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七章 怒海风波难自静,拂袖随手荡靖平(拾)
什么密旨不密旨的,其实说白了就是特么他也要造反了!
豫章城内的一众官员们满心冰凉,这特么明显他们不上船就得死啊!
这就非常的要命了。
“扑通~”第一个带头跪下来的,居然不是这豫章的镇守太监。
而是赣州知州!
眼见这厮脑袋杵在地上,将头磕的“砰砰~”作响。
嘴里大声喊着:“陛下明鉴啊!臣早已对国朝内奸佞深感失望……”
好吧,有了他领头顿时下面的官宦们似乎找到了由头。
“陛下!臣等早已对朝内奸佞痛心疾首!……”
有人带头了,其他人自然就跟上了。
一时间这厅堂之内跪倒一片,朱宸濠顿感豪情万丈!
似乎下一刻他就能兵临京师,然后问鼎天下!
“哈哈哈……良禽择木而栖,诸位爱卿……咳咳咳!臣工,都是国之栋梁啊!”
眼见朱宸濠一挥手,猖狂大笑:“今日起兵,乃受密旨!”
“清君侧!正国朝!还我大明朗朗乾坤!!”
下面的这些的官宦们也知道,这会儿他们没法置身世外了。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嗷嗷的跟着一并喊了起来。
“清君侧!正国朝!!”
是日,赣州豫章宁王朱宸濠反之!
天下皆动!
其缴文上声称弘治皇帝已然身死,为内阁及英国公祖孙所害。
太子被奸佞蒙蔽,自己已得陛下密旨起兵“清君侧”!
但他们所不知道的是,京师此时早已经封锁了……
“轰隆~!”旧京师内一幢宅子的大门被撞开,里面身着铠甲的汉子狂吼一声提刀便要冲上去。
然而对方的一句话,就将他所有的心防全数击碎。
“钱牧!你妻儿在汝南过的可好么?!”
这一句话,直接让那拎着刀子扑上来的大汉直接刹住了脚步。
眼见对面沉默的黑甲军卒中,一个声音幽幽的传来。
“你可想好了!如今放下刀你不过是从犯罪不至死,若是顽抗则满门皆罪!!”
满门皆罪将面临的是什么,这叫钱牧的汉子比谁都清楚。
他必然问斩,妻儿充军、三代不得入庠。
这是最基础的套餐,如果被加餐的话就是满门抄斩!
“咣当~”一人罪,总好过满门罪。
钱牧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对面似乎并不意外他的选择。
“好好的供述罢!回头能减免几年苦役,好歹亦算是条汉子!”
便听得那个声音幽幽的道:“若是不畏死,某到时候给你争取个活命换罪的机会。”
钱牧听得此言顿时两眼放光,但不等他说什么那些黑甲军卒们早已经一拥而上。
几根牛皮筋绳套上身,直接将他扎捆了起来。
“大人所言可属实?!钱牧不怕卖命,只求赎罪!!”
这个时候,黑甲军卒群中让出来了一个身影。
这身影竟然是大同肥龙梁超,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抽调回了京师。
如今竟然是在此负责抓捕。
“莫问这么许多,好好供罪便是!某大同肥龙,你大约也是知道的。”
“某允你一句,只要好好供述回头便与你争取那用命搏杀的机会!”
说着眼见肥龙一摆手,这钱牧便被拎了下去关进了囚车里。
这样的情形则是不断的在旧京师的各处发生,一群群的黑甲军卒不断的踹开院门。
眼见一个个身着铠甲的汉子,垂头丧气的被扎捆起来拎进了囚车。
亦是有反抗的,然后便听得乒乓一顿乱响。
然后就是鼻青脸肿的猪头被扒了盔甲,拎死狗一样拖出院子。
而在新京师内,朱厚照坐镇新皇宫中两眼放光。
边上的刘瑾不断的将一份份的名单送来,嘴里还不住的念叨着。
“殿下!发了!这回咱们人手肯定够了,九边到草原的路可以修起来了!”
倒是朱厚照不住一脸欣喜,那面皮涨的通红。
可嘴上还说:“老刘啊!淡定!淡定!本宫的驰道还需要人手呢,别光顾着直道啊……”
“驰道人手还缺啊!矿山还得开,哪儿都要人呢!”
朱厚照说着,不由得叹气开始发愁了。
“他们造反的人手咋就这么少,不能多点儿啊!那啥,让白莲的人也造反一下?!”
这话听得门外的张永差点儿一个趔趄就翻地上了,倒是刘瑾手一个哆嗦好险没跌落卷宗。
正在处理公文的王守仁闻言哭笑不得,不得不起身作揖。
“殿下!这话可不敢瞎说啊,回头可得把李大人吓着了。”
李福达若是在此,估计得痛哭流涕了。
殿下啊!咱不是不想造反,这特么实力不允许啊!
现在造反,那等于试试就逝世。
咱那也是娘生爹养的,知道疼、会挂逼的啊!
您不能逼良为寇啊!
“唉~!本宫也就是说说,可这人手实在不足啊!”
朱厚照犯愁的摆了摆手,熊孩子现在尝到了苦囚干活儿的好处。
这些苦囚进去那可以直接不当人使唤,饭食虽然供给可工钱极低啊!
使唤百姓做工人,肯定不能跟苦囚似的这么使唤的。
且工钱还得给人家高点儿,不然人家不来干啊。
资本从来都是嗜血的、贪婪的,这一点现在不仅在熊孩子身上体现。
实际上是在整个大明所有的勋贵、官宦,甚至国朝诸部上体现出来。
当所有人都发现用苦囚干活儿的好处后,大家开始不约而同的协调起来。
一时间刑部的抓捕能力、审理能力大为提升,而且判处死囚的几率大大降低。
毕竟死在工地上,他们还是对大明有所贡献的。
死囚也有适合死囚干的活儿,比如很可能会死的活儿……
京师正在大搜捕的同时,霸主张茂正在招待着走投无路的刘家兄弟。
“哈哈哈……你二位且放心!有我张某在,这霸州之内无人能动你兄弟二人半分!”
看着刘家兄弟身后站着的杨虎等人,张茂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满意。
这批人可以做死士啊,只要他们进了霸州城再有自己的配合……
何愁大事不成?!
“且放心,回头某便带你们见见我大兄!”
张茂这话一出口,下面的四梁八柱顿时心底里就不爽利了。
张茂见张忠很多时候可是连他们都不带的,怎么刘家兄弟一来就能见了?!
第七百八十八章 怒海风波难自静,拂袖随手荡靖平(完)
“张家哥哥……如此高义,刘某实在万死难报啊!”
刘六看起来很是激动,抱拳模样是无比感激。
只有刘宠的那些个兄弟们心下明了,老刘这是恨张茂恨的狠的入骨了。
我老刘特么谢谢你全家,谢谢你八辈儿祖宗啊!
杨虎他们这一票人亦是,都清楚这张茂入城找了张忠。
回头张忠就带着人把他们家给抄了,挂上了通匪的罪名到处通缉。
若非是谢玉田谢大人提前得知消息,把他们家人集中起来亲自护送往京师。
说不准他们现在全都得如同丧家之犬似的,不得不投靠到张茂这里来了。
当然,他们现在也投靠过来了。
但和历史上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他们现在可是卧底!
家人被谢玉田护送到京师去,这既是安他们的心也是给他们予警告。
好好的给国朝办事,你们的荣华富贵、家眷安全国朝包圆了。
即便是身死,亦给你们挣一份身后抚恤。
杨虎想到了自己在事发前见的谢玉田,当时谢玉田也没有废话。
直接带过来的是调查局的十张空白告身,一个百户九个小旗!
“若是死了,谢某对天盟誓!必与诸位争一个流爵回来,儿孙享一个荫补!”
得,有这句话了还说个甚?!
承诺、告身人家都给你了,不是空口白牙。
那剩下的就是得看他们卖多少命了,得值这个价钱人家才给你掏好处啊!
不过还没有等他们出门,张忠的亲随便打马杀来了。
眼见他们被领进来后边随着张茂进了后院儿,四梁八柱还被要求守在四周。
刘六见状不由得心里一个咯噔,眼中余光扫过了杨虎等人。
眼见后者默默垂首隐蔽的给刘六回了一个眼神,他们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了。
“刘宠!你知道你兄弟二人,某最看重的是什么吗?!”
当时把谢玉田的话泄露出去后,刘六揣揣不安生怕会出事端。
最终他咬着牙,选择了把泄密的事情告知谢玉田。
“某一直都在等你来说!算算时辰,若是还有五个时辰你未到……”
这一句话说的刘六当时冷汗直冒,谢玉田则是淡淡的说出了上面的那句话。
“不义于友,何以忠国?!”
这话若是在后世说去,恐怕得蹦达出来一群人骂臭谢玉田了。
可在大明朝,这话就非常的合时宜了。
毕竟大明朝这可是人情礼法社会形制,人情礼法是要大于国法的。
亲亲相隐原则被认为是天然需要遵守的,大义灭亲反而是不常见的。
你若是这会儿玩个大义灭亲,亲族你都能灭了谁敢断定你能忠于国?!
刘六当时浑身冷汗刷刷就下来了,心道这些个调查局的果然是满身心眼啊!
谢玉田这是在给他指路也是在给他划线,你的兄弟们可以知晓。
但知晓后你得负责,且如实与我汇报。
少说半个字,或者晚说了……
那可就得嘿嘿嘿了。
具体谢玉田是如何知晓他与那些兄弟们所言的,刘六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他不想知道那些他所信任的兄弟里面,有人早已经投靠了谢玉田。
他不敢知道,调查局到底渗透他和他的家族有多深。
“刘老弟!方才先与你说起张公公,如今便有你为张公公效力的时候来了!”
不多会儿,眼见张茂一脸阴沉的走了出来。
对着那四梁八柱点了点头,这才走到了刘宠面前。
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此番所行,乃是大事!若是事成,荣华富贵少不了兄弟的!”
就是特么事败了,我一家整整齐齐乱葬岗是吧?!
“张家哥哥且放心,蒙张家哥哥收留已是感激不尽!哥哥有所差遣,小弟怎敢不从?!”
眼见他身后的杨虎等人躬身抱拳,大声道。
“张家哥哥且说便是,我等万死不辞!”
张茂哈哈一笑,对着几人便是一个摆手。
“好!!那张某亦不瞒着诸位了!”
说话间,四梁八柱带着人远远的围了过来。
甚至有人提着弓弩,显然若是张茂这里谈的不好……
“此番大事,乃是要击破霸州城!相应赣州宁王起兵清君侧!!”
这话一出口刘六当下脸就白了,谢玉田可没很直白的告诉他们张茂等人会做什么。
刘宠即便是猜到了什么,但这与张茂亲口说出来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啊!
“张家哥哥……此言可当真?!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事啊!”
刘六并没有立即拒绝,亦没有马上答应。
反而是抬手让身后的杨虎等人莫要躁动,却见他眼睛直直的盯着张茂。
后者并没有避开他的眼神,而是沉声道。
“且放心!若是无十足把握,张某怎敢用身家性命压上去?!”
张茂这个时候倒也没有隐瞒了,直接将自己从张忠处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造反这事儿实在是太大了,张忠不仅要提早准备。
还得要保证张茂全身心的投入进来,而不是三心二意的跟谁人勾搭。
这里面的手段可就不少了。
首先就得让张茂知道,这事儿逃不去他张忠也躲不过他张茂。
国朝要是发动起来,他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唯一的出路就是让调查局土崩瓦解,一旦调查局追查下去他们唯有去死了。
张茂这自家知道自家的事儿,他腚眼上有着多少屎擦不干净他很清楚。
如果不是这些年张忠死保他,就他杀人放火逼得无数人家破人亡的腌臜事儿。
足够让他张茂死一百回了。
所以,他张茂没得选。
要么等着被国朝清算,他么就跟张忠反他母亲的!
张茂会如何选,这显而易见了。
“张某亦不瞒两位兄弟!那国朝重臣中,自有忠良照应我等!”
眼见张茂淳淳而谈:“且军中英豪,早多有不瞒者……”
刘六听得张茂说着,不住的点头。
他可不仅是表面上点头,心下也是佩服的紧。
人家张茂能够混的风生水起,可不是光凭借着一身蛮力抑或是张忠的庇护啊。
按说张茂只是亲邻而已,张忠就没有亲眷可以照顾么?!
何以要跟一大盗结拜,还拼死保他?!
人家能混迹起来并借力张忠,必然是有着他的过人之处。
如果仅仅是靠着张忠,他手下四梁八柱如何甘心服气?!
若他丝毫本事没有,早被张忠丢出来做替罪羊干掉了。
怎么可能还要宴请将校,挂出张茂是自己结拜弟弟的身份去死保他?!
“如今京师已乱!弘治陛下早已大行,只是消息被压着无人知晓。”
眼见张茂双目精光四溢,对着刘六等人便道。
“只要此时我等起兵相应,并占下霸州城为宁王殿下开路……”
那以后他们可就都是开国之臣了啊,封妻荫子不过小事耳!
若是换做从前的话,刘六、杨虎他们指不定多激动呢。
可如今他们脸上激动涨的通红,实际上那是为自己终于可以搏命换功勋而兴奋。
造反?!傻缺玩意儿啊!
你们一举一动都在人家调查局眼皮子底下了,还特么学人造反?!
我老刘都不知道,你家里到底插着多少调查局的钉子。
想我老刘这样的都能被打入钉子,何况你这霸州绿林道上的坐地虎。
至于那宁王,刘宠就觉着更搞笑了。
他跟着货殖会的人也是跑过赣州的,赣州卫所、赣州绿林道与那宁王的关系他怎会不知道?!
那帮人的本事他亦是一清二楚,对付个穷苦百姓吓唬一下还行。
真上战场……他们就是一群添头。
尤其是跟北地便关上那些玄甲悍卒比起来,这帮人就跟破壳的鸡仔似的。
就几个山寨当家的还算有那么几分本事,但也就是个普通悍匪。
在赣州一地上横一把还行,出了赣州刘宠觉着自己随便弄死那些二缺玩意儿。
“张家哥哥如此轻易,刘宠岂敢不效死力?!”
刘六这回是真眼珠子红了,抓反贼啊!这特么多大功勋啊!
跟在他身后的杨虎、齐彦名等人也很激动,咋地这张茂、张忠俩能换个流爵了罢?!
回头家里的恶婆娘也能混个诰命,家里爹娘老子都等获封!
想想就好激动啊!
看着张茂的眼神,那比看着亲爹还热切。
“张家哥哥尽管吩咐便是,若有半分皱眉杨某就不是人养的!”
生怕张茂反悔,杨虎急吼吼的蹦达出来!
这厮怒目圆瞪手按刀柄,仿佛谁要说半个“不”字儿他管杀不管埋!
“黑子说的是!张家哥哥且瞧着便是,我齐某人那也不是吃素的!!”
齐彦名赶紧跟着蹦达出来,拍着胸脯一副要做先锋的模样。
“张家哥哥,我们弟兄家眷全都落入他们之手!此仇必是不能善了了。”
刘七这个时候缓缓的站了出来,抱着胳膊道。
“若是能抢回家中老小此役不亏!若是不能……还请哥哥许我们手刃仇人!!”
唔……你要是同意了,到会儿我们兄弟几人宰了你和张忠可就不算是过错了哈!
张茂闻言哈哈一笑,摆手道:“此事自然无问题!”
“来人!聚兵备酒,我张茂今日起兵了哇!!”
第七百八十九章 吾家太子初长成,老怀宽慰张痴虎
张茂起兵了!
早已经准备了许久的张茂,带着刘家兄弟、杨虎等人潜入霸州。
在张忠的配合下,没有了知州大人的霸州群龙无首。
仅仅是不足半个时辰就彻底陷落,几个参将、副将不肯投靠的具被关押。
原本张忠、张茂准备斩首以壮声威的,倒是刘六、刘七劝住了。
说到时候宁王殿下率领大军杀来,这些人说不准就归顺了呢?!
他们还有不少门生故吏、军中袍泽,就这么杀了恐怕军心浮动啊。
张茂一琢磨倒也是这个理儿,于是没让人动他们的家眷。
只是抄家了,家眷全都关了起来。
虽然是戴着镣铐,可好歹吃喝还是给的、住也是在杂院子里。
“砰~!”
