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剑尖划过竹叶,拨开凝滞的空气,喻锦安身姿矫健,招招生风。
他只是舞剑,因不能动用真气之故剑招并无任何威力。
岑诗云见他亮剑时还有些惊讶,不过再看他好似真的只是普通演示剑招而已。
或挑、或刺,身姿翻转间剑已行数式,喻锦安特地放慢了速度,又加了些花哨动作,凌厉剑式中藏三分柔和,掩藏掉了本该具有强势侵略性的剑招,配合着衣袂飘动,飘逸姿态非同凡响。
岑诗云看着月光下舞剑的少年,思绪一幕幕牵引重叠,再细看,这剑法她之前见过的,正是铭怀子所创的剑式,不过由喻锦安舞出,有相似却又有一丝不同。
相似的是身影和剑招,而不同的是观感。
铭怀子的剑更迅速、锐利,只远观都可感觉剑上强势之气,而眼前的少年,他所舞之剑,更像是嬉戏,随性而动,没有一丝压迫之感。
这一套剑法,是父亲传授,喻锦安自小就练的,所有的招式皆烂熟于心。舞到最后一式时,他故意出错几次,在收势时催了丝真气,随即口中血珠滴落,喻锦安动作停滞,捂住胸口不停地咳嗽。肩上伤口也裂开鲜血沁透了衣物,白衣瞬间红了一大块,喻锦安再用暗力在肩,血液顺着肩膀滑落,将衣角边那淡青色的竹叶染红了。
岑诗云看着触目,立马上前扶住了喻锦安:“锦安!”
喻锦安抓住时机,抬头朝她轻吹了一口气,岑诗云未有防备,迷情蛊被吸入,她的眼神瞬变,随即抱住喻锦安轻声唤道:“师兄,你没事吧!”
“疼。”喻锦安皱皱眉头,多有嫌弃意味,可也不得不忍:“前辈刚刚叫我什么?”
“师兄怎么说胡话?什么前辈?”岑诗云彻底种了迷情蛊。
蛊毒可说是,蛊与毒二物。这种东西对于一般人而言较容易中,修者而言并非逢出必中。下毒可被闻出,验出,也有内力高深者可将毒素逼出体外,越是高深修者,想要对之下毒,越是困难。蛊也一样,下蛊的时机与中蛊的程度都需要仔细考量,之前也说过,迷情蛊必须要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吸入才有迷幻之效。
喻锦安之所以安排这一出,也是为了让岑诗云处在毫无防备的状态,提高下迷情蛊的成功几率。喻锦安觉得岑诗云怎么说也出自道宗,与自家父亲还是同修,自家那位是不可能中这种程度的蛊毒的,没想到这女人竟真蠢成这样。
岑诗云吩咐他盘腿坐下:“师兄,我帮你疗伤。”
她解开喻锦安的上衣从袖中拿出药粉为他上药,随后又运功继续为他修补命元损伤。此回与之前不同,前两次输送功力之时岑诗云皆有保留,且只输气,喻锦安想反向感知其经络气海,都被看穿阻止。
而现在,她毫无保留,输气的速度都比之前快上一半,喻锦安能明显地感受到她的真气走向,通路大开。
不过多时,输气已经接近尾声,在感受到岑诗云似要收气瞬间,喻锦安一把将其双手扣住,岑诗云被吓得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他,喻锦安也缓缓睁眼,对她笑道:“一起给我吧。”
随即,强制吸取岑诗云的内力,补完了受损的命元。还不够,他还未松手,岑诗云想要挣扎,却被他死死控住,动弹不得。
她本是输送内力的,现在却反被吸光了内力。随着最后一丝真气离体,喻锦安手聚掌劲,一掌击中了岑诗云的心脏。
岑诗云被击倒,喷出口血,脑子也随即清醒了:“你!”
喻锦安站起穿上了上衣,捡起了地上的剑:“我和铭怀子不一样啊。”
岑诗云倒地苦笑:“你父亲一生正直坦荡,竟生了你这样恩将仇报的卑鄙小人。”
“不知前辈在骂我卑鄙小人时,有没有想想你自己。”他居高临下,仿佛又回到了狐狸洞中,这是他将那癞蛤蟆踩在脚下的模样。
“你的打算是什么?”喻锦安道:“我才是你该报复的人?为什么要针对丹煦?”
“哈哈哈哈。原来……原来是为了那个天圣教的妖女!”
“天圣教?”
岑诗云又吐了口血:“你居然还被她蒙在鼓里。她拿给我的臂钏就是天圣教的东西,她还亲口说过,如果我杀了她槐筠不会放过我,她肩上有天圣教的印记,是一只白色虎头蔓延到胸口,你不会还没见过吧?哈哈哈哈哈……她还说你啊,中了她下的蛊还不知道,蠢啊蠢啊!”
喻锦安蹲下身,钳住岑诗云的下巴:“你还知道什么?她跟你说了什么?”
岑诗云看着他,原来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居然还能摆出这样让人不寒而栗的表情,仿佛恶鬼催命一般:“她说男人都太笨了,她让你往东,你就往东,让你往西,你就往西,哈哈哈哈。”她笑着笑着,声音却如哭泣一般,眼中满是泪:“人啊……只看着自己想要的东西,执迷不悟啊!”
说完,她便自断经脉,喻锦安还未来得及阻止。
不过喻锦安此回目的就是杀她,岑诗云有一点是说对了的,他除了长相,性格作风没有一点与父亲相似。
淮秋城主喻寻竹以仁德美名于世,喻锦安没那么好心,岑诗云这救命之恩里包含着意图不轨,与其坐以待毙,喻锦安选择先杀了以绝后患。
但他没想到,岑诗云死前语出惊人。
喻锦安不是没想过天圣教,但她与丹煦再次相遇的地方是在西域,四年前南疆蛇蜕一事过后,他也有调查天圣教,但始终局限在陆枫和南疆,槐筠在那之后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藏龙,台面上很少能打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最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一点便是,丹煦竟然在岑诗云面前承认对自己下蛊,并且与槐筠关系匪浅。
喻锦安深知自负清高之人不屑说谎,难道自己真的什么时候中了蛊?他吐出了舌下那一小半迷情蛊,用脚踩碎了。
他命元已经补齐,运功翻出一层黄土,盖住了岑诗云的尸体,转身回了村中医馆。
在岑诗云的首饰盒中,找到了丹煦的臂钏,与丹煦给他看的那只是一对。
而丹煦那边,所有东西都准备了妥当后,已经到了后半夜。喜服宽大,衣服方面不用再改,有了迷情蛊,高矮胖瘦也不在考虑范围,那吴主事自己修为都不到家,更何况他的手下们,绝对逢蛊必中。到时只要有人来掀盖头,对着吐气准没错。
万事俱备,就等着喻锦安来穿喜服化妆了,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人影。
再看已过四更天,阿纯姑娘已经倚着床栏睡着了,丹煦给她盖了层被褥,决定自己回去看看。
第四十六章
丹煦回到小屋时,喻锦安正坐在丹煦的摇椅上。他白衣染血,眼睛闭着,手中拿着丹煦的臂钏。
丹煦见他衣上的血,忙蹲下身去看:“怎么了?伤口裂开了?”
喻锦安早感应到来人,他缓缓睁眼看着丹煦,眼中没有丝毫情绪。
他不说话,丹煦疑窦:“衣服脱下来,我帮你把伤口重新包扎吧。”
喻锦安依旧不语将手上臂钏递给丹煦。
丹煦小心翼翼接过臂钏,试探地笑了笑:“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喻锦安的喉结动了动,似是酝酿了很久,才开口问道:“你认识槐筠吗?”
丹煦怔住片刻。
“我问你,你认识槐筠吗?”喻锦安加重了语气又问了一遍,但他依旧躺在摇椅上,没有转头看丹煦。
“不……不认识。”丹煦道。
这句话后,喻锦安才有动作,他猛然起身,将蹲在地上的丹煦拉起,趁她还未站稳脚跟,将她拦腰抱起,走入内室,扔到了通铺上。
丹煦还没清楚状况,双手被他抓住举过头顶,动弹不得。
“你发什么神经?”她不配合地挣扎着。
喻锦安并未停手,对付现在的丹煦对他而现不费吹灰,一只手便可将她两只手腕钳进掌中,另一只手,扯开了丹煦的衣领。
丹煦慌忙再用腿踢他:“喻锦安……你放开……放开我!”
这人哪听他的,仍旧面无表情。
眼前人陌生到丹煦已经不认识了,她放缓了语气,希望小道士可以冷静一些:“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喻锦安扒开右肩衣领后,随即扯开了左侧,看清了丹煦左肩的虎头印记,他终究是要面对现实:“这是什么?”
他心绪波动,手上力气变弱,丹煦挣脱了双手,拢紧了自己的衣领,别过头去,不敢再去看他的脸。
却感到脸颊上有水滴落,随后而来的便是小道士略带哭腔的声音:“如果你不认识槐筠,那这是什么?为什么要说谎?”
她心里有很多话想要告诉小道士,可她不能说,丹煦忍住了夺眶而出的眼泪,推开了喻锦安,走之前留下了一句:“就当我们从来不曾见过吧。”
天明之后,丹煦装扮成新娘的样子,坐上了吴主事接亲队伍的花轿,而喻锦安,连夜去了长蓬城,准备小作休憩后回道宗。
两人心中多少有些气,丹煦气喻锦安忽然翻脸,却也早猜到会有这么一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杀都是好的了,怎么可能还能和从前一样?
而喻锦安这边是气丹煦为什么骗自己,他本来还对自己中了蛊这件事抱持怀疑,但因丹煦的那句谎言,基本坐实了。
丹煦身型与阿纯姑娘出入不大,来接亲的人也未掀盖头验证,她含在口中的药丸没派上用场,接着就是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这去了镇上。
喻锦安身上只有几个铜板,正坐在长蓬城门口的茶摊上顶着中午的太阳喝着最便宜的苦茶。口中茶苦,都不过心中苦,想着昨晚没出息地在丹煦面前哭了出来,就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
真是被岑诗云说中了的蠢,受这么重伤,差点没命都没哭过!出息!
此时却见,城门口一俊美男子走来,这男人着深紫色长衫,身材修长,脸型也偏瘦,细目薄唇,让喻锦安觉得十分眼熟,而他身上背着的是丹煦的剑袋!
这男人坐在了喻锦安身后的座位上,那座位正对面早就有人坐着,两人相识,低声攀谈起来。
喻锦安集气于耳,仔细听着。
“如何?”
“没消息,咱们从找到墨合之后,就再没线索了。”男人的声音有些阴柔,让人很不舒服。
另一人语气略带焦急:“会去哪儿呢?”
“咱们的时间不多了。”他又笑了笑:“不,应该说是丹煦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丹煦的时间不多了?喻锦安疑惑。
那两人喝过茶水后,走得很急,喻锦安终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偷偷跟了上去。
他们也未做别的,只是沿路拿着丹煦的画像询问打听。
跟了一个时辰后,喻锦安决定与其跟着他们,不如自己去找丹煦问问清楚。
而此时丹煦那边,老夫娶少妻,吴主事摆酒庆贺,丹煦由偏门被领入,在新房中等着。从村子到镇上本是半天路程,但接亲的队伍走的慢些,进门后已经是傍晚了。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无可否认喻锦安的出走让她心乱如麻。
商貉与司乾依旧分开寻找着丹煦,太阳越下落商貉的脚步便越急躁,虽然他知道自己走得再快也不过热锅上的蚂蚁,今天是丹煦失踪的第六天,她在内力全无的状态下,自身根本没法抵抗异蛊的发作,周期也会缩短至最少的三天,也就是说不出所料的情况下,异蛊今晚会第二次发作,而他能把活着的丹煦带回的时间只剩最后三天了。
脑中想着事情,走路也会心不在焉,不过一个转角,竟撞上了眼前来人,只见一白色身影直直撞上了商貉的胸口。
商貉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壮高大,这么一撞他连痛都未觉,可那白衣人却被撞地捂着头屁股着了地。
商貉正心烦,皱皱眉,不耐道:“走路不长眼睛啊?”
