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不速之客
次日。
因为出了薛家这档事子事,原定于今日的游园活动被取消了,两府人丁都在关注着薛蟠的处境。
毕竟同属四大家族阵营,要是薛蟠真的被处置了,至少对以贾家为代表的四大家族等势力是一个打击。
薛家更是寝食难安。
薛姨妈整日以泪洗面,在各方书信讨回来的结果都不太理想之后,薛姨妈真的有种强烈的感觉,儿子这一遭怕是过不去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只感觉到了万念俱灰。
有心要给王子腾写信,但是距离薛蟠开审只有两日的时间,王子腾又远在边关,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只是她也不想,就算王子腾回来了,情况又能好多少?
大皇子一出面,注定薛蟠这件事已经不再单纯是政治力量的对拼,反而化繁而简,只能用事实真相,用情理来说话。
若薛蟠当真罪大恶极,其罪当诛,那么,除了皇帝,谁都救不了他。
反之,若是薛蟠本就罪不该死,大皇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碾压薛蟠的。因为,薛蟠的背后,以贾家为代表的诸多势力,根本无惧大皇子。
若抛开情理,二皇子在朝堂的势力,也是全方面压制大皇子的。
只是可惜的是,这一日,贾宝玉并无太大的收获。
再一日,是贾宝玉去禁军上任的日子。
贾宝玉一早就去禁军衙门报道了,并没有发生什么手底下人员不服,给他下马威之类的情况。
因为都虞侯非指挥序列,平时也不指导练兵。若按后世的话,他就是第一军的最高行政长官,下面还有指挥使、副指挥使、诸多指挥等等将领负责军中具体的操练职务。
其中第一军指挥使官居正四品,只比他小一级。
都虞侯的主要职责,是坐镇马步军司衙门,是传达步军统领官甚至是马步军最高指挥机构的命令。
当然,毕竟是第一军的老大,第一天,他还是下去看了看了手底下的将士们的。
那些人见他年纪如此之轻,或多或少都有些怀疑之色,当然这些贾宝玉是不在意的,只要别把这种怀疑表现在行为上,就还都是他的好部下。
另有一件事,副指挥使,一个叫做孟宪晨家伙,对他很是殷勤,见贾宝玉身边只有一个侍卫,他便提议贾宝玉从军中抽调些人手,作为侍卫亲兵。
大玄军制,从三品及以上武将,有资格操练亲兵。
贾宝玉刚好够资格。
他并没有矫情,当即从军中挑选了五个看得顺眼的,充为亲兵。
按照他的身份,本来应该是可以挑十个,贾宝玉的意思,留五个名额,以后再慢慢挑。
毕竟是以后要跟着自己的人,就和挑女人一样,有机会总得挑最好的不是......
......
贾宝玉在他的新地盘上盘桓了半日,却不知道,薛家今日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薛家老管家急慌慌的去求见薛姨妈:“太太,外面来了一个人,要求见太太。”
薛姨妈正因为薛蟠明日就要开堂问审,所以在屋内设了香炉,对着佛祖一遍又一遍的祈福。听得管家的话,她皱眉问道:“是什么人?”
“什么人不知道,不过他说了,若是太太不见他,明儿咱们家大爷必定性命不保!”
“啊~!”
薛姨妈惊得差点打翻了香炉。
她此时宛若惊弓之鸟,任是谁来吓她一吓,都能让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待。
没有犹豫,在前厅正堂内设了一张宽大的屏风,她在里面坐了,然后就叫把人请进来。
不一会儿听见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声音在院内响起:“不错不错,院子虽然小了些,倒也还算清幽雅致。”
话虽是赞扬,语气中却也不遮掩其中轻蔑之意。
薛姨妈心头一紧,待透过屏风看见管家把一个人领进来之后,她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敢问贵客是何人,为何造访寒舍?”
“呵呵,破落门户,倒也讲究!”
进来之人儒生打扮,他进门之后没看见人,只从旁边的屏风隐隐可以看见里面端坐着一个贵妇人,不禁嗤笑道。
薛姨妈顿时羞怒道:“好无理的后生,你不请自来,薛家以礼相待,你却出言诋毁,是何道理?管家,送客!”
“我若是现在出了这道门,明日薛蟠必死无疑。”
年轻公子淡淡道。
已经招呼人上来的薛家老管家顿时不敢再动了。
年轻公子见屏风之内沉默,显然是被他震吓住了,得意的一笑,似乎也觉得有些没意思,然后才略略拱手一礼:“在下是大皇子府上幕僚,奉大皇子之命,通知薛家,若要薛蟠明日得以活命,今晚申时之前,筹集十万两银子送到西安门外,过时不候!”
......
皇城之内,贾宝玉从军营出来,正准备回马步军衙门,忽见田齐匆匆而来:
“永兴坊清水渠内捞出一具女尸,或许便是你要找的人!”
贾宝玉眉头一凝,随即便带着刚收入帐下的几名亲兵,和田齐一道往永兴坊赶。
来到清水渠边,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中间也了不少长安县的衙役在控制现场。
田齐带着众人上前,向中间一个白衣服的老年官吏道:“王叔,可验出什么来了?”
一边又对贾宝玉解释道:“他是我父亲手下最有经验的仵作,是我请过来帮忙的。”
贾宝玉微微执手一礼。
王姓仵作显然知道贾宝玉的身份,连忙还了一礼,然后道:“死者是被人绑好之后沉河,尸体是今日上午被在河边盥洗衣裳的人发现的。
生前应该才十六七岁,虽然按时间算是昨晚被人沉入河中,但是从她的尸身情况来看,她至少已经死了十二个时辰以上了。
初步断定,是jian杀......”
贾宝玉凝眉往王仵作身后白布所罩的地方走去,先平复了一下心境,才轻轻掀起一角,略略看了一下死者的样貌。
确实如仵作所言是个妙龄女孩,虽然现在的面貌显得浮肿而青白,但是从她的五官推测,也能猜到其生前定然也是个美丽的少女。
贾宝玉心中忽然有一种无言的愤怒。
虽然明知道这样的事,哪怕是后世也在所难免,更何况这个封建时代?
但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怒意。
若是让他知道凶手是谁,定要将其千刀万剐,方能发泄心中不平。
长安县衙的捕头上前询问田齐,若是没有别的事,他们要将尸身运回县衙备案了。
“再等一等吧,或许有人认识她。”
贾宝玉将白布罩上,站起来道。
长安县捕头一听,也就消停了。
本来早就该运回县衙了,只是因为田齐的面子,他们才在这里等了这么久。
另外,这年头虽然无头公案很多,但若是贾宝玉说的是真的,有人认识死者,对于县衙破案,显然是有帮助的,因此也情愿再等等。
过了半刻钟,茗烟过来,带来了一个中年男子。
“二爷,他就是王二胡租住破屋旁边的邻居,他是见过王二胡祖孙两人的。”茗烟对贾宝玉道。
那中年男子被茗烟强拉过来的,又看见这样的阵仗还有些害怕。
贾宝玉道:“你去看看,可认识死者。”
中年男子不敢拒绝,循着贾宝玉的指示走到担架旁边,只掀开看了一眼便立马吓了一跳,只是不知道又想起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回头对贾宝玉道:“回公子,死的人,正是以前住我家旁边,王二胡的孙女......”
贾宝玉细看了他两眼,转身招呼众人离开,临了之前命茗烟道:“把他也带上。”
第166章 恐吓
宝钗带着莺儿来到薛姨妈身边,她也听到了外面之人傲慢、威胁的话语。
这也是家族败落的悲哀,若是薛家还像当年先祖爷在世的时候,何人胆敢欺凌?
心中默叹一声,看着母亲惨白羞愤的脸色,宝钗握住她的手,给了一个安慰的神色,然后代薛姨妈回话道:
“我们如何相信你是大皇子府的人,你有何信物为证?”
此时愤怒是无用的,但是宝钗却也不想任由旁人敲诈胁迫。
外间之人听到宝钗的声音,猛然抬头起来,却什么也不能看见。
他心头十分可惜,只听声音,便知其主人定然是一位绝色佳人,不意薛家内竟然还有声音如此清丽雅正的女子。
就是不知道是薛蟠的姐妹还是他的妻妾。若是明日薛蟠那小子能留下命来,定要叫他小子将此女献给殿下,以殿下的心性,到时候说不定自己等人还能有机会沾沾......
此人在心中将卑鄙无耻的念头转了一通,然后才回话:“薛蟠的命就捏在大皇子殿下的手中,活不活的成还不是殿下一句话的事,你们若是识相,只需要乖乖照办就是。
至于什么信物,呵呵,我是不可能留下的,你们要是不在乎薛蟠的死活,大可以不相信。”
“天子脚下,你们如此明目张胆的行绑架胁迫之事,难道就不怕我们现在就将你扭送官府?”
宝钗冷声道。
“呵呵呵,小娘子何必如此吓唬我,我既然敢来自然就不怕的。
难道你们以为还能借此反过来威胁殿下不成?
别白费心机了,若是你们敢破罐子破摔,我最多不过是挨一顿板子,有殿下在,自然能保我无事。
可是薛蟠,呵呵,如今薛蟠当街打死人,证据确凿,连宫中陛下都知道此事,特意让大皇子殿下处置此事,他若是判薛蟠个斩首示众,谁能救得了他?”
屏风外的人显得有恃无恐,十分得意。
薛姨妈听到“斩首”二字,感觉心跳都慢了几拍,连忙给宝钗递了个不要的眼色。
她实在赌不起也不敢赌。
宝钗又何尝不是?
薛蟠无论如何都是她的亲哥哥,她又怎么可能看着他去死?
她虽然聪慧,但是毕竟不知朝堂之事,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人实则是在恐吓她们,对方口中的话,并不真实。
宝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值此之时,她忽然有个想法,不知道宝兄弟在这里,会怎么处置这样的事,他定然知道如何处理才是最好的吧......
“大皇子殿下的意思,我们明白了,送客。”
宝钗下了逐客令。
既没有当即答应,但也不敢拒绝。
“哼,希望薛家能够想清楚,不要自误。”
来人冷哼一声,然后就被管家请出去了。
“宝钗,到底该怎么办啊,你哥哥不能死,不能死啊……”
外人一走,薛姨妈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抓着宝钗的手就开始哭。
宝钗也默默的留下了两行清泪。
“妈,形势比人强,咱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尽快筹集银子了……”
“可是,要是他们只是贪婪,这银子送出去,他们还是不肯放过你哥哥,那又该怎么办?”
薛姨妈又担心被人戏耍。
宝钗凄声一叹:“若是那样,便是哥哥命中该有此一劫,咱们也算是尽了力了。
这个世道本来就是这样的,咱们又能怎么办呢?”
“宝钗?”薛姨妈抬头,看着女儿,无语凝噎。
……
贾家马棚边上的一间下房,贾宝玉将王二胡的邻居男子弄过来。
“各位爷,你们这是做什么,小的没犯什么事啊,各位爷这是……”
男子有些惊慌不安之色。
贾宝玉对茗烟几个道:“你们把他弄进去打一顿,直到他愿意老实交代为止。”
说完便走到外面等着。
茗烟向来唯贾宝玉的话是从,闻言也不多问,招呼人把慌张叫喊的男子拖进屋里,很快就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以及男子的哀嚎。
“小人说,各位大爷要问什么只管问便是,小人什么都招……”
外面的贾宝玉听到这句话微微一笑,进门让茗烟等住手。
“大爷们到底要问什么,直接问就是,小人也没有说不答啊,这么打小人一顿是何道理……”
男子捂着青疼的脸,一脸幽怨的道。
贾宝玉淡淡道:“你不服?茗烟,你们继续。”
“服,服,小人服了,求各位爷别打了,小人什么都说,各位爷只管问吧。”
男子都快哭了。
贾宝玉这才笑着让蠢蠢欲动的茗烟等退下,走到里面一张简单的木架床上坐下,淡淡的问道:“王二胡死了这事你知道吧?”
“小人知道,听说是被街头恶霸给打死的......”
“我便是你所说的街头恶霸的亲戚!”
“啊,小人有罪,小人不会说话,是被,被......”
难为男子一介粗汉,实在不知道此情此情该如何形容才能不得罪眼前的一群“恶霸”。
“好了,我问你,王二胡死的时候你可在家?”
“在,小人在的......”
“那你可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没,没有......”
贾宝玉眉头一皱:“你想清楚再说,据我了解,王二胡当日在大街上被人殴打之后,并未当场死去,而是走回了家中,不到一个时辰就死了,这中间,你真的没发现什么异常的事?”
“没......没有。”
男子眼神变换,似有畏惧之色。
“茗烟,此人不说实话,你派人把他送到锦衣军北镇抚司去,听说进了那里面的人,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相信到了那里,他会说实话的。”
茗烟一愣,看着贾宝玉,一时不明白贾宝玉的意思。
北镇抚司?二爷何时与那种地方有来往了?再说,以什么罪名呢?
那男子却不知道此中情况,一听见锦衣军三个字都吓坏了。
他刚才过来的时候可是看见了,这里是侯门公府,这样的人家要收拾他一个平头老百姓,真的是不要太容易,他哪里会怀疑半点。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小的说,小的愿意说实话......”
贾宝玉冷哼一声,也懒得和他废话了。
“按大玄律,隐匿朝廷钦犯,当与钦犯同罪,帮助杀人凶手隐瞒真相、知情不报者,当处以割唇之刑。
王二胡祖孙二人惨死,真正的凶手至今逍遥法外,作为任何一个有良知的大玄百姓,都不应该包庇此等穷凶极恶之徒!
我知道你当是怕被人报复,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只要你说出真相,助朝廷找出真凶,朝廷定然会将这些人绳之以法,他们,没有机会来报复你。”
男子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嘴,眼中有些挣扎之色。
“大爷此话当真?你们当真是朝廷派来调查此案的官员?”
“本官乃朝廷三品大员,岂能欺骗于你?”
......
半刻钟之后,贾宝玉离开马鹏。
茗烟上前道:“既然薛大爷是被人冤枉构陷的,杀人者另有其人,那薛大爷不是就有救了?”
贾宝玉摇摇头:“还不够充足,毕竟要治死薛蟠的不是别人,而是堂堂大皇子!”
从男子口中,贾宝玉是得到了全新的线索。
第一,王二胡的孙女在王二胡死的前两日就失踪了,可疑的是王二胡居然没有报官。
第二,王二胡死的当日,男子分明瞧见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去过王二胡的家里。而且他明言,这一点,不止他一个人看见,还有别的邻舍都应该看见了。不过因为对方敢白日行凶,他们哪里敢管这种闲事,自然是闭口不言了。
茗烟也觉得薛蟠可怜,没缘没故的,怎么会摊上这种事。
“话说,薛大爷那样糊涂的人是怎么能得罪大皇子那般尊贵的人物?竟然亲自出马要致薛大爷于死地?”
