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一章 疾杀!
两人这一次的狩猎行动,貌似中间差点就出了岔子,但事后去看,无论过程还是结果,其实都算是接近完美。
接下来该轮到周昂狩猎了。
按说周昂完全可以如法炮制,而事实上,刚才的例子也说明了,这样趁着妖怪睡着的工夫发动偷袭,的确是更容易得手。
但这个时候,周昂的痛点就一下子又来了——他到现在都不会穿墙术!
于是,他只好在桑弘略带讶异的目光中,很羞赧地抬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的妖怪居然没醒。
这可就太好办了!
随着自己创造的小法术随手施展,整座房间都被封闭了起来。
“桃夭”在手,周昂悄悄摸到床前,只稍稍打望一眼,便确定了位置,随即他心中默念一声“凝滞”,以防对方猝然惊醒,随后便是一匕狠狠刺下。
那床上的妖怪霍然瞪大了眼睛,但却受困于“凝滞”,一时间根本无从反应,而接下来,它已经没有力气和时间去反应了。
这袭杀……顺利到叫周昂都不敢置信。
片刻后,眼看这妖怪气绝,周昂拔出匕首,静等着对方的化形术失效,蜕变成了一只黑灰色的野猪。
然而叫周昂失望的是,这家伙却并没有妖元浮起来。
周昂等了片刻,诧异地拿匕首拨开对方的耳朵,瞥了一眼那耳后,却见是七品妖怪无疑——旋即他才想起来,妖元真的并不是必备的。
不得不说有些失望。
周昂犹豫片刻,一边想着这野猪体型不小,估计不好拿,一边却又忍不住生出另外一个想法来:这杀起来也太顺利了,自己要不要再寻一个屋子下手?
他正想着,忽然感知到自己设下的禁制被触发,忽然回头,却见桑弘已经出现在房间里,小声道:“有人!”
周昂吃了一惊,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的,当下便同桑弘一道,藏身在虚掩的门后,顺着门缝向外看——果然就见有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比比划划地聊着天,正冲这边的一排房屋走过来。
两人本来屏息以待,但却发现那两人竟是直奔另外一间房而去!
而那间房,赫然正是周昂和桑弘刚才联手击杀了那只狼妖管事的房间!
“不好!”
两人心中几乎同时冒出这个想法来。
彼此对视一眼,且各自心中纷纷闪过各种计划。
趁夜袭杀之时,自然轻松,但那是因为对方生活在这样的一座全都是妖怪聚居的大城里,而且这里有规矩、有王法,使得它们近乎失去了警惕之心。在彼辈毫无防备之下,要得手当然不难。
但如果彼此真的当面对战,面对这帮至少七品的妖怪,无论周昂还是桑弘,可都没有什么必胜的把握!
更关键的是——这里是妖城!
一旦闹出一丁点动静来,等待着两个人的,就很有可能会是几十几百妖怪的集体包围或追杀!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对视一眼的工夫,约莫半秒钟都不到,周昂一抬手,悄无声息地取消了这屋子里的禁制,以防那两只妖怪靠近之后会察觉到这道禁制。
而与此同时,为了防止屋子里此刻浓重的血腥气外泄,周昂又紧急以“桃夭”内的力量,封锁了这房间内的气流。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桑弘打了个手势。
他的大拇指往那边的房屋一指,同时作势两只拳头从两边往中间一怼。
周昂无声点头。
下一刻,桑弘的身体忽然就凭空消失了。
而周昂又将刚收起来的“桃夭”拔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摸到腰囊内的那道符,将它取出来,塞进了袖子里。
禁制一旦撤销,院中边走边说的两只妖怪的对话声,立时就传了过来——
“这如何又怪到我身上?不与你说了,你我只叫了老狼起来,一同去回本!”
“只恐老狼也不是胜手!俺与你说……且住,吾怎么觉得有些不大对?”
“哪里不对?”
就在这个时候,周昂及时的收回目光,缩回了脑袋,但他依然能清楚地感知到,似乎有一抹视线,直接便落到了自己所在的房间这里了。
“这只妖怪的感觉实在敏锐!怕是要遭!”
周昂心里这么想着,就听见外面那只妖怪道:“吾刚才忽然觉得,怎么有些不大对的样子?这院子里……”
另外一只不耐烦起来,“你是输傻了吧?”
“你才输傻了!”
脚步声终于再次传来。
周昂遥遥地根据两人的脚步声,推断两人已经到了那狼妖的门前,不由得当即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中匕首。
砰地一声传来!
周昂当即轻巧地拉开门,一纵而起!
想想都知道,那狼妖房间里的血腥气,只要被推开门,就是绝对无法遮掩的。因此桑弘只会选择在对方推开门的一刹那,猝起暴击!
闪身出门且一跃而起的瞬间,周昂清楚地看到,那桑弘竟真的是第一下就击中了当头的那只妖怪,而第二只妖怪还在愣神中,正在下意识地闪躲,为的也仅仅只是避开自己同伴的撞击而已。
机不可失!
这个时候,一把短短的匕首实在是不敷使用。
但周昂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用一张符把珊瑚剑召唤进来,因此绝不敢浪费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去尝试。
他只是把自己的实力发挥到了极致,直奔那闪躲中的家伙。
那妖怪却居然正好半转过身体,眼角余光也正好及时的捕捉到了一抹残影。
忽然,那一抹残影似乎是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上,无声地破碎了。
这来自对方仓促之下施展的妖法——“屏障”!
但它阻挡的,却只是周昂的一道幻影而已!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周昂忽然就已经出现在那妖怪的身侧,不但身体飞速地逼近,手中匕首更是直奔对方心窝。
对方似要闪躲,动作却忽然僵硬了一下。
噗的一声,匕首刺了进去,但对方却已经摆脱了“凝滞”的束缚,一拳径直地击向了周昂的颈侧——这一下的力量,即便明显只是仓促的反击,却依然是如此之大,尽管紧急之中,周昂已经抬起手臂格挡,但几乎是在被击中的那一刹那,他根本无力拔出匕首,整个人便已经倒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伴着“咔嚓”一声传来,周昂蓦然感觉到一股剧痛,当时便知道,自己的手臂竟是被对方这一下反击,给直接打断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体刚刚飞起,手中却有一道符忽然一亮。
下一刻,他的胳膊忽然完好如初。
但对方的身体上却蓦地亮起一簇细小的光芒——周昂忽然捕捉到一抹一闪即逝的信息。
不需要去观察结果,他直觉地便知道,这是来自刚才那道符的反馈!
那道符成功了,却也失败了。
它让自己的身体复原如初,但却在作用到对方身上的时候,因为对方已经事先有了提防,而自己这个制符的修行者水准又太低,因此被对方直接破掉了。
所以,它成功了一半。
作为制作者,自己并不会遭到这种失败的反噬,但作为使用者,自己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点比较细微的反噬。
“嗷呜……”
终于有第一道吼声撕裂了这安静的夜。
周昂的身体砰地一声落地,却是触地即起,随着他手中的一道符瞬间亮起,下一刻,一道暗红的长剑忽然凭空出现。
周昂身在半空一把抓住,顿时信心大增。
但很快,他却迎头撞上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不但应声坠下,还险些被自己手里的珊瑚剑割断了脖子。
但与此同时,那胸口仍带着匕首的妖怪,却在踉跄了几步之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它口中“呵……呵……”了两声,口中已经有鲜血漫溢出来,那凶狠暴戾之极的眼睛,也渐渐黯淡了下去。
但与此同时,同处一座庭院之内的另外几间房屋内,已经有暴喝声响起来了。
这个时候,一路暴起追击的桑弘已经再次得手一招,对方虽然暴喝连连,却苦于从一开始处于劣势,此刻只能被动挨打和闪躲。
忽然,他的手里也亮起了一道符。
伴随着这道符的亮起,正在破门而出的几只妖怪的动作,都是不由得为之一滞——他忽然扭头,对周昂道:“分开跑!各寻生路,莫要回顾!”
“你我兄弟有缘再见!”
这个时候,当然硬抗不起了。
“好!”
周昂扭头瞥了一眼院中的那三只大水缸,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纵身一跃,似要蹿上屋顶,从房顶逃走。
与此同时,那桑弘仗着自己正占上风,一击得手之后再不犹豫,直接拧身往另外的方向疾掠而去。
“吼……”
一道硕大的身影飞速掠起,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向周昂的腿,看样子是试图把他从半空中拉下来。
它跃起的速度极快,周昂身在半空,只能奋力地向下挥出一剑。
那妖怪显然怒极,也自信之极,竟是不闪不避,大手仍是奋力地向上抓起。这一刻,周昂直觉地感觉到,它似乎能够一把抓住自己的剑!
但与此同时,一块体积硕大的石头竟凭空出现,劈头砸下。
那人虎吼一声,无奈地一拳打向石头。
砰的一声巨响,如同爆炸一般。
那体积足有好几个立方,重量估摸也有好几吨的巨大青石,竟被它一拳打爆,登时间碎石飞溅。
但这个时候,它却也只能无奈地坠落下去,错过了抓住周昂的关键时机。
于是周昂就在那碎石飞溅之中,一跃上了房顶。
而就在这院子后面的不远处,却好便有一条小河,曲曲弯弯地通向这司马府后花园的小小湖泊。
当身后另外两只追着周昂的妖怪也已经一跃飞上房顶的时候,周昂已经过了屋脊,脚底在屋脊上一踹,他根本不给追自己的妖怪们留下丝毫的机会,当即身体飞起,向着下面的小河扑了下去。
…………
匆忙间已经越过了好几座院子,抓住片刻的时间回望的工夫,桑弘发现自己吸引了足足四个追捕者,而各处院子里的妖怪们,此刻都已经被惊醒,可想而知,要不了多大会儿,自己将会面临至少几十只妖怪的围剿了。
甚至,这个时候,这座司马府的主人,估计也已经被惊动了!
扭头向那刚才两人合作杀妖的院子回望一眼,他眼底的神情不由得为之一黯,心中默默地想到,“周兄弟,希望你能逃出去吧,老哥真的就只有这点本事,对不住你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一个侧身,向旁边一躲,避开来自背后的可能的攻击,同时扬声大笑,“哈哈哈……就只有你们几个吗?不够大爷杀的呀!姓马的呢?去叫你们那位司马老爷来,大爷这次来,就是奔着他来的!”
他这边一喊,在夜里远远传开,顿时有许多妖怪怒吼着,纷纷被吸引到了这边来——甚至就连那边,亲眼看着周昂一跃入水之后,明明小河清浅,却偏偏不见了他丝毫踪影的妖怪,也是被刺激地吼叫连连。
其中一只妖怪怒吼一声,“他们一定都是人类!竟敢入咱们妖城,定是跑不掉的!你在这边找,吾去先杀了那个人类!”
说完了便一怒而起,也直奔桑弘的大笑之处而去了。
但是,就在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妖怪奔自己的方向而来之后,那桑弘却根本就不敢稍停,再次向前飞奔片刻,眼看各处涌出的妖怪马上就要把所有的去路都给堵死了,当下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巧的椭圆形琥珀来。
“尔等蠢物,速去叫了那匹马来!哈哈哈哈……”
“吼……”
“杀了他!”
啪的一声,琥珀被捏碎。
倏然间一道光影闪现,就在已经有超过二十只妖怪形成的合围圈内,桑弘的身影,伴着他的大笑,忽然消失了。
众妖怪愕然片刻,顿时便纷纷地怒吼连连。
而就在这个时候,刚才两人联手杀妖的庭院里,那三只并排放在庭院中的大水缸的其中一个盛满了水的大缸里,却有一个人悄悄地探头出来。
发现庭院里的妖怪此刻已经走了个一空,他当即一跃而出,直奔地上的那只野雉的妖尸而去。
一把拔出“桃夭”,四下里看,却发现它的妖元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当下的时间已经根本容不得他多做思考,顺手拎起它的妖尸,他一个疾掠,闪身便进了那猪妖所在房间。
而当他一手拎着野雉,一手抓住了那猪妖的后腿的时候,却又忽然犹豫了一下,丢下它们,就要再次出门。
但将要出门的那一瞬间,他却又站住,伫立片刻,最终他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桑兄,希望你已经跑出去了!有缘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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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二章 收获
月光熹微。
漆黑的房间内,忽然有一抹光影扭动,片刻之后,周昂出现在了他离开时的地方——随后便是“砰”的一声闷响,却是一只灰中带黑的野猪,落到了地上。
叮叮当当,把手里的长剑和匕首都随意丢到地上,周昂松了口气,随后手指一捻,室内的蜡烛忽然就无火自燃。
片刻之后,烛光大亮,整个房间变得明亮了起来。
刚才那一番鹰起雀落一般迅速的战斗和逃亡,虽然过程极为短暂,但对手们所带来的压力,却毫无疑问是周昂生平至今最大的一次。
也因此,给他带来的消耗是着实的不少。
不过好在,此时自己已经平安回来了。
那猪妖和雉妖的妖尸,还在不断地洇洇流出血来,周昂顺手捏个法诀,将它们都暂且封印住,这种封印虽不甚讲究,甚至伸手翻动一下就会打破,但暂时用来无妨,一来阻止血腥气的蔓延,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减缓它们的朽坏。
做完这一切,周昂很快找了一块细布来,拿起自己的珊瑚剑,细细擦拭一遍,然后又把“桃夭”上的血迹细心地擦掉,这才又重新都收起来。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周昂才真正的得以松一口气,也才有心思把目光重新转到那猪妖和雉妖的妖尸上去。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心思去翻检那只野雉妖的妖尸——其实他还蛮好奇的,狐妖狗妖熊妖等等,耳后有一根两根三根不等的特殊长毛,可供辨认品阶,但这野雉说白了就是野鸡而已,它的身上莫非还能长出跟狐妖它们类似的毛?
结果翻过去一看,那通体以红黑黄三色羽毛为主的野雉妖的颈侧,竟有两根洁白洁白的羽毛——它一看就知道与寻常的羽毛绝不相同。
也就是说,这是一只八品的雉妖。
回想起刚才这雉妖在猝然遇到攻击时所爆发出的惊人实力,周昂满足地叹息了一声之余,自觉这野雉妖虽然只是八品,但杀死它所带来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却是扎扎实实地远超那只七品的猪妖!