白衣人揉着被撞疼了的脑门,吃痛地眯着眼睛歪头看他,声音轻且柔和道:“抱歉。”
商貉这才仔细去看她,分明的富家小姐打扮。他有些意识到自己对这姑娘有些凶了,自己的心烦并不是因为她,况且是自己撞到的她。
他弯腰将手伸向白衣女子:“该说抱歉的是我,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想事情。”
那女子用手帕遮住嘴微微一笑:“这么巧,我也在想事情呢。”
她扶上了商貉伸来的手,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看你打扮,是位侠士?”
什么侠士,邪教走狗罢了,商貉摇摇头:“不值一提。”
那女子又笑,她生得白皙,体型娇小,樱桃小口,两条眉毛细而弯,眉下的眸子如点漆,灵动清澈:“其实我是因为忘记了回去的路,在这转了半天,有些急了才不小心撞上你的。”
商貉看她长得漂亮,说话又客气,觉得给她指指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他与司乾为了找丹煦已经围着这小城转过十几圈了,他耐下了性子问道:“姑娘是外地人?一个女孩子外出不安全的?”
白衣女子解释道:“我本是与师父一同来此的,不过我自己单独从客栈出来。”
“哪家客栈?”
“朋来。”
商貉看了看夕阳,对她道:“不远,你跟着我走。”
女子福了福身:“多谢你。”
他们大约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客栈门口,白衣女子又福身像商貉道谢:“小女子伏玉鸾,还未问侠士姓名。”
商貉朝她摇摇头:“不过萍水相逢,若有缘再见,再告诉你也不迟。你进去吧,我还有事待办,先走了。”
第四十七章
丹煦扯下盖头透气儿,细看着整间新房的构造,房间不大,门口有仆人守着,因为仅是纳妾,只点了一对红烛,床单床罩也是之新的,未用大红色,丹煦身着的喜袍,也比正红淡些。
她在房中找些硬物放在手边,以备不时之需,物色再三,拔了挂床帘的铜勾放在被中藏着。又将床帘卷起卡在床栏缝隙中,小物件不易察觉,丹煦比较满意地点了点头,盖起盖头继续等着。
她口中含着那小半粒迷情蛊,迷情蛊并不具有催情作用,不过是迷人脑识,将心中所想构画眼前,使人言听计从。虽然听上去很厉害,可这言听计从也有时间限制,蛊粉香气散完后就会失效,这小半粒最多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她原本的计划是用一整粒迷晕吴主事后,再从他口中套出幕后主事者是谁,虽然她已经确定了是岑诗云,但行事者自己交代的才算人证。
之后,再把威胁岑诗云的话,原封不动对着吴主事再说一遍,既然能唬住,那这吴主事必定也会害怕。
若是喻锦安扮新娘倒也简单,她们两个人对付一个,小道士人又灵活,把握会更大。
可现在她只剩小半粒药丸,心中有些不踏实。
等到若久,听得门口有动静,随即门被推开,脚步入内又将门关上,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丹煦面前。
却又不动,站了片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丹煦的盖头很大,只见眼前一个影儿,连对方的鞋都看不到。
那人停了一会儿,弯腰来掀盖头,丹煦咬碎口中药丸,在盖头被掀开一瞬,将药粉全数呼出!
喻锦安在吴主事府中找到了新房所在的院子,等了很久才劫到了喝得烂醉在去新房途中的吴主事,喻锦安快速将他打晕后,绑起来扔进了花坛。
又解决了新房门口看守的家仆,当然这些全都是快速且隐蔽的。
他走进新房,在鸳鸯屏风后看见了穿着喜服盖着红盖头的丹煦。
喻锦安缓步走上前,他停顿了一会儿,之前是自己发脾气走了,这还不到半日,又主动找上她,多少有些尴尬。
但总是要面对,长蓬城中找她的那两人是谁?还有什么叫时日不多了?怀着满心疑问,喻锦安弯腰掀开了丹煦的盖头。
不料,一股异香铺面而来!
喻锦安迎面将蛊粉吸了个精光。
被呛得退后三步,掩面狂咳。
丹煦抬头看见竟然是小道士,再看他这样,立马上前给他拍背:“啊!怎么是你!”
又看桌上茶壶,忙给他倒了杯水。
喻锦安咳了会儿,接过水一口闷下,压了压,才缓过劲儿。
“你这……也太狠了点!差点没被你喷死!”
“对不起对不起!”丹煦连忙道歉,小心翼翼地小孩儿模样:“你不是生气走了吗?我不知道是你!”
“是啊,明知道被你骗,还得回来救你。”喻锦安自己又倒了杯茶水,灌下了肚:“我会不会中蛊?”
丹煦被他这话逗乐了,笑着解释道:“没关系的,等一会儿就会散掉的。”
喻锦安也知道这蛊的作用,他用过在岑诗云身上,虽然名字叫迷情,但绝对没那么夸张,不过是让人容易糊弄些罢了。
他又灌了口茶,想着散散药性儿:“这茶味道怪怪的,不过还挺好喝。”
说着他给丹煦也倒了杯。
丹煦接过杯子闻了闻,这碗茶是大约半个时辰前,仆人拿进来的,这会儿已经凉透了:“这什么啊?”
她打开茶壶看,里面只是些茶色汤水儿,也快被喻锦安倒光了,只剩壶底一层,看不出是什么泡的。
“你喝吧,我不渴。”她将茶杯递给喻锦安:“你怎么来了?”
她这话问的有些别扭,是要反着听的,言下之意多有些责备。是:你怎么才来呀,的意思。
喻锦安也不客气,拿起茶杯又喝了一杯。他看了看丹煦,她新妇打扮,梳了繁复的发髻,头戴金钗,眉间点了红色花钿,傅粉施朱,正看着自己。
他看她,忽觉身上有些发热,明明灌了三杯茶下肚,口里有些仍有些发干。喻锦安舔了舔嘴唇,低头又去倒水喝,却发现茶壶快空了,只倒出小半杯水。
丹煦看他脸色快速变红,粉粉地延到了脖子根,按住了他拿杯子的手:“你别喝了。”
喻锦安吞了吞口水:“有些渴。”
丹煦用双手贴了贴喻锦安的脸,她体内异蛊今夜会发作,自下午开始全身便开始发冷,她的手冰得仿佛失去了温度。
她用冰凉的手,试图带走喻锦安脸颊上的红晕。
燥热难耐的火,忽遇了冰,滚烫的皮肤瞬间降温,好受了很多。喻锦安一把抓住丹煦的手腕,让她不能回缩:“冰一冰,好多了。手怎么这么凉?”
“这茶里肯定有东西,吴主事在哪儿?”丹煦问。
喻锦安又用力三分将丹煦的手腕扣地紧紧的。
丹煦用手指敲了敲他的脸颊:“这样没用,你告诉我吴主事在哪儿,我去问问他这壶里装的什么。”
喻锦安的眼神暗淡了,垂眸道:“我好像……猜……猜到了。”
说完又抬眼看丹煦,皱着眉可怜巴巴地道:“我以后……再也不乱喝东西了!”
“怪我,是我没看清人就用了蛊粉。”
再看喻锦安,反咬下唇忍耐着,可因为迷情蛊的缘故,脑子逐渐开始不清醒,看着丹煦,情不自禁地往上凑。
丹煦两手用力抵着,头向后仰躲避:“喻锦安,你清醒点!”
他闭上眼睛猛地甩了甩头:“好!我……我清醒。我尽量清醒!”
可再当他停止甩头后,俊挺的鼻子下方,流出了长长的鼻血,丹煦抽回手,找了自己的盖头,一把捂住了他的鼻子。
喻锦安被着一大块布怼上脸,捂得呜呜直叫:“闷死了……闷死了……”
丹煦松了些力气:“怎么样还流吗?”
喻锦安找了把椅子坐着,仰起头,用盖头布压住鼻子,等了半晌,才拿开布平视丹煦:“好了,止住了。”
他这样,多少有些窘态,让丹煦有些哭笑不得。
他又蜷在椅子上,将头埋在膝盖里,不去看丹煦,喃喃地声音有些委屈:“这姓吴的也太狠了,居然给自己下药。”
他现在露在外的手腕都透着粉红,额上全是汗珠。
丹煦站在一旁也帮不上忙,只好说:“我去外面找些水。”
喻锦安立马抬头拒绝道:“别去,万一被人发现我现在这样没法保护你。”
“吴主事被你打晕了?”
喻锦安点点头,虽然想直接杀掉姓吴的,但毕竟涉及到门派之间的关系,万一他杀了人家主事的事儿传到淮秋或是道宗就不好了,所以他只是将吴主事打晕了而已,门外的两个仆从,也是暂时被他用符咒封住动不了喊不了而已。
丹煦看小道士的样子,觉得自己若是留在这儿,反而更加危险,她背在身后的手指打着转:“我会小心的。”
随即转身想逃,谁知在她距离房门还有一步之遥时,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第四十八章
那人圈住丹煦的肩膀,头埋在了她的颈窝,这样倒有些像之前丹煦背着他的时候,贴着后背,能感受到他胸中狂跳的心脏,热气从身后一阵阵传来。
丹煦僵住了身子,站着不敢再动:“走路怎么没声儿。”
他不动,只压着声音在丹煦耳边道:“身上怎么这么冰?”
“没有啊。”丹煦道:“你太热了才觉得我冰吧。”
“商貉、司乾。”他又道:“他们在找你。”
他在长蓬城跟了他们一路,自然也听到了名字。
丹煦听喻锦安口中蹦出这四字,本就僵着的身子又加重了三分。
见她不语,喻锦安又道:“商貉身长约八尺,皮肤有些黑,背着长刀,半束头发,左手虎口处有道很深的疤。”
他的声音更低了些:“司乾比商貉矮些,但长得非常漂亮,我之前见过他的。”
丹煦猛得回头,盯着喻锦安。
两人挨得更近了,几乎是鼻尖相对的距离。
他此时脑子有些混,说出的话却很清晰:“不信?”
“在哪儿?”
“南疆。”
喻锦安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所想,俯身将丹煦逼至门边。
在这途中,丹煦被她搬过了身体,背靠着门无路可退,眼前是贴她紧紧的喻锦安。
不过一瞬,双唇相接。
丹煦别过头,向外推着喻锦安的肩膀。
好在他未再迫,只小啄了一口。
“说清楚。”
喻锦安道:“四年前,就是咱们俩最初见面的时候。天圣教布教大会上,圣女石窈放出了一条银环蛇,一个矮小丑陋的男人被银环蛇选中。圣女让那男人上台,实现他的愿望,随后与长老共同施术,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了神迹。”
他在她耳边低语:“你猜,那个男人许了什么愿望?”
丹煦头一次感受到喻锦安的可怕。
迷情蛊的作用,让喻锦安忘记了用纯良掩盖自己。
他记得清楚、说得明白,还咄咄逼人。
“我不想知道。”丹煦道。
他见丹煦有些反感,才稍有收敛,将头靠在了丹煦的肩膀上。
两人僵持了一会,他又回归了那副委屈模样:“我又惹你生气了吗?”
丹煦被她这样靠着有些累了,只好顺着他道:“没有。”
“我好难受,丹煦。”他又搂紧了些:“特别特别难受。”
随即又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在想一些能让我不这么难受的事情,可是……越想越难受……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声音如鬼魅一般:“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是……”
说这他的吻便落在了丹煦的耳边,又一寸寸向下移着,顺着脖子,吻向颈窝。
“你身上好凉。”他抬头去看丹煦,眼眸半睁,好似喝醉了酒一般。
丹煦看着他:“你的戒律不守了?”
明明之前还说过要守身。
喻锦安摇摇头:“不守了!”
“回去被你师父教训怎么办?”
喻锦安眨眨眼睛:“这种事,怎么可能跟他说。”
“那……跟谁说?”