贾宝玉看了茗烟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尴尬,但是很快消失。
“你问我,我问谁去?”
茗烟讪讪一笑,然后问道:“只有一日不到的功夫了,二爷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是呀,只有一日了。
“叫你监视吴凡和他身边的人,情况怎么样了?”
“正要向二爷汇报呢......”
......
第167章 烫手
城外一间香火中等旺盛的尼姑庵中,一座独立的禅院,从外面看去,没什么特别之处,但若是有人能够走入其中,便能发现,里面别有一番洞天。
精致雅韵的房间布置,华美异常的装点玩器,特别是,其中居住的,居然不是秃头或带帽的女尼,而是一名秀发飘逸,身容修长,容貌美丽,宛若纯洁无暇仙子一般的女子。
她轻轻放下玲珑晶莹的念珠,随手拿起侍女放置在旁边一张方正的请柬,展开看了一遍。
“荣国府么……”
女子合上请柬,微微陷入沉思。
她从今岁随师父入京,从苏州坐船,一路北上。
时逢山东水患,哀鸣遍野。
她虽有心救助,奈何无法可寻,加之心性孤高,懒于与地方脏官浊吏交往,以致于虽有余财,竟没外散出去一枚铜钱,度脱过一人。
她面上漠不关心,不求变通,心中却着实有些许愧对佛祖之意。
幸有届时的山东赈抚使赈灾有力,深得山东百姓爱戴,行船所过之处,人人赞颂。
她亦有所耳闻。
传言,赈抚使十分年轻,却本领高强,是京城最有名的少年才俊!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自然对此人多了几分了解,所以知道他正是出身京城荣国府。
她却没想到,自己会收到来自荣国府的邀请。
“当是时候离开这儿了。”
栊翠庵,听名字便是个不错的地方。
本来她居住在此间牟尼院中,便只因牟尼院主持与她师父有坐禅问道的交情。如今她师父去了,主持虽没说什么,但是院中女尼却对她特立独行,大异于寻常修行女尼的行为十分抵触。
她正有离开此地,另寻安身之所的打算。
值此之时,收到这样的邀请,而且又恰好是那人的府邸,世间事之巧合,当真令人感慨。
佛家修行,从不说什么巧合,所谓巧合,皆是缘。
另则她师父临终遗言,说她命中注定当长居京中,日后会有一段造化,若按此论,或许,她的造化,便在那荣国府中也说不一定。
如此一想她便不再犹豫,当即嘱咐侍儿打点行礼,又让婆子去与主持请辞,做好准备,等荣国府贾家车马来接,便往那栊翠庵中修行去。
……
“什么,大皇子派人到姨妈家,张口要十万两银子?”
王夫人的屋里,贾宝玉面色诧异,近乎不敢相信。
薛姨妈悲叹道:“可不正是,他们让我在下午申时之前筹集十万两送到西安门外,说要是到了时间不送去,他们就会要了蟠儿的命……”
贾宝玉面色精彩,以致于都沉默了。
薛姨妈还以为贾宝玉在怀疑,又道:“本来我也担心他不是大皇子府的人,只是一来他有恃无恐,二者人走后,我让人跟着他的马车,亲眼看到他进了皇城。
我想皇城那样的地方,岂是人人都进的去的,应该错不了了。”
贾宝玉点点头:“他们既然叫把银子送到西安门而不是别处,便错不了。
皇城中,除了大皇子,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明目张胆的行敲诈勒索之事!”
贾宝玉感觉十分无语。
感情大皇子这闹了半天,居然不是为了打击报复?而是看上了薛家的银子?
呵呵,贾宝玉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怒!
大皇子做事荒诞,没有章法这个贾宝玉早就领教过了。
李灵兄妹两的事就是明证。
他以为这次大皇子又是打击报复,没想到,居然连这个都不是,而是缺银子使了?
他这几日火力全开,全力以赴的应对,结果回过头来,发现人家要下的根本就不是围棋,而是五子棋……
大皇子再一次刷新了贾宝玉对于无知和无畏的认知。
难怪朝廷那么多大臣,明里暗里支持的人都是二皇子,实在是天壤之别!
王夫人道:“宝玉,你可见过这个大皇子,他是什么样的人,若是你姨妈给了他银子,他可能放过你薛大哥?”
“倒是见过……不过太太所问,我实在答不上来,大皇子此人十分荒唐,自以为聪明,他的行事,儿子实在无法揣测。”
王夫人听了一叹,是呀,她活了四十几年,也是头一次听说这样荒唐的事?若非妹妹亲口相告,她都不敢相信。
此时屋里除了王夫人姐妹两个,还有薛宝钗。
宝钗看了贾宝玉一眼,道:“不知道宝兄弟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明儿哥哥就要开堂问审了……”
贾宝玉一想:“银子我觉得,不必送过去,以大皇子的为人,便是收了银子,他也未必愿意放过薛大哥……”
“可若是不送去,万一惹怒了他,你薛大哥不是更吃亏?”薛姨妈急忙道。
贾宝玉想了想,没有把他找到的线索说出来。虽然在座三个女人都非糊涂人,但是所谓机事不密则害成,事情未成之前给人太大希望,要是最后失败了,那种失望是会让人失去理智的,贾宝玉可不想帮忙到最后反遭埋怨。
“既然如此,那就送过去吧。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多少总有些作用……
而且,大皇子行事如此肆无忌惮,传出去,必定招致京中各家高门府邸的忌恨。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十万银子,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大皇子若是以为天人人皆可以任他鱼肉,最后他会尝到代价的。”
贾宝玉冷笑。
京城世家大族,没有任何一家会允许一个把他们当做砧板上的肉,想切一块就切一块的人上位。
薛家再如何没落,那也是开国元老的后代,是属于权贵阶级的人。
所谓物伤其类的道理,便是如此。
“太太,等会从咱们府里,装五万银子,大张旗鼓的运到姨妈家……”
薛姨妈一听贾宝玉这话,很有些感动:“难为宝玉有这份心,银子我们都凑齐了,只是心中没底,这才过府来找你母亲商量商量,并不为筹措银子。”
贾宝玉摇摇头:“不但我们府里,太太尽可以再派人去王家借银子,舅舅虽然不在家,王家其他人也是可以的。
还有和姨妈家有交情的其他家族,都可以去借,不管能不能借到,借多少……”
“宝玉你?”
到底是豪门女眷,哪怕不懂政治斗争,但是多少有几分明悟。
薛姨妈有些担心会激怒大皇子,从而危害到薛蟠的安全。
“姨妈放心好了,就算是攻讦大皇子,也是在薛大哥的事了了之后。
况且,咱们这宗人家,再没有任人欺辱宰割的道理,哪怕是皇子也不行。
他既然敢伸手,就要有觉悟问问这个银子是否烫手。”
贾宝玉此话掷地有声,言语中,未曾对天潢贵胄的大皇子有半点畏惧。宝钗抬头,凝视着贾宝玉,她觉得,这样的男儿,方当的起豪情壮志一词。
薛姨妈一想也对,薛蟠明日问审之后便有结果了,不管贾宝玉有何计划,应该都没有影响。
作为被敲诈威胁的一方,薛姨妈要说心中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宝玉,你觉得,你薛大哥明儿这遭,到底能不能熬过去?”
薛姨妈希冀的看着贾宝玉。
在她看来,贾宝玉是二皇子身边亲近的人,要是他都没办法,她估计也只能认命了。
“姨妈放心,薛大哥会没事的。”
……
宽整肃穆的二皇子府内书房,二皇子接到贾宝玉的汇报书信,也是一阵无语,随即心中更添一抹自信。
这样的蠢货大哥,如何能够登临大宝,做那万民之主?
几乎未曾犹豫,二皇子手书一封。
“来人,将此信交给礼部左侍郎钱大人。”
……
第168章 周发赌坊
数驾满载的马车叙叙开出宁荣后街,逼近皇城,在西安门外停下。
皇城重地,老百姓不得随意通行。
大皇子早已成年,已封王爵。他的封号,是福康王。
富康王府长史坐在马上,看着前面慢慢开过来的车队,眼睛一亮。
他旁边,一个白面书生笑道:“长史大人且看,在下早就说了,薛家一个小小家族,如何敢反抗殿下?在下今晨不过略微恐吓她们几句,她们就乖乖把银子送过来了,呵呵呵……”
长史亦笑道:“褚兄大才,此次立了如此大功,殿下必定会重用褚兄的。”
“哈哈哈,哪里,日后还需要长史大人多多指教。”
“哈哈好说好说。”
大皇子府的人在西安门外谈笑风生,丝毫没觉得他们做的事与草寇无异。
离西安门五十步之外,一架平平无奇的马车停在那儿,一张阴沉的脸出现在车窗口。
若是福康王长史瞧见,定然会暗吃一惊。
此人紫袍玉带,绣大红麒麟,赫然是朝廷二品大员的服色。
薛家老管家带人赶着马车队来到西安门下,虽然对于眼前这些人十分愤恨,但他却丝毫异样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叫为首的人去检查数目。
那为首之人笑着下了马,来到一架马车上揭开箱子看了看便神色满意至极的下来了,并道:“后面的就不用看了,谅你们也不敢耍花样。”
随即吩咐他自己带来的人将马车全部押走。
一路并无意外的回到大皇子府,大皇子景修闻讯高兴的出了内宅,来到前院,看着满院的银子,他笑的合不拢嘴嘴,对一旁的一个年轻公子道:“哈哈,之前吴公子说薛家豪富,本王还不相信,如今看来倒是不假,一天时间,他们竟然就能筹集十万两银子,啧啧,若是本王多给他几日时限,要他个二三十万两,他们不是也拿的出来?”
吴公子,吴凡。
吴凡听闻大皇子如此贪婪的话语却也不见怪,反而笑道:“他们家就孤儿寡母两三人,只要殿下有心,以后自然还有机会,倒也不急于一时。”
“哈哈哈,说的也是。嗯,这次吴公子献计有功,为本王立了大功,本王怎么能不赏?
说吧,王府内所有歌姬、**,看中哪个,本王直接赏你了。”
听到大皇子将**也让他挑选,吴凡心中顿生不适,但也不敢违背大皇子的话,因笑道:“殿下厚爱,在下不敢推辞,在下以为,夏香姑娘便不错。”
吴凡也知道大皇子的性格,他若是不选,大皇子反而会以为他不给面子,因此只选了一个不是太受大皇子宠爱的舞姬。
“好,吴公子眼光不错,夏香别的本事没有,一手弄萧的本事却早已出神入化,哈哈以后她就是你的了。”
吴凡新进之人,还不大能适应得了大皇子的尺度和直接,因此有些尴尬,看了周围习以为常的众人一眼,躬身拜道:“多谢殿下厚赐。”
大皇子呵呵笑了一阵,又对周围的人道:“此次立了功的人,都有赏。”
群臣和幕僚自然连连恭贺。
大皇子再次走前窜后的看了看十多个箱子里的银子、银票,嘴角咧开。
他的王俸一年不过五千两白银,三千石贡米,加上各家皇庄等的产出,一年顶多也就二三万两银子,这哪能够他王府一年的花销?
所以他自然就会想办法各处弄些银子。
没想到这次这么简单,轻轻松松就能弄到十万,王府府库一下子就充盈了不少。
正好陕甘总督说西域多异域风情的女人,下次叫他给本王一次买个百多个回来尝尝鲜,岂不是美事儿一桩?
想到这些,大皇子心情真的不要太好,竟道:“这么看来,薛家那小子,本王还真舍不得杀了,要不本王这次就放过他,以后叫他年年给本王上贡,你们说怎么样。”
其他人自然都拍马屁说大皇子英明。
吴凡却不想这么轻易放过薛蟠,他在熙园那回就发过誓,定要叫薛蟠财亡家散!
他一直记着那小子对他的羞辱,当然,还有贾宝玉……
不过贾宝玉如今正如日中天,他还没有办法对付,所以只能先弄软柿子。
“殿下不知道,薛蟠那小子,是贾宝玉的狗腿子表哥,若是殿下这次放过他,以后他怕是也难以听从殿下的号令。
贾宝玉可是二皇子的忠实走狗!”
大皇子面色便不悦了,想了想道:“可是本王毕竟拿了薛家的银子,要是再杀了薛蟠,岂不是显得很没有诚信?”
你还有诚信?
吴凡心中一阵腻歪。
“再说,若是薛蟠死了,薛家定然会怀恨在心,以后怕是就弄不到银子了。”
这才对嘛,符合殿下您的风格。
“既然殿下还想要薛家的银子,倒是可以暂时不杀薛蟠,先判他个流放三千里,让他先吃点苦,然后再把他弄回来,呵呵,这中间,殿下不是正好又可以弄一笔薛家的孝敬?”
大皇子一听,顿时用劲的拍了吴凡的肩头两下,大笑道:“此计甚妙!”
……
赵三胖子是吴家的奴才,后来作为大少爷吴凡的长随。不过吴大少爷长随众多,他却不是最受重视的那个。
他没什么大的爱好,除了阿谀奉承自家少爷弄些好处,最喜欢的,就是赌钱。
周发赌场,是他最喜欢去的一家赌坊。
今儿却不知道为何,运气背的很,玩什么,输什么。就连他平时觉得最简单的押大下,都一连输了十几把,买小开大,买大开小……
他娘的,不信邪的赵三胖子已经不大记得他是第几次到柜台赊账了。好在似乎赌场的挡头终于知道他吴家的厉害,他要多少给多少,丝毫不怕他还不起,这让他心中得意的同时,也放开了手脚,赌资越来越大,势必要一举翻身。
中间倒也赢过几次。
可是赌之一字就是这样,不知不觉间就能让人泥足深陷。
一个下午过来,他猛然回神,竟发现已经输了几千两银子了。
天,他一个吴家的下等奴才,哪里可能有这么多银子?
他常年混迹赌坊的人,自然知道欠赌坊的银子不还会是个什么下场……
怎么办,难道向府里支借?不可能的,以大公子的性格,要是知道自己干了这样的蠢事,肯定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赶出家门!
“什么破赌坊,故意坑人的吧,玩什么输什么,老子堵了十多年了,从来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你们肯定出千了,我要验色子!”