只是随后他却又忽然忍不住想到:虽然被圈禁在妖境之内,使得很多妖怪都失去了在自然环境下,或者是在人间界时候的警惕,但它们的实力,却依然是如此的强悍。如果彼此公平对决,自己还真未必有把握拿得下这只野雉妖。
但旋即他又想到: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真正公平的对决呢?
不是你狩猎我,就是我狩猎你!
易地而处,难道对方会因为自己当时有点拉肚子导致体力不支,就放过自己,等自己拉肚子好了再出手?
纯属无稽之谈!
这么一想,他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等他从这遐想中回过神来,盘点自己的收获,觉得这一趟进入妖境,虽然惊险不断,而且竟是足足耗去了整一日一夜的工夫,但收获也算不小。
尤其是从那桑弘口中,得知了不少自己很感兴趣却暂时无处得知的信息,等于算是帮自己打开了真正去了解妖境的一扇大门。
当然,比较遗憾的是,最后大家分开、自己回到人间界,实在也是太过仓促和狼狈了一些,到现在自己也不知道桑弘的情况怎么样了。
只是根据他是一个多次进出妖境,甚至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一个专职猎人的角度去推测,他应该是有着自己的自保法门,所以虽有担心,但相信他应该能顺利地逃脱此厄。
另外……这一次倒是收获了两只妖尸不假,但居然连一份妖元都未得到,也算是殊为遗憾的一件事了。
不过这些事情都不着急,反正自己进出妖境还算随意,既不像那些大宗门的弟子一样,进出的机会极为难得,也不需要像桑弘那样,需要像某个组织交纳一大笔“租子”,才能得到机会。
所以,想要什么,以后再进去就是了。
只是有一点,叫周昂一旦放松下来,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跟镜子沟通一下——“镜子兄,那桑弘所说的坐标,不知道你听到了没有?”周昂掏出镜子,对它道。
镜子毫无反应。
“你带我进去,也是用坐标定位的吗?”
“那下次送我进去,可不可以不要选那么高难度的坐标?下次就还送我去此前那次的地点可以吗?就是狗妖和獾妖那个村子?”
“我的确是想进去猎杀妖怪,但我不想要那么高难度的副本啊!”
一如预想,镜子连一点反馈都没有。
最后依然如故,还是周昂在自言自语了一番之后,无奈地把镜子又收了起来。
…………
天色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周昂把外裳换过,估摸着已经到了坊门打开的时候,便收拾好东西,把那两只妖尸,并自己的珊瑚剑,也都留在房内,便施施然出了门。
等回到归德坊拍门,陆春生打开门来一看,竟是周昂回来了,顿时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旋即一边让开大门,等周昂进来了,欢喜地跑去后院的门口往里报喜,一边又赶紧回头,招呼陆进给周昂打水。
大个子陆进打了水来的工夫,后院的周蔡氏、小丫头周子和,和陆进他妈陆袁氏,都已经纷纷来到了前院。
周昂这一走就是一天一夜,此前却没有留下丝毫消息,而且陆进回来一说,周昂也并未去县祝衙门,自然不免叫家里人格外担心,还以为周昂出了什么事情。
此刻人已回来,周昂寻了个理由,解释自己有些特殊任务要去做,好歹叫内宅之人逐渐放下了心来。但周蔡氏还是叮嘱他:“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你是官家的人,我也无法拦你,只你出门之前,好歹总要留个口信与我!”
周昂闻言认真地应了,又一再安抚、保证,周蔡氏这才去了惊忧,脸上露出些喜色来,又带着周子和回后面洗漱去了。
这边周昂洗了把脸之后坐下,却是把陆进叫过来,问起了昨天一天衙门里的情况。
***
对不住更晚了。
年关临近,各种各样的事情一下子就开始多了起来,人情礼往啊,老同学回来了,等等之类,不可避免,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更新时间不稳定,甚至有可能哪天喝大了没写出来等等,实属难免,在此提前恭请诸位读者大大体谅、海涵一二!
小刀多谢了!
第一〇三章 善!
上午,陆进依然自己一个人去了县祝衙门。
他可不像自己的家主周昂,可以一天里只上半天班,而且就这半天班,他不来也没人说什么,别说上官不问了,就连同僚们也都不以为意。
更有甚者,他就这么弄,中秋节的福利依然是整个衙门的第二档。
只稍稍略次于县祝高靖一人而已。
但那是因为他的重要性,和对整个衙门的贡献,丝毫都不会因为他的缺班而受到影响——单说贡献,自他入职县祝衙门以来,甚至是超越了其他所有人的。有好几个月,整个县祝衙门的功绩其实都是他自己占大头,甚至是独占!
而且他还特别愿意分润自己的功劳给所有同事!
这种情况下,别说他过去基本上都是每天中午准时来衙门了,就算他一直不来,同僚们也只有念他的好的份儿,谁也不会有什么不满。
对于这些,陆进作为门人,只是满满的骄傲,一个作为周氏门下之人的骄傲,却一点都不羡慕——那是能羡慕得来的吗?
那妖怪是好找啊,还是好杀啊?
谁都知道就在此刻,就在翎州城里,就必有妖怪,不可能一只都没有,有能耐你去找出来呀!
再说了,就算是那只八品的熊妖得了失心疯了,自己跑到县祝衙门里了,剑给你,你上呀,你能靠自己杀死它吗?
这根本就是羡慕不来的!
所以,陆进只是做好自己该做的那一份。
他作为官方修行者中的新进者,一来的确正在兴头上,对衙门里的各种事务都极为好奇、极为上心,二来对自己现在的身份、前途,得来倍觉感恩,极为珍惜,三来他性子里就带着一份憨厚诚恳,做事情唯恐不够用心用力,也唯恐对不住家主的这一番提携与拉扯,丢了他的人。
所以迟到早退之类,在他而言是绝无可能的。
就算不用留在衙门里值夜了,他每天也总是早早到,迟迟走,不拘上司处高靖杜仪等,有什么吩咐,他一定尽心竭力,就是其他的官方修行者同僚们,谁有什么事情要他搭把手,他也从不推拒,简直随叫随到,做事尽心尽力。
今天也是这样。
他来到县祝衙门的时候,门才刚打开,他也不善言辞,路过门口的时候,几个过去作为同僚,现在地位已经比他低了一截的看门小校冲他点头哈腰地问好,他都是亲热而又客气地憨笑着回应,等到了公事房,同僚们还一个都没来,他就一个人默默地挑开炉子,坐上水,然后开始打扫。
这些活儿,其实不必他来做。
县祝衙门有钱,仆役也不少,光是定点就在这座跨院里服侍的仆役,就足有五个人,洒扫庭除烧水倒茶的事情,都尽有仆役在呢。
但是,一来他从小被陆春生用棍子打着长起来的,早就习惯了手脚不闲,既然来了,就下意识地找活儿干。
二来他总觉得,自己现在虽然也有资格在这官方修行者们的公事房里拥有一席之地了,但那都是来自家主的提携。
事实上自己不但身无寸功,而且还大字不识,真的是并不够资格跟家主的那些同僚们并列——是的,虽然卫慈啊冯善啊方骏啊他们,并不会因为自己是出自周昂的门下,又是新进之人,而对自己有丝毫的瞧不上,但直到现在,他也始终都觉得,自己是真的不够资格他们并列的。
他觉得,那些人都是家主的同僚——或许高不了一级,但高半级总是有的。
所以呀,既然自己地位最低,做一些仆役该做的事情,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
过了不大会儿,陈翻果然就第二个来了。
他来了正好看到陆进的房间大扫除收尾,便不由笑道:“老陆你真是……我觉得我每天都已经尽量早来了,还是落在你屁股后头!”
在县祝衙门的官方修行者而言,他俩进来的时间不差前后,不但都是杜仪带出来、一脚跨进修行者门槛的,而且还都跟周昂关系密切,陈翻对周昂言必称大兄、毕恭毕敬,陆进则干脆是周昂的门人。所以,他俩其实是最能找到平等感觉的,平常时候,也算是最为投契。
然而陈翻是读书人出身,识文解字,颇有谈吐,但陆进却不善言辞。
他闻言也只是直起身来,憨憨地一笑,道:“我习惯早起了!在家也闲不住,吃过饭就来了。”
陈翻笑笑,问:“大兄可回家了?”
陆进点头,说:“他说他下午过来。”
陈翻颌首,见他还在忙活,反正知道劝说也没用,就干脆也伸手帮忙。如此两人把屋子扫了一遍,仆役们才陆续吃过早饭来了,见两位官老爷在干活,赶紧把东西接过来,往屋子里稍稍地撒一点水,又把那些书案逐一擦擦抹抹。
却好水烧开的工夫,其他人也就陆续的来了。
于是陆进和陈翻开始忙着给大家倒水、冲茶,有人随口问一句周昂可回家了,陆进依然是那样子的回答,说他下午过来,于是大家也就不再追问。
虽然周昂过去这段时间,每天下午必会过来,昨天偶尔缺勤,也没提前给个说法,是会叫同事们多少有些诧异的,却也无人在意。
一来大家不觉得他会遇到什么凶险,二来也不会有人介意他的缺勤。
很快,屋子里就坐满了人。
仆役们收拾完了,退下去了。
于是大家就又开启了闲扯模式——此前大家开会,高靖采纳大家的建议,做主定下了各种方略,又是城内加紧布控,又是城外多多巡走等等,大家都认真地去做了,但什么都弄了一遍,依然没有收获,无奈之下,大家还是只好撤回来,坐在在公事房里喝茶、闲聊、推牌九,等着案子自己出现,或者线人处的消息。
刘瑞来的偏晚。
一进屋他就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说:“刚才来的路上,碰到郡里那边一个认识的,好生得意对我说,‘这个月你们县祝衙门那边,怕是要打空票了吧?’,真是气死我也!”
所谓“打空票”,大家都明白,就是每个月的照例汇报的公文上,实在是没什么可写的,只能自己检讨——意思就是本月的工作业绩是零。
这当然是一种嘲讽!
不过县祝衙门跟郡祝衙门向来不怎么和睦,彼此争功、抢案子抢到快要开打的场面,也早就不是一次两次了,对于来自那边的嘲讽,只要不是被人当面说到自己脸上,就已经有了很强的耐受力了。
所以刘瑞这么说,屋子里的官方修行者们虽然也气愤,却更多的还是无奈,方骏就叹了口气,带着些不屑地说:“那帮鸟人,你别搭理他们,过去几个月,咱们衙门哪个月不是郡中翘楚?也就这个月打空票而已!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但卫慈闻言却皱着眉头,道:“不大对!此前也没听说郡里有什么斩获呀!按说大家要都是两手空空的话,他做什么来嘲讽你?”
他这话一说,大家都是一愣,旋即都明白过来了。
刘瑞更是一拍大腿,当即便道:“可说是呢!回来这一路,我先是气不忿,想着想着,就逐渐咂摸出来,估计昨天他们郡里有所斩获?”
离得近的,此时不免交换个眼神儿,彼此眼中都有些无奈加颓唐。
刘瑞自不可能编这方面的瞎话,所以,这个分析几乎是必中的了——方骏大约是最后一个明白过来的,无奈地皱着眉头,自嘲,“那完了!最迟不超过明天,郡里必然会下公文申斥了!这帮鸟人,每个来由都得找机会敲打咱们,何况如今这个情况?”
于是大家要么哀叹,要么无语。
陆进此刻坐在属于自己的最门口的地方,只是听着大家的对话,却并未参与进去——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这等场面也可以算是这公事房内的常态了。
一来郡县两级衙门不睦,彼此都有别苗头的心态在,偏偏郡里官大一级,只要占了上风就动辄公文申斥。
二来最近半年以来,县祝衙门几乎每个月的成绩都是优等中的优等,大家的心气儿都高高地提起来了,容不得不如人。
三来最近一段时间,衙门里又是陈翻陆进等人新进,又是刘瑞升了第八阶,而且方骏方伯驹也已经有了晋升的契机,目前只缺一份功绩来换取丹药,也刺激得大家都是干劲十足。
但偏偏这个时候,想尽了办法去找,却无奈一个妖怪都找不到,找不到妖怪,自然就拿不到功劳——屡挫之下,大家不免丧气。
果然,过了没多久,二堂那边就传来消息,郡祝衙门来人了。
当然是下公文来申斥来了!
公文自然拗口,但意思其实特别简单——这八月份都快过去了,你们的成绩单呢?你看看我们,昨天颇有斩获,拿下了一只八品的鼠妖!你们翎州县有十位官方修行者,一天天的都在干嘛!空食禄米不干事啊!要你们何用!
既然是公文,还是对整个县祝衙门的申斥,县祝衙门接了公文之后,当然要走流程,来对全体的官方修行者宣读一遍。
照例还是杜仪来干这份差事。
公文读罢,大家都气得不行。
对此,杜仪自然也是无奈,因此读罢之后,等大家发泄几句,他还是只得安抚,道:“也就是这一个月嘛,没事的,咱们下个月多多用心就是了。郡里毕竟是上司,此时有功在手,来封公文申斥一番,也属情理之中,都不必在意!”
大家虽然无奈,也只得凛然尊奉。
就在这个时候,杜仪要走,却又忽然想起来什么来似的,站下脚步,看向自始至终低头沉默的陆进,问:“阿进,子修兄昨日没来,你昨晚回家,可曾见他?”
陆进闻言不敢坐着答话,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摇头,道:“我家主人是今天早上回的家!”
杜仪愣了一下,旋即眼前一亮,“早上回来的?”
陆进点头,“早上。”
杜仪又问:“他昨天何时出的门?”
陆进想想,道:“早上吃过早饭!”
杜仪的眼睛越发亮了起来,问:“这么说,他走了一天一夜?”
陆进点头,“一天一夜。”
杜仪又问:“他回来可曾说自己做什么去了?”
陆进道:“他说是……公务。”
“啪”的一声,是那边卫慈忽然拍案而起,旋即哈哈大笑。
“妙哉!妙哉!真不愧是子修啊!”他笑着说。
此时杜仪也已经笑了起来,冲陆进点点头,然后才对屋子里反应各个不一的众人道:“子义知我,亦颇知子修!”
这个时候,大家陆续都明白过来了,一个个或目瞪口呆,或满脸欣喜。
“不会吧?”
“大抵应是如此!”
“阿进,你家主人回家时,表情如何?他可曾说了什么?”
“呃……表情……表情……轻松?他只是问了问昨日衙门里的情况,我一边说他一边点头,别的倒是没说什么。我临来之前,我家主人告诉我,他下午来!”