他忽然笑了,像是藏着自己小宝藏的孩子:“跟谁都不说。”
随后,又是一个吻。两人相看着,他又道:“小丹煦,我喜欢你!我想清楚了……不是因为什么迷情蛊,也不是因为那碗破茶,是真的喜欢你。虽然我现在满脑子犯混,但是我想的很清楚。”
丹煦想,或许她也该遵从自己的内心,坦诚一回。
她踮起脚,反抱住了小道士,也将下巴放在了他的肩上,轻声道:“刚刚盖头掀开,看见是你,我好高兴。”
说完便听喻锦安笑了声,随后又听他道:“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怎么做啊?”
喻锦安抱着她,那副焦躁又无从下手的样子,让人想笑。
“你……问我啊?”
他点点头:“除了你……也没别人啊。”
虽然说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的,可这种事情也没法让她一个小姑娘来教啊。
“这样吧,如果你问我,那我还是觉得咱们先去……床……上……好一些。”
“哦。”
喻锦安点点头,拉着丹煦的手,往床边走去。
丹煦率先坐在了床边,往被褥方向挪了挪。
看着小道士那副傻样儿,没想到他还无师自通跟着爬上了床。还有模有样地从上方抱住了丹煦。
“喻锦安你想清楚,别明早后悔?”
小道士摇摇头:“不后悔。”
丹煦还想试着阻止一下:“但是,咱们现在不是你情我愿的,会不会不太好?”
“你不愿意?”
“不是我,是你。”丹煦道:“你看,你现在中了蛊粉,又喝了那个……乱七八糟汤,你现在脑子已经乱掉了,都是蛊粉作祟,我……我的话其实是没关系啊,你看你长得那么好看,我还占便宜呢。但是你呢,着了道儿,破了戒,多亏啊?”
“不亏!”喻锦安道:“我骗你的。”
“什么?”
“我大不了不当道士了。”喻锦安死死压住丹煦:“咱们今晚这事儿一定得办成!”
“不行不行!”现在论力气,她是真的拼不过喻锦安,只能再行缓兵之计,希望能挨过蛊粉失效,喻锦安中了蛊自己闻不着,其实现在满屋子都是浓郁的香味儿。
“又怎么了?”
丹煦盯着喻锦安:“你得跟我说清楚,你怎么就骗我了?”
“也不能算骗。”他现在比平常老实了不止一点儿:“有些内功心法确实需要守身,不过我即使不修也没关系。”
“因为也可以回家继承家业?”丹煦套话道。
喻锦安点点头。
“那铭怀子?”
“是我爹。”
喻锦安之前会有意无意回避丹煦的问题,这回倒是老实。
他有些急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该告诉我下一步怎么办了!”
丹煦有些哭笑不得:“应该是脱衣服吧。”
丹煦本以为他会脱自己的衣服,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伸手就来解丹煦的衣带。
她立马去抓喻锦安的手,那手的触感滚烫,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怎么了?”
“要不,先脱你的?”
喻锦安低头看了看自己,答应的很爽快:“哦。”
他跪坐在床上,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只留了一件内衫后,又将手伸向丹煦。
丹煦迅速双手抓住他的手,往自己头上放:“你看,这些珠花特别碍事儿,帮我摘了好不好?”
他脱自己衣服时十分迅速,但摘这发簪珠花却快不起来。
因是纳妾,这嫁衣并非凤冠霞帔,头上的装饰不算多,却也绝对不少。喻锦安心本就急躁,手上动作难免快些。可这些夹子簪子都连着头发,他只要动作一快,不管有没有扯着头发,丹煦都会装作很疼的样子,哎哟一声。
“扯着了?”
“嗯嗯,你慢点可疼了。”
“怎么戴这么多花儿啊。”
丹煦笑道:“成亲这还算少的呢。”
谁知喻锦安停了手,郑重地看着丹煦:“你跟我回淮秋吧。我去跟我爹妈说,让你嫁给我,我家可有钱了,到时候咱们办足七天的流水宴,把中原所有能叫上名字的门派世家全给请过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喻锦安要娶你为妻!”
第四十九章
丹煦愣住没说话,如果像原来一样,一直待在黑暗里,死又何惧。
可上天总要捉弄她,让她看见了太阳。
寂静的夏夜,能听见屋外草丛中的虫鸣。丹煦觉得自己现在很像夏天的虫子,过完了夏天,生命也就结束了,卑微、短暂。
她扯了个笑:“为什么是七天啊?”
“嫌少?”大概是觉得伏玉鸾过个生辰都可以摆三天,那他成亲肯定要更多:“再多我得跟我娘商量商量。你是知道的,我是没钱的。”
这回是真的被小道士逗乐了:“傻子,我才不稀罕什么流水宴呢。”
“那你想要什么?”
“跟之前一样就好。”
跟之前一样就好,跟着你卖一文钱一张的符;跟之前一样就好,数着兜里的铜板去吃五文钱一碗的馄饨,如果实再买不起就两个人吃一碗;跟之前一样就好,把稻草搬去太阳底下晒,翻着找跳蚤;跟之前一样就好,一起去钓鱼,然后回家烧鱼吃。
她所渴望的不过是那个小屋中的摇椅,和摇椅边静静听她吹笛的少年。
喻锦安被丹煦这句:跟之前一样就好,唤回了些许理智,他混沌的脑子里重复着‘礼义廉耻’四字。
丹煦见喻锦安不再动作,知他不会再有过火举动了。
她本将他引来床边,是因之前藏在被中的铜钩,丹煦想着实在不行,就只能铜钩子对准头砸下去了。
迷情蛊粉作用在遭受重击后也会消失。
不过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丹煦反抱住他,用手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安慰小孩儿似的:“没事了,没事了。”
喻锦安清楚,和于理治的两情相悦才是情谊,他若今日行差踏错,便是轻薄。他想起了之前的卦象,想起了天圣教,想起自家父母师长。
他与丹煦之间本就障碍重重,如果相逢是错、相识是错、相爱是错。那便不能再错一步,否则就真如挂相所言,万劫不复了。
丹煦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去找些水喝?”
喻锦安点点:“好。”
“在这儿等我。”
“小心些。”
丹煦笑道:“我不怕啊,有小喻道长会保护我。”
她小心翼翼出了门,蹑手蹑脚地在院中逛着找水。
而在小村庄附近的竹林中的黄土下,岑诗云的尸体在慢慢腐烂。
随着她的尸体腐烂,村中医馆小院里,起了异状。
送走接亲队伍后,阿念帮着赵大婶打点了家事,又帮赵大叔换了伤药后就回医馆了,待到天黑一直不见师父人影。不过她也不担心,因为师父出门从来不会跟她打招呼。短时三五天,多则大半年都有可能,她不多问,只安心看家。
夜晚磨完药粉后,她便洗漱睡下了。
夏夜的月光从窗边投入室内,阿念睡着了,平静安稳地呼吸着。在她毫不知情时,岑诗云所留最后的幻术,启动了。
安稳的好眠变成了折磨岑念雨半生的梦魇。
睡梦中的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又回到了白日。
接新娘的队伍已经到了门口,只听一阵阵鞭炮声响。
丹煦走前对她道:“阿念姑娘,你到时在暗处躲藏好,等我大喊一声就冲进来,咱们俩一起将那吴主事绑起来!”
岑念雨觉得有些不妥:“这样不好吧。咱们不是吴主事的对手。”
“别怕,到时我先用迷烟让他晕过去,不会有事的。”
岑念雨心里是害怕的,但她也不能见死不救,自己跟着师父学医术,对于其他武功法术,只是练了一点强身健体,可想着自己再不济也比阿纯强上一些,现在阿纯遇难,连萍水相逢的傅姑娘都愿意出手相助,自己怎么能再置身事外?
“好!你先去,我在后面跟着。”岑念雨答应道。
她跟在队伍不远不近的地方,又翻墙进了吴家大院,可不小心被家丁发现,绕路逃跑甩掉那些家丁,等她再回到新房所在的院子中时,已经是深夜了。
她一边心里默念着,千万别错过时间,一边偷偷往新房门口走。新房里还亮着灯,没什么动静。
岑念雨又躲在墙角等了一会儿,她看着天上月亮,估算着时间。
最后,终于忍不住,捅破了窗户纸,朝里面看去……
只见华丽的新房中,两具**相互纠缠。
那女子右肩上长着骇人的虎头印记。好似知道她在偷看,朝她所在瞪了一眼,随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又略带邪气的笑。
“傅……傅姑娘!”
岑念雨从未见过这样的丹煦,她害怕地脚软倒地,随后又听屋内传来阵阵让人脸红的喘息声,吓得她连忙站起,往回跑。
“怎么会!他们!他们真的……真的不是姐弟!”
黑夜中,她奋力地奔跑着。
而现实中,她也在跑着,在寂静无人的深夜,一开始是如梦游般游荡,再后来越走越快,跑了起来。
她迷失了,天旋地转,脑中是先前的不可思议,和对无人黑夜的恐惧。
“这里是哪?这里……这里是哪?”
她捂着头,闭上眼睛,可还是觉得天地翻覆,她哭喊着:“师父救我!师父救我!”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睁眼,眼前是一片翠绿的竹林。
“我怎么会在这儿?”她看看四周:“我要回去。”
岑念雨往医馆的方向走,没走几步却踢到一个不平的小坡。
她低头往下看,只见新翻的黄土上一只女人的手!
“啊!”
她大惊失色,再看那手,手上戒指位置如此熟悉。
“师父!”
她跪地将岑诗云从黄土中刨出:“师父!我是阿念啊,师父!”
她已中幻术,若是有人此时从此路过,便能看见她抱着一具满是尸斑的尸体说话。
而她眼中的岑诗云,还有呼吸,不过满身是血而已。
岑诗云缓缓真开眼睛:“阿……念……”
“师父!你怎么会在这儿?是谁将你伤成这样?”她问。
“天圣妖女!卑鄙……的巫蛊之术!”
岑念雨立刻想到了她之前在新房中看到的那一幕:“是她!”
她感到师父正抓住她的手:“念雨吾徒,我房中暗格内有一本秘籍,潜心修炼,有朝一日替为师手刃妖女!”
“可……可我不是她的对手。”她本性善良懦弱。
随即,岑诗云一口血正着她的脸喷出,不及避也不敢避,岑念雨满脸鲜血,眼泪凝在眼眶中打着转。
第五十章
“你若还是我徒儿,就一定要杀她,任何方法,不计代价!”
岑诗云死死掐住她的手,说了最后一句话:“蠢材!你不杀她,她也会杀了你!”
怀中人不再说话,双目圆睁,直勾勾盯着她。
岑念雨已经吓得流不出泪了,往后年岁,这张染血凸目狰狞的脸,夜夜入梦,她的人生,已入地狱。
岑念雨如疯了一般,尖叫着推开了岑诗云的尸体,一路奔至河边,跳了下去。
岑诗云的人生,随着她幻术的消散,也行至终点,只留下一具面目狰狞的尸体,看不出生时的美貌模样。
一只野狗跑来,它瘦的看得见一道道的肋骨,饿极了也不再顾及其他,撕咬着这具孤独的女尸。
高门贵女,掌门亲传,自诩仙姑,终落得被狗啃食。
死亡或许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如她所言,盯着想要的东西太久太久了。她求而不得到几近疯狂,下一世莫再遇到那个穿白衣配竹纹的少年,下一世莫再自作多情。
“为什么?我有哪一点比不上她?为什么?”
“师妹,情之一字没有为何,放手吧。”
“不要再叫我师妹!不要再叫我师妹!!”
………………
丹煦在花坛中发现了被喻锦安用符纸控住的家仆与吴主事。
丹煦蹲下盯着吴主事:“我问你,屋里那茶壶里放了什么?”
吴主事眼神示意他嘴上粘着符,说不了话。
丹煦笑笑:“符咒揭开你大喊大叫怎么办?”
吴主事想要摇头,奈何头都不能动,用尽了力气只能左右小幅度地震震。
“不过量你也不敢。”丹煦道:“你这次是惹上刺儿头了,将你封在这儿的道士可是道宗的人,你这强抢民女的罪行,到时候去了道宗,一把清算!”
吴主事眼泪在眸中打着转,丹煦刚将他口上的符揭下,他就连连点头以示叩拜:“祖宗,我求您放过我!放过我!”
“我放过你?那你可曾想过放过阿纯一家?”
吴主事辩解:“我也是受人指使!“
“谁?”