心慌之下,赵三胖子想到了自己可能被坑的可能。
坐庄之人冷笑一声,就要招呼帮闲上来,此时他旁边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道:“给他验。”
庄家就什么都不说了,取出碗中的色子给他。
赵三胖子心中惴惴,他虽常赌,却哪里知道多少赌场的门道,不过听人说,色子中可以加水银这样的东西,来达到坑人的目的,于是便要来锤子,把色子砸了。
遗憾的是,没有异常。
看着周围一张张阴冷的脸,赵三胖子无法,垂头丧气的就要离开。
却被赌场的人拦住。
挡头拿出他之前的欠条和抵押信物,道:“之前无端质疑我周发赌场的事便先不与你计较了,只是赵三郎莫不是忘了,加上今日,你已经在我周发赌场欠了五千四百三十两银子,利息钱三百五十两,合计是五千七百八十两银子,给钱吧。”
赵三胖子愤怒道:“除去今儿,我总共不过欠了你们几十两银子,哪来的三百五十两银子的利钱?”
“哼,你难道不知道赌坊的规矩,今儿你借了五千多两银子,若是今日还来,我们只算你一天的利钱,若是今儿还不了,那就不是三百多两了!
不过看赵三郎的样子也不像能还得起这银子了,所以,今儿若是拿不出银子,你就别想离开半步。”
周围的人见惯了这样的事,愿赌服输,你自己要和赌坊借银子,怪得了谁?
因此都当笑话一样看着。
“我是吴家的人……”赵三胖子诺诺道。
“哼,到了我这儿,我管你五家八家,拿不出银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兄弟们,先请他去后头吃点好的!”
大挡头冷笑道。
第169章 灭门
赌场的后堂,贾宝玉带着茗烟等人和几个亲兵走进一间堂号,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堂号名字。
忠义堂!
有意思,开赌坊的,后面的堂号居然叫做忠义堂。
进了门,一个半脸胡子,身材不是很高,但长相十分魁梧的挡头恭声道:“宝二爷,人已经收拾了一遍了,二爷若是还有别的需要尽管开口。”
贾宝玉点点头,道:“倪二兄弟带人先出去吧。”
“是。”倪二再拜之后招手一挥,他的兄弟们就跟着他出去了。
贾宝玉这才看向趴在地上,遍体鳞伤,口中还念叨着:“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我还银子,我一定能还银子的……”
贾宝玉走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
“五千多两银子,你今日还不了,到了明儿就是六千多两,后儿更多,如此连滚带利,你一个吴家三等奴才,究竟要还几辈子才能还得清?”
赵三胖子手脚都被用了邢,站不起来,此时忽闻一个年轻却气势非凡的年轻公子声音,便用力抬起头来看:“你,你是何人?”
贾宝玉一行,一看就不是赌坊的人,因为气度和气势都和赌场的那些恶人完全不一样。
“你现在不需要知道我是何人,只需要知道,我能帮你了了这里的债务,另外,我还能赏赐你五千银子,只需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
大明宫养心殿,景泰帝静静地听着锦衣军副都指挥使赵全的回话,面色难看至极。
“他真的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把银子接回了王府?”
“是!”
“没出息的孽障!”
景泰帝一怒掷桌,赵全和旁边的竺兰皆不作声。
“这么说,钱钊将此事全部知晓,已经前往各阁部大员的府邸,商议联名弹劾大皇子的事了?”景泰帝声音阴寒。
“回禀陛下,是。西城一共就那么大,薛家数驾马车黄昏之时从西城大道直入西安门,动静很大,根本不可能瞒得过朝堂诸公。
加上福康王府长史亲自出现在西安门,更加不可能瞒得过去……”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赵全略带诧异的走了。他还以为景泰帝会吩咐他别的事呢。
“你觉得呢?”景泰帝看向竺兰,一脸讥笑。
竺兰似不察觉,只道:“大皇子殿下自幼缺少君父慈母恋怜爱,长于宫人之手,所以行事难免荒诞一些,陛下不必过于苛责。待过些年大皇子成熟一些,自然就好了。”
景泰帝听闻竺兰一番话,略显神思。是呀,若非当年朕身陷囹圄,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后来又忙于夺位,疏忽了对他的关心教导,他又如何会长成今日这般模样?
他之不争气,朕之过也!
不过,他始终是朕的儿子,不论如何,朕打得,骂得,旁人,若敢谋算,朕绝不轻饶!
“呵,朕问的是,钱钊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景泰帝冷冷道。
竺兰面上神色不变,心中却是一凛。犹豫了半晌,他沉声道:“钱钊刚愎自用,自以为是,枉顾君臣之仪,罪不容赦。陛下可命赵全将其问罪下狱,昭示朝廷威严。”
景泰帝冷冷的看着竺兰,同样沉默了半晌,然后道:“既然你觉得他罪不容赦,那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办,下一次朝会之上,朕不想再看见他出现。”
“是,贫僧领旨。”
……
深夜,钱钊回到自己的府中,略感疲惫。
但他胸中却燃烧着熊熊火焰。
大皇子行事肆无忌惮,毫无人主之相,将来若是让他登临大位,钱钊当真不知道,大玄会陷入怎么样一种境地,只怕是民如蝼蚁,士当刍狗,乾坤颠覆,日月倒悬!
不,我钱钊十年寒窗,饱读诗书,二十余年拼搏奋斗,方以不到天命之年,摄位朝廷正二品衔,值此朝廷重大抉择之时,自不能有一丝退缩,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好在,大皇子贪婪成性,毫无顾忌,肆意盘剥士族,如此罪恶昭昭,钱某不信,朝堂诸公还能坐视不理。
这一次,定要叫其永世不得翻身!
简单在仆役的伺候下沐了浴,钱钊来到自己的书房,奋笔疾书,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写了七八份慷慨激昂、忧虑国患的陈情信件,上方题头,尽皆朝堂一二品大员。
写完之后,钱钊沉郁的心思方有一丝松散,随即高兴起来,只要这些信送出去,大皇子必将自绝于朝堂。
因为满朝诸公,少有不出自士族!
大皇子行下此举,已经将他与士族的心,牢牢的分割开来,再无一丝愈合的可能。
可见,圣人教诲终没有错,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
钱钊心情澎湃,直觉自己正在做的是人生最重大的一件事,日后,必能彪炳史册。
“唉~”
一声幽幽叹惋从黑暗中的角落传来,宛若夺命的幽灵。
“谁?”
钱钊久居高位,身上自有一股气度,便是此时突闻诡异,也未现异状,只是皱眉喝问。
烛光所照射不到的地方,慢慢走出一个黑袍之人。
只见他全身笼罩在黑色之中,哪怕已经出现在钱钊不足十步之内,钱钊也看不见他的面貌。
但是钱钊却还是本能的从此人身上感受到浓烈的阴冷、残忍的气息。
“你究竟是人是鬼?”
钱钊喝问,然后下意识的望向门外。
侍郎府,家丁护院众多,若是人,如何进得自己的书房,而外面却一点动静也无?
“钱大人不必看了,很快,侍郎府,将没有一个活人。”
“大胆!”
钱钊怒喝。
“何方贼子竟敢口出狂言,本官朝廷二品大员,岂能受尔等无名鼠辈恐吓?来人!”
随着钱钊的怒声喝喊,寂静的庭院果然有了些动静,不过很快,就变成一道道闷哼和惨叫声。
黑夜,再次趋于平静。
钱钊惯用的手势和动作,慢慢僵硬。
黑袍中的人再次叹了一声:“若是可以,贫僧倒真是不想取钱大人性命,只是,若是你不死,只怕,别人就安全不了,所以,只能委屈钱大人了。”
钱钊并非愚蠢之人,听见外面再无一丝动静,他终于明白,此人,是别人派来刺杀他的凶手。只怕,外面还有更多这样的人。
无暇顾及妻儿老小,他颤巍巍的道:“是何人派你来的?大皇子?”
钱钊觉得有些梦幻,大皇子那样的废物,能够养的出这样的杀手?
黑袍中的人并未搭话,似乎并不急着了结他的性命,而是走到他的案桌之前,拿起了他之前写的那些陈情书信。
“钱大人不愧榜眼出身,文采精华。读大人文章,当真令贫僧这等粗人,也心生向往。
可惜,大人若是能稍懂明哲保身之道,也不会招来今日之祸。
大人若是不死,日后必能成就一番忠义之名。”
“哼。”
钱钊冷哼一声,他知道自己定然难逃此劫,心中的恐惧在这等情况下竟被完全压制,他现在是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反而最关心到底是谁要杀他。
“明哲保身……你是陛下的人?!”
钱钊恍然之间,幡然醒悟。
黑袍人沉默不语。
“诃诃。”
钱钊惨笑一声,颓然坐下。
枉自他自诩忠义节烈,没想到,最后还是要死在君父之手。
可是……
“陛下呀陛下,钱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的万里江山!陛下如何如此薄待于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为何连最后一丝颜面也不给臣留下,竟要用此等宵小手段对待于臣?”
钱钊哭诉道,眼中留下半行清泪。
古之士大夫,死于帝王之手实属平常,士人以之为荣。
他钱钊虽不比前人义士,却也不惧死亡!
只是没想到,最后会是这般一种死法。
到了此时,他才替自己感觉到一种不值。
如此帝王,何等薄义!
便是要他钱钊死,他也该死在天牢之中!死在午门之下!
而非,半夜死在自己家里,还赔付一家老小。
黑袍人一动不动的站着,等待钱钊发泄完情绪。
他心中当真有一丝不忍。
此人虽无将相之才,但足有忠义之名!
可惜,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片刻之后,黑袍人从宽大的书房走出,站在灯火摇曳的廊檐下,看着幽深的庭院。
此时,原本清幽雅致的庭院当中,早已宛若人间炼狱。
遍地尸首。
只有十数个宛若幽灵一般的黑袍人逡巡其间。
一名黑袍人上前道:“禀总座,钱家人丁,已经全部灭口,共计是二十八口。”
廊檐上的黑袍人点点头,正要招呼离去,忽从偏院的耳房传来一阵婴啼,引得在场所有黑袍人顿首。
“属下失职,这便去处理。”
下方的黑袍人抱拳请罪,然后提刀便往后院走。
“罢了,我亲自去吧。”
廊上的黑袍人幽幽道,然后不理其他人,身形如鬼魅一般窜入后院,闪入一间不大的房间之内。
一座小小的婴儿摇车停在房间角落,隐隐可以看见里面有一团包裹在厚厚锦被当中的小东西在蠕动。
“唉,人越老了,心反而越优柔寡断了。”
黑袍人轻轻拔出手腕间暗藏的匕首,朝着角落里走去。
一张纯洁无瑕,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小小婴孩原本正嚎啕直哭,看着有人过来立马就不哭了。只是小脸上很快闪过一抹疑惑,似乎在好奇这个人是谁,怎么如此奇怪。
黑袍人俯身,粗糙的手掌在他小脸上摸了一下,然后慢慢举起匕首。
“咯咯~”
小家伙见他行为怪异,还以为是嬷嬷在逗他玩,瞬间破涕为笑,脸上绽放出最童真无暇的笑容。
黑袍人的动作,停留在半空。
良久,他猛然抄起襁褓,裹进黑袍之内。
“哇哇……”
黑袍人顿时伸出手指在他颈间一点,哭声顿止。
前院等候首领的众黑袍人只见一道黑影窜上房顶,留下一句:“以火炬之,迅速撤离。”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然后,侍郎府很快燃起熊熊大火,引来巡夜的官兵大批赶来救火,却哪里还有半个黑袍人的踪影。
第170章 宗阁老
侍郎府的大火,直扑了一夜方才熄灭。
第二日一早,贾宝玉便着禁军将军服,带领五名亲兵,跨马来到居德坊钱府。
一具具烧的焦炭一般的尸首被五城兵马司的军士从废墟中搬出来,摆在宽敞、凄凉的庭院之内。
贾宝玉默然不语。
和贾宝玉同样闻讯而来的官员不在少数,他们大多只是看了一眼,扼腕一声,然后乘轿离开,入宫上朝而去。
不一会,二皇子的銮驾开到。
二皇子下车,看着他曾经不止一次到过的侍郎府成了如今这般废墟,他的双拳紧握,死死不语。
贾宝玉上前见了礼,劝慰道:“逝者已矣,殿下切莫过于伤怀。”
二皇子回头,贾宝玉分明看见,二皇子的牙齿紧咬,一双俊朗的面容,冷的发青。
“子衡,跟我来。”
最后看了一眼已成平地的侍郎府,二皇子木然转身,留下一句话,便走了出去。
贾宝玉亦是叹了叹,走出府门。二皇子身边的太监近侍上前道:“殿下请贾将军上车。”
贾宝玉也不犹豫,踩凳上车,进了车厢之内。
二皇子坐在正面的位置上,正愣愣出神,贾宝玉早非第一次进二皇子的銮驾,况且二皇子不发话,他这般俯视也不尊重,因此自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然后,二皇子开口了:“子衡可知道,钱大人于我,当于何人?”
贾宝玉想了想,道:“钱大人学识渊博,为人正直恪礼,是朝廷柱石,也是殿下的左膀右臂。”
二皇子摇摇头:“子衡错了,他于我,是恩师,是伯乐。”
贾宝玉不语,侧耳倾听。
“我五岁时生身母亲病殁,六岁被母后收养,七岁父皇将我赐予母后为嗣,同年入上书房学习。
届时,钱大人官居翰林学士,经常入上书房教导皇子、龙孙们读书。
不怕子衡嘲笑,那时我胆小怯懦,经常被大皇兄欺负。
是钱大人,他发现我在读书一道上有所天赋,每每当着其他先生和皇室堂兄们的面夸赞于我。
此虽令我更加被大皇兄等人敌对,但我从心底感激他。
后来我年岁渐长,大皇兄的各种恶习也被先生们厌弃,也是钱大人,第一个向父皇谏言,立我为储君。”
贾宝玉应承道:“钱大人慧眼,国之名士。”
二皇子再次摇摇头:“就这样,钱大人成为我的坚定拥立者,不余一切心力为我筹谋。我知道,朝野间多有叽其阿谀奉承,但只是我知道,他只是因为极端厌恶大皇兄的为人,谋公不为私。
可是,我却害死了他。”
二皇子陡然悲戚。
贾宝玉便道:“钱大人遇刺,乃国士蒙殇,非殿下之过。”
二皇子深深的看了贾宝玉一眼:“子衡不知道,昨日我收到子衡的书信,第一个通知的,便是钱大人。”
贾宝玉心头一凛。
从二皇子那一眼中,贾宝玉似乎明白了什么。
昨日他给二皇子送的消息,只需要简单运作,便足够让大皇子自绝于天下士族。
从此大皇子几无可能登临九五。
便是登位,也不可能坐稳龙椅。
只要皇帝还念及祖宗的江山社稷,在考虑立他之时,都要慎重。
不足以坐稳龙椅之人登上九五之位,轻则自身不得好死,重则毁掉祖宗基业。
历史当中,前车之鉴,数不胜数。
如此重大的事,贾宝玉还没有资格去做。二皇子既然如此说,那么很显然,钱钊便是二皇子选定去做这件事的人。
可是人居然当晚就遇刺了!
