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七章 内阁诸部争执起,太子赈济艰难行(玖)
“前方管涌撑不住了!来人啊!快来人啊!!”
凄厉的吼叫声响起,这项的缺口刚刚堵住那边便喊了起来。
玉螭虎抬眼望去,却是肥龙身边的亲兵。
这叫三娃的憨人他亦认识,追随肥龙多年出生入死。
本来肥龙要给他报功安置一个位置,可他打死不肯走说就要留在肥龙身边。
没奈何,肥龙只能是安排他做了自己的亲卫首领。
战阵上他们俩互相之间不知道救下了多少次性命,三娃瞎眼的老娘是肥龙安置的。
前年过世的时候肥龙甚至亲自披麻戴孝,以三娃义兄的身份为老人送葬。
此时眼见这三娃惶急的几乎是带着哭腔冲过来的,他亦是看到了张小公爷。
却见他直接“扑通~”跪倒在雨里,对着张小公爷便几个响头磕了下去。
那头颅磕在地上,将泥水溅的四下飞起!
“求小公爷救我大哥!我大哥他不肯撤,前方的管涌……要塌了啊!”
这话一出口,便见得张小公爷豁然起身!
从那河堤下一跃而上,头也不回的向着前方飞奔。
“瑾山!带上材料、人手随我来!刘瑾!护住殿下我去去就回!”
周瑾山这边见状不由得急了,呼喝着让人赶紧搭起栈桥。
好在板料不少,三两下的便搭建起一座栈桥来。
下面更是钉上了木桩,两辆载着砂石的马车隆隆冲了过去。
当小周管家火急火燎的冲到了前面的时候,便看到自家公子已然入水。
“哇哈哈哈……虎哥儿!本宫来也~!”
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熊孩子居然也跟了上来。
便见他哇哇的叫着,整个人“扑通~”跃入水中。
不由分说的拽过肥龙,昂首在缺口处大吼:“且打桩!快!!”
太子都亲自堵缺口了,其余人哪里敢怠慢?!
宫里跟着出来的亲卫们三两下的扎下木桩,抡起木槌“嗵嗵嗵~”的便砸了下去。
都知道太子的脾性,他若真的要堵这缺口谁都拦不住。
若想要他脱离险境,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搞定。
“小公爷!殿下!!”
肥龙真是心里一阵发颤,红着眼珠子嘶吼着:“赶紧上岸啊!!”
这厮看到此二人跳下来,其实心尖肝儿都在发颤。
没辙啊!他二人若是在这里有所闪失,肥龙难辞其咎。
哪怕他肥龙死在这里了,有这二位在家中必然有所照顾。
可若是他二人死在这里了,他肥龙可就得担上重责了!
“你怕甚子?!赶紧起来!干活儿!”
肥龙这都要哭了,您二位爷倒是不怕了……
可我能不怕么?!您二位哪位有个情况,小的不满门抄斩也得举家流放啊!
然而事已至此他还能说啥,只能是闷头砸木槌。
好在这处的管涌虽然比较厉害,终究是靠着砂石硬生生的堵上了。
“着人巡查,要细心的、眼神儿好的!”
张小公爷抹了一把脸,顿时感到自己的头皮有些发痒。
没辙,他已经好些天没法洗头了。
“拿把刀来!”
张小公爷呼喝一声,顿时听得在场的人一脸懵批。
咱小公爷要噶哈?!这拎着刀子,还能斩浪灭水不成?!
但别说,还真有人带了刀子。
听得张小公爷呼唤,很快的便有人将短刀给恭敬的递了上来。
抓着自己的长发二话没说便“刷刷~”几刀,在众人目瞪口呆中直接给割了下来。
这一手看得这些个军汉们目瞪口呆,这会儿可不是后世啊!
讲究的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蓄发是男儿常态。
只有皈依佛门出家为僧,这才会梯度削发。
是以张小公爷这么干,直接让所有人都傻眼了。
张小公爷撇了撇嘴,平日里他还无所谓的留着一头长发。
可现在这么留着一头长发,在救灾、大堤上显然是不适合的。
但顾及到这些个古人们的观念,他还是心下叹了口气。
眼见他拎着自己割下来的长发,走到了大堤上昂首望天。
“苍天在上!今大明英国公府嫡孙张仑,在此削发代首!以祭苍天河神!”
眼见张小公爷说着,轰然拜倒。
他双手捧着长发,叩首中气运丹田、声若洪钟。
“弟子张仑,未曾有后!乃不敢不尽孝道,是以当以此发代首献于苍天!”
“唯望上苍怜悯,解此大灾!!”
说着,便见得张小公爷缓缓的站起来。
他一抬手小周管家便激动的上前,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方玉佩恭敬递上。
张小公爷接过玉佩,将削下来的长发细细扎好。
双手捧着,远远的抛入了滚滚河中!
熊孩子见状顿时面皮涨红,眼见他上前便一把夺过短刀。
有样学样的直接“刷刷~”两刀,便将自己的长发也给削了!
“殿下!!”
后面跟过来的刘瑾远远的发出了惨叫,熊孩子可不是普通人啊!
他把自己的长发削了,这影响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苍天在上!本宫朱厚照,为大明太子!此身未曾留后,不敢忤逆孝道……”
“是以削发代首,以祭上苍!唯求上苍,怜悯我大明百姓!断绝此灾!!”
朱厚照亦是不管不顾,昂首上前。
便是在这大堤上轰然跪倒,恭恭敬敬的将头磕在了这大堤上。
“殿下!!”
肥龙这票人是真的激动了,太子都如此爱民、甚至不惜削发代首祭天求之!
他们浙西个军汉们,又哪里敢怠慢?!
“某大明帝国国防军上校梁超!……”
“某帝国国防军玄武卫第三旅十八团四哨周德!……”
一群军汉们昂首站了出来,他们轮番接过短刃。
抬手间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长发削去,没有玉佩他们就用草绳扎住。
一番恭敬而洪亮的吼声下,将发丝抛进了滚滚洪流中……
刘瑾赶到的时候,一群人早已经做完了这一切。
老刘一个哆嗦,咬着牙从肥龙手里接过了匕首。
二话不说“刷刷~”两刀,也将自己的头发削了下来。
他倒是没有说什么废话,直接就投入了滚滚洪流中。
张小公爷都削发了、殿下都削发了,他这老奴有啥资格不削发?!
“看甚?!过来帮我削短点儿。”
朱厚照笑骂了刘瑾一句,这老小子手上还拿着刀呢。
刘瑾则是一个哆嗦,哭丧着脸上前。
“殿下啊!您这一削发,老奴如何回去跟陛下交代啊!”
边上的张小公爷这个时候走了过来,笑着拍了拍老刘的肩膀。
“此事某去说项罢!毕竟我乃太子师,若是让你担责却是不对。”
说着,从刘瑾手上接过了短刃。
“派人多加巡查,此处当继续加高!”
