便从刚到手的一包银子里拿出一块银子酬谢周瑞家的。
可是周瑞一家身为荣国府有头有脸的下人,如何看得起,自然是不收她的,只从角门把她送出去了。
忽然瞧见宁荣街东边疾驰而来六骑,在荣国府正门前下马。马上之人皆是宫中黄门打扮。
周瑞家的也是见过些场面的,知道这是宫里来传旨的太监,也不顾旁边张着眼睛看稀奇的刘姥姥祖孙,急忙反身进府。
荣国府内,大总管赖大跟着贾政、贾琏去了临川伯府,府内便剩二总管林之孝主事。
林之孝一面命人大开中门,摆香案,一面派人从东角门绕出,去东大院请贾赦出面迎接天使。
再有就是命人去通知贾母王夫人等。正好看见周瑞家的过来,便让她进去通传。
周瑞家的知道王夫人正在梨香院和薛姨妈说话,便径直往东北边去了。
路上遇到她的女儿,她女儿尚不知其事,拉着她道:“正要找母亲有事,您女婿前儿因多吃了两杯酒和人打了起来,如今被人告到衙门里,说他来京没有路引,要递解还乡呢。想请你老人家给二奶奶说说......”
周瑞家的正忙着走路,哪里有心思听她说话,因此不耐烦的甩开她道:“你且回去,有什么事等我晚上到家再说。”
然后就往梨香院去了。
梨香院里,王夫人和薛姨妈正在说话。
“你也不用愁,宝丫头这样好的孩子,如今才十三岁,就算这次没选上,以后也还有机会的。”
“不瞒姐姐,我是不愁的,这次宝丫头没选上,其实我心里挺高兴的,到底她还能在我身边多陪我两年。”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虽然已经过去了七八年了,但是我每次想起元春,都会伤心难过......”
王夫人本为劝解妹妹,不想自己倒先伤心起来。
当年她的女儿和如今的宝钗何其相似,都是最知礼懂事的好孩子,要不然,也不会送她入宫了。
薛姨妈正不知如何宽慰,就见外面突然嘈杂起来,随即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走进来:“太太!六宫都太监来了,老爷不在府上,请太太快出去。”
王夫人听了,与薛姨妈对视一眼,然后也不及多辞,就携了周瑞家的回去,换上诰命爵服就往贾母处来。
贾母也已经得知了消息,换了大妆,见夫人到了,就同往前院。
行到半路,又有小厮来报说夏守忠等太监已经回宫了。
贾母等立马问:“说了什么事?”
“传宫里的口谕,叫老爷即刻进宫面圣。”
“谁接的旨?”
“宝二爷......”
......
贾宝玉在凤姐院安心的睡了一觉。
王熙凤很是周到,不但亲自服侍他到东屋睡下,还让平儿带着三四个丫头守在外间。
好生谢过王熙凤主仆二人之后,贾宝玉动身前往学堂。
刚过中轴线荣禧堂的穿堂,就见小厮们慌慌张张的往里跑,贾宝玉便拉住问话。
知道是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亲临府上的时候,贾宝玉几乎是未曾犹豫就往前厅而去。
荣禧堂是荣国府中轴线上的主院落,乃是家主所居之所。
前厅,也是荣禧堂的正厅,便是接待贵客最正式的厅堂。
当贾宝玉来到正厅的时候,就见正厅之前的穿堂内,已经跪了一地的奴才小子。
大厅外,几个着黄色太监服的宫中黄门侍立,里面,一个穿着总管服的太监正仰着头,打量着厅内的摆设。
林之孝跑到贾宝玉身边:“宝二爷怎么来了,这些都是宫里来传旨的公公,给老爷降旨的。”
“可是老爷去了临川伯府。”
“已经派人去请老爷回来了。另外奴才还派人去请了大老爷,这会子想来大老爷快到了。还有老太太和太太,估计也要出来了。”
贾宝玉点点头。这时有一黄门走到两人跟前,说:“政老爷究竟何时能回来?总管说了,叫你们找个主事的出来把旨意接了,他老人家还急着回去向皇上复命呢!”
林之孝额头上都快滴汗了,只道:“快了,我们大老爷快到了......”
在林之孝心里,能够有资格代贾政接旨的,除了贾赦,就只有贾母和王夫人,还有一个贾琏,可惜贾琏也陪着贾政赴宴去了。
偏偏这次旨意看起来还挺急的,林之孝又少有处置这样的大事,他有点慌张,只能在心中祈祷贾赦赶紧过来接手。
忽见贾宝玉朝着正厅走去,林之孝一愣,正欲叫住他,忽然回过味来。
宝二爷可不是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他去接待夏守忠不正是名正言顺的吗?只是,宝二爷能够应付得了这样的事?要是出了岔子就不好了......
他连忙跟上。
“见过夏总管。”
走进大厅,贾宝玉对着厅内,面南而立,颇有贵气的夏守忠,拱手拜道。
“你是?”
夏守忠也是常和这些公侯府邸打交道的太监,往常他只知道荣国府有一等将军贾赦,工部员外郎贾政,还有个同知贾琏,余者皆不认识。
“学生贾宝玉,工部员外郎正是家父。”
见面夏守忠不认得,但是一说起名号,夏守忠顿时露出了然的神色:“原来是二公子,失敬失敬。既然二公子到了,还请二公子代为接旨,咱家也好尽快回去向皇上复命。”
“是。”贾宝玉便走到正堂跪下,身后的林之孝和几个管事也跟着跪下。
夏守忠清肃面色,走到贾宝玉跟前,正声道:“特旨:宣工部员外郎贾政即刻入宫,在临敬殿陛见。”
说完,夏守忠又嘱了一句,让贾政尽快进宫,切莫让皇帝久候,然后便匆匆而去。
恭送夏守忠出门,等他乘马离去,贾宝玉就对林之孝道:“林管家,备两匹快马,我们立马去临川伯府通知老爷。”
“好!”林之孝道。
......
第31章 端仁皇后
临川伯府在东城,等贾宝玉二人到达的时候,贾政才刚辞别主人出府。
见到贾宝玉,知道是皇帝急召他入宫,贾政心中惴惴,立马便要进宫。
贾琏提醒道:“老爷,还是先回府换上朝服吧。”
贾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礼服,道:“既然是皇上急召,怕耽搁久了陛下生怒。”
今日本来就是赴寿宴,他穿的还是比较正式的。又因是急招,他这般进宫,皇帝应当是不会怪他失仪的。
林之孝急忙道:“宝二爷将老爷的朝服带来了!”
贾政一愣,贾宝玉已经从马后取了一个包裹出来,道:“事急从权,只得委屈老爷暂在轿中更衣。”
“好。”贾政一刻也没犹豫,拿着朝服便进入轿内。
贾宝玉也立马跟进去伺候。
贾琏赖大等人守在周围。
一会之后,贾宝玉出来,正声道:“起轿,皇城。”
......
贾宝玉、贾琏、赖大、林之孝一行护拥着贾政的官轿进入皇城,在东华门之前落轿。
贾政出来,面上仍有些不安之色。
他既非宰辅、尚书,也非皇帝近臣,从来没有被皇帝急召过。
贾宝玉上前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的褶皱,道:“老爷不必担心,说不定是好事呢。”
许是贾宝玉语气的轻松让贾政当真放了不少心,他点点头,看着贾宝玉,竟破天荒的对贾宝玉温和道:“当真是比以前长进了不少。”
贾宝玉与贾琏一起笑了笑,然后跟随着贾政跨进了皇宫的大道。
......
荣国府荣禧堂,正厅之前。贾母王夫人等更是焦虑不安。
荣国府自先荣国公辞世之后,已经鲜有被宫里召见过了。何况这次还是急召。
因为贾母杵在这里,整个荣国府,大大小小的女眷、丫鬟婆子都聚集到了这一处,翘首以盼外面传来的消息。
王熙凤也颇为担忧,一边命心腹小幺儿(年纪很小的小厮)到仪门外探着,一边又对贾母等道:“老太太,这外面天凉风大,不如老太太先回屋,我们在这儿等着,一有消息立马进来通秉。”
贾母不置可否,忽然开口问道:“怎么宝玉会接了旨意,还跑临川伯府去了?东城那么远,谁叫他去的?”
说着,贾母一双老迈却依旧有神的眼睛盯着贾赦。
贾赦浑身不自在,还是出来解释:“我到这边的时候,他们人已经走了,并不是我叫去的。”
贾母这才没再看他。
王熙凤作为贾赦的儿媳,见贾赦无端背了锅,她便出来开解道:“老太太别担心,刚才我已经打听过了,宝玉之所以代老爷接了旨意,是因为传旨的公公们着急,偏偏当时老太太、太太,大老爷都还没赶到。至于宝玉会和林之孝一起去临川伯府,是怕奴才们误事,耽搁了老爷进宫面圣的时辰,这才亲自去的。
这半年来,宝玉虽然看起来变化不少,但是到底没经历过事,从这一次的事看来,宝玉确实是长大懂事,知道为老爷分忧了,老太太该高兴才是。”
贾母听了虽然觉得是王熙凤说的这么一回事,但是她就是担心。宝玉一直养尊处优,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
别说接圣旨办事了,以前的宝玉,说起朝廷当差的人和事,那都是一脸鄙夷,唯恐避之不及的。
说来也怪之前通传的小厮们没说清楚,她们一听说是接旨,便以为是有圣旨进门,所以按品大妆之后才出门迎接。
因为既然是圣旨,就不会是着急的事,传旨的公公们在厅内坐着喝喝茶,多等一会儿也是无妨的。
没成想是口谕。口谕不同于圣旨,圣旨一般是一定要交到当事人手中的。若是今天来的是圣旨,那么夏守忠等人多半会在荣国府等着贾政回府接旨,要么干脆直接去临川伯府找贾政……
口谕就只是传达命令,只要保证命令能传达给当事人便可。
因为没弄清楚这个,导致贾母等人因为换妆容耽误了时间,给了贾宝玉一个出头的机会。
贾母因为担心贾政和贾宝玉,不愿意会荣庆堂,众人也都在这里陪着她。王夫人怕贾母久站劳乏,将贾母扶进大厅内坐等。
于是一府女眷皆从贾母,移步荣禧堂前厅。
对于三春姐妹,甚至是王熙凤来说,荣禧堂她们也是少来的。
对于这宽敞不输荣庆堂,甚至威严肃穆上比荣庆堂更胜一筹的厅堂,她们都趁机仔细打量、观赏。
“林姐姐。”
探春悄悄离座,走到黛玉身边,拉了她一下。
黛玉偏头,以秋水般的眼眸横了她一下,张口道:“做什么。”
“林姐姐,你说二哥哥这次为什么要帮老爷接旨,还主动跑临川伯府去通知老爷。以前的二哥哥对这些事,都是嗤之以鼻的......”
“我怎么知道。”
“你一定是知道的。”
黛玉再次偏头,才发现探春竟是一脸认真的看着她,眼中有些狡黠之意。
黛玉虽然不明白探春的意思,但还是恼道:“我不知道!”
“嗬嗬,这半年来,林姐姐和二哥哥越发亲近了,也不拌嘴赌气了,你们两个那么好,我还以为二哥哥的事林姐姐都清楚呢。”探春笑道。
黛玉这才知道探春竟然是来找茬的,面色一红,瞪了她一眼,背过身子不理探春。
哼,谁说不生气了,你哪里知道,他如今可比以前更能惹人生气,只是,也更会哄人了......
想起每次被某人故意弄生气,然后又一次次被对方哄好,黛玉就羞的直欲捂脸。
臭二哥哥,每次好像人家在想什么他都知道,偏还喜欢故意使坏,大恶人!
探春自然也不是故意找茬,她只是觉得无聊,过来打趣一下黛玉。
事实上,贾宝玉的改变她比其他人更留心。
说实话,以前的二哥哥,虽然也令人亲近,但是爱发脾气,眼中只有“林妹妹”,对于她这个妹妹实则不甚关心。
但是自从二哥哥大病从金陵回来之后,人就变得更好了!至少在她眼里是变得更好了。
从不发脾气了不说,而且对她这个妹妹也比以前更关心。
虽然还是比不得他的“林妹妹”,但是年纪如她,也知道她和“林妹妹”是有些不一样的。
她是妹妹,林姐姐是表妹......
这些都是小事,就不说了。最让她在意的是,二哥哥至此以后,再也不说那些毁僧谤道、国贼禄蠹之类的话,而且还认真进学了!
对于从小便有几分独立,心内怀有志气的她而言,这样的二哥哥,显然更让人尊敬。
所以,对于贾宝玉今日的举动,旁人诧异,她却一点不意外。
二哥哥,将来定是要立一番事业的。她笃定。
就在探春坐在黛玉身边而黛玉不理她,她在想怎么找个理由拉回黛玉的兴趣,忽然外面人传道:“琏二爷回来了。”
贾母顿时站起,带着一屋的人跟着云动。
到了厅外,果然见穿堂之中,一个五尺左右的年轻公子满面喜色,脚下带风而来。
“见过老太太......”
“你们老爷呢,发生了什么事?”
要说平时贾母也是善能察言观色的人,只是今日担忧太久,因此见了贾琏便急忙问道。
贾琏弯腰再拜,笑道:“老太太,大喜!大姐姐今日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贾母一听,果然大喜道:“当真?”
贾琏笑嘻嘻的道:“老爷如今已经往东宫去了,请老太太、太太们也急速进宫谢恩!”
众人听完,都把之前的担忧放下,一时又喜气洋洋起来,围着贾母、王夫人道贺。
贾母最是欢喜,喜气盈腮的道:“赏!大赏!今日府中上下,一律赏一个月的月钱!”
众丫鬟小厮们顿时跪作一地,纳头叩谢。
之后,贾母自然是回屋再行妆扮一番,然后领着两府中另外三个命妇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一道,乘坐四乘大轿,直接入皇城,从西华门入东宫谢恩。
贾赦、贾珍二人亦换了朝服,随行侍奉贾母进宫。
......