桃林之内,张小公爷的脸色极为难看。
刘大夏、白昂八百里加急已经送抵京师,这一路走的太艰难了。
大水冲断了多处道路,然而在死命令之下各方驿卒丝毫不敢怠慢。
直道被大水冲断就行舟,没有了战马就生跑。
以往十日内可以送抵京师的急报,如今足足耗费了十五天。
十五天啊!玉螭虎心头不住的发颤,十五天的时能够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交通不便,是这个时代最大的麻烦。
下面的封疆大吏甚至造反了,京师知道也得十数日之后了。
“内库、户部正在调集粮秣,嫣然姐姐正在组织医者一并前往……”
现在的朱厚照已经不再是历史上那个熊孩子了,尽管这娃很多时候依旧很熊。
可好歹这娃现在知道要给自己老父亲分担一下压力,尤其是在弘治皇帝装病的那段时间里。
突然得知这个消息,却不知道事情全部的熊孩子当时就傻眼了。
这一次的事情给他的刺激太大了,突然间熊孩子就长大了。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了失去父亲的那种恐惧,还有承担起一个帝国的那种压力。
弘治皇帝从病榻上跳起来的时候,熊孩子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他更注意到的是,父亲鬓角上那斑斑白发。
亦是那一刻熊孩子突然明白了,自己不能再这么厮混下去。
“虎哥儿,得想想办法……”
熊孩子忧心忡忡,低着头叹气道:“调集粮食、医者都不是问题。”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送过去,我问过送信来的驿卒了。道路多数中断……”
“好些驿站皆被冲垮,甚至行舟都困难……”
熊孩子叨叨絮絮的说着,突然发现自己的少年恩师虎哥儿没有搭话。
不由得愕然抬首,眼见自己那位漂亮的少年恩师望着自己的眼神中带着感慨、欣慰。
便见得玉螭虎缓步上前,给已经接近一米八个头的熊孩子拉整了一下身上的衮袍。
其后便后撤了几步,对着他恭敬无比的大礼拜下。
“虎哥儿……”
张小公爷的这一礼,让熊孩子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慌忙上前将自家的少年恩师搀扶起来,神情中还有些慌乱。
受了他的搀扶张小公爷站起来了,望着这孩子玉螭虎是真的很感慨。
自己的这一番努力,总算是稍微的撬动了一下历史。
熊孩子在历史上那有多大的破坏力、有多顽劣,都是历历在目的。
尽管有文官夸大其词,但肯定这娃也没消停多少就是了。
“我家殿下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玉螭虎的这一赞,直接让熊孩子面皮涨红。
他很想说什么,但却又呐呐无言。
“殿下心中有了百姓,此为我大明之幸甚!为我帝国臣民之幸甚!”
这话玉螭虎说的情深意切,他一度担心的就是接棒的问题。
如今这位少年太子已然有了这幅模样,他心下不由得放心了许多。
一个制度要形成不仅仅是需要既得利益者的维护,还需要当权者的支持。
只有这两者相辅相成,费百余年的时光、披荆斩棘历无数鲜血或许才能成。
弘治皇帝看起来还有好几十年好活,这倒是不用担心的。
所以熊孩子就成为了事情的关键,如何让他自发的去熟悉、去接受、去维护这个制度。
这一直都是张小公爷想要达成的,现在至少初步已经达成了。
“殿下倒是不必担心,此时我心中已有腹稿……”
却见张小公爷微微一笑,随即便的肃然:“殿下,愿与我一并前往救灾么?!”
“一并前往?!”
熊孩子的眼睛顿时亮了,随即黯淡了下来:“恐怕父皇不会同意。”
“臣,将亲自去求陛下允许!”
张小公爷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沉声道:“这是殿下要成为君王的历练!”
“臣亦希望,这将成为我大明的新祖制!为君者,当识民之疾苦!当救民之疾苦!”
“若不如此,何以为天下万民之君?!”
一番话,说的朱厚照满心激动:“吾生当如是!为国君王,自当庇护百姓!!”
张小公爷微微一笑,摆手让妙安小姐姐递上来了一份卷宗。
朱厚照莫名其妙的打开来,看了一圈后就挪不开眼睛了。
里面提及的是国防军新设的“营造卫”,从军械营造司抽调部分大匠充入。
并从身家清白的百姓中,招募年富力强者入伍。
他们负责的便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而他们这一次将会随着救灾的主力——国防军一并出发。
一方面他们会负责沿途道路修复,另一方面他们也将承担受灾地区的暂时安置营造。
这份卷宗里林林总总的罗列了一大堆的物资、各项调配的人员所需,看的朱厚照是眼花缭乱。
朱厚照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撒欢熊孩子了,从这份卷宗里他看到的更多的是经验。
受灾地区百姓的组织、安置,地方的消杀、清理。
如何安抚分流灾民,如何从新组织地方秩序……等等。
方方面面的问题几乎都考虑到了,这看着就不像是一个人临时做出来的。
这更像是一整个有个丰富赈灾经验、有着丰富行政经验的宦海老鸟们,一点点做出来的。
因此熊孩子满心疑惑,虎哥儿上哪儿来这么多经验的?!
第七百九十章 殿前请议皇子出,不经勘磨难担责
若是张小公爷知道熊孩子咋想,估计心里得撇嘴。
小爷那会儿跟着处男哥一块儿救灾过几次,灾后的重建他们是捐助参与的。
整个规划是处男哥一直跟着、最终和地方一起拍板执行的,因为他们捐的钱。
处男哥不可能整天都盯着,这件事情盯的最多的反而是当时的张痴虎。
张痴虎自己都不知道摔了多少杯子、拍了多少次台,骂了多少娘才把这些事儿办下来。
那会儿他亲自砸过当时某关系户的建材店,领着人拆过某关系户的砖窑。
在大街上带着人把扬言要怼了他的某关系户当街按了,扭送去判刑……
人得罪了不少,但事情终究办下来了。
“你这人啊!做朋友是最好的朋友,做兄弟是最靠得住的兄弟。”
“可一旦成为对手……就是最狠的对手!”
这是事后那几个为他送行的当地负责人,敬张痴虎酒的时候说的。
短短不到一年时间把事情办起来,沿途火花带闪电那过程不要太刺激。
这么一趟下来,再有配合地方扶贫的经验。
张痴虎那是啥妖魔鬼怪都见识过了,完全是身经百战的模板。
“……些许小事,不足为患!堪堪毛贼而已,陛下随手可以定!”
弘治皇帝借着这次机会,直接搬到了新皇宫内。
这次表现摸底里面,很多殿前卫的情况让弘治皇帝心寒发冷。
终究是一咬牙,让熊烈山、陈州同二人从国防军中遴选身家清白的忠勇之士充入殿前卫。
只是这些殿前卫都需要经过戴义的再次筛选,还需要经过他的调训。
主要是让他们熟悉如何在极端情况下,保护弘治皇帝的安全。
同时还需要知道一些殿前礼仪,充当专门的仪卫。
曾经隶属于锦衣卫的殿前卫黯然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取而代之的是弘治皇帝亲自选拔的殿前卫。
“此番赈灾,臣之所思、臣之所想乃为我大明储君立德、立心之途!”
弘治皇帝在自己的议事殿里,显得很是犹豫。
毕竟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啊,就这么放出去了心里如何安定?!
可诚如张小公爷所言,若是困于深宫中如何能知晓民情?!
弘治皇帝自己对于这点体会是最深的,很多事情若非是他调动了厂卫深查无从知晓。
甚至一部分事情都是陈州同进宫后,他才一点点的知晓的。
“痴虎儿啊!朕亦不瞒你,此事朕确实很犹豫。”
弘治皇帝沉默一会儿,才悠悠的叹气。
三大学士今天没在,否则的话他们肯定反对此事。
毕竟让储君出城去,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自从英宗之后无论是皇室、勋贵还是朝臣,都极为反对皇帝抑或是皇家继承人离开京师。
英宗朝那一次损失的不仅仅是皇室、勋贵,朝臣也几乎换了一茬儿。
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那可就是天下大变的事情啊!
没有人能够冒得起这个风险,他们只能是竭尽全力的阻止此事。
“若是太子出去,你能与朕保证……太子安然无恙否?!”
弘治皇帝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盯着张小公爷一字一句的问道。
见得张小公爷似乎想再说什么,弘治皇帝却又开口打断了他。
“痴虎儿啊!朕知你忠心大明、忠心我皇家,否则不会有此提议……”
眼见弘治皇帝望着张小公爷,一字一句的道:“可你得想清楚了!”
“你若应承下来,朕必然答应你!”
但应承下来,这责任就得你来担负了。
而且是你亲口应承的,出现了问题是需要负责的!
弘治皇帝自然也是知晓的,张小公爷此举说到底都是为了大明、为了他皇家。
否则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完全没有必要再承担这样的风险。
他只需要躺在现在的功劳簿上,无论是弘治皇帝还是太子都一如既往的尊重他。
给他的荣宠只会更多,绝不会少半分。
他为大明做的已经够多了,完全没有必要再冒这样的风险。
“陛下!臣,乃是为大明万年而计!”
眼见玉螭虎望着弘治皇帝,丝毫没有退让的打算。
他深深的一揖,声音低沉而坚定。
“陛下康健!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子将来必然克继大统。”
“臣即便是有年岁数十,陛下、太子恩宠。然,其后如何?!”
张小公爷将自己的担心一点点的和盘托出,皇家的培养就出现了问题。
这个问题不是大明朝才出现的,是历朝历代都逃脱不去的命运。
如何实行对皇家子弟的教育,历代帝王都在思考中。
没有人有一个答案,或者说历史不断轮回、王朝的更迭都无声的说明了他们教育的失败。
“若不知民之疾苦,如何治大明之国?!”
这就是张小公爷提出的思路,熊孩子这一回出去既是历练也是经验。
皇家的教育应该改变了,或者说从张小公爷这里就已经在改变了。
熊孩子现在有货殖的经验、有工程营造的经验,甚至有耕田收粮的经验。
但这些是远远不够的,他还需要有应对天灾的经验。
知道百姓们心里在想什么、他们需要什么,这样才能成为合格的君王。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张小公爷轻声念出了陆放翁的这首《冬夜读书示子聿》,一个长揖作到底。
“太子不亲至当地,如何知晓民情?!百姓又如何知晓皇恩浩荡?!”
“此番前往,臣认为亦是‘皇家济世安民慈善会’亮于世间之好时候!”
在张小公爷的规划中,皇家必须要多施恩德与百姓。
作为储君必须要在继承皇位之前,多与百姓接触、多做慈善之举。
对于熊孩子的培养只是一个模板,最终的目的是要将这种模式彻底的定下来。
以后大明所有的储君、皇子,都必须要经过这一道训练。
即便是他们不能成为皇帝,也需要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一个懂得感恩、懂得慈悲,体会到百姓艰辛的人。
“至少不能如现在的诸家藩王,如此米虫……”
张小公爷话没说完就被弘治皇帝吹胡子瞪眼的打断了,好歹也是他朱家的子弟。
被这么说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啊!
第七百九十一章 内阁诸部争执起,太子赈济艰难行(壹)
“唉……此事,痴虎儿有何看法?!”
其实,弘治皇帝也知道这个弊端。
开国之初还好,可洪武陛下设计的朱家子弟照顾计划太尼玛坑子孙了。
尤其是藩王们在永乐陛下后逐渐失去了权柄,余下的娱乐活动除了欺男霸女之外就是生娃。
那不是一个个的生,那是一堆堆的生啊!
这才没几年呢,大明每月给宗室的支出就已经攀升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弘治皇帝从前没琢磨这事儿,毕竟国事实在庞杂。“”
不是今天这里受灾要减免税赋,就是明天鞑靼又犯边得准备应战。
要么就是朝堂上御史们为鸡毛蒜皮的事儿,跟诸部内阁打成一团。
现在好了,御史们滚蛋殆尽。
翰林们再被清洗了几遍之后,也全都老实了。
各部有序处理各自事物,内阁不时的代天巡狩偶尔在各地转悠。
所以现在弘治皇帝总算是空出时间来,琢磨这事儿了。
不琢磨还行,一琢磨弘治皇帝顿时心惊!
照这么发展下去,估计最多三十年大明的收入就得养不起宗室了啊!
可如何处理这些宗室,现在就成为了巨大的问题。
宁王此番造反也给了弘治皇帝一个警示,这些宗室若是处置不好……麻烦啊!
“此事臣建议陛下还是先让内阁议一下,臣与太子先往赈灾。”
玉螭虎心下苦笑,弘治皇帝终究还是舍不得儿子。
几次试图想把话题岔开,其实目的就是不让朱厚照去赈灾。
危险性太大了。
弘治皇帝定定的看了张小公爷一会儿,沉声道。
“痴虎儿,你……真要如此?!”
这一次弘治皇帝的脸色终于有些微微发变了,眼见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道:“须知,若是此番事宜出了纰漏……”
“臣,愿以身殉国!!”
得~张小公爷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弘治皇帝还能说啥?!
落寞中,弘治皇帝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
萧敬见状悄然的对着张小公爷摆了摆手,意思让他赶紧走得了。
弘治皇帝没法开这个口,最终只能是萧敬来暗示。
见得弘治皇帝没有表示,张小公爷亦只能是轻轻一叹。
随后躬身作揖,缓缓退出了大殿。
数日后弘治皇帝突然提出让太子领衔代天巡狩,率领大军前往赈济灾民。
内阁及诸部尚书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反对!坚决反对。
原本都以为此事将会搁置,没成想一个原本应该最反对的人物却跳出来选择了支持。
“臣认为,此事可行!”
当时刘健差点就疯了,跳出来就要去扯这人的衣领:“李西涯!你要做甚!!”
没错,开口者便是李东阳!
却见李东阳不急不慌,垂首沉声道:“晦庵公且听我一言!”
“听什么!!英宗旧事才过多少年?!国朝如今元气刚刚恢复,如何能行此大险?!”
刘健怒目圆瞪,昂首咆哮!那口水都要飞溅到李东阳脸上去了。
“如今陛下仅有太子一子,诸藩王蠢蠢欲动!你提此法,意欲何为?!”
这话就说的很诛心了,你李东阳难道也勾结的藩王打算趁此谋害太子么?!
李东阳听得这话哪怕是不反驳,也得反驳了。
眼见他豁然起身,死死的盯着刘健声音低沉。
“莫非在晦庵公眼中,老夫便是这等不忠不孝的卑劣佞臣么?!”
李东阳那也不是善茬儿啊,回应的这一句也很诛心。
莫非你刘健就是这么揣测我的么?!
“哼!非老夫揣测,而是你之言行便是如此!”
刘健当然不肯咬这口鱼饵,当下怒哼了一声。
李东阳则是对着他深深作揖,沉声道:“晦庵公可否听某一言?!”
刘健还待再说,御阶龙椅上的弘治皇帝却发声了。
“好了!且先听听西涯公之言,再行论断。”
谢迁本想跳起来驳斥一番,但弘治皇帝这话一说……
他顿时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是冷哼一声走到了边上。
“臣往西南,见得诸国国君、见诸国沉沦感慨良多……”
李东阳的确是有思考的,安南是如何崛起的他怎能不知?!
最初黎家哪里敢反?!只不过是想要求一个宣抚使的位置而已。
大明因何会败,最终不得不退出安南?!
边疆二世将校无往日先祖之气势雄魂,大明当时疲于应付北方边患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
但根本原因,是大明当时已经陷入了颓势。
若是永乐帝在世时,安南岂能闹成那样?!
张家老祖张辅四平西南,安南当时被杀的都没了心气儿了。
那时节张辅的大名威震西南,何人敢干犯大明?!
“如今幸有我皇陛下英武,而安南不过二世便已衰竭……何也?!”
李东阳垂首轻叹:“沿途中,臣不断的思虑此事。”
“愈思之,愈是心惊!愈思之,愈是胆战!”
随着李东阳一点点的陈述,刘健等人从愤怒、不忿到沉默、垂首。
因为李东阳所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他们也不是宦海初哥了。
没有那种自己读了两天圣贤书,就觉着自己开无敌了、什么都能引经据典的态度。
迄今为止皇家的教育,算是成功的吗?!
其实几位大学士都极为汗颜,说起来是并不成功的。
太子现在是有所成就,但他们很清楚他们自己教太子的时候是什么状况。
熊孩子聪慧无双这点他们承认,开始的时候也算是用心向学。
然而很快的,这位太子便没了耐心。
随后弘治皇帝将太子交到了那位玉螭虎手里,太子才算是真正的被培养了出来。
而关于太子的培养,其实他们尽到的责任么……
咳咳咳……咱们可以聊点别的,三大学士退出聊天室。
“臣知晓,此番提议必为玉螭虎所设。”
眼见李东阳缓缓抬首,沉声道:“臣亦觉着,此番太子前往有所行险……”
“然,与大明江山而比之……孰轻孰重?!”