一边吩咐着,一边摆手让朱厚照过来。
叹着气看着朱厚照这狗咬似的发型,心里琢磨着咋帮他修一下。
说起来亦是神奇,他们的长发投入河水中后暴雨竟然真停下了。
不断的开始有打着灯笼的军汉们沿途寻来,而张小公爷则是拎着短刃开始给朱厚照修一下头发。
把他随手削的那满头狗咬,削的不那么狗咬。
毕竟没有剃刀、剪刀,他也不是专业剃头的。
能修到这样,就算是不错了。
快马“哒哒哒……”的飞驰在大坝上下,火把终于能被打起来了。
无数的军汉们匆匆来去,小心翼翼的检查着坝上下的情况。
朱厚照则是三两下的,被张小公爷给收拾了个干净。
没有剃刀、手艺也不行,但好歹收拾的勉强能看。
给朱厚照这边收拾完了,看着可怜兮兮的刘瑾张小公爷无奈的一笑。
拉过他,在刘瑾的惶恐中给他也刮了个锅盖头。
朱厚照则是在张小公爷帮刘瑾剃完后,很自然的接过了短刃帮小公爷刮头皮。
有了刘瑾在边上做样板,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刮头皮了。
张小公爷给他刮的,是类似于锅盖头那种样式的。
好在这短刃是新式刀,所以在锋利方面是没有问题的。
考虑到这些军汉们可能会需要短刃在草原上切肉,所以都打磨的极为锋利。
刮起头皮来,那叫一个爽利。
刷刷刷三两下的,将头皮刮的发青。
其余的军汉们见状便有样学样,开始互相各自刮头皮。
头发变短了,但却似乎更清爽了。
至少头上不再发痒,发痒抓挠一下也方便。
尤其是熊孩子,这种发型对于他来说格外的新鲜。
蹭着发青的头皮,熊孩子啧啧有声。
回头看到了张小公爷,却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虎哥儿这到底是咋长的,便是短发亦不减其半分颜色。
没有人想到的是,这股风潮很快的传遍了整个坝上的军伍。
几乎所有的军汉们,都默默的选择了削发代首。
随后将自己的头发刮成了青皮,更没有想到的是这竟然形成了日后国防军的特色。
只有国防军的军人,才会将自己的头发刮成如此锅盖形状的青皮。
并引以为傲。
而这里则是在日后,被纪念的百姓们修造了一座“削发台”。
纪念的是玉螭虎与太子,为救百姓削发代首以祭苍天之事。
同时被修造在这里的,还有一座“螭虎宫”。
第七百九十八章 内阁诸部争执起,太子赈济艰难行(拾)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在剃了光头后来不及有太多的感受。
玉螭虎便带着他们开始在大堤上巡查,还好之前刘大夏和白昂经验丰富有加固。
否则的话,这几次洪峰下来堤坝就得垮下去。
天色渐渐微亮,暴雨散去后洪水自然的消退了下去。
奋战了一夜,玉螭虎顶着一头短发、带着熊孩子疲惫的靠在了大堤上。
身边的肥龙等几人哪里敢睡,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做着警戒。
阳光渐渐升起,妙安小姐姐和足利鹤带着人将早饭送到了大坝来。
远远的,就看到了玉螭虎靠在大堤上的模样。
这两人差点儿就吓的要冲过来,好在小周管家眼尖赶紧打了个手势。
意思是少爷才睡着,人没事儿!
妙安和足利鹤二女才放下心来,近前一看两人不由得鼻头一酸。
自家这位少年夫君,身上没有了往昔的华贵。
尽管睡着的他依旧是气度雍容,但一身短打还沾满着泥点无声的诉说了他经历过什么。
他现在静静的躺在晨光下大坝的几个麻袋上,头微微的侧过。
晨光撒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宁静而祥和。
他就这么沉静的酣睡着,看着让人不愿去惊醒。
妙安与足利鹤二女轻轻的走到了他的身边,看着他身上那些个擦伤、撞的瘀青。
还有被江水浸泡的发白的手脚,顿时眼泪忍不住就掉下来了。
甚至看着张小公爷突然变短的头发,这二女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小周管家轻叹一声,将二女唤到一边悄然的给她们说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听得张小公爷削发代首以祭上苍,只求百姓活命之事……
二女顿时忍不住眼泪“扑扑扑~”的往下掉,张小公爷原本何至于吃这种苦?!
如今更是把头发都剃了,剃发此事对此时的大明来说无异于是极为严重的。
“你们来了?!”
似乎感触到了二女的眼泪,张小公爷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看着二女眼泪汪汪的,顿时玉螭虎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这不是没事儿嘛!莫哭、莫哭!都好好的呢……”
他这不说还好,这一说顿时妙安“哇~”的一下哭出声来了。
这二女不管不顾的就要扑上来,可怜的玉螭虎可没遭遇过这茬儿。
他上辈子啥都谈过,就是没谈过恋爱。
秉承大保健军团的誓言,这哥们一直与处男哥浪迹天涯的各处……欢场。
在世界各地,留下了他战斗的点点滴滴。
于是乎可怜的玉螭虎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那些倾心于自己的女人此事。
毕竟咱小公爷当年熟悉的,是“快餐包夜?!凯宾斯基,还是香格里拉?!”
然后拉上小姐姐,去谈一场“走肾不走心,留痕不留情”的恋爱。
可你让他收拾这个,他就真抓瞎了。
“我身上脏~!脏呢!”
横行京师江南、扫遍草原西南的玉螭虎,如今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两女扑在他身上不停的抽泣,那哭声“呜呜呜~”的。
好在这个时候,总算是有人解围了。
“妙安小姐姐!你来啦?!早饭在哪儿,我饿了。”
睡的迷迷糊糊的熊孩子都没反应过来,毕竟昨晚实在是太累了。
他这一开口,倒是把这阴霾给打散了。
反应过来的二女赶紧从小公爷身上起来,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咦?!足利小姐姐,你跟妙安小姐姐在哭甚?!”
妙安小姐姐娇哼了一声,低低的道:“没哭!”
“哇哈哈哈……本宫都看到你们的眼泪了!还趴在虎哥儿怀里!哇哈哈哈……”
熊孩子招惹是非的本事,从来都是首屈一指的。
极为醒目的刘瑾同志已经嗅到了低压的气息,和逐渐浓郁的火药味儿。
他很明智的选择躲开自家殿下远点儿,反正不至于被打死打残。
“哇哈哈哈……本宫都看到啦!虎哥儿,是吧?!”
老刘抚着自己的额头,心下叹气。
自家殿下聪明的紧,人情世故礼仪学识无一不差。
不过他作死的本事,比他这些所有本事都要强……
“算了!回头再收拾他。”
张小公爷看了看满身泥泞的熊孩子,决定先放他一马。
回京有的是时间收拾他,到时候可以让他品味一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让他多和校场的地面,进行亲密的接触。
切身体会一下,什么叫“大地母亲忽悠着你”。
“公子,先吃饭吧!”
张小公爷的肚子适时“咕咕咕~”的叫起来了,妙安脸色一红摆手让人将饭菜提上来。
他们能够进入灾区,自然是直道被打通了。
陆陆续续的给养也都送了过来,弘治皇帝和国朝对这点还是很上心的。
毕竟弘治皇帝的亲儿子,可在这里呢!
张小公爷抬眼望去,顿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见张小公爷望来,赶紧谄媚的点头哈腰。
谢玉田啊!
玉螭虎不由得苦笑,弘治皇帝终究是担心儿子的。
他一眼扫去除了谢玉田,还有俩曾经见过的击技内监在。
他们从前可都是伺候在弘治皇帝身边的,如今却出现在这里。
能够命令的动他们的,自然是弘治皇帝无疑。
“来了也好,现在正好人手不足!”
张小公爷把熊孩子支开到一边去巡查一下大堤,招手让谢玉田等人过来。
“你们且跟着太子,但记得不要干涉他太多。”
张小公爷倒是不反对他们跟着,只是怕他们干涉的太多。
“此番为太子的历练,除非性命之忧否则莫要干涉!记录下来,发给陛下便是了。”
几人闻言赶紧点头称是,他们来的时候也是得了这样的吩咐。
谢玉田更是不敢瞒着张小公爷前来,所以拉上俩内官早早就先给张小公爷亮了相。
熊孩子倒是对此一无所知,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关心这个。
“老刘!你且去协调一番,统计各处管涌、修复所需材料、各处所需粮秣……”
刘瑾看到了谢玉田等人后也是放心了,谢玉田他不熟悉。
可那两位内官他是认识的,一直跟在陛下身边的人。
他们既然是到了,那说明是陛下亲自派来的。
有他们在刘瑾自然是放心的,扒拉了两口粥便赶紧点头。
而刘大夏则是跟白昂一起,带着青壮们匆匆赶来。
老家伙看着张小公爷和太子的短发,一时间眼珠子都红了!
第七百九十九章 内阁诸部争执起,太子赈济艰难行(完)
“这是什么!!”
刘大夏几乎是用吼的,喊出来这句话。
边上的刘瑾吓的一个哆嗦,差点儿腿一软就跪地上了。
“禀老大人!昨夜洪峰肆虐,殿下与小公爷为平灾患削发代首……”
肥龙赶紧站出来,躬身拱手小声把事情给说了一通。
刘大夏默默的听完了肥龙的陈述,这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眼见他直愣愣的望着太子,又看了看张小公爷。
终究是深深的一抱拳,随后从旁人手上拿过短刃来。
走到了浑浊的滚滚江边,散下长发挽起。
“老夫刘大夏!此身残躯还当报国,不敢轻言赴死……”
“今削发代首,以敬苍天!望我上苍,怜我百姓!消此灾劫,除此厄患……”
和张小公爷、熊孩子不同,刘大夏的声音更显苍老。
但却铿锵有力,颤抖而苍老的声线中带着的是丝丝的悲愤!
“幸我大明,有忠良螭虎相护!幸我大明,有为民赴灾储君!天若不幸之,天贼也!”
这话说的,下面的一群人肝尖儿直颤啊!