东宫,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及其所居宫殿的别称。
东宫,亦是正宫,乃六宫之首。
皇后娘娘执掌金印凤册,代皇帝管理后宫。后宫所有妃嫔、皇子、公主郡主乃至于天下所有的妇人,皆归皇后娘娘所辖。
当今皇后仁德、至贤,人称端仁皇后。
贾宝玉以前虽然从未进过宫,但还是听说过这位皇后的名号。
此时他就静候在东宫之外,周围全是虎视眈眈的太监、宫女。
至于贾政,已经被宣进去一会了。
“贾宝玉!”
贾宝玉正垂头装作走神,实则是在偷偷打量他两点钟方向的一个小宫女。
面如团扇,五官小巧,眉清目秀,实在有些可爱。
听到有人叫他,赶忙站直身体,目不斜视。然后才看向来人。
是一个大些的宫女,预估是个女官,因为她穿的和别的宫女不一样。
“皇后娘娘宣你进殿!”
大宫女说完便转身走了。
虽然对方不甚热情,贾宝玉却一点不介意,整理了一下衣襟,跟着她往里走。
ps:第一个原创人物要出场了,嗯,好像是第一个吧......
第32章 见面
跟着那女官来到皇后的正殿,就见贾政垂手站在旁边,还朝着他往地上使了个眼色。
贾宝玉又岂用他提醒,十分干脆的往地上一跪,拜道:“草民贾宝玉,拜见皇后娘娘,祝娘娘金颜永盛,千秋不改。”
“嗬嗬,平身吧。”
珠帘的后面,遥遥传来一道温和明媚的声音。
贾宝玉顺势站起来,心中略有些纳罕,虽然早听闻当今皇后年岁不大,但是这道声音听起来也太年轻了,好像只二十来岁的样子。
“元妃,这就是你弟弟么,果然甚是惹人喜爱,难怪你以前经常在本宫面前提起。”
“娘娘谬赞了,他从小就很淘气,当不得娘娘如此夸赞。”
珠帘背后,人影众多,不过当中上首那穿大红彩色凤袍,戴凤冠的女子,却格外引人注意。
听她与其右手边的人说话,贾宝玉便循着声音看过去。那里也静静的坐着一名彩色宫袍女子,当是他的姐姐元春无疑。
因为帘子相隔,离的也较远,两人的面容看的不甚清楚。再者贾宝玉知道此间贵重之地,有数不清的眼睛在盯着,也不敢失礼,所以只是打量了一眼,便站到贾政旁边。
耳中只听里面之人再次说道:“当不当得起,也要本宫仔细看过之后才知道。贾宝玉,走近前来。”
皇后这么一说,便有宫女掀起帘子一角。
贾宝玉吸了一口气,往里面走去。
一进来,贾宝玉只觉暗香扑鼻,同时,至少有数十双眼睛瞬间盯在他的身上。
贾宝玉面不改色,规规矩矩的上前,在御阶前五步之外站定,首先对着上方光彩夺目,贵气逼人的女子拜了拜:“见过娘娘。”
然后转身,瞧向了此间坐着的另一位女子,才发现对方那盛妆绝美的脸上,一双美丽的眼眸已是隐含泪水。看她的神色,若非此间乃是皇后宫中,她便要上前将他揽入怀中,抱头痛哭一般。
贾宝玉心中一震,一时竟真觉得对方便是他多年未见的亲姐姐一般,有些哽咽道:“姐姐......”
“宝玉......”
皇后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又见到了你亲弟弟,你正该高兴些,又何必自寻伤心?”
元春起身,告罪道:“元春失礼了,请娘娘降罪。”
贾宝玉也回头,终于可以正面瞧见端仁皇后的面容了。
好一位人间绝色!
只是一眼,贾宝玉心中便情不自禁的生出这么一个评价。
元春本来就是绝色的女子了,这一点贾宝玉在前一世便已经知道,方才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也已经确定了这一点。
可是这位皇后娘娘,竟是一点也不逊色。甚至此时从雍容贵气上来讲,比元春更甚!
度其年岁,与元春相仿。元春比贾宝玉要大十岁,如今想必是二十二三。但是这位皇后娘娘,应当不只这个年纪。
因为贾宝玉知道,当年元春刚刚入宫的时候,就是在皇后娘娘宫中。
那个时候,端仁皇后就已经贵为皇后了。
端仁皇后面对元春的告罪,只是摇摇头,目光打量着贾宝玉,笑问:“今年几岁了?”
听其口吻,完全是把贾宝玉当成是小孩子而以长辈自居。
不过贾宝玉知道她这种情绪的由来,元春作为她的心腹,想必以前有在她面前提过自己。而元春进宫之时,自己不过四五岁,可想而知在元春的口吻之中,自己就是个纯粹的小屁孩。
“将满十三岁......”说完这句话,连贾宝玉自己都觉得,对方以这种口吻说话真的是一点毛病没有。
果然,端仁皇后再笑道:“居然才十二岁,太小了。难怪你姐姐经常挂念你,她跟了我快八年了,如此算来,她当年离开家里的时候,你才不过四岁......”
对此贾宝玉能说什么,只能在心中道:娘娘你算术学的不错。
“可曾读书?”
“正在上学。”
“师从何人?”
“塾师柳清白。”
“原来是钟琴先生......”
这下子轮到贾宝玉诧异了,难道学堂里那固执的柳老头还很出名,连处在深宫的皇后娘娘都知道他的名号?
不应该啊,经过这半年来的接触,凭贾宝玉的判断,以柳老头的臭脾气,以前在朝堂当中应该混的不怎么样才对......
许是看出贾宝玉的疑惑,皇后道:“钟琴先生治学严谨,是非分明、宁折不弯。以前灏儿小的时候曾有幸拜在他名下启蒙,受他诸多教诲。你能拜在他的门下学习,是你的造化,以后自当尊师重道,学习钟琴先生治学、修身的品行。”
“是,谨遵娘娘懿旨。”
贾宝玉躬身受领。虽然不知道这个“灏儿”是谁,但听端仁皇后的口吻,当是个皇子,说不定正是她自己的皇儿......
想到这么漂亮、平易近人的皇后娘娘已经是一个大小子的母亲,贾宝玉就觉得有些不得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又想如今的他对皇家的事知之太少,以后有机会,还得好好打听一下宫中的这些人际关系。
今日进得宫来,虽然之前在临敬殿没有得到皇帝的召见,但是好在现在见到了皇后。看样子皇后对他印象不错,贾宝玉觉得此行不虚。
又说了几句话,皇后忽然问道:“本宫听你姐姐说过,你出身之时曾衔了一块宝贝,不知今日本宫可能有幸一见?”
贾宝玉伸手入怀,便将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通灵宝玉拿出来。
他衔玉而诞的事在京中上层也不是什么秘密,会传入宫中自不奇怪。这半年来,皇后也不是第一个见面要瞧他宝贝的人。
不过贾宝玉也曾留心过,不管是他随着贾母等人去各府邸赴宴,还是亲友上门,都只是将这件事当做一件奇闻异事看待,并不曾有“大逆不道”的言论传出。
贾宝玉这才放心的将这块玉戴在身上。
其实也是,若是本朝对鬼神之说严格控制,贾府的人又不准备把他推为皇帝,如何敢大肆宣扬他“衔玉而诞”这件事?只有这种事情在坊间并不绝对罕异,无伤大雅,贾府的人才敢这么做。
就贾宝玉自己这半年来也曾听说过好几起全国各地的“神异”之事了。
不过在贾宝玉看来,那些大多是有的人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杜撰,而他可是清楚明白,自己怀里这个,是真的宝贝!
女娲炼石补天所剩下的废料......这个名头说出去大的惊神!
所以贾宝玉从来未曾摔、打过它,一直把它当宝贝一样随身带着,这种玩意儿,说不定哪天就能有大作用也不一定,得好好供养。
皇后命宫人将通灵宝玉呈上去,然后一如宝钗第一次观赏一般,将其托在手中。
打量了半日,皇后笑道:“果真是个宝贝,只是不知这上面所说的话,可还灵验?”
端仁皇后指的是玉上所刻: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不敢欺瞒皇后娘娘,它上面说是那般说,但是依草民看来,实则不足为信。草民自降生以来,一直将此物随身携带,却并没有感受到它的奇异之处。
相反,草民自小体弱,身体较之常人亦有不如,就在半年之前,还曾生过一场大病,险些丧命!”
“啊~!”
却是元春发出的惊诧之声,他捂着嘴看着贾宝玉。贾宝玉这才知道说错话,想来半年前“自己”大病的事,贾母等人未曾告知元春。因为那没用,只能徒增伤悲。
皇后听了,也有些怜惜之色。
贾宝玉不想让元春过于留心这个,便继续道:“所以,依草民看来,此物不过是个吉祥物,一如寻常人家到庙里求的长生结一般,不过是为求父母长辈的一个安心。
故而情知它无甚作用,草民也一直将其佩在身侧。”
皇后点头,赞了贾宝玉一句,将通灵宝玉传下来,又道:“本宫与你姐姐情如姐妹,你又是她唯一的弟弟,便也当本宫的弟弟一般,以后在本宫面前,便不要自称‘草民’了,本宫听了不惯。”
“是,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贾宝玉哪有不应的道理。他虽然自称草民,但是心中可从不以为自己是“草民”,他的命,比草可值钱多了。
不过是从贾政等人身上学到的,面对皇权之时,小心谨慎一些是应该的。
就这么闲话几句,然后贾家的命妇们齐至。皇后却只召见了贾母一人,也不过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便道:“太夫人一家女眷与元妃妹妹难得一见,不如就此移步元妃妹妹的凤藻宫中,一家人好生说说话,聊解骨肉失散之情,本宫先失陪了。”
皇后说完站起来,自有宫人上前搀扶。
元春也忙起身,与贾母一起恭送端仁皇后离开。
皇后一走,贾母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的看着元春,这可是她从小带大的孙女......
元春亦是眼中含泪,却因为仍在东宫之内,只得忍道:“祖母,请随我来。”
然后也有元春的随从太监、宫女簇拥着,将众人带出东宫。
后宫重地,除了皇后,其他妃嫔是没有资格随意召见家中男丁的。
所以,一出东宫,贾政和贾宝玉便只能向元春拜别。
元春虽然不舍,但是也知道方才皇后故意召贾宝玉进内帏,已经是格外开恩让他们姐弟相见一番了,此时她却是不好再将贾宝玉带入凤藻宫,因此只得含泪作别。
然后,贾政和贾宝玉便在一干太监的陪同下,出了后宫,最后在皇宫之外,与仍旧守在那里的赖大等人一同回荣国府。
第33章 探寻
太监们送贾政、贾宝玉出了后宫便不再跟随。
走在皇宫的前庭,贾宝玉忽然问贾政道:“老爷可知道皇后娘娘年庚几何?”
“混账!皇后娘娘的凤辰也是你等能随意打听的?”
贾宝玉垂头,在贾政看不见的地方,嘴唇一阵攒动,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娘娘乃是前内阁叶相的嫡孙女,为后十多年,朝野盛赞皇后娘娘贤明。陛下对皇后娘娘亦是颇为信重,此次若非皇后娘娘在陛下面前力荐,你姐姐也不能获封皇妃,掌一宫之事。
你当记得皇后娘娘对我贾家的大恩,再让我听到你对皇后娘娘有一丝不敬的言辞,你可仔细我揭你的皮!”
贾政看了贾宝玉一眼,冷哼道。
对于贾政随时随地表现出来他严父的“威严”,贾宝玉已经能够收放自如的左耳进右耳出了。至少,今日的贾政不像半年前那样,左一个“孽障”,又一个“该死的畜生”,如此一对比,混账二字,听起来倒也显得顺耳了……
仿若没心没肺,贾宝玉继续追问道:“那皇后娘娘可有嫡出的皇子?”
贾政闻言,却忽然一叹道:“或许这也是天妒贤明,皇后娘娘至今无所出。陛下感于皇后娘娘的贤德,将二皇子过继到皇后娘娘的名下......”
“我之前听皇后娘娘提及“灏儿”二字,可是二皇子的名号?”
“正是。二皇子殿下乃是当今陛下潜邸所出,尊讳‘景灏’。”
元景灏吗,名字倒是挺顺耳的。而且排行老二,又母承皇后,贾宝玉瞬间意识到,这个皇子或许不能忽略。
他正有心研究一下皇家里面的人和事,反正也还要等贾母等人出宫,索性贾宝玉就打破砂锅问到底:“二皇子殿下品性如何?”
贾政眉头一皱,他觉得贾宝玉今天话有点多了。
不过念及贾宝玉近来表现不错,特别是今日,接圣旨,送朝服,让他有些满意。正好此时出了西华门,与等在此地的贾赦、贾珍等人见过面,便招贾宝玉进官轿之内,与他分说这些朝堂之事。
“当今二皇子乃是陛下潜邸之时云妃所出,后来云妃因病薨逝,陛下怜其孤弱无依,便将其交由皇后娘娘抚养。后来更是直接过继于端仁皇后娘娘,从此一直居于东宫。
如今这二皇子殿下虽不过舞象之年(男子十五至二十岁),却天生聪慧,机敏善辩,而且温文尔雅,谦恭有礼,人多谓其有古之贤者之风。”
贾政说着说着,或许是真的对这位二皇子的印象不错,居然又小声道:“近来有阁臣谏言陛下立储,便有大臣上奏折请立二皇子为太子......”
贾宝玉猛然一惊,居然这么快就转到了立储这个问题上来了。
贾宝玉就算没经历过皇家夺嫡之事,但是前世看影视剧,这一世读史书,这样的事实在不算罕见。
更何况,贾宝玉并非愚人,一听贾政说起朝廷议储,这个节骨眼上作为端仁皇后心腹的元春就封妃了,还是正位皇妃,贾宝玉不得不考虑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那陛下是如何裁定的?”