“脸上带笑否?”
“呃……带笑。”
“神态轻松?”
“呃……轻松。”
“只说下午来?”
“呃……是。”
“善!”
“善!”
“美哉!”
“每到事急,子修必然出手!”
“确是如此!”
“呃……诸位为何如此抵定?我大兄虽则厉害,但是,他也不一定是去猎妖了吧?诸位如何能凭陆兄只言片语就……”
“哎!阿翻你有所不知!有所不知了!”
“哈哈哈!老子要升第八阶啦!哈哈哈哈哈!”
“子修是个严谨之人,行事必循法度,从不误事!岂有连个假都不请,就忽然不来的道理?以他的能为,整一日夜方回,定无空手之理!”
“哈哈哈,你不用解释啊子义,等下午子修兄来了,彼辈自知!”
…………
一室欢腾,众皆欣欣然。
杜仪亦拊掌,一脸赞叹,待众人议论稍定,他道:“噫!我现在就回去写份草稿去,等子修兄下午一来,稍加改正,就可以报送郡里了!”
顿了顿,他道:“务求令长官们今天就能看见!”
众人闻言皆大笑称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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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四章 妙哉!
近中午时分,周昂准点儿到了县祝衙门。
打卡,蹭午饭。
身后跟着一辆车,破毡布蒙在车上,叫人看不清装了什么。
周昂带路,陆春生仍旧是把车子赶到了衙门的侧门,从马厩那个方向进了衙门——消息一传过去,三分钟不到,这边车子也就刚停好,周昂一回头,发现所有人全都到了,除他之外的十个官方修行者,一个不落。
周昂一下子就全都明白了。
也不费话了,没必要寒暄什么,把陆春生打发到马厩那边去等着,看看院子里的仆役也都早就被远远地打发开,他直接就揭开了毡布。
硕大一只野猪!
灰白的底子,黑色的斑块,体型一看就精干而不肥硕。有獠牙,还不短,即便已经死了,七窍流血、胸口也是黑乎乎的一团污血,但一眼看过去就叫人知道,这野猪哪怕是没成精,也是大山深处足以跟吊睛白额虎硬撼的存在。
就是俩字:野,悍!
毡布一揭开,大家齐齐地倒吸一口凉气。
片刻之后,就开始乱纷纷地围上来。
方骏最是着急忙慌,惊叹于这只野猪妖的体型之大、体态之凶悍之余,第一个就抢着过去,扒拉开猪耳朵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周围几个看见的,又是齐齐的倒吸一口凉气!
“乖乖!”
冯善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声。
除了他之外,看清了猪耳朵后面那三根特殊的毛的人,竟再无人出声。
一时间,明明十几个人站这儿,偏偏气氛说不出沉默与吊诡。
这是一只七品妖怪的妖尸,而且还是一只体型如此硕大、连死了都自带几分凶悍的七品猪妖的妖尸,给它的天敌和对手们,所带来的天然的震撼。
高靖和杜仪也很快就过来看——看清的那一刻,两人也都是无语,高靖下意识地就挺直了脊背,紧紧地抿起了嘴唇,一脸肃然。
片刻后,他抬头看向周昂,那眼睛的光,复杂之极。
惊叹、羡慕、不能置信……等等等等。
最后才是一种询问的感觉。
周昂没等他说出来,笑了笑,道:“巧了!”
又是巧了!
高靖的嘴角抽了抽。
他本就不是那种没有容人之量的上司,周昂不但是他亲自引入县祝衙门的,最近几个月更是频频给他带来惊喜、带来功绩,他对周昂,绝对是信之、服之、宠之、纵之、重之、任之,这个时候,对于再次给自己带来惊喜的这位麾下大将,他当然不会有任何的不满。
只是……他也绝对不会相信“巧了”这种话!
方骏像个傻子一样,过了好大会儿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却是忽然扭头看着周昂,道:“七品的这个……这大家伙……杀的时候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没感觉呀!”
“是不是……是不是……我是说……就好比你把一个小娘们摁那儿,特别好看,特别媚的那种,剥光了,摁那儿,你就啪啪的……是吧?到最后,那一下……对不对?是不是那种感觉?”
周昂无语。
众人皆笑。
大家这一笑,气氛渐渐就缓和过来了。
震惊虽则还是震惊,但初见之下的那种震撼的感觉,毕竟还是被冲淡了——毕竟大家都是官方修行者,妖尸见的是真不少。
但方骏见众人笑,反而着急了,“你们笑什么呀!我说的是真的?这……七品呀!这么大个儿,这得多厉害你们知道吗?”
“不对,你们知道的呀!这是入他娘的七品的大猪啊!”
这下子没人笑了。
方骏这种震撼的感觉,众人又何尝没有呢?
妖怪妖尸都是见惯了是不假,就算是新进如陈翻陆进,此前也跟着见识到了众人击杀狼妖的过程,就算是比较废如卫慈,没什么本事亲自动手击杀妖怪,可妖尸也见过至少几十了,再说了,前不久周昂刚用这同样的一辆车拉来过一只熊,大家也都是见过的——当时也是都震撼的不行了!
然而,野猪,獠牙,强壮,凶悍,最关键的是,七品!
当这些元素凑到一起,饶是见惯了妖怪凶悍的他们,也是不由得不瞠目,不由得不震撼。
这个时候,近乎总结一般,杜仪道:“如此凶悍的妖怪,也就是子修敢独自当之,也能独力杀之了!”
众人皆下意识地随着颌首。
被杜仪这么夸,周昂反倒略有点不好意思,道:“这个真的是……”
憋了半天,他还是那俩字,“巧了!”
没人信他!
大家都呵呵一笑就罢。
当然,大家都不知道的是,面对大家此刻的震惊、赞叹、不能置信,等等诸般情绪,周昂是真的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
因为对他来说,当时杀死这只猪妖,是真的太轻松了!
如果没有后续的逃亡,单纯只说杀死这猪妖的过程,可能比屠户杀猪还要来的更加简单、更加从容。
但偏偏,他知道的,这个话绝对不能说!
独力杀死一只一看就凶悍的七品猪妖也就罢了,你还非得说杀的很轻松……这不是摆明了装逼显摆么?
在这方面,周昂还是很低调的。
过了一会儿,大家围着这车子上的野猪妖啧啧惊叹、小声议论的工夫,杜仪忽然又笑道:“七品呀,这份功绩可不小,子修,我的公文该怎么写,你有腹稿了么?”
这就是问周昂准备给自己留多大功劳了。
按道理来说,妖怪是周昂自己猎杀的,他非得要自己揽下所有的功劳,也没人有资格质疑什么,但一来县祝衙门内风气如此,很多时候大家对这个功劳,都并不是太过在意,往往会按需分配、按急分配。
更何况周昂自从进了县祝衙门,始终都是推功、让功的那种人,而且现如今大家也实在是够熟,所以杜仪此刻才会有这么直接的一问。
而且反过来说,七品猪妖,这份功劳够大,也足够分了。
周昂也是从来不在这种事情上客气,闻言径直笑道:“伯驹首功,先把他送上去,拿到晋升的丹药再说。我的功劳尽可能少,带一笔即可,但银子我全要!”
方骏闻言回过身来,傻乎乎地呵呵笑,用力地拍拍周昂的肩膀。
杜仪笑着点点头,这是他能猜到的答案,于是道:“若是单为了丹药,首功给伯驹都有点浪费了,不过也罢,那就给他吧!待会儿我就写公文,报喜!”
在报喜这两个字上,他特意咬了重音。
周昂上午没来,没听出里面的意思,但大家闻言却都是一乐。
被人打脸了怎么办?
若是没有实力,那就无奈,你只能忍着!毕竟对方是上司,而且是顶头上司!
但既然有这个能力和资本,当然要打回去!
越快越好!
反正郡县两级衙门不睦,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反正这是堂堂正正的功绩,照直了往脸上甩巴掌,也不怕算后账!
但偏偏这个时候,高靖却忽然开口了。
他道:“公文的事情……且缓一缓。”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是一愣,杜仪是个心思通透的人,闻言当即就是一个迟疑——说句玩笑话,平常有需要挨训的活儿,一般都是他这个主事跑去郡祝衙门听着,但其实他心里明白,真正负责抗压力的,肯定还是高靖这位县祝。
他能出来去挨训,只是因为负责出面训人的那个,并不是郡祝沈明!
而事实上,郡县两级这些年来虽说不睦,但彼此其实都知道这里面的度,是个所谓斗而不破的意思——这个度,就是彼此都必须是为了公事,是一个此也可、彼也可的关系,说白了,充其量就是抢抢功劳罢了!
而他是知道的,郡祝沈明出身名门大派,年纪轻轻就执掌一方,性子向来都是高傲得禁,一旦真的打脸打得太凶了,把他给惹恼了,县祝衙门这边再硬气,也肯定扛不住他亲自传下来的怒火的。
而站到最前面承受这怒火的人,肯定是高靖这位县祝,而不是他杜仪。
所以,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高靖的顾虑之所在,不免迟疑。
简单说就是,打脸不是不可以,但不能破了这个度,不能让上司脸上下不来!
然而这个时候,叫他吃惊的是,高靖从容地道:“大家的意思,我都明白,但不必那么着急!东西且封存起来,子羽,待会儿咱们商量好了怎么个报功法,你就想个办法把消息透漏给郡里,此事就在今天,务必让郡里在今天就听到这个小道消息!但公文,就先不要交!押后到……二十九!”
杜仪闻言愣了几愣,旋即一拍手,赞叹道:“妙!妙!妙哉呀!”
…………
郡祝衙门,后堂。
郡祝沈明正手捧书卷,一脸闲适地读书。
在他身旁,书案上还放着一杯香茗,热气直上,茶香袅袅。
忽然有声音在门外道:“仆求见郡祝!”
沈明抬头,听声音就知道是自己最信重的一位属下,郡祝衙门司社,柳维柳鼎新,当即便笑着道:“鼎新,来!”
经过仔细的排查摸线,昨日郡里一举收网,杀死一只九品鼠妖,按说这不是什么大功劳,不但九品,且只是一只老鼠而已,搁在平日,实在是不足夸耀。
但赶上眼下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好歹总算八月份开了张,还是让沈明心里紧绷着的一口气,就此松了下来。
是以,他此刻不但心情愉快,对待主持此事的柳维,也是语气亲近而和善。
片刻之后,柳维迈步入堂,施礼参见。
沈明笑呵呵地命他坐,又要唤人斟了茶来,却一眼瞥见自己极为信重的这位下属,此刻却是一副眉头紧皱的样子,不由诧异,问:“鼎新,何故皱眉?”
柳维刚坐下,就又站起身来,拱手,道:“郡祝,职下刚刚才得到的消息,据说就在刚才,翎州县祝衙门倾巢出动,斩杀了……”
听到这里,沈明心里已经是咯噔一下,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
“什么?”
柳维沉吟了一下,无奈地道:“斩杀了一只七品猪妖!”
饶是高位如沈明,此刻闻言也是不由一愣,随后眼睛瞬间瞪大,放下书卷霍然起身,“七品?”
“是,据说是七品!好大一只野猪王!”
说到此处,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想看看自己上司的表情,却正好与郡祝沈明的目光对上——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
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县祝衙门现有在籍的官方修行者共十人,加上一个其实郡里也已经基本掌握了情况的编外一人,周昂,一共也就十一个官方修行者。
其中实力最高的,是县祝高靖,为第七阶修行者,手里还执掌着一件“小器”级别的法宝。
除此之外,因为那个叫刘瑞的,在前不久新近晋升第八阶,现在翎州县祝衙门的第八阶修行者,是一共有三人,分别是:杜仪、何镌、刘瑞。
余下七人,都是第九阶。其中还有两人,是前不久刚刚成为修行者,即陈翻陆进。又有一人名卫慈,战斗力很低。
如此一算,即便是倾巢出动,整个县祝衙门的官方修行者里,真正有战斗力的,也只有一个第七阶,两个半第八阶,四个第九阶,外加三个不堪使用的。
如此战力,面对第八阶的妖怪时,还是足以支撑的,甚至机会抓得好、埋伏布置的巧妙,拿下来也不成问题——这本来就是官方修行者体系里,对县一级的衙门的力量布置所能支撑的。
但七品的妖怪……那是能随随便便就杀掉的么?
别的不说,一旦遇上一只七品的妖怪,整个县祝衙门,包括县祝高靖在内,简直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到时候别说击杀了,不被干掉两个就不错了!
要击杀七品的妖怪,大约至少也得是郡里这一级的官方修行者组织,以主官带队,出动至少一半以上的力量,也即至少超过十个真正能打的官方修行者,又从容地布下埋伏,携猝然发动的出其不意,才有可能在尽可能没有重大伤亡的情况下,完成一次成功的击杀!
这个等级的战斗,一个第七阶的主官带队,是根本扛不住的!
想到这些,震惊过后的沈明第一时间开口问:“事发何地?可有伤亡?”
柳维闻言道:“目前还不知道,这只是职下从线人处收到的一点小道消息。据说是……有人负了轻伤,但应该没有死人。”
高靖紧紧皱眉,喃喃道:“不可能啊!以他们县里的人手……”
刷的一下,他明白过来了——当即,他双目如电一般,看向柳维,道:“上午咱们的申斥公文发下去,随后他们就猎杀了一只猪妖?”
吃他这一瞪眼,柳维下意识地把脑袋垂得更低了。
“回郡祝,正是如此。”
高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问:“公文……到了么?”
“直到刚才,未见公文递上!”
高靖嘴角一扯,露出一抹冷笑,声音缓慢而低沉。
“那就等!”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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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五章 夺
一直等到日落西山,沈明都没有等到翎州县祝衙门送来的公文。
这让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如果是上午郡里下了公文申斥,下午县里就递上来公文,说我们有所猎获,这就是十足十的打脸了——关键是郡里拿来申斥县里的根脚与底气,只是一只九品的鼠妖而已,而县里的猎获,却是一只七品的野猪王!
这种强烈的反差,会让这种被下属打脸、撅翻的感觉,越发凸显——无论沈明,还是司社柳维的担心,正来自于此。
但如果县里不那么着急把公文送上来,甚至如果他们够聪明的话,把猎杀妖怪的日期主动向后迁延几日,那就变成了在接到郡里的督促之后,县祝衙门上下奋发作为,主动出击,最终大大斩获!