开玩笑,这相当于是对骂老天爷了。
我大明有能为了百姓赴灾救难的储君,有率领大军堤坝护民的忠良!
若是如此大明都无上苍眷顾,那岂非上苍为贼害民耶?!
眼见老刘长啸一声,将断发抛入河中。
这才默默的走过来,对着张小公爷与太子深深的一礼。
“此前事宜,老夫对殿下与小公爷多有误解……”
眼见老头儿缓缓起身,目光炯炯:“老夫在这里,给殿下与小公爷赔不是了。”
俩人赶紧吓的连说不敢,为了避免这老头儿继续叨叨刘瑾醒目上前。
拉着老家伙到一边开始商量各项事宜,比如这天儿今儿不下雨可保不齐明日还不下雨。
所以这物资得赶紧运上来,趁着没下大雨再行加固……
城里被清理出来的杂物都被装进了麻袋,冲毁的屋子被拆下来房梁木桩运到了大坝上。
玉螭虎把自己的马车都推下去给大坝阻水了,没有人再敢在这件事情上吊歪。
尤其听闻玉螭虎与太子大坝救灾,为退水患削发代首时全城都沉默了。
甚至整个州府、整个行省,很快的便传遍了此事,百姓们不会说话。
但他们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
这一桩桩、一件件,实实在在的事情做下来。
谁是真心实意的对他们好,已然是毋庸置疑。
尽管玉螭虎所在的这条堤坝守住了,可还是有管涌的区域出现了溃坝。
可怜的西江鬼在南粤的时候那也是一方人物,差点儿就被山洪给冲没了。
挂在一棵老树上足足呆了一晚上,这才被人救下来。
这是一场战争!
所有的军卒们心里有了这个概念,尽管他们一开始还很懵懂此事。
为何自己要来这里,为何要在大坝上拼命。
但当那些垂垂老矣的当地百姓,咬着牙将粥抬到了他们的面前。
恭敬的看着他们、崇敬的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心里头依稀有些明白自己为何来此了。
最初是军令,军令如山!
令下莫说是这大坝,便是刀山火海他们也得闯一遭。
然而,如今他们的心里升起一丝的明悟。
这不再是军令所致,那些个百姓们感激而崇敬的眼神让他们明白了些什么。
那皓首苍苍的老者们,让这些个军卒不由得想起了家中父母。
“军爷,灾荒也没啥好东西。便是这个几个鸡蛋,且吃了罢!”
那是一个小框的鸡蛋,一群浑身泥泞的军汉们直愣愣的看着。
好几个喉结滚动便是要上前,但被同袍拉住了。
边上一并送早饭上来的孩子,看着不过六七岁模样。
亦是盯着鸡蛋,很显然这孩子是灾民家的。
“老丈莫要如此!”
几个队正站了出来,抓过鸡蛋塞到了孩子手里。
老人一个哆嗦,便是要将鸡蛋拿回来。
然而,却被这些个军汉们止住了。
“给娃子们吃罢!我等亦是七尺男儿汉,与老丈和娃子争这个吃……如何当人?!”
还有军汉默默的打了一碗粥,先塞给了孩子。
送早饭上来的老丈微微颤颤的看着这些浑身泥泞的军汉,想说什么却又喉头哽咽。
上来送饭的几乎都是这些老者,青壮们还活着、还能干活儿的都上大坝帮忙了。
这些个老丈中,不少家中有都人葬身洪灾。
靠着的是国朝拨付的救济,每日干活儿可以吃饱饭、领些许口粮。
州府县的老爷们轮番安抚,国朝必然不弃他们。
让他们可以放心,国朝如今已经开始着手安排他们的出路了。
大家只需要好好的听从便是,待此间灾情过后陛下自有安排。
尽管大雨随后又在袭来,但总算是有足够的青壮在大坝上盯着、堵漏。
道路的通畅让国朝的物资可以不断的运送进来,而同时的清障也在继续。
这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着,白昂被勒令回去休息。
但白昂并非是单纯的休息,张小公爷拉着他与刘大夏商议一番后。
白昂现在主要负责整理此番救灾的行迹,做出一份记录交予国朝。
其中得失要叙述清楚,日后用于范本交由地方官员修习。
朱厚照这熊孩子逐渐变得稳重了,大坝上他一个决定关乎的可能是千万人生死。
这份担子,实实在在的压在了他的肩头上。
第一次,他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责任的重量。
这不是在货殖会的操作,搞砸了有虎哥儿帮他兜底。
这不是在宫里、在军械营造局里的胡闹,真有危险大家会护着他。
现在是他一个人带着所有人在作战,稍有失误身后就是成千上万甚至数十万条性命!
这些人不是数字,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个的人!
他们很多人的面孔或许模糊,但他们真真切切的给朱厚照送过饭。
他们实实在在的给这位太子,恭敬的拜谢。
这和在邸报里、在卷宗里看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渐渐的,他也习惯了这种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
只是他比其他人而言,更加的辛苦。
每日穿着短打上堤坝,巡查各处可能出现的管涌、查验加固、险情地段。
晚间回来,还得跟着白昂一起完成课业。
张小公爷交给他的课业,是要学会这些救灾方略。
同时根据白天所探查情况,给出建议或意见……
朱厚照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甚至在宫里做课业、学礼仪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忙碌过。
下面的州府县级官员们更是忙的飞起,没一段儿他们都得亲自去检查一番。
不少都学着太子穿上短打草鞋,在堤坝上跑的整个人晒成黑碳头。
也是这点熊孩子每次跑完,心里都叹气。
虎哥儿也跟着他一起跑,可为啥虎哥儿就是晒不黑啊!
熊孩子瞧瞧自己,都特么晒成昆仑奴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也没耽误他长个儿。
“损失有些大……”
朱厚照翻阅着下面各营哨上报来的卷宗,幽幽的叹气。
“羊皮筏子已经坏了四成,各部伤病减员严重、迄今有二百三十七人……”
死了。
这两个字朱厚照没有说出口,其中有一位是弘治皇帝拍来的击技内官。
那位是赶着马车冲进了缺口的,可即便是身上本事再高也无法抵挡洪水。
滚滚洪流中他没有抓住那抛出去的绳索,当在下游再被找到的时候他已经浮肿了。
木材很重要,根本就无法用棺材安葬他。
朱厚照第一次直面这种生死,他哆嗦着亲手将这内官火化。
然后要求,将他的骨灰带回京师去。
“所以,殿下学会了么……”
营帐里,疲惫的玉螭虎望着这位太子轻声问道。
第八百章 大灾将平人归去,远洋荣归一骑士(壹)
“本宫学会了!”
这里是正式的场合,玉螭虎专门让白昂、刘大夏一并来观摩自己的教学。
但两人只许带耳朵、眼睛,不许带嘴。
当张小公爷开始上课的时候,刘大夏这老家伙几次想要打断。
但却都生生的忍住了,不过越听下去他便越觉着自己不打断是对的。
张小公爷的每一个节点,都是互相呼应的。
一旦打断了,那么再要续接是十分困难的。
双方对答中环环相扣,每一个节点都呼应着这次救灾的各项事宜。
“殿下须知!此番经历,乃我大明百姓血泪所铸!万望殿下,莫要忘却!”
眼见熊孩子豁然起身,恭恭敬敬的对着玉螭虎长长一揖。
“本宫此生,决不敢忘!!”
救灾依然在继续着,但所有人都熟门熟路了。
甚至他们不需要指挥就都知道,自己需要去做什么。
熊孩子与张小公爷已然移驻到了另一处灾区,之前那里的情况基本控制住了。
他们于是留下一部分人,其余的则是随他们一并转移到了更严重的地区。
尽管道路泥泞,但国朝第二批、第三批支援的军伍还是按时抵达。
此番率队的乃军部副总长朱辅,率领的是新整编的卫所军伍。
和头一批抵达的那些精锐不同,这些是后来筛选、做训出来的。
他们实战经历的较少,但训练却一点儿也不马虎。
有了之前军伍的经验,以老带新之下他们倒是适应的挺快。
而这次抵达这里,为了避免他们出现情况亦是打散了分配使用。
之前的那批国防军军卒们轮休下来,青壮们也都被替换了下来。
官佐们则是疲惫的带着新来的队伍,开始新一轮的加固、巡查。
“记住了!吃的、喝的,不够可寻某!但……不许拿百姓的!”
刚刚从大树上被扒拉下来的西江鬼,顶着一头短发对着下面的军卒们吼着。
“此番大灾,百姓够苦的了!太子殿下、张小公爷都舍不得吃肉!只吃军粮!”