贾政眼中显现一抹疑惑,道:“当今陛下并未表态,只是将奏折留中不发,且在朝中明言此事再议......陛下似乎暂时还没有立储的打算。”
贾宝玉心中咯噔一声,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心头。
一般来说,除非皇帝很年轻,否则都是要立储君的。当今皇帝据闻已过不惑之年,在这个世道绝对不算年轻了。
对于大臣们请求立储的要求不表态,要么真的是像贾政猜测的那样,皇帝自己还不想立储……要么就是,大臣们议选的对象不中他的意。
贾宝玉觉得背后有些抽风,要是前者还好,一切都好说。
要是后者.......
“那大皇子人物品性如何?”贾宝玉小心翼翼的问道。
贾政面无表情的道:“大皇子乃是陛下潜邸之时的王妃所出,先王妃早逝,陛下继位后追封为孝贤皇后。大皇子今已过弱冠,因为自小体弱多病,少在人前出没,品性不为大多数人所知。不过有传言,大皇子......作风不正。”
见贾政看了自己一眼,又有改口之嫌,贾宝玉不难猜出,所谓作风不正,大概就是什么贪花好色之类的。
体弱多病,还作风不正?听起来像是没什么威胁啊。
倒是先王妃所出,比过继到皇后名下的二皇子多了一个长子的优势。但在不知道皇帝与两位正室感情如何的情况下,差别不大。
没分析出个所以然的贾宝玉继续问道:“那陛下其他皇子呢?”
贾政也看出来贾宝玉是对储君的人选之事感兴趣了。身为开国公府的人,不管想不想介入这些事,知道这种大事的走向是必要的。
别说别人,他自己也是做过功课的。
他如今已过天命之年,贾家人丁虽多,可是他这一支,自从贾珠(贾宝玉大兄)去世后,眼底所望,或许将来这份家业,只能交到贾宝玉的身上。
难得见贾宝玉对他如此孜孜不倦的求教,他也不吝啬告诉贾宝玉自己所知:“当今陛下子嗣不盛,除大皇子与二皇子之外,尚有四皇子景祺。不过四皇子年纪尚幼,母妃在后宫位份不高。”
皇帝只有三个儿子吗?对于皇帝来说,子嗣确实不盛,不过也还好,历史上还有独苗苗甚至一个儿子也没有的皇帝......
原本还觉得看出点门道来的贾宝玉,听完贾政的话之后,倒是更迷糊了。
照这个情况来看,二皇子的优势不可谓不大,贾家因为元春的关系,已经是不站而站的站到了二皇子的阵营里面了。
前世看红楼时,曾有人推断,贾家真正败亡的原因在于押错了宝。
贾宝玉也有些同意这种说法,毕竟能一瞬间消灭有贵妃在内,根深蒂固的四大家族,除了这等泼天的大事,也再找不出几件来了。
可是以如今的情况看来,压错的概率很低啊。
不过这些都是从贾政这里得来的消息,只能作个大概的判断。具体的情况,还要自己亲自去了解过才能下结论。
不然要是被贾政“一叶障目”,那就悲剧了。
又与贾政说了一会话,多了解一些皇家之事,直到酉时将半,贾母等人才从皇宫出来。
然后贾赦、贾政、贾珍、贾宝玉等一干人,护送着贾母回去。
回到荣国府,虽然已是掌灯时分,但是贾家一众人还是兴致高昂,一家人齐聚荣庆堂。
喜悦、恭贺的话语声不断。
贾母一时高兴,立叫从库里搬了两个大箩筐的钱,在荣庆堂外面的廊檐下往院子里撒,引得荣国府里大大小小的丫头、小子们一起聚拢来争抢,场面更是热闹喧天。
大家相互恭贺,一时有人又说贾母会调理人,当年元春就是养在贾母膝下,如今才能有这般出息,再有就是说当年大姑娘(元春)在家里的时候,就看她生的与别人不同,乃是大富大贵之相,如今果然有了这破天的富贵降到头上......
就这么直闹了大半个时辰,还是众人眼见贾母虽然面上带笑,神色间却已然有了疲惫之色,才渐渐的散去。
其实不光是贾母,今日贾家这几个当家人,哪个不是站了半日,都有些疲惫了,因此回去之后,没什么事的大多就直接休息去了。
“你们也回去了吧。”
待人员散的差不多,贾母对尚在蹉跎的贾宝玉姐妹道。
贾宝玉和黛玉是因为就住在贾母院,而三春姐妹不急着走则是因为想问问宝玉今日的见闻。毕竟贾宝玉今儿可是走了大半日,听说不但见到了大姐姐元春,还见到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诶,那可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了,长得什么样,什么仪态,她们都很好奇。
因此辞别贾母出来,三春姐妹并黛玉,都往贾宝玉房里走。
其间当然禁不住的就问些诸如“皇后娘娘什么模样”、“大姐姐在宫里过得好不好”这样的问题。
“哟,二爷回来了。姑娘们也来了,快请坐吧。”
一进们,就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模样标致至极的丫鬟迎出来,正是晴雯。
晴雯到贾宝玉的屋里半年,除了刚来之时略显拘束,慢慢的就显露出本性来了。
当真是个伶俐又心灵手巧的丫鬟。
模样先就不说了,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都说她生的标致。关键是,她针黹纺线的功夫也比其他丫鬟要好!
这就太难得了。
人生得好,干活又比别人漂亮,如何能不讨人喜欢?
只是,性子太过伶俐了些,嘴里不饶人,剑快一般。
或许这也和贾宝玉一如原著对她的纵容有关。
因为在贾宝玉看来,这样出众的女孩子,就应该让她张扬个性。反正她被拘在这深宅大院里,也做不出什么出格、有损贾家利益的事,不过都是些小节而已。和丫鬟婆子们吵一吵,就当生活的调味料取乐了。
第34章 素描
三春和黛玉在贾宝玉房中坐下之后,探春因问迎春:“二姐姐,你可还记得大姐姐当年的模样?”
元春进宫之时,探春还不大记事,只有个朦胧的印象。迎春比她要大几岁,估计比她记得清楚。
迎春凝着香腮想了想,道:“大姐姐是个很好的人,对我们家里的弟弟妹妹们都很好,人也长得很美。宝玉小时候,最喜欢追着大姐姐走,大姐姐去哪他就去哪,经常缠着大姐姐要吃糖。可是太太不让宝玉吃糖,大姐姐就会拿出钱来叫人从外面带很多小玩具给他玩,连我和三妹妹也得到过。
对了,有一回宝玉抢了三妹妹的小风车,三妹妹一直哭,后来为这事宝玉还被大姐姐训了,嗬嗬。”
“啊?”探春闹了个脸红。迎春笑道:“那时候三妹妹好像还不到两岁。”
这么一听,探春顿时又觉得不难为情了,还嗔视了贾宝玉一眼,似乎在声讨他:哼,你这个二哥哥,我那么小就被你欺负过!
贾宝玉哪里知道这些公案,只是笑道:“三妹妹你看我干什么,你两岁,我不也才三四岁,再说我还没怪你害我被训呢!”
“咯咯。”却是一旁看热闹的惜春笑的最灿烂。她年纪最小,元春进宫她估计才刚出世,但这并不妨碍她听哥哥姐姐们说这些趣事。
“本来宝玉小时候可顽皮的,丫鬟嬷嬷们都不敢惹他,但从那一次之后好一段时间,宝玉都不敢再去惹三妹妹,怕她哭......”
“咯咯咯......”
他们在这里说笑,丫鬟们在旁边尖着耳朵听,氛围很是和谐。贾宝玉却发现黛玉独坐窗边,面色郁郁,一言不发,贾宝玉微微一想便知道黛玉是因为听到这些感伤了。
她自小孤弱,本来有个弟弟,却也幼年夭折,如今听得贾家兄妹之间说这些童年的打闹趣事,怎不叫她伤心?
贾宝玉忽然压低声音,凑到探春和迎春身边,道:“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昨晚我和林妹妹说笑话,我说从前有个傻子,别人问她什么她都说没有,我就问林妹妹有没有听过这个笑话,结果她说没有......”
探春等人看贾宝玉忽然神秘兮兮的,还以为贾宝玉要说什么,惜春还专门跑过来听。
结果几人一时都没弄明白贾宝玉的意思,因此不约而同的向黛玉投了征询的目光。
果然众人的神秘吸引回了黛玉的注意力,她清水般的眸子看着众人,听见贾宝玉编造谣言,立马就反驳道:“胡说,我才没有......”
话没说完,看着贾宝玉得意的目光,黛玉就知道误入陷阱,小脸顿时煞黑煞黑的,站起来就要找贾宝玉的麻烦。
贾宝玉赶忙躲在惜春背后,抓着她的肩头,把她当做挡箭牌用。
黛玉因怕误伤惜春,投鼠忌器根本打不到贾宝玉,气得对惜春道:“你还不走开!”
“咯咯咯......”惜春笑得很,道:“宝哥哥抓着我,我走不开......”
“你!”黛玉气急,又听贾宝玉在惜春身后讨饶,这才哼了一声,作势走回去。
她却不想罢休,想出奇招,趁贾宝玉放开惜春的时候偷袭。可是见贾宝玉一点没放松,还是戒备的盯着她,知道没法得逞的黛玉这才只得不情不愿的坐下。
“他根本胡说八道,我昨晚没见过他!”
黛玉作了最后声明。
贾宝玉道:“那是我记错了,可能是前晚......”黛玉一记凌冽的眼神飞过来,贾宝玉顿时改口:“是了,是我前晚做梦的时候说的,具体和谁说的也忘了......”
“呵呵呵。”
迎春探春一笑,也不去分辨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只是觉得贾宝玉这副模样很有趣。
迎春因说:“宝兄弟越来越促狭了,竟编出这样的话来,估计真是和琏二嫂子学的。”
黛玉嘲讽道:“他呀,如今当了国舅爷了,哪里还把我们这些小丫头放在眼里,自然是随意拿来打趣取乐了!”
众人又是一笑。
袭人这时走进来,手里拿了一个卷筒,对贾宝玉道:“这是茗烟烦一个老妈妈送进来的,说是二爷你要的东西。”
贾宝玉眼睛一亮,顿时接过来。
“是什么东西?”迎春等人好奇。
贾宝玉打开卷筒,瞧了瞧,脸上露出笑意,然后也不遮掩,走到书桌上,哗啦一声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这是什么呀?”迎春、探春、惜春,包括仍在生气的黛玉,都围了过来。
“是筷子吗?”
惜春看着横七竖八散在桌子上的一根根小木头棍子,疑问道。然后拿起来一看,又道:“可是我没见过这样的筷子。”
外面是木头,从两端看去,里面还有一圈黑的东西。
探春也问:“二哥哥,你这弄的究竟是什么?我看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贾宝玉解释道:“这些东西呢,叫做铅笔。可以拿来写字的。”
“铅笔?写字?”三春等人表示不信。
“从没见过这样的笔。”
黛玉瞅了半晌,拿起一根,递给贾宝玉,眼中的神色很明确:你说能写字,写一个咱们瞧瞧!
贾宝玉自然懂黛玉的意思,接过“笔”来,对袭人道:“拿一把刀过来?”
“刀?剪刀可以吗?”
“呃,也行吧。”
袭人便找剪刀去了。
贾宝玉走到书案后坐下,取出一张纸来。
这些铅笔,自然是茗烟按照他的指示,找外面的工匠做的。说起来,铅笔的工艺可谓十分简单,只需要石墨和黏土两种材料,就能制成铅笔芯了。有了铅笔芯,再在外面包上木头,就能成为一支简易的铅笔。
三春及黛玉都走过来,其中黛玉和惜春在左边,迎春和探春在右边,前后还有香菱等几个丫头仰着脖子,都想看看宝二爷如何用木头写字。
袭人把剪刀拿过来,贾宝玉便用其削铅笔。此时他才发现时代技艺还是有差别的。
这些铅笔虽然粗细、长度做的都和记忆中的铅笔无大差别,但是一削起来,就感觉木头的材质很硬。这是他自己疏忽,忘了特意交代。
而且,两块木块合拢处用的也不知是什么粘合剂,也很硬,使得铅笔十分不好削,又因为用的是剪刀,贾宝玉差点都戳到自己的手,引得旁边一片担忧声……
贾宝玉故意将铅笔削的很尖,然后埋头,欲写字。见众人脑袋偏过来,贾宝玉还用手捂着,暂时不给她们看,写完了才松开。
探春手快,拿起纸张,却道:“这写的什么呀,上面什么都没有啊。”
其他人也离开贾宝玉身边,去瞧,也没瞧见什么。
“三妹妹再细瞧瞧?”
探春又仔细看了看,然后才发现上面真的有一点痕迹,小的像蚂蚁一样,不,比蚂蚁还要小。定睛一看,居然是三个字:林黛玉。
探春是看见了,旁人还没看见,都从探春手中把纸张夺了去。
探春觉得奇异,任由其他人看去,走到贾宝玉身边,拿过他手中铅笔来,道:“这真的是笔,怎么写的字那样小?差点我都没看见!”
贾宝玉笑道:“自然是我故意写的很小的。”说完随意的在一张纸上,挥毫一书:“贾探春”。
毛笔的走势,配合硬笔的刚毅,这三个字,当真写出了点飘逸洒脱之气。
探春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拿起来,就像观赏书法一般。
此时其他人也看了贾宝玉故意写的“蚂蚁字”,一个个都在惊叹,字居然还能写的这么小。
探春忽然道:“二哥哥可能将这......铅笔,送我一支?”