这样一来,就是郡县两级面上有光了!
尤其是沈明作为郡祝,一个领导有方的好评,是少不了的!
当然,那样一来,也就事实上说明了郡里的申斥和督促,都是很好的,是作用巨大的,而且也同时在事实上证明县祝衙门那帮人,是很需要郡里去申斥和督促的——说白了,确立了郡里对自己的领导作用,也算是心甘情愿被训了。
但郡县两级官方修行者之间,又的确不睦。
所谓官方修行者,肯定也算是大唐国官场的一部分,但这个组织和体系的特殊性,又明显不同于寻常的官僚和官衙机构,所以那一套你好我好、捧上司臭脚的官场法则,其实并不完全通行于官方修行者体系内部。
下属做事反击、甚至打上司的脸,在这个体系内并不罕见。
只要前提是好的,还是那句话,是一心为了公事出发,那么,只要你把事情做成了,上司就算被打脸,一般也没办法拿你怎么样。
当然,你不听话,要打上司脸,结果还失败了,那结果也是可想而知。
但问题是,现在翎州县祝衙门那边手握一只七品猪妖的妖尸,就等于是把打脸的利器给攥在手里了,要打脸,已经是随时可以出手了呀!
所以在收到小道消息之后,沈明和柳维等人,才会如此的担心。
不过好在,提心吊胆地等了大半天之后,他们没有等来翎州县祝衙门的公文——傍晚下值时分,柳维又到后堂禀告此时,他清楚地看到郡祝沈明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当然,匆匆一瞥,他就赶紧垂下头去了。
此时只听沈明缓缓道:“如此甚好!”
于是柳维脸上便露出笑容来,附和道:“看来高安平还是很晓事的嘛!”
这话说完,听那边沈明“嗯”了一声,他等了片刻,没等到下文,不由得就又抬起头来,却见沈明脸上并无触动,不由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自家这位郡祝,是真的起步太高,不谙规则啊!也或者有可能是……太骄傲了?
不过这个时候,他还是不得不主动道:“只是……郡祝,刚才在前头坐着,职下左思右量,一直在想这件事。一只七品的妖怪呀,按说呢……他们一个县祝衙门,如果报上去那么大的一桩功绩,怕是反而要惹上头疑心的!”
说到这里,他再次抬头看上去,却见沈明竟是正在看着自己,但脸上却分明仍是没有丝毫的触动,反而一脸沉静地看着自己,道:“那……依鼎新你看呢?”
这下子柳维顿时明白了!
自家这位郡祝可并不是像自己方才想的那样,根本不明白一只七品妖尸意味着什么,而身为官方修行者在本地最大的大佬,他又可以居中运作什么,事实上,他怕是早就想明白了,只是……他在等自己说出来!
说白了,还是骄傲使然。
于是他想了想,道:“但如果这只七品的猪妖,是县里提供了重要情报,为之付出了重大牺牲,最终,在郡祝您的带领下,郡县两级通力合作,互相配合,这才一举将其击杀的话……就合理多了。”
沈明闻言沉吟许久,但柳维却不敢抬头。
最终,过了好大一会儿,沈明忽然叹了口气,道:“这种事情,我为上司,怎么好下去抢下面衙门的功劳呢?”
顿了顿,他道:“再说了,上午刚把申斥的公文送过去,若如此行,岂不等于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柳维闻言也是迟疑,但想了想,他还是道:“那高安平没有今日就把公文送过来,可见他虽然平日里刚硬,却也并非不晓事之人。此事虽说有抢功之嫌,但毕竟也算是郡祝您在回护于他们,是郡县两便的好事!至于颜面……郡祝,那是一只七品的猪妖啊!这份功劳……可是不小!”
沈明闻言咳嗽一声,却又再次沉吟下来。
此时柳维心中透亮:对于这只七品猪妖,郡祝沈明也是极为眼馋的,但他性子素来高傲,不管是出于不想送上门去被县里打脸,还是出于不想做这种往下伸手的丢人之事,总之就是,他其实一直都在纠结!
柳维自己也纠结——虽说郡县两级不睦,是大趋势,既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也不是在自己,或者在沈明这位郡祝手里导致的,但最近几年,直接与县祝衙门高靖等人那边,发生龃龉最多的,就是自己了!
说打脸,其实自己脸上挨的,可能是最重的那一巴掌!
但没办法,形式比人强啊!
那可是一只七品的猪妖!是一份连郡祝沈明都会为之心动的大大的功劳!
而只要能把这件事的主体变成“郡县两级通力合作”,那么自己作为郡祝沈明最得力也最亲近的下属,就一定有机会进去分润一部分功劳!
这对于此后的考评、升迁,乃至于晋升最为关键的第六阶,得到上面的认可、拿到晋升的丹药,都是极为重要的积累!
等了好一阵子,见郡祝沈明一直不说话,他不由得抬头看上去。
眼神有些热切。
注意到他的目光,沈明也看过来,片刻后,他缓缓地道:“那明天……试着去县里那边接触一下,也无不可。只是,要注意分寸!”
顿了顿,他又道:“如你方才所说,这是郡里在回护他们,而不是在求着他们!……本官的意思,你可明白?”
岂止是明白!这简直是正中了柳维的下怀!
他也不愿意主动向县里高靖等人低头的!
于是,他当即道:“职下明白!回头职下就遣人过去,东西可以多给,交换嘛!但咱们毕竟是郡里,总不好对他们县里低声下气的!这个职下晓得!”
沈明闻言点了点头,道:“可!”
…………
第二天上午,郡祝衙门果然就派了人到县祝衙门来。
来的也不是外人,却是高靖、杜仪,甚至连周昂都颇有好感的吴甫吴玉良。
此前在“王果案”的时候,他就曾负责代表郡祝衙门下来,一起参与了对王果的扑杀,事后明明王果已经被擒,但高靖却当场一剑砍了他的脑袋,吴甫也是颇多回护,最终圆满地把那件事处理过去了。
他算是郡祝衙门那边跟县祝衙门这边关系比较融洽的几个人之一了。
他来县祝衙门,找的人是杜仪。
他要谈的事情,并不出乎意外,但最终派了他来谈,却还是让杜仪有些意外。
不过杜仪还是认真地听他把郡里的意思说完了。
但听明白了郡里的意思之后,就算是他杜仪,也是不由得怒火填胸。
…………
“沈郡祝的首功,也不是不能接受,他不是首功,也就谈不上郡县两级合作了,而且要击杀一只七品妖怪,除非咱们认真地解释子修的实力,甚至有可能的话,要么上头来人调查,要么就还得让他跑一趟长安太祝寺,否则的话,也只有把功劳让给他,才是最合适,也最符合情理的!但是……”
“但是排在第二等的功劳,却只给咱们县里一个名额,就太过分了吧?一共四个人,倒要填三个他们的人进去!这简直欺人太甚!”
县祝衙门,二堂。
在座者县祝高靖,主事杜仪,以及最直接的当事者周昂。
此刻杜仪忿声怒陈,高靖也听得满脸怒火。
周昂更是面沉如水。
郡里的意思很明白,这只七品猪妖的果子太大,你们县祝衙门就干脆让出来吧,有功人员的名额,也留几个给你们,但主要的功劳,必须是郡里的。
当然,郡里也没那么霸道,除了功劳之外,实际的利益,比如奖励下来的银子呀之类的,这些物质的东西,都可以全给县里。
除此之外,县里还想要什么东西,郡里的意思是也大可以列个表,大家坐下来慢慢谈一谈,能满足的,尽量满足。
这就等于是拿功劳换东西。
本来呢,昨天高靖拿了主意之后,杜仪把可能会出现的情况,也都细细地跟周昂解释过了,甚至包括其他人在内,大家也都已经明白。
这件事情,不管是考虑给郡里留些颜面,免得以后县里会承受太大压力,还是单纯因为这份功劳实在太大,总之就是,把县里的功劳让一部分出去,也是大家都能接受的事情。
但交易归交易,东西毕竟是在县祝衙门手里,得是县里愿意拿多少出来交易就拿多少出来,而不是郡里象征性地给“留一点”!
因此,当郡里的条件开出来,无论高靖还是杜仪,都是心中大怒。
杜仪把对方的条件一一说过,高靖扭头看了周昂一眼,见他沉默不语,便低头想了想,沉声道:“只把吴甫派过来,也实在是太过藐视我等了吧?”
“这样,子羽啊,你回去告诉吴玉良,就说公文都已经写好了,实在是不便修改了。如果他们非得要谈,就让……柳司社来县里找我谈吧!”
杜仪闻言一愣,当即道:“这样……是不是有些……太硬了?”
高靖未及答话,周昂却忽然开口道:“硬?我觉得已经很客气了!”
杜仪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去告诉吴玉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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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六章 落定
柳维很快就收到了吴甫带回来的口信。
他表现得一如吴甫所预料的那样,当即勃然大怒,但外人所不可能知道的是,其实他的内心,反倒是松了口气的。
“彼辈何敢……”
他气炸了一般地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吴甫低了头,一声不吭。
片刻后,柳维似乎开始克制住自己的愤怒,追问吴甫在县祝衙门内的详细遭遇,吴甫自然是没有丝毫的隐瞒,把自己进去之后就见到了县祝衙门主事杜仪,说完条件之后杜仪已经露出愤怒的表情,但仍克制着,留自己在他的房间内呆了一阵子,他却是出去了一趟,等再回来,就是如此这般的回复了。
也就是说,这是县祝衙门那边协商后的结果了。
当着吴甫,柳维又复大怒,“彼辈自以为手中握了珍宝,竟敢如此同上官胁谈,实在是目无上官之极!”
骂过之后,他冲吴甫摆了摆手,命他出去了。
等吴甫出去,他脸上的怒容顷刻收尽,在房间内转悠着,盘算了好一阵子,这才不由得叹了口气,然而叹气过后,脸上到底还是露出一点小小的满足来。
彼此打交道已非一日两日,他当然知道高靖杜仪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他们不但能力不错,战斗力不低,论起官场之内的这一套规则,也算精熟,并不是自己可以随意拿捏的,更别提糊弄。
站在代表整个郡祝衙门、代表郡祝沈明的这个位置上,自己天然有优势,要通过一次谈判,从他们那里占点便宜过来,还是可以期许的。但这个占便宜,却肯定是在一定范围之内的、而且是等价交换的。
所以,打从郡祝沈明点头允准了这件事,柳维就已经在反复推敲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径直就过去——被打脸已经是肯定的事情了,这想必是县祝衙门那帮人孜孜以求的,而自己只要想达成这笔交易,前提也就必须是把“自己代表郡祝衙门被县里打脸”这件事,纳入到交易范围内来。
然而,他素来知道,人的野心和**这个东西,是不会有穷尽的。
所以,先派个下面人过去,激起对方怒火的同时,说不得也是在降低他们的对此事的期待程度了——接下来么,自己“被迫”过去一趟,被彼等占个隐形的上风,算是打脸完成,交易必然达成。
但如果是自己直接过去,说不得那高靖就想要跟郡祝沈明直接谈交易了!
虽是痴心妄想,但他们未必就不敢想!
现在好了,吴甫此去,已经撩拨起了他们的怒火,自己再去的时候,把条件稍微松动一下,让他们心里过一过“郡里有求于我”的干瘾,此事便成了。
心里这么想着,吴甫不急不慌,在自己屋子里枯坐了大半个时辰,等到“怒火”消了,这才板着脸,带了随从,出了门纵马直奔不远处的县祝衙门。
他是郡里的司社,等级与高靖这位县祝平齐,却毕竟是上级衙门的,在部分事务上,其实对县里是有“指导”的权限的。
但高靖虽说附郭郡城,却毕竟是实打实的一地主官,更何况负责郡治之城的他,比郡里其他县的主官也算是隐隐高上半级。
这么综合一比较,两人的地位倒真的可以说是平齐的。
柳维既然来了,县祝衙门这边自然是只有高靖够资格跟他对等。
大家足够熟,熟到几乎是可以把绝大多数的虚假客套都给省了,直接就进入重要的环节,而这也是柳维所希望的。
但是,当两人直接就拉开了刀刀见肉的谈判之后,高靖开出的条件,却险些让柳维直接气炸了肺——这次是真的气了!
第一主功,是郡祝沈明的,这个符合大意,这就跟此次的功劳酬赏一旦发下来,必须全部都是县祝衙门的一样,是基础条件,其实没什么好谈的。
为此,郡里需要向县祝衙门额外支付些银子、马匹,甚至包括一颗“开窍丹”,虽然有些过分,但也还大致在情理之中,是柳维事先便能够料到的了。
但是……第二等的功劳,一共四个位子,全部都是县祝衙门的,是什么意思?
听高靖慢悠悠地说出这一条的时候,柳维甚至不由得懵了一下——如果这四个位子翎州县祝衙门全部留下了,那自己过来谈什么来了?
头功是郡祝沈明的不需要谈,难道我不惜被你们“打脸”地跑过来跟你们谈,为的不就是一个第二等的功劳么?
来之前,自己当然也知道,此前让吴甫过来谈的时候,四个名额里自己要三个,是比较过分的,事实上他自己也想过县里高靖他们会接受这个条件,因此亲自过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保一争二”的打算。
在他想来,头功不必谈,第三等的多一个少一个关系不大,自己这一趟过来被人“打脸”,其实要谈的,就是郡里要拿走第二份二等功劳,到底需要付出什么条件来交换的问题罢了。
然而他没想到,高靖他们好大胃口,竟要四个全部吞下?
哦,也不对,气极过后稍稍冷静下来,他也明白过来了,高靖这么说,其实就跟自己准备开口要两个,但其实已经做好了拿出更高的代价来交换第二个,是一样的道理——他在等着自己给出条件,来换取一个名额!
但是,他们只给一个!
所以事实上,高靖他们心里还是很有数的,这个名额应该就是留给自己的!
但柳维依然有一种被人算计住了、被人拿捏住了的羞辱感觉!
这种感觉,更甚于自己这一趟主动跑过来的“被打脸”!
因为这种“被打脸”,是在预计范围内的,是有了心理防备的,而眼下的这一出,却是出乎了预料的,是猝不及防的!
愣过之后,脑海中心念电转地闪过各种念头,柳维勃然大怒。
“两个名额!”