何意?深思,令人全身不寒而栗。
大皇子做的?
大皇子若是有这般机敏,那他就不会做出那样的蠢事来。
那么,只有可能是大皇子身后之人帮他做的补救。
而大皇子不修己身,不学无俗,朝堂诸公多有厌恶,几乎没有人公开表示支持。
便是有少数几个,也不过是死死抱着“立长”这样观念不松的老顽固,这些人,大多都没有身居要职。
立长和立贤,自古以来便是争论的话题。
可惜的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熟贤熟不贤,太过于鲜明,才导致了朝堂局势一边倒。
虽然鉴于皇帝春秋鼎盛,大多数人都没有明确表态,但是朝廷形势就是如此,不然也不可能二皇子已经官居户部侍郎,而大皇子仍旧赋闲在王府,无所事事。
如此想来,此中唯一态度不明却最关键的人,就只有景泰帝了。
景泰帝对于大皇子的偏爱,朝堂诸公或多或少都知道。
要是钱钊之死,是皇帝为了保护大皇子而为,那么想想,当真令人遍体生寒。
不仅仅是皇帝谋害士大夫这么简单。
而是说明,皇帝心中,居然是有意立大皇子为储君,为此不惜亲手斩断二皇子的手臂!
二皇子生在帝王家,天资聪慧,贾宝玉能想明白的,他自然也差不远。所以,他才会这么失落与悲凉。不单单只为痛惜钱钊。
“或许,是殿下多想了,此事事发突然,骇人听闻,究竟结果如何,还需朝廷彻查之后,方能下定论。
殿下万不可忧思过重,反而陷自己于不利之境。”贾宝玉试探性的道。
皇帝是二皇子的父皇,贾宝玉体会不到那种被亲人伤害的切身感受,所以担心二皇子产生心结,于己于人都非好事。
但是到了他们这种层次,话也只能说到一半。
究竟能不能守住灵台清明,还得靠二皇子自己。
二皇子不经心的点了点头,过了许久都没有再说话,于是贾宝玉躬拜之后,告辞下车。
看着二皇子的銮驾往皇城而去,贾宝玉的心头却也添上隆重的阴霾。
钱钊之死,不但对二皇子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对他来说,也是惊心不已。
不论朝堂上二皇子的优势如何巨大,但是立储毕竟是皇帝做主,若是皇帝最后要为大皇子扫平道路,那么他们这些人,最后的结果,又能比钱钊好多少?
钱钊身为朝廷二品大员,居然一夜之间被人灭门,凶手之冷酷残忍,令人感到心惊。
也让贾宝玉第一次真正的见识到,皇权的争夺,有多么残酷。
真的是要死人的,死很多人!
原著里贾家几百口人丁,虽然没被灭门,但是实际上,又比灭门好多少?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若是当真如二皇子猜测的那样,钱钊是因为要对付大皇子而死,那么他呢,利用大皇子的差错攻讦大皇子的消息可是他亲自传给二皇子的。
若真是皇帝所为,他自己,是否也上了皇帝的死亡名单?
想到这里,来到这个世界快两年一直都一帆风顺的贾宝玉,也不禁觉得遍体生寒,前程晦暗。
贾宝玉站在寒风之中沉思,周围的亲兵也不敢打扰。
忽然,一乘八台大轿缓缓的停在贾宝玉的跟前,轿帘掀开,露出一张苍老而又不失威严的脸。
贾宝玉见之,立马上前躬身拜道:“见过宗阁老。”
......
第171章 银霜炭
宗阁老,宗辙,内阁大学士,兼任刑部尚书。
“怎么独自站在寒风中出神?”
宗辙也是刚去钱府瞧了瞧。
贾宝玉诚声答道:“因想起一些事,所以走神了。”
宗辙略点了点头,问:“可是在想钱侍郎家的事?”
贾宝玉应是,然后道:“学生只是替钱大人惋惜,不知何人如此凶恶残忍,若是朝廷不能查清凶手是何人,朝廷威严法度何在?”
宗辙悠悠一叹:“朝廷会查出真凶,为钱大人做主的。”
“朝廷真的能为钱大人做主吗?”
宗辙目光一凝:“你知道什么?”
贾宝玉微微一拜:“学生什么都不知道。”
宗辙看着贾宝玉,忽然笑道:“是啊,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钱大人已近天命之年,人生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他没有别的选择。
但是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你不要学他。”
“学生谨记。”
宗辙满意的点点头,忽然望着皇城方向,幽幽道:“天日昭昭,因果轮回,谁也不能保证谁能永远站在高处......”
宗辙说到一半住了口,又对贾宝玉道:“你若是还想不明白,便去见见太师吧,他会告诉你的。”
“是。”
......
二皇子因为钱钊一门被灭只是,心神失守。
他进宫之后,没有去金銮殿上朝,而是直奔大明宫而去。
养心殿外,大皇子一脸垂头丧气的跪着,看见二皇子,不屑的别过了头。
二皇子也没理他,直接入了养心殿。
“二殿下,您不能进啊,陛下正准备临朝......”
太监被二皇子无礼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阻拦。
“让他进来!”
里间响起景泰阴幽的声音。
二皇子跨步入内。
金光熠熠,奢华无比的养心殿内殿,景泰帝正在宫人的伺候下换龙袍,戴王冠。他抬手间,自有太监跪下为他整理长袖的褶皱。
“你这么急着来见朕,有何事。”
“儿臣参见父皇,不知父皇可知道,昨夜礼部左侍郎钱大人府中大火,钱大人一家二十余口人全部葬身火海,无一生还!”
二皇子跪地启道。
“朕已知道。”景泰帝淡淡道。
短暂的沉默,二皇子忽然叩首:“儿臣请教父皇,钱钊何罪!”
原本就不太明亮的内殿,灯火忽然摇曳,变得更加晦暗不明。
宫人们敏锐的感觉到房间之内的气氛冷冽了几分,大气都不敢出。
“钱钊的事,稍后的朝会上,朕会责令刑部严查,倒是你,身为皇子,又兼着户部的职责,此时不在大殿内候着,专程过来寻朕,就为了质问朕吗?”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恳请父皇教我,钱钊所犯何罪?”二皇子再拜。
景泰帝回头,看了他一眼。
“呵,好,既然你执意要问,朕便回答你。
身为臣子,毁谤君父算不算罪?攀附皇子,结党营私,又算不算罪?
哪一条,不足以株连九族?
如今他一死,朕可以既往不咎,你不要得寸进尺。”
二皇子抬头:“钱大人没有结党营私!”
“没有?呵呵,元景灏,朕告诉你,朕才是天子,你若想要代替朕发号施令,等朕死了再说!”
景泰帝一脸阴寒之色。
天子身系江山社稷,决不能提及死字。
景泰帝此话一出,所有宫人全部跪地,一动不敢动。
二皇子面色悲戚,他落泪道:“父皇,景灏心中一直有一句话,想要问问父皇。景灏,到底是不是父皇的儿子?为何景灏一直努力做到最好,在父皇心中,还是比不过大皇兄?”
长久的沉默。
“二皇子景灏言行无状,顶撞父君,削去户部侍郎一职,闭门思过,非宣不得入宫!”
......
薛家,来了天使。
大明宫总管戴权亲自降临,带来了皇帝的赏赐。
各类宫缎、银钱折合数千两银子之多。
薛姨妈惊惶不安,相问戴权。
戴权笑道:“陛下说了,皇商薛家尽忠职守,孝顺皇家,昨日派人送去大皇子府的大批银霜炭,皆属于上等。
大皇子因思寒冬将至,又将其中一部分送进宫中,陛下和宫中诸位娘娘用了皆说好,所以,这是特意给你们薛家的赏,你们还不领旨谢恩?”
“银霜炭?”薛姨妈不明所以。
戴权提醒道:“就是昨儿你们送去西安门的那一批,夫人难道这就忘了?”
一旁宝钗见薛姨妈还没悟过来,连忙拉住她,对戴权歉意道:“老内相莫怪,我母亲年纪大了,总容易忘事,昨日我们是送了一批银霜炭到大皇子府,那是之前就从内务府领的差事,原该前几日就送去的,只是后来出了我家哥哥那一档事,所以才耽搁到了昨日。”
戴权顿时笑道:“都说薛家有一位小姐,大方知礼,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好了,东西已经送到,咱家就回宫复命了。”
“老内相且留步。”
宝钗给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立马将她们早准备好的托盘端出来。
里面满登登的都是银锭子。
宝钗接过,恭敬的呈给戴权道:“劳烦内相走这一趟,些许敬意,请内相笑纳。”
戴权呵呵一笑,毫无推辞之心,让身边的小太监接过,然后道:“按理说凭咱们这几家的交情是不用这么多礼的,不过既然你们诚心,我也告诉你们一个消息。
大皇子一早就被陛下呼入了大明宫,眼见今儿都出不来了。
如此一来,贵府大公子的案子,应当也没什么大问题了。
好了,咱家先走了,留步。”
“恭送内相。”
戴权一走,薛姨妈和宝钗面面相视。
薛姨妈此时也反应过来,皇帝这是,指鹿为马?
“妈就不要多想了,以后但凡有人相问,记得都只能说是送了上等银霜炭给大皇子府,可千万别说差了。”
宝钗叹了叹。
“我知道,唉,听说昨晚出了大事,好端端一个侍郎府邸,竟叫大火给焚了,如此多事之秋,咱们家只求平安,那些银钱之物,没了就没了吧。”
宝钗点点头:“不过,倒是有了一个好消息,若是老内相所言是真,没了大皇子在旁,哥哥的性命应当是保得住了。”
薛姨妈一听,也露出笑容,是呀,只要儿子没事,花再多的银子,她也愿意。
......
第172章 讼师
顺天府县衙,人山人海,数百位老百姓挤在周围。
两三天前官府就发了通告,今日公开审问皇商薛家大公子当街打死人的案子。
这年头,除了小老百姓的案子,少有这种世家大族的案子是公开审问,所以很多人都抱着好奇的心态过来瞧稀奇。
可是一直等到巳时将近,还没有开审,很多老百姓就站不住了,开始喧闹。
顺天宋知府和府丞等几位官员外加吴凡都在内堂喝茶,一名衙役进来通禀外面的情况。
宋知府便道:“早已过了开审的时辰,要不我们不等殿下了,这就开始?”
吴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子,站起来,无所谓的笑道:“也好,反正人证物证俱在,知府大人直接按大皇子的指示给他定罪就好了,倒也不是一定要殿下亲临。”
“吴公子说的是。”
宋知府一脸和煦的笑容,丝毫不与吴凡唱反调。
于是一行人来到大堂,知府坐案首,其余府丞、书记官等人皆依次而坐,吴凡也在客座上坐了。
他是贵妃的弟弟,顺天府很给他面子。
“开堂。”一记惊堂木下去,喧闹声顿止,两排衙役高唱“威武”,声音传至外院,让所有前来围观的老百姓都安静下来。
“带人犯。”
随着宋知府的命令,两名衙役押着薛蟠出现在大堂,还未待宋知府按例审讯,忽闻传报:“禁军都虞侯贾将军到。”
宋知府闻言,就像是听见老友来访一样,笑着站了起来至仪门前迎接。
贾宝玉带着亲兵大跨步入内。
“见过宋大人,既然是公开审讯,下官身为案犯的表弟,是否有资格在一旁听审?”
贾宝玉对宋知府一拱手,十分客气的道。
“那是自然,贾将军请。”
“多谢。”
贾宝玉笑着道了谢,然后让亲兵待在外面,自己随着宋知府入大堂。
因为事先不知道贾宝玉要来,没有给他留有位置,所以宋知府便要叫衙役搬上一把椅子来。
“且慢。”
贾宝玉出言打断,宋知府便看向贾宝玉。
“请问这位是?”
贾宝玉指着坐着没动的吴凡道。
宋知府顿时一愣,他自然不相信贾宝玉不认识吴凡,不过他八面玲珑,两边都不想得罪,所以顺着贾宝玉的话介绍道:
“这位是吴家大公子吴凡。”
吴凡冷哼一声,自然不会起来给贾宝玉见礼。
贾宝玉笑了笑:“这我倒是知道,我问的是,他以什么身份坐在这儿?据我所知,吴大公子好像没有官职在身,如何能坐在大堂之内?若只是好奇过来围观,当和外面的老百姓一样外面站着才是。”
吴凡顿时生怒:“贾宝玉,你不要欺人太甚!”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外如是。
宋知府有些尴尬,道:“吴公子是本案的目击证人。”
“哦,既然是这样,据下官所知,审案之时,证人不是只能待在偏殿,等候传讯吗?什么时候大玄有这个规矩,证人还能坐在堂上听审的?
“这......”
宋知府无话可说。
两边都是皇亲国戚,他一个都得罪不起。
吴凡面如猪肝之色,因为随着贾宝玉的连翻诘问,堂内所有顺天府的官员,都对他投去玩味的神色。便是那些衙役,都开始打量他,似乎在说,这人谁呀,脸皮怎么这么厚,知府大人都没肯定你有资格坐这里了你还不滚蛋?
“哼。”
吴凡冷哼站起来,看了贾宝玉和宋知府一眼,眼中全是阴狠。
贾宝玉自然不用说,可是宋知府没为他说话,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脸,也令他暗自生恨,加上宋知府对贾宝玉笑脸相迎,更让他十分讨厌。
此人,居然是个两面三刀之人,之前大皇子在的时候,他可是阿谀奉承的紧!
吴凡阴沉着脸往外走,路过贾宝玉身边,贾宝玉冷冷道:“什么叫做绕道而行,吴公子不懂,需要本将军的亲兵来教你?”
“你?!”
吴凡自然懂贾宝玉的意思,上次熙园打赌他输了,当着二皇子的面答应过从此见了贾宝玉需要绕道而行。
他虽然已经向大皇子靠拢,但是并不敢得罪二皇子。
他还不知道,二皇子已经被皇帝惩戒了。
“贾宝玉你给我记着,吴凡不报今日之辱,誓不为人!”
近乎疯狂的甩下这句话,吴凡转向一旁,狠狠的踢了大堂内的一根柱子一脚,忿忿离开。
其他诸官,看两大世家公子对撕,丝毫不敢插手,害怕被人记恨上。
宋知府看着吴凡忿忿离开,眼中终于闪过一抹不屑。
此人才是真的小人,他当了几十年的官,最会察言观色。吴凡方才连他也记恨上了,他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相比之下,贾宝玉此人就温文尔雅多了,除了在对待吴凡的时候。
不过人就得这样,对待自己的敌人,要是还一派温文尔雅,宋知府反而觉得此人不行。
因此待吴凡走了,宋知府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仍旧笑意盈盈的对贾宝玉道:“贾将军,请。”
“大人请。”
等贾宝玉在之前吴凡所坐的位置坐下,已经被押着跪在正堂之上的薛蟠顿时大叫道:“宝兄弟,你可一定要救我啊......”