刘健等人也不说话了,他们低着头也在寻思李东阳的这些话。
历朝历代总逃不过更迭,其实说到底就是继承人一代比一代弱的根由解决不了。
如果这点解决不了的话,那么这种更迭几乎无可避免。
即便是他们出身儒家也不敢不承认,或者说不得不承认但不敢承认……
他们对皇家子弟的教育,其实是失败的。
哪怕稍微成功些许,也不至于会如此了。
安南学习的是大明,但他们出现的问题却比大明更严重。
因为他们学习的不仅不完全,而且还带着自身的烙印。
第七百九十二章 内阁诸部争执起,太子赈济艰难行(贰)
他们相当于一下子从世家时代要跨入到王朝皇统时代,这种混杂的体系让安南变得很怪异。
张小公爷要走的是一条新道路,没有人知道最终会走到哪里去。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与以往都完全不同的道路。
“诸位大人莫忘了!万里之外,还有强敌窥视啊!”
此言一出顿时这内阁诸部都没了言语,这些年大明发展的实在是太顺了。
以至于让他们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下意识的再次滋生出上朝天国的傲气。
鞑靼、朵颜三部的内附,并派遣头人子弟到京师入学。
各头人不得不低头为大明前驱,扫荡草原上的边患。
官员陆陆续续对草原、白山黑水间入驻,现在罪囚和百姓的迁徙也已经提上日程了。
只要那边大明的人占据了大多数、官员在管理,并驻扎上大明的黑甲国防军。
那些地方,可不得牢牢的掌控在大明的手里么?!
西南边患自不必说了,张小公爷横扫一番后安南、东吁名存实亡。
一时间国朝群臣知晓火炮内情的,都下意识的将万里之外的威胁抛诸脑后。
李东阳现在一提起,他们才悚然而惊!
自己下意识的忘却了,那万里之外还有强国窥视啊!
“陛下乃雄主,太子如今更需磨砺!为何不能去耶?!”
李东阳躬身作揖,沉声道:“国朝如今看似繁华似锦,然而何尝不是如履薄冰?!”
“域外万里之国船坚炮利、兵强马壮,且对我大明虎视眈眈!”
内阁及诸部的大臣们明白李东阳的意思,按照老一套的去培养储君现在肯定是不成的了。
大明或者说是囊括了华夏文统,想要存续下去就必须要一个强力的储君。
亦是此时,这些个大臣们不由得悚然一惊!
张小公爷对太子殿下的培养,似乎真的是按照这个路数来的啊!
最先教授太子的便是兵事,随后便是农耕、货殖。
现在则是要教授抚民赈灾,这些显然无一例外都是在为储君即位做准备。
更重要的是,他看起来更像是在为战争下即位的储君做准备。
上马能作战、下马能抚民,知农耕、知货殖且内阁知道些许政务弘治皇帝还会带着他一并处理。
甚至批阅的奏章,其中一部分会送往东宫。
要求太子给出自己的意见后,再拿回来给他看。
这一切显然都是在为储君可能会突然即位,而做准备。
“陛下,臣误矣……”
刘健这一刻是真的感觉自己老了,尤其是这几年大明的变化让他的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原本有些暮气沉沉的大明朝堂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风起云涌。
很多新生事物、新生规则他开始都是坚定的反对者,然后再一步步被事实证明他的反对是错的。
刘健是真的感觉到自己老了,这个时代已经不再是他的时代了。
一切的目不暇接,让他充分的感觉到自己应该退位让贤了。
李东阳这次看的比他更清楚,即便是万分不愿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也许元老院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去处,哪里他不用直接处理公务。
只需要复核内阁诸部审议一下,并向弘治皇帝提交建议就是了。
“殿下的安危自不必说了,如今我大明国防军之兵锋宇内何人可挡?!”
这话一说出来,弘治皇帝顿时挺直了腰杆。
开玩笑,朕可是军部的总帅!
如今八十万帝国国防军的总帅,无朕手令虎符八十万大军皆蛰伏。
在数次前往军营探查后,弘治皇帝很快的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金戈铁马,万千壮士在挥戈下,奋勇而战!
这种热血澎湃是任何一个雄性,都为之向往的。
“痴虎儿对国朝之忠毋庸置疑,英国公家忠孝传家迄今四代!皆为国征战。”
这话他们更没法反驳了,人家说的很实在啊!
弘治皇帝对此是肯定点头的,开玩笑啊!老张家给他老朱家卖命好几代人了。
这忠义那不是说出来的,真是尸山血海上砍出来的。
如今在大殿里的这么些位,哪个能跟老张家比忠义的?!
见大殿内诸人再无言语,弘治皇帝这才拿出了张小公爷拟定的章程。
“且都看看罢!若是可行,便票拟了下去办便是了。”
弘治皇帝都如此说了,殿内的大臣们只能是躬身应是。
未几,国防军十五万大军紧急集合。
军部总帅亲令,将往豫南等洪涝区域负责救灾。
皇榜贴出来的时候,京师的百姓们顿感莫名其妙。
这用兵镇压他们听说过,可用兵救灾?!咋救?!拿刀子去砍山洪么?!
但很快的,他们就通过各种渠道得到了消息。
这些国防军的军卒们去救灾,可不是陛下说说而已。
那是真有准备的。
首先就是从军械营造局中抽调了修筑好手、营造大匠、舟船大匠……等,组成新卫。
号曰“营造司卫”,负责的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其中还有大匠善于建堤修坝,他们将负责规划指挥救灾事宜。
皇家济世安民慈善总会则是开始组织医者,并大量的采购药材准备一并进入疫区。
各家货殖会这次不必动员了,直接敲锣打鼓把一车车的粮食送到皇家慈善总会去。
皇家慈善总会则是敲锣打鼓,给他们送回了一张张的牌匾。
只是上面的字,那可是有档次之分的。
比如捐了二十万石粮食的簪缨货殖总会为诸家最高,于是得到的匾额为“行比伯夷”。
这都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下面的落款是“朱寿”、加盖了一封“青储私钤”。
旁人不知道,可京师里的勋贵、国朝大臣们如何能不知道?!
这“朱寿”不是旁人,乃是当今太子殿下啊!
而东宫则因“东时有春”,又居有储君。
于是有别称为“青宫”、“储宫”,上面这道“青储私钤”配上名字就明白无误了!
太子殿下这给题了个“行比伯夷”,那尼玛不得是个大号护身符啊?!
拿到这块匾额的前后就那么几家,包括了螭虎货殖。
而次一等捐了五万石以上、十万石以下拿到的匾额,则是“济世仁心”。
落款就一个“寿”字,还好是加盖了那封“青储私钤”。
所以懂行的还是能看出来。
最次一等捐一万石以上、五万石以下拿到的匾额,则是俩字“善德”。
字被减了不说连落款都只有一个“寿”字,私钤肯定是没得盖的。
那些最后收到了牌匾发现是太子题的,且还有档次之分后悔的捶胸顿足。
然而他们想要补捐,却被告知陛下的内库早已经抽调粮秣补足了。
所以暂时不需要他们捐助粮秣药材,想要?!下回请早了您呐!
“吾等身为帝**人、食君之禄、为国为民!手中刀枪,乃为帝国陛下、为帝国百姓而战!”
朱厚照今儿的面皮涨的通红,这篇张小公爷给他的稿子拿到的时候他当晚就没睡着。
哆哆嗦嗦的对着稿子念了一宿,里面的字句让这熊孩子心潮澎湃!
“帝**人,不问来敌何者!只问敌在何处?!杀敌,吾等本分!”
还真别说,朱厚照穿上这一身的金甲确实像模像样。
张小公爷逼着他站的军姿,这个时候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小朱其实心底里也是泪流满面,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儿得梅花扑鼻香啊!
咱那军姿站的,人都要魔怔了。
刘瑾那混球说,好几回半夜自己立起来站军姿。
可想而知这都特么魔怔到啥程度了。
“吾等之身已许国,无论敌是妖魔鬼怪、是地龙山洪!吾等,亦当以男儿之躯屹立潮前!”
“吾等身后,便是我大明帝国!是我大明百姓!”
“身为军人,害我国民之处便是吾等战场!此战……亦是杀敌!!”
眼见这熊孩子此刻怒目圆瞪,掌按长剑“啷呛~”出鞘!
“害我百姓者,吾等甘当如何?!”
“杀!杀!杀!!”
下面的军卒们眼珠子都红了,颈项间青筋暴起声若炸雷。
“敌之所在处,吾等甘当如何?!”
“杀!杀!杀!!”
眼见这位太子说着,举起一掌以刀划破!
顿时下面的军卒们“嘶~~”的倒吸一口凉气,却见这太子高举血掌。
以掌心向天,望着这些个军卒们一字一句的道。
“吾不敢言诸位皆可安然归来,吾可言之事……”
“其一、此番伤亡抚恤少得一两,我将追索到底!若非不能,天厌之!”
下面一群的军卒们听的这话,一时间竟然全数沉默了。
只是能从他们激动的几乎要裂开的眼眸中,看出他们对此事的态度。
“其二,上阵我必冲锋在前!撤我必殿于军后!”
“若我脱离军中自行其事、贪生怕死,天厌之!!”
“吾对天盟誓!此二者若有干犯,天厌之!!”
大明这个时代,古人还是极为敬畏誓言的。
身为太子竟然对他们说出这样的誓言,下面的这些个军卒们还能说啥?!
得~!这条命,就是卖在这一趟上了!
第七百九十三章 内阁诸部争执起,太子赈济艰难行(叁)
“开拔~!!”
一声令下,大军轰然启动。
此时的国防军开拔不再如历史上明军那般,需要不断的步行前进了。
一辆辆的马车轰隆的前行着,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快了数倍。
熊孩子刚开始还雄赳赳、气昂昂的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没俩时辰这厮就扛不住了。
一脑袋钻进马车里不出来了,倒是对一直默默的骑着战马的张小公爷无比钦佩。
甚至那些姬武将小姐姐们也都骑着战马,默默的跟随在张小公爷身边。
他自问是做不到了,只能是默默的回到了马车上。
然后呲牙裂嘴的让人用膏油,涂抹两股之处。
之后趴在车上唧唧哼哼了半天,跟着车队前行。
此番在前头开路的除了先锋之外,还有新建的营造司卫。
营造司卫负责的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他们相比起大军来更早开拔。
仪式却不是太子主持的,而是更高等级的——弘治皇帝!
“对着你们,朕也不说甚虚话了!”
弘治皇帝由于对火炮的重视,跟这些大匠们接触的也多。
知道这些个匠人们听不懂那些之乎者也,干脆就大白话跟他们说。
这倒是跟他的老祖宗洪武陛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比如洪武陛下当年闻倭寇来袭,就给问策的地方官下了一道圣旨。
此圣旨曰: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告诉百姓每(们),准备好刀子,这帮家伙来了,杀了再说!钦此!”
简单!直白!明了!直击灵魂!
准备好刀子,不要怂!就是干!
而洪武陛下的第一道圣旨也很直接,开宗明义就说了:
“说与户部官知道,如今天下太平了也,止是户口不明白俚……”
“教中书省置天下户口的勘合文簿、户帖……”
当然,不要因为洪武陛下用了白话文就觉着人家没文化。
老朱那也是写下了《行书大军帖》滴人啊,里面斟词酌句不可谓不慎。
“吾见二将军留此等于军中,甚是忧虑……”
“恐大军下营及行兵,此等杂于军队中,忽白日遇敌不便,夜间遇偷寨者亦不便……”
而且这封行书字迹,明显就不是毫无根底者写的出来的。
只能说,洪武陛下刻意写一些白话文的圣旨传出去。
所以,弘治皇帝这也算是……克继祖业?!
“朕与大家俸禄,便是让大家能铸些许好物件、好兵刃护我大明、保我子民。”
这话说的很贴心坎儿啊,毕竟说到底谁不想自己从事的是高大上的事业?!
从前他们这匠户可都是贱业啊,有了陛下这才逐渐被提拔起来的。
吃饱穿暖不说,还给派人教读书识字、有了官身。
这是恩德啊!
再听这陛下说的,咱爷们干的可是护佑我大明、护佑百姓的大事!
这换谁,不得心气儿提上一把?!
“朕本以为大家在这里努力便可以了,怎知如今又逢天灾!洪涝泛滥……”
这事儿他们也听闻了,京师里虽然没有逃难来的灾民。
可《帝国时报》,每日都刊载朝中要闻,他们现在又识字了。
自然没少从《帝国时报》上了解情况,也知道如今洪涝严重。
“大家也知道,诸多区域水利修缮并不如京师啊!”
弘治皇帝干脆撩开了衮袍,就这么坐在了高台上。
在他身后的萧敬大惊,这可是失仪啊!
然而弘治皇帝却没事儿人一样的,摆手给下面的工匠们道。
“且都坐下罢!朕站着都累,何况大伙儿?!”
萧敬赶紧唱礼一声:“陛下有旨,免礼恭听圣训!”
在老萧身后的小太监闻此言钦佩不已,难怪老祖宗能得两代帝宠。
就这份斟词酌句的本事,足够他学小半辈子的了。
下面的大匠们不由得都笑了笑,恭敬的作揖谢恩后才盘腿坐下。
“现下咱们大明需要在座的诸位卖一把子力气了,诸位不少也都曾受过灾的……”
弘治皇帝话里话外的,就把这些个大匠们说的黯然了。
他们之中不少也曾是灾民,从秦地出来、从豫南冀北等地出来的。
现在自己日子好了,大家想到的便是惜福、积德荫蔽子孙。
如果是从前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他们决计不会想到这些。
但现在他们很明白,自己的命运已经跟大明捆绑到一块儿了。
他们只有巴望着大明万年、太子克继大统,一切规条都不改变。
他们才能够保证现在的生活。
“如今他们需要朕、需要大家了!所以朕才召集了你们,给受灾的百姓们出一把子力气!”
弘治皇帝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笑。
“都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诸位现在也都是官身了嘛!”
这话说的下面大匠们一阵哄笑,但想想还真是。
他们现在可都不是老百姓了,身上都背着官身呢。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修筑堤坝、清理积瘀……朕相信大家能做的好!”
眼见弘治皇帝说着笑了笑,站了起来。
身后的萧敬赶紧上前,为他拉扯了一番衮袍。
顺便抖掉了上面不存在的尘土,这一手又叫边上的小太监佩服不已。
毕竟这可是誓师开拔,在这里陛下的身子那是拍不得的。
但身上衮袍总得清理,这样的手法那不是伺候多年如何能做的如此轻松自如。
“去吧!这回,太子也会随着大家出发!”
弘治皇帝望着这些个大匠们,轻声道:“家里不必担忧!自有朕来照拂!”
下面的大匠们听的此言,哗啦啦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可是大明朝啊!
上面这位与他们亲近说话的,可是当朝陛下啊!
下面的这些个大匠们,如何能不激动?!
眼见“哗啦啦~”的跪倒了一地,无数的声音轰然汇集。
“为陛下!为国朝!敢效死力!!”
这支“帝国国防军营造司卫”成立是悄悄的,甚至都只有军部才知晓内情。
而这支默默成立的司卫,则是如今在前方不断的修缮沿途道路。
他们修缮好道路后,便是调查局的人先行前往开路、联络各处驿站。
同时还负责收集第一手资料,提供给营造司卫及后续大军。
除了专门的营造司卫,大军中还有营造哨。
负责的是临时进行抢修、扎营,这类活计。
“殿下,目前的情况在意料之中!却又在情理之外……”
张小公爷拿着一份份调查局传递回来的消息,递给了大帐中的熊孩子。
连日的奔波让即便是在马车里的熊孩子,也有些扛不住了。
他没有试过这种急行军,虽然说现在舒坦多了。
然而这种程度的行军对于一个少年人来说,确实还是太过辛苦了。
疲惫的熊孩子拿过一封封调查局的密报看了起来,在他看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洪涝造成的损失巨大,多处官道和驿站被冲垮,甚至部分驿卒消失于山洪之中。
“……江潮泛涨,平地淹没如洋,计殆男女二千九百五十一人,飘荡民庐一千五百四十三间……”
“倒塌县署、仓库、墙垣殆尽,县署多有伤亡,驿丞暂理县务……”
“……此二河水势暴涨!漂没民居五百七十余所,溺殆可知者三百余。”
“县署、粮仓等尽没,驿道损毁人马难行……”
熊孩子看着心头直哆嗦,若是从前的他未必会有什么感觉。
但现在与营造局大匠们相处、参与过安置秦地灾民,又跟张家庄子的老农们一块儿耕作。
所以他很清楚,这种大灾之下、那些数字的分量!
“情况竟然糟糕至此了?!”
朱厚照缓缓的阖上了这些密报,但还是没想明白。
“虎哥儿,你说‘意料之中’本宫明白。可‘情理之外’又是什么?!”