“绝无可能!”高靖比他预想得还要更加硬气。
柳维的愤怒又再升级。
这时候他觉得,自己或许是被骗了。
对方假意让自己过来谈判,事实上却只是把自己叫过来羞辱一番而已,却从根本上就无意于真的达成跟郡祝衙门的换功协议!
“那此事就可以不必再谈了!”他愤怒地道。
高靖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了,“那就不谈!柳司社,且饮茶!”
柳维气得瞪大眼睛,哪里还会坐着喝什么茶。
他当即起身,拂袖而去!
临出堂前,他却又站住,回身,怒视高靖与杜仪,道:“尔等好胆!今日之后,且试观彼此前路如何!”
说罢,他再也不看追出来要送的杜仪,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连一点最基本的场面礼仪都不维持了,直接上马便走。
然而,事实上还没出县祝衙门大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交易……还是要谈的。
也是一定会继续谈下去的。
一只七品的野猪王,县里吞不下去,郡里又需要,彼此之间有着天然的合作基础——县里估计不想给自己添麻烦,毕竟,他们是怎么猎杀了一只七品猪妖的事情,如果长安太祝寺认真调查起来,他们也不好分说,而郡里呢,也不会放任那么大一桩功劳,就这么溜走!
所以,说白了,过去种种,无论是只派了吴甫来的倨傲、自己亲自过来被他们打脸、乃至于刚才的出离愤怒,等等等等,也都是谈判的一部分罢了!
彼此见过了真章,大概弄明白了彼此的底线,接下来反倒好谈了。
回去的路上,柳维打算下午再把吴甫派过来,大概他跟杜仪拉锯个两盏茶的工夫,最终的协议也就可以达成了。
只是看来只能拿到一个第二等的功劳了。
郡里沈明郡祝之下,最高者三人,自己的本意是拿过来两个二等功,自己作为主持此事之人,占一个名额,谁都说不出个不字来,剩下那一个,正好抛出去,让他们两位抢个头破血流好了。
但现在么,只有这一个名额,自己占了,说不得要同时承受他们两个的嫉妒与敌视了!——这是很头大的一件事!
倒不是害怕另外两人的嫉妒与敌视,主要是这使得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叫人心里极不舒服。
然而,他才前脚刚刚回到郡祝衙门,叫他更加震惊的事情,便尾随而至了——他才刚坐下,茶水尚未沏好,便听下面来人汇报,说是翎州县祝衙门主事杜仪过来,递了一份公文来。
柳维大惊失色,当即命人把公文拿上来。
打开一看——翎州县祝衙门居然正式递了公文上来了!
他们说不谈就真不谈了,直接把郡祝衙门彻底从这件事情里踢了出来,整个击杀七品猪妖的事件,完全被描述成了翎州县祝衙门的一次集体行动!
柳维根本无心细看,只粗略扫了一眼,先是胸中涌起惊天之怒,随后却是不由无力地叹了口气——高靖的意思,他已经是彻底明白了。
把公文丢到书案上,他随口问了一句,果然,那杜仪还没走。
再次叹了口气,他却也是别无他法,思索片刻,无奈地派人把吴甫叫了来,叮嘱他去跟杜仪谈判——头功是郡祝沈明的,二等功劳只取一人,这是底线,除此之外,翎州县那边有什么条件,只要不是太过分,都尽可以答应下来。
于是,连半个时辰都没用,他就得到了杜仪交上来的第二份公文。
这份公文,很认真地描述了郡县两级官方修行者在郡祝沈明的带领下,从侦查、埋伏,到最终联手击杀七品猪妖的全过程。
与上一份公文的描述,大相径庭。
而这份公文里,很明显地在第二等的功劳描述里,空出了一个人的名额,第三等功劳那里,也很大度地空出了三个人的名额。
作为交换的是,郡祝衙门要拿出一大批的银子和物资、丹药、符箓,并且承诺在年底之前,在郡祝这边的击杀行动报功里,添加两个人次翎州县祝衙门的官方修行者进去。
最终得到这样的结果,柳维心中并无丝毫欢喜。
他深深知道,从头到尾,自己都只是在对方划出来的圈子里打转罢了!
而此事的最终处理结果,也几乎是完全遵循了翎州县祝衙门高靖等人的心意,至于自己,事实上,只是被动接受这次的交换而已,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能力——这是比谈判失利更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
午后时分,经过柳维亲自起笔润色的新的公文,已经完成,柳维亲自拿了公文去到后堂,面呈郡祝沈明。
沈明仔细看过,没有表示什么异议,对于交换的内容,也只是简单问了问,便命人拿去用了印——这就是同意了,准备据此上报了。
也就是说,只等翎州县祝衙门把那只七品猪妖的妖尸送过来,此事就算是彻底尘埃落定了。
而自己的任务,也就算是差强人意的完成了。
但是,吹捧了沈明一番之后,从后堂里出来,柳维脸上的神色却益发地阴沉起来,等回到了自己的公事房,他当即命人招了两个自己平常得用的下属过来,把杜仪此前交上来的公文,甩给他们看。
等他们都一一看过,他道:“通篇胡扯!你们两个,接下来给我全力调查此事!以他们翎州县祝衙门的人员配置,不须我多说你们也明白,他们绝对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猎杀一只七品猪妖!”
“所以,给我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给我打入到他们衙门内部去,层级越高越好!我要知道此事的真相!”
“他们必然是买来的,所以,我要知道他们是从哪里,从谁手上,买到了这样一只妖尸。又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顿了顿,他杀气腾腾地道:“最好……把同他们做交易的那边的底细,也给我摸清楚!尤其要记得,我需要一点方便动手的、他们自己也解释不清的东西,你们……明白本官的意思吗?”
两人当即心领神会,齐齐凛然拱手,道:“明白!”
***
遇到点事情,且有点棘手,花了几天时间才解决了。因为不知道啥时候能弄好并恢复更新,所以当时也就没请假,这样做其实不大好,向大家道个歉!
眼看又要过年,这个月的更新实在是没脸说啥,只能说容图后补吧!
鞠躬致歉!
第一〇七章 好人卡
其实在把那只七品猪妖的妖尸交给衙门之后,在周昂心里,自己就已经与这件事情脱离了。接下来该怎么论功,怎么跟郡祝衙门之间谈判和勾兑,自己既不该是话事人,实话说也不够专业,自不必参与。
只不过在高靖、杜仪等人看来,妖怪是周昂杀的,妖尸是周昂运来的,无论衙门里他们做出了什么最终的决定,在做决定之前,理所当然的,是一定要问一下周昂的意见的,所以才会遇到事情就把他叫过去问一下。
一直到,事情最终尘埃落定。
东西在自家手里,主动权就在手里,有心算无心之下,高靖杜仪的水准就摆在那里,当然不可能吃亏,而且也不会让郡里下不来台,最终的这个结果,对于绝大部分会参与到其中的人来说,都可以算是比较圆满了。
首功一人,郡祝沈明,次功四人,县里占了三个,高靖、杜仪、方骏,郡里占了一个,司社柳维柳鼎新,第三等的功劳十人,县里占了七个,即除了上述四人外,其他所有官方修行者全部写上去的意思,也是再多了也没那么多人名可以去占的意思,而剩下的三个,自然是郡里的。
事情定下,皆大欢喜。
当天晚上,方骏请客,众人跑到望江楼好好地吃喝一番。
在猎杀一只七品猪妖的大功之中,分润到了一个次等功,再加上此前积累的功绩本就已经差不多擦线够班,这一下,方骏接下来晋升第八阶的丹药,是绝对不会有问题了。
也就是说,翎州县祝衙门,即将迎来自己的第四位八阶修行者。
用杜仪的话来说,除了长安、万年等有数的京县、畿县、望县之类,身为朝廷的重点布控所在,别的地方实在是没法比之外,翎州县祝衙门现在的实力,在大唐那么多县里面,也算是绝对的前列了。
方骏个憨货就顺嘴称赞周昂是“旺衙”之相,说是自他进了县祝衙门,这衙门里就大家都迅速地往上走,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而周昂则哭笑不得。
这种跟“旺夫”近似的意思,说是美赞,其实意思多少有点别扭,换个脑回路正常的人,是不大可能这么夸人的,但方骏正逢人生得意,又喝了不少酒,这个话几乎是顺嘴就出来了,周昂也是拿他没办法。
不过这个话,说的人许是糊涂,但听的人,其实都算清醒。
至少随后周昂就感觉到,高靖杜仪等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就带了些莫名复杂的意味,甚而,众人笑过之后,杜仪随后就认真地把话题扯到了周昂身上。
“旺衙”什么的,肯定是玩笑话,但自从周昂进入县祝衙门开始算起,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足半年,但他带给县祝衙门的变化,却是相当巨大的。
自他进入以来,县祝衙门每个月的考绩都是“上上”——这在往年,是绝无可能的。甚至除了翎州县祝衙门之外,在其它县、其它郡,也是几无可能。
还是那句话,杀妖不是种庄稼,也不是开矿,妖怪与人类修行者之间互为死敌,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官方修行者们追捕妖怪的经验越来越丰富,妖怪们躲避修行者追捕的经验,也随之越来越丰富。
要每个月都固定地捉到妖怪,简直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京畿之地,繁华无双,潜伏的妖怪当然更多,京畿都是重县、大县、官方修行者的力量配置,也远非翎州县可比,然而他们照样不可能月月斩获。
但自从周昂来了,每到关键时候,他总是能有所贡献,一只延续到现在,竟是已经连续四个月,帮助县里拿到了“上上”的考评,八月份的最后这几天里,县里同郡里“联手”拿下一只七品猪妖,想想都知道,连续第五个月的“上上”,已经是稳稳在手了。
这都是扎扎实实的功绩。
这些功绩,不止是对于高靖这位主官来说,注定会成为他履历本上永远不可能被忽视的光辉灿烂的一页,就对于县里的其他诸位官方修行者来说,也是未来晋升、考功,乃至上头在考虑征调、任命的时候的重要参考依据。
当然,之于这些写到履历上,在未来会越来越有用的记录来说,摆到面前的事例,或许会显得更有冲击力一些——八月初,刘瑞刚刚积功拿到丹药,成功的晋升第八阶,接下来的九月份,方骏就也要第八阶了!
…………
缺月挂疏桐。
一场喜庆的宴会终于是到了结束的时候,众人都喝得有些偏多,事前安排好的仆役们,这时候就都尽量搀扶着,蹬蹬蹬紧一步慢一步轻重不一地走下木质的楼梯,最终到楼下互相拱拱手,笑着离去。
杜仪依然保持着相当的清醒,此时便站在望江楼的堂前,逐一叮嘱各仆役,务必要把人安全地送到家里,才许回衙门。
周昂还算没有喝大,陆进更是只敢喝了几杯,这时候还基本是没喝酒一样,两人前后脚下了楼,到了堂前,同杜仪、卫慈等人略一拱手,便要自己回去了,但这个时候,杜仪却忽然叫住他,道:“子修,你且留一留。”
周昂闻言停下,一边送人离开一边稍等。
不一刻,大家都差不多走干净了,酒楼前的道路上,一个个东倒西歪的背影,这时候高靖如厕出来,便对杜仪和周昂道:“咱们走一走,说说话。”
于是周昂知道,是高靖有话要对自己说。
那就走一走。
于是三人走在前头,沿着江堤,身边是时不时通过的马车,和喝多了被搀扶着的行人,倒是没有什么呕吐的声音,有轻缓的风,微凉,月亮好像就挂在帽子上头,整个灵江江堤旁的大道上,有着喧闹而又安静的奇特气氛。
陆进很自觉地落在三人的后面几步。
在他更后面,是三个县祝衙门里的仆役。
起初并没有什么新鲜的话要说,大家一边慢慢地溜达,一边仍是延续着酒席上的那些话,无非还是喜庆之意,但走着走着,当这些闲话扯过,高靖便忽然道:“子修,最近几个月,你也着实是辛苦,我同子羽商量过了,咱们已经连续几个月的‘上上’,便是再苛刻的上司,也已经没什么话可说,与我,与衙门里的诸位同僚来说,今年咱们做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接下来,你该歇歇啦!”
周昂有些诧异。
其实在把这只七品猪妖的妖尸运到衙门之后,他就觉得高靖的神情有些复杂,今天的宴席上,当方骏个憨货说什么“旺衙”之后,便连杜仪的神色也有些莫名复杂的样子,于是当杜仪留自己,而高靖提议一起走走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两人大约是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谈。
但是,他没想到高靖一开口就是这个。
实话说,他心里隐约能猜到高靖的意思,但这个时候,他还是更愿意听他解释给自己听——杜仪很快就接过话头,笑着道:“石出于岸,流必湍之啊!”
周昂缓缓点头,心里想着“果然是这样”的时候,杜仪已经继续解释道:“今年前八个月,咱们拿了六次‘上上’,整个的业绩,已经超过去年整年了,高县祝的意思是,接下来四个月,咱们固然不可放松,但于这业绩上,也就随缘吧!”
说到这里,他笑笑,神色复杂地看着周昂,道:“毕竟,我跟高县祝我们都知道,其实大家也都知道,你也着实不易!”
周昂闻言正要点头,就忽然听到了这句“不易”,便不由愣了一下。
这个时候,高靖已经点点头,也看过来,有些感慨,道:“是啊!接下来,就让大家都放开了去做,但不强求什么成绩,能有多少收获,都看大家的本事就是了。至于你,这几个月来,你想必也是辛苦,便好好歇歇,遇到有需要你出面坐镇的事情,就出去帮大家兜一下底,也就是了。”
这一下,周昂彻底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解释一下,自己猎杀妖怪,可能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辛苦——呃,七品妖怪或许是真的不容易,因为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下次再进去妖境,可能那横野将军城里,就已经有了各种提防了,但到城外的村落去杀些八品九品的妖怪,对自己而言,难度真的并不算大。
但是想了想,他最终还是选择点了点头,很认真地道:“好!”
…………
话题的意思,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彼此一点即通,其实并没有太多可较真细说的东西,话说完了,意见达成一致,彼此便继续闲聊着,一起往回走,权作散步醒酒的意思。
却好走不多远,就到了大路通衢,又走一阵子,便到了分开的地方。
于是三人拱手作别,周昂往东去,回归德坊,高靖杜仪则往西去,回县祝衙门所在的承德坊。
陆进自然是跟着周昂回家去了,这边高靖和杜仪越过大路,往承德坊的坊门走,身后的几个仆役很快就跟上来,但高靖却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紧跟。
眼看过了路,进了承德坊的大门,高靖忽然心有所感,下意识地站住,扭头看过去,正好便看到高靖同陆进也已经进了归德坊的大门,正消失在月光照不到的街巷的阴影里。
他忽然就长长地舒了口气。
杜仪见他站下,也随着往那边看了一眼,此时却是笑着,用绝非公事的口吻,道:“安平兄又有感慨?”