此话一出,那些来的早抢到好位置的老百姓顿时发出一阵唏嘘之声,对大堂内的贾宝玉怒目而视。
贾宝玉心头暗骂:你这头蠢猪!
于是站起来,对上首的宋知府道:“大人明鉴,下官此来,仅仅只为听审,若是之后下官有说了任何话干扰了大人的审讯,还请大人立刻将下官逐出,以示朝廷法纪威严!”
宋知府笑道:“贾将军言重了。”
“还请大人应允,否则下官实不敢坐在这里了。”
宋知府对贾宝玉的态度十分满意,呵呵笑道:“好,本府答应你。”
贾宝玉顿时拜谢道:“多谢大人,不过下官确实有一请,大人也看见了,薛蟠此人蠢笨如猪,便是被人陷害了也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驳,所以,下官依照大玄律,为他请了一位京城讼师,代替他为此案申辩,不知下官此请,是否有违朝廷法度?”
“这自然可以。”
“多谢大人。”
得到知府的允许,贾宝玉便自回座位坐下。
然后之前随贾宝玉进来的一个白青袍服,大冬天还打着一把折扇的青年便施施然走进来。
“学生徐月茗见过府尹及诸位大人。”
徐月茗,外乡举子,职业状师,京城人送外号徐讼棍!
因为此人分明多才,却不以科举为业,整日抱着大玄律,专门给人包揽诉讼,少有败诉。
因为普通老百姓根本花不起请他的钱,以至于他基本都是为权贵、富商服务,所以京城的老百姓对他,没有什么好名声。
他却也不在意,整日眠花卧柳,诗酒为乐,又不缺少钱财,所以日子过的相当潇洒。
宋知府身为知府,对状师这个行业自然不陌生,也认识徐月茗,所以只是点点头,徐月茗也就暂时退在一边去了。
“薛蟠,王二胡死的当日,有人亲眼看见你指使手下,当街殴打于他,你可认罪?”
“啊,我可以不认吗?”
薛蟠似乎听见宋知府言语中的漏洞,立马高兴的反问。
宋知府脸色一黑,一拍惊堂木:“公堂之上,岂容儿戏,再敢如此,本府便令人掌嘴!”
薛蟠讪讪一笑,下意识的看了贾宝玉一眼,可惜贾宝玉正在把玩手中的一件玉器,根本没看他。
“那个,我确实是打过他,可是,我打过的人可多了,总不能他们死了都来找我吧,反正他当时又没被我打死,他后来死了,管我什么事?”
薛蟠很认真的说道,他怕被掌嘴。
他却不知道,他的话,让底下的老百姓有多么愤恨!什么人啊,如此嚣张跋扈,当着公堂之上,居然说自己打过的人多了!
宋知府却没说什么,因为他觉得,人家薛蟠说的是实话。
“哼,休得狡辩,在你指使人殴打于他之后,他回到家中,还不足一个时辰就被人发现死了,经过仵作验证,确实是被人殴打致死。
来人,带人证。”
第173章 还朗朗乾坤一个公道
一番常例的审讯,加上好几位证人一致的指认供词,似乎已经十分确定,薛蟠就是打死了人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宋知府下意识的将目光投放到贾宝玉的身上。
可惜贾宝玉全然当做没看见。
“大人,学生有疑问。”
此时,在旁边一直不为薛蟠说话,已经被薛蟠瞪了好多眼的徐讼师说话了。
“讲。”
“根据学生当事人的陈述,以及案发当日目击证人的指认,再加上受害人身上的伤势,等等一系列综合起来,只能直接证明,学生的当事人打了人,而不能证明学生的当事人杀了人。”
徐月茗人如其名,生的有些妖孽与阴柔,说话却是无比自信,特别是此时分明入冬,他还将手中的折扇打开,顺势扇了两扇,一派风度翩翩的模样。他这般作态,不知令多少人心中暗骂娘娘腔,却也令许多大着胆子出门的闺阁姑娘看红了脸。
哇,这个状师,生的好美,好俊,好有型……
宋知府一个六旬的老官僚自然对徐月茗的仪态没有任何感觉,他道:“受害人被薛蟠殴打,即使没有当场死亡,但他回到家中之后不足一个时辰就死了,又与当场被打死有何异?如何不能证明?”
“大人,先不说受害人若真是被薛蟠打出致命伤,之后他还能不能走回自己的家中,便只论一点,在他回家之后这足足近一个时辰,若是发生点别的,或是他自杀,或是……”
仵作立马道:“不可能是自杀,我们反复查验过,死者确实是被殴打致死。”
徐月茗被打断说话也不恼,一收折扇,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是另有其人入室行凶,将被害人打死,然后趁机嫁祸给薛蟠,也就是我这位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当事人。”
“小子,你他娘说谁不聪明呢……?”
之前贾宝玉说他蠢他忍了,因为他知道贾宝玉是来救他的,但是一个小小讼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也敢来消遣你薛大爷?
徐月茗眉头一皱,对于如此没有格调的薛蟠,心中十分看之不起,不过,良好的心理素质,让他十分轻易地忽略了薛蟠的话。
宋知府道:“你如此说,有何证据?”
“自然是有的,不过,在此之前,学生请问大人,在发现死者身亡的现场,可有发现异常……”
徐月茗微微一笑:“例如,打斗过的痕迹。”
宋知府听了,便道:“本府手下的衙差并没有发现这个情况。”
“是吗,大人可以再询问一遍,万一他们疏忽了呢,那样大人岂不无辜受人蒙蔽?”
宋知府眉头一皱,不过看在他是贾宝玉的人,给他一个面子也无妨,还能叫京城百姓看见自己的谦虚和严谨。
“杜铺头,当日你们清查现场之时,可有发现徐讼师所说的情况?”
一个胖捕头似乎十分自信的道:“回大人,没有。”
“是吗,捕头大人还是好好仔细想想,若是言之有误的话,最后真像水落石出,旁人说捕头大人渎职是小事,就怕有心胸狭隘的人,怀疑捕头大人收了别人的好处,故意包庇真凶,嫁祸薛蟠,也就是我这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当事人……”
“娘的……算了,老子不与你一般计较了,你说得对,就是有人故意陷害老子!”
薛蟠大声道。
宋知府恼怒:“再敢口出狂言,本府定然掌嘴!”
气势汹汹的薛蟠顿时焉了。
“杜捕头,徐讼师的话你可听见了,还不如实回答。”
宋知府人老成精,看贾宝玉和徐月茗两个镇定从容的样子,他就知道,他们手中定然有什么证据,为了维护他的“青天”之名,所以提前质询。
“这……”
杜捕头下意识的看了郭府丞一眼,对方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是,确实没有任何异常。”
“呵呵。”
徐月茗丝毫不感到意外,转身对外面道:“带凶手!”
……
旁边的一个雅间之内,吴凡并没有离开顺天府,因为他不放心。
但是当众受辱,他自然不会再出去作证,反正,也不差他一个证人。
他的贴身小厮来报:“大爷,不好了,贾宝玉手下的亲兵,把张四,赵六还有钱麻子他们三个抓走了!”
“什么?!”
“是真的,就在刚才,还有,赵三胖子这小子背叛了大爷,之前突然出现在大堂上,把事情给抖出来了,还没等小的们反应,钱麻子他们就被抓走了。”
吴凡顿时面色阴沉如水:“他怎么敢?!”
“大爷,现在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了,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啊,而且赵三这个该死的混账,居然替对方做了人证,他这是背叛了大爷啊!
现在钱麻子他们也被抓走了,要是他们嘴没把住门,把大爷给抖了出来,那……”
吴凡面色一白。
他这才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
“这些狗娘养的,难道还敢攀咬我?”
小厮心道:攀咬个屁,那些事儿难道不是大爷做的?他们又非什么英雄好汉,随便上几套刑具,估计就什么都招了!
“大爷不可掉以轻心,还是想想怎么应对吧……”
“怎么应对,对了,该怎么应对……”吴凡喃喃道。
怎么办,这个时候大皇子不在,那个姓宋的明显就偏向贾宝玉了,要是那些小子当真把我供出来……贾宝玉那个心狠手辣的畜生,定然不会放过我……
吴凡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却始终拿不出一个章法来。
小厮建议道:“大爷还是快去找大皇子吧,只要大皇子在,那些人就翻不出浪花来!”
“可是大皇子一早就被陛下召入宫中,我如何能把他找来?”
“那大爷去找二皇子,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或许二皇子能够……”
“放你娘的屁!”
一提到二皇子,吴凡就跟猫被踩了尾巴一样,面目狰狞起来,当即甩了小厮一个嘴巴。
“以前我给他鞍前马后,后来他如何待我的?如今我转投大皇子,他心里估计恨不得吃了我,他会帮我?他不落井下石就好了。”
吴凡愤怒道。
小厮捂着脸,哭道:“那大爷准备怎么办呀……”
“实在不行,我只能去找姐姐了……”
吴凡根本想不出好办法了,心下害怕的他,一时只想到自己最大的靠山。
“你就在这里看着,有什么事派人通知我,我先走了。对,就这样。”
“啊……”
小厮有些不情愿,之前那些人有多蛮横他可是看见了的,可是主子有命也不敢不从,因此只能看着吴凡慌张逃走,他却只能留在原地。
大堂之内。
自徐月茗一声“带凶手”之后,后面的情况发生翻天覆地的反转。
一个个人证的接连出场,在一番威慑、逼问之下,一个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版本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就这样,吴凡大公子为了报复薛蟠,也就是我这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当事人,用受害人孙女的性命,胁迫受害人上前讨要大笔银子。
任何正常人,在被人纠缠之后,都忍不住会动手,吴凡便是算准了这一点,先是这样让薛蟠,也就是我这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当事人把受害人打一顿……”
薛蟠已经快哭了。他知道,从今日起,“不太聪明”这个标签,将会牢牢的印在他的脑门上。
不过鉴于徐月茗言辞犀利给力,眼见居然都要把他的罪名洗刷干净了,加上又怕被掌嘴,所以才勉强没应声。
只听徐月茗继续道:
“可是受害人哪里能知道吴凡卑劣至极的心思,他挨打之后,本以为按照吴凡的要求做了之后吴凡能遵照约定把孙女还给他,熟料刚回到家中,倒是等来了吴凡的人,不过却不是为了把孙女还给他,而是狠毒的直接将他杀死,从而完成这场嫁祸!”
顺天郭府丞面色发白,可是看着堂下跪着的四五个吴家的人,以及王二胡的两三个邻居,证词相互一印证,孰是孰非,已经十分明了了。
他心道:吴凡啊吴凡,你小子做事太不小心了,这么容易就被人抓住手尾。
不过,你小子死就死,只要别带累殿下就好了。
“呵呵,我不得不佩服吴公子的心思巧妙,这场嫁祸,完美的利用了我的当事人的愚蠢,让他无可辩驳,罪名板上钉钉……
可是,却有一个十分明显的漏洞,那就是受害人王二胡的孙女,只要她一出去,吴凡强抢民女的事就极为容易败露,到时候,他这个目击证人变成恶棍,我当事人的家族、亲眷就会怀疑,很容易就把背后这一切调查出来。
所以,吴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受害人的孙女奸杀而死,然后沉尸清水渠!
可怜王二胡祖孙,一个老迈,一个更只是花季少女,就因为吴凡为达成报复薛蟠,也就是我这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当事人,竟双双惨死!
青天郎郎,善恶有报,如此恶毒之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还世间公道,不杀,不足以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徐月茗原本阴柔的体态,忽然高大起来,他一甩衣袖,猛然跪下:“还请府尹大人下令,缉拿真凶,惩恶除奸,还朗朗乾坤一个公道!”
“请大人缉拿真凶,惩恶除奸,还朗朗乾坤一个公道……”
堂下堂外,数百百姓,齐齐跪下请命。
宋知府无法,看着已经从长安县衙调到公堂之上那具女孩的尸首,他也感觉到无比愤怒:
“来人,速将吴凡捉拿归案!”
……
第174章 落幕
大朝会上,就昨夜钱府大火之事,群臣义愤填膺,开始激烈的申饬,要求必须要彻查、严惩凶手。
景泰帝归顺众意,令刑部尚书主导,会同都察院、大理寺一同调查此案。
然后,有人发现二皇子未入殿上朝,便向皇帝询问,方才知道二皇子今晨入宫,顶撞了景泰帝,被景泰帝责令闭门思过。
众臣哑然。
皇子犯错,皇帝教戒此乃皇家家事,并无太多群臣置喙的地方。倒是有人问二皇子一向守礼,今日为何如此之类的话,可惜,并没有得到回复。
“启奏陛下,微臣得到消息,大皇子景修利用监查顺天府审讯之便,派人向皇商薛家索要银子十万两,薛家迫于威势不得不从。昨日黄昏之时,数驾马车从薛家到西安门,最后被福康王府长史接回王府,此事有目共睹。
此乃践踏朝廷法度,败坏朝廷名誉的不义之举,而且勒索数额巨大,臣请陛下,惩处大皇子,还薛家一个公道,还朝廷一个清白。”
是一名御史出列道。
他并非钱钊串联之人,只是从别处听到的消息。
钱钊昨日晚拜访的府邸,都是朝廷大员,他官职低微,还不够资格。
不过,奇怪的是,昨晚答应钱钊,今日要一同联名奏请废除大皇子王位的人,今日却一点动静也无。
“哦,竟有此事?”
景泰帝似乎十分意外,回头问站在旁边的宦官,你们可知道此事?
那入殿宦官道:“回禀陛下,绝无此事,昨日薛家给大皇子送的,绝非什么银子,而是两万斤上等的银霜炭,那是薛家孝敬福康王府的。
陛下难道忘了,昨夜大皇子还给大明宫送了一万斤,说是严冬将至,恐宫中缺少上好的碳火,这是大皇子的一片孝心。
陛下因见数量极多,又将其分给后宫诸娘娘们用,果然娘娘们皆言无烟无尘,属于最好的碳火。
那些银霜炭,便是薛家孝敬福康王府的。
后来陛下听说了,还派戴公公去薛家,嘉奖薛家为皇家办事尽心呢。”
景泰帝点点头,道:“倒是有这么回事,不知周御史这番话,从何处听来?”
“这……”
这名姓周的御史本来就是风闻上奏,如今一听自己可能受人蒙骗,闹了误会,自然不敢再言别的。
于是景泰帝便让其退下,眼神巡视了下方众臣一眼,道:“不知诸位爱卿可还有事上奏?”