“当然,三妹妹尽管拿去便是,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探春展颜一笑,从桌上挑了一支最匀称的放进袖兜里。
探春喜书法,她的闺房之中,甚至还挂了不少名人字帖。爱书法之人,每当看到新的好看的字体,都会忍不住去研究一番。
她因见贾宝玉用铅笔写出来的字很是迥异脱俗(奇怪也叫脱俗),顿时觉得这可能是一个全新的书法流派。
贾宝玉看探春郑重,又道:“这些都是才刚让人做出来的,还不大好,等我以后做出好的来,再派人送给三妹妹。三妹妹方才也见了,削铅笔之时千万小心一点,切莫把手伤着了。”
“知道啦,多谢二哥哥。”探春笑回。
黛玉等人或许不像探春那般见猎心喜,还是一人讨要了一支,准备拿回去玩玩。
晴雯在旁边看了半天,突然笑说:“我知道二爷弄这些东西拿来干嘛的。”
她这一说话,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晴雯一笑,走到书架旁,翻了一下,找出一张纸来,道:“咯,你们看,这是之前二爷画的,叫我坐着一动不动,足足小半个时辰呢,脖子都差点断了。”
三春等人接过来看,上面画的是一个女孩,而且,十分显然画的就是晴雯,因为面目表情很是惟妙惟肖的。
“之前我看二爷拿着厨房烧的碳在纸上画,后来还把碳削尖了,就像他方才那样,我就知道,二爷弄这个东西,也是弄来画画的。”
晴雯说着,十分自信的看着贾宝玉。
贾宝玉虽然不喜欢有人用这样的神情看着自己,但还是得说,晴雯这个小妮子挺聪明,这么容易就猜出他弄铅笔出来的意图。
没错,铅笔,他就是拿来作画用的。写字,只是辅生功能。
这个时代人人都用毛笔写字,除非他能改变时人的习惯,让大家都习惯用铅笔,那样他倒是可以利用铅笔赚一笔钱。
可这是很难的,他可没有身躯一甩,天下云从的王霸之气......
所以,铅笔只是他用来表现一门“手艺”的工具。
素描....
君子有六艺,贾宝玉一直在琢磨,他应该有一些与众不同的手段,不论是博人眼球,还是逗引姐妹丫鬟,都有用的技艺。
他前世不是美术生,但是他学过一些素描,深深地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是有天分的!
所以,在他研究了时下的丹青之术,发现自己对于这种写意东西,肯定比不过什么赵孟、顾恺之之类的前人,他便想到了“素描”这么个东西。
这样,就算以后有人偷学了这门“手艺”也没关系,自己作为开山鼻祖,好不好自己一句话肯定是权威......
谁也别想超越自己!
第35章 暖
“倒也奇怪,这画儿都没着色,看起来却有些逼真,瞧着,可不是和晴雯一模一样?”
黛玉看了半晌晴雯的肖像画,评论道。
古人所重的丹青之术,虽然种类也多,但几乎都是贵在写意,不重写真。
贾宝玉就在贾政书房看见过几副较为知名的仕女图,都是名家所作。可是在贾宝玉看来,那里面的美人实在称不得美,大多长着一样的圆脸,好些甚至都分不清五官……
后来在学堂之中,夫子柳清白倒也教授了简单的丹青技艺,但是贾宝玉也只学了个一知半解。做出的作品虽然比贾环强了不少,但是也就那样,连贾兰都压不过。贾宝玉只能想是前世看过太多照片和写真集,让自己失去了写意的禀赋。
好在柳老头也不甚重视这些旁枝末技,只把四书五经放在首位。所以,他仍旧是柳清白眼中最慧根的人……
“宝哥哥,这真的是你画的?画的这么像,你能教教我吗?”
惜春才**岁,她哪里分得清什么写意和写真的艺术区分,只要是看着好看的,她就觉得好。
说起来也是有意思,贾家三姐妹,迎春善棋,探春好书法,惜春喜丹青。就是不知道元春是否偏爱抚琴,不然贾家四姐妹刚好就对应了琴棋书画这女子四艺了。
“自然是我画的,其实很简单的,四妹妹要学,哥哥自然是倾囊相授。”
贾宝玉顺道就捏了一下惜春的小脸。
惜春捂着脸,虽觉得二哥哥的举动有些过于亲昵,但是看在二哥哥这么爽快就答应教她,她就主动忽略了。
反正大家都喜欢二哥哥,我也喜欢二哥哥!二哥哥人很好的。
惜春年纪小只是高兴,黛玉却道:“你弄了这劳什子的铅笔出来,就为了画画的?”
“正是。”
“舅舅要是知道了,又该骂你不务正业了。”
这里有个缘故,之前有一次贾宝玉见家里的姐妹们无聊,为了丰富一下她们的休闲娱乐项目,便将后世风靡的扑克牌仿着弄了纸牌出来,反正那玩意儿也好弄,也不可能有人出来找他收专利费。
本是儿女闺阁的小玩意,却不知道怎么就被贾政知道了,将他叫过去训了一顿,说他不思好生学习,竟分心去淘弄那些淫巧玩意儿。
以至于后来姐妹、丫鬟们都不敢再在府中玩这个。
后来还是贾宝玉使了个计,“不经意”的让贾母发现了这个游戏。贾母本是爱玩牌的人,也经常打叶子牌,扑克牌这东西和叶子牌有相似之处,因此贾母倒也很容易就上手了。
有了贾母做表率,贾政的威慑自然不复存在,扑克牌这一产物才没有在贾宝玉手中刚诞生就消亡。
面对黛玉的调侃加提醒,贾宝玉只是一笑,道:“甭管老爷,妹妹是否有兴趣也让我为你画一张这样的画?”
果然黛玉立马就心动了。
让二哥哥亲自做画师给自己作画,那放在曲文里也是极浪漫的事了。何况,二哥哥的画,画的确实很好看。想来以我林黛玉的容貌,若是画出来,定然是不会输给晴雯丫头的……
黛玉还没开口,旁边袭人笑道:“夜深了,还是明儿再画吧,今儿二爷忙了一天了,也该休息了。”
众人回神,才惊觉时辰已近三更。再晚的话,院里的婆子妈妈们该来催了。
大家族里的公子小姐们,都是有教养嬷嬷教规矩的。
贾宝玉便对黛玉道:“明儿我再到妹妹屋里给妹妹作画。”
黛玉眼波一转,算是默认了。
“还有,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也是一样,我明儿得空一一给姐妹们作一幅画……”
“好!多谢二哥哥。”
惜春高兴的鼓掌,迎春探春也笑着谢过。然后贾宝玉便送她们出门。
等贾宝玉走回来的时候,晴雯等人已经将桌椅归位,书案也整理好,然后晴雯和麝月两个在追着玩闹。
原因就是麝月拿了之前晴雯的那张肖像画不给她。
“小蹄子,快给我!”
“就不给你,怎么见得就是你的东西,之前明明看见你是从二爷的书架上拿出来的,香菱她们都看见了的。”
麝月促狭,见晴雯拿她没法,又展开那画稿,评头论足的道:“哟,瞧瞧这小嘴,瞧瞧这眉眼和脸蛋,真是俊呢,难怪二爷这么多丫鬟都不找,偏偏只给你画......”
晴雯顿时急了,一个猛扑就要制住麝月,可惜麝月虽然在打趣她,余光却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一个闪身躲开了。
晴雯失了目标,收势不及,就要撞到门板上。幸好贾宝玉已经走过来,将将把她揽住。
“你们没事吧?”袭人跟着贾宝玉的,此时也道:“你们玩闹也要小心着点,要是摔着了怎么好。”
麝月此时也走了过来,对晴雯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
晴雯从贾宝玉怀里撑出来,一把夺过画稿,然后才不好意思的道:“多谢二爷......”
贾宝玉摇摇头道:“没关系,我是不介意你每天多这么摔几次,只是记得一定要有我在跟前才行。”
“咯咯咯......”
麝月和袭人顿时笑了。晴雯也把脸一红,瞪了贾宝玉一眼,转身将自己的肖像画重新藏在贾宝玉的书架内。
贾宝玉见袭人等都盯着晴雯的举动,便道:“你们也不用羡慕她,等我得闲的时候,每个人给你们单独画一张。若不然,我也可以教你们画画。”
前面袭人等还露出喜色,听到后面一句,不论袭人还是麝月都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般。
“二爷还是不要了吧,我们这些丫头学那么多文人的东西作甚。就我们跟着雪雁姑娘学识字,都已经够遭罪的了,而且还被别的丫头子们嘲笑。
上回见了鸳鸯,她就问我说,你们二爷在在院子里给你们办了私塾,还请了先生,你和晴雯她们什么时候下场,也要考个举人进士的功名回来,才不负你们二爷对你们的一番心意呢。
那小蹄子,不过就是仗着小时候她老子娘疼,给她开了蒙学,比我们多认识几个字,就拿我们来打趣!”
袭人说着,眼中既带笑又有些不忿。
贾宝玉正色道:“说起你们识字这件事,我可是听说了,你和麝月两个极不认真,雪雁姑娘每日给你们布置的课业完成的相当糟糕,字还是没什么长进,写的跟狗爬的一样,这一点你们两个有什么解释吗?”
麝月立马道:“定然是晴雯这小蹄子打的小报告!”
面对袭人和麝月两个不善的目光,晴雯毫无畏惧的道:“胡说,我才没有跟二爷讲这个。再说,我也学的不好,还是香菱最有天分,雪雁都说,香菱如今字已经认的差不多了,都可以反过来教我们了。”
香菱道:“不是不是,这都是姐姐们照顾我,姐姐们都有其他的事要做,经常要耽搁,只有我最轻松,所以才有很多时间去学写字的......”
“你很轻松?”贾宝玉转头看着香菱。
香菱呆呆的点头。
贾宝玉道:“那正好,如今天凉了,每晚被子都是寒浸浸的,你以后就负责每晚给我暖床吧!就当是你学习认真的奖励。”
“啊?”香菱张了张嘴巴。
晴雯等也是愕然,然后纷纷娇笑起来。
“好好好,二爷这个说法好。你还不去给二爷暖床......”晴雯上前捉住了香菱,一边把她往床前推,一边又道:“你可别推辞,这都是你应得的,谁叫你比我们都厉害,才半年功夫就把字都给认全了,我们是不如你的,不配给二爷暖床,你就不要谦虚了。”
香菱和晴雯虽是同庚,但是却比晴雯柔弱多了,她可挡不住晴雯,没一会,就被晴雯按在了贾宝玉的主子床上,给她裹上了被子。
麝月和袭人看着晴雯欺负香菱也不帮忙,虽然她们确实不觉得识字对她们来说有多少用,但是对于香菱在读书上的天分和勤快,她们也是诽腹的。
因此乐得看香菱被晴雯欺负。
袭人偷偷看了贾宝玉一眼,见贾宝玉眼中满是笑意,心中多少明白了些自家二爷的心思,又哪里会去破坏二爷的好事?
再说,虽然贾府没有暖床丫鬟这个规矩,但是以前每年冬天,她们也是要用热水袋和手炉提前把被窝给烫暖和的。
如今二爷既然想要用香菱来暖床,她也没理由拒绝,因为这个确实比较省事了......
笑了笑,袭人道:“小丫头们把水都备好了,二爷今儿奔波了一日,不如去洗个澡再休息吧,正好……正好到时候床也暖和了。”
贾宝玉瞧了宽大的床上,被晴雯裹的只露出一个脑袋的香菱,点点头,往浴室走去。
贾宝玉和袭人、麝月出去了,晴雯看着一副可怜模样望着自己的香菱,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立马隐去,笑道:“你别动,这可是二爷的命令,你要是不给他暖床,等会二爷该生气了。”
香菱果真不再动了。
晴雯又看了她两眼,便出门往自己的屋子去了。
今晚,不该她当值。
第36章 铡美案
翌日清晨,袭人和麝月给贾宝玉洗漱毕,正穿衣服,看着亦步亦趋从卧房走出来,顶着两个“熊猫眼”的香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二爷,您昨晚对她做了什么,你看她的眼睛,感情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麝月性格与袭人相若,却又要“辣”一些,出言打趣道。
香菱顿时羞得捂着眼睛,杵在那里也不知道该跑出去还是上前帮忙。
贾宝玉反问道:“你说我能对她做什么?”
这么一说,麝月自己也臊了,白了贾宝玉一眼,不敢再打趣。
贾宝玉这才瞧了香菱两眼,眼中也出现一抹笑意,对袭人道:“今儿给她放个假,让她在自己屋里好好补个觉,这丫头呆的很。”
“是。二爷就是不吩咐,以后这屋里谁还敢使唤她不成。”
袭人笑道。
旁边的香菱脸更红了。
贾宝玉看在眼里,心道香菱这小丫头看来也不完全是什么都不明白嘛,怎么昨晚在被窝里像个鹌鹑一样,害的他有心想做点什么都没好意思,怕吓着她。索幸当真就把她当个暖床宝,外加抱枕,然后一觉睡到天亮……
昨晚这妮子要是“懂事”一点,这会子估计地位当真就超过袭人了。
想起今早袭人两个进来服侍他起床,眼睛老是往被单上偷瞧的样子,贾宝玉就觉得有趣……
到贾母房里,简单的吃过早饭,也未及多与黛玉说话,便去学堂上学去。
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自从搬到王夫人院里之后,早饭也就不回贾母院吃了,只是中午和晚上,依旧过来陪贾母用膳。
荣国府的私塾学堂在梦坡斋以东,是一个独立的院落。
夫子柳清白,进士出身,翰林院侍讲学士,就算在翰林院也是资格极老,地位极高的,在士林中也颇有名声。
不过贾宝玉觉得,他在朝廷里肯定混的不好,要不然也不会一辈子待在翰林院编史讲史,然后光荣退役了……
话又说回来,这做了一辈子学问的人,在学识上确实没话说。贾宝玉迄今为止除了柳清白之外,接触过学识最好的人莫过于贾雨村了,只是那厮凡俗之气太重,与柳清白比起来,“仙气”差的太多。
相比较之下,贾宝玉却居然发现,他更喜欢与贾雨村那样的人打交道。
因为……
“昨日下午你为何缺席?”
一身长儒衫打扮的柳清白刚走进学舍,便点名贾宝玉起来,责问道。
昨日荣国府那么大的动静,贾宝玉才不相信柳老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说,他临走前叫小厮到学堂里,叫贾兰帮他请假了的。
“回先生,昨日府中突降圣喻,因家父与家兄具不在家,学生只好代父接旨,然后出门通知家父。因为事有紧急,不及向先生面辞,故而只得让家侄代为告假。”
贾宝玉弯腰拜道。
柳清白道:“府上人丁众多,何人不可代为通传?你不过一学童,何故如此殷勤,莫非汝在这般年纪,便已是一心专营权势富贵?
况且我早有规矩,非先面请,不得告假!