高靖闻言却是一笑,道:“也不是什么感慨……子修……是个好人呐!”
杜仪闻言却是缓缓收了笑容,认真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其实相熟到他们彼此之间这种程度,很多话也是不必细说了的,一句短语,甚或一声“嗯”,意思便都在里面,且很丰富了。
更何况,之前关于这件事,彼此也已经是深入地聊过一次了,这才有了今天的这场谈话的。
是以,杜仪当然明白高靖这一声“好人”的称赞里,到底蕴藏着怎样的感激与敬佩,而高靖也明白杜仪的这一声“嗯”里,有着怎样的认同。
他们都不是什么新丁了,自从成为修行者、开始同妖怪打交道之日起,到现在,高靖已有十年开外,杜仪也有近十年了。
更何况,两人在官方修行者的队伍里呆了那么久到现在,彼此也都已经是官的身份,是属于基层的领导者的位置了,多年来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所感所悟,莫说是陆进陈翻等新晋之人,便是同为官方修行者的方骏刘瑞冯善等人,也是不可能有的。至少不会那么多、那么丰富。
是以,两人其实远比衙门内的其他官方修行者更加明白,在过去的这几个月里,周昂到底做了些什么,而他做的这些事,对整个衙门,又有着怎样的意义。
而尤为关键的是,他做的这些事情,都太难了。
如何发现一只妖,进而锁定,进而捕杀,而且是要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对周边的居民不会造成丝毫损伤和连累的情况下捕杀……太难了。
莫说是什么七品猪妖八品熊妖,便是一只九品的妖怪,一旦遭遇捕杀,其反抗的能量,也往往会是无比强大的。
关于这一点,只需要把过去几个月县祝衙门内在这方面的功绩里,属于周昂独立贡献的那部分剥了去,看看剩下了什么,再把两方面对比一下,就大略可知了——而且两人可以肯定的是,这肯定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考虑过、对比过,事实上,通过县祝衙门里众人在平常对待周昂的态度,就可以知道,大家都是考虑且对比过的,都是心里有数的。
但周昂竟而独自去做了。
且做的无比的成功。
且猎杀到手的妖怪,他直接把自己的功劳交给衙门,任由衙门里处置与安排——也就是说,他把所有的功绩,都尽可能的让给了大家。
而他,居然只要钱!
这里面的情谊,谁能不知,谁能不晓?
又有谁会不感激呢?
毕竟,对于一个修行者来说,钱算个屁!
对于周昂这样能独立猎杀七品妖怪的人来说,钱又算个屁呢!
两个人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周昂在锁定了妖怪之后,为何不把消息和线索拿回来,然后大家一起出动去杀妖的事情。
然而,想过之后,却也只能叹气——这里面固然是肯定会有着消息来源渠道,其实也就是周昂个人的一些不愿意公开的隐秘的缘故,但究其根本,莫说一只七品的猪妖了,便是上个月的那只八品熊妖,衙门里又有多少人能真的帮上忙呢?
县祝高靖或许是可以的,毕竟他是第七阶的修行者,又有法宝傍身,在面对八品,甚至七品的妖怪时,都是有一定战斗力的。
杜仪与何镌都是第八阶修行者,也或许可以负责一下外围。
然而,终究不可能是主力。
至于其他人,即便是新近晋升到第八阶的刘瑞,在一只七品猪妖面前,怕是都不堪一战。其他人更是休提。
而出动的人一多,说不得前期的时候帮助不大,甚至有可能会因为人数众多导致动作太大,惊走了妖怪,而等到真正下手的时候,实力不足的人又很有可能会成为累赘——自然也就可以理解,为何周昂宁可选择独立出击,事后分享战果,也不愿意前期就带着大家一起投入到整件事情里去了。
事实上,就高靖与杜仪在成为官方修行者之后的这许多年里,他们都是知道的,越是到了高层级的战斗,就越是不存在什么以多欺寡的可能了。
就算能以多欺寡,也得是同水平同层次的多,才会有用。
于是,在昨晚高靖与杜仪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两人商量了许久,最终还是都觉得,今天只同周昂说这件事,至于希望他分享情报,大家一起出手的事情,便还是不提了的为好。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秘,更何况周昂是半路被拉进官方修行者队伍的人,他不但另有师承,且至今在县祝衙门里也仍是一个文员的身份,只好算是半个官方修行者而已,他会有自己不愿意对外公布的隐秘,就更是再正常不过了。
在他一心向公的情况下,若还是非要逼问他的隐秘,就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
前方传来踉跄错乱的脚步声、醉语声,听着像是冯善。
高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这时候没有外人在,便忍不住说了出来,“当初邀请他进来的时候,哪能想到,他的实力,竟高到了连七品妖怪都能独自猎杀,而猎杀之后,他竟也愿意拿来与大家一起分享呢?”
杜仪闻言笑起来,点点头,满腹感慨的语气,道:“是啊!”
长街寂寥。
在满足的叹息声中,两人竟是再也无话,只是向前缓缓地往前走。
冯善的醉话,倒是已经越来越近了。
***
这一章,昨天写了一半,今天写了一半。
最近的更新的确会错乱些,不够稳定,大家多多海涵,等过了年吧,我会尽力补偿这段时间缺了的更新。
再次致歉!
第一〇八章 有何不可?
转过天来,周昂吃罢早饭,便绕到自己的秘密小院,拎上那只鸡,并且仍旧拿破毡布包了珊瑚剑,然后便信步溜溜达达地去了崇光坊。
照例仍是到自家买下铺子门口站了一会儿,倒是没进去打搅人家生意,只是看看,然后他才折道,转向去了老郭铁匠铺。
郭大,名字叫郭立,江湖草莽人士,无字,他的那个掌柜,也就是事实上站在前台,成为了身兼县祝衙门线人和物资销售渠道收货人角色的老吴吴掌柜,则是名字叫做吴渐——至于后者是不是修行者,这一点周昂还不确定。
他今天是来兑现承诺的。
上一次的进入妖境,与他而言,颇多凶险之处,但有晋升到第八阶之后,自己莫名新增的两项能力,以及镜子所提供的那虽然不够贴心但的确足够强大的快速出入妖境的功能,总体上还是让他这一趟算是进出完美。
一只七品的猪妖妖尸,已经拿给衙门里,姑且不提因为这猪妖的妖尸,引发了郡县两级怎样的斗争和拉锯,至少对于周昂来说,这只妖尸所应该实现的目标,都已经完美实现了——县祝衙门本月又是“上上”在手,而方骏方伯驹借由此次的功劳,也已经可以确保拿到第八阶的晋升丹药。
那么接下来对他来说,自然就是实现自己当初的承诺,用另外一具妖尸,来完成并彻底锁定自己与这郭大的合作了。
一只八品的野雉妖尸,装了布袋拎在手里,轻飘飘的,其实没什么重量。
进了铁匠铺,那吴渐吴掌柜看见周昂来,赶紧迎上来,客套两句,便把周昂让到旁边的一个待客的小雅间里,随后便去后院叫了郭立进来。
他进来时,手里托着一把剑鞘。
这剑鞘通体似是用什么皮子做的,吞金兽口用的是铜,剑鞘整体也都有金属的支架,进了雅间,他脸上仍是那般略带谨慎的笑容,道:“见过周官人。”
周昂已经起身,结果剑鞘来。
手感很舒服,轻重也正好合适,只是看上去的比例,似乎比珊瑚剑要大了许多——它更像是一把普通的制式长剑的剑鞘。
“好漂亮的剑鞘!郭兄好手艺!”
其实比好手艺更值得夸赞的,是对方的速度——距离周昂提出订制到现在,加一起才四五天的样子,这么一把剑鞘,就已经做成了。
当下周昂毫不犹豫,转身拿起茶几上包了毡布的珊瑚剑,一把揭开毡布,抽剑在手,噌的一声纳剑入鞘——竟是不大不小、不松不紧,正正合适。
把剑、纳剑,如此两番,周昂彻底把珊瑚剑拔出来,仔细向里看了看。
这时候,那郭立在一旁解说道:“上好的硝制鲨鱼皮,补黄铜为骨,护剑而不伤剑,剑鞘大,内里收紧,正好容纳周官人这把珊瑚剑,但从外表上看,却只是一把普通制式的长剑大小。”
周昂缓缓点头,笑道:“善!”
随即纳剑入鞘,顺手就挂在了腰上。
然后,他拿过那个拎来的袋子,面带笑容地递给了郭立。
郭立初时可能以为是银子,心里还有些纳闷,不曾见过用这么大的口袋装银子的,但东西一入手,他便立刻知道不对了。
等到顺手扯开布袋的袋口,并同时打破了周昂设下的小小禁制,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袋子里的东西是什么——淡淡的血腥气、入手的轻重大小、乃至于一只妖怪就算死了,其妖尸仍然会散发出来的那种独特的感觉,对于一个熟悉它们的修行者来说,都是极容易辨认的方面。
他惊讶地抬头看了周昂一眼,旋即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口袋。
袋口敞开,露出里面羽毛艳丽的野雉来。
郭立隔着袋子把它捉拿在手,第一时间翻过脖子看了一下,旋即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是一只八品的野雉!
他想过周昂身为官方修行者,或许是真的有能量通过别的渠道,搞来一只妖尸,毕竟官方手里,肯定是这种资源最多的,如果周昂有路子,真的是有一定可能做到,但是,也只可能是九品妖尸!
即便是他再怎么大胆的去预测,也不可能会大胆到,认为周昂会拿一只八品的妖尸给自己——八品妖怪,即便是对于官方来说,也已经是郡县的官方修行者们相当重视,而且也已经相当不容易捕猎的级别了!
至于在地下交易会那种地方,就更是连九品妖尸都是极少出现,一旦出现,必然引发竞价疯抢,而八品妖尸,则干脆是一年也未必能出现一两次的了。
这个时候,手里握着这只八品雉妖的妖尸,怎由得郭大不目瞪口呆?
此时周昂见他愣住,便笑着问:“怎么样?你我的合作,可以达成了吗?”
那郭大抬头看看他,神色微有些复杂。
当初周昂半是胁迫半是诱惑,他无奈之下被迫同意与周昂做生意,也算是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一个小同盟,但他并不是全无防守,任周昂予取予求的。
这防守,就是周昂承诺每个月一只的妖尸。
在地下交易会上代为搜罗兵器,甚至哪怕是引荐周昂加入交易会,对他来说,自然都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只要周昂能拿出妖尸来!
事实上来说,当初周昂承诺在本月之内就会拿出一只妖尸来,证明他的诚意和能力,而随后郭立才会把他引荐入地下交易会,这样的交易前后顺序,才是郭立最终同意了这次合作的根本原因。
只是那个时候,他心里还多少存着一些“周昂未必就真的能弄来妖尸,到时候他若弄不来,自不能怪俺”之类的想法的。
然而此时,当这八品雉妖的妖尸在手,此前的想法自然烟消云散。
于是片刻后,他点点头,道:“当然。俺老郭言而有信,周官人已经把东西……还是这么一只东西拿来,俺自然会遵守承诺,倾力相助!”
妖尸么,谁不想要啊?
既然周昂真的给自己搞来了妖尸,那引荐他加入地下交易会,又有何不可?
只是……此时虽一口答应下来,但他的目光再看向周昂的时候,却不免带了些说不出的敬畏与好奇——此人竟是连八品妖尸都能拿到手,还承诺以后每个月都会给自己一具妖尸,他背后的渠道,到底是何等的厉害?
若非万不得已,此人,就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
总算写了一小章出来,让小刀能借机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各位读者大大们新春大吉,阖家欢乐!
第一〇九章 平平无奇
一只八品雉妖,周昂最终开价八百两银子。
这个价格绝对不算高,当然,也肯定不是最低价。
至少,在当下的这个八月份,只要周昂愿意,把这只雉妖的妖尸交给郭援去发卖的话,所得肯定会远超这个价码。
郭立没有丝毫要讨价还价的意思,当即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扣除掉此前代为购买珊瑚剑时他所垫付的那一部分,再把报价十五两银子的剑鞘钱扣出来,余下的部分,他当即回去取了,如数付给。
事实上,彼此双方都明白,这笔交易价值多少钱,或赔或赚,谁赔谁赚,其实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要紧的地方在于,通过这一次的雉妖,周昂证明了他的确有拿出妖尸的实力和渠道,并履行了两人之间此前的约定。
两人之间至此,算是成了一个小小的不甚牢靠的利益共同体。
而就在周昂收起银子、挂好珊瑚剑,与郭立约好了九月一日到这铁匠铺来碰面,一起去参加地下交易会的时候,就在翎州郡祝衙门,柳维也是收到了一份关于翎州县祝衙门文员周昂的汇报。
但听到自己两名亲信下属的汇报,柳维却是眉头大蹙。
“此事当真?”他问。
一名下属当即道:“卑职也是不大相信,是以一再询问,卑职托买那人坚持说,应该便是衙中周昂周文员。”
柳维皱着眉头,起身,徘徊两步,仍是摇头,道:“若说是那高靖有些隐藏实力,或者有什么不为我等所知的法宝,因此有机会猎杀熊妖、猪妖,还勉强说得过去,但这个周昂就……”
说到这里,他心念一动,忽然停下,片刻后,才又道:“这么说来……是了!是了!哈哈……”
他摇头,冷笑,道:“原来他们县里早就已经有了另外的渠道!也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一个小小县衙,竟能每个月都有斩获!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上个月,他们也是押在月末,上交了一只熊妖!这个月又是如此!”
一名下属听到这里,当即道:“司社神断!卑职等多方打听之后,也是百思不解。那周昂虽是高县祝引进来的一名助力,但他一个无根无底的普通地下修行者,即便有些道行,又如何能够斩杀八品熊妖?更何况七品妖怪?”