吴主事神色为难,两边都不好得罪。
丹煦挑挑眉:“不说?不说就只好去……”
“别别别!”吴主事赶忙阻止:“我说我说,是岑仙姑。她掐死我跟掐死一只蚂蚁似的,她的话我不敢不听啊。”
“她有说原因吗?”
吴主事摇摇头。
“屋里的茶壶里你放了什么?”丹煦又问。
吴主事支支吾吾:“什么……什么呀,不就是普通的茶嘛。”
“普通的茶啊,那我现在就去端来孝敬您!”
这洞房前喝,与被威胁着喝是不一样的,他看丹煦煞有其事,又要给她贴上那符,立马改口道:“祖宗!祖宗我给您磕头了!别……别别……”
“那就说!”
“就是普通的……壮……壮……阳药。”再怎么厚脸皮,让他在丹煦面前说出来,也还是有些尴尬,这句话的普通二字绝对不普通。
丹煦一脚踢上了他的肚子:“早猜到了!说,解药!”
吴主事的身体上还有符封着不能动,脸上疼得龇牙咧嘴:“这……这东西,哪有什么解药。”
听他这么说,丹煦抬脚对准了头,准备再来一脚。
“祖宗啊!”吴主事这句祖宗,叫得尤为发自内心:“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说!”
“真要解,对着头泼盆凉水就好了。”
丹煦抡圆了手臂对准吴主事的头一拍:“损!我拿凉水对准你淋一盆好不好?”
吴主事被这一拍砸地头直摇:“真没别的办法啊!祖宗饶了我,饶了我吧!”
丹煦看再问不出什么结果,只道:“哪儿有凉水?”
“您给我把符揭了,我带您去。”
丹煦不客气地又对准吴主事的头抡了一下:“你当我傻?说!”
吴主事无法,只能老实:“出了这院子往左走,不远就有水井。”
丹煦将符再贴上,交待道:“要是敢耍花样,姑奶奶回来剁了你!”
吴主事没有骗丹煦,水井边还有木盆和水桶,丹煦打上一桶井水,准备回新房所在的小院,却忽感心口剧痛,她蹲下休息等待疼痛过去。
心头每疼一阵就带走她身上仅存的一丝温度,好冷,好疼!
异蛊已经发作了,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剧烈,丹煦调整了呼吸,站起拎起水桶往回走。她已经尽力走得很快了,可剧痛还是让她脚步颠簸。
她要赶在痛到不能动,痛到晕倒前,将水带给喻锦安。
丹煦在门口时故意敲了门,又压低了声音朝屋里道:“喻锦安,快出来帮我!”
丹煦走后,喻锦安尝试着打坐念咒静心,现已比之前好了很多,遂去门边给丹煦开门,谁知刚打开,丹煦拎着一桶凉水就朝他泼来,喻锦安站得正直,一滴不落淋了个透,瞬间成了落汤芋头,午夜的小风一吹,全身凉透透,什么乱七八糟的火都浇熄了。
他懵在原地。
丹煦不动声色地将痛苦压下:“你之前把我砸下河,今天我算是报仇了。”
喻锦安哭笑不得,但也很快反应过来丹煦的用意,谈笑道:“怎地这样记仇?”
“你不是会那个什么咒,念一个就干了,快点儿,别一会风寒了。”丹煦提醒他。
“好。”
喻锦安迎了丹煦进门后,将房门关上,闭目捏起了清净诀。
捏诀的时间也不过一瞬,再睁眼,只见丹煦趴在了桌边。
喻锦安察觉不对:“丹煦!”
他将丹煦抱起,只见她全身如坠寒冰,冰凉苍白,眼睫与头发上都凝了一层冰霜。喻锦安立马想起了白天遇到商貉、司乾时的情景。
时日无多、时日无多!
他将丹煦放到了床上,用棉被包起。拉开棉被时看见了里面的铜钩,不禁心道:你的思虑一向周全。
随后,又从降魔袋中抽出一张符,一手两指夹住,一手凭空画字,那符燃烧着,另一侧喻锦安凭空画字的手边也出现了金色的字样,他写的是:有急症,速来长蓬!
字写完消散,符也燃完了。
这符名为‘传讯符’之前也有出现过,喻锦安在南疆与飞廉武斗时,所燃便是这个,只是当时没来得及传字。
第五十一章
传讯符能快速传递简单讯息,同传送阵一样,须对方那边也有相同配对符咒才可,一般是同一人所画的两张符,上画同一标记,这样就能准确传达。如果同一人所画的相同标记符咒有多张,比如同时画了三张一模一样的传讯符,在三个不同人手上,则燃烧一张之后,另外两张可同时收到传讯。
所以能画出越多一样的传讯符,就越能将消息第一时间传给更多的人。
但此符必须输入真气画就,一模一样就代表每次所用力道、真气、笔迹都一丝不差,所以很难一次绘就大量一样的传讯符,当今能一次性画出最多传讯符者,名为苍术,是喻锦安的同门师兄,他的记录是一百张。
喻锦安捂着丹煦的手,她手上的布,是昨天自己帮她缠上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
丹煦只是疼晕了过去,不过片刻随着一阵哀嚎,她醒了。
她本能地蜷缩起身体,抽回了手,咬住了自己的拳头。
喻锦安见她如此,也懂了她手背牙印的来源,她习惯了忍耐,不能说不可说,那就用拳头将嘴巴堵住好了。
“丹煦,乖,把手给我。”
不过片刻,那手背已有血液渗出了。
喻锦安只能去拽:“我的手给你咬,你现在松口,好不好?”
他哄着,一手拽着丹煦口中的拳头,一手将自己的手往丹煦那边送。
太疼了,比第一次发作疼百倍千倍,没有任何方法,只能受着。这是有人在剜自己伤口肉的感觉;这是被封入千层寒冰中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好似被关在了一座冰牢之中,那如山似的冰层压在身上,四周逼仄又黑暗,承受着永世不可超生的酷刑。
丹煦推开了喻锦安的手,喻锦安抓住时机,抽回了丹煦咬住的手。
疼痛更进一层,那是在生生剥皮的疼痛,那种缓慢的皮肉分离之痛,干脆快些倒好,可这痛却好似故意折磨,慢慢地剥着,还蹂躏着被剥下皮的淡红血肉,明明寒入骨髓,皮肉上却好似被淋上热油燃烧。
“呃啊!”她终是忍不住,叫出了声:“杀了我吧!”
如果三天后,她将活活痛死,不如现在就死,还能少受罪。
喻锦安无法体会丹煦的疼痛,如果可以,他愿意代替丹煦受任何酷刑,可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喻锦安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陪你,我陪你!”
在他怀中,疼痛依旧持续,可丹煦的头脑却渐渐恢复清明,越疼她就越清醒,她依偎着小道士,低声抽泣着。
“我吹笛子给你听。”他要去拿降魔袋中的竹笛。
丹煦摇摇头:“傻子,你吹笛子把人都引来?”
他没想到这点:“那我带你回家。”
回家,那是她的家吗?
丹煦还是摇头:“傻子。”
家,不是因为小院子;不是因为小房间;不是因为摇椅;也不是因为那一碗红烧肉。我可以买更大的院子,可以住更豪华的房间,可以买无数的摇椅,可以吃到名厨制作的烧肉,所以‘家’不是因为那些。
家,是因为你啊,有你在的地方,不管是哪儿,都是家了。
“你抱我紧点儿就好了。”
“还疼吗?”
“不疼了。”
“小丹煦,不哭,不哭。”
“好……好,我……我不哭。”
这一夜没人好过,丹煦这边异蛊发作,阿念跳了河,王大叔一家在愧疚中难安,商貉则根本未回客栈,连夜找着些蛛丝马迹,飞廉远在漠西壑也是一夜未眠,槐筠在扶桑宫中最大的主殿里,站了整整一夜。
就连司乾也没睡好。
或许是姊妹连心,伏玉鸾总觉心绪不宁辗转反侧了一整夜,而曲书晴被喻锦安大半夜的一‘符’传书,搅乱了好眠,披上衣服骂骂咧咧地连夜启程了:“还好我刚好在长蓬附近!等明早再传信玉儿,让她先去查看。”
曲书晴每隔五年,初夏时节都会到长蓬附近采药,据说是这个时节和地区特有的草药,五年才生长一次。这次她将伏玉鸾也带来了,不过几日前她与伏玉鸾分开找草药,她带着一个随侍跑得离长蓬城远了些。
若是轻功好的,这点距离半日就可以达到,可曲书晴和伏玉鸾都只会医术,按曲书晴现在马车的速度,到长蓬城中,还需三日。
丹煦这边,疼痛持续到快天亮才结束,在疼痛缓解后,很快便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吴主事带着家仆们排了一溜站在丹煦床边,每个人手上都端着吃食,各种各样,大约有十几样。
丹煦揉揉脑袋,有听门响,是喻锦安端了洗漱的水来。
见丹煦醒了,笑开了花:“醒了?”
又转头看向吴主事:“打招呼了没?”
只见那吴主事吓得抖了下,随即十分机灵的带着家仆们朝丹煦鞠躬道:“女侠早!”
动作和口号都很整齐划一。
吴主事端着一大碗吃的,走上前:“女侠想吃什么?这儿都有!没有的小的立马给您安排着做。”
丹煦这会儿不疼了,也睡饱了,不介意陪着玩一玩:“昨晚喊我祖宗,今天叫我女侠,这辈分差多了啊。”
吴主事斟酌着:“挑您喜欢的,小的听着。”
丹煦笑着摇摇头,奴才样的伶俐,倒是一点都没有初见时飞扬跋扈的影子:“算了,你们把吃的放下,都出去吧。”
待人都退出去了,喻锦安上前来扶丹煦下床洗漱。
“看你气色好多了。”
丹煦点头:“昨晚把你吓着了吧?”
“是啊,我要听你跟我解释呢。”喻锦安每每用这样的语气,丹煦听着心里就特舒服,想把一切都告诉他。
如今才知色令智昏是真的。
“你对姓吴的说什么了?给他治得服服帖帖。”
喻锦安给丹煦递过茯苓青盐膏:“不要转移话题。”
丹煦拿着小刷子沾了些,刷起了牙,示意喻锦安自己现在不好说话。
他也不急,就等着丹煦洗漱完了,坐在饭桌边时,又道:“我等着你说呢。”
第五十二章
丹煦看他一副执着的样子,只好道:“这是槐筠用来控制天圣教众的方法名叫异蛊,如果没有他给的解药,发作时就会很疼。”
“然后呢?”喻锦安追问。
“没有然后了啊,就是疼没别的了。”丹煦说一半藏一半。
喻锦安毫不客气:“那为什么司乾说你时日无多?”
丹煦叹气,说你傻,你倒是记得清楚:“他说什么你就信?”
“告诉我,我要知道!我想帮你!”
没用的,这三个字丹煦没说出口,她低头道:“如果长时间没有药,会死。”
“那你还剩多长时间?”
丹煦抬头看他,随后笑着拿了个茶叶蛋,敲碎剥着:“不一定,也许三个月,也许半年吧。”
鸡蛋剥开她也不吃,反倒是送到了喻锦安嘴边:“吃吧。”
喻锦安顺着丹煦的手咬了口鸡蛋,细嚼了咽下后才道:“别想用一个鸡蛋就堵住我的嘴,老实交代。”
她学起了吴主事的殷勤样:“大人,小的都交代了,大人还要问什么?”
他表情严肃,盯着丹煦的眸中有些泛光:“时日无多是半年吗?是三个月吗?”