玉螭虎微微的叹了口气,缓缓的站了起来给他解释了一番。
以往一旦地方出现灾祸,必有人借机造反。
然而这一次却完全不一样了,尽管水患严重却没有地方举起反旗。
朱厚照跟着弘治皇帝开始理政务后,首先便是了解的是历年以来各地举旗造反、灾患情况。
弘治皇帝之所以先让他去看这些,为的是让朱厚照明白。
一旦百姓不宁,国亦不宁。
“虎哥儿,你这么一说……”
朱厚照也是灵性的孩子,熊孩子虽然很熊但并不能说他不聪明。
张小公爷一点,他里面注意到了这点。
调查局奏报的准确性毋庸置疑,调查局没有了“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但他们更多了一份“上侦奸佞国蠹,下缉悍匪大盗”的权限,任何人他们都能调查。
只是抓人得归入刑部,并裁决归入大理寺。
“看来,至少从前国朝留下的祸患根子都被清除了。”
朱厚照很快的发现了这个问题的关键,李福达、福熙等作为白莲的重要主力已经归顺国朝了。
而曾经呼风唤雨的那些豪族,如今几乎皆尽风吹雨打去。
在这种情况之下,尽管此番水患严重却也没有形成造反的势头。
其实张小公爷对于这次的洪涝,心底里有一定的愧疚感。
历史上这次的洪涝并没有这么严重,原因之一就是京师的潮白河泛滥开来。
原本的潮白河上是没有那么多建筑的,更没有那么多的百姓。
河水泛滥之下仅仅是田亩受灾,并没有造成巨大的伤害。
但现在因为张小公爷横空出世,引发的是一系列的蝴蝶效应。
秦地的灾民大量涌入,军械营造局逐条修建堤坝。
支脉的水患不再了,然而其他的水患却也因着这种蝴蝶翅膀的煽动而产生了变化。
工匠们大面积的被集中调离,各地工匠一下子进入了紧缺状态。
没有了这些工匠导致的是堤坝的修筑,成为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张小公爷这何止是牵一发?!
这简直就是拎着头皮往上拉了,整个局势的变动自然更大。
“隐患已除,若是再有百姓从逆……”
张小公爷望着营帐外的的夜色,叹气道:“那便是殿下、陛下与我,都需要思考之事了。”
朱厚照没有说话,他亦无法表明态度。
只是他心底里清楚,李福达、福熙还有那些豪族仅仅是隐患之一。
但他们现在已经掀不起什么大浪来了,若是再出现造反的情况……
那只能说,国朝对百姓压迫太甚了。
与百姓们接触过的熊孩子知道,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事实上没有几个人愿意造反的。
国朝哪怕是只给他们一口饭吃,很多人依旧会选择沉默。
一百五十余年已经让他们形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大明就是天下。
历朝历代中几乎所有的老百姓都有一个朴素的观念,那就是家天下。
这种概念几乎是华夏独有的概念,身为皇帝的正统合法性下面的老百姓认什么?!
认的是他们在最绝望的时候,皇帝需要承担责任出粮救济安置。
皇帝更像是一个大族的族长、大家的家长,得为所有人负责。
“上京告御状”,这几乎是大多数百姓们朴素的申冤概念。
这种概念的心理源自于对这种家天下的根由,皇帝必须要承担责任。
他需要评定冤假错案、需要在灾祸的时候站出来救济百姓,而皇帝一旦没有做好这些事情……
他的合法性就消失了,出现的就会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朱厚照明白张小公爷的意思,当那些诱导的因素消失后如果还出现造反。
那么作为皇帝的弘治陛下,还有他这位太子、国朝重臣的张小公爷就得思考了。
是不是他们的方式方法出现了问题,导致这样的局面出现。
第二天朱厚照没有继续呆在车里,反而是恢复了骑马。
他不顾刘瑾、张永等人的劝阻,一定要求骑马、要求尽量查探如今洪涝区域的情况。
部分地区的洪水已经退去,留下的只是残檐断壁、满目疮痍。
县衙里残存的县丞、县尉等,一身酸臭的在组织百姓们清理淤泥。
“让大军停下!来一个哨,帮忙干活儿!”
朱厚照打马抵达的时候,看到这情况二话没说回身便下令。
身后的黑甲军卒赶紧“喏~”了一声,轰隆隆的打马回去开始调集人手过来。
刘瑾则是早早的拿着他的印符,去把一身酸臭的县丞给找了过来。
“殿下若是要征民力,恕下官做不到!杀了下官也做不到!本地灾祸已然……”
这位县丞看到太子亦是双眼无神,历经生死他已经对很多事情看开了。
现下还谈什么上下尊卑?!且先带着百姓活下来才是!
“别跟本宫废话!灾民多少、房舍损害、粮秣还有多少可以抢收……”
然而让这位县丞没有想到的是,朱厚照暴躁无比的打断了他。
却不是要什么民力徭役,反而是问起了灾情灾况。
“马上组织人手支起大锅,烧水洗漱!大灾之后多有疫病,乃源于地方不洁!”
叫这位县丞更没有想到的是,太子首先吩咐下来的居然是让他清洁消毒。
“收敛尸体、焚烧后掩埋,此番灾祸也顾不得太多了!活人重要!”
这个时候,马队隆隆赶来。
同时赶来的还有张嫣然带着的医者们,他们下车就开始准备消毒。
此时的消毒便是将之前配置好的中药包煮水,然后石灰进行铺设消杀。
“愣着做什么?!赶紧干活儿啊!”
朱厚照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通,看着县丞居然还傻乎乎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百姓都等着救命!赶紧处理好,本宫来了就是给他们救命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个双目无神的灾民们远远的站了起来。
或许是朱厚照的声音太大了,他们不由自主的望了过来。
而当熊孩子的那句,“本宫来了,就是给他们救命的”这句话出来的时候……
眼见这些个灾民们那已然发木的双眸,迸射出一丝亮光。
“噗通~!”不知道是哪位先跪倒了下去,便见得这些个人群“噗通~噗通~”的跪倒了一地。
眼见这些个百姓们缓缓的垂首,结结实实的在地上“砰砰砰”的叩首。
“太子仁德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这县丞终于惊醒。
这位老学究哆哆嗦嗦的望着太子,眼神中没有了刚才的死气。
更多的是一团火,那种濒死得活的一团火。
“下官……下官……”
老县丞话都说不利索了,整个人更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
“少废话!赶紧干活儿!”
熊孩子涨牙舞爪的吼着:“多做一些,可能就少死几个百姓!”
“马上派人领路,到各个乡里统计人数!殆者就地火葬掩埋,其余人送到这里安置!”
这个时候,熊孩子突然感觉自己和领兵作战没有区别。
只是对手从战马上的敌人,换成了看不见的灾后各项工作。
“清淤!都动起来,跪着做什么?!青壮赶紧干活儿,老幼洗漱搭把手!”
“女子到那边找嫣然小姐姐查测,都动起来!动起来!”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整个区域的百姓们轰然动了起来。
黑甲军卒们则是开始下马帮忙清理,挽马可以拉走重物、清扫干净的则是可以扎营。
运送粮秣的车马也缓缓抵达,开始埋锅造饭。
整个片区从死气沉沉中开始苏醒过来,那些个衣衫褴褛的百姓们抹着眼角开始清理自己的家园。
还有青壮被县丞挑出来领路,和残存的衙役一并到下面的村寨去查探。
一套套的老旧军装被拿了出来,那些女子们先洗漱后换上。
张嫣然带着人给她们做检查,然后才让她们帮着做饭、打打下手。
换下来的衣衫全部用大锅石灰水煮起来,有些实在太烂的全都集中起来烧掉。
已经发胀的尸体被清理出来,他们的亲人们已经流干了泪水。
默默的抬着他们送到县丞划出来的地方,那里摆着干柴。
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做什么其他的缅怀了,堆积起来后便直接一把大火烧了。
只是留下了些贴身的物件儿,以后留个念想。
他们依旧哀伤,他们依旧难过。
但至少他们看到了希望!
他们的希望便是那个高大的少年,那位少年如今摘下了自己的盔甲。
默默的在人群中,扛起压倒的横木便走。
“看啥子看?!本宫力气可比你们大多了!赶紧干活儿!”
被他斥责的黑甲军卒们哆嗦了一下,赶紧卖力干活儿。
开玩笑!太子都撩起袍子干活儿了,谁敢躲懒?!
倒是那县丞本来想要搭把手,被熊孩子一眼给瞪走了。
“你赶紧洗漱一下!下面各村寨的消息回来了统计好,一会儿本宫没看到就扒了你的皮!”
别看这位太子骂着人,可这位县丞却甘之如饴。
老学究不住的点头狗腿无比,连连说太子说的是。
然后跑去开始登记这些百姓们的情况,还喊上衙役登记粮秣。
从被大水冲垮的县衙里面找户籍账册,再命人赶紧去查探一下各地平仓状况……
那个骂骂咧咧的身影,虽然年纪不大如今却成为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这些百姓们从死气沉沉,倒被注入了一丝的生气。
那些少年人抬首望去,便见那骂骂咧咧的少年从一位老者的肩头抢下一条横木。
命人把这老者带下去休息,还挥手让人先给这些老者、少年和女子们吃饭。
咕嘟咕嘟冒起热气的粥非常的粘稠,那股大米的香气弥漫在这片土地上。
“行了!你就没扛过甚重物,莫逞强!”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小公爷已经抵达了这里。
甚至在行走了一圈观察之后,让小周管家拿出一份文卷丢给了那位县丞。
原本县丞有些莫名其妙,但拿到文卷摊开一看顿时呆若木鸡。
好一会儿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位换了一身短打的芒鞋少年已经开始干活儿了。
“嘿嘿嘿……虎哥儿,你啥时候来的?!”
熊孩子原本抬首就想骂,可一听那声音不由得哆嗦了几分。
“再不来,你还得飞天了啊!”
张小公爷给他翻了个白眼,接过他肩膀上的木头。
看着他略显红肿的肩头,叹气道:“且去找妙安小姐姐,让她给你些许膏药。”
扛东西这不仅仅是力气活儿,还得是技巧、还得经常干。
熊孩子力气是够了,可他没经常扛东西啊。
这肩头还是泡过药常年练排打的,若非如此现在早肿的不成样子了。
“今夜把此地的事宜安排妥当,明日一早还得开拔前行。”
张小公爷接过木头,淡淡的道:“前面的灾民……更多!”
熊孩子听得这话眼眶稍稍发红,狠狠的点了点头。
更多的黑甲军卒们开始协助清理,有了如此多的人手、还有一批批的挽马进度加快的许多。
没一会儿城里大部分的淤泥、残破的檐壁都被清理了出来,大量的尸首被送到城外焚化。
百姓们被组织起来有序的开始用石灰水哗啦啦的粗洗一番,再用清水洗上一顿。
最后一个个捧着热粥,呼哧呼哧的吃了起来。
老县丞脑袋上还挂着石灰,换上了一身粗大的老式军装在人群里转悠。
一些德高望重的乡老被选来出来,还有一些年轻人被选作乡邻的临时话事人。
待他们吃饱喝足后,一只只被搭建起来的帐篷分作男女两边开始让他们入住。
简单的搭建了一些床,这个时候能睡上就不错了。
蒲昌被采集回来,点燃上驱走了蚊虫。
县丞带着这些个老少们,来到了朱厚照所在的大帐里。
“明日本宫要继续赶路了!”
熊孩子手里捏着的,是今日调查局送来的奏报。
里面清清楚楚的说明了现在外面的情况,越往前情况越严重。
一部分的百姓已经开始吃草根树皮了,他必须尽快的带人赶去。
“太子!您……您要走?!”
一时间下面的这些个老少们慌神了,他们才找到的主心骨就要走了?!
“慌什么?!本宫会留下一哨大军帮你们干活儿,还有足够的粮食、被褥!”
朱厚照眼珠子一瞪,这些个老少们顿时不敢吱声了。
仅仅是一天,这熊孩子已经将自己的威严肃立起来了。
尽管这是站在了朱家百五十年对这片土地的统治之下,但他的表现也是不可磨灭的亮点。
“本宫已经派快马入京了,留下的粮秣足够你们吃半个月。”
说着,朱厚照眼珠子一瞪:“省着点儿,国朝会派人来救济!”
下面的老少们听说留下人手还有粮秣,又出了快马回去请救济了。
顿时全都安下了心,小鸡啄米般的不住点头。
解决了心头的大事,他们顿时又想起这位太子今日的表现。
心头依旧是有些不舍。
“本宫也不是去游玩,前方还有百姓等着救命!”
熊孩子似乎猜到他们要说什么了,摆手道:“且好好活,回头本宫救完了人就回来!”
前方受灾比他们还严重,这点他们也是知道的。
太子要去救人,这他们如何好挽留。
“明日一早不必相送了,大军早早开拔!你们也早点儿干活儿,赶紧干活儿才是正理儿!”
说完一摆手把这些人轰了出去,回头就开始安排其他事物。
比如留下来的是那支哨,粮秣、药品留下多少。
张嫣然还得协调留下来的医者,他们将负责这里这些百姓们可能面对的疫病。
一直忙活到了后半夜,这些事情才算是堪堪完成。
第二天一大早队伍轰然开拔,黑甲军卒们再次行进。
耽搁的这一天也并非是没有好处,营造司卫将前方的道路修缮完毕。
队伍很顺利的前行到了下一个城池,这里的损毁比之前更加严重。
只是知县到底没有挂逼,可怜的知州大人如今官袍一身泥水在野地里忙活。
损失虽然惨重,但好歹只需还能维持。
只是很多粮食是大户人家所有,他们都派着家丁守着。
平仓内的救命粮多数都被冲毁了,于是民怨沸腾之下乱象丛生。
“抓!抄家!全关起来,送往京师!”
知州大人未必敢跟这些大户们硬刚,可朱厚照手握十余万大军怕他个毛线!
一挥手这些大户直接灰飞烟灭,抄家的粮食全都被拿出来用做赈济。
照例留下了一哨人马,只是没有在这里停留。
抄家完毕统计后,队伍继续前行。
越往前情况就越严重,少部分地区甚至出现了失控。
毕竟受灾的可不仅仅是国朝治下的百姓,还有很多隐匿的人口。
尽管经过好几轮的下山免罪,可以依旧有些村寨是不肯下来的。
他们得罪的人太多了,没少行劫杀人。
然而这次的大灾他们也扛不住了,这批人下山自然是要动手抢劫的。
朱厚照已经杀了好几批人了,散出来护持灾民的军伍越来越多。
终于,他们进入了最严重的地区。
当朱厚照再次看到刘大夏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刘大夏没有穿官袍,头发就像是个乱鸟窝。
上一坨坨的泥点整个人黑瘦的不成样子,讲究风仪的他连胡子都没有打理。
可以看到的是他的状态还好,身边跟着的几个当地官员亦是一样的打扮。
“殿下!老臣……无能啊!”
刘大夏一看到穿着短打、一样晒的黝黑的朱厚照走来,老头儿眼睛一酸跪倒就老泪纵横。
小朱一看这情况赶紧扑上去,把老家伙扶起来。
“东山公何出此言?!此番天灾非人力能及,调查局已然查明东山公未曾失职啊!”
锦衣卫和东厂本来在弘治皇帝的约束下,就相对于前朝更加的像是一个调查机构。
加之主事人牟斌、萧敬等,也不是弄臣佞臣。
于是在整合成为了调查局之后,虽然权限变大了、资源变多了。
但反而被提拔起来的,都是恪守侦缉规矩的老人儿。
“殿下之言,老臣惭愧啊!”
刘大夏是真动了感情了,大坝决堤老家伙差点儿就死在上面了。
若不是乡民死死的把老家伙拽下,他说不准就被大水给冲跑了。
“陛下命老臣前来治水,然而水患丛生伤及我百姓!竟还需殿下亲至!”
难得见到刘东山如此激动,那花白的胡子和鬓角都在颤抖。
“老臣……无能!!恳请殿下处置!”
这下俩就尬住了,于朱厚照而言他认为刘大夏没做错要处置啥。
而且按照调查局给的消息,老刘螳臂挡车死撑这么久让州府未曾崩溃已经是大功了。
更别说因为他处置及时,虽然冲垮了大坝却也没有造成太多伤亡。
可老刘不这么想啊,老家伙当时是临危受命想着力挽狂澜。
结果到了这里老命拼上了,却还是损失良田数十万亩、房舍冲毁数万间啊!
这让刘大夏很是自责,觉着自己愧对了弘治皇帝的信任必须要处置。
亦是这个时候,张小公爷缓步上前一把将刘大夏硬拉起来。
“东山公!此时不是问责追责的时候,如今百姓尚在灾中!当以救灾为主!”
玉螭虎的一句话直接把熊孩子点醒了,眼见他赶紧上前。
一把拉住了刘大夏:“对对对!此时言及追责,灾情如何化解?!”