“你们这些个狗崽子们若是瞎来,逮住了全部军法处置!连坐!!”
这话一说,下面的军卒们不由得一个哆嗦。
西江鬼也是知道这些卫所兵的脾性,从前在卫所里必然没少欺压良善。
别看他们现在被军纪约束着,但也就是约束着才不敢动弹。
若是不给他们说清楚,稍微给他们点儿缝隙就能惹出事端来。
“管好自己的裤腰带!拿好自己的碗筷!记住咯!这里,就是战场!”
“来敌,便是洪灾!若能扛住,论功行赏!战死沙场,算作忠烈!若是后跑的、躲懒的……”
眼见西江鬼咬着牙,狠声道:“一律军法处置!”
同样的话,肥龙也在对下面的这些个军卒们吼着。
“你们也有妻儿父母,记住了!此间百姓,便如你妻儿父母!不可稍加怠慢!”
好在一切都已有规矩可循,这些个军卒们也不敢怠慢。
很快的,他们就对此事更加的不敢怠慢了。
穿着一身短打的太子,顶着一头短发露出晒的黝黑的肌肤在大堤上行走着。
任谁看了都得哆嗦一下,哪儿还敢炸刺儿啊?!
尤其是看着太子也跟他们吃着一样的早饭、一样的军粮,顿时没有人敢在说什么了。
咋地?!你这是要比太子更享受啊?!
一支军伍的强大,其根本不在于刀枪、不在于甲胄。
真正的根本乃是在其人,在那些一个个的军卒身上。
是这些军伍的缔造者、指挥者,为这支军伍注入的、能够延续下去的魂魄。
这份魂魄需要历经生死来注入,需要血和命来浇灌。
最终形成的军魂,将会随着这支军伍的继承者延续下去……
什么是最好的教育?!
刘大夏觉着自己在这里看到的,就是最好的教育。
“老丈莫忙了!某自己来,且去休息!”
肥龙、西江鬼不约而同的用自己的行为,影响着他们身边的军卒。
从他们的亲卫,再到那些下面的官佐。
“哇哈哈哈……本宫的力气果然最大!百三十斤的沙袋,你们能扛几个?!哇哈哈哈……”
熊孩子在堤坝上放肆狂笑,但没有人觉着他不雅、不妥。
这些日子以来,这个放浪形骸的熊孩子做了什么大家都能看到。
他放下了太子之尊,扛着木桩沙袋奋战在堤坝上。
面对着这样的太子,他们还能说什么?!
太子爷说啥就是啥呗!
咋地?!你有意见?!
相较于大家对太子的敬爱,他们对于张小公爷更多的是一份的敬重和疼惜。
这位玉螭虎不吭不声,但却默默的做了很多事情。
刘大夏、白昂看到的更多的是物资、是粮秣,而张小公爷看到的是更细节的东西。
老弱妇孺随着运粮车队先行撤离灾区,更多的要补充干肉类。
草原上的牛羊肉风干后可以运来,国防军的队伍可以在这里重新打散锻炼。
同时医者需要增派,太医院被调遣了大量的人手前来。
这位沉默的玉螭虎,为大家办了很多实在事情。
但他从没有说过一句,只是默默的做着他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只是,大家终究是知道的。
这位少年玉螭虎,将自己用名贵木料精心制作的车子装上沙砾石块推进了缺口处。
为了让洪水退去而削发代首,甚至现在整个国防军只要抵达的队伍都会行此事。
甚至下面的百姓男丁们,都默默的效仿起来。
官吏自不必说了,太子、刘大夏都为此灾情削发代首了。
他们何以敢自持不削耶?!
一时间上行下效,一茬茬的短发倒是成为了国防军乃至这成片灾区的流行发式。
这倒是让张嫣然轻松了许多,毕竟短发之后卫生方面更好处理。
“恩师!!”
唐伯虎第一眼看到自家少年恩师的时候,眼泪止不住的就往下掉了。
自家这位少年恩师清瘦了好些,印象中白衣胜雪、玄衣威严的少年恩师……
如今却是一身的短打泥点,整个人看起来清瘦了不少。
“哭甚?!来了,就好好做事!也是多学学本事,将来替国朝牧民方知疾苦。”
玉螭虎看着自己的这名大弟子,心下也是感慨万千。
唐寅的命运是彻底的改变了,他不再是历史上那个唐寅了。
不再是那个郁郁寡欢、碌碌无为,愤世嫉俗贫困潦倒的落魄唐解元了。
“恩师!弟子无能,以至于让恩师亲赴此处受此磨难……”
若是其他人说这话未必出自于真心,但唐寅所言却是真心实意。
甚至可以说,张小公爷的那些个弟子们对他的那种敬重是出自于本心的。
此时可是大明朝,是讲究于“天地君亲师”的礼教礼法时代。
而张小公爷成为他们的恩师,切切实实的为他们做到了一个老师甚至一个父亲需要帮他们做的。
唐寅、徐经二人的罪名洗刷、功名夺回,全赖张小公爷倾力相助。
徐经一家如今在江南昂首而立,亦是不少得玉螭虎的大力支持。
余下几人包括了李兆先、王伯安等,哪个不曾受他恩惠照顾?!
李兆先身体积弱,若非是经张小公爷规划调养莫说高中进士了。
便是能活几年,可都是未知数。
王伯安如今眼界开阔,更是除了原本武艺还兼习弓马火枪。
数次随之征战平乱,并执行国朝的草原之略。
使得他的思想逐步的完善了起来,最终他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连张小公爷都不知道。
但他可以肯定,这位圣人必然会成为比历史上更深刻的圣人。
唐伯虎的到来,也意味着这里的灾情已经被稳定住了。
大量的中基层官员被派到这里,为了应对于灾情及事后的安置内阁通过并成立了一个临时部门。
由内阁李东阳亲自负责,各部抽调一名侍郎并一部分下属协同。
组成了一个专门的“灾患振济安置司”,他们将负责规划筹备将部分灾民迁徙到草原。
同时将他们的土地回购、置换到草原,并给予他们粮食、良种及农具保证他们明年的耕作。
一部分没有产业的农户,则是要安置去负责放牧抑或负责营造、开矿等。
这批人前来接手后,张小公爷总算是可以放松一些了。
随着他们一并来的,还有家里带来的补给。
小周管家终究是心疼自家小公爷,几台海黄料子打成的马车堆到了河里。
回头就给家里写信,一字一血泪的哭诉小公爷如今着实吃苦。
灾区里什么都缺,家里咋地也得赶紧弄几辆马车来给小公爷休息。
马车到了,但却被张小公爷让给了从堤坝上下来的军汉们。
不过同时,张小公爷也到了不得不离去的时候。
随着家里信件一起来的,还有军部谍报司的一封密令。
“安南海上有异国舰船前来,然舰船所挂乃大明水师旗……”
“水师见之,上前盘问。乃自称为‘海因里希’,为数载前受命归欧罗巴采办归来……”
终于回来了!
看到了密令的张小公爷长长的舒了口气,如今的交通不是后世那般。
欧罗巴来回一趟中间可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也不确定海因里希到底能不能回来。
如今看来,这位骑士没有辜负他!
第八百零一章 大灾将平人归去,远洋荣归一骑士(贰)
说是要离开,但需要做的后续交接工作也得不少。
尽管有着张小公爷他们在堤坝上,可后续依旧发生了几次管涌、溃坝。
大片灾区凄凄惨惨,之前大家都忙着在堤坝上修缮、堵漏还无甚感觉。
当灾情渐渐的控制住后,那些轮换休息的百姓们就滋生出别样的情绪了。
留下来的青壮们看着被冲回的农田、垮塌的宅子,心头一片悲凉。
宗族世家毕竟都只是少数,混到给人做长工的此时亦是不多。
大多数都是投靠了宗族、举人的自耕农,看着几代人好容易累积下来的家产毁于一旦。
如何能不失声痛哭?!
故土难离,可也得活下去才能难离啊!
每逢大灾必然会产生的,便是逃难、是流民。
活下去,这才是在时代里挣扎的他们所渴求的。
以往“陛下总会给我们一口吃的”,这只是他们最无奈的自我安慰。
但如今却真真切切的成为了事实,那些传说中的大人物一位位的抵达。
他们不仅来了,还带来了军伍负责大坝的修缮堵漏。
甚至大量的羊皮筏子,用于救护那些被洪水围困的同乡。
一车车的粮食被运抵灾区,还有大量的医者甚至不乏御医在为他们诊治。
年迈体弱的都被现行送走,据说先到京师安置调养。
但当灾情渐渐的平息下来,他们看着自己被冲毁的农田、宅子……
那些还在灾区里的百姓们,不由得失声痛哭。
“陛下与国朝,终究不会不管大家的!”