如果我的坦诚会让你痛苦,那我宁愿骗你,丹煦脸上是挂着笑的,可心却苦涩难当:“半个月。”
半个月,喻锦安抓住了丹煦的手,拇指轻抚着她的手背:“别怕,半个月够了。”
“你有打算?”她问。
喻锦安点头:“我家母亲精通医术,是当世药王单传弟子,我昨晚已经传讯给她,她大约三日便能赶到长蓬,她医术精湛,即使无法立即治愈,找些延命止疼的法子还是有的,到时我再带你去找药王,她定有办法的。”
看着面前的他如此信誓旦旦,丹煦配合地笑了笑:“恩,好……好,都听你的。”
“那等吃完早饭,咱们就出发去长蓬,等我娘来。”喻锦安道。
丹煦点点头:“我想先回去看看阿纯和阿念,跟她们道别。”
“也不是不行,可来回奔波我担心你吃不消。”喻锦安道。
“没事的,蛊毒不发作时对我没有任何影响。”丹煦道:“我上马车前,阿纯还拉着我的手哭呢,我回去跟她报备一声,以免她担心我,还有家里的鱼还没吃完,我有点想喝鱼汤。”
喻锦安考虑了一会儿,点头答应道:“这样吧,咱们回去就别乱跑了,我再通知我娘,来村子里。”
丹煦想着反正自己也等不到了,等自己死后,让小道士的娘亲接他回去,也无不可,便点头道:“好。”
两人吃过了早饭,便上了吴主事给准备的马车,喻锦安走前还给那姓吴的使了个眼色:“好好做人!”
吴主事苦啊,一边是岑仙姑一边是喻锦安,那边都惹不起,只能点头哈腰送瘟神:“是!是!是!大侠慢走!女侠慢走!”
见马车行远之后,才敢直起腰杆,在手下面前脸算是丢尽了,好在他是小人,对于小人来说颜面远没有性命和利益重要,此时他已经恢复了那副尖酸刻薄模样,斜眼撇了身边下属:“去,给我查清楚,这小子什么来历!”
回程的马车上,喻锦安问起了商貉与司乾的事情。
“如果你被他们抓回去,会受罚吗?”在喻锦安的认知里,天圣教绝对不会收留内力全失的丹煦,她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可能吧。”丹煦也在想这件事,但以她对槐筠的了解,他未必会杀自己:“你之前所说关于司乾的事,能再跟我仔细说说吗?”
丹煦怕遗漏什么细节,喻锦安又重复了一遍,丹煦仔细听着:“天圣布教时经常表演些所谓的‘神迹’,有些连我都看不穿,还有别的特殊的吗?”
“有,蛇女和黑衣杀手。”喻锦安道。
丹煦一听,便猜出他说的是飞廉和夏童。
他又道:“我怀疑天圣教中有众多妖物,所谓的神迹,或许就是一些不为人知的妖法。”
丹煦试探道:“你怎知是蛇女?黑衣杀手是谁?”
小道士也机敏,笑道:“你在试探我?这些不应该是我等你告诉我的吗?”
丹煦有些心虚:“天圣教众数以万计,并不是每个人我都认识。”
“那蛇女与黑衣杀手,你肯定认识的。”喻锦安道:“岑诗云告诉我,你威胁她,如果她做出对你不利之事,槐筠不会放过她,所以我当日才生气质问你。再者,那黑衣杀手武功超绝,绝对不是无名之辈。这说明你们二人皆为教中高层。再者那蛇女嘛,当日如果不是黑衣杀手保护她,那妖精早被我杀了。你们三人会不认识?”
丹煦没想到,飞廉夏童二人跟小道士还有这段恩怨,只好说一半藏一半道:“是认识的,但交集不深。蛇女名叫夏童,黑衣杀手,若我猜的没错,应该是飞廉。”
“飞廉?”
“他算是我的首领,是天圣教中所有杀手的头儿。”丹煦道:“你有跟他交手过?”
喻锦安打探道:“恩,他很强。关于飞廉,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你想知道?”丹煦以为他只是对强大的武者感到好奇而已。
喻锦安点头:“我怀疑他与一桩灭门案有关。”
灭门案!丹煦心头一滞却不由自主地为飞廉辩解道:“天圣杀手们听命办事,只是执行任务的刀。”
“其他的我也管不着,可这事发生在中原。”喻锦安道:“八年前,中原有一名流之家,姓颜,一夜之间被屠满门,两百一十三人。”
“八……年前!”那正是丹煦被抓到封鹤谷地牢的时候。
“对,颜家与我家是世交,在中原门派中名望也颇高。我与飞廉对招时,发现他所用刀法与颜氏灭门凶手所用刀法相似。”喻锦安看丹煦震惊神色,以为她是被人口的数字吓到了:“不过两百一十三人确实是太多了,我当时遇到的黑衣杀手十分年轻,这么算来,八年前他也只是个少年,居然能一夜之间杀光两百多人,实力果真深不可测。”
两百一十三人!
丹煦尽力掩盖着自己的情绪,飞廉从未跟她提过此事,她这才想起当时迷糊听到了灭门二字,屠元军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只不过是两百多个人而已,离得远了些,早去早回吧。
第五十三章
“不过他漏了一个人。”喻锦安又道:“颜家七郎逃了出来,被我家收留了。”
这喻锦安在他人面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可到了丹煦这,倒成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你这样告诉我,就不怕我告诉飞廉?”
“你不会。”喻锦安肯定道:“你的心太善,此善将是你的弱点。”
丹煦知道,颜氏全族是她的杀孽,这笔债是她要还的。
“那颜家小公子现在还好吗?”丹煦问。
喻锦安道:“一切都好,不过心心念念都是找到凶手,为家人报仇。”
“你没告诉他?”喻锦安与自己初见是在四年前,他既已确定颜氏灭门凶手是飞廉,为何不告诉颜家七郎?
喻锦安摇摇头:“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丹煦看着他:“为什么?”
喻锦安笑道:“我自出生便多心眼儿,从不跟别人多说什么,做事也瞻前顾后,因为怕麻烦养成了坐壁上观的习惯,他颜家被杀光,关我何事?要查凶手他颜七郎自己会查,要报仇那颜七郎自己去报。任何事情,只要我不想便不会沾半点到我身上。今日我告诉你,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知无不言,我希望你也能这样。”
“他们应是奉命寻我的,为了将我带回去,还有给我送解药。”丹煦道:“但解药只能解一时之痛,只要异蛊还在我体内,我便要一直受槐筠控制。”
“我不知回去是否会受罚,但槐筠不会杀我,他若要杀我便不会让人寻我。”丹煦道:“但我现在……不想回去了。”
喻锦安牵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那就不回去,没人能把你带走。”
伏玉鸾那边晨起就接到了曲书晴的传讯,时至午时传讯符又有感应,说在距长蓬城北边六十里的无名村子里。虽然六十里不算远,可山路难行,伏玉鸾决定准备好东西,明晨天一亮就出发。
她们此行只带了一个会武功的侍从,因曲书晴要去山中采药,而伏玉鸾留在城里,遇到危险的几率小些,便让曲书晴将侍从带走了。
丹煦她们回到村子,已经是下午了,赵大婶站在家门口张望了一天,终于看见了从马车上下来的丹煦。
她立马上前询问:“傅姑娘?”
丹煦见是她,笑道:“婶子。”
赵大婶又看喻锦安:“傅公子,多谢你们了!”
丹煦拍了拍赵大婶的手臂:“事情已经解决了,吴主事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了。”
“真的?”赵大婶欣喜。
丹煦点点头:“不过您不用谢我,要谢他。”
丹煦指了指喻锦安。
“傅公子。”
喻锦安道:“咱们进屋说吧。”
三人进了屋,阿纯与赵大叔也在。
丹煦解释道:“之前我说了谎,我与他并非姐弟,他名喻锦安,是道宗的修者,家在淮秋。”
喻锦安点点头道:“我的伤势已经好了,昨夜去找了吴主事,用道宗身份给你们做了担保,他不敢再对你们不利。”
读作担保,实则是威胁。岑诗云已经死了,吴主事也不会再自惹麻烦。
赵大叔一家感激涕零,几人寒暄了半天,终于找了理由脱身回家了。
回到小院中,却发现阿念姑娘的房门大开着。
喻锦安不管那么多,打水洗菜准备烧鱼。
丹煦在屋门口喊了阿念两声,都没人回应便进去查看,床上被子是乱的,人却没了。丹煦绕着整座小院找了三圈,都没找到阿念。
直到喻锦安的晚饭上桌。
丹煦咬着筷子道:“你说阿念会去哪儿?”
喻锦安猜想到可能与岑诗云有关,他有心虚只道:“可能出门了吧。也许明天就回来了。”
到了晚上睡前,丹煦趴在窗户边看着外面。
喻锦安催促道:“看什么呢?洗洗睡吧。”
丹煦回头道:“我在看岑仙姑的房间啊。”她指了指对面二层小楼的楼上:“原来都有亮着灯,你看今晚到现在灯还没亮呢。阿念也不在,岑仙姑也没回来。”
“原来没发现你竟这么在意她们?”
丹煦道:“毕竟咱们是房客,人家是屋主嘛。”
她慢慢挪回桌边,托腮道:“我之前不是告诉你,吴主事背后有人指使嘛,那个人就是岑仙姑。”
她看喻锦安,忽然想到:“你去找岑仙姑干什么?”
“我……什么时候去找她了。”喻锦安二次心虚。
“你回来跟我发脾气之前,不是去找了她?”丹煦道:“你还说,她告诉你我是天圣教的人。”
喻锦安装作才想起来的样子:“不是我去找她,是她找我输气疗伤。”
丹煦又问:“前两天才听你说,她故意保留放慢速度,怎么这么快就治好了?”
“她这个人一会儿一个想法,谁知道呢。”
丹煦敲了敲喻锦安的头:“不知道是谁啊,白天在马车上,跟我扯信任,说坦诚,这一天还没过呢,到了晚上就满嘴谎话。”
喻锦安吐吐舌头:“阿念我是真不知道,岑诗云就……功德圆满飞升了。”
“你杀了她?”丹煦惊道。
“你怪我?”
丹煦摇头,之前与那女人打交道时,便恨不得一掌给她个痛快,没想到小道士居然如此雷厉风行:“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做。”
丹煦想杀岑诗云的理由非常充分,其一,岑诗云比他们二人都强,在他们二人都无法动用武力的情况下,岑诗云可以;其二,岑诗云对丹煦起过杀心,并且已经在实行自己的计划;其三,便是故意延长喻锦安的恢复期,意图不轨。
这三点齐聚,也就是说,只要岑诗云愿意,她可以随时杀掉丹煦和喻锦安二人。这宛如是厄在咽喉的麻绳,麻绳不断,那自己就要被勒死了。
但她输在了轻敌自负和伪善高傲。
她不想救喻锦安,却又摆出了前辈姿态进行救治,她明明可以用武,却舍近求远用计,她可以直接针对丹煦,却又害怕被人知晓,而从赵大叔一家下手。
“但她的意图好似只在我。”丹煦道:“我一直想不通,她真的疯狂到了要找替罪羊报复的地步?”
丹煦一直以为,岑诗云是将她当成了铭怀子妻子的替代品。
喻锦安摇头:“她的目标是我。我本意是要去杀她的,可致命一击还未出,她就自断经脉了。可见在她而言,死者解脱,生者受苦,她要杀你,是为了让我余生活在痛苦之中。”
“我……死了,你会痛苦吗?”丹煦想着自己还剩两日的生命。
“岑诗云一生爱而不得,她想让我也体会她的痛苦。我若痛苦,我爹娘必定感同身受,她的目的便达到了。”喻锦安摸了摸丹煦的头发道:“你不会死的。”
第五十五章
丹煦又道:“可阿念是个好姑娘。”
喻锦安道:“今天先休息吧,明天我去找找她。”
这晚喻锦安没再胡闹,给丹煦掖了被角,就回内室了。
“这都马上六月了,我盖着么多会热的。”
“嗦,盖着。闭眼睡觉。”
商貉那边数着日子,急的焦头烂额。
他与司乾分开从周边村镇排查,一整天都未有丝毫线索,入夜后,四周全是荒山野岭,他只能就地休憩。
而司乾,则找对了地方,可他与丹煦前后脚错过了。他站在吴主事的府门前,看着家丁们正摘下挂着的红灯笼。
他摸了两块碎银子,向一个小管事打探道:“这位老哥,府上是有喜事儿吗?”
这管事见司乾长得格外周正,又会来事儿,接下银子道:“那是什么喜事儿,瘟神还差不多。”
这管事将吴主事纳妾的前因后果全盘托出。
“你可见过那小姑娘生做什么模样?”