昨日你缺席,念在尚算事出有因,我只做小惩,打你五个手板,你可有不服?”
柳清白手持戒尺,走到贾宝玉跟前。
“不敢。”贾宝玉嘴角抽了抽,乖乖伸出手来。
说实话,贾宝玉完全可以不受此“刑”,毕竟昨日他可是为了完成圣喻才耽误功课。柳清白为此责罚他,完全可以说是藐视皇权……
但师徒好比父子,贾宝玉虽然可以据理力争,但是最后哪怕他争赢了,柳清白认错,他一个不敬师尊的名头就跑不掉了。
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乖乖认罚。
啪啪五个手板下来,贾宝玉感觉手心也火辣辣的,这柳老头,打起人来是不讲情面的。
贾宝玉心头暗骂这该死的压迫,让他们这些学生毫无人权,却立马就悔悟,若非这种封建制度,自己又如何能做“宝二爷”,名正言顺的让美香菱暖床呢?
迅速将这种错误的想法抛出脑海,贾宝玉再想想,五个手板已经这样,想想贾环经常挨个二三十个……贾宝玉心中已经很平静了。
柳清白打了人之后,心情似乎也变好了些,默默地走回神圣的讲台,慢慢转身,面对着堂内仅有的三个学生,道:“今日,我们继续讲《礼记》,在此之前,我想先给你们讲一些别的。”
柳清白扫视了一下离自己不过丈二远的三个学生,见他们都正襟危坐,便继续道:“你们这等侯门公府,家中应当有经常摆戏,有谁听说过《铡美案》这出?”
“有,我知道!”
柳清白的课,平时都是他在讲,弟子们只需要听就可以了,很少这么开场直接提问的,而且还是提的“学问之外”的东西,贾环难得逮到这样的机会,因此柳清白一说完,他就站起来大声答道。
“这个戏文说的是大坏蛋陈世美当了驸马之后,便不要他的妻子了,还派人去杀他的妻子,那个杀手叫,叫……反正最后他干的坏事都被包青天发现了,用狗头铡把他斩首了……”
贾环摸着头,全力以赴的开动脑筋,将以前看过这出戏的内容说出来。他觉得这出戏可精彩了,特别是黑脸的包青天把那个长得像他宝二哥的陈世美斩首的时候,那感觉,真是太刺激了。
柳清白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让贾环坐下,然后补充道:“贾环说的没错,陈世美原不过寒门相公,十年寒窗,何等艰难,岂料一朝得道,高中状元,便忘恩负义,不但抛弃糟糠之妻,为掩盖事实,攀龙附凤,竟对结发妻子痛下杀手,如此虎狼之心,罪恶昭昭之人,也就难怪最后会被枭首于龙头铡之下。从中,你们可悟出什么道理?贾兰,你来说说。”
柳清白见贾兰目中有沉思之色,便提名道。
贾兰起身,行礼毕,回道:“回禀先生,学生觉得,善恶终有报。世上有恶人,便有包大人那样的青天大老爷除恶扬善,声张正义。我母亲时常教导我,要用心读书,将来才能报效朝廷、成就一番事业,成为像包大人那样惩恶扬善的人!”
柳清白不动声色点点头,不想这个平日里不言不语,看起来也还乖巧的小学生,竟有这般志向。只是,希望他能一直保持本心,将来或可成为贾家麒麟子也不一定。
并未对贾兰的话做出点评,转头看向低头看书的贾宝玉:“宝玉,你觉得呢?”
贾宝玉站起来,一手压在开合的《礼记》之上,想了想道:“回先生,学生觉得,陈世美之过,过不在善恶,而在于朝廷,在于皇帝。想那陈世美,生性贫寒,虽才学有余,又如何经得住骤然的泼天富贵?
公主之尊,不在一室一家。公主之事,也不能以一门之事论之。
是仁宗不察,轻易将公主下嫁,将公主府的权势与富贵放在了久贫的年轻状元郎眼前,引诱他迈入深渊。
皇帝之不察,乃是朝廷之不察。
一国之状元,何等荣耀,竟不能查其家世、清白,误使国主将爱女嫁与有妇之夫。是朝廷官员之不察,一味巴结权贵,给并无实权的驸马大开方便之门,甚至蛇鼠一窝,沆瀣一气,终至时局败坏,世风低迷。
这世间,为恶者极多,然而又有几人能如龙图阁大学士一般,又有几人敢如他一般?
所以,与其以善对恶,以是对非,不如高屋建瓴,肃清弊政,改革制度,以致于上下通明、海晏河清,让为恶之人无所遁形,让心有恶念之人不敢出手。
先贤有云‘达则兼济天下’,学生愚见,这兼济天下,绝非施一粥一饭,杀恶徒十人百人,而是以上位者的胸怀,施行利国利民之策,以安天下万民。使眼中所见,再无饿殍,使辖地之内,流寇拾锄。
此方为大善,亦吾所感。”
贾宝玉尽管侃侃而谈,旁边的贾环和贾兰两叔侄早已惊得张大了嘴巴。
先生不就提了个陈世美忘恩负义的议题,怎么连家国情怀、治国方略都冒出来......
二叔(宝二哥)没事吧?
柳清白也几乎是目瞪口呆的表情,他自诩清流名士,但他自忖,他也说不出这般正气凛然(不要脸)的话出来。
第37章 嘻戏
“你小小年纪,能有这般感悟和见解,不错……”
柳清白简单的夸奖了贾宝玉一句,然后收敛面容,清了清嗓子道:“今日之所以与你们讨论这《铡美案》,便是告诫尔等,哪怕取得再大的权势与富贵,也不可为恶,当谨记前人教诲。如今贾妃娘娘摄凤藻宫,贾家也成为皇亲国戚!你们今后行为做事,要更加恭勉谨慎,因为一旦你们犯了错,伤及的不但是贾妃娘娘的颜面,甚至可以说是有伤于国体!你们可明白?”
柳清白清正严肃的说完,贾宝玉三人皆站起来,躬身应道:“谨遵先生教诲。”
贾宝玉此时才明白柳清白绕了一圈,原来目的在于此。亏他之前还以为柳清白是要考教他们的眼界和操守呢……
……
贾政今日很忙,刚下朝,便有数个同僚拉着他在殿外道恭贺。及至回了工部大堂,连同尚书杜安樘在内十数个同僚也来恭喜。
然后一个下午,陆陆续续有六部以及其他衙门与他有些交情的人也过来寒暄。
贾政面上虽显得谦逊平淡,丝毫不以女儿尊贵而自傲,但是心中着实很是高兴。
为官二十余载,他还是第一次享受到这种“众星捧月”一般的感觉。
一直到下值回府的时候,贾政还有些轻飘飘的,连以往一直没注意过的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也觉得特别的顺眼了。
进府之后,恰遇柳清白带着家随准备回府,贾政便邀他入正厅叙话。
柳清白比贾政大十余岁,以往同在一朝为官。贾政虽然出身国公府,是根正苗红的权贵子弟,但柳清白看中贾政为人却无一丝权贵子弟的骄横跋扈,反而一心向学,对于他们这些清流文士也一向敬重有加,故而与之交好。
此次赋闲之后,柳清白不抵贾政诚心相求,加上他也有“桃李满天下”这样的文人追求,故而答应进国公府,利用余生教导贾家子弟。
虽然他自己不是攀附权贵之人,但他却也明白,侯门公府的子弟,一旦学有所成,出人头地的机会,要比寻常人家的人大的多!
“存周可是想问后辈的学问进展如何?”
进府教导贾宝玉三人半年之久,贾政很少过问他关于贾宝玉三人的学习情况,贾家也无人干扰他的施教,这一点他是很满意的。此时看贾政的神色,他知道贾政是想了解自己子弟的情况了。
贾政道:“劳烦柳兄在府上屈就半载,我家那三个不肖子弟顽劣,若有什么不服从管教之处,柳兄尽管告知,我定然严加惩处。”
柳清白摇摇头,道:“贵府乃钟鸣鼎食之家,学生皆知礼仪,并无不服管教之处。不过论读书举业、科举文章的天赋,我教导了他们半年,亦有些看法。”
贾政立马正色道:“刘兄但讲无妨。”
“兰儿、环儿不过总角之龄,年纪尚小,我并不敢直言将来能否有所成就,只是单论读书的慧根,兰儿天性聪敏,勤奋好学,我观其言行,似乎是其母亲教导有方之故。”
贾政点点头,自家子孙如何,他也是大概知晓的,如今听柳清白亦如此说,他心中不由对贾兰又多了几分重视。
“至于宝玉......”说到这儿,柳清白顿了顿,想起上午贾宝玉一番直逼朝堂诸公廷辩之时的长篇大论,他斟酌的道:“宝玉天赋迥异,思辨成熟,加之恪守言行,尊师重教,几有过目不忘之能。若是善加引导,将来成就不可估量......”
“当真?”
贾政面色大喜。见柳清白眉间一皱才知道自己失态,然后道:“柳兄见谅,只因犬子一年之前尚且不思学业、顽劣不堪,只在近半年以来,忽然知礼懂事了许多。”
柳清白释然,道:“古语有记载,凡天赋异禀者,性中多带有几分迥乎与常人之性,或痴顽,或脾气怪异,甚至小时愚钝不堪......但是一遭顿悟之后,便一飞冲天,旁人难以企及。
我听说宝玉降生之时,乃是衔玉而诞,或许,他正是这样的一类人也未可知。”
贾政拜道:“若是当真如柳兄所言,便是我贾门之幸!”说完,贾政看了柳清白一眼,犹豫了一下,道:“一个月之后,乃是熙园太上皇大寿,我欲带之前往,不知柳兄以为妥当否......?”
柳清白一听,便明白了贾政的心思,道:“此乃府上家事,存周实则不必问我。不过既然你开口,我也说一句,宝玉既才思敏捷,有读书的天赋,正该让他专心学业,走科甲出身,将来才能更好的立足于朝堂。
世家之间的交接应酬,还是不宜让他过早的接触,以免被花花世界、赞美之声扰了心智,须知仲永之伤,前车之鉴。”
贾政若有所思。
......
贾宝玉暂且还不知道太上皇大寿的消息,他每日除了到学堂听课读书,闲了之时,就与姐妹们学学玩玩诸如琴、棋、书、画之类的游戏。
因为秋尽冬来,天气日渐严寒,近来柳清白身体染恙,在家静养,贾宝玉又得了一段清闲的日子。
这日他过王夫人院请安,顺道就去看看三春姐妹。
走到后院,听见惜春的小院子里传来阵阵欢声笑语,走进一看,原来是周围几个院里十多个小丫头子们齐聚一院,围着玩蒙眼抓人的游戏。
此时蒙眼的是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小尼姑,因为不知道贾宝玉进门,便往他身边寻,偏偏小丫头子们都憋着笑不提醒她。
见这小尼姑戴着尼姑帽,穿着干净的缁衣,生的也是清清俊俊的,贾宝玉也生了些童趣,在她伸手过来之时便把她的手打开。小尼姑察觉这边有人,立马转过身来,不顾一切的扑过来,贾宝玉轻轻一躲就让她扑空了。
“哈哈哈……”
小丫头子们立马哈哈大笑起来。
惜春此时也再忍不住,跑来,拉着贾宝玉的手,叫道:“二哥哥……”
甜甜的笑容,表示了惜春现在有多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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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争宠、打架
“四妹妹今儿怎么这么高兴?”贾宝玉看着才到自己胸口,乖巧可爱的惜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哪有很高兴......”惜春不好意思的低了一下头,对于贾宝玉的亲近,她已然习惯。
此时那蒙面的小尼姑也已经察觉来了旁人,摘下了罩眼的黑布。
“对了二哥哥,她叫智能儿,是水月庵里的,今天都是她陪着我玩。”
智能儿看见贾宝玉在此,有些不知是上前见礼还是像丫鬟们一样在旁边站着,有些无措。惜春或许是很喜欢她这个玩伴,为贾宝玉主动介绍。
惜春今年八岁。
贾宝玉笑意盈盈,这才是小孩子该有的天真活泼,贪玩好动。
缁衣麻袍,青灯古佛不是她应该有的归宿。
再次摸了摸惜春的头上的发髻,贾宝玉看向了智能儿。
这也是个可怜人,不过,却也未必值得可怜。
前世因为贾宝玉和秦钟交好,秦钟得以出入荣国府,而智能儿也经常随着师父进出荣国府,没两回,两个人便搞在了一起,偷食了禁果!
这一世因为贾宝玉至今还未见过秦钟,他也没兴趣去结识那个娘娘腔,所以,这个智能儿目前应该还没有机会与秦钟相识......
“宝二爷......”智能儿看贾宝玉瞧她,有些脸红,低低的道。
“嗯。”贾宝玉点点头,道:“你师父呢?”
智能儿的师父,便是水月庵的主持静虚,最是个六根不净,搬弄是非之人。
“我师父见过太太之后,去见琏二奶奶去了,让我在这里等她。”
一听这个净虚去寻王熙凤,贾宝玉心中便不高兴。
一个满心坏心眼,下三滥的人,去找王熙凤这个“位高权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会生出什么事来,真的说不准。
原著里便是因为她的教唆,王熙凤轻轻一封假借贾琏名义的书信,便要了两条人命的事,贾宝玉可是还记得。
“四妹妹你们继续玩,我去找二嫂子说说话。”
惜春诧异道:“三姐姐和二姐姐在屋里下棋呢,二哥哥不进去瞧瞧?”
贾宝玉摇摇头,对着惜春一笑,换来她更甜的回应,然后便转身出去了。
到了王熙凤的院里,却正好遇到一个年老的老姑子。
“,这不是宝二爷不是。”
贾宝玉作为贾府最得宠的公子哥,净虚认得他不奇怪,只是贾宝玉对她没什么印象。
但是仅凭猜测,也能猜到她是谁。
“见过师太。”
贾宝玉回了一礼。
“哟,哥儿太客气,这是找琏二奶奶吧,她现在正在屋里,哥儿快去吧。”
净虚堆着一脸菊花般的笑容,很是令人反感。
贾宝玉强忍着问道:“不知师太找我凤姐姐有何事?”