“然而卑职所托之人言之凿凿,说前后两次都是那周昂周文员,带了人使车来此,随后县祝衙门在此前没有任何行动的情况下,就忽然有了斩获。据此,卑职也隐隐有所猜测,那周昂应该有可能是翎州县祝衙门的一名特殊的线人!”
“甚至于,卑职原本没有想到,为司社一言所醒,刚才倒是忽然想到,兴许当初高县祝将那周昂招入县祝衙门,正是因为他已经知道那周昂的背后,有这么一个可以买到妖尸的线索?……呃,卑职胡乱猜测……”
“不!”柳维当即抬手,打断他的话,眸中精光闪动,缓缓地道:“我倒是觉得,你这未必就是胡乱猜测!虽是猜测,说不定却是正好……猜中了!”
口中这么说着,柳维不由得回想起上个月,翎州县祝衙门来报,斩获八品熊妖一只那时候的情形——已经是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太细节的东西,即便是他,也已经不大记得起来,但很多基本的东西,却是忘不掉的。
还记得当时自己也好,沈郡祝也好,虽然也是惊讶于翎州县祝的斩获,同时亦是惊讶于在本地竟是有了熊妖的出没,但当时都没有太当一回事,而且碍于郡县之间不甚和睦,所以也没有什么深入的交流。
事到如今回想起来,当时自己好像也是起过一点疑惑,因此也派人稍微打探了一下,后来收获的消息,好像是翎州县祝衙门一帮人,近期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因此线人也不知道这斩获从何而来。
现在想来……是了!他们前后两次都是买来的!
而且负责为翎州县祝衙门和卖家之间牵线的人,竟是那个不起眼的周昂!
现在想,柳维一时之间竟想不起那名叫周昂的年轻人是什么长相了——郡县两级衙门同处一城,几乎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然关系不睦,但县里那边的人手配备,柳维平常还是很熟悉的。
思来想去,他觉得应该是那周昂加入官方修行者队伍的时间太短,平常又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缘故,所以自己才会对他没什么印象。
应该是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吧!
心里想着这些,他对两名下属道:“此事我会找时间向郡祝汇报,接下来,你们二人抽出一定的时间来,尽量去多搜集一些那周昂的消息与动向,他的家世、姻亲、故旧,等等,越详细越好!”
“诺!”
他的下属当即答应了,转身离去。
这里柳维思付片刻,当即便出了公事房,转向后堂,但他脚步虽快,眼看就要走进后堂所在院子的时候,却又忽然迟疑了下来。
刚才他自然是想着禀告给郡祝沈明,就此辖制住翎州县祝衙门高靖等人,自是缺乏实际的证据,但只要郡祝沈明能够一纸调令把那周昂调到郡祝衙门来,想要查问什么,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到时候探明了底细,不管是拉拢其人,进而由郡祝衙门直接接管这条线,还是顺藤摸瓜,抓捕一批地下修行者,最好能够顺势把高靖等人扫进去,毫无疑问都是与己有礼的事情。
至少也能出一口恶气!
但此时一路行来,他的心窍之内百转千回,却是不由得想到:“想那周昂不过是个地下修行者,被高靖稍一拉拢,只以文员身份,便加入了县祝衙门,且那么卖力地为其奔走,使那高靖连续几个月都是‘上上’之评!若是我去拉拢,将其收拢至手下,以后岂不是平白掌握了这么好的一条渠道?”
“可若是将其告至郡祝,便等于是将整件事都彻底捅破,如此一来,除了能一时间出口恶气之外,我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此时后堂之内,忽然传来沈明的声音,“是鼎新吧?何故止步?”
柳维愣了一下,脑海中心念电转,却是道:“畏郡祝之威,怀郡祝之德,故而近之则迟步!”
后堂内,沈明哈哈大笑。
***
先把更新恢复起来再说,大家别嫌少!
第一一〇章 哼!
八月底九月初的天气,即便翎州偏南,也已经是凉意深重。
杜苏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东方才刚刚露出鱼肚白,她侧耳倾听,能听到外厢里自己的侍女睡得正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打开窗户,顿时便有一股深澈的凉意扑面而来,于是整个人立时就前所未有的精神起来。
当然,凉意仍有,但她却已经不会觉得太冷了。
呼吸着窗外涌入的沁凉却也清新的空气,她不由闭上眼睛,贪婪地深呼吸了几次,随后才睁开眼睛,眼中面上,尽是遮不住的笑意与满足。
此时回想起昨天夜里方嬷嬷带着自己出城时的所见所闻,她仍是颇觉新奇与留恋——过去的这些天,就在那些深重的夜色里,自己被嬷嬷扯着手,轻巧地在过去的自己看来几难攀越的高墙与屋脊之间飞跃,甚至就连翎州城那高达两三丈的城墙,婆婆都能带着自己一跃而过。
而到了城外,方嬷嬷便将那提纵之术,悉数传授,又有技击之术、逾墙之术等等,种种新奇玄妙的法门,自己也都是从头学起,只觉有目不暇接之感。
仅仅数日而已,这种种桩桩的感受,之于过去锁在深闺的自己而言,简直是无一不新奇,无一不炫目。使自己不得不感觉,仅数日经历之丰富,便已超过过去十几年自己之所见所闻。
“我也是修行者了?”
时至今日,她心里仍有些不确定的感觉,每日醒来,都下意识地忍不住想要在心里这样问自己问一句——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竟然能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一名狐仙的弟子,并且开始迅速地拥有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各种能为,这事情至今思来,仍让他觉得惊奇之至。
呼吸着窗外新鲜的空气,她发了一小会儿呆,随后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低低地自己回应自己,道:“我也是修行者了!”
然后她关上窗户,回到床榻上,盘膝坐下,开始每日清晨的例行功课。
嬷嬷说过,修行,修的是道,狐修狐道,人修人道,所谓“道”,漫行天地之间,无处不在,无所不在,采而纳之,锤炼己身,便是合道。所谓“道”,上则天心,中则人心,下则鬼狐精怪魑魅魍魉鸡鸭猪狗等一切心。所谓“道”,亦是规矩,是准则,是法门。
这说法颇为玄妙,杜苏自觉一时间不能尽解,当然,她也不可能知道的是,她的心上人在被自己的师叔教导的时候,曾被明确地告知,就连所谓“道”,都是“小道”,在她自己当下而言,只能是一边尽力地尝试着去理解,一边按照嬷嬷传授的法门,每日认认真真地做功课。
反正她一个深闺小姐,现在又被幽禁在一座小院里,就算不修炼,也实在是并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要去做。
只是有一个,嬷嬷曾叮嘱她说:我为狐,你却是人,我的道理,你不可尽学,亦不可穷追,你既是人,又正身在这红尘之中,便当先做人,后习道。
于是,她自从追随方嬷嬷成为修行者以来,便总是夜晚勤习,白日里却一如往常那般,只是读书、绣花,与自己的侍女闲谈玩耍而已。
因为自从成为了修行者,她每晚只需要睡两个时辰左右,便已经可以一日间不觉困乏,因此,虽是两处用力,却也丝毫都不会有精力不敷使用的担忧。
连日以来,她自觉自己进境神速,连嬷嬷都夸她极有天份,是以她得趣之下,益发用功不辍。
此时晨间修炼,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她虽在修炼中,却仍是不忘时刻关注外间的动静,等侍女小红在外间醒来的时候,她也准时地“醒”了过来。
于是微微一笑,掀起被子躺好,做沉睡状。
外间里小红开门、断水、烧水、洗脸,等等各种动作,都悉数入耳,再过得一阵,她便听到自己的房门被推开了,小红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叫道:“小姐,小姐……该起床了,天都亮了!”
直到这个时候,杜苏才故作刚刚熟睡醒来。
这是最近一段时间每天都会出现的事情了。
只是到了今天,伺候杜苏洗脸的时候,小红不由得打了个哈欠,笑着说:“最近也是邪门得紧,以前就算再贪睡,夜里总也要起一回,偏生最近这些天,每夜都是好睡,竟能一觉睡到天亮,连个梦都不做!”
杜苏闻言,遮在毛巾下的脸,不由得嘴角抽动,偷偷且无声地笑了笑。
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为了怕她夜里醒来察觉异常,方嬷嬷每晚过来,在带自己出门之前,都会施以法术,助她沉眠,她自然睡得香甜。
自己为此还特意问过方嬷嬷,据她说,这等法术,对人体是无碍的,反倒是因为睡得香甜,反而有益。
仔细想想,最近一段时间,这丫头倒的确是每日里都是一副精神满满的样子。
如此这般,固是一乐。
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这样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连最体己最贴身的身边人都瞒过了,拥有着独属于自己的小秘密,也是另外一番乐趣。
主仆两个此时都醒来,一番梳洗打扮,小红便自院中唤了个婆子,一同出门去,到厨房上取了自家小姐今日早上的饭菜来,主仆两个就都吃了饭,饭罢洗了手,再着院子里负责盯人的婆子取了碗筷提盒送回去,主仆两人变着法儿打发无聊时间的时间,就又到了。
就是饭后,刚打发了两个婆子拿走东西,小红就小声地对杜苏道:“小姐,刚才去拿饭菜,听见那厨房里的婆子们正在议论,据说府里最近有大喜事,说是再过几日,许是要开宴席庆贺呢!婢子寻思,这兴许便是个机会,家里上上下下都高兴的工夫,您说几句讨好的软话,说不定老爷一高兴,就放咱们自由些?”
“喜事?”
杜苏闻言,没有在意自己侍女后面的话,反倒是露出一副若有所思、随后又恍然有所悟的模样——消息是方嬷嬷带来的,据她说,家里这边,应该是已经正式决定投靠那从瞻州新近搬来的吕氏一家了,而那吕氏,也已经决定接纳这边。
具体而言,也就是说自己的三哥杜营,就要成为吕氏的门徒——其实也就是要成为一名修行者了。
换在以前,杜苏并不明白成为修行者是什么意思,甚至都不知道有修行者这回事,她只是知道,自己家中的父兄等人,想要让自己嫁去那个瞻州吕氏的目的,就是要从那家人手中换取一些利益。
但现在,她自然已经明白什么是修行者,甚至还已经明白,当一个人成为修行者之后,会得到什么——以及背后的家族,能得到什么。
现在想来,小红说的家中将有大喜事,指的大约就应该是这个了。
当初听方嬷嬷说起这件事,她当时便有些诧异,因为自己“逃婚”的缘故,她本以为父亲既然决定不再逼迫,这件事便就此终止了,却没想到,父兄们不知道想了什么别的办法,竟还是投靠那吕氏成功了。
在她自己而言,不管家人试图得到什么利益,既然他们曾准备拿自己作为交易的一部分,那她心里就不可能全无芥蒂,哪怕是到了现在,对于自己曾经被亲父兄当成“交易品”这件事,她也仍是有些耿耿在怀的。
不过,如今毕竟已经是时过境迁,而且自己不但成功地逃离了成为交易品的命运,自己还先一步成为了修行者,再加上他们也毕竟都是自己的骨肉至亲,所以,在得知自己的三哥将会有机会成为修行者之后,她其实是发自内心的为他感到高兴的——虽然,自己并不喜欢这个三哥。
即便以杜苏现在自觉自己只是一个闺阁女流、见识有限的情况下,她也仍然坚持认为,自己那个三哥实在是相当的浪荡、浮夸,且浅薄。
但她仍然盼着三哥好,盼着杜家都好,而绝不会盼着他们都不好。
当然,这件事固然可喜可贺,而且考虑到父兄们已经算是夙愿得偿,终于有机会一步跨入修行者的行列,自己若是真的低头卖卖可怜,说不定就真的能像小红说的那样,就此走出这座小跨院,至少恢复到此前的自由状态。
尽管那只是一个未出嫁的闺阁女子的自由,也的确比现在被圈禁起来要好多了,也舒服多了。
但是此刻,杜苏闻言犹豫片刻,却只是平淡地回应道:“看机会吧,父亲也未必会同意,他现在很是恼我!”
其实是她自己并不太愿意离开这座小院子。
因为她觉得,其实自己现在反倒正拥有着前所未有的自由。
如果真的回到此前住的那座小楼,说是自由了,但来往的人变多了,事情也变得繁杂了,反倒是可能不如现在这样,能自由且安静地修炼。
她心里这么想着,仍是一如往日的做些散碎事情,来打发白天这漫长的时光。闲暇时候想起当日那高大俊朗的身影,时不时的也会犯一阵花痴。
每当那个时候,脑海中总是有着数不清的美妙的幻想。
如此而已。
这就是她最近这段时间以来的日常了。
结果这日下午,三哥居然跑过来了。
当日自己外逃了又被送回来,父亲最终决定不把自己送去吕家做妾之后,他曾气恼之极的跑去自己当时住的院子大发一通脾气,自那之后,自己被圈禁在这座小院子里,举动不得自由,他又不来探望,兄妹两个已经是有多日不见了。
杜苏甚至不曾想过,自己这位三哥还会有主动来探望自己的一天。
她是的确不喜欢自己这位三哥,且不止是因为他的浪荡、浮夸、浅薄等等,主要是这些年来由小长大,自己这位三哥留给自己的,不仅全都是坏印象,而且他还最喜欢欺负自己——不是兄妹玩闹那种欺负,是带着强烈鄙视心理的那种瞧不上、鄙视之下的踩你一脚。
因为他是嫡出,是儿子,而自己是庶出,还是个女孩子。
但今天他居然是带着笑进来的。
虽然他笑得,在杜苏看来颇有些张狂的意思。
他依然是那副大喇喇的模样,杜苏作为妹妹,浅福施礼,自是应当,但他却没有丝毫要回礼的意思,反倒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脸上笑着,似乎唯恐心中得意不为人知一般的口气,说:“阿苏,咱们家要有喜事了!”
杜苏从生下来就认识他,这么些年过来,对他的脾性哪能不知,这时候便笑笑,淡然地回应他说:“小红去取饭食的时候,听见了一些,回来便告诉我了。看来这喜事该是应在三哥身上,如此,小妹先恭喜三哥了!”
杜营果然很得意地笑了起来,摆摆手,洋洋略略的模样,道:“你可知道,只因为你,险些坏了我的大事,我的大事,便是咱们整个杜氏上下的大事!不过好在,咱们杜家毕竟还是有些根脚,你三哥我也还是颇受倚重的,故此,虽然初有不谐,但事情总算还是办成了!”
说到这里,他又瞥了杜苏一眼,似模似样地叹口气,道:“事已至此,也罢!你一个小女子,又是我的妹妹,我还能真同你置气吗!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就是了。以后三哥就原谅你了!”