满朝静寂,景泰帝便道:“既如此,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吴凡回府之后,神色张皇,其父吴天佑发现,一番逼问到底让他把事情交代了大半。
当即挨了两个大耳光却也无济于事,于是吴天佑又亲自派快马往顺天府探听消息。
得到的,却是最坏的消息。
“父亲定要救救孩儿!”
吴凡向着吴天佑跪下哀求。
吴天佑面色阴沉如水,道:“该死的孽畜,做出如此愚蠢之事,死不足惜,要我如何救你?”
“爹,一定要救救我,我是你的亲儿子啊!”
啪~又是一个耳光,不过打了之后,吴天佑又颓然坐下:
“如今之计,你若想活命,唯一的希望就在你姐姐身上。
你现在就坐我的官轿进宫,去找你姐姐,只要你留在宫中,顺天府便不敢进去抓人。
我随后也会入宫,向陛下请罪,恳求陛下看在你姐姐的份上,留你一条命。”
“好好好,孩儿这便走……”
很快,一乘官轿便从吴家出发,飞速的赶往皇城。
“站住!”
西安门下,一队禁军将官轿拦下。
“京城出现暴匪,禁军按例搜查。”
禁军校尉横立在轿子前面,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大胆,我家大人乃朝廷四品大臣,有急事进宫觐见,尔等还不退开。”吴府管家喝道。
“哼,朝廷侍郎府都被暴匪一把火烧了,为了皇城的安全,别说一个四品,便是一品大臣,照样需要搜查。
搜!”
一声令下,军士上前,轻易地将试图阻挡的吴家家丁拦下,揪出了藏匿在其中的吴凡。
吴凡一看到禁军头领,立马便叫道:“姜……姜侍卫?他不是禁军,他是冒充的……”
吴凡朝着其他禁军大喊,试图逃脱。
姜寸冷笑一声:“我乃禁军都虞候帐下亲兵,何来冒充?倒是吴公子,坐在令尊的轿内急急慌慌进皇城做什么,难道是要进宫行刺?”
“你,你血口喷人!”
“哼。”姜寸冷笑一声,暗道了一声贾宝玉料事如神,然后便道:“吴凡乔装意图混入皇城,将其拿下!”
随即,一名禁军赶往顺天府报信。
顺天府府衙,随着案情明朗,薛蟠身上的杀人罪名,早已经洗清。
虽然有当街打人的罪过,但那是因为对方故意挑衅,他才被构陷,所以实则罪名很轻了。
徐月茗道:“王二胡祖孙二人原本便是家乡受灾,所以逃往京城谋生,不易竟遭此噩运,实在令人可悲可叹。
他们二人的死亡虽然与薛蟠无关,但是毕竟薛蟠曾经使人打过王二胡,虽然事出有因,但死者为大,因此学生斗胆恳求大人,责令薛蟠出钱出资,将王二胡祖孙二人安葬,以赎其罪,也让王家祖孙二人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徐月茗此话一出,百姓们纷纷赞扬。
宋知府嘴角一抽,如此一来,薛蟠哪里还有什么罪,当该无罪释放了……
不过,本来也是,连那么多老百姓都原谅了薛蟠,他又何必与薛家、贾家为难?因道:“此请合乎情理,薛蟠,你可愿意出资安葬他二人?”
薛蟠没什么眼力界,他早以为他没事了,此时一听要他处理两个非亲非故的人的后事,觉得有些晦气,有些不想答应。
抬起头正要说话,却发现贾宝玉眼中那宛若看一头扶不上墙的蠢猪一般的眼色,他一愣,到底明白了贾宝玉是要他答应的意思。
“好吧,我出银子替他们安葬,保管给他们风光大葬!”
宋知府道:“如此甚好。”
薛蟠便举起双手,示意道:“既然如此,那我脖子上戴的这玩意儿能给我取了吧?戴了半日,脖子都酸了!”
宋知府笑了笑,示意衙役给他解开枷锁。
啪,宋知府拍了一下惊堂木,道:“好了,薛蟠当街打死人命一案,已经真相大白,薛蟠实属被人构陷,如今又诚心悔过,愿意替死者安葬,所以,本府宣判:薛蟠无罪释放。”
宋知府宣判完毕之后,正要下令退堂,也就是让老百姓们散了。
徐月茗却又道:“薛蟠被人设计陷害一案漏洞颇大,若是府衙的官差办案之时,能够及时察觉王二胡在住处内有被人闯入殴打过的痕迹,想必真像也不会到今日才查明。
所以,恳请大人,治当日办案之人渎职之罪。”
宋知府看了府丞一眼,他当然知道那日办案的都是府丞的人,心中一笑,果然道:“将杜铺头革职查问,若有严重渎职情节,定严惩不贷。”
杜铺头自然大声喊冤,可惜这些事贾宝玉已经不关心了。
他自然知道顺天府肯定有人和吴凡勾结,至少也是听大皇子的调遣,协助吴凡的。
不过这些小喽,贾宝玉没兴趣花费心思去收拾他们,除非能弄掉那个郭府丞……
可惜,对方是大皇子的便宜大舅子,经历了这么多事,贾宝玉如何还不明白大皇子在皇帝心中的位置。
现在硬碰,是不行的。
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怕没有机会收拾他。
老百姓渐渐散了,贾宝玉看到他的一名亲兵出现,便起身对宋知府笑道:“宋大人派去吴府的人怕是要无功而返了,不若,去西安门试试。”
宋知府一愣。
……
第175章 酒宴
吴凡被顺天府收监,府尹立马将案件详情写成奏疏,上报刑部。
而贾宝玉自然带着薛蟠离开了顺天府。
临近宁荣街,贾宝玉本欲直接回贾府,薛蟠却死活不放人,使劲的纠缠着贾宝玉,一定要叫他去薛家,说他要好好请贾宝玉喝两盅,以报答贾宝玉救命之恩。
贾宝玉推脱不过,倒也就随他了。
到了薛家,薛姨妈自然是先拉着薛蟠痛哭一顿,三天没见,对薛姨妈来说,就像是过了三年一样,忙不迭声的询问他这几天是不是吃了苦头,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等等。
尽管平时薛姨妈动辄骂薛蟠为不争气的孽障,但在此时,爱子之情,同样被她表达的淋漓尽致。
薛蟠有些臊了,他挣脱薛姨妈,道:“妈见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说那些做什么,倒叫宝兄弟见了笑话。
对了,我这次之所以没事,全靠宝兄弟。
妈和妹妹是不知道,宝兄弟他......”
说起今日的遭遇,薛蟠就没开始眉飞色舞,将过程大概说了一遍。
他生怕母亲和妹妹两个不知道今日他有多么“神气”!
可惜,薛姨妈母女两虽不方便去听审,却派出了好几拨人,隔小半个时辰就往家里通报一回。所以,她们虽没有亲至,却也和亲眼看见差的不多了,自然知道他今日表现的有多蠢......
不过,为了照顾薛蟠此时的心态,她们都没说出来。
薛姨妈此时也想起可能有些忽略了贾宝玉,此时连忙对贾宝玉道:“确实是多亏了你,我的儿,姨妈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贾宝玉顿时一摆手:“姨妈客套了,不过是应份之举。
不过,既然姨妈这么说了,我倒是有一句话想要和薛大哥说说。”
贾宝玉忽然正色,薛蟠立马道:“宝兄弟你有什么就直说吧,从今儿起,你就和我的再生父母一样,你说的话,我定然不会不听。”
薛姨妈瞪了薛蟠一眼,不过也知道薛蟠向来说话都是这么顾头不顾尾,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注意着,她也想听听贾宝玉想说什么。
贾宝玉道:“京城之地,多有是非,薛大哥出门在外之时,还需要多加谨慎小心为是。
这次薛大哥能够平安无事的归来,并非我有多么大的本事,而是薛大哥运气好,恰好遇上的是吴凡那样的人。
他自己行事不周密,才让我这么轻易就找到漏洞,替薛大哥查清了真相,得以还你清白。
若是下次,薛大哥遇上更加狡猾,行事周密的对手,只怕,想要平安无事,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这一点,薛大哥自己要是始终记不住,早晚有一天,还要栽跟斗!”
薛蟠听了,多少有些不得劲,薛姨妈却是感动莫名,贾宝玉说的话,正是她的心里话,因此喝骂薛蟠道:“还不多谢你宝兄弟,他说的话,每一句都是金玉良言。”
薛蟠这才嘻嘻笑道:“好了,宝兄弟说的我全记着就是,以后尽量防着那起子小人就是。
妈今儿可准备有酒?方才我就说了,今儿定要请宝兄弟好好喝两盅,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呢!”
薛姨妈不理薛蟠,反而笑着对贾宝玉道:“我的儿,为了他的事,辛苦你忙前忙后这几天,姨妈也没有别的可以谢你的,只好提前备了一桌酒席感谢你。”
贾宝玉顿时笑了。
他虽然对于薛蟠惹是生非的能力十分不悦,但是却深知“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道理,因此只是提醒了薛蟠一句,就放过去了。
人各有命,非别人可以左右。不管薛蟠听没听进去,以后能不能做到,他的情分已经做到了。
就像二皇子一样。
想起二皇子,贾宝玉不由一声叹息。钱钊之死,对他的打击很大,让他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与镇定,居然亲自跑去大明宫找皇帝质询,结果......
与天子讲亲情道理,结果不问自知。
不过贾宝玉却并没有觉得二皇子此举不对,相反,这样并非时时刻刻以得失为首要考虑,有感情的老大,才是真正值得追随的!
所以,哪怕二皇子一时受挫,贾宝玉相信,这对二皇子来说也是一次成长,要不了多久,他会重新站起来。
到时候,他会比以前,更优秀。
“宝玉?”薛姨妈见贾宝玉突然出神,便招呼了一声。
“哦......姨妈说笑了,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话,正好我早就馋了姨妈家的好酒好菜,今儿定要痛痛快快的吃一场才罢!”
“呵呵呵。”薛姨妈顿时笑了起来。
两姨亲戚之间,虽然亲近,但要说什么一家人之类的话,总是有些牵强。
不过要是贾宝玉和宝钗的好事一成,这句话,就再没有一丝错了。
“对了蟠儿,我已经让管家在外面也置了两桌酒席,这几日可不是只有你宝兄弟一个人在为你的事操心受累,你宝兄弟手底下那些人,也跟着忙前忙后,尽心尽力的跑了好几日了。
他们你也得好好谢谢,所以你还不出去招呼一下?再好生陪着喝一杯酒再进来。”
薛蟠一听,倒也没有任何异议,和贾宝玉说了一声等他之类的话,就出去了。
贾宝玉暗道薛姨妈会做事。他手下那些人,姜寸就不用了说了,本身就是从五品的职衔。
还有茗烟、李贵以及他帐下的那些亲兵,这些都是经常跟在贾宝玉身边的人,薛蟠若是和这些人处好了关系,也就是和贾宝玉处好了关系。
另外,薛姨妈也说的不错,这次茗烟等确实也是出了大力的。
薛姨妈此举虽小,却能在很大程度上收买茗烟等人的心。
良好的关系,就是这么处出来的。
来到薛家的饭厅,宝钗已提前在此间布置好了一切。
贾宝玉说要等薛蟠回来再入席,薛姨妈笑着说“不用”,还说薛蟠好酒,一喝起来就没完没了,还不知道他会在外面待多久呢。
贾宝玉本来就是非真心要等薛蟠,闻言自然就不再推脱,在推着薛姨妈在上首坐下之后,观宝钗的站位,察觉她要坐的的位置,提前在她旁边坐下。
宝钗不查贾宝玉的用意,见贾宝玉在薛姨妈左手边坐下,她就要绕到另一边去。
她深谙礼仪,三人落座,自当一左一右陪侍在长者两侧。
“宝钗,你就坐那儿吧。”
薛姨妈笑呵呵的,也似漫不经心的道。
宝钗对贾宝玉的行为反应迟钝,但是对于母亲的话,却是瞬间回过味来。
她心下略显窘意,下意识的看了贾宝玉一眼,见他也看着她笑,宝钗面颊微微一红。
此时若是再走开就太显痕迹了,因此便挨着贾宝玉坐了。
见此,贾宝玉呵呵一笑,席上的气氛顿时温暖和煦起来。
薛家的酒宴,贾宝玉也不是第一次吃了。
不过这一次,薛姨妈格外的热情,连宝钗都笑着劝了几杯酒。
贾宝玉因为朝堂上的那些破事,这两日心情并不是很愉快,此时倒真就畅怀大饮了起来,其间说说笑笑,一扫胸中阴霾。
这些还就罢了,薛姨妈和宝钗两人毕竟是女子,就算是劝酒也是有度的。
后来薛蟠进来了,这小子喝酒哪有个度量,只要来了兴头,不喝趴下誓不罢休的主。
不过因为今儿确实该高兴,又是在自己家里,加上又为了酬谢贾宝玉,所以薛姨妈也没拘着。
酒宴,很酣畅。
......
第176章 好可爱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问王夫人:“这么说,薛蟠的案子已经结了,他是被人冤枉的?”
“确实是被人冤枉的,如今蟠儿已经被无罪释放了。”
贾母闻言点点头,面色好看了一些,又道:“宝玉呢?”
王熙凤插话道:“老祖宗不知道,今儿在那顺天府的大堂上宝兄弟有多神,就这么坐在那儿,什么话都没说,他手底下的人就把事情全给办了。
连顺天府的老爷都没弄清楚的事,偏宝兄弟给弄清楚了,不但给薛家大兄弟洗清了冤屈,还把那目击证人,也就是吴贵妃的那个混账弟弟给牵扯了出来。
原来竟是出贼喊捉贼的戏码。
那个吴家大公子才真不是个人,自己把人打死了,冤枉到薛家大兄弟的身上就罢了。
为了掩饰罪行,他还把人家的孙女给杀了。”
王熙凤自然知道是怎么杀的,只是因为三春及湘云都在,她没说细。
就这般,还让三春等人“啊”的叫出声来,捂嘴惊骇。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比薛大傻子坏多了!
贾母也叹道:“说起来也是名门了,怎么干出这般下作的事?”
“老祖宗不知道,那个什么吴家大公子和薛家大兄弟有仇,以前在熙园的时候就闹过一回。”
王熙凤还是只说别人的不好,贾宝玉和人也有仇的事是一点也不提。
贾母便道:“所以我就说,爷们家没出息就罢了,只要不出去惹事,家里的富贵也就够受用的了,也不用亲人长辈跟着担惊受怕。
这一点,琏儿就做的很好,他就从来不在外面惹事。”
贾母当面夸贾琏,众人自然看着王熙凤一笑。
王熙凤一撇嘴,又把话题岔开:“方才老太太还问宝玉哪儿去了,宝兄弟帮了姨妈家这么大的忙,姨妈自然把他心疼到骨子里去了,这回子旁人都不请,只把宝兄弟请到自家院子里,单独设了酒宴款待呢!”