“本宫如今率大军尚余五万,可清剿地方匪徒、查探各村寨灾情、清淤疏通……”
这些日子以来,熊孩子是真在灾区里干活儿了。
说起如何处置灾情那真是头头是道,即便是刘大夏都不得不点头赞叹。
虽说储君出京率军救灾,这乃是亘古未有之事。
然而如今看看效果,却不得不承认是极好的。
朱厚照一身短打皮肤黝黑,短打下肩头隐隐的血痂都无声了说明这段时间他做了什么。
“……京师已发出第五批粮秣,更有十万大军正在赶来!”
朱厚照并没有察觉到刘大夏的变化,依旧是侃侃而谈。
“此番军中车马发挥起效,可以装成小屋用于诊疗!军帐临时搭建,虽简易亦可住人……”
“前番换下军服浆洗后已经送来,皇家济世安民慈善总会亦号召捐旧衣以助灾民……”
刘大夏听着看着朱厚照满面自信,侃侃而谈之下不由得亦是被勇气充满。
陛下和国朝都在拼命给灾区输血,自己这把老骨头怎么能就此认输?!
“你们几个也辛苦了!调查局的报告都说了,吏部那边调查局也做了一份卷宗递上。”
看着朱厚照侃侃而谈,张小公爷笑了笑对几个州府官员们安慰道。
“此番天灾乃人力所不能及,诸位尽职国朝自然知道。”
“接下来的赈灾事宜殿下可是要亲自过问的,陛下亦会关注于此。”
这几名官员听得此言不由得激动的连连拱手,玉螭虎是谁他们如何能不知?!
人家说这话,是在提点他们呢。
天灾的事情是人力所不能及,吏部那边调查局会给你们说项。
可人力所能及的救灾,还是殿下亲自盯着、陛下也关注的。
你们若是在这件事情上没办好差事,可就真得回家啃老米饭了。
当然,这些玩意儿你们若是瞎伸手的话……
知道鞑靼么?!知道草原十三城么?!
唔……一家人整整齐齐的草原十年游,相信诸位可以达到减肥锻炼的效果。
“谢小公爷提点!下官等人自是明白的……”
摆手让他们下去,张小公爷看着刘大夏那欣慰的眼神就知道。
这老家伙估计是真服气了,倔犟如他能在眼神中表达钦佩已是难得。
“殿下所言及是!老臣亦是如此看的,还有就是粮秣分配事宜……”
眼见这老少二人开始玩君臣相得,而且似乎还总能说到一块儿。
“粮秣是不少,但不能白给啊!可以以工代赈,自食其力!”
这方面朱厚照那是真有经验的,秦地灾民当时的安置他是看在眼里的。
此番前来路上他也没少做安置的活儿,开始他还直接派粮、施粥。
这也是被张小公爷纠正过的,直接给不是办法。
最初可以如此,养好力气后便以工代赈。
人不能闲着,闲则生出事端来。
正好灾后清淤、修缮堤坝,这些都是需要人手的。
让他们忙碌起来,再拨付粮秣、银子。
一方面如此让他们有事情做不至于胡思乱想,其次也是让他们看到希望。
只要不是躲懒的无赖子,那么总能是挣着一口饭吃、能修回大宅子、置办田亩娶媳妇的。
“东山公!大灾之后常有大疫,此事不可不防!”
张小公爷看这俩老少都开始畅想灾后重建了,不得不苦笑着打断了这二人。
熊孩子似乎这会儿才恍然,赶紧点头。
“是哩!东山公此事上已然尽力,只是人手有限……”
消毒和清理尸体方面刘大夏也是有经验的,毕竟当年他跟白昂也处置过这些事情。
“此番皇家济世安民慈善会亦派来大量医者,太医院也有人手前来……”
需要的医生太多了,可慈善会能召集的医生就那么些人。
于是弘治皇帝毫不犹豫的把太医院给派出来了,下面的太医丞也因为洪涝七零八落。
药材更是没了许多,好在京师那边不断的补充过来。
虽然沿途消耗量了不少,但补充上的也勉强够用。
“……嫣然小姐姐此番出力不小,东山公可请教一番制定规条命下属各州府遵行……”
刘大夏听得张嫣然的名号,亦是两眼放光:“可是慈善医馆‘女华佗’,玉螭虎的那位姐姐?!”
张嫣然这几年在京师也是声名鹊起,都说是“女中华佗”。
虽然她主攻的是妇科、儿科,但经营的毕竟是慈善医院。
所以多有义诊于百姓,实际上精通的不止是这两科。
张小公爷仅仅是粗通的灾区消毒理念,在她这里被逐渐完善了起来。
又有过几次救灾的经验,张嫣然已然不再是当初那个被玉螭虎从海上救回来的可怜女子。
她现在可是能出入后宫,给周太皇太后、张皇后诊视女华佗。
“正是!”
对张嫣然,熊孩子可比刘大夏熟悉多了。
毕竟他经常挨揍,可都是去找张嫣然敷药的。
进入了灾区后,张嫣然怕他感染疫病每日都逼着他喝一些药汁。
“老臣这便寻她去!”
刘大夏这回是真激动了,这里没太多名医啊!药材也少。
好容易来了个他知道的名医,那自然是激动无比的。
第七百九十三章 内阁诸部争执起,太子赈济艰难行(肆)
“东山公且先等等,患者一刻便是生死!且容妾身先行诊救!”
刘大夏没有想到,自己登门居然先吃了个闭门羹。
但这个闭门羹吃的他没有一点儿不舒服,反而是无比钦佩。
这位张家远房的小女子没有一丁点儿的娇气,更无名医的傲气。
反而是不辞辛苦的奔忙,不断的为一名名患者诊治。
急匆匆的给刘大夏说完这句话,她就抛下了这位名臣径直继续给看诊的灾民看病去了。
这看得刘大夏浑身舒坦,老家伙一派学究风骨。
讲究的就是个“民为先,社稷其次”,连社稷和君都能为轻的,自然更为重民。
于是老家伙没有丝毫不高兴,反而吩咐边上被派来帮忙的刘瑾要多多照看张神医。
还说自己先去把粮秣派发了,再统计一下灾民情况。
待张神医忙完,自己再来拜访请教。
要是谈儒家经典神马的,刘东山自问可舌战群儒不落下风。
可要说到杏林之道,老家伙就两眼抓瞎了。
术业有专攻嘛,老家伙如果治国治民治水还能混迹一下江湖。
可要说治病这就抓瞎了,还得张嫣然这位专业人士来才行。
刘大夏并没有等的太久,就在他忙活着让人分配被褥粮秣的时候刘瑾找上来了。
“此为唐夫人所著《论灾后防疫综述》,老大人可以瞧瞧……”
若是换做平日刘大夏肯定不会对阉人假以颜色,可如今他却和颜悦色。
反而对着刘瑾微微作揖:“麻烦先生了!辛苦!”
他这一礼叫刘瑾着实受宠若惊,赶紧连连回礼:“不敢!当不得老大人如此……”
“当得!西涯与老夫信中已然言说先生之事!”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刘大夏能对刘瑾持礼,自然是有其原因根底的。
李东阳七窍玲珑心如何能不知道,刘大夏这等老学究对阉人有着极其之深的偏见?!
若刘瑾一如历史上那般只是个弄臣佞阉,李东阳未必就看在眼里。
只是现在的刘瑾已然不同往日了,人家不仅手握内库与英国公府合营的大部分铺子。
且经营的有声有色,这回筹集救灾物资他也是卖了死力气了。
本来依账本能抽调出来的粮秣仅二十万石,硬生生被他压缩调配后增加到了三十万石的地步。
武库司内大部分存下的老旧军装,也是他提出可给灾民换上的。
既是能吏又是太子身边近臣,还不辞辛苦随太子去救灾。
那李东阳就觉着自己应该给刘大夏说道说道了,别到时候刘瑾去了还得吃白眼。
果然,刘大夏这老学究一看到信态度就改变了。
倒是刘瑾受宠若惊,要知道这些个老学究们可从来不给他们阉人好脸色啊!
如今居然向自己行礼了,刘瑾这顿时觉着自己的脸面跟羊皮筏子似的“蹭蹭蹭~”的胀起!
“先生有为百姓之心、拳拳忠国之意,不惜以身犯险前来此处……老夫自当敬之!”
刘大夏学问精深,但只是困于己身见识。
张小公爷与他经筵辩讲之下,对他的冲击是极大的。
从困惑、不解到沉默,然后慢慢的开始试图去理解。
当他突破了这层枷锁之后,深厚的学问底蕴让他一下子升华了。
他开始看到了和从前不一样的世界,这个世界更加的让他看的更清晰了些。
以前某些东西崩塌了,但新的东西又填充进来了。
曾经的疑惑不知不觉间,竟然自己理顺了起来。
“先生自是当得的!”
刘大夏一脸肃然,对着手足无措的刘瑾道:“既有此心,又为国事!老夫自当敬之!”
这一番话说的老刘,差点儿就眼泪飙出来了。
他们这些阉人很多时候其实极其自卑,这种自卑又在身份是伺候的位置上被固定住。
于是多数会造成一定的扭曲,这样的扭曲并不少见。
有大成就者的太监们,几乎都是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寄托。
比如第一位入驻显忠祠内官怀恩,他几乎是一门心思的都扑在了为皇家尽忠份上。
给刘瑾宽慰了一下,刘大夏便再次投入到了分配中。
倒是这次刘瑾没有走开,而是留了下来不时给刘大夏提出些意见。
还真别说,一心扑在货殖上的刘瑾是真学到东西了。
刚开始刘大夏还是客气礼貌的听几句,但很快的就开始主动询问刘瑾的意见了。
比如粮秣分配问题上,刘瑾就提出统一施粥并不合适。
且时间上也来不及,可以分段施粥。
青壮多为体力活儿,可以晚点吃但需要有盐巴和少许肉糜。
此番前来军中携带有草原的肉干,可磨成粉末添加一些。
老人、孩子、孕妇及生病者,适量的添加些许应当是足够支撑到下一批粮秣抵达的……
而随着军伍的入驻,整个州府开始更加有序的运转起来。
一部分的兵力被散出去,顺着直道做他们最擅长的事情——捕杀。
这一次的洪水当地的百姓遭灾,山上很多藏着隐户也藏不住了。
饭总是要吃的,无论愿意不愿意他们都必然要动手抢劫。
所以作为国防军必然是要清理他们的,其次则是要围山打猎。
粮食紧缺,如果是个人这个时候打猎恐怕难以打到什么好猎物。
但围猎就不一样了,尤其还是武器装备在这个时代最为先进的军伍去围猎。
那对于整片山林的动物们来说,相当于是灭绝性打击……
“此番天灾,是危亦是机!”
刘大夏忙完了自己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休息就被拉到了张小公爷的车房里。
太子朱厚照、刘瑾甚至前段儿在大坝上病倒的白昂,都被拉来了。
眼见张小公爷低垂着眉眼,轻轻的拨弄着碳炉。
“中原腹地耕耘千年,地力早已耗尽!本该休耕,奈何丁口众多休耕不得。”
聊到这个问题,刘大夏就只能是叹气。
土地兼并的严重性,他算是彻彻底底的看到了。
隐户越来越多又触及士绅的根本利益,这几乎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原本国朝置换关外之地已然成行,然故土难离大部分还是不肯就此离去的。”
提到这件事情张小公爷自己也很气闷,好处给的不可谓不少。
然而动弹的多数也都是小户人家,稍微有点儿产业的根本就不肯动弹。
尽管他们不敢阻拦,却也还是背地里大量收购土地。
这使得更多的稍微宽裕点儿的家族,也不敢轻易的搬走了。
毕竟这里已经成型了,出了关外还不知道啥情况呢。
顶多是将家里部分人派去探探路,若是合适再分配些许人手去占个位置。
第七百九十三章 内阁诸部争执起,太子赈济艰难行(伍)
“此番灾变,哪怕是清淤完成已至秋收了!些许大户人家尚可,小户人家怎么办?!”
刘大夏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他之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以往都是国朝出粮赈灾至冬后,但这必然是要死不少人的。
尤其是大灾之后仅仅是依靠国朝的赈济,哪里能救得几个人?!
粥只能是混个水饱,如何能跟米饭一样饱人。
吃不饱的情况下自然疾病丛生,尤其冬季要到来这更可怕。
以往冬季不少人都得冻饿而毙,如今遇上洪涝绝收情况只会更严重!
刘大夏也在思考,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不解决掉的话,哪怕是暂时支撑住了最终也会演化成暴乱!
国朝一直输血的话,对于国朝来说也是个巨大的问题。
救济一时还可以,一直救济到春季还得准备良种……
这尼玛地主家也扛不住啊!
别看现在国朝粮秣充盈,但刘大夏又不是那等初入朝堂的小年轻。
他很清楚这是暂时的、也是不充分的,不能被眼前这点儿粮秣给遮住了眼。
国朝腹地受灾绝收,这就意味着到明年夏收这里都不会有粮秣上缴。
也就是说明年国朝在粮秣税务上,就得差一大截。
这边拼命的支出,明年又少了一大截粮秣税赋。
且谁又敢保证,明年就一定风调雨顺?!
若是再有灾患,怎么办?!
西南又是新征之地,免不得大军驻守、平乱。
大军现在又不再屯田了,新征之地还得执行一段儿的怀柔安抚。
方方面面国朝都得烧粮食啊!
且若是江南一地再有灾患,夏粮收不上来国朝可就得面临大问题。
“此番整饬之后,灾民无所事事亦易受蛊惑,难保不成其害。”
随着张小公爷的娓娓道来,刘大夏也不住的点头。
这些灾民现在其实大部分开始闲赋下来了,让他们呆在这里根本就没什么用处。
想要体现他们的用处,就得让他们活泛起了。
国朝如今在草原上还是缺了不少人,这批人过去未必就能耕作。
但能分配牛羊马匹给他们养,这些回头也能换钱啊!
比他们在这里无所事事要强多了,且他们成批的迁徙土地也空置下来了。
中原腹地多年耕作之下,地力损耗极为严重。
每年的收成都在减少,且丁口太多、田亩不足。
这历来都是国朝头疼的问题,这次干脆可以一并解决。
只要这些小户都置换出去了,国朝收回来后反正明年也赶不上了。
正好可以休耕,这些百姓到了草原上放牛羊亦是好事儿。
牛羊肉通过货殖会,可以从产粮的西南边陲换回来米粮。
互通有无,才能够保证国朝的正常运转……
“老夫这便回去准备一番,各州府户籍名册此番亦应做整肃了。”
提到这个事情,刘大夏脸色就很难看。
不清理不知道,这一个大灾下来啥都变得清楚明白。
很多隐匿的隐户藏也藏不住了,直接曝露在了刘大夏的视野之下。
也是这一次刘大夏才深切的体会到,这些士绅乡老们对国朝的侵蚀力度有多大!
“些许投效贫户、卖身奴籍,亦趁此机会解决了罢!”
张小公爷点了点头,对着刘大夏轻声道:“此事,还需老大人来督促!”
“老夫自是义不容辞!”
刘大夏也觉着这事儿得自己来,若是让太子或者张小公爷来办……
说不得就得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老刘这也是心有余悸,张小公爷这堪称杀神啊!
走哪儿都杀的人头滚滚,哪怕身在帝都还是闹的天翻地覆。
国朝上下其实多有些怵咱小公爷,虽然确实倒霉的几乎都有取死之道。
但这杀伐过甚,确实也会让人害怕。
坊间有传扶桑大和尚曾言道,张小公爷乃大威德明王现世。
后又有灵隐寺禅师亦对此有赞,且说乃护国佑民为国之柱石之寓。
据说龙虎山天师亦曾言,玉螭虎乃“天乙贵人”难得的身具“天魁”、“天钺”之相。
《三车一揽》赋云:“天乙文星,得之聪明智慧”。
惊神赋云:“日干座贵,一世清高”。
天乙贵人,命中最吉之神,若人遇之则荣,功名早达、官禄易进、如命乘旺气,终将登将相公候方位。
大小运行年至此,亦主升官进财。一切加临至此皆为吉!
天魁者北斗第一,号“天魁文昌,命遇得贵”。
天魁入命,命主与神佛多有缘生。
更得正星旺吉、少煞!
少年娶美妻、文章盖世、金榜提名,更得事业称意。
天钺属丁火、象阴,乃号“皇师外扫,天钺四临”。
功名中主有杀伐,公直忠义、刚毅果敢、机智谋断、学富五车!
此者多为柱石重臣,为天子钺征伐四方。
据那天师所言,张小公爷此为“魁钺加身”!
乃国之柱石、天子之钺,义理忠直、贵不可言。
如今瞧来,似乎还真是没有断错啊!