刘大夏、白昂,及随后赶来的唐寅等人则是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
“此番农田已然冲毁,便是再抢种也来不及了!”
“陛下与内阁阁老及诸部商议后,决定安排大家到草原上放牧开垦!”
这次的田亩置换进行的无比顺畅,这田都冲毁了、也没了粮食。
现在陛下仁慈给大家安排出路,田亩三倍、五倍的补回来不好么?!
且去了草原朝廷会负责自己的粮食,到了就有活儿干不是白吃白喝。
一下子这些个百姓们就安心了下来,尽管是故土难离可总得活命啊!
唐寅他们负责的,就是到下面安置灾民的营地里宣讲此事、解答疑惑。
知道他是张神医嫣然女菩萨的相公,这些灾民没有不信的。
开玩笑啊!这回嫣然不眠不休,给大家熬制汤药、免费诊治。
这些他们可都看在眼里的,谁能对这位女菩萨不钦佩?!
要为她专门造的生祠,都准备要立起来了。
活人无数啊!尤其是在这灾情之下,她依旧在灾区内奔走。
女菩萨的相公,那能是坏人么?!
这期间亦少不得张小公爷与太子,带着这些官员们前往。
灾民们旁人不认识,张小公爷与太子他们是很熟悉的。
在大坝上四处巡查奔忙,不时给他们一块儿蹲在营地里、大坝上吃饭。
甚至还笑着安稳他们,自己都在大家莫要担忧。
亦是在这灾区里,熊孩子的威望实际上比他父亲还足。
弘治皇帝只是遥远的存在,可太子却是真真切切在自己身边抗灾。
谍报司、调查局发回的报告里,将这一切事无巨细的记录了下来。
因着太子的缘故,国朝、皇家在灾民中威望近乎达到顶点。
“臣可断言,若有人在此言皇家、言陛下,言太子不是者……必当被百姓诛之!”
这份结果让弘治皇帝感慨万千,张晓共轭亚与他言之的目的达到了。
百姓从前只是知皇家,有敬畏而无敬爱。
如今情况不一样了,朱厚照的付出是有回报的。
这种回报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更加的真切、更加的实在。
这于皇家而言,比任何的珍宝都要珍贵。
只要玉螭虎那穿着短打、踏着草鞋的身影出现,所过之处都是百姓们敬重的垂首致敬。
熊孩子笑嘻嘻的走过之时,边上的百姓们不由自主的会随着他一并笑起来。
他们知道这两位并不喜欢别人行那些虚礼,殿下喜欢看到大家笑笑开心的样子。
据说是天上神仙转世的小公爷,则是喜欢看到大家吃饱穿暖。
有着他们两位背书,这些受灾的百姓们几乎是无条件的就相信了一切。
他们认真的听唐寅他们所言,虽然很多还是不懂却肯定国朝不会坑害他们。
当这一切忙乎的差不多了,张小公爷才开始规划踏上归途。
张家随着他来的亲兵们都会回去,谢玉田带着几个击技内官亦会回去。
调查局一部分的人则会留下,谍报司的将会撤离。
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凌晨时分张小公爷才带着睡眼松弛的熊孩子早早起床。
趁夜准备带人回京。
缓缓的走出自己的帐篷的时候,天色还没有亮起来。
张小公爷就是想要在这个时候赶路,不想惊动太多人。
甚至知道他离开的,只有刘大夏等少数几人。
默默的看着远处隐隐约约打着灯火的大坝,玉螭虎自己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这是他近俩月的时间,带着这些个军汉们打下的。
硕大的军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下面的军卒在火把下警惕的看着河水。
不断的有执勤的军汉很被喊起来,他们远远的望向这里。
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张小公爷要离开了,但他们却依旧向这个方向行礼。
张小公爷和太子并不知道,自从他们身先士卒削发代首为这支军伍注入军魂后。
他们就成为了这支军伍真正的魂!
不知是何人起头,守备在远远堤坝上的军汉们换岗的时候。
都会互相行礼,随后一并向着张小公爷他们所在的位置行礼。
熊孩子这个时候被清晨的冷风吹醒,远远的望去他亦看到了那些军卒。
一时间,这娃的眼眶有些发红。
他不是没心没肺的人,这些日子跟着军卒们奋战在这片大堤上。
互相之间经历生死多次,如今他要悄然离开……
“虎哥儿,咱们就不打个招呼么?!哪怕给他们说说也好啊!”
熊孩子很想去跟那些个军汉们道别,然而张小公爷却摇了摇头。
“莫去了,现在事情也解决的差不多了。”
眼见玉螭虎摆了摆手,眼眶亦是有些泛红。
“莫惊扰他们,明日东山公自会与他们解释。走罢!”
现在主要的事情也忙完了,其实百姓和官员们也猜到了他们俩即将离开。
所以他们突然离开,并不会引起太大的波澜。
只是为了不惊扰百姓、不影响官员,免去那些迎来送往的麻烦。
所以张小公爷决定悄悄的启程,就这么默默的离开。
“走罢!还得赶路呢!”
最后默默的望了一眼那堤坝,从前轰鸣如雷的滔滔河水声已然不再。
只有灯火,宁静而祥和。
熊孩子突然垂首,擦了一下眼角。
没有什么比亲身经历这一切更清楚,这份宁静又多么的来之不易。
小周管家早已经抹着眼角,快步向前走去。
姬武将们低声的抽泣着,这段时间她们经历的是她们从前不曾想象的。
那些曾经近乎麻木、绝望的百姓们,如何在自家殿下的护翼下看到了希望。
嫣然小姐姐是如何日以继夜,为这些百姓们诊治、派药。
灾区中近乎是在等死的百姓们,是如何怀抱着那份希望在大堤上拼死堵住汹涌而出的山洪……
明明自己都所剩不多了,但这些淳朴的百姓们还是拿出自己仅有的风干肉、鸡蛋。
让她们这些女娃娃吃……
都知道她们是随着那位小公爷来灾区的,这些女娃娃原本不必来这里吃苦。
于是这些百姓们,对她们更多了一分的疼惜。
这是出身于扶桑武士世家的她们,不曾有过的温馨关怀。
是她们不曾面对过的,这种诚挚的关爱。
妙安和足利鹤都乖乖的遵守着命令,没有上大堤只是在营寨里帮忙。
她们自然是负责的,是在营寨里老幼们的安全。
说到底她们都是一群小女生罢了,最大的也不到十八岁。
正是容易伤春悲秋的年纪,尽管她们经历的比同龄人要多。
但终究还是一群孩子……
侍大将、凤仪卫五品尉官樱子,摸着怀里之前老妪塞给了她的鸡蛋。
尽管那鸡蛋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温热了,但依旧在她的怀里让她心口滚烫。
“多好的姑娘啊!俺们遭灾,倒是叫你们来受苦了……”
老妪颤颤巍巍的拿出这枚鸡蛋的时候,樱子是不愿意收、不肯收的。
但老人拉住了她,径直将鸡蛋塞到了她怀里。
“姑娘莫要嫌弃,家里就这点东西了。且拿着补补身子,莫亏空坏了……”
那一枚鸡蛋,樱子舍不得吃。
想要塞给在营地里帮忙的孩子,然而却没有一个孩子伸手要这枚鸡蛋。
尽管他们咽着口水,但却都摇头跑开了。
他们都知道,这是大母给这位小姐姐留下的鸡蛋。
大母都没有舍得吃,他们如何能跟小姐姐拿这枚鸡蛋?!
鸡蛋已经没有当时那么滚烫了,但在樱子这里却心口无比的滚烫。
“少爷!少爷!……”
眼见小周管家突然间气喘吁吁的跑上来,不等张小公爷询问他便赶紧躬身作揖。
低声道:“前边儿……前边儿站满了人!”
“都是……此间的百姓!全在前面!”
张小公爷闻言不由得一愣,随即在小周管家的引领下快步上前。
很快的他就来到了马车前面,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黑压压的站满了一大片人。
人群一眼望不到边,他们都沉默的、崇敬的望着快步走来的张小公爷。
熊孩子亦是快步的跟了上来,当他看到了这黑压压的人群时顿时也被镇住了!