净虚是个老尼姑,荣国府里也只有王夫人一人忠诚于佛教。她进府来见王夫人就罢了,还跑过来见王熙凤……王熙凤可不信佛!
“,不过是找琏二奶奶说说话,没什么事。倒是二奶奶赏了我两匹上好的布料给庵里的人做衣裳用……”净虚笑道,贾宝玉却能感觉到,她没说实话。
不想和这等拙妇浪费时间,贾宝玉直接略过她进了屋子。
在王熙凤屋里,贾宝玉同样未曾打听出什么来。王熙凤对他一直很好,贾宝玉也不想无端的猜测她,但是贾宝玉却知道,若是王熙凤当真一如原著那般,被净虚撺掇着揽了诉讼,沾上了人命,那么她的胆子将会一下子变得很大,以后再要收心,就难了。
因此出了王熙凤院,贾宝玉立马招来茗烟。
“你这两日注意些,着重马棚那边,有谁这两日要出远门,立马来回。特别是琏二哥和二嫂子屋里的旺儿、兴儿这些人,要是要出门,千万给我先留下!”
茗烟立马道:“二爷放心,如今两府里的门子,大多都和我混的很熟了,保管误不了二爷的事!”
茗烟是个很合格狗腿子,这半年来,奉贾宝玉的命,拿着贾宝玉给的银子,合同芍药、锄药等几个,隔三差五的请两府的门子、小管事们吃酒,套交情。别说,茗烟虽然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子,在专营这方面,倒是很有天赋。
不过半年,已经经营的不错了。
可以说,如今两府里但凡出点什么事,他都能很快知道。他知道,代表贾宝玉也就知道了。
因此贾宝玉对他倒是更看重了。
拜别贾宝玉,茗烟正准确出去交代布置任务,走过二门外的拐角,忽然一个人挡在面前。
“二爷方才又同你个小崽子说了什么?”
来人毫不客气的问道。
茗烟同样怵也不怵他,头也没抬的道了一声没什么就走。却被对方一把抓住,扯了回来。
“姓李的,你想做什么?”
来人叫做李贵,是贾宝玉奶妈的儿子。要是换在以前,茗烟是一定不敢这么明着骂他的。
可是如今满府的人都知道他茗烟深受宝二爷信重,他也是个有面子的人了。加上贾宝玉天天在学堂读书,少有出门,李贵这些年长的长随也就很少有贾宝玉见面的机会,此消彼长,所以茗烟是一点也不怕李贵了!
这个家伙,以前就爱以大欺小欺负他和锄药几个。
“好你个小杂种羔子,如今撺掇着二爷只听你一个人的话,连你贵大爷也不放在眼里!今儿定要叫你明白,在这府里,只要我存在,你这个小杂种就别想越过我去!”
李贵说着,已经是一拳朝着茗烟脸上打去。
茗烟不妨,虽然闪避,但还是挨了这一拳。
“卧槽你大爷!”茗烟顿时大怒,立马一个飞扑上去扭打。
见状李贵心里倒是一虚。
下人在主家打架,搁在哪个府上都是大罪!
他之前不过是仗着地位比茗烟高,以前也收拾过茗烟,都没见他反抗过,便想打他一拳出出气。不想这次茗烟竟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
想归想,李贵手下却也没停。他比茗烟大的多,已经是成年人,几下就让茗烟吃了亏,但他也被挠了好几下,脸上也是火辣辣的,他心中就发了狠:好你个小杂种,你都不怕我还怕个什么?横竖被发现了,你小子定然比老子惨,现在正好收拾你,出这半年来的恶气!
第39章 教戒
当贾宝玉再一次出二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衣衫不整,伤痕累累跪在当庭的两个人。
贾政虽然是荣国府的主人,但是他平时不理杂事,管家的事都是贾琏在料理。
“二爷……”
茗烟看见贾宝玉,满面委屈的唤了一声。
此时的茗烟,鼻青脸肿的,都快认不出人,全然没有一点伶俐小厮的模样了。不过看他旁边的李贵情况竟也差不多,贾宝玉有些诧异,茗烟个子小小的,没想到还能和李贵这种成年的下人战成平局……
并未理会茗烟求助的目光,贾宝玉上了台阶。贾琏听说贾宝玉来了,也迎了出来,道:“二弟怎么来了?”
贾宝玉也不绕弯子,道:“他们两个二哥哥打算如何处置?”
贾琏道:“老爷说了,家人李贵,小厮茗烟枉顾家规,在正宅大院里动手打架,还口出污秽之言,有辱门风。其中李贵责打二十板子,扣两个月月钱,茗烟责打三十板子,撵到马棚里去,不许再进二门……”
如此明显差别的处置结果,贾宝玉并不太意外。首先李贵是贾宝玉奶妈的儿子,比茗烟体面,其次贾宝玉知道茗烟的个性,贾琏口中口出污秽之言的人,必是茗烟无疑。
“小人见过宝二爷。”
此时忽然一个中年男子从贾琏身后走出来,对着贾宝玉行了一礼。贾琏见贾宝玉目中疑惑,便笑道:“这是管家周瑞的女婿,叫做冷子兴。他可是个有本事的人,本来是南方人,如今在京城里都开起古董行了。”
冷子兴连忙谦虚道:“哪里哪里,我哪儿算什么有本事的人,不过全仰仗着府上的扶持照应,弄点小买卖……
就拿这次来说,要不是多亏琏二爷帮忙,我那铺子早被人给封了,连人也给赶回南边去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原来此人就是冷子兴,贾雨村的好友,红楼开篇贾府概况的引入者,对贾府的事儿门清。
此人倒是不能小看。
不过此时贾宝玉却无心与之攀谈,对他点头致意一番,然后便对贾琏说道:“他们二人既然是我的人,琏二哥可否把他们交给我处置?”
“交给你?”贾琏诧异,道:“宝玉,你不用太心软了,这下人犯了错,受处罚是应当的,你要是不忍心,就先回去吧。”
“琏二哥不用担心,老爷那里我自会去讲,不会让琏二哥担不是的。”
贾宝玉说着,走下台阶。
茗烟以为贾宝玉是为他出头,此时眼中满含激动之色。李贵却是有些不安,还有些羞臊,道:“哥儿,我……”
贾宝玉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道:“都跟我走吧。”
然后走出了管事房的院子。
“哼!”
茗烟爬起来,得意的对着李贵哼一声,却扯动了脸上的伤,疼的他捂着脸走了。
李贵看贾琏并未有阻拦的意思,也只好起身,垂头丧气的跟上。
贾宝玉带着李贵二人先去梦坡斋,独自去与贾政讨了情。贾政本不愿意理会这些小事,因此贾宝玉没用几句话,贾政便让他自行处置了。
荣国府作为公国府邸,后院住着内宅主子、仆妇、丫鬟等众多人员尚且宽宥,更何况占比更宽的前院!
前院房舍众多,贾宝玉作为府里的嫡出公子,是配备有外书房的。只是贾宝玉往常不常来而已。
“说说吧,今儿究竟怎么回事?”
坐在外书房里,贾宝玉看着面前不成人样的两人道。
“二爷,今儿我刚要去办二爷交代的事,不知道他从哪钻出来,说我一天到晚教唆二爷,还打我。今儿这事,都是他挑起来的!”
茗烟大声道。
李贵连忙道:“哥儿别听这小杂种羔子胡说,我不过是怕他办不好二爷的事,好心提点他两句,谁知他不识好歹,对我出言辱骂,我……”
“然后你就以大欺小,把他打成这样了?”
贾宝玉问道。
“就是!”茗烟昂首挺胸。
李贵急道:“不是,哥儿你是没看见这小杂种打起人来,那拼命的架势,我今儿可没讨着他的便宜。”
贾宝玉细看了一下他二人的伤势,倒也看出来李贵这话不假……
事实也是,李贵比茗烟高大,力气也大,但是架不住茗烟要给他玩命,而李贵又哪敢真把人往死里打。如此一个豁出去了,一个心有顾忌,局面就颠倒了。
要不是其他人发现的早,李贵觉得,今儿自己估计就得交代在那儿了,这不要命的小王八羔子……
贾宝玉何等敏觉,今日之事之前他就已经猜到大半。
他因为前世对这个茗烟印象较深,加上茗烟给他办事确实不含糊,这才一直使唤他。至于他的奶兄,李贵这个他身边地位最高的长随,贾宝玉对他没啥印象。
但是对于李贵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奶妈李嬷嬷很讨厌。那个老家伙,闲来没事就到贾宝玉的屋里来摆谱,嗦嗦,实在讨厌的很。
厌屋及乌,对于李贵他自然亲近不起来。
没想到他倒因此生怨,去寻茗烟的麻烦。
本来贾宝玉的第一反应是对李贵更加厌恶,但是转念一想,物尽其能,人尽其用。李贵作用他的奶兄,只要用的好,其实是比其他人要更可靠的。
今日他既然因为自己的冷落生不忿,说明他确实是一心靠在自己这棵树上的。自己何不趁机收下他。
到底他是成年人了,很多事办起来或许比茗烟方便。
再说,古人常把治家和治国类比,贾宝玉觉得,自己要是连自己手底下这十来号人都管不好,将来何谈雄图大志?
于是,贾宝玉道:“今日之事的因由我已经知道,以前我怠慢了李大哥,确实是我的不对。不过李大哥放心,现在我还在上学,平时有的也是一些琐碎的小事要茗烟去帮我办,等以后我学有所成,入朝为官,到时候,自然有要紧的大事要李大哥帮我去办,如今的话,李大哥却也没必要与茗烟他们几个小子置气。”
“什么,哥儿当真决心以后要做官了?”
李贵大喜。
李家在荣国府原本不是什么体面的人户,不过是当年他娘运气好,生了妹妹之后刚好遇到宝二爷出世,又正好被选为宝二爷的奶娘,这才有了他在荣国府的几分体面。
可以说,他的荣辱富贵全部系在贾宝玉一人之上。
以前贾宝玉不谙世务,顽童一般还罢了。如今人都说宝二爷大不一样了,却与他疏远,平时都只召茗烟一人进去回话办事,他自然心中不平衡了。
“宝二爷放心,今日之事都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才干了这等蠢事,以后二爷但凡有何差事,只管叫我,我这些年在府里还是有些人脉关系的,二爷把事情交给我,保管比茗烟这小子办的好!”
贾宝玉笑着摇摇头:“我都说了,如今我还在求学,没什么要紧的事。李大哥要真心为我好,平日里帮我留心着府中的事便可以了,等以后我有了正经差事,自然忘不了李大哥。
我们俩可是吃同样的奶长大的,谁人能比得过我们的关系去,李大哥说是不是?”
“那是那是。”李贵顿时扯着脸笑了,道:“二爷,那今日的事……?”
“虽然我也不想为难李大哥,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若是不处置你和茗烟,只怕老爷那里也说不过去,以后家里人有样学样,岂不乱了规矩?
李大哥不如现在就去医馆涂抹一下伤药,然后到这书房之外跪三个时辰,以作小惩,李大哥觉得如何?”
“可以可以,但凭二爷发落。”
跪两三个时辰,相比较于打二十板子,扣月钱可轻多了。
只是……
“那茗烟呢?”李贵道。
贾宝玉面色一正:“茗烟以下犯上,冒犯李大哥,原该从重处置。不过这些年他也帮我办了不少事,还请李大哥看在我的面子,不要太过于计较。我这两日还有件小事要他去办,也不好让他跪废了腿,不若就让他跪五个时辰,李大哥觉得如何?”
李贵听贾宝玉这一说,心中彻底平衡了,自然没异议,然后贾宝玉便让他下去了。
“二爷……”
李贵一走,茗烟再也忍不住委屈,一下子跪在地上,眼泪都要下来的样子。
贾宝玉好笑道:“怎么,你还要学那些小丫头哭给我看怎么滴?”
“不是……就是那李贵,今儿明明是他主动挑的事,怎么不但老爷要重罚我,连二爷你也不为我做主……”
茗烟觉得太委屈。
“起来,过来说话。”
茗烟爬起来走过来。
贾宝玉道:“世人讲究远近亲疏,那李贵是我奶母的儿子,所以老爷会对他多几分宽容。但是,在我这里,亲疏远近不是以先天因由决定,在我这里,谁对我好,谁对我一心一意,那才是真正的亲近之人。
今日之事我若是不管,你觉得是李贵吃亏还是你吃亏?”
茗烟自然而然的道:“自然是我吃亏,老爷都要把我撵到马厩铲马粪去了!”
“那你是愿意比李贵多跪两个时辰,还是愿意去马厩里铲马粪?”
“那当然是……”茗烟一顿,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这么说,二爷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了?”
茗烟脸肿的和猪头一样,做出这幅样子实在滑稽。
强忍着笑意,贾宝玉道:“古有明主,待至亲以严,待下臣以宽,是何道理?”
茗烟茫然的摇摇头。
贾宝玉摸了摸嘴角,发现自己如今也学的和那些酸腐文人一般了。连忙换个说法道:“你是我信重之人,我若是在这等小节上袒护于你,别人对你必然心生嫉恨,怨怼,然后便会想办法使坏。就像今日,若不是我经常让你给我办事,李贵可会找你麻烦?”
“他就是嫉妒我得二爷欢心!”这一点茗烟看得透。
“所以,我让你多跪两个时辰,实际上便是做给李贵以及其他人看的,如此,至少能让别人对你的怨恨少一些,也方便你以后更好的替我办事,你可明白?”
“哦,原来二爷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了,戏文里听说过‘爱之深责之切’,想必就是二爷说的这个道理,这下我全明白了,多谢二爷,以后我会更好更用心的帮二爷做事,一定不会辜负二爷对我的这番苦心!”