众人便是又商讨了一番之后,刘大夏便匆匆告辞而去。
次日一大帮的州府官员便被召集到了刘大夏的帐幕里,老刘也没啥废话直接拍了桌子。
此番灾民迁徙乃国朝大事,办成了诸位在吏部那边老夫自有评语!
办不成,回头诸部追索下来么……
唔……你们懂的。
懂,我等当然特么的很懂了!
下面的这些官员们,就快要哭了。
都说玉螭虎来了不是升官发财,就是一家整整齐齐到边疆落地。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不过这些个州府官员们也算是卯足了劲儿,要办个彩儿出来。
说到底咱考科举为啥?!
为了银子没错,可也是为了光宗耀祖、为了扬名后世啊。
若是有这个机会,哪个读书人肯放弃啊?!
这不是实在混不上去了,才琢磨给自己弄点儿银子享受么。
现在必然入阁的刘东山都说了,只要此番事宜办妥大家妥妥擢升啊!
那尼玛还犹豫个毛线啊!
本来这些大户就看他们不顺眼,仗着自己地头蛇没少跟他们为难。
大家心里隔应也堵的慌,可终究都是读书人。
且自己说到底是在人家地盘上,万一人家发难一个“死于盗匪”那找谁哭去?!
现在不一样了啊!
如今太子、玉螭虎带着数万大军在侧,且还有粮秣、医者和药品。
这尼玛天助我也,趁机把受灾的大族给拆了、干了岂非快哉?!
一众州府下的官员们轰然应诺,拍胸脯保证必然将户籍整理清楚。
随着他们轰然行动起来,下面的大户人家很快的感受到了这股凛冽之气。
然而他们现在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干预此事?!
此番洪灾太过厉害,他们也仅仅是抢出一些金银口粮。
自己所剩无几勉强度日,如何还敢与国朝顶牛?!
于是即便是他们很是反对,却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轰隆~!”
然而,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张小公爷在自己的车房内看着窗外的大雨,脸色凝重了起来。
第七百九十四章 内阁诸部争执起,太子赈济艰难行(陆)
这豪雨仅仅是停歇了不到十日罢,如今又开始下了。
“快!所有人上大坝!加固!!”
刘大夏眼珠子都红了,一挥手那些个之前的青壮们赶紧哗啦啦的往大坝跑。
张小公爷默默的换上了一身短打,踏上芒鞋。
让妙安小姐姐等人到张嫣然那边帮忙,自己则是一挥手带着同样装束的小周管家等人上了大坝。
好在这段时间,刘大夏已经让人准备了不少原木、麻袋。
一行人轰然杀奔到了大堤上,好在前段时间洪涝褪去直道恢复了一些。
于是各处驻留的军伍汇集到了张小公爷这里,所以现在他们的人手也算是不少。
“钉桩子!快!!”
刘大夏眼珠子都红了,嚎叫着让青壮们赶紧下木桩。
大木锤子在豪雨之下显得更为沉重,每挥舞一次都跟要崩溃了似的。
“咚咚咚~”玉螭虎扒下了自己的短打,直接抓过一柄锤子就开始砸木桩。
大堤上无数的军卒早已经换上了短打,他们蓑衣都没有穿戴。
就这么在雨中奔跑着,豪雨如同石子一般滴滴答答的打在他们身上。
无数的军卒低着头拉动着板车,低吼着冲下堤坝。
堤坝下是堆积起来的碎石料子、土方,还有青壮在不断的装麻袋。
所有人分工明确,沉默的将一个个麻袋丢上板车。
随后几条汉子前推后拉,咬着牙将一车车的料子在泥水中推上大坝。
“驾~!驾~~!”
一辆辆的马车,轰隆隆的将碎石不断的运来。
然后倾倒在这片场地上,一批批的挽马也被牵来帮忙驮送碎石土方麻袋。
“哗啦~哗啦~!!”
飞涨的河水不断的冲刷着堤坝,加固的木桩上一个个的麻袋被垒了上去。
刘大夏带着人不断的在堤坝上游戈,没一会儿直接跑到了另一片堤坝去。
“轰隆~!”电闪雷鸣中,疾风骤雨。
倾盆大雨轰然洒下,天地间似乎被这风雨尽数笼罩。
甚至在这风雨中距离稍微远点儿,呼喊声都听不到。
“虎哥儿!怎么样了?!”
猛然间玉螭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声音让他一个哆嗦猛的回身。
眼见一个高壮的少年戴着斗笠穿着短打,脚上亦是踏着芒鞋就这么笑吟吟的站在堤坝上。
“太子!你来这里作甚?!”
这句话,玉螭虎几乎是用吼的在说。
然而那凑到了他身边的熊孩子似乎一无所觉,昂首大声道。
“你来的,为何我来不得?!”
“你是太子!!”
玉螭虎几乎是要疯了,这熊孩子当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他上这堤坝做什么?!
“瑾山!瑾山!把太子给我拉下去!!”
正在拉着驮马的周瑾山连滚带爬的冲过来,扯着太子就要走。
小祖宗啊!您怎么就上来了?!这是要命啊!
若是您在这儿有啥闪失,陛下还不得活剥了我等的皮啊!
然而玉螭虎的这句话,似乎一下子就将熊孩子的脾气给点炸了。
眼见这熊孩子竟然发出一声怒吼:“谁敢!!”
还真别说,熊孩子说到底是皇家子弟。
从小接受的乃是皇家的教育,平日里不发威看不出来。
如今如此一吼,小周管家直接一个哆嗦没敢扯他。
“虎哥儿!你说让本宫来此学习,为何却不许我上大坝?!”
熊孩子双目圆瞪,声音微微颤颤:“我在你眼里,终究还是个孩子么?!”
“还是那个不懂事的孩子么?!”
这一句话说的,张小公爷都沉默了。
这段时间熊孩子的付出,他是实实在在的看在眼里的。
干活儿不落人后,脏活累活儿从来没有抱怨半句。
乐呵呵的搭伙跟军卒们一块儿吃饭,拉着灾民给他们拍胸脯肯定能好。
往张嫣然那边的帐篷送病人,每日里还要跟随刘大夏查看卷宗、了解灾患情况……
没有人可以在这段时间内,对这位太子有任何的指责。
即便是严苛如刘大夏,也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的太子真的把自己的职责完成的非常好。
甚至刘大夏背地里没少给下面的州府官员们说,太子如此乃国朝之幸。
而太子都这么拼,下面的州府官员哪里还敢躲懒?!
“这里不同!这里是大坝!随时可能会垮!!”
眼见熊孩子朱厚照猛然往前一站,昂首望着张小公爷。
“所以我才更该来!我乃太子,大明储君!若是在虎哥儿与大军护持之下,都不敢身先士卒……”
“将来如何服众?!如何治国?!如何让百姓甘心跟随?!”
豪雨中,远远的刘大夏依然听到了消息杀奔过来。
老家伙年纪大了,眼力却依旧好使。
居然透过豪雨远远的看到了朱厚照,一边飞奔一边中气十足的吼着。
“太子来此作甚?!速速下堤!来人!来人啊!……”
刘大夏本来在河堤上就满心焦急,听闻太子居然上了大堤他整个人都要疯了!
白昂这老家伙身子骨本来就不如刘大夏,如今早早病倒了。
最近才得益张嫣然的诊治恢复了些许,在州府中处理公务。
“东山公!本宫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对上刘大夏,朱厚照可一点儿也不怵。
张小公爷他还得顾及几分,毕竟这位少年恩师那真会揍他。
“本宫既是奉命前来救灾,如何能不上大坝?!”
这话直接把刘大夏堵的,老家伙气急败坏!
照着老家伙的想法,太子来救灾甚至如此拼命已是难得。
如何能涉及如此险境?!
莫说陛下就他一个子嗣,即便不是仅仅凭他这些日子的表现老刘也要死保他。
“守道犹如守禁城,紧把城头战一场。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还不等刘大夏开口,张小公爷便已经默默的站了出来。
轰隆的电闪雷鸣中,他那张俊俏的鹅蛋面儿上尽然是庄严肃穆。
这一刻他似乎真的具备了一种神性,风雨没有减小却不能压过他的声音。
口中吟诵出唐代佛经劝世文《辎门警训》中的字句,刘大夏则是面皮涨红便要反驳。
便听得张小公爷沉声道:“殿下来此,不是镀金的!”
这一句话将刘大夏想要说的东西,彻底给堵死了。
“身为臣下,痴虎儿自当陪殿下赴险!”
便见得玉螭虎直直的望着刘大夏,一字一句的道。
“吾出京之前,便已向陛下言之:若殿下有所闪失,吾赴死殉之!”
“殿下有为民赴险之心,千古难有!臣下,何以拒之?!”
为民赴险之心,这岂非正符亚圣所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之所言么?!
的确,有这样的储君臣下为何阻止?!
有这样的储君,岂非国朝之幸、百姓之幸么?!
“吾受陛下托付,忝为太子师!无时无刻不战战兢兢,时时所行无不如履薄冰!”
“殿下所见、所闻、所思,说句大不敬之言,克继大统后皆有所涉!”
“我为太子师,太子能有此心为何阻之?!为臣下、为太子师者,我唯有陪太子赴险而已!”
“倘若不幸……便是粉身碎骨,亦当护太子周全!此方为臣下之道、为太子师之理!”
刘大夏沉默了,这一刻他本有很多话可反驳。
可他这一刻却说不出来这些话,抬眼望去看得朱厚照那亮晶晶的双眸。
老刘突然觉着,似乎这大明、这天下自己也开始看不懂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啊!
然而到了如今,自己怎么觉着一个愿意到灾患之地、甚至愿意亲上大坝的太子如此难得?!
“太子且在此便是,痴虎儿!你且记住,若太子出事!……”
张小公爷淡淡一笑:“若太子出事,必然是我已身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大夏还能说什么?!
只能是对着张小公爷微微的点了点头,随后对着太子深深一揖。
“殿下为民而来,老臣岂敢再阻?!只求殿下万万保重,国有储君如此为天下百姓之幸也!!”
说完,甚至都不等朱厚照回礼他便撤身离去。
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大坝岌岌可危需要他四面巡查。
军中斥候都已经被分派给了他,而老刘则是将这些斥候分派到大坝各处巡查。
一些曾经溃坝、出现险情的地段,更是有专人驻守。
“轰轰轰……”凶猛的洪峰奔袭而至,刚刚砸下的木桩、砂石麻袋被冲撞的摇摇欲坠。
玉螭虎闷头将肩上的两只麻袋丢下,不顾已然磨破的肩头转身再扛麻袋。
朱厚照不知道什么时候亦是加入了其中,甚至刘瑾都在吃力的抱起麻袋垒水坝。
“张永!张永!带着人向后知会,此番洪峰已过!!”
熊孩子张口在豪雨中大吼:“老刘!你跑的快,到前方观察去!”
“若是有洪峰再至,提前来说!”
张永一个激灵,大声应诺。
挥手带上几个人,便往着下游跑去。
刘瑾则是大声道:“殿下!咱家不走!咱家就要陪着殿下!”
“傻货!有虎哥儿在,你怕甚子?!去前方盯着,若是洪峰来了提早说!!”
熊孩子难得一见的发怒了:“这比跟着本宫在此有用!”
刘瑾被骂的垂头丧气,他也知道自己力气不够干不了太多的活儿。
赶紧撤身带着几个人跌跌撞撞的往上游去,还带上了几个腿快的。
第七百九十五章 内阁诸部争执起,太子赈济艰难行(柒)
“轰~轰……”
飞涨的洪水疯狂的冲刷着大坝,前些日子刘大夏拼死修缮起来的大坝此刻变得摇摇欲坠。
这一段儿之前就被冲垮过,当时白昂这老家伙差点儿人都没了。
不是几个州府的衙役拼死扯住老头儿,老家伙说不得就得喂王八去了。
刘瑾跌跌撞撞的满身泥水,如今就站在这处大坝上。
这里被安排了一旅人马,在豪雨中不断的扛着麻袋飞奔在大坝上。
“肥龙!肥龙!大坝情况如何?!”
刘瑾好容易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赶紧拉住了问道。
大同肥龙梁超,被调回了国防军内。
如今率领一旅人马,在这大堤上扛沙袋。
肥龙那是打死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穿着军装来跟山洪战斗。
他想过自己的敌人是鞑靼、想过自己的敌人是女直,甚至想过自己的敌人是金发碧眼的鬼佬。
但就是没有想过,自己的敌人居然是山洪。
可甭管自己怎么想的,特么太子和小公爷都上阵了。
自己还能置身事外不成?!
啥也别说了,直接带着人上就是了。
“是老刘啊!你咋跑来了?!殿下呢?!”
老梁跟刘瑾那也是熟人了,毕竟一个跟着小公爷混迹军伍。
另一个跟着太子爷没少在草庐那边呆着,偶尔俩还会合作一把。
比如老梁调任到谍报司的时候,他去草原借用的就是内库的路径。
当时帮他安排身份、给他讲草原情况的,就是刘瑾。
“唉……都是咱家没用,帮不上殿下!所以殿下让咱家来看看这会儿的情况。”
听得刘瑾提到这个,梁超就叹气了。
挥手让几条汉子赶紧跟上,他扯着刘瑾就走到了大坝边上。
“咱们弟兄也不是外人,我给你说实话罢!”
肥龙这里确实问题不小,尽管有着一旅之数却还是人手不足。
最重要的是他还得分配人手出去,将碎石、沙土运来。
还有大量的麻袋、木桩、木槌……他几乎什么都缺,不断的要分派人手去找回来。
“……于是在大堤上的人手完全不够!”
肥龙忧心忡忡的看着轰隆冲刷着大堤的潮水,叹气道:“现在倒是暂时无事……”
“若是再有洪峰,恐怕是难以抵挡了。”
刘瑾听得这话顿时就着急了,拉着肥龙道:“可不能啊!”
“堤坝下可都是刚刚清理好的田地,若是再被冲垮……”
肥龙何尝不知道?!
堤坝下面前段时间就是他带着人清理的,好容易收拾干净了……
若是再来这么一下子,那日子可咋过啊?!
“某只敢言,多加留心、尽力而为!”
话音未落,远远的的便听到了“隆隆隆……”的马蹄声狂奔而来。
肥龙豁然起身,眼见豪雨中几骑飞驰而来。
“十里外,管涌!十里外管涌!!”
肥龙整个人“呼啦~”一下站了起来,甚至都来不及跟刘瑾打招呼。
眼见他起身飞奔,大声怒吼:“且来一个哨!!”
然而眼见一条汉子冲出,近乎是哭的嚎了起来。
“大人!如今此处亦是缺人,再去一个哨这里如何抵挡?!”
“现在坝上可就剩下不到两哨之数了啊!!”
这句话直接让正在飞奔的肥龙停住了脚步,回首望去那些在泥水中扛着麻袋的军卒。
这些军卒们已然是疲惫不堪,他们只是凭着一口气在拼死挣扎。
肥龙很清楚,他们从午后顶着豪雨上坝。
迄今就轮番吃饭休息不到两刻钟,余下的时间全都在干活儿。
这种高强度的工作耗尽了所有人的体力,现在这些军卒们几乎都是靠着意志力在支撑着。
“噗通~!”一条汉子直接翻倒在了泥水里,边上的几个同袍赶紧丢下麻袋将他扛起来。
随后更有人推着板车过来,将他平放上去送下大堤。
“大人!!”
悲愤的吼叫声响起,肥龙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这里不是草原,不是他战死沙场便是尽责尽忠了。
这里是大堤!
也是军户出身的他,自然知道身后的那些田亩、那些刚刚清理出来的村寨的重要性。
那是下面那些百姓们的活路,他如果倒在这里……
下面那些个百姓们的活路就没了!
“俩伍!随我去!”
肥龙终究是喊出了这么一句,眼见他对着刘瑾红着眼珠子。
一字一句的道:“老刘,咱们也都算是共生死过的弟兄了!”
“兄弟就不跟你客气了!现在这堤坝你也瞧着了,得人手!”
“我缺人!缺材料!我什么都缺!!”
肥龙的话,让刘瑾不由得心绪澎湃。
共生死算是抬举他了,但俩人的关系确实亲近。
他给肥龙特地准备的铠甲,救下过肥龙的小命。
为此肥龙专门从关外找来了老参,回来后便送给了他。
这一层的关系也让他们更加亲近,刘瑾此刻亦是面皮涨红。
“三儿!三儿!你快马回去请殿下、小公爷速派人马前来支援!”
刘瑾将自己的衣衫扒拉下来,虽然一身骨瘦如柴脸上却带着狠厉。
“咱家不走了!死在这大堤上,死也得守到殿下过来!!”
这一句话,刘瑾是红着眼珠子几乎用吼的嘶嚎出去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抬眼望来,眼见这风雨中……刘瑾的身形变得无比的高大。
“好~!还请兄弟帮肥龙守好这道堤,兄弟我去去就回!”