“我今日来告你,便是要你也跟着沾些喜气!虽然父亲心中仍然恼你,但你也莫怕,等回头三哥成了修……咳,等三哥的事情成了,我要让父亲放了你出去,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听到这里,虽然觉得他这说的有些不像话,听起来像是可以命令自己父亲一样,但杜苏却只是嘻嘻一笑,心中虽有百转千回,口中却还是道:“如此,阿苏可要多谢三哥了!”
等他又宣驰许久,说了不知多少得意洋洋的话,才终于走了,侍女小红见他人消失在门口,不由苦了脸,对杜苏道:“果然是他!这可不好了!”
她叹气,道:“往日里便是三少爷最喜欢欺负小姐你,别看他今日里话说得好听,小姐你信我的,等他真个得了势,小姐呀,咱们的日子肯定会越发艰难!”
然而这个时候,杜苏闻言,却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侍女小红不可能知道的是,这个时候,让她都跟着担忧前景不妙的自家小姐,其实心里却反而在想着她完全想不到的事情——
“他们算是正式投靠那个吕家了!”小姑娘这么想,“但他们不知道,不投靠吕家、不愿意去给吕家做妾的我,也已经是个修行者了哦!比三哥还早!”
她心中非但并无悲苦忧虑,反而隐隐有些得意。
“而且,我未来的相公,也是个修行者!”
“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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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一章 宗师瘾
转眼就到休沐之日。
周昂近来算是清闲,今天早上起来,也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便干脆搬了把胡椅,到廊下坐着,看陆进练武。
陆家父子生得一副好魁伟身材,更兼天生便力大如牛,但那都是天赋层面的,若讲到技术层面,其实他们父子两人都没怎么学过武。
陆春生据说还好,当年跟着周昂的老爹,也是混过衙门的,据说在衙门里跟着什么人学过几招散手,但究其根本,他主要还是为周昂老爹驾车的。
等到了他的儿子陆进长大,气力似比他更胜几分,兼且随着周昂老爹的去世,他当日已经颇受挫折,也深深地感悟到了,在这个世上混,脑子才是第一位的这个道理,因此,唯恐儿子因为气力粗豪而惹祸的他,不但家教甚严,而且自己手里的那一点三脚猫功夫,也绝不教给儿子。
所以,别看陆进轻轻一推就能把一个壮汉给推飞,事实上,他是一直到进了县祝衙门,才开始真的接触到“打架”这件事。
等到前不久跟随杜仪,开始全面接触与修行者有关的事情,乃至于服下开窍丹之后,真的成为了一名修行者,他才算是终于摸到了武技的边儿。
县祝衙门里的每一个官方修行者,都可以算是他的半个师父。
到现在时日不长,他也只好算是多多少少学了几招花架子,人倒是相当刻苦,有机会就拿着把木剑在那里练,而且据杜仪他们说,他练武的悟性还行,算不错。
前些日子,周昂没有时间调理他,最近稍闲,本来打算看书的,但听见院子里陆家爷俩拿着木剑砰砰嗙嗙的对打,便又想起当日吕家姐弟俩说的那什么“神品”的事情,忽然意动,就索性出来看看。
木剑比铁剑要重了不少,但陆家爷俩手上的力气很大,显然对此忽略不计,但此时两人对打得实在拙劣。
看见周昂搬了把椅子出来,他们很快就停下。
周昂摆了摆手,道:“你们继续!”
于是爷俩又继续拿着木剑砰砰嗙嗙。
最开始的时候,看得出来,陆进还是想用一下衙门里众人教给他的那些“技术”啊“招式”之类的东西的,但打了没几招,就全丢了,纯粹就是下意识地封、架、格、挡,看得周昂心里忍不住啧啧而叹。
当然,他是出身山门的,自然不会看重那些招式之类,但问题是,这爷俩这么打,实在是太没有章法了。
想当初郑师叔传授、敖春负责给自己喂招练剑,虽然也是全然的摒弃招式啊之类的东西,但郑师叔也是逐一传授指点过几种不同的发力法门、人体各处脆弱易取之处等这些东西的——也就是说,核心的东西,自己还是有章法的。
这些东西,当初学的时候,或许还不觉得,只觉得自己每天被敖春这么虐,实在是太难了,也会偶尔质疑这么练有没有用,但现在,看看这爷俩的对打,周昂却是忽然一下子就找到了身为宗师的感觉。
啧!忽然感觉我好像真的蛮强的!
“停!”
瞅准个机会,周昂果断叫停了他们,过去从陆春生那里接过剑来,大喇喇地道:“武之一途,千变万化,但究其根本,无非是杀敌存己而已!”
“我知你最近勤于习武,在衙门里,也没少找人请教了,子羽和大金都很乐意指点你对吧?他们教你的东西,当然要好好学,但学的同时,绝不可不用心去考虑,他们教给你的那每一招每一式里,到底藏着什么用意!比招式更重要的,是招式背后的用意,或者叫目的!……来,看剑!”
说话间,周昂一剑平平刺出。
陆进赶紧格挡。
但周昂的出剑速度是当初被敖春虐过千百遍的,自然不是陆进这个初学者能挡住的,于是,他的剑刚刚起手,颈肩处便已经被周昂的剑尖给抵住了。
当啷一声,陆进只觉得肩膀一麻,手中木剑不受控制地就撒手落地了。
“捡起来!……再来一次,看剑!”
还是同样平平无奇的一剑,还是完全相同的部位,陆进的剑才刚刚抬起,就再次手臂一麻,不受控制地撒手丢了剑。
他愣了愣,沉默地再次把剑捡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家主人。
周昂撤剑,丢给陆春生,道:“习武这件事,没有花哨可言,第一,目标精确,知道该刺哪里,第二,手要稳,出手要准,第三,速度要够快!你把子羽大金他们教给你的所有招式都拆解开来,仔细去想,皆是如此。既然皆是如此,那你就奔着这三个方向去练就是了!”
他指着太阳穴,道:“脑子要清楚,手要稳,速度要快!”
“临战之际,没多少时间可以思考,怎么才能脑子清楚?纯粹就是来自于练了千百遍的条件反射!呃……条件反射你不用明白是什么意思,就记住一句话就好,我亦无它,唯手熟尔!说白了,多练,多实战!”
“手怎么才能稳?还是练!”
“至于速度……练!”
说到这里,周昂觉得自己的宗师瘾过得差不多了,但回头想想,又觉得好像什么都没说似的——说的都是正确的废话。
但是仔细想想,当初郑师叔好像也是这么教给自己的呀!
停顿片刻之后,他道:“回头有时间了,我传授你一点发力的技巧。”
听到这里,陆进终于回过神来,向来表情木讷的脸色,竟罕见地露出一抹感激的模样,眼中还有些罕见的狂热神情,毕恭毕敬地拱手,道:“谢主人!”
月亮门那里忽然响起啪啪的鼓掌声。
周昂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却见是自家小妹周子和正站在那里,笑嘻嘻的,见自己看过去,她笑着道:“哥哥好厉害!”
周昂笑笑,一边摆手让他们继续练,一边走过去,笑问:“不是说今天上午要练字?怎么跑过来了?”
周子和嘻嘻地笑着,蹦蹦跶跶地过来,小声道:“哥,你今天休沐,要是无事的话……我想……想……”
周昂“哈哈”一笑,但旋即,又收起笑容。
小丫头肯定是想出门逛街了!
周昂想了想,道:“今天不行。下次吧,今天么……”他本来打算今天就不出门了,但周子和这么一说,他忽然又觉得,左右也是闲着无事,《汉书》里最近这几卷有些无趣,不大想看,有些事情,不如就今天去料理干净好了。
要不然的话,母亲和小妹他们平素在家也好,有事要出个门也罢,总是觉得心里有些影影绰绰的不够放心。
于是他摸摸周子和的双丫髻,笑道:“我今日还有些事情,马上要去处理。等我处理完这件事情,接下来你要哪天出门逛街,哥就哪天陪你去,如何?”
周子和闻言,虽多少有些不大情愿,但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又伸出小手来,说:“那说好了?咱们拉钩!”
周昂哈哈一笑,跟她拉了个钩。
…………
最近几天,周昂发现有人在跟踪自己。
这绝非臆想,事实上,如果愿意,他有十足的把握能把那人钓到某处,直接控制住。只不过暂时的他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跟踪自己,所以想要等等看,便一直都没有发作。
但几天过去,他发现对方的追踪相当之粗糙。
不但每天都是那两个人来回换,完全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甚至就连盯人的手法都显得不怎么靠谱——若是普通人,许还察觉不到,自己却是一个修行者,而且还是第八阶,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反正今日也是休沐无事,把小丫头周子和打发回到后院练字去之后,周昂就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带上自己的一长一短两把剑,然后迈步出了门。
初时无觉,但拐出巷子之后不久,便有人缀了上来。
周昂抽动嘴角,微微笑了笑,却并没有如往日那般往坊门出去,反而是在下一个路口向南一折,转向归德坊的南门方向而去。
他想要先观察一下看今天有没有别的人在同时追踪,然后找个合适的地方,先把人制住再说。
然而这个时候奇怪的是,眼见自己转道向南,身后追踪那人却一反常态,忽然就快步追了上来。
周昂近乎是下意识地,先抬头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和行人,随后便已经勾勒好接下来若是对方猝然出手的应对办法——只是有些邪门,今天不盯了?要直接动手了么?
按说我平常够低调的,不该有什么仇人吧?
“前面可是周家官人?请留步!”
周昂闻言站住,徐徐转身。
是一个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出头的中年人,前几天轮班盯着自己的那两个人中,就有他一个。
那人走近来,拱手,“周文员请了,我家司社有请周文员。望文员不吝赏见,往鸿宾楼一聚。”
周昂闻言愣了一下,眉头微蹙。
“司社?莫非是……柳司社?”
“正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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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几句
好几天没更新了,稿子没写动,心里话倒是憋了不少。
实话讲,不是卡文,接下来的故事有,也不是忙,最近大疫,哪儿也去不了,但就是写不动,为什么呢?因为心里有个疙瘩。
不知道跟到现在的读者朋友里,有多少是从完美人生就开始追书的,有多少朋友知道《元狩》这本书,现在估计也不好找了,没上架就太监了,后来屏蔽了。
元狩的成绩其实不差,当时还上着三江呢,我就跟编辑说,不行,写不下去了,为什么呢?心里有疙瘩。
这俩疙瘩,是同一个。
也就是说,这个疙瘩其实由来已久。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其实这几天我特想能有个人坐我对面,咱俩一人一瓶小二,就着一叠盐水花生,您听我念叨念叨,帮我拆解拆解,分析分析,因为其实到现在,我自己都梳理不出来我这个疙瘩到底是个什么问题。
如果硬要说,我觉得自己写的——词不达意!
也就是说,你自己心里想写的东西,一出来就变味了,不是你要的东西。
而偏偏,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要的东西抓出来。
写书多年,这是我遇到的最大的、最苦恼的一个坎!
看过元狩,也看了这本匹夫仗剑的朋友,可能注意到了,这两本书最大的相同点就在于,在更新期间,我几乎从来没有做到过连续的一天两更——哪怕能维持个三五天也好——这个网络小说更新的基本线,我根本就做不到。
忙啊什么的,也有,但真的并不是核心原因。
核心原因就在于写的时候心里有疙瘩,你就写不顺畅。
总觉得写出来不对劲!
我应该算是个有点偏文青向,喜欢跟自己较真的那一路作者。
拧巴的东西,我走不动。
原本写这本匹夫,就是我有点不信邪,想把元狩没来得及写出来的东西,再试一把,看能不能解开这个疙瘩。
但让我很丧气的是,直到现在,这个疙瘩越憋越大。
有人会说是成绩的原因吧?嫌成绩太差,所以心里觉得不对劲,攒疙瘩?
还真不是。
可能是扑街扑惯了,我对成绩的要求,真的不算高,就我这个更新速度,一天一更还时不时断一下,到现在能有4000+的均订,我真心觉得很不错了。
再说了,当初《完美人生》上架才1800首订,比这本的首订2700是不如的,后来不照样写到均订一万五嘛!
思路顺畅的话,我有的是耐心等成绩起来。
所以真心不是这个问题。
现在呢,我自己也没招,写过小说的朋友可能会懂,成绩差点儿你能接受,但写出东西来别扭,就真的是难受,写不动。
可能我就是处理不好这种非现实类的题材?
反正直到现在,我还不太愿意服输,我想再咂摸咂摸,看能不能理顺它。
当然,刚才有朋友提醒我,再不更新,新书投资就要歇了,这个是不行的,尤其是追投,那是真金白银投了钱的,长时间断更导致人家钱没了,这是坑人,所以呢,现在是晚上,我先把这个发出来,算是个解释,明天等编辑上班了,我会想办法央求编辑,先给我弄个完本,让投资的朋友能把投资收回去。
接下来,我要是考虑透了,就接着写,我记得完本了也能更新番外的,这个大概不成问题。
我现在就是担心哪怕再想一段时间,我也解不开这个疙瘩……
总之就是我尽力不坑任何一个人。
当然,无论如何,一再断更的书,对于您诸位来说,也肯定不是什么愉悦的体验,在这里,小刀还是要向您鞠躬致歉!
对不起,辜负您的信重了!
请容我任性的再想想。
如果到最后还是想不通,要太监,要放弃,我不会矫饰什么,会直接来告诉大家,向大家再次道歉的。但不管您信不信,直到这一刻,我还没想过放弃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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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心情显然不可能太好。
我陷进了一滩泥沼里。
没法出去散步,只好躲起来看书。所以最近把冯梦龙的三言二拍又看了一遍——这大约是我最喜欢的短篇小说集之一了。另外一本是《聊斋志异》。
世情的味道简直太棒了,每次重读都有收获。
但是很可惜,一个仙字,一个俗字,我捏不到一起。
不是这边偏了,就是那边歪了,出来之后的故事,真的不是我要的那样。
我也很头大。
以为自己能行,其实自己的水平真的很次。这个发现,实在令我备受打击。
这本书先放到这里吧,暂时我写不下去了,希望留等某一天,我忽然想通了,再回来继续写它。
哪怕不赚钱我也愿意。
至于现在……向大家鞠躬致歉!
对不住,我走不下去了!
请您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