眼见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丈为首,在几位青壮的搀扶下缓缓的走了出来。
甚至都不等张小公爷与朱厚照反应过来,这老丈便是甩开了身边的汉子、丢下了拐杖。
“苦命人,拜谢恩公舍命相救!大恩大德,永世不敢忘呐!!”
便见这老丈竟是要整个人跪拜下去,玉螭虎何敢受此大礼?!
他慌忙上前便是要搀扶:“使不得!老先生……”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那黑压压的人群便是尽数轰然拜下。
“救苦命人大恩!永世不忘呐!!”
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浪,在缓缓升起的朝阳中就这么尽数轰然拜下……
那一声声竭尽全力的呼喊中,带着丝丝的抽泣、带着声声的泣血……
“大恩大德,粉身碎骨难报万一啊!!”
张小公爷慌忙要将这老丈拉扯起来,然而这这老丈却摆手推开他。
担心自己力气大伤人,玉螭虎并不敢用强。
这老丈“邦邦邦~”的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给玉螭虎、给朱厚照磕了三个响头。
“恩德啊!!恩人呐!!”
第八百零二章 大灾将平人归去,远洋荣归一骑士(叁)
看着朝阳下一望无际黑压压跪倒的人群,玉螭虎的心头不由得发颤。
他的眼眶有些泛红,心头思绪万千。
多淳朴的人们啊!
他们的渴求,真的很多吗?!
不多的,他们只是想活下去、想有个家。
可以好好的种地,然后努力给自己盖一间宅子。
他们不奢求天降横财,他们没想过不劳而获。
面朝黄土背朝天,世世代代他们都是低着头、弯着腰恭敬于天地、恭敬于祖先的活着。
即便是劳苦压弯了他们的背,即便是天灾将他们的辛劳摧毁。
亦不曾自暴自弃,他们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他们努力的给国朝纳税,承受着来自于士绅的盘剥和压榨。
他们期盼的真的不多。
能好好种地、老天爷赏口饭吃,能盖一间大屋子、有些许存粮他们就满足了
若是孩子能就学,他们能感恩戴德一辈子。
他们是心怀感恩的,玉螭虎知道他们从自己所剩无几的家当里拿出仅有的鸡蛋、风干肉。
偷偷的塞给了来救灾的军汉们,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
他们知道,这位漂亮的少年和那位尊贵的太子为他们付出了什么。
他们也很清楚,这位少年什么也不缺、那位太子更是富贵至极。
这两位是不需要他们付出什么的,他们现在……也给不起什么。
这一叩首、这一拜,是他们认为自己能够拿得出来的、最为珍贵的。
“大家且起来!都起来!我……受不得这诸位如此大礼啊!”
玉螭虎的声音在发颤,跟在他身后的朱厚照已然不断的在抹着眼角。
搀扶着几位老丈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望着那一张张淳朴而真挚的面庞……
突然间,无论是玉螭虎还是朱厚照都觉着。
自己这段时间来吃的苦、受的累,在堤坝上鏖战的那些日日夜夜都是值得的。
无论是救助秦地大灾的百姓,还是此番前来抗灾。
玉螭虎下意识遵循的是上辈子所遵循的理念,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之想。
兼济天下是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尽量的去帮助有需要的人们。
处男哥在这方面,当时带着一票兄弟伙办了不少。
这其中包括了救灾、灾后重建、扶贫、助学……等等,他们只是默默的做。
从来没有去宣扬此事,因为于他们而言没有必要。
来到这个时代尽管是出身荣华勋贵之家,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去挣自己需要的一切。
这于他而言已经近乎是本能的事情,我要的我可以亲手拿到!
英国公府的影响力他没有考虑刻意淡化,或者刻意使用。
有是事实改变不了,既然是有善用就好。
《拿来主义》咱玉螭虎那当年也是学过的,他并不刻意纠结自己有什么、没什么。
没有我挣就好了,有的我善用即可。
他下意识的就认为,自己既然有余力那边就得做到在这些事情上无愧于心。
望着黑压压的人群,望着这片在朝阳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群。
玉螭虎眼眶有些发红,多好的人们啊!
他们值得自己这么做,他们值得最好的!
“知道您和殿下要回去了,乡亲们都想着为您和太子准备点儿什么……”
几位老丈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张小公爷这个是才注意到一件事情。
这几位老者可都是不同行省的啊,尽管他们都是灾区灾民。
但都是不同行省灾民里,颇有人望、声望的乡贤。
他们是真的乡贤,在大多数人都退走的时候这些老者没有走。
他们坚持留下来,组织青壮上了大堤。
这些老人都是值得尊敬的,他们本可以彻底。
但他们选择了坚守,同时也选择了一起承担这份危险。
他们才是真正的乡间贤德!
“苦命人身无长物,好在您和太子也不是立即便走的……”
眼见极为老者微微摆手,那青壮们便捧着藤条箱子便缓缓的站了出来。
几位老者颤颤巍巍的走到了箱子前,将箱子打开来。
眼见箱子里放着一件短打,一条扎带裤子。
里面一共是两套,看起来就像是为张小公爷与熊孩子订做的一般。
只是看起来……颇为寒酸,甚至就像是一身的乞丐装束。
这是用一块块的碎布,给贴缝起来的。
所不同的是每一块儿碎布上除了有一个“福寿”纹之外,还缝着一行小字。
“豫南汝宁府三十六寨苦命人拜祝恩公玉螭虎”,事实上不止一片步是如此。
若仔细看的话,上面的每一片布皆是如此!
上面的每一片布,都仔仔细细的被缝上了这么一行字。
这一件短打、这条裤子,是凝聚了三个行省里无数百姓、无数村寨们心血而成!
“您的马车,都拿去填堤坝了……”
眼见一名老者缓缓的站了出来,声音沙哑却洪亮。
“咱虽然是穷苦人,却不能不知道好赖!更不能叫您遭罪!赶上来!”
便听得这老者一声沉喝,人群中缓缓的让开了一条道路。
一辆马车“吱吱呀呀~”的从人群中,被缓缓的推了出来。
这辆马车没有从前张小公爷的马车华丽,甚至看起来是那么的老旧。
上面的木块儿,新一块、旧一块儿的。
整辆马车,还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听着、看着,就像是要散架了一般。
仔细看去,会发现每一块的板上、每一根木条上都有着刻字。
这些刻字,就工整多了。
“大明鲁东鄄城十万苦命人,拜祝恩公玉螭虎”,并上有“福寿”纹之。
这辆马车“吱呀~吱呀~”的艰难行来,这看则损之的马车……
此刻在此地,却显得重逾泰山!
玉螭虎呼吸变得无比沉重,这里的灾情他是知道的。
这些百姓们此时比谁都需要木料,需要哪些上好的木料来给自己修屋子。
然而他们却把自己手中仅有的这些木料,打造了这样一辆的马车……
“简陋了些,还望小公爷莫嫌弃……”
几位老者看着马车,眼底里满是愧疚。
和张小公爷填进去的马车相比,他们的马车却是简陋多了。
没有了华贵的雕装镶嵌,更没有古物装饰。
没有华丽的车型,甚至连木料都没有人家的珍贵。
张小公爷的马车用料乃是琼岛黄花梨古树,都是从琼岛深山密林中耗糜巨大一棵棵运出来的。
伐出山林后还需放置数年,任由风吹雨打剥去杂皮。
留下了坚硬逾铁的油格,而海黄油格的生长是出奇的缓慢和诡异。
数十年的树也许只有拳头粗细的油格可用,上百年的老树甚至可能不过一掌粗细。
甚至一些数十年的树伐下来,里面不过三指粗细的油格……
可想而知,张小公爷那几辆马车造下来到底耗糜了多少大树、多少料子。
而这些大树要从深山运出来,又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相较之下,这些马车的确是简陋的可怜。
“不!这些车,不是简陋……是贵重的小子不敢乘之!”
手指轻轻的抚过这辆马车,玉螭虎的心都在发颤。
这些百姓们自己都在遭灾,每一块木料都那么的珍贵……
他们是如何舍得拿出这些珍贵的木料,给自己打造一辆车子的?!
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刻字,那些字似乎是纂刻在了张小公爷的心头上。
每一块木料、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沉重……
甚至压的玉螭虎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下意识的就要拒绝——这是他自认承担不起的重!
“大堤上的同袍,更值得诸位的敬重!某……只是做了些许本分而已。”
这不是虚言,这是张小公爷的心里话。
“您的本分,是老朽等的福分!人……当会惜福!”
说着,几位老丈不由分说便将这短打披挂在张小公爷身上。
并簇拥着他,要将他搀上马车。
这些个老丈们年纪最小的,也都要古来稀了。
张小公爷哪里敢跟他们犟啊?!