“见过,她那日来院儿里,还打了我们几个人。长得清秀,头发有些卷,声音不大但说话的时候气势十足,可不是好惹的。”
司乾暗笑,终于找着了:“那她现在去哪儿了?”
“前脚刚走,您沿着这条路往前追,一辆蓝顶儿的马车就是了。”
司乾一路远远跟着,他见喻锦安下车时,谨慎地躲了更远些,长蓬城的茶摊前,不止喻锦安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喻锦安。
喻锦安的长相很好辨认:“他怎么在这儿?”
司乾也不急,在村子四周绕了几圈查看地形,可喻锦安一刻不离地跟着丹煦,让司乾找不到机会,单独与丹煦说话。
转眼已到深夜,司乾在小院中的空房间里凑合了一夜。
翌日清晨,丹煦说服了喻锦安去找阿念。喻锦安叮嘱道:“那你在家乖乖等着。”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样能去哪儿。”丹煦满口答应着。
喻锦安走后,丹煦将摇椅挪到了院子里的树下,一半晒着太阳,一半留着树荫,她独自躺在摇椅上休息。若说这次异蛊发作,对她没有一点影响那绝对是骗人的,她变的易困,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却感到十分疲累,手脚还是冰凉。
她躺着,很快就睡着了。
她是被人晃醒的,努力睁开眼睛,却看眼前人,吓了一跳:“司乾。”
“哟,白虎大人还记得小人?”还是这幅熟悉的嗓子和语调。
丹煦坐起,四处张望。
司乾道:“别找了,走远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说着他将一粒药丸递给丹煦:“给,异蛊的解药,吃下去咱们回皇宫。”
“你怎么找来这儿的?”
“三天前接到鬼君命令,跟商貉一起来长蓬找你,可在城郊荒林外只看见打斗痕迹。”司乾拍了拍背上的琴袋:“还有墨合。我和商貉决定分开在四周的村落中找,我负责北边,昨天就来了,一直等你落单到现在。”
丹煦没有收下解药:“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你不回去,明晚就会死。”司乾提醒她。
司乾道:“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
丹煦道:“你问那么清楚干什么。”
司乾跟她顶嘴:“你还这么凶!信不信我现在动动手指头都能让你死,回去就跟鬼君说没找着。”
丹煦笑道:“好啊,你过了明晚再回去就说没找着吧。”
司乾摇摇头:“你以前不这样,即使再艰难从未看你寻死。”
“不是寻死,我不想再回去杀人了。”丹煦道:“以后你清明中元给我烧些纸钱就好。”
“做梦,你跟着飞廉这么久,他的作风却一点都没学到。”司乾道:“你不再回去杀人,天圣教要杀的人就能活着吗?不过是多一个身不由己满手血腥的人而已。”
如果一定要有人做这件事的话,那我来;如果一定要有人入地狱的话,那我去。
“我……不是他。”丹煦道:“我只想在生命的最后,回到普通人的生活。”
司乾将解药放在摇椅的扶手上:“话已至此,你自己选吧。”
说完,运起轻功飞走了。
丹煦望着司乾离去的方向,他知道司乾不会走远自己一旦吃了这颗解药,司乾就会再出现,带她回漠西壑皇宫。
另一边,伏玉鸾也找了辆马车正往村子里赶,可她不知道,车夫带着她出城后,在无人的野外小道上,越走越远。
待她有所察觉已经是午休时了。车夫停了车蹲在路边啃着干粮。伏玉鸾掀开车帘子看了看外面对着车夫道:“这位大哥,还有多久能到?”
车夫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满脸挂着笑,看伏玉鸾像看银子似的:“还有半日就到了。”
伏玉鸾心疑,这一路马跑的不慢,六十里也不远,按这样的速度小半日足以了:“怎还要半日?”
“姑娘有所不知,山路弯弯绕绕的,平添多出两倍路都不止了。”
伏玉鸾坐这车上,药箱的背带被她攥在手中不安地打着转。随后,她将帘子轻轻挑出一条小缝,偷偷观察着那个车夫。
在车夫吃完饭,准备再次启程时,伏玉鸾看见了他藏在腰侧的匕首。
伏玉鸾心里害怕极了,她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是男人的对手,可也不能坐以待毙,她赶忙拉开车帘,假装镇定的对着车夫笑道:“这么快就走了?”
“这不怕姑娘您着急嘛。”车夫道。
伏玉鸾摆摆手:“也不急了,您吃完了,我还没吃完呢,要不您去树荫底抽管烟,再等我一会儿。我坐不惯马车,这路又颠,我想多休息一会儿,成吗?”
她说的有理有据,本就给了一整天的车钱,车夫也不好拒绝,愣了愣也没话说,只拿了烟管坐树下抽烟了。
伏玉鸾拿了些馒头,假装吃着,心里却在想着计策。
她可以确定目前只这车夫一人,他或许是要将自己带去同伙那,如果是这样,自己就更不能跟着走了。停在路边等一会儿,或许能遇上路过的人,实在不行,自己还可以借口方便逃跑。
伏玉鸾等了快小半个时辰了,期间车夫来催了两次,这会儿又来催促了:“姑娘,咱们可以动身了吗?”
第五十六章
伏玉鸾心急,等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见一辆车路过,哪怕是上山砍柴的农人都没。
“我……我,”伏玉鸾努力让自己维持平静:“大哥,人……人有三急,您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可以吗?”
车夫有所察觉,脸上的笑忽然就不见了,他不耐烦地舔了舔后槽牙,示意伏玉鸾下车快去快回。
伏玉鸾背着药箱小心翼翼下了车。
她快步走着,又回头看看,不见那车夫追上来,随即拔腿便跑。
谁知那车夫竟一直躲在树后,见伏玉鸾逃跑也跟着追来,边追边道:“别跑!”
伏玉鸾本就人生地不熟,在林中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能拼命往前跑,林中路不好走,不过一会儿她就被树丛中的荆棘划破了手臂脸颊。
那车夫抽出匕首,紧追不舍。
眼看伏玉鸾已经力竭,两人距离越拉越近,伏玉鸾跑不动了,那车夫速度不减。
转眼就将伏玉鸾追上。
那车夫抱住伏玉鸾的腿将她扛在了肩上:“还跑?”
伏玉鸾满身大汗,喘着粗气,也没力气挣扎,被车夫扛回了车上绑住了手脚。
那车夫翻起了她的包袱和药箱。
伏玉鸾道:“你要钱我可以把钱全部给你,你放了我吧。”
那车夫摆出凶恶嘴脸:“放了你?你不是会跑吗?”
“我出身修者世家,你若是欺负了我,我师父会杀了你。”伏玉鸾软硬兼施:“可你要是将我放了,能拿到更多的钱。壮士,你不就是求财吗?放了我,好不好?”
车夫不为所动,随手扯了块布塞进了伏玉鸾口中。
随即驾车动身。
伏玉鸾卧在车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恐惧万分。
马车行了又一个时辰左右,才到目的地。
是一座土匪山寨,车夫将伏玉鸾扛出马车,扔在了地上,随后便涌来几十个人,像看热闹一般围了上来。
“老九,可以啊。”一高个瘦男人对那车夫道。
车夫咳了口痰往地上一吐:“可废了老子不少功夫,半路上还差点儿给逃了。”
伏玉鸾弓着身子,害怕地颤抖着。
四周全是男人,高矮胖瘦年龄长相皆不同,唯一相同的便是皆为面目可憎之人。
那瘦子又走上前,掐住伏玉鸾的脸看看仔细,这一看,立即起了色心。
他说话时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老九,你这哪儿抓来的?极品啊。”
伏玉鸾听了,直觉恶心。
老九笑笑:“那轮得到你?让大哥先来。”
高瘦的男人猥琐地笑着:“好,我等……我等着,嘿嘿嘿。”
另一人又道:“跟原来一样?玩腻了卖了?”
老九点点头:“这皮相值不少钱。”
随后那些男人笑作一团,将伏玉鸾留在地上,勾肩搭背往山寨里头走,只留下两个小喽看着,老九回头吩咐道:“你们俩,留下看着她,别给她跑了,我们先去见了大哥。”
下午的太阳晒得伏玉鸾全身是汗,她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放在地上晒干的鱼,喉中火辣辣地疼。
到太阳落山之后,那老九又来了,他将伏玉鸾口中的布扯出,解开了绑住手脚的绳子,示意伏玉鸾跟着他走,并交代道:“别耍花招。”
伏玉鸾坐在地上,流着泪摇头,她被晒了小半日,喉咙已经干得嘶哑了:“壮士我求你,放过我,要多少银子都可以!”
老九回头威胁道:“是我拖着你走,还是自己走?”
伏玉鸾无法,她爬起来,跟着老九走着。来到了山寨中央。
这是一片空地,燃着十数篝火,山寨中的男人们正围喝酒,大约有五十多个男人,其中为首的几人怀里都搂着一到两个女人,中央的篝火边还有身着暴露的女人在跳舞。
估计也是他们骗来抢来的。
伏玉鸾一来,起哄声歌舞声戛然而止。
为首的络腮胡男人,应该就是老九所说的大哥,那大哥正盯着伏玉鸾看,不止大哥,其余所有人都在看伏玉鸾。
毫不夸张的说,这里的十几个女人们绑一起都比不过一个伏玉鸾。
老九将伏玉鸾推向那络腮胡老大:“过去,好好伺候!”
伏玉鸾用力站稳了才没被推倒。
她对着那络腮胡老大道:“想必你就是这儿能做主的人了。你可听过淮秋城主喻寻竹?”
那老大早就色迷心窍,根本没把伏玉鸾的话听进耳朵:“听过,莫说我们,上至八十岁的老太,下到八岁的小孩儿,没人不知道他。”
“他是我师公,只要你放过我,他会答应你所有的要求!”伏玉鸾道。
络腮胡大笑:“哈哈哈哈,你说谎也不打打草稿?那喻寻竹还是我小弟呢!”
随即便站起,要来搂伏玉鸾。
伏玉鸾不敌他,被他搂在了怀里,那络腮胡上下其手,伏玉鸾用手推他躲着,围观的男人们都在大笑。
“装什么装!”络腮胡道。
伏玉鸾无助地大喊着:“救命!”
络腮胡将伏玉鸾扑倒在地,根本不忌讳周围的人,他坐在伏玉鸾身上,上手就要扒衣服。
可那手还未碰到衣料,一瞬不及眨眼的寒光闪过,络腮胡的手停住,随即手腕上起了一条红线。
“啊!!!!!!!”
络腮胡惨叫着,倒地翻滚着,那双手也在他离开伏玉鸾身体的刹那,掉落。
“我的手!!!!”
众人这才发现,篝火照不到的地方,有一个似死神一般的黑影,注视着这一切。
那是一个笔挺的背影,他的褐发随着夏夜的风微微起伏着,手执长刀背在身后,他转过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让寨子里的人,不寒而栗。
伏玉鸾躺在地上,爬起来,侧过头看着他,仿佛是这黑夜中唯一的救赎。
“是你!”伏玉鸾认出了他,她的声音很小,商貉却看出了她的口型,她说:“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耳边络腮胡的惨叫还在继续,而那些山贼已经被吓得动都不敢再动一下了。
随即,商貉刀尖再旋,络腮胡人头滚落,断层血肉处,裹满了一层黄沙,身体的脖颈,血喷如柱,浇熄了离他最近的那一团篝火。
第五十七章
随着篝火熄灭,整个山寨沸腾了,那些白天还凶神恶煞的男人们,疯狂奔逃着,而那几个女人则成团蜷缩着,跪地叩拜,口中喊着:“我们是无辜的,我们是被抓来的!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商貉一人一刀,立于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这块空地之外,就是界限,谁要越过,便是人头落地。
死了两三个人之后,男人们开始反抗,他们各自拿起了武器,联合起来与商貉拼杀。
一边是欺凌弱小整天无所事事的山贼,一边是惯于血雨肉林的冷血杀手,结果可想而知。
老九最先冲上,商貉提刀,转用刀柄将他击退数丈。
他的长刀刀尖如剑,开双峰,刀柄如枪细长有韧度,商貉背刀再刺,将一人跳起摔落,借着回弹的力度,刀气竖扫,刀落断肢残臂同哀嚎声融为一片。
“太差了。”他道。
只一招,便解决了大半数人。剩下的都被吓得涕泗横流,只顾着腿软跪地抹眼泪求饶了。
一阵风再吹来,浓郁的血腥味儿里夹着酸臭的尿骚味儿。
跪在地上的人,自己的裤裆自己清楚。
商貉右手将刀横执,轻轻一握,那刀如烟散去,他走上前,扶起了坐在地上的伏玉鸾:“走吧。”
手被他握住,从虎狼窝里走出,从尸山血海中走出。
“怕吗?”