肥龙说着郑重的一个抱拳,这才带着两伍人马消失在了风雨中。
那叫三儿的小内官不敢怠慢,连滚带爬的抓住了边上战卒递过来的战马。
踏着雨水“哒哒哒……”的便向着豪雨中冲去,能被刘瑾带来自然也是心腹。
在宫里他得管刘瑾叫干爹的,如今干爹都要死拼了。
他哪里还敢怠慢?!
“轰隆~轰隆~!”山洪冲刷这大坝,堤坝渐渐的出现了裂痕。
刘瑾嚎叫着扛起原木,便是要在堤坝上将桩子打下去。
沙袋不断的堆积着,然而雨水的冲刷却更狠!
“洪峰!洪峰来了!!”
一声声凄厉的嚎叫声,在大堤上响起。
刘瑾怒目圆瞪,嘶吼着:“顶住!!!”
第七百九十六章 内阁诸部争执起,太子赈济艰难行(捌)
五年前,如果你问你刘瑾什么是男人、什么是汉子。
他会一脸茫然,他只想活下去、活的好点儿。
比如伺候好太子殿下,将来等殿下登基他能混到一个首领太监的位置。
能和那些前辈们一样的威风,再挣他一大笔银子。
男人、汉子这样的词儿,刘瑾下意识的认为是跟自己没有关系的。
如果三年前问刘瑾什么是爷们、什么是汉子,他或许会沉默。
然后长叹一声,不予言语。
一年前如果再问他,这世间怎样的男子方可称为真男子。
他会沉默一会儿,告诉你……
只有去拼的男子,才是真正的男子。
如今站在这大堤上,没有人敢说他不是条真正的汉子。
“轰隆~”的惊雷中,几乎将人都淹没的豪雨中。
刘瑾光着脑袋在雨水嘶吼着,红着眼珠子扛起一包包的沙袋。
尽管是连滚带爬,可他却依旧咬着牙将沙袋填到了堤坝上。
没有人再低看他半分,没有人觉着他是个阉人就对他另眼相待。
这个时候还肯留在堤坝上的,没人会认为他不是条汉子!
“稳住!莫慌!!”
尽管大堤在洪峰的冲击下发出“嘎吱~嘎吱~”的惨叫,但刘瑾却依旧没有放弃。
“刘公公!且先走!”
有军卒忍不住了,这位做的算够多的了。
本来就小胳膊小腿儿的,还死撑的与他们一并扛麻袋。
都知道他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大家出征也没少从他那里拿得甲胄刀剑。
那些精良的甲胄救下了不少同袍的性命,一些伤残的同袍则是有劳他的安顿。
在几家货殖会里干活儿,每个月都能拿不少的银子。
所以没有军卒希望他死在这里,他活着才能照顾其他更多的同袍。
他不能死在这儿啊!
“咱家不走!!”
刘瑾红着眼珠子,昂天咆哮:“咱家就算是死,也死在这大坝上!!”
然而,他们终究是抵不住这滚滚洪峰。
这厢刚刚顶住,便听得有人狂呼:“管涌了!管涌了!!”
眼见刘瑾“嗷~”的嚎了一嗓子,整个人猛的就扑了下去。
那大坝下一股浑浊的河水,顺着一道道的缝隙喷涌出来。
“钉桩!钉桩!!”
眼见那管涌的缺口不断的崩大,刘瑾红着眼珠子“嗷~”的嚎了一嗓子。
整个人扑过去堵上,嘴里吼着:“赶紧钉桩!咱家扛不住多会儿!!”
一群军汉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吼着扛起一个个沙袋、木桩冲了上去。
得~!从今儿,谁他娘的再说刘公公不是个爷们……
兄弟当场就掐死个狗崽子!
“哗哗哗~”管涌的缺口越来多、越来大,刘瑾即便是整个身躯扑上去也堵住。
几个军汉咆哮一声,跟着一并冲杀下来猛的堵了上去!
叮叮咣咣的木槌敲击声响起,一支支的木桩被飞快的打到了坝上。
“轰~!轰~!”
堤坝被冲击的摇摇欲坠,无数的汉子呐喊嘶吼着想要顶上。
然而终究是“咔嚓~”一声巨响,堤坝被撕开了一个缺口。
顿时滚滚洪流“轰隆~”的顺着缺口,奔腾而下!
刘瑾惊恐了瞪大了眼珠子,身体却不敢挪动一下。
“堵上!快堵上!!”
吼叫声中,数十条军汉扑了过来。
他们甚至都来不及带上木桩,情急之下整个人扑进了缺口中!
然而这缺口的水流甚急,几乎要将他们也冲了下去。
“狗子!拉住我!!”
好在后面跟上的军汉赶紧甩出绳子,让这几条汉子互相拴住了腰。
对面的军卒们也冲了过来,又跳下去了几条汉子。
“挡住!下桩!!”
几条汉子组成的人墙,就这么生生的挡在了缺口里。
这些汉子不住的嘶吼着:“快!堵住口子!下桩!!”
几块门板被飞快的扛了过来,临时被塞到了缺口处让几个人可以没有那么辛苦。
然而巨大的水压将门板压的“嘎吱~嘎吱~”作响,堤坝上的汉子们赶紧跳下去。
手中的木桩立在地上,木槌“咚咚咚~”的如雨点般砸下。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抢命!
跟这山洪、跟阎王殿,抢下这些性命。
“退不得啊!!”
刘瑾这一刻倒不是后悔,是觉着自己变傻了。
这花花世界不好么?!这白闪闪的银子不好么?!
那么多好吃的、那么多好玩的,我老刘还没有熬到殿下登基呢!
“老刘!好样儿的!不愧是本宫看重的人哪!”
一个狂放而又熟悉的声音传来,刘瑾差点儿眼泪就掉下来了。
风雨中他昂首想叫上一声,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
“瑾山!把马车推下去!!”
张小公爷的声音亦是在这个时候响起,刘瑾惊恐的抬头望去。
眼见那大坝上竟然被拉过来一辆马车,这辆马车他很熟悉。
它是周瑾山的骄傲之一,全车上下所用材料皆为海黄。
这些可不是新伐之料,而是砍下之后放置空地上任其风吹日晒雨淋。
如是三年外木皆朽,留下内里的油格坚硬如铁放之沉水。
这样一来所能剩下的材料有多少,可想而知。
好在琼岛甚大、此时开发不多,水师在横扫海上盗匪后。
粤北货殖会的船队,就能到琼岛交易去了。
能做马车的材料几乎都是一点点的从琼岛运出来的,这些还不都是有钱就能凑的。
从一开始小周管家就打算做一辆足够豪遮的马车,这才能衬托起张小公爷的身份。
这马车的料子准备都准备了三年,运过来后画图、开料再制作。
刘瑾这几乎是全程看着的,这辆马车上也有他的心血。
他更知道,小周管家为此付出了多少。
即便是不说这车子的用料,上面内里镶嵌的金子、避震伏兔所用的新材料。
尽管这些价格已经是飞天了,但小周管家亲自督工下完成的心血比这些可更贵。
“瑾山知道!!”
然而,那堤坝上的周瑾山却连犹豫都没有。
一摆手吼叫着喊过来几个老亲兵,亲自推动着这马车“隆隆隆~”的向着缺口堆去。
刘瑾见状不由得大吼起来:“小公爷!此马车置办下来,不下百万金啊!!”
老刘这一声嘶吼真的是声竭力嘶,喊的是撕心裂肺。
白花花的银子啊!这用银子,都未必能再打一辆出来。
尤其里面好些物件儿,可都是老物件儿。
比如几个巧妙镶嵌进去的宋代黄花梨错金嵌翠百宝箱,这箱子宫里都没一件。
如此的物件儿车上被小周管家安置了不少,可谓是奢靡无比。
真砸到河里,这玩意儿咋弄啊!
“瑾山先生数年心血,寻来无数重宝……”
刘瑾的话还没有说完,周瑾山便昂首打断了。
“刘公莫要再言!公子心中,国朝、百姓重逾泰山!”
其实说到心痛,小周管家自己哪里会不心痛?!
这些可都是他一手置办下来的啊!
连陛下都极为喜欢这辆马车,只是听闻是小周管家花费大量心血所制。
为的又是张小公爷,弘治皇帝这才没有征用。
“若它能堵缺口,便是推下去又如何!!”
说话间,马车已经被推到了缺口的边缘。
缺口处的汉子们顺着绳索被拉起来,沉重的马车“隆隆隆……”的沉入了缺口。
果然这黄花梨沉水料,用料是极足的。
沉下去直接死死的压住了缺口,甚至在那山洪的冲刷下连一点儿要散架的模样都没有。
“车里塞了砂石,应是能撑住的!”
小周管家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身对着身后的玉螭虎大声道。
“公子且放心!”
玉螭虎点了点头:“还有几辆可以上坝的马车?!全都送到各处缺口!”
“喏!”
小周管家清楚,这些马车都经过专门的设计。
所以跑起这些泥泞的道路来,比之其他马车更为顺畅。
最简单的,这些马车的车轮都是特制的。
上面钢轮还打着一道道的抓地纹,这就是其他马车不具备的。
为了更舒适,钢轮内侧的橡胶被填充的更多、车轮更大。
“哗啦~”玉螭虎望着这又暴涨起来的河面,二话不说直接跳到了泥水了。
刘瑾这边的管涌暂时被堵住了,一身泥水的他三两下的蹦达到了堤坝上。
看着一截露出水面的马车,老刘差点儿眼泪就掉下来了。
没人比他更知道这辆马车花费了多少,如今看着马车沉在水里……
老刘是真差点儿就心碎了。
弘治皇帝看着这辆马车都心动了,何况他刘瑾啊!
小公爷又是厚道人,他回乡省亲的时候专门将这辆马车借给他回乡撑面子。
这让老刘回到家中的时候,简直面皮涨上天了。
张小公爷的马车啊!谁不知道这位是活财神、活菩萨啊!
秦地大灾之下,多赖这位小公爷才活人无数。
更别说解决了多年的边患,为此他的生祠都被人立起来了。
“老刘!都是身外之物,莫做这女儿态!赶紧干活儿!”
那跳入了江水中的张小公爷似乎猜到了刘瑾在想什么,头也不回的喊道。
亦是此时,刘瑾看朱厚照按耐不住扛起一截木桩也跳下去了。
顿时不敢怠慢,赶紧咬着牙拿上木槌亦是下水……
第七百九十七章 内阁诸部争执起,太子赈济艰难行(玖)
“前方管涌撑不住了!来人啊!快来人啊!!”
凄厉的吼叫声响起,这项的缺口刚刚堵住那边便喊了起来。
玉螭虎抬眼望去,却是肥龙身边的亲兵。
这叫三娃的憨人他亦认识,追随肥龙多年出生入死。
本来肥龙要给他报功安置一个位置,可他打死不肯走说就要留在肥龙身边。
没奈何,肥龙只能是安排他做了自己的亲卫首领。
战阵上他们俩互相之间不知道救下了多少次性命,三娃瞎眼的老娘是肥龙安置的。
前年过世的时候肥龙甚至亲自披麻戴孝,以三娃义兄的身份为老人送葬。
此时眼见这三娃惶急的几乎是带着哭腔冲过来的,他亦是看到了张小公爷。
却见他直接“扑通~”跪倒在雨里,对着张小公爷便几个响头磕了下去。
那头颅磕在地上,将泥水溅的四下飞起!
“求小公爷救我大哥!我大哥他不肯撤,前方的管涌……要塌了啊!”
这话一出口,便见得张小公爷豁然起身!
从那河堤下一跃而上,头也不回的向着前方飞奔。
“瑾山!带上材料、人手随我来!刘瑾!护住殿下我去去就回!”
周瑾山这边见状不由得急了,呼喝着让人赶紧搭起栈桥。
好在板料不少,三两下的便搭建起一座栈桥来。
下面更是钉上了木桩,两辆载着砂石的马车隆隆冲了过去。
当小周管家火急火燎的冲到了前面的时候,便看到自家公子已然入水。
“哇哈哈哈……虎哥儿!本宫来也~!”
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熊孩子居然也跟了上来。
便见他哇哇的叫着,整个人“扑通~”跃入水中。
不由分说的拽过肥龙,昂首在缺口处大吼:“且打桩!快!!”
太子都亲自堵缺口了,其余人哪里敢怠慢?!
宫里跟着出来的亲卫们三两下的扎下木桩,抡起木槌“嗵嗵嗵~”的便砸了下去。
都知道太子的脾性,他若真的要堵这缺口谁都拦不住。
若想要他脱离险境,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搞定。
“小公爷!殿下!!”
肥龙真是心里一阵发颤,红着眼珠子嘶吼着:“赶紧上岸啊!!”
这厮看到此二人跳下来,其实心尖肝儿都在发颤。
没辙啊!他二人若是在这里有所闪失,肥龙难辞其咎。
哪怕他肥龙死在这里了,有这二位在家中必然有所照顾。
可若是他二人死在这里了,他肥龙可就得担上重责了!
“你怕甚子?!赶紧起来!干活儿!”
肥龙这都要哭了,您二位爷倒是不怕了……
可我能不怕么?!您二位哪位有个情况,小的不满门抄斩也得举家流放啊!
然而事已至此他还能说啥,只能是闷头砸木槌。
好在这处的管涌虽然比较厉害,终究是靠着砂石硬生生的堵上了。
“着人巡查,要细心的、眼神儿好的!”
张小公爷抹了一把脸,顿时感到自己的头皮有些发痒。
没辙,他已经好些天没法洗头了。
“拿把刀来!”
张小公爷呼喝一声,顿时听得在场的人一脸懵批。
咱小公爷要噶哈?!这拎着刀子,还能斩浪灭水不成?!
但别说,还真有人带了刀子。
听得张小公爷呼唤,很快的便有人将短刀给恭敬的递了上来。
抓着自己的长发二话没说便“刷刷~”几刀,在众人目瞪口呆中直接给割了下来。
这一手看得这些个军汉们目瞪口呆,这会儿可不是后世啊!
讲究的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蓄发是男儿常态。
只有皈依佛门出家为僧,这才会梯度削发。
是以张小公爷这么干,直接让所有人都傻眼了。
张小公爷撇了撇嘴,平日里他还无所谓的留着一头长发。
可现在这么留着一头长发,在救灾、大堤上显然是不适合的。
但顾及到这些个古人们的观念,他还是心下叹了口气。
眼见他拎着自己割下来的长发,走到了大堤上昂首望天。
“苍天在上!今大明英国公府嫡孙张仑,在此削发代首!以祭苍天河神!”
眼见张小公爷说着,轰然拜倒。
他双手捧着长发,叩首中气运丹田、声若洪钟。
“弟子张仑,未曾有后!乃不敢不尽孝道,是以当以此发代首献于苍天!”
“唯望上苍怜悯,解此大灾!!”
说着,便见得张小公爷缓缓的站起来。
他一抬手小周管家便激动的上前,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方玉佩恭敬递上。
张小公爷接过玉佩,将削下来的长发细细扎好。
双手捧着,远远的抛入了滚滚河中!
熊孩子见状顿时面皮涨红,眼见他上前便一把夺过短刀。
有样学样的直接“刷刷~”两刀,便将自己的长发也给削了!
“殿下!!”
后面跟过来的刘瑾远远的发出了惨叫,熊孩子可不是普通人啊!
他把自己的长发削了,这影响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苍天在上!本宫朱厚照,为大明太子!此身未曾留后,不敢忤逆孝道……”
“是以削发代首,以祭上苍!唯求上苍,怜悯我大明百姓!断绝此灾!!”
朱厚照亦是不管不顾,昂首上前。
便是在这大堤上轰然跪倒,恭恭敬敬的将头磕在了这大堤上。
“殿下!!”
肥龙这票人是真的激动了,太子都如此爱民、甚至不惜削发代首祭天求之!
他们浙西个军汉们,又哪里敢怠慢?!
“某大明帝国国防军上校梁超!……”
“某帝国国防军玄武卫第三旅十八团四哨周德!……”
一群军汉们昂首站了出来,他们轮番接过短刃。
抬手间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长发削去,没有玉佩他们就用草绳扎住。
一番恭敬而洪亮的吼声下,将发丝抛进了滚滚洪流中……
刘瑾赶到的时候,一群人早已经做完了这一切。
老刘一个哆嗦,咬着牙从肥龙手里接过了匕首。
二话不说“刷刷~”两刀,也将自己的头发削了下来。
他倒是没有说什么废话,直接就投入了滚滚洪流中。
张小公爷都削发了、殿下都削发了,他这老奴有啥资格不削发?!
“看甚?!过来帮我削短点儿。”
朱厚照笑骂了刘瑾一句,这老小子手上还拿着刀呢。
刘瑾则是一个哆嗦,哭丧着脸上前。
“殿下啊!您这一削发,老奴如何回去跟陛下交代啊!”