连道不敢,在他们的簇拥下就这么登上了马车。
没有等张小公爷反应过来,他们已然走向了熊孩子。
眼见他们拿出了一件袍子,双手捧到了这位大明太子面前。
“这……这是个本宫的?!”
熊孩子猛然面皮涨红,这一刻他就像是一个期待被夸奖、被称赞的孩子。
在自己付出了努力和拼搏之后,得到了来自于他所为止努力的人们,给他最高的奖励。
“殿下此番为我等百姓战于大堤,草民等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眼见这些个老家伙们已然是激动的浑身颤栗,历朝历代以来何曾听闻有太子来救洪灾的?!
还亲自带着人上大堤,去堵漏、去扛麻袋!
“殿下!吾等草民,铭感五内!殿下恩德,当受此礼!!”
“殿下恩德,当受此礼!!不敢忘呐!!”
那远远的人山人海,在朝阳中轰然拜下。
那些活命下来的百姓,那些曾经在营帐里跟着嘻嘻哈哈的熊孩子一并吃饭的灾民们忘不掉。
这些日子以来,这位太子穿着草鞋短打。
跟他们吃一样的饭菜,却每日奔走在大堤上。
下了大堤,还不时来问问他们有何所需。
初见他时华贵如烈阳,而今却被晒的黝黑的如同昆仑奴。
堂堂太子之尊,却一身泥点浑不在意。
“呼啦~!”呆滞的熊孩子没有反应过来,但这些老者们已经站起来。
他们将这件袍子披在了他的身上,这件满是补丁的袍子一时间竟然是那么的耀眼……
在它之上,一针针的绣着“殿下仁德,祈愿万福”。
“抬上来!!”
为首的老者怒目圆瞪,一声沉喝一下。
眼见一座简陋的辇驾被一群汉子们,默默的抬了出来。
辇驾真的很简陋,上面的蟒都雕的歪歪斜斜。
然而那每一笔的刻刀痕迹、那每一块破旧的木料,似乎都凝着一股子气……
第八百零三章 大灾将平人归去,远洋荣归一骑士(肆)
“且请殿下上辇!”
几位老者便是要当场拜下,却被回过神来的朱厚照慌忙扶起。
回过神来的他眼眶发红,浑身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栗。
缓缓的抬起腿,此时的朱厚照虽是身着着短打、披着袍子。
衣装让他看起来很是寒酸,然而他含胸拔背昂首凝目之姿却又让他整个人显得极为肃穆。
皇家苛刻的礼仪训练,这一刻在他身上完美的体现。
尽管身着陋袍,却无减其半分威仪!
晨光撒来如同碎金,飘在他稚嫩的脸上让他染上了一身霞色。
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一些。
轻轻的踏上了这座简陋的辇上,抬眼望去是他的少年老师。
是他最尊敬、也是最亲近的虎哥儿,他远远的看着自己……
郑重无比的正冠掸衫,对着他长揖到底。
一时间,朱厚照竟有想哭的冲动。
他知道虎哥儿这一礼的意思,他长大了!
他,不再是一个孩子了。
从一个男孩儿到一个男人的过程,他是在这次洪灾中、在大堤上完成的。
他不再对圣人先贤所言的那些道理,在他的脑中浮现。
一股血气由心间凝起,从胸腔直冲入脑中。
猛然间,手按辇驾的朱厚照面皮涨红!不由自主的长啸而出。
“天有时,地有财,能与人共之者,仁也!”
“仁之所在,天下归之!”
“免人之死、解人之难、救人之患、济人之急者,德也!德之所在,天下归之!!”
“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
“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
“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
一番长啸下,这位太子殿下的聪慧博学尽展无疑。
上下用句囊括了《尚书·夏书》、《荀子·大略》、《史记·淮阴侯列传》……等等。
即便是远远赶来的刘大夏听得此长啸,亦是震惊的心头发颤!
随即老头子一时间泪溢满眶,对着那昂首长啸的太子殿下便是正冠掸衫而躬身拜下……
如此学问,再有如此历练。
太子克继大统之下,天下百姓何其幸甚啊!
“起辇!!”
刘瑾从来都没有像这一刻一般,唱礼唱的如此的有底气。
然而他一声唱礼下,眼见那些个老者们再拜而下。
“殿下!小老儿这般苦命人,着实无甚可送与殿下的……”
“由此至殿下回京,便由我等苦命人……为殿下抬辇罢!”
一群衣衫褴褛的汉子默默的站了出来,他们神情肃穆犹如要奔赴战场的军汉。
便听得这一声沉喝,这些个汉子们呼喝着抬起了这座辇驾。
眼见几位老者一抬手,一副幢幡“呼啦~”一声被展开!
这幢幡在朝阳烈风之下,被吹的猎猎作响。
与那马车、那辇驾、那袍子一般,这幢幡显得是格外的寒酸、破旧。
但在罡风之下,飘荡着的丝条字迹很淡。
可如果仔细去看的话,会发现那些丝线似乎带着一股血气!
再仔细瞧去,那些丝线竟是用血所染就!
“灾苦人得幸!生于大明,陛下仁德,殿下慈悯……”
“大灾活命,全赖皇恩!愿我大明,昌盛长茂!吾皇陛下,万寿无疆!”
这两行字下的,乃挂及受灾四省各州府百姓之名!
“此幡乃是托殿下回京,献与陛下的!”
“愿我大明,日月同辉!吾皇陛下,万寿无疆!!”
那远远赶来的刘大夏一时间心潮澎湃,百姓如此……何愁国家不兴?!
陛下如此,何愁百姓不从?!
“闻之于政也,民无不为本也!……闻之于政也,民无不为命也!”
刘大夏缓缓的站起身来,轻声的吟诵起《贾谊新书·卷九·大政上》中的章节
“国以为命,君以为命,吏以为命!……闻之于政也,民无不为功也!”
“故国以为功,君以为功,吏以为功!……故夫战之胜也,民欲胜也!”
“攻之得也,民欲得也!守之存也,民欲存也!……”
“……故率民而战,民不欲胜,则莫能以胜矣!”
“……故夫菑与福也,非粹在天也,必在士民也!”
“呜呼,戒之戒之!夫士民之志,不可不要也!呜呼,戒之!戒之!!”
昂首缓缓站起,刘大夏须髯皆张!
望着那晨光下的百姓们,轰然为太子、为玉螭虎开路。
这一刻,他深切的感受到了圣人之言中的那些蕴含的道理。
民欲胜之,国何以不胜?!
民欲存之,国何以败耶?!
夫民者国之本也,君者代天巡狩、牧民于野。
君失其德,民怨而天取之!
君尚其德,民从而无可取也!
为君者、为臣责,当以民为本!
是以《荀子·王制》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
“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是以亚圣于《尽心章句下》复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
此番行事、这样的结果,岂非是最好的注脚么?!
太子、勋贵重臣不惜以身犯险,亲赴抗灾!
即便是洪涝成害,却民心不失、民心不败。
民心不失,国朝基石自是稳如泰山!
“此番危情,亦满是机遇!”
刘大夏不由得想起,张小公爷在营帐里给太子上的课。
那些课并没有避讳他们,只是刘大夏自己听的有些云里雾里。
“化危为机、化险为吉,是否遇难呈祥皆看自身之力!”
“百姓或许不曾进学,但他们并不愚笨!”
“范蔚宗公所作《第五伦传》‘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之言,殿下当谨记!”