茗烟太高兴了,喜滋滋的道。
贾宝玉眼皮跳了跳,没去纠正他的话,以茗烟的文墨,要是这么理解能理解的通,倒也好……
这小子机灵,又敢拼敢干,这样的人,不比李贵,没什么得失心,正适合当做心腹来用。至于能力,能力都是锻炼出来的。
第40章 信
来旺心情有些忐忑的摸着怀里的一封信,不知道该不该去通报贾琏。
可是一想起王熙凤在府里的威势,连贾琏都要退避三舍,他就打消了念头。
要是告诉了贾琏,误了王熙凤的事,以王熙凤的脾性定然不会放过他,他不认为到时候贾琏能护住他。
打定了注意,来旺便往马棚去。今早,他就到马棚管事房那里预定了一匹快马。
“来大叔这是要去哪儿?”
刚进马院,就见贾宝玉的小厮茗烟跳出来,阴阳怪气的道。他初时吓了一跳,然后便笑骂道:“你这小猴头不掏鸟窝去,在这儿干什么?”
茗烟笑道:“自然是等您老人家了!”
来旺眉头一皱,却见茗烟等人身后,贾宝玉慢慢走过来。他连忙问好。
“来大叔这一早的是要去哪?”茗烟追问道。
来旺心思一动,贾宝玉一向在府里待着,除了上学几乎不出二门,怎么今日竟带茗烟等到这里来堵着他。
“昨儿琏二爷交代我,让我今日出城去办件事,宝二爷要是没有别的事,小的就先告辞了。”
“慢着。”
茗烟是个不怕闹事的,知道贾宝玉今日目的他可没有那般耐心,看来旺想走,便招呼着锄药等几个把他围起来。
来旺变色道:“茗烟,你小子想干什么?”
“干什么?还不把琏二奶奶给你的东西交出来!”
“你胡说什么,什么琏二奶奶的东西?”
来旺喝道,然后看了贾宝玉一眼。
贾宝玉道:“搜吧。”
“得勒。”茗烟几个便兴高采烈的把来旺抓住。
“你们干什么?宝二爷,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琏二爷的长随,你这般怕是不妥吧……”
“你既然知道你是琏二哥的长随,就不该瞒着琏二哥行事。”
“这……”来旺无话可说,他不知道贾宝玉知道些什么。
“宝二爷,找到了。”
茗烟从没怎么反抗的来旺怀中搜出一封信,贾宝玉接过一看,明面书写:云老爷亲启。
“这是什么?”
“这是琏二爷给长安节度使云光老爷的信,托小人给云老爷送去……”
“当真是琏二哥叫你去的?我一会就去问琏二哥,到时候琏二哥要说不是,这一个伪造主家书信,结交封疆大员的罪名,你可想清楚了。”贾宝玉道。
来旺面色大变,这封信是王熙凤给他的,叫他骑快马交送长安节度使,还特意交代别让贾琏知道。这要是真像贾宝玉说的,信中要是有什么机密的内容,被捅出来,那他就是被打死也不为过了。那时候,他可不相信王熙凤会保他,多半会装作不知道吧。
而且,看贾宝玉的模样,也是知道信中内容的,那么……
来旺猛然跪下道:“宝二爷,奴才什么也不知道,是琏二奶奶叫我送去长安州的,还交代我说是二爷送的。”
贾宝玉不理他,知道真是王熙凤送的,便拆开信看了。
果然信中是以贾琏的口吻,请求云光干涉长安守备以及张家的婚事。
随手操在袖中,贾宝玉对来旺道:“东西我拿走了,长安州你自也不必再去,琏二嫂子若是问起,你就说信被我拿走了。”
“是。”
……
屋里,王熙凤看着满脸灰白之色跪在面前的来旺,不可置信的道:“信真的被他拿去了?”
“是……”
“怎么会这样。”王熙凤看了同样面带差异之色的平儿一眼,又道:“他可说了什么别的没有?”
“没有,宝二爷就让奴才告诉二奶奶,信被他拿去了。至于为什么,宝二爷没说。”
“他可看过信?”
“看了。”
“没用的蠢材!”王熙凤骂道。
平儿走过来,道:“奶奶别担心,宝二爷兴许是好奇,等会我去叫宝二爷过来,奶奶亲自问问他就好了。”
“好了,你先滚下去。”王熙凤阴沉着脸,喝骂来旺之后,对平儿道:“走,你随我一起去看看,这宝二爷究竟变得多么出息了,如今连我的东西也要截留了!”
平儿应了,随即为王熙凤更衣,眼中却闪过一抹担忧之色。
王熙凤是什么好强的个性,她最清楚,她知道王熙凤现在是生怒了,于是良语劝说道:“二奶奶,宝二爷是什么样的人,二奶奶肯定是清楚的,再不可能做对二奶奶不利的事,等会见到二爷,二奶奶还是先平心静气,不然伤了你们姐弟间的情分不说,要是万一再把事闹大了,让老太太和太太知道,那就不好办了。”
王熙凤凤目转变,疏忽变晴,笑道:“我还用你这个小蹄子教我,你也不用担心,我只是去问问他,我这个表弟加小叔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你放一万个心就是。我们走吧。”
平儿这才放心,跟着王熙凤到贾母院,先去看了贾母,然后就往贾宝玉屋里走。
“你又作怪,看我不打你!”
刚进门,就见林黛玉举着拳头,要捶打贾宝玉,而贾宝玉双手抱头跪伏在炕上。
“,你们两个做什么呢,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王熙凤爽朗的声音,止住了找地方下手的黛玉,黛玉回头看见是王熙凤和平儿,就道:“凤姐姐、平姐姐来了,请坐。”
王熙凤便对平儿笑道:“这是什么道理,宝玉几时成了林家的人了,我们到了宝玉屋里,还要林丫头出面招呼?”
平儿笑了笑。
黛玉顿觉得羞臊,她和贾宝玉住得近,往常两人常在一处,方才她一个不察,只当在自己屋里,所以才顺嘴说了这么一句,谁知道王熙凤还是这么可恶,专爱打趣人!
贾宝玉已经起身坐在炕上,见到王熙凤二人倒是一点不意外,只道:“凤姐姐好没道理,人家林妹妹好生招呼你,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这么说,赶明儿你到咱们屋里,我们都不招呼你了,到时候看你脸上好看不。”
王熙凤道:“哟呵呵,宝兄弟这就护上了?得,赶明儿我就帮你在老祖宗面前说说,让你和林丫头结成一家人,你说这样可好?”
“呸,你疯了!”黛玉脸臊的通红,抬起脚就从后门往自己屋去了。
王熙凤这才止住笑声,她本来就是故意要把黛玉支开……
“你们也都下去,我和宝玉说说话。”
把贾宝玉屋里另外两个丫鬟也支走,王熙凤便开门见山的道:“宝玉,你今儿拦了旺儿?”
贾宝玉自然不会不知道王熙凤的来意,他点点头:“来旺私造琏二哥的书信,意图结交外官,替人包揽诉讼谋私利,被我拦下来了,看在他是琏二哥屋里的人,我并没有将此事禀告老爷。”
王熙凤嘴角动了动,来旺可是告诉她贾宝玉知道信是谁叫他送的了,这会子在她面前这般说法……
平儿见王熙凤被堵了嘴,便替王熙凤道:“宝二爷误会了,那原是二奶奶答应了别人的一桩小事,才叫来旺去办的。这件事我家二爷也是知道的。”
“琏二哥当真知道?”
王熙凤哂笑道:“还骗你不成?”
贾宝玉点点头道:“既如此,那我这便将信还给琏二哥。”
王熙凤便不说话了。
贾琏要是知道她在外面替人办事,谋好处,用的还是他的名头,不知道有多少饥荒要和她打呢。况且如平儿之前所说,这件事闹开了对她很不利。
第41章 吃瘪
“宝玉,你觉得我以前对你不好吗,为什么要这么故意来找姐姐的不是?”
王熙凤走到贾宝玉身边坐下,难得娇声浅语的道。
贾宝玉却不为所动,别看王熙凤现在做出一副普通女人的姿态,但是王熙凤强硬甚至毒辣的性格,他深有所知。
外人的得失甚至是性命,她都不会放在心上。甚至就连自己这个表弟,多半也是看在贾母和王夫人的份上,才对自己亲爱有加。
此次自己坏了她的好事,若是没处置好,怕是会让她心生忌恨。王熙凤这样的人,最是容不得比她弱小的人挑衅她!
现在的自己,在她眼里无疑是弱小的。
他倒也不怕王熙凤忌恨,只是他心中其实是甚为欣赏王熙凤的。他既不愿意王熙凤走错路,更不愿意与之成仇。
所以,她被自己攥在手里的这封“罪状”,便大有文章可做了。
“凤姐姐说的什么话,我们姐弟之间一向关系亲密,我如何会寻姐姐的不是。”
贾宝玉笑道。
王熙凤的假笑顿时收住,上下看了贾宝玉一眼,道:“我倒是没看出来,宝兄弟如今也会装糊涂了。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你从来旺手里拿到的信还给姐姐可好?”
“信?哦,我们这样的人家,按律是不能私自结交外官的。我一看到那样的信,便知道不是琏二哥所为,所以回来就把它给烧掉了。”
王熙凤愕然:“烧了?”
“烧了。”
贾宝玉真诚的回视着王熙凤。
王熙凤把眉头紧皱,给她一万个相信贾宝玉的理由,她也不信贾宝玉会把信给烧了!
“好呀,宝兄弟如今不但人聪明了,还会拿捏人了。罢了罢了,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小蹄子坏我的事,把事情告诉了你,如今你既然知道了,我便也不瞒你了。
我是应承了水月庵的静虚师太一个人情,帮她托长安州的云老爷办件事。姐姐知道错了,这下子你可满意了,可能把信还给我了?”
贾宝玉道:“怕不止是一个人情吧,那张家可是长安州的大财主,姐姐帮他家办事,他家就没给姐姐一点好处?”
王熙凤再次哑口,良久才笑道:“滋滋,原来宝兄弟是手里缺银子使了,你说你也太见外了,你要是缺银子使和姐姐我说就是了,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平儿,回去取五百两银子过来,给咱们的宝二爷打酒吃。”
王熙凤话虽笑着说,眼中却闪过一抹冷色。
她王熙凤嫁到贾家这么多年,一贯顺风顺水,风光体面。便是她的婆婆邢夫人,虽然不待见她却也没敢这么拿捏过她!
不过王熙凤又想,凭宝玉的性子定然是不会如此的,定然是哪个下流的小蹄子眼红她随随便便就得了张家三千银子的谢礼,犯了眼病,所以挑唆着贾宝玉来拆她的台,不让她好过......
这个人会是谁呢?
自己做事可一向都是周祥谨慎的,这件事更是没几个人知道。
难道是平儿?
王熙凤回头看了平儿一眼,平儿心细,恰恰将王熙凤的神色看在眼中,心中一阵凄凉……却也不好分说什么,只得把脸别过。
贾宝玉见此,不由得脸一沉道:“莫非凤姐姐以为我是贪图银子,所以故意从中作梗?”
“不然你为了什么?”
王熙凤语气也不好了。好小子,坏我的好事,我没同你生气你倒先拉下脸来了!
“那凤姐姐你可知道,在你眼里不过顺带赚个几千两银子的小事,对别人来说,却是攸关终身的大事!姐姐又可曾知道,今日姐姐这封信一旦送出去,顷刻间便会葬送两条人命!”
王熙凤疾言厉色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莫不是疯了?”
平儿也立马道:“宝二爷,那张家不过是想与守备家退亲而已,哪里就到了牵扯性命的大事上来了?”
贾宝玉冷哼一声道:“那张家贪慕虚荣,背信弃义,为了巴结知府,便要将女儿改嫁给知府的混账小舅子。凤姐姐是女人难道不知,一个女子一旦嫁错了人,便是一辈子的大事吗?
那张家的女儿若是节烈一些,情知难违父母之命,又不愿从命,怕是只得一根麻绳了结此生!”
王熙凤变色道:“这些你从何得知,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难道知府家还比不得守备家了?这件事分明是那守备家顽固不化,百般阻扰,执意不肯退亲,张家无计可施这才托人到京中求关系。”
贾宝玉心中冷笑,不管王熙凤是当真不知道内情还是佯装不知道,反正贾宝玉是知道,王熙凤这封信送出去,守备家慑于节度使云光的威势只得退亲。之后张家女儿金哥闻知,确实是一根麻绳吊死了!
更离奇的是,那守备公子也是个痴情的,为了追随金哥,也投河而亡......
当然贾宝玉并不是为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在这里小题大做,而是,这件事一旦发生,王熙凤手上便算是沾上了两条人命了!且不说,王熙凤的胆子一旦大起来之后,以后还会干些什么事,这才是他阻拦王熙凤的原因。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凤姐姐是个尊贵人,何苦为了那不相关的人和事,污了自己的名声,损了自己的阴德?
舅舅如今贵为朝廷一品武官(从),深得当今信重,代天巡狩、坐镇边关,将来登殿入阁,位列三公也未可知。届时,王家将会何等荣耀?若是舅舅此时知道凤姐姐为了区区几千两银子就包揽这些事,怕是也会心生不悦的。”
“你这是威胁我?”王熙凤不可置信的道。
贾宝玉没说话。他朝着窗户外面望了望,有些好奇,自己和王熙凤在这屋里争论,怎么也没个丫鬟进来打岔呢......
平儿看两人已经针锋相对了,连忙拉扯了一下王熙凤的衣服。
“奶奶......!”
王熙凤阴着脸,直勾勾的看着贾宝玉,只是贾宝玉不为所动。
见状,王熙凤只得泄气道:“那依宝兄弟的说法,姐姐我该怎么做?如今我银子也收了,总不能不替人家办事吧?”
王熙凤从来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见无法说服贾宝玉,只得妥协另寻他计。
“长安州的事,与我们无关,把银子退还张家便了。只是那静虚老尼,生性贪婪,六根不净,受我家多年供奉,却不说为我家多积阴德,反而搬弄是非,这样的人,必须撵出由我贾家供奉的庙号道观!”
王熙凤脸上浮现肉疼之色,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要叫她乖乖交出来,她哪里能甘心?而且,贾宝玉先前说的那些事,只是猜测,世上谁不惜命,如何轻易就能寻死去?