边上的张小公爷这个时候走了过来,笑着拍了拍老刘的肩膀。
“此事某去说项罢!毕竟我乃太子师,若是让你担责却是不对。”
说着,从刘瑾手上接过了短刃。
“派人多加巡查,此处当继续加高!”
一边吩咐着,一边摆手让朱厚照过来。
叹着气看着朱厚照这狗咬似的发型,心里琢磨着咋帮他修一下。
说起来亦是神奇,他们的长发投入河水中后暴雨竟然真停下了。
不断的开始有打着灯笼的军汉们沿途寻来,而张小公爷则是拎着短刃开始给朱厚照修一下头发。
把他随手削的那满头狗咬,削的不那么狗咬。
毕竟没有剃刀、剪刀,他也不是专业剃头的。
能修到这样,就算是不错了。
快马“哒哒哒……”的飞驰在大坝上下,火把终于能被打起来了。
无数的军汉们匆匆来去,小心翼翼的检查着坝上下的情况。
朱厚照则是三两下的,被张小公爷给收拾了个干净。
没有剃刀、手艺也不行,但好歹收拾的勉强能看。
给朱厚照这边收拾完了,看着可怜兮兮的刘瑾张小公爷无奈的一笑。
拉过他,在刘瑾的惶恐中给他也刮了个锅盖头。
朱厚照则是在张小公爷帮刘瑾剃完后,很自然的接过了短刃帮小公爷刮头皮。
有了刘瑾在边上做样板,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刮头皮了。
张小公爷给他刮的,是类似于锅盖头那种样式的。
好在这短刃是新式刀,所以在锋利方面是没有问题的。
考虑到这些军汉们可能会需要短刃在草原上切肉,所以都打磨的极为锋利。
刮起头皮来,那叫一个爽利。
刷刷刷三两下的,将头皮刮的发青。
其余的军汉们见状便有样学样,开始互相各自刮头皮。
头发变短了,但却似乎更清爽了。
至少头上不再发痒,发痒抓挠一下也方便。
尤其是熊孩子,这种发型对于他来说格外的新鲜。
蹭着发青的头皮,熊孩子啧啧有声。
回头看到了张小公爷,却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虎哥儿这到底是咋长的,便是短发亦不减其半分颜色。
没有人想到的是,这股风潮很快的传遍了整个坝上的军伍。
几乎所有的军汉们,都默默的选择了削发代首。
随后将自己的头发刮成了青皮,更没有想到的是这竟然形成了日后国防军的特色。
只有国防军的军人,才会将自己的头发刮成如此锅盖形状的青皮。
并引以为傲。
而这里则是在日后,被纪念的百姓们修造了一座“削发台”。
纪念的是玉螭虎与太子,为救百姓削发代首以祭苍天之事。
同时被修造在这里的,还有一座“螭虎宫”。
第七百九十八章 内阁诸部争执起,太子赈济艰难行(拾)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在剃了光头后来不及有太多的感受。
玉螭虎便带着他们开始在大堤上巡查,还好之前刘大夏和白昂经验丰富有加固。
否则的话,这几次洪峰下来堤坝就得垮下去。
天色渐渐微亮,暴雨散去后洪水自然的消退了下去。
奋战了一夜,玉螭虎顶着一头短发、带着熊孩子疲惫的靠在了大堤上。
身边的肥龙等几人哪里敢睡,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做着警戒。
阳光渐渐升起,妙安小姐姐和足利鹤带着人将早饭送到了大坝来。
远远的,就看到了玉螭虎靠在大堤上的模样。
这两人差点儿就吓的要冲过来,好在小周管家眼尖赶紧打了个手势。
意思是少爷才睡着,人没事儿!
妙安和足利鹤二女才放下心来,近前一看两人不由得鼻头一酸。
自家这位少年夫君,身上没有了往昔的华贵。
尽管睡着的他依旧是气度雍容,但一身短打还沾满着泥点无声的诉说了他经历过什么。
他现在静静的躺在晨光下大坝的几个麻袋上,头微微的侧过。
晨光撒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宁静而祥和。
他就这么沉静的酣睡着,看着让人不愿去惊醒。
妙安与足利鹤二女轻轻的走到了他的身边,看着他身上那些个擦伤、撞的瘀青。
还有被江水浸泡的发白的手脚,顿时眼泪忍不住就掉下来了。
甚至看着张小公爷突然变短的头发,这二女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小周管家轻叹一声,将二女唤到一边悄然的给她们说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听得张小公爷削发代首以祭上苍,只求百姓活命之事……
二女顿时忍不住眼泪“扑扑扑~”的往下掉,张小公爷原本何至于吃这种苦?!
如今更是把头发都剃了,剃发此事对此时的大明来说无异于是极为严重的。
“你们来了?!”
似乎感触到了二女的眼泪,张小公爷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看着二女眼泪汪汪的,顿时玉螭虎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这不是没事儿嘛!莫哭、莫哭!都好好的呢……”
他这不说还好,这一说顿时妙安“哇~”的一下哭出声来了。
这二女不管不顾的就要扑上来,可怜的玉螭虎可没遭遇过这茬儿。
他上辈子啥都谈过,就是没谈过恋爱。
秉承大保健军团的誓言,这哥们一直与处男哥浪迹天涯的各处……欢场。
在世界各地,留下了他战斗的点点滴滴。
于是乎可怜的玉螭虎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那些倾心于自己的女人此事。
毕竟咱小公爷当年熟悉的,是“快餐包夜?!凯宾斯基,还是香格里拉?!”
然后拉上小姐姐,去谈一场“走肾不走心,留痕不留情”的恋爱。
可你让他收拾这个,他就真抓瞎了。
“我身上脏~!脏呢!”
横行京师江南、扫遍草原西南的玉螭虎,如今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两女扑在他身上不停的抽泣,那哭声“呜呜呜~”的。
好在这个时候,总算是有人解围了。
“妙安小姐姐!你来啦?!早饭在哪儿,我饿了。”
睡的迷迷糊糊的熊孩子都没反应过来,毕竟昨晚实在是太累了。
他这一开口,倒是把这阴霾给打散了。
反应过来的二女赶紧从小公爷身上起来,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咦?!足利小姐姐,你跟妙安小姐姐在哭甚?!”
妙安小姐姐娇哼了一声,低低的道:“没哭!”
“哇哈哈哈……本宫都看到你们的眼泪了!还趴在虎哥儿怀里!哇哈哈哈……”
熊孩子招惹是非的本事,从来都是首屈一指的。
极为醒目的刘瑾同志已经嗅到了低压的气息,和逐渐浓郁的火药味儿。
他很明智的选择躲开自家殿下远点儿,反正不至于被打死打残。
“哇哈哈哈……本宫都看到啦!虎哥儿,是吧?!”
老刘抚着自己的额头,心下叹气。
自家殿下聪明的紧,人情世故礼仪学识无一不差。
不过他作死的本事,比他这些所有本事都要强……
“算了!回头再收拾他。”
张小公爷看了看满身泥泞的熊孩子,决定先放他一马。
回京有的是时间收拾他,到时候可以让他品味一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让他多和校场的地面,进行亲密的接触。
切身体会一下,什么叫“大地母亲忽悠着你”。
“公子,先吃饭吧!”
张小公爷的肚子适时“咕咕咕~”的叫起来了,妙安脸色一红摆手让人将饭菜提上来。
他们能够进入灾区,自然是直道被打通了。
陆陆续续的给养也都送了过来,弘治皇帝和国朝对这点还是很上心的。
毕竟弘治皇帝的亲儿子,可在这里呢!
张小公爷抬眼望去,顿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见张小公爷望来,赶紧谄媚的点头哈腰。
谢玉田啊!
玉螭虎不由得苦笑,弘治皇帝终究是担心儿子的。
他一眼扫去除了谢玉田,还有俩曾经见过的击技内监在。
他们从前可都是伺候在弘治皇帝身边的,如今却出现在这里。
能够命令的动他们的,自然是弘治皇帝无疑。
“来了也好,现在正好人手不足!”
张小公爷把熊孩子支开到一边去巡查一下大堤,招手让谢玉田等人过来。
“你们且跟着太子,但记得不要干涉他太多。”
张小公爷倒是不反对他们跟着,只是怕他们干涉的太多。
“此番为太子的历练,除非性命之忧否则莫要干涉!记录下来,发给陛下便是了。”
几人闻言赶紧点头称是,他们来的时候也是得了这样的吩咐。
谢玉田更是不敢瞒着张小公爷前来,所以拉上俩内官早早就先给张小公爷亮了相。
熊孩子倒是对此一无所知,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关心这个。
“老刘!你且去协调一番,统计各处管涌、修复所需材料、各处所需粮秣……”
刘瑾看到了谢玉田等人后也是放心了,谢玉田他不熟悉。
可那两位内官他是认识的,一直跟在陛下身边的人。
他们既然是到了,那说明是陛下亲自派来的。
有他们在刘瑾自然是放心的,扒拉了两口粥便赶紧点头。
而刘大夏则是跟白昂一起,带着青壮们匆匆赶来。
老家伙看着张小公爷和太子的短发,一时间眼珠子都红了!
第七百九十九章 内阁诸部争执起,太子赈济艰难行(完)
“这是什么!!”
刘大夏几乎是用吼的,喊出来这句话。
边上的刘瑾吓的一个哆嗦,差点儿腿一软就跪地上了。
“禀老大人!昨夜洪峰肆虐,殿下与小公爷为平灾患削发代首……”
肥龙赶紧站出来,躬身拱手小声把事情给说了一通。
刘大夏默默的听完了肥龙的陈述,这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眼见他直愣愣的望着太子,又看了看张小公爷。
终究是深深的一抱拳,随后从旁人手上拿过短刃来。
走到了浑浊的滚滚江边,散下长发挽起。
“老夫刘大夏!此身残躯还当报国,不敢轻言赴死……”
“今削发代首,以敬苍天!望我上苍,怜我百姓!消此灾劫,除此厄患……”
和张小公爷、熊孩子不同,刘大夏的声音更显苍老。
但却铿锵有力,颤抖而苍老的声线中带着的是丝丝的悲愤!
“幸我大明,有忠良螭虎相护!幸我大明,有为民赴灾储君!天若不幸之,天贼也!”
这话说的,下面的一群人肝尖儿直颤啊!
开玩笑,这相当于是对骂老天爷了。
我大明有能为了百姓赴灾救难的储君,有率领大军堤坝护民的忠良!
若是如此大明都无上苍眷顾,那岂非上苍为贼害民耶?!
眼见老刘长啸一声,将断发抛入河中。
这才默默的走过来,对着张小公爷与太子深深的一礼。
“此前事宜,老夫对殿下与小公爷多有误解……”
眼见老头儿缓缓起身,目光炯炯:“老夫在这里,给殿下与小公爷赔不是了。”
俩人赶紧吓的连说不敢,为了避免这老头儿继续叨叨刘瑾醒目上前。
拉着老家伙到一边开始商量各项事宜,比如这天儿今儿不下雨可保不齐明日还不下雨。
所以这物资得赶紧运上来,趁着没下大雨再行加固……
城里被清理出来的杂物都被装进了麻袋,冲毁的屋子被拆下来房梁木桩运到了大坝上。
玉螭虎把自己的马车都推下去给大坝阻水了,没有人再敢在这件事情上吊歪。
尤其听闻玉螭虎与太子大坝救灾,为退水患削发代首时全城都沉默了。
甚至整个州府、整个行省,很快的便传遍了此事,百姓们不会说话。
但他们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
这一桩桩、一件件,实实在在的事情做下来。
谁是真心实意的对他们好,已然是毋庸置疑。
尽管玉螭虎所在的这条堤坝守住了,可还是有管涌的区域出现了溃坝。
可怜的西江鬼在南粤的时候那也是一方人物,差点儿就被山洪给冲没了。
挂在一棵老树上足足呆了一晚上,这才被人救下来。
这是一场战争!
所有的军卒们心里有了这个概念,尽管他们一开始还很懵懂此事。
为何自己要来这里,为何要在大坝上拼命。
但当那些垂垂老矣的当地百姓,咬着牙将粥抬到了他们的面前。
恭敬的看着他们、崇敬的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心里头依稀有些明白自己为何来此了。
最初是军令,军令如山!
令下莫说是这大坝,便是刀山火海他们也得闯一遭。
然而,如今他们的心里升起一丝的明悟。
这不再是军令所致,那些个百姓们感激而崇敬的眼神让他们明白了些什么。
那皓首苍苍的老者们,让这些个军卒不由得想起了家中父母。
“军爷,灾荒也没啥好东西。便是这个几个鸡蛋,且吃了罢!”
那是一个小框的鸡蛋,一群浑身泥泞的军汉们直愣愣的看着。
好几个喉结滚动便是要上前,但被同袍拉住了。
边上一并送早饭上来的孩子,看着不过六七岁模样。
亦是盯着鸡蛋,很显然这孩子是灾民家的。
“老丈莫要如此!”
几个队正站了出来,抓过鸡蛋塞到了孩子手里。
老人一个哆嗦,便是要将鸡蛋拿回来。
然而,却被这些个军汉们止住了。
“给娃子们吃罢!我等亦是七尺男儿汉,与老丈和娃子争这个吃……如何当人?!”
还有军汉默默的打了一碗粥,先塞给了孩子。
送早饭上来的老丈微微颤颤的看着这些浑身泥泞的军汉,想说什么却又喉头哽咽。
上来送饭的几乎都是这些老者,青壮们还活着、还能干活儿的都上大坝帮忙了。
这些个老丈中,不少家中有都人葬身洪灾。
靠着的是国朝拨付的救济,每日干活儿可以吃饱饭、领些许口粮。
州府县的老爷们轮番安抚,国朝必然不弃他们。
让他们可以放心,国朝如今已经开始着手安排他们的出路了。
大家只需要好好的听从便是,待此间灾情过后陛下自有安排。
尽管大雨随后又在袭来,但总算是有足够的青壮在大坝上盯着、堵漏。
道路的通畅让国朝的物资可以不断的运送进来,而同时的清障也在继续。
这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着,白昂被勒令回去休息。
但白昂并非是单纯的休息,张小公爷拉着他与刘大夏商议一番后。
白昂现在主要负责整理此番救灾的行迹,做出一份记录交予国朝。
其中得失要叙述清楚,日后用于范本交由地方官员修习。
朱厚照这熊孩子逐渐变得稳重了,大坝上他一个决定关乎的可能是千万人生死。
这份担子,实实在在的压在了他的肩头上。
第一次,他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责任的重量。
这不是在货殖会的操作,搞砸了有虎哥儿帮他兜底。
这不是在宫里、在军械营造局里的胡闹,真有危险大家会护着他。
现在是他一个人带着所有人在作战,稍有失误身后就是成千上万甚至数十万条性命!
这些人不是数字,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个的人!
他们很多人的面孔或许模糊,但他们真真切切的给朱厚照送过饭。
他们实实在在的给这位太子,恭敬的拜谢。
这和在邸报里、在卷宗里看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渐渐的,他也习惯了这种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
只是他比其他人而言,更加的辛苦。
每日穿着短打上堤坝,巡查各处可能出现的管涌、查验加固、险情地段。
晚间回来,还得跟着白昂一起完成课业。
张小公爷交给他的课业,是要学会这些救灾方略。
同时根据白天所探查情况,给出建议或意见……
朱厚照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甚至在宫里做课业、学礼仪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忙碌过。
下面的州府县级官员们更是忙的飞起,没一段儿他们都得亲自去检查一番。
不少都学着太子穿上短打草鞋,在堤坝上跑的整个人晒成黑碳头。
也是这点熊孩子每次跑完,心里都叹气。
虎哥儿也跟着他一起跑,可为啥虎哥儿就是晒不黑啊!
熊孩子瞧瞧自己,都特么晒成昆仑奴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也没耽误他长个儿。
“损失有些大……”
朱厚照翻阅着下面各营哨上报来的卷宗,幽幽的叹气。
“羊皮筏子已经坏了四成,各部伤病减员严重、迄今有二百三十七人……”
死了。
这两个字朱厚照没有说出口,其中有一位是弘治皇帝拍来的击技内官。
那位是赶着马车冲进了缺口的,可即便是身上本事再高也无法抵挡洪水。
滚滚洪流中他没有抓住那抛出去的绳索,当在下游再被找到的时候他已经浮肿了。
木材很重要,根本就无法用棺材安葬他。
朱厚照第一次直面这种生死,他哆嗦着亲手将这内官火化。
然后要求,将他的骨灰带回京师去。
“所以,殿下学会了么……”
营帐里,疲惫的玉螭虎望着这位太子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