“凤丫头就爱浑说,倒不是不请旁个,之前他姨妈就派人来说了,今日天色已晚,不敢惊动老太太,等明儿她自然要在家里再设酒宴,邀请咱们一起都过去热闹热闹。”
王夫人怕贾母多想,适时打断了王熙凤的话。
贾母却没多想:“你们去吧,明儿我就不去了,身上不大好。”
贾母虽然喜欢热闹,连奴才们的酒宴,若是心情好了,她也愿意去。但她也不是什么酒席都往上凑的。
她不喜欢的人,她就懒得去。
薛家为薛蟠贺,她当然不乐意去。
“对了,现在这么晚了,你们记得派人去接宝玉,别让他吃的太醉了,对身子不好。”
贾母嘱咐了一句,王夫人立马道:“老太太放心,他姨妈很心疼他,不会让他吃太多酒的。”
贾母这才点点头。
......
薛家小院,薛姨妈却并不像王夫人预料的那样,让贾宝玉少吃酒。
“妈,上回从苏州买回来的酒呢,怎么不搬出来招待宝兄弟?”
薛蟠已经神志不清了,但是还记着招待贾宝玉。
他拿起酒壶一看,发觉里面似乎是没酒了,顿时对宝钗喝道。
宝钗正在给薛姨妈斟酒,闻言自是好好瞪了他一回。薛蟠尚有一丝清明,意识到看错了人,又扫视了一圈,冲丫鬟同喜道:“还不快去拿好酒来,我还要和宝兄弟再战三百回合!”
薛蟠的丑态百出,让薛姨妈很是觉得丢脸。
看了一眼旁边的贾宝玉,见他也已经是憨态可掬,心中一笑,便命人扶薛蟠下去休息了。
“不,我还要喝,喝......”
随着薛蟠不服的声音,他人已经被婆子丫头们拖走了。
“我的儿,可尽兴了?”薛姨妈笑着问。
贾宝玉反应迟钝,随即才道:“有点头晕......”
薛姨妈呵呵一笑,道:“要是还没尽兴,尽管再喝,姨妈家别的没有,酒还是有的。”
说着已经端了另外一壶过来。
贾宝玉顿时吓得直摇脑袋。
宝钗嗔道:“妈,宝兄弟已经喝的不少了,你就别让他再喝了。”
言语间,俨然一副护夫的模样,让薛姨妈看着她直笑。
宝钗被看的不好意思,又瞧了贾宝玉一眼,发现他已经没了往日的精明,只是跟着薛姨妈一起笑,心头就松了口气。
一时薛姨妈叫厨房新做的菜端上来,薛姨妈就夹了一块到贾宝玉的碗里:“来,我的儿,再吃一块鹿肉,之前光顾着让你吃酒,你肯定还饿着呢!”
被新鲜热腾的香味一冲,贾宝玉果然觉得腹中有些饥饿感,倒是毫不客气的吃了鹿肉。
见状,宝钗又给他夹了两筷。
贾宝玉更是喜不可遏的吃了起来。
薛姨妈母女两个就看着他吃东西,气氛一扫之前的喧闹,变得有那么一丝温馨之意。
一时贾宝玉吃毕,薛姨妈又劝了两句,被贾宝玉推迟了之后,薛姨妈便叫宝钗和莺儿送贾宝玉到她外间的炕上去歇息。
薛家自然有厢房,只是此时已入冬,厢房不如她屋里的炕暖和。加上贾宝玉是她的甥儿,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贾宝玉连说不用,说他还能走。
薛姨妈遂笑道:“我的儿,如今时辰尚早,你又吃了好些酒,外面的都是些糙汉子,哪里知道如何服侍人?等会你们府上定然要派人来接的,到时候再走也不迟。
再说,姨妈这里也不是旁处,你就好好歇歇,等会我让人叫你。”
贾宝玉听了,恰恰此时打了一个酒嗝,他脸一红,看着周围露出嘲笑表情的人,倒也不好意思拒绝了。
于是,在宝钗的和莺儿的扶持下往正屋而去。
休说此举违礼,宝钗是贾宝玉的亲表姐。姐妹之间搀扶照顾算不得什么出格的事,正如探春和惜春等一般,搀扶拉扯都是常事。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表姐是可以娶的......
薛家在异乡,家里伺候的丫鬟是很少的,薛姨妈都只三四个,宝钗只有两个,经常跟着她的更是只有莺儿一人。
在扶贾宝玉到正屋的外间之后,宝钗亲自给整理了热炕,莺儿扶着贾宝玉坐下,又给脱了鞋袜,抬着腿上了炕。
宝钗便道:“宝兄弟就在这儿歇一歇,等会儿你们家的人来了,我再叫你。”
“多谢宝姐姐......”
醉酒之后,人是很容易犯困的,特别是不能沾床,一沾床,保准睡意滚滚而来。
更别说薛姨妈这张炕又大又暖和,贾宝玉几乎想也没想,倒下就开始眯眼。
宝钗本来是叫人准备了醒酒汤的,见贾宝玉这般,心下一笑,没忍心叫他起来,故而只用眼神示意莺儿将汤端下去,自己又给他披上被子,然后就在边上坐着,也不说话打扰。
其实凭她的知礼,自然知道,服侍贾宝玉歇下之后,她就该离开的。
只是,这样能好好观摩一下贾宝玉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她很舍不得走开。
经过这么长时间以来薛姨妈对她的灌输,加上,她自己对万事万物独到而自信的理解,她早已明白,贾宝玉便是她理想中的未来夫君人选。
身份尊贵,才学与志向皆不同凡俗,偏偏还生的那般俊逸。
还有很多很多令她都忍不住心动的地方。
特别是,贾宝玉对她还那么尊重。尊重她的家世,尊重她的处事,尊重她的守礼。
这样人,什么样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不喜欢?
甚至,曾经她还想过,若是她也能像黛玉那样,不顾世俗礼法,像普通姐妹那样和他厮混在一处,打闹顽笑......
可惜,广博的学识告诉她,成功的女子,是不能这样的!
或者说,她已经做不到那样了。
很早之前,她就知道女子出嫁之前需懂事、守礼。出嫁之后,三从四德,帮助夫君处理好背后之事,让其没有后顾之忧,这才是一个官家太太该有的责任。
若是失了规矩,自然会令人看不起,日后也难服众。
宝钗一时走神,竟也忘了想要借着机会细瞧瞧贾宝玉的初衷。
旁边的莺儿见姑娘不走,她自然也不能走,否则,才真的容易招人闲话呢。
所以,她就安安静静的躲在旁边,偷偷瞧自家姑娘面上的神色。
好有趣呢,好难得看见姑娘露出这些小儿女的姿态。
忽闻炕上一阵低低的呓语。
不是特别清楚,莺儿细听之下才勉强听到三个字:
“宝姐姐......”
莺儿一愣,看着自家姑娘原本白皙的脸蛋慢慢变得绯红,莺儿咯咯笑出了声。
宝钗抬头瞪了她一眼,然后回头看了已经睡着的贾宝玉,面上一羞,再也忍不住,起身说了一句:“你在这里守着。”然后就抬脚走了出去。
心中却在直颤,宝兄弟怎么会这样,他是梦着什么了吗?
轻轻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宝钗加快脚步去寻母亲去了。
后面莺儿在宝钗走后,居然又悄悄上前看了一眼贾宝玉,她的感官完全不同。
呀,宝二爷真的好俊,而且,好可爱呢......
她侧耳想再听听贾宝玉说的什么,可惜,就再没听到什么了。
第177章 堪当皇族表率
熙园濯尘殿前有一湖,名曰沉月。
其水渍清冽,在月圆之时,能够将天上的圆月完满的装入水底,沉月之名,因此而被太上皇所赋予。
沉月湖前,修建有一三尺高的平台。
此时太师叶琼正专心致志的坐在一张凳子上,陪着太上皇钓鱼。
虽已黄昏,但他丝毫要走的意思也无。
太上皇在钓上来一条鲫鱼之后,呵呵笑了一声。周围的太监赶忙上前来帮忙抓住落在木板上蹦蹦跳跳的小鱼,放入玉盆当中。
恰巧此时叶琼面前的鱼竿也被扯动了一下,放眼望去,果然水中浮漂已经点入水中,叶琼便抓起鱼竿,用力一扯。
似乎因为他太过于老迈有些力不从心,这一扯身子就往前倾,凳子都挪动了一下,与木板之间摩擦发出“嘎吱”的声音。
“小心。”
太上皇出言提醒,旁边太监赶忙上前扶住,顺便协助把鱼给提上来。
同样是一条鲫鱼。
叶琼重新坐稳之后方笑道:“让太上见笑了,老臣这身子越来越不中用了,不像太上,这么多年过去,龙体还是这般健朗。”
“呵呵。”太上皇笑了,道:“你也该好好保养身子了,若是朕记得不错,你比朕要可要小好些岁数。”
“太上记得不错,老臣是比太上小一些,不过身子嘛,比太上就差远了。”
太上皇待内侍把鱼饵重新上上,就将鱼钩抛入湖中,然后笑道:“你一口一个老臣,偏偏你又比朕年纪小,岂不是在提醒朕,朕更老了?”
“老臣失察……呃……”
叶琼略显尴尬。
太上皇见之便笑了:“罢了,都说人过七十古来稀,我们都是古来罕见的老古董,又有谁还敢说自己没老?
况且,当年随着朕一起上阵杀敌、指点江山的那一批人,如今可是没剩几个了,他们中,也大都回老家享清福,也就只有你还在为儿女的事操心。
对了,上年朕听说你有意给你的宝贝儿孙女招婿,可有了中意的人选?”
叶琼见太上皇心情不错,居然开始关心这个,便作遗憾状道:“倒是相中了一个,可惜,人家没相中我家。”
太上皇果然被勾引起了好奇心:“哦,竟有这样的事?蓁蓁那小丫头朕也见过,京中只怕再难找出比她模样还要好的人了,加上又是你的孙女,怎么会有人没看中?
是哪家的儿郎,这般没有眼力界?”
叶琼摇头一叹:“说起来人太上还见过的,就是上年在熙园给太上献上贺寿诗的那小子。”
“哦,是他?”
太上皇一奇,然后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道:“确实是个不可多见的少年才俊,不过,贾家虽为开国勋臣之后,但要说他家看不上你家,朕却是不相信的。”
叶琼笑道:“倒也不是看不上,只是那小子小小年纪似乎就心有所属的样子,对臣的百般示意置若罔闻。
虽然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但他好歹是臣的学生,臣见他那个模样,自是不好意思向他父亲开口提亲了。”
“哈哈哈哈…”
太上皇开怀大笑,似乎看见老臣下窘迫的样子,令他很是开心。
“真没想到,你一生挑剔,最后会折在自己弟子的手下。哈哈,既然你那般喜欢他,不如朕下旨,让他们两个奉旨成婚如何。”
太上皇似玩笑的道。
他知道叶琼老年来唯一的心愿就是一对孙儿孙女有个好归宿,他不介意在这件事上帮他一把。
叶琼原本也只是为了挑起太上皇的兴趣故而才如此说,事实上他以为贾宝玉恪守己身,是因为二皇子的原因。他也不想让贾宝玉因此与二皇子生出嫌隙,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迟向贾政提及联姻之事。
如今一听太上皇的话,他心头顿时一动。
若是如此,大好!
自古以来,只有和皇家关系极为亲密,或者深得皇帝恩宠的人,才能得皇帝的赐婚。
若是孙女和子衡能够得到太上皇的赐婚,对于子衡以后的前程也是极为有利的。有了太上皇的无上恩泽,便是宫中的陛下,也会多给予几分隆恩。
想起宫中的皇帝,叶琼顿时眉头一皱。
好歹他也在景泰帝手底下做过几年的首辅,却始终看不清景泰帝内心的想法。以前每每在南书房议事,总觉得景泰帝心思很重,行事也总是给人一种阴谲之感,大不似一位帝王通常的心态。
就拿立储之事来说,景泰帝也已近天命之年,按理确实当立储君了。可是对于朝臣上奏立储的奏折,全是留中不发。
难道,他在忌惮二皇子?
又难道,他当真有意立大皇子为储?以大皇子的荒唐无能,满朝文武都不会答应的。
俗话说天家无私事,便是皇帝也不可能任意妄为。涉及立储这样的大事,顺应天心民意,才是帝王最明智的选择。
而朝廷诸公的人心向背,就是天心民意。
“怎么,你不愿意?”
太上皇笑着说完赐婚的话之后,见叶琼陷入沉思,显然在思索得失,这令他略微有些不悦。
叶琼立马下拜道:“多谢太上天恩体沐,老臣叩首跪谢!”
君无戏言,皇帝的玩笑,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金科玉律,不容人讨价还价。
“呵呵呵,起身吧。”
太上皇笑了笑,单手扶起叶琼,忽然又道:“今日你前来,除了与朕叙旧,就没有什么别的事和朕讲?”
叶琼正首道:“太上明鉴,老臣实是因思念太上,特意前来请安,不敢拿世俗之事前来扰了太上的清静。”
太上皇便把他瞅了一眼,没好气的道:“你个老滑头!”
不过随即太上皇就正色道:“不过,便是你不说,朕也知道近来朝中发生的一些事。哼,老祖宗和我等先辈浴血奋战打下来的江山,岂能由他肆意妄为?
冯祥,你明日亲自去二皇子府传朕旨意,嘉奖二皇子景灏山东赈灾有功,堪当皇族表率,可提前行冠礼,届时朕将亲自为其加封王号。”
叶琼心下大喜,却没有叩拜道谢,因为他没有资格替二皇子叩谢。二皇子是他的外孙不假,但更是太上皇的亲孙,在太上皇面前,他反而是外人。
这就是他不主动提朝堂之事的原因,归根到底,臣子是不该干涉天家立储之事的,更没有资格言帝王之过,这是大忌讳。
……
第178章 夜色
夜幕降临。
贾宝玉一觉醒来,感觉神清气爽。
加上又察觉自己睡在一张温暖香香的床上,更是美美的伸了个懒腰,手脚在被窝里滑动,感受着绵软的气息。
忽然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躺在未来丈母娘的地盘上!
一个翻身坐起来,贾宝玉发现外面天色已经大暗了。
房间内昏暗的烛光下,丫鬟莺儿单手撑着脑袋,坐在茶桌边睡着了。
笑了笑,贾宝玉感觉腹中有了些尿意,便穿了鞋袜下炕,走到莺儿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一遭。
不得不说,世家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大多是精挑细选的,这个莺儿就继承了部分宝钗的雪白,而且颇有些娇憨可爱的模样。
伸手捏住她的嘴角一扯,顿时把她弄醒了。
“呀,二爷醒了?”