也不知道这宝玉吃错了什么药,竟这么固执起来。
怪只怪自己行事还是不够周密,把信落入他的手中,今日若是不依他,别说告诉王子腾了,就是告诉家里随便哪个长辈,自己都够呛。
这个小毛头......
“好吧,我都依你,一切都按你说的做,如今你可以把信交给我了吧?”王熙凤心灰灰的道。
贾宝玉笑回:“之前不是已经和二嫂子说了,信我已经烧了,就连灰也倒在了谁也找不着的地方,嫂子怎么不信?”
王熙凤:“你......”
......
第42章 湘云
北风呼呼,天色阴沉。
黛玉披着大红色猩猩毡斗篷,独自走进贾宝玉的屋里,却没看见贾宝玉。
袭人抱着小圆簸箕出来,看见黛玉,便道:“听说宝姑娘近日身上不大好,宝二爷到梨香院去了,才走了没一会。”
黛玉极为淡丽的两弯眉头微蹙,转身欲回去。
“今儿这天真冷,我们看看宝哥哥在做什么。”
忽然听见探春的声音,黛玉脚步一顿,反而不急着走了。
果然就见迎春、探春二人并各自的丫鬟走进来。
“林姐姐也在呢。”探春看见黛玉显得很高兴,过来拉着黛玉,然后环顾一圈,就道:“袭人,二哥哥去哪儿了?”
袭人笑着说贾宝玉去梨香院了。
“方才我才和二姐姐说宝姐姐这段日子都不到我们的院子里来,正说今日去找她顽呢,没想到她倒身子不好,是病了吗?”
“我也不知道,这还是昨晚老太太问起,太太说的。”袭人道。
“既然如此,林姐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宝姐姐如何?”
黛玉点点头,于是一行出了屋子,从花厅往东走,路过凤姐院的时候,正好遇见平儿。
“平姐姐这是急着干嘛去?”
“正说要找姑娘们呢,可巧遇上了。老太太派去接史大姑娘的车回来了,方才老太太说天冷,吩咐二奶奶给史大姑娘备一件厚实的衣裳,二奶奶便叫我将这件石榴红羽缎斗篷找出来送过去。”
平儿拍了一下手臂上搭着的包裹道。
探春高兴道:“湘云已经来了?”
平儿笑着点头。
探春顿时踟躇脚步,对黛玉笑道:“不然我们先回老太太屋里,等着湘云到了然后再一起去看宝姐姐如何,不然的话等会她找不到我们,回头又该多嘴了。”
黛玉却嫌来回走麻烦,因道:“不如你去叫她,我们在宝姐姐屋里给她接风洗尘,正好叫她来闹一闹,或许宝姐姐的病就好了。”
“那好吧,你们先去找宝姐姐,我去把湘云招来。”
于是探春跟着平儿又走回去,迎春和黛玉继续往梨香院去。
......
探春到荣庆堂没一会,果然就湘云就来了。
她只带了翠缕一个丫鬟,就这么喜冲冲的进屋,朝着上首的贾母跑过去。
“老祖宗~”
“呵呵呵”贾母笑着,把着她的肩头上下打量一番,道:“又长高了。”
“哪有。”
湘云脱出贾母的怀抱,环顾一周,先给王夫人见礼,然后就问探春:“二姐姐和林姐姐她们呢?”
“她们都去看宝姐姐去了。”
“看宝姐姐,宝姐姐怎么了?”
“听说身子不大舒服。”
“宝姐姐病了?”
湘云立马紧张起来,道:“走,我们也去瞧瞧宝姐姐!”
王夫人笑道:“没生什么病,不过是身子有些不大舒服。”
贾母也笑道:“你这般听风就是雨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到了这里不说把东西放好,安顿好,就急着跑。你喜欢和你林姐姐一起住,我就没让你琏二嫂子给你单独安排屋子,这回你还是住你林姐姐的屋里。”
湘云道:“多谢老祖宗,我就住林姐姐屋里。至于东西,我只带了几件衣裳,别的什么也没有,叫翠缕拿过去就好了。”
说完,果真就拉着探春走了。
贾母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看着湘云小小的身子消失在门口,回头问平儿道:“衣裳可找到了?”
“找到了。”
平儿上前,把手上的包裹打开,现出一件崭新锦绣的斗篷。
贾母拿在手里摸了两遍,便把翠缕叫上前来,道:“昨夜刮了北风,如今天气骤降,这件斗篷你给你们姑娘拿回去,记得叫她穿,别让她仗着身子比别人壮些就只穿两三件跑出去顽。”
“是。”翠缕点头应答。
王夫人在旁边看着,眼中闪过一抹成算,老太太把她的这个侄孙女看得倒是挺重的,只是可惜了,是个没福气的孩子,父母死的早。
忽然想起什么,问平儿道:“那净虚可搬出水月庵了?”
平儿面色一凝,正色回道:“已经撵出去了,如今水月庵的主持是净尘。”
王夫人点点头,道:“她到底是出家人,也别太折辱,让她搬出去就是了,该是她的东西,也别扣押,都叫她拿走,另投别处就是。”
平儿知道王夫人信佛,闻言立马道:“太太说的是,二奶奶也是这样说的,她的东西都是叫她拿走了的,至于庵里其他人,也是照原样,没变动。”
上方的贾母轻哼一声道:“这样六根不净的,也算不得什么出家人,给她还讲什么礼遇,撵出去是正经。”
王夫人平儿也不敢说别的,自然是点头称是。
自数日前贾宝玉胁迫王熙凤放弃不义之财,王熙凤虽然不甘心,但是实在拿贾宝玉没法,所以只好照贾宝玉说的办。
银子退给张家容易,关键是撵走净虚,这件事肯定不能悄悄的就办了。
但是又不能照事实回禀贾母或者王夫人......
好在这也难不倒王熙凤,三言两语,事情还是那个事情,但是经过王熙凤的口,意思已经是大不一样了。
净虚就是那搬弄是非,意图利用贾家结交外官,以谋私利的人。而王熙凤,自然是深明大义,不为钱财所动,主动将事情上告的人,而且还一并提议将净虚撵出去.......
王熙凤说的有理有据,有情有实,贾母和王夫人自然没有反对,就准予她做主,把净虚撵出水月庵。
将此事轻轻松松的解决,王熙凤对于自己的聪明才智愈发得意,只是想起那封被“烧了”的信,她心里依旧牙根痒痒。
老娘都按照你说的做了,你要是以后再敢拿着此事说事,休怪老娘翻脸不认人......
......
“宝姐姐~”
梨香院,薛姨妈的屋里,贾宝玉几人正坐着喝茶,猛然听见院子里传来的清脆的女童声,宝钗便笑道:“云丫头来了,她还是那个样子,真是人未见影,先闻其声。”
贾宝玉笑道:“云妹妹这是率真活泼,世人要是都像她那样,这世间或许就没什么烦恼了。”
宝钗笑道:“这事你说的不算,要问林丫头,她天天和云丫头住一块,好不好,得她说了算。”
“嗬嗬嗬......”
迎春听了没忍住,给笑了出来。
黛玉凝着眉头瞅着贾宝玉和宝钗,忽然也笑起来。
这里面有个缘故的。上一回湘云到荣国府玩,住黛玉屋里,虽然那时天儿比较热,但是黛玉体弱,为免深夜受凉,所以还是要盖被子,谁知道湘云却是怕热的,半夜里,因为打被子,竟把黛玉挤下床去了。
幸好床边便是鞋凳,没摔着黛玉,从那以后,黛玉和湘云睡一处时,再也不敢睡外面一侧......
为这事,贾府里的姐妹们嘲笑了湘云好久,今儿宝钗再次意指此事,仍旧能够引得大家发笑。
第43章 头一场雪
梨香院不甚大,只有十余间屋子。
湘云和探春进屋之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在外间的薛姨妈,她们自然连忙问好。
薛姨妈看见史湘云也很热情,拉着她嘘寒问暖。
史湘云却不大领情,只问道:“姨妈,听说宝姐姐病了,我们来看看她,宝姐姐人呢?”
正说,就见隔着帘子的里间,接连的出来数人,为首的可不正是薛宝钗。
史湘云连忙丢开薛姨妈,上前缠着宝钗,一边又追问宝钗病在哪儿。
宝钗摇头道:“我已经好多了,多谢你还记挂着我。”
薛姨妈也道:“她没什么病,只是这几日肚子有些不舒服,难为你们都想着她,这么冷的天还来瞧她。这外面冷,不比里间暖和,你们都进去,等会我忙完了,也进来陪你们说话。”
湘云等人一听说只是肚子不舒服,也就没放在心上了,一道随着进里间去。
只有贾宝玉听了放在心上,宝钗身子一向康健,极少生病。肚子不舒服,别是亲姨妈来了吧?
嗯,还有可能是第一次来......
湘云是个话口袋子,且一贯都是自来熟。有她在,气氛想不活跃都难。
等到她一一的和迎春、黛玉几个照过面,诉说几句姐妹间的贴心话,然后就看着贾宝玉道:“咦,爱哥哥也在啊,你怎么没去学堂里念书去?
哼,上两次我来的时候,你都没时间陪我顽!”
贾宝玉笑说:“兴许是老天知道了云妹妹对我的怨念,所以让我提前放了假,让我在屋里,专心等着云妹妹上门陪她顽呢。”
湘云顿时不好意思了,道:“二哥哥也和林姐姐学坏了,专爱打趣人。”
黛玉哼一声,道:“我可没有一天到晚‘爱’呀‘呃’呀的叫他,他要学也是和你学,别扯上我。”
众人会心一笑,湘云“爱”、“二”不分,其他人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在意,偏偏黛玉,总是拿着这点取笑她。
每一次湘云被取笑后,她都会谨慎许多,认真咬字。只是要不了太久,就会复犯,根本改不了。
湘云见众人都笑,十分气愤,摇着宝钗的手臂道:“宝姐姐你看她,又打趣人,还说爱......宝哥哥不是跟她学的,你帮我教训她!”
宝钗笑道:“你也别怪她,她呀估计是在报你半夜踢她下床的仇呢。”
“宝姐姐你......”
湘云闹了个大红脸,黛玉也是颦眉看着宝钗,打趣一次就够了,接连拿着来取笑人,当我林黛玉是好欺负的吗?
思量着使个法儿还回去,想了半日也想不起宝钗的过错,只得恨恨作罢。
湘云自然没有黛玉的思量,她拉扯着宝钗,不依道:“我不干,你们一个个都商量好了,排着队的打趣人,我等会告诉老祖宗去,说你们欺负我!”
探春见湘云拉扯宝钗狠了,上前扶过她来,笑道:“云丫头别恼,她们呀都是疼你,所以才和你顽笑。”
然后又看着贾宝玉等人,笑道:“都是哥哥姐姐,原该让着她些的,怎么一个个还这么嘴不饶人。”
“还是三姐姐最好!”湘云顿时给了探春一个拥抱,正好正面看见迎春,又补充道:“二姐姐也好。”
这般笑闹一番,众人各自坐下。
湘云是新客,又讨人喜欢,久别重聚之后,自然有许多的话要叙。
闲言久叙,众人正略觉无趣,忽有丫鬟在院里的走廊欢笑:“下雪了,好大的雪呀!”
众人听闻,纷纷起身,湘云更是一个健步去把隔窗打开。
室内烧着热炕,地上也有几盆炭火,气温比外面不知高了多少,湘云这猛然开窗,一阵刺骨的冷风灌进来,直把她吹的当场打了个寒颤。
宝钗道:“还不走回来,这么冷的风,吹着了可不是玩的。”
湘云却不顾,回头道:“你们快过来看,真的好大的雪!”
黛玉、探春等人早已起了心思,也不用她催,各自走到窗前。
丫鬟见姑娘们要看雪,自然是配合着将格子窗推开,用叉竿撑着。
“别站太近。”黛玉正抬头欲赏雪景,忽觉得一个人挡在他的面前,正是贾宝玉。
贾宝玉将她斗篷前面对襟的扣子扣上,又将她身后的帽子罩上,耳朵两边掖了掖,然后才微笑着站开,撑在窗边观看漫天飘飞的雪花。
探春就在贾宝玉身边,两人肩靠着肩。
“二哥哥快看,今年这雪真大啊,这还是今年入冬头一场大雪吧?”
“是第一场,看来今年要比往年更冷呢。”
黛玉就这么看着贾宝玉的侧脸,天虽冷,她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几个主子小姐并众丫鬟们齐刷刷的站在窗边,看着雪景,纷纷感慨。
“二哥哥,这样好的雪,咱们不如效仿古人,煮酒赏雪吧!”
贾宝玉本来确实被雪景所吸引,忽然眼前出来的一道红色身影差点吓他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湘云不知何时已经跑出去了,此时正趴在自己面前的窗户上,额头都碰到他的下巴了。
另一边宝钗笑道:“赏雪倒是小事,万一要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好?”
湘云一听,顿时有些泄气。站起身来,摸了摸自己刚才被砰疼的额头,虽然心中十分意动,却也不再多言。
她知道自己身体好,可是其他人却未必受得了在寒风中久待,特别是林姐姐,身子太弱了,要是来一回再因为自己给弄病了,那就没意思了。
贾宝玉环顾一圈,看众人分明动心,就连黛玉眼中也有意动之色,便笑道:“这么冷的天,大家都聚在屋里,不通风,才容易受寒生病。不如听云妹妹的,酒本就能驱寒,大家又围在火炉旁边,玩玩笑笑,通散筋骨,或许有些好处也不一定!”
贾宝玉身为贾母的心尖尖,王夫人的心头肉,他一说话,众人心中顾虑便少了好多,纷纷附和。
本来大家也是怕闹出事来被长辈责怪。
宝钗见众意难违,只得道:“既然如此,我们便附庸风雅一次。这小院后头有一个小花园子,里面有一个亭子,虽然不大,倒也够我们几个折腾了。”
众人都说好。
既已议定,也不得不去通禀薛姨妈。
薛姨妈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一说便允了,还亲自安排人置办火炉、酒具等物,很快梨香院里这一个平时鲜有人问津的小亭子便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