伏玉鸾点点头:“怕的,但我遇过比这更糟糕的事。”
那晚的海风刺骨,至今记忆尤深。
商貉走得靠前些,伏玉鸾跟在他身侧稍后处,被他牵着。伏玉鸾抬头看他,只见一个侧脸,笔挺的鼻子,抿得薄薄的嘴唇,和那略显落魄的眼睛。
直到走出山寨,直到再也闻不见血腥味。
一直没说话的商貉,开口道:“路黑,看得见吗?”
此时已是山路,伏玉鸾点点头:“一点点。”
“抓紧,跟着我。”
伏玉鸾加重了手上的力气,紧紧牵着商貉的手,跟着他的脚步。
他似是迁就伏玉鸾,走的不快,一路上偶尔会开口说一句:“有石头,夸一步,小心。”
商貉的手温热有力,他的温度从掌心交接处传来,吹散了伏玉鸾所有的不安和恐惧,她甚至有意抬头看看夜晚的星空,山中清澈明亮的夜空中,闪烁着数亿繁星,那些闪亮的宝物们聚合在一起,汇成了美丽的银河,她恰好与商貉一起走在这条银河边。
“多谢你。”伏玉鸾道。
“你怎么会在这儿?”
伏玉鸾将自己的经历说给了商貉听。她叹息:“我的警惕性太差了,现在连身处何方都不知,药箱也丢了,村子里的病人还等着我。”
她的药箱早被山贼们劈了当了篝火用的柴,里面的药也全喂了黄泥,无知者的暴殄天物。
“那村子在哪儿?”商貉问。
“长蓬城正北方六十里。不过这是传讯符传递的直线距离,若都是山路,只会更远。”
北方的村落是司乾负责的地方,而此地是西边:“这里是长篷成的西边,距离长蓬可不止六十里。”
伏玉鸾失意地点点头:“我知道,马车跑了很久。”
商貉与司乾分头寻找丹煦,他负责的西北方向已经转遍了,还是没有线索,在准备回城的途中,看见山寨中正燃着篝火,好似十分热闹,便来一看究竟,结果就见伏玉鸾被山贼轻薄,想着二人也算相识,这姑娘也非常漂亮,便出手相救了。
听她这么一说,商貉想到自己本意也是回城后往东北方向寻找司乾:“我也要去那,同路吧。”
伏玉鸾欣喜的笑了:“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商貉。”
伏玉鸾歪头看着他,意思是怎么写的?
商貉也不知道怎么同她解释自己这个貉字,他叹了口气,将两人相牵的那只手抬起,掰开了伏玉鸾的手心,在手心中写下了“商貉”二字。
伏玉鸾笑道:“真是奇怪的名字。”
随后,二人找到了一条河边,休息了一夜。
商貉先起了火堆,随后又卷起袖子裤脚,取出长刀,抓起了鱼,这是他擅长的,不一会儿就抓了六七条。
他将鱼洗净拿树枝串起放火堆旁烤着。
不一会儿,便飘起了阵阵烤鱼的香味。
伏玉鸾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边有河?”
“我这几日在寻人,这附近已经转遍了。”商貉转动着树枝,让烤鱼均匀受热。
“你找的人有消息了吗?”
商貉摇摇头。
伏玉鸾又问:“那你与我同路,会不会耽误你寻人?”
商貉道:“我也正要去那找她,明天是最后一天了。”
“为什么?”
“再找不着,我就要回去复命了。”商貉将鱼递给伏玉鸾:“吃些,休息一会儿,天亮就出发了。”
伏玉鸾点头:“咱们怎么去?”
“我用轻功带你。”
翌日清晨,两人在河边洗漱后就启程了,伏玉鸾还从没体验过在天上飞的感觉,商貉背着她,在林间快速奔跑着,只不过这种奔跑,只需在地上或是落于树枝上一点借力,就可在空中飞跃良久。
这样的速度,比马车可快多了。
不过两个时辰,她们便回到了长蓬城。伏玉鸾庆幸自己当初怕遇到小偷,分次藏了钱在身上各处,当商貉看见伏玉鸾从袜子里找出银子的时候,不禁笑了笑。
伏玉鸾不好意思的脸红了:“你别笑,我这不是怕被偷了嘛。还好我藏了些,不然买药的钱都没了。”
她迅速在城中买了身干净衣服,和新的药箱备了常用的几味药,两人又吃过了中饭后,在次出发了。
丹煦望着那颗解药失了神,司乾他们之所以能找到墨合,是因为墨合丢失在他们来长蓬的方向,当天丹煦是往西边,漠西壑的方向走的,而狐狸的洞穴则是在更西边。
被狐狸追逐后,喻锦安一开始是抱着丹煦兜圈子躲避狐狸随后则开始一直往北奔逃,虽都是深山,但因狐狸体型巨大,一路留下的打斗痕迹也十分壮观。
司乾他们从西边来,自然也能发现,而悬崖上的传送阵,当时喻锦安告诉丹煦,那阵的传送范围是方圆五十里,可这村子所在距离那悬崖何止五十里?
第五十八章
她之前也有疑心,但没有多问。而丹煦所画的血阵,早在来此第二日,她就偷偷去埋起来,磨平了痕迹。那林子距离村庄不远,只不过当晚她背着喻锦安,行走得慢,还走了很多弯路。
司乾他们找到了悬崖上的传送阵,也断定此阵最多只能传送五十里的距离,便开始以阵范围内的五十里着重找寻,所以才一直无果。
商貉觉得丹煦更多的可能是在西北边,在西边逗留时间更多,找的更加仔细。
不过多久,便听门响,是喻锦安回来了,丹煦立马将解药藏在袖中。
喻锦安见她站着:“怎么站着?”
司乾停留时间短暂,杀手本就仔细,也没留下任何痕迹。
“我站着晒晒背,挺冷的。”丹煦道。
喻锦安正从外面回来,热得全身大汗,他笑道:“大夏天的晒太阳,也只有你了。”
可又想到之前丹煦蛊毒发作时的样子,也不忍。上前捂住了她的手:“还真是冰凉的。”
丹煦笑笑:“我饿了。”
“那你在这儿多晒晒,等我一会儿。”
“好。”
吃饭时,丹煦问起了阿念姑娘是否有消息。
喻锦安道:“我去当时的竹林看过了,岑诗云的尸体被人翻了出来。”
丹煦一口饭还没吃进嘴:“怎么会?”
“我又给埋回去了。”喻锦安道:“因为尸体周围的土是新土,四周留下了女人的脚印,我跟着脚印的方向找,没走多远脚印就没了。”
“那脚印的方向通向哪儿?”丹煦问。
“河边。”
丹煦神色黯然:“为什么没回来呢?”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了解事情始末了,只能暗自希望阿念姑娘可以吉人天相。
喻锦安本就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之后也没有再提,只是变着花样逗丹煦开心。
到了晚上,丹煦则又与喻锦安说起了九尾狐之事,她的用意是希望喻锦安能在她死后,将这些事的谜团全部解开。
“我白天的时候也一直想着,那是狐狸太怪了,还有那柄剑。”丹煦道:“你说悬崖上的传送阵是刘氏的修者所画,只能传送方圆五十里的距离,可这村里离当时的悬崖,可不止五十里。”
喻锦安点头:“我也想过。”
“什么看法?”
喻锦安道:“阵我是不会看错的,至多只能传五十里,而且,只能用一次。”
“一次?那你?”
喻锦安给丹煦捂着手:“阵没错,那让事情起变化的便只剩‘人’了。”
“人?”
喻锦安抚着丹煦的手指,上面是下午新缠的布条:“你的手,是以血在地上画阵才伤成这样的吧?”
被看穿了,丹煦只好点头。
“悬崖边的阵法上也滴入了你的血,所以你才是此事的关键。”
“我?”
喻锦安点头:“那柄剑我是第一个拿的,我一点事儿都没有,你只是碰了流苏,却被吸光了气海。在你的气海被吸光同时,狐狸不仅复活了,还变得更大了。所以关键只能在你。”
他又道:“我能来此是因为你在地上所画的血阵,而你在阵中,却使传送阵多传出了三倍不止的距离,所以关键还是你。”
丹煦听着,全身的汗毛都竖起了。
喻锦安又笑:“这件事的疑点太多了,等你的蛊毒解了,咱们再去那洞里一次,查个仔细就好,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
是啊,疑点太多,可她已经没时间再去查清了。
此后入睡,一夜无话。
商貉那边,以他的速度,六十里半个时辰就能到,不过背着个人,速度慢了一倍,再加上山间确实多有阻断,如果一直直走,便会有山阻隔,翻山需要时间,绕路也需要时间。自己这个驮人的还得担心背上那个被驮的是否吃得消颠簸,为了伏玉鸾一路上休息了四次,用了三个时辰才到。这北边山多路弯,竟比从西郊回长蓬用的时间还多。
转眼便看见村口了,太阳也快下山了。
今日已是第三日了,不出意外,曲书晴今天会到,喻锦安算着时辰,在村口等了一下午。
商貉这边将伏玉鸾放下:“直走就是了,你自己去吧。”
他一路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今夜已是丹煦的最后一夜,他必须快速动身去找人了。
伏玉鸾点头:“多谢你商貉。”她有些不舍:“不知你家住哪儿?以后去哪儿能再见你?”
商貉看着她没说话。
伏玉鸾也觉自己这话说的太过直白,只好改口:“你……你别误会,只是想准备了谢礼给你,毕竟……毕竟是救命之恩。”
商貉现在没心情想其他的,但他一直是个随性之人,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日子,洒脱一日是一日:“你住哪儿?”
伏玉鸾有些犹豫,她毕竟是寄人篱下:“我……父母走的早,住在师父家里。”
商貉见她扭捏,心想人家只是嘴上说说,自己也别当真,对伏玉鸾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运功腾空而起。
他的速度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只能看见远处一个小小的影子了,伏玉鸾急了,立马对着那个快要消失的背影喊道:“淮秋,我住在淮秋喻府!”
商貉大算把伏玉鸾要去的村子留在最后,便往河边竹林走去。
他快速在竹林中游走着,却闻见了熟悉的气味。
他的嗅觉敏锐,死尸的臭气和迷情蛊的香气!
商貉既欣喜又担忧,喜的是丹煦可能就在附近,担忧则是他害怕那具散发着臭气的死尸就是丹煦。
他往气味的源头寻找,在竹林中发现了一片经过掩盖的新土,掌劲聚气,将土翻出,只见一句女尸赫然眼前。
夏天的炎热让她已经开始腐烂,蛆虫从眼眶内钻出,皮肉已被野兽啃噬得辨不清颜面,但从仅有的衣饰碎步和身高来看,并不是丹煦。
商貉捡了一根树枝,捂着鼻子用树枝翻开女尸查看,想要找找看有没有具有标志性的物件。
岑诗云身上完好无损的只剩下手腕上的玉镯,商貉将镯子取下,用布包好,准备到附近的村落中找人打探。
第五十九章(一更)
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见一砍柴农妇,他拿着手上玉镯向前询问:“这位大婶,跟您打听件事儿。”
赵家婶子身上背的柴不多,这些事原先都是赵大叔包办的,最近赵大叔受伤,引火的细柴烧完了,她便到林子里捡些,正巧遇上了商貉。
赵大婶将背上的柴放下,仔细看着商貉手上的玉镯:“这镯子这么名贵,那是普通种田人家的东西,这临近的几个村子,怕是都没人戴的起这种镯子的。”
随后她又一想,她们农户是没人戴玉镯的,平时干活不得磕着碰着,可她怎么看这镯子怎么眼熟:“不过这东西看着眼熟。”
商貉立马道:“您再看看,这是我在前面竹林里捡的,肯定是附近人掉的。”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赵大婶忽然想起:“这镯子我见岑仙姑戴着的。”
“岑仙姑?”商貉问:“那岑仙姑住哪儿?”