莺儿似乎不觉得她才是被人弄醒的那个。
贾宝玉嘴角一动,道:“茅厕在哪?
“啊,在后院......”
莺儿脸红红的低下头道:“我带二爷过去吧。”
说完莺儿埋着头往后门上走,贾宝玉也就跟上去了。
后院宽敞,树木丛生,只在远远的角檐下挂着一个灯笼,在夜间显得有些昏暗。
莺儿便道:“二爷稍等,我去提灯笼给二爷照路。”
贾宝玉一把拉住她,反问道:“你怕黑?”
“我不怕呀,我是怕二爷看不见......”
“嗯哼,你都不怕我还怕?还是你担心等会看不仔细,所以要借个灯笼来瞧瞧?”
贾宝玉坏坏的一笑。
莺儿本来还没听明白贾宝玉说的什么意思,只是看着贾宝玉面上的神色,倏忽明白过来,顿时羞的耳根子都红了,啐道:“二爷,你!......流氓。”
贾宝玉呵呵笑了一声,松开她的手臂,道:‘好了,快点带路吧,等会我都憋不住了。’
莺儿埋着头,不敢再应声。
来到茅厕之前,果然这边更黑了一些,莺儿终于还是提醒道:“二爷仔细一些,小心摔了。”
“嗯。”贾宝玉抬腿,迈入木棚搭建的茅厕。
凭着感觉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将体内多余的液体排出体外,微微一抖,完成工作走了出来。
莺儿等贾宝玉出来,便往旁边一站,给贾宝玉让开道。谁知脚后一个不察,绊到了路边的一块石头,身子就是一歪。
便在此时一道有力的身影将她拦腰搂住,她方惊魂一定,然后羞羞的道:“多谢二爷......”
莺儿身子娇小,年纪也比较小,搂在怀中颇有种身轻如燕,小家碧玉的感觉,贾宝玉一时便有些不舍得放手。
今夕醉酒,小憩初醒,正是男儿阳气最盛之时。
加之,宝钗一时之间难以一亲芳泽,便用她的贴身丫鬟填补填补也是好的。,另外,古代才子佳人的小说也告诉了世人,若要得小姐青睐,先得攻克她的贴身丫鬟!
拿下莺儿,对收服宝钗大有益处。
凡此种种下来,他又哪里会客气,双臂间更加用力三分。
“二爷,你该放开我了......”
莺儿倒在贾宝玉怀中本来就羞,此时感觉到贾宝玉的动作,更是小心肝乱颤。
怎么办,二爷想耍流氓!
但是,她没有办法拒绝。
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以后是要随着自家姑娘一起嫁人的,虽然不是一定会伺候将来的姑爷,但是也**不离十了。
她更知道,太太和姑娘都是属意于二爷的,那么,将来她也差不离会是贾宝玉的人。
这是一。另外,她一个小丫头,也没有自家姑娘那般的坚守,二爷那么俊、那么温和、那么年轻有为......
她都要醉了。
却说朦胧也是一种美,贾宝玉此时瞧着小丫头脸上不太清晰的娇羞变换,感受着怀中人儿的娇软和活力,他用力一搂,便已经将她整个儿抱了起来。
“呀......”莺儿上身失去依托,立马伸出双手环住贾宝玉的脖子,双腿也不自觉地架在贾宝玉的腰间。
如此羞人的姿势,令她一个黄花小姑娘如何面对?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别开脸。
“呵呵。”贾宝玉笑了笑,如此近距离他终于能看清莺儿的面色,不得不说,真的很红,绯红,宛若熟透的小苹果。
贾宝玉轻轻在小红苹果上亲了一口,在对方“呀”的一声中,笑道:“你羞什么,反正迟早也是我的人。”
一听这话,莺儿心中,突然就高兴起来。
嘻嘻,原来二爷真的喜欢姑娘!不然也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这么一想,她最后一丝戒备也放下,身子软了下来。
贾宝玉呵呵笑道:“来,让二爷也尝尝你嘴上的胭脂......”
......
尝够了新鲜、香香的胭脂味道之后,就在贾宝玉要有更进一步的举动的时候,后院里的走廊上,传来宝钗清正雅丽的声音:“莺儿......”
莺儿听见宝钗叫她,顿时惊醒,这才知道自己做了对不起自家小姐的事,赶忙挣着从贾宝玉身上下来。
贾宝玉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知道她很怕被宝钗发现,因此也没再阻拦,待她略微平复心境之后,便当先走出阴暗处,来到院子里。
果然,一身鹅黄色长裙,端庄娴静、亭亭玉立的宝钗正站在明亮处,静候着。
“宝姐姐。”
贾宝玉面色镇定,甚至还一如往常的带着一丝看见宝钗的喜色。
宝钗点点头,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他身后微微低着头的莺儿。
莺儿似有些惧于宝钗的威严,没听见宝钗说话,便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小声道:“二爷醒了之后要解手,我便带二爷上后院来了......”
解释完之后,还是没得到自家姑娘的回应,她的小脸渐渐由微红变回粉白,慢慢的,有些发白。
“咳咳,之前喝多了酒水。”贾宝玉看莺儿完全不是宝钗的对手,这个时候不得不帮她解围。
宝钗这才将眼光移开,只是道:“后院光线不好,怎么不打灯笼过来。”
莺儿连忙道:“本来我要打的,只是二爷着急,这才没有。”
宝钗点头表示知道了,事实上,她之前到屋里看贾宝玉不在,也猜测是上后院解手去了,所以才在这里来等着。
“袭人还有你们府里的人来接你了,我特意来叫你的。”
“让姐姐费心了。”
贾宝玉微微一笑,两个健步上了台阶,与宝钗并立,并催促道:“宝姐姐,我们走吧。”
见此宝钗也笑了,她这一笑,仿佛春风佛来,静寂的夜色似乎也变得明亮了许多,让贾宝玉都看花了眼。
宝钗又是一羞:“呆看什么,还不走。”
......
第179章 审问
不知何时,宝钗面对贾宝玉之时已经不能全然镇定,此时被他这么呆呆一瞧,觉得羞臊难当,破天荒的娇嗔一句。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忍不住脚步一抬,就往前走了。
刚走了两步,察觉到贾宝玉迈着沉稳的步伐跟在她的身边,她又悄然放慢了脚步,轻声道:“这次我哥哥的事,多谢你了。若不是你,我哥哥当真要出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这个家该怎么办了......”
贾宝玉偏头,见宝钗说的认真,他日显俊逸的脸庞上露出一抹笑容,同样认真道:“宝姐姐可还记得,三日前我说过的话?”
宝钗一听,只略作回思,便已想起贾宝玉所指何话:便是为了宝姐姐,我也会尽力的。
她猛的一低头,似嗔怒道:“你还说,那日还没来得及说你呢,一天大过一天了,那样的话也能随便对女孩家说的!”
她是想以表姐的身份教训贾宝玉当日言行失当,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其中的娇羞。
“呵呵。”
贾宝玉微微一笑,在宝钗诧异的眼神中,轻轻拿起她笼在袖中的素手,捧在手心里,道:“怎么能是随便说的,这样的话我只对宝姐姐说过。”
“嘻嘻嘻。”
两人身后,传来莺儿贼兮兮的偷笑声。
宝钗足足愣了两个呼吸,方反应过来,顿时羞红了脸。
“宝兄弟,你.....”
宝钗居然语塞了!
到底此时身处后院,来往几无旁人,宝钗深吸一口气候,抬起头看着贾宝玉,一改方才的娇羞,竟认真的问道:“那颦儿呢??”
“咳咳~”
贾宝玉万万没想到宝钗会如此问,一时猝不及防,竟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一回,赶忙收手在胸口好好锤了两下方觉得好些。
只是如此一来,刚刚找到机会把宝钗的素手抓住,还没来及的感受个清楚。
此时回头再要去拿,宝钗怕是就不会允许了......
宝钗本来只是试探一问,确定一下往日的猜想。此时一见贾宝玉这副做像,心中自然已经明白。
若是唤作旁人,此时定然吃醋生气,至少也会羞恼不已,可是宝钗没有。
她只是心头一叹,却不多言,继续往前走了。
贾宝玉一时拿不住宝钗的心思。
两年来,他明里暗里撩了宝钗很多次了,他相信就是块石头也被他融动了,所以刚才临睡之时,乘着还有些清醒,他故意说了几句梦呓之语让宝钗听见。
从得到的“临床反馈”来看,宝钗确实已经属意于他,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可是宝钗现在的沉默是什么意思?是矜持,还是深思熟虑后的拒绝?
忽然贾宝玉又是一笑,管他呢,是矜持,本少爷就打破你的矜持,是拒绝,本少爷就让你拒绝不了!
畏畏缩缩,如何显露男儿本色?
因此一个健步上前,拉住宝钗的手臂,笑嘻嘻的道:“宝姐姐......”
死缠撒娇**!
宝钗回头,原本贾宝玉连翻的失礼举动已经让她有了些许怒意,但看着贾宝玉嬉皮笑脸的模样,她又只感到一阵无力,不好意思发怒,只得良言劝道:“宝兄弟是做大事的人,不应该为了这些儿女小事多费心思,不论是颦丫头还是旁人也好,以后你的婚姻大事,自有姨爹和姨妈他们给你做主......”
这话有了些门道,贾宝玉却懒得去深究其中的细理,以一力破万法:“若是我就要自己做主呢?”
“你?”宝钗扯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眼中终于闪露出嗔怒之色。
“无赖!”
“哈哈哈哈。”
贾宝玉得意的笑了起来。
宝钗恼怒之色更甚,终于忍无可忍:“你再不松手,我就打你了。”
说着,宝钗当真举手,作势要打贾宝玉抓住她胳膊的手。
贾宝玉赶忙丢开,呵呵一笑,拔腿就跑了。
“哈哈,宝姐姐你居然打我,看我一会不告诉姨妈去。”
适可而止,别当真把佳人惹生气了。
看着贾宝玉一副干了坏事仓皇而逃,还叫嚣着恶人先告状的样子,宝钗十分无语,又有些莫名的感觉。
待到贾宝玉的身影提前消失在走廊尽头,她绷着的脸面再也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随即回头,看了眼一直跟在后面的电灯泡莺儿一眼,渐渐止了笑容,没说什么,快步往前而走。
......
薛家门前,袭人一脸谦恭笑意的道:“姨太太、宝姑娘你们先回吧,宝二爷给你们添麻烦了。”
自从贾宝玉的奶妈子李嬷嬷被赶出去之后,贾宝玉院里的婆子们完全没了地位,袭人已经可以全权做主贾宝玉屋里的事了。
薛姨妈对袭人也有几分客气,笑回:“哪有什么麻烦,他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心疼他还来不及呢。”
一番简单的客套之后,贾宝玉坐上荣国府的马车回府。
而薛家,贾宝玉离开后,很快也恢复了宁静。
宝钗在沐浴之后,回到房间之内,让另一个伺候的丫鬟出去,只留了莺儿一个人在屋里。
叫莺儿将房门闭了,等她回来之时,宝钗已坐在炕上,看着有些惴惴之色的莺儿,轻轻道:“跪下。”
莺儿自不敢有一点迟疑,当即跪了。
“你自己说还是我来问你?”
“姑娘要叫我,叫我说什么......”
莺儿略显结巴。
宝钗冷笑一声,道:“你还装憨?你可知道为什么之前在太太的屋里我没有审你,而是现在才来问你?
你又可知道,之前在后院,你那副模样出来,要是叫太太瞧见了,你以为你还能留在薛家,留在我的身边?”
宝钗平淡的两句话,却给了莺儿天大的压力,她吓的小脸煞白煞白的,顿时求饶道:“姑娘饶命,我再不敢撒谎了......”
宝钗这才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于是莺儿便将之前发生的事略作修饰之后一一说给宝钗听。
虽然羞人,但是她知道,自家姑娘既然选择单独审问自己,就说明她不但看出来了,还有意放自己一马。
否则,真要叫薛姨妈知道了,为了姑娘的清誉,也定然不会再留她了。
她也确实不敢撒谎,因为她知道自家姑娘的聪慧,非可愚弄之人。
宝钗听了莺儿的话之后,面上虽然不改颜色,心头却着实跳了两跳。不论她如何沉稳,到底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姑娘家,面对这样的事,如何能平静的下来?
心头暗恼,宝兄弟也太放肆了,居然趁机轻薄自己的丫鬟,以前真的是看错他了!
不过,苍蝇不抱无缝的蛋,这丫头也是个不知羞的。
这个时代对女子名节看的何等重要,便是小姐本身也要处处守礼,不敢行差踏错半分,否则都将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更遑论是她们的贴身丫鬟?
因为贴身丫鬟的清白,同样关系着主子小姐的名节!
原著中鸳鸯在大观园发现迎春的丫鬟司琪与其表弟潘又安私通,为何吓的那样?司琪为此也是担惊受怕大病一场,那潘又安更是不堪,竟然直接卷铺盖跑路了!
因为其中,正是关系着迎春的名节,甚至还有园中所有姑娘们的名节,所以事情才能这么严重。
莺儿今日此举,已经不单单是她自己的问题,还关系着宝钗自己的名节,由不得她不重视。
若非对方是贾宝玉,便是她与莺儿有再深的感情,她也不会再留着她了。
“你可知道错了?”宝钗正色问道。
莺儿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道:“我知道错了,求姑娘千万不要告诉太太,我记姑娘一辈子的恩情。”
宝钗叹了一声。
“起来吧。”
“谢姑娘......”
莺儿站起来,小心翼翼的走到宝钗身边,讨好道:“姑娘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真的不是我成心勾引宝二爷,是他,他......”
莺儿的脸上莫名一红。
宝钗没好气道:“若不是知道你的性子,你以为我还会留你?”
“嘻嘻,我就知道姑娘对我最好了。”
“少在这里打蛇上棍,你虽不是成心,难道你当真防着他,他还能给你用强的不成?”
莺儿顿时羞臊难当,无可辩驳,但她心头隐隐有一点不服:“姑娘也不想想,宝二爷那样的人,连姑娘你都防不住,我又怎么......”
“你胡说八道什么!”宝钗面色顿时发红,色厉内荏的质问道。
莺儿话中意思仿佛是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一般,令她十分羞愤。回想之前贾宝玉的举动,她也感到一阵羞臊难当。
仔细算来,她也确实出格了......
莺儿一句话说完就知道要糟糕,连忙跪在炕边给宝钗捶腿,一边道:“姑娘别生气,是我错了,既做错了事,又说错了话,姑娘你打我吧。”
宝钗深深吸了一口气,懒得与莺儿计较太多,最后叮嘱道:“总之,你以后要离他远一点,听到没有,不然再有下次,我绝不会替你隐瞒了。”
“知道了。”莺儿心头虽然不舍,嘴里却答应的十分爽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