“就住在我们村儿,往前走不远。”
赵大婶指的路,正是伏玉鸾要去的村子。
商貉连道谢都没来得及,飞速往村子飞去。
赵大婶只见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消失在自己眼前,吓了一大跳。
伏玉鸾见商貉走后,叹了口气:“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她背着药箱,往村口走去。路不远,走了还没一炷香的时间,便远远看见喻锦安在村口左右来回走着。
伏玉鸾终于看见了个熟人,心中欣喜,朝着喻锦安喊道:“小道长!小道长!”
喻锦安顺声看去,见是伏玉鸾来了,也跑的前去迎。
这一幕正巧被阿纯姑娘看见了,她家住在村口,今日喻锦安一整个下午都在她家门口转悠,问起来只说等人,阿纯趴在窗前看着,自言自语:“等的人来了?”
随后又见,喻锦安领着一位白衣女子远远的走来:“好漂亮啊。”
两人笑着正在说话。阿纯姑娘见此情景,好奇心起,忙从后门溜出去找丹煦。
丹煦正一人躺在家中摇椅上小憩,今日吃过中饭喻锦安便说他母亲今天估计要到了,他要去村口等着。
丹煦私心里是想让小道士陪陪自己的,可也不好多说什么一面被他察觉。
阿纯来时,丹煦听见门响便醒了。
“傅家姐姐!”阿纯还是习惯如此称呼丹煦。
丹煦看门外,此时已是黄昏,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外面的一切都昏黄地不真实。
她刚一睁眼便感到一阵眩晕,今夜是她最后的期限了。
她用手撑着扶手费力地坐起,笑着对阿纯道:“怎么了?”
“小道长带了个人正往这儿来呢。”阿纯道。
丹煦心想,这么快?是喻锦安的母亲吗?
“嗯,他又说他阿娘今日要来。”
“阿娘?”阿纯吃惊道:“不可能吧,那是个年轻姑娘,长得可漂亮了,跟仙女一样。我之前觉得阿念姐姐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可跟她一比,差远了呢。”
不是她母亲,那是谁?丹煦觉得奇怪,便站起身走向门边。
又听院门再响,喻锦安与那人走入院中。
在昏黄的光线下,丹煦看清了那张不真实的脸。
她扶着门站着,低下头,躲避着那女子看自己的眼神。
“她就是病人吗?”
这曾是她日思夜响的声音,这曾是她每日盼望的人,如今算是见着了,却怕了。
喻锦安笑道:“是她。”
随后又走向丹煦道:“这是我娘的徒弟,是与我自小一同长大的姐姐,闺名玉鸾。”
他见丹煦低着头,觉得不大对劲,便要扶她。
哪知丹煦猛地将他推开。
伏玉鸾在一旁看着,有些不知所措,便也走上前来。
丹煦心中五味杂陈。
她苦笑,原来命运是如此的不公,自己在封鹤谷的地牢中受尽折磨,而自己的姐姐却变成了喻锦安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
当下心绪激动催促蛊毒发作,喉中一口甜腥喷涌而出,咳了一地朱红。
伏玉鸾一直没看见丹煦正脸,只觉得奇怪,喻锦安也不管丹煦是否抗拒,又再上前搀扶。
谁知丹煦甩开喻锦安的手,朝院子外跑去。
喻锦安心急:“你去哪儿?”
这算是死前让她见了一眼亲人吗?丹煦自嘲,她拼尽全力往前跑着,她不知道要去哪。
却在院前,见到了立在门外的商貉。
伏玉鸾再见商貉,神色吃惊。
喻锦安见他要来抢人,立马抽剑刺去!剑只在半路,便被双刀挡住,再一看,是司乾。
丹煦不敢回头,她站着背对着伏玉鸾。
商貉从袖中拿出小药壶,递给了丹煦:“吃了,跟我回去。”
她的手微微颤抖,犹豫不决。
身后喻锦安对她喊道:“丹煦!”
今日一死眼前的所有人便都不复相见了。可她见到了阿姐,才知自己心中犹有不舍,阿姐她还在,那爹娘呢?他们过的好不好?
商貉俯身在丹煦耳旁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先吃了,有事回去商量。”
这样的举动,在喻锦安与伏玉鸾眼中太过亲密了,激得喻锦安提剑再刺,司乾手持双刀与他对抗。
喻锦安此刻不再留招,司乾被压制得只能挡招,毫无出招的机会。
喻锦安一剑刺中了司乾的右肩,再抽出,一击上挑,司乾右手的刀被震落,后退了数丈。
喻锦安还不放过,他立即追上,一剑直刺咽喉,丹煦见状,挺身拦在司乾身前。
喻锦安忙收剑:“回来,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丹煦依旧低着头,她不敢看喻锦安也不敢看伏玉鸾。
喻锦安紧咬着牙关,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我说回来!”
丹煦将司乾护在身后,她的头发开始慢慢结冰,她想看看喻锦安,想看看阿姐,就当最后一眼。
“怎么回事!”喻锦安见她蛊毒发作:“不是说还有半个月吗?”
他看着丹煦,双眼通红:“你骗我。”
那是他独有的委屈语气,丹煦每次听见都喜欢的紧:“你又骗我。”
丹煦缓缓抬起头对喻锦安道:“对不起。”
随后又将目光看向伏玉鸾,伏玉鸾也看着她。
黄昏的最后一丝光亮还在地平线挣扎,丹煦口角染血笑了笑。
第六十章(二更)
伏玉鸾手中提着的药箱哐当落地,药丸药草散了一地,此时好似万物都静止了,只有眼前笑着的小姑娘还在动,她将她看在眼里,她将她烙在心里,她疯狂地像她奔去,却在要触碰到她时停住了,明明只是两字,却沉寂了八年,说出口时,也是用尽了八年间攒下的力气:“玉……衡……”
丹煦不语。她的双腿已经坚持不住了,滑落在地,坐着的她,如同一个晶莹剔透的人偶娃娃,全身挂着冰珠。
伏玉鸾也蹲下去看她:“是你吗?玉衡?”
“玉衡!你怎么了?玉衡?你告诉阿姐,怎么了?”她再也控制不住,抱住了眼前人,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碎:“怎么凉成这样?”
丹煦还清醒,不过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
喻锦安听伏玉鸾叫她玉衡,着实吃惊。
丹煦竟然是伏玉鸾的妹妹!
众人见状,也都不知所措。
丹熙动了动右手,摇出了藏在袖中的解药,这是司乾给他的那一颗。
事到如今,喻锦安也明白了,若是今天没有解药,丹煦就要死了。
他收剑将身子背过,不再看她。
伏玉鸾见丹煦拿出药丸,便帮她将药送入口中。
解药入喉,凝结全身的冰珠立刻消散了。丹煦站起,她看着伏玉鸾,冷漠地道:“我叫丹熙。”
随后,推开她,转身走向了身后的司乾
司乾只是右臂受伤,早从地上站起了。
她走时没再看他们,因为已经看过最后一眼了。
喻锦安一直背对着她,阿姐则带着不解的挽留眼神看着她,可因丹煦的冷漠,也未再出声。
已经够了,这样就可以了。
偏偏是她,偏偏是伏玉鸾。
在阿姐抱住她的一瞬,她不想死了。
山洞里的那柄剑还在,阿念姑娘还没找回来。
她有太多的人,还不能放弃。
大哥还在等我回去,阿姐还在……
她还有自己向往的未来
我不能因为异蛊而死!
这本就是她看不起的小虫子罢了,是种了数十次,次次被她烧得渣都不剩的劣质毒药罢了。
还有……
她终是忍不住回头再看了眼喻锦安。
现在死了,就没有以后了。
那最后一丝亮光终是落下了,小院中,只剩下了喻锦安与伏玉鸾两人。阿纯姑娘躲在房中不敢出来。
喻锦安看了看伏玉鸾,随后转头对着门内道:“人都走了,你还不回家去。”
阿纯姑娘才跳出来,跑走了。
伏玉鸾眼里还有泪,她看着喻锦安道:“小道长是在哪儿遇上她的?”
喻锦安道:“跟谁都别提起了。”
“她是我……”
“不是。”喻锦安打断她:“没有承认都不是。”
喻锦安拍了拍伏玉鸾的肩膀:“别忘了,你的命是从紫剑仙手下捡来的。我们都还活着,总有再见面的一天。”
“那师父来了怎么说?”伏玉鸾道。
“我向她解释。”
曲书晴在一个时辰后也到了,她感觉到了伏玉鸾与喻锦安之间的冰冷气氛,两人如霜打的茄子,都蔫掉了半截。
“怎么了?病人呢?”
喻锦安敷衍道:“来那么慢,早死了。”
曲书晴不相信:“死了?”她转头问伏玉鸾:“玉儿你说。”
伏玉鸾配合着喻锦安点点头。
“说什么说啊,当天晚上就死了,我都给埋了。”喻锦安道:“不信我带您去看。”
曲书晴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怎么都不相信喻锦安的话:“那你还喊我来?”
喻锦安扶着曲书晴坐下又给她揉肩,摆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对她道:“你知道死的是谁吗?”
“我认识?”曲书晴道。
喻锦安点点头。
“你认识吗?”
喻锦安摇头:“我不认识。”
曲书晴狐疑地看着喻锦安:“那你怎么知道我认识?”
喻锦安将悲伤神色掩盖得一丝不剩,只留了一副平时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她告诉我的。”
“说了什么?”
喻锦安晦涩一笑,模仿起了岑诗云的口气:“铭怀师兄,你不记得我了?”
曲书晴瞬间瞪圆了眼睛:“她!死了?”
喻锦安点点头:“嗯,死了。”
“怎么死的?”
“中了蛊,被毒死的。”喻锦安昨天去竹林时,岑诗云的尸体已经被野兽吃的只剩骨头了,内脏一点儿不剩,看不出心口的掌伤。
曲书晴坐下,若有所思:“她……她会中蛊?她可厉害了。”
喻锦安点头如捣蒜:“对啊,我受伤了还是她救的呢。”
“你受伤了!伤着哪儿了?”曲书晴忙问。
喻锦安成功转移了话题,连忙指着自己的肩膀:“这儿,可疼了!娘你帮我看看。”
当夜,曲书晴与伏玉鸾睡在了内室的通铺上,喻锦安在丹煦的床上睡着。
他在枕头上找到了一根微微打卷儿的头发,他抱住了枕头将头埋在了被中。
翌日晨,喻锦安随着曲书晴与伏玉鸾一起,踏上了回淮秋的路途。
曲书晴所带的随侍名叫喻昆,是父亲捡来的孤儿,随了喻姓。今年不过十五岁,虽然寡言,可做事利索,修习方面也很有天赋。
他为人安稳,从不逾矩,昨夜也坚持睡在马车上守夜。
回程的路上,曲书晴特地交代道:“别告诉你爹。”
喻锦安假装八卦道:“她真是爹的师妹?”
曲书晴点点头。
“那怎么道宗名册上没有记录?真是师妹,那可是掌门的徒弟啊。”
曲书晴压低了声音:“被除名了。”
“她做了什么?”喻锦安问。
曲书晴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外公揪着不放,就……你也知道你外公的个性。”
喻锦安猜了个大概。应是这岑诗云做了什么破坏自家父母感情的事儿,被母亲告到了外公那,自家那个外公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这样一来二去,不死都得扒层皮。
喻锦安笑了笑:“只是除名?惹了外公,还能活命?”
曲书晴敲了喻锦安一个栗子:“瞎说什么!”
当年喻寻竹大婚,普元真人带着门生们参加婚宴,谁知花烛夜先入洞房的不是喻寻竹,反倒是岑诗云偷偷摸了进去,她当时气极攻心,一心只想杀掉曲书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