刘大夏皓首穷经可不是白说的,当时就听出来张小公爷所言的典故。
范晔范蔚宗乃南宋时史学大家,其立言之作便是《后汉书》。
张小公爷所选的,乃是《后汉书·第五伦传》。
第五伦,字伯鱼。
东汉明臣,官至蜀郡太守、司空等。
无论是身份低微还是身处高位,他都仗义执言从不退缩、提倡节俭。
张小公爷所说的这句,便是第五伯鱼公上疏汉肃宗奏所言。
原文是:
故曰:“其身不正,虽令下从。”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
夫阴阳和岁乃丰,君臣同心化乃成也。
而“言传身教”这个词,则是由此而出。
当时刘大夏虽然知道出处,但却对张小公爷的话感到有些云山雾罩不甚明了。
可当面前的这些个百姓们,延绵数十里甚至可能延绵四省的给太子、给小公爷送行。
看到了这一幕,刘大夏突然明白张小公爷要表达的是什么了。
说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不如实实在在的为百姓们做点事情。
百姓们不傻,他们有眼睛、有耳朵、有脑子。
他们心底里有一杆秤,很清楚谁对自己如何。
张小公爷与太子如今得到的一切,不是他们三两句话说出来的。
是实实在在的在堤坝上,一点一滴做出来的。
所以才有了那一句:“其身不正,虽令下从。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
立身不正哪怕是有权下令,哪怕是下面执行了也难免懈怠“令从”。
只有以身作则亲自去做,下面的执行者才会心甘情愿的跟随。
而如果没有身体力行仅仅是口头上去说的话,那么产生的只是争执和辩论。
甚至被迫执行,也只是阳奉阴违。
张小公爷和太子做的,其实并不复杂。
他们只是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堤坝上,在危险的区域里带着人用自己的马车堵住了缺口。
他们只是默默的吃着跟灾民一样的饭菜,然后跟其他的军汉、青壮一般扛起沙袋。
他们做了什么,百姓们是看到的。
不需他们自己去说什么,百姓们自会分辨。
那么,百姓们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
百姓们是知道的,这自发组织起来的、延绵数十里甚至可能延绵至四省的灾民送行队伍……
这就是最好的注解,也是百姓们给他们最大的褒奖。
洪灾是危,危及百姓、危及国本。
但同时亦是机,危中护持、险中卫之!
如此而行之,自能聚民心、凝民意。
望着百姓们自发的跪送太子、行小公爷,刘大夏默默的抬首望去。
这两位并没有直接对他教授什么,但从他们身上……刘大夏觉着自己学到了什么。
或许,这亦是另一种形式的言传身教罢!
刘大夏所不知道的是,此时一脸肃穆站在辇驾上的太子朱厚照浑身颤栗。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唯有躬行,方知真切!陆放翁公,诚不欺我耶!
也是这一刻,朱厚照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民心、什么叫民意。
亦是这一刻,他无比的感激自己那位沉默的少年恩师。
是他力排众议甚至不惜与自己的父皇冲突,也要保自己救灾一行。
一直以来,熊孩子对于民心、对于治国总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如何是一个好皇帝、如何做一个好皇帝,他思考过却没有确切的答案。
当今日这些百姓们恭敬的送他上辇,当他看着这些百姓们自发的为他送行的时候。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应该如何去做一个君王。
这些都不是先生们能教授的,亦不是书本上能学来的。
要实实在在的、真真切切的走在百姓身边,体恤民苦、悯民之疾。
唯有如此,才能真正的懂得为君者让如何处之。
“恭送殿下!拜殿下活命恩德!!”
拜倒的百姓中,不知谁喊出了第一声的呼唤。
接着,便是那无数跪倒的百姓抱拳抬首望着那辇驾上的太子声浪如雷!
“恭送殿下!拜殿下活命恩德!!”
这声浪轰然炸响,却不仅仅是限于此一地。
便听得远远的,那看不到尽头的人潮中这声浪愈加高涨!
“殿下活命恩德,永世不忘呐!!”
这一声声的呼喊,如同重锤擂鼓“彭彭彭~”的敲在朱厚照的心脏上。
一时间那激荡的血气从心中升起,充盈布满了他全身上下。
他面皮涨红,嘴唇不住的哆嗦。
望向不远处面带欣慰的少年恩师虎哥儿,再回首望向了那丝丝心血所绣之幡幢。
朱厚照缓缓的吐出一口,他昂然目视远方。
似乎是在这一刻,他坚定了自己的方向!
“总算是控制住了……”
京师,新皇宫内。
内殿御书房,这里被设置在了二楼。
可以从这里,眺望整个京师万家灯火。
弘治皇帝很是疲惫,刘健倒是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这段时间负责处理政务的是谢迁,老刘基本就是半退休状态。
只等着此番太子回京后、陛下立元老院,然后自己就荣退养老院……呸!是元老院。
当年的科举舞弊案早已平息,程敏政日前已获内阁允任吏部尚书。
都知道老程只是过渡一下,若非是当年的舞弊案或许他早已高升内阁了。
要知道,舞弊案之前老臣可就是礼部右侍郎了。
刘健一退,他本就有资格问鼎内阁之位。
“太子与痴虎儿,此番艰辛呐!”
弘治皇帝说着,缓缓从龙椅上起身走了下来。
这座“御”的布置他很喜欢,一楼是接待于多数大臣所用。
辉煌浑厚,大气磅礴,大量所用之金丝楠、紫檀等名贵木料。
并有各珍本善集可供选阅,还藏有他每月所批复的奏本可随时查阅。
日常事务接见臣属,弘治皇帝多选于此。
大殿之大朝会已经从每日一朝,改为五日一朝。
大朝会虽然减少了,可处理事务却变得更加快捷。
各部皆各司其职,少了言官的肘制、多了廉政肃贪院及调查局的监察。
其实这两者不显山不露水,更让他们两股颤栗不敢懈怠。
悬剑不落心方慎,隐而不知畏惧深。
弘治皇帝除了大朝会之外,每日只会在这里听取内阁及各部尚书的汇报。
相当于一次小朝会,且几乎时间都不长。
而二楼更像是叙及私情、论及密事所用,在这里弘治皇帝更放松一些。
和一楼的恢弘磅礴相比,这里更显温馨、静瑟。
即便是二楼,隔层亦铺设了烟道。
琉璃在这里被大量的使用,屋内更有隔间、茶室及绿植。
内阁及六部重臣被单独召见的时候,几乎都是在此见皇帝。
在这里才有资格获赐座,皇帝心情好说不准会给你亲自泡一杯茶。
“是啊!有赖陛下天威,此番水患总算是退去了。”
刘健也很是感慨,这一次水患波及四省、灾民百万有余。
若是往年必然出现白莲妖人作乱,甚至流民汇集动摇国本。
可这一次内库里有钱的弘治皇帝大手一挥,太后、皇后宴会举办了几次。
竟是直接凑齐了大部分的粮秣所需,送往了灾区。
不过这些都不让刘健意外,最让刘健意外的是动用军伍入灾区负责遏制水患。
这……这简直是历朝历代,不曾闻之事啊!
兵祸他就知道,可军伍救灾……怎么救?!
张小公爷提出这件事情的时候,老家伙实际上是不以为然的。
但军伍前往也是好事儿,万一有妖人作乱也可就地镇压。
怎知随着下面的官员上奏,久历宦海的老刘也傻眼了。
这……这是何操作?!军伍丘八,果然能救灾除患?!
事实让老刘觉着自己被打脸了,而且还是抡起来反手七八个大嘴巴子的。
抽的老刘面皮“啪啪~”作响,脸上一顿火辣辣的。
练出精兵作战可矣,练出精兵居然还能平治水患?!
张小公爷一番腾挪躲闪,反转跳跃还带r闪滴告诉了老刘:
我能!无限可能!
直至此番水患退去的现在,老刘也没搞明白为何军伍进入不曾成害却还能救民平灾。
可如今玉螭虎不在此,他只能是按下心头疑惑。
“朕有甚天威啊!不过是得天幸,代天巡牧而已。”
弘治皇帝摆手走到了门前,眼见他“吱呀~”一声亲自推开了大门。
门外是一座巨大的阳台,这里也是弘治皇帝最喜欢呆的地方。
此时已是午后,已然褪去了燥热的阳光轻柔的洒在了阳台上。
“朕若有天威,何至于会有水患伤我百姓?!”
说着,弘治皇帝转过身来。
对着想要说什么的刘健、谢迁二人笑着道:“莫宽慰朕了,先解决灾民安置事宜罢!”
听弘治皇帝说到这个,谢迁的脸就垮了。
四省受灾,这就意味着四省今年秋收是全泡汤了。
且四省受灾必然需减免税赋,现在口袋里有钱的弘治皇帝倒是大手一挥直接给他们全免了。
可免了是一句话的事儿,国朝银库就难过了啊!
且没有了四个省的岁入,但还得养活四个省百万的灾民啊!
人吃马嚼得支撑至少到明年夏粮入库,才能再有粮食发出。
这前后一算,那费糜……谢迁只需要想想心尖儿就发颤。
“陛下,臣无能……”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说到底国库充盈,也就这么些许时日。
谢迁这段时日可谓是愁白了头发,想到百万饥民嗷嗷待哺。
老家伙就觉着自己脑子都要炸了!
户部尚书已经被他逼得上疏奏请辞告老了,说国库、粮库就这么多东西。
便是把他宗族全抄了,也拿不出谢阁老要的数量。
毕竟这是百万人的口粮啊,还得是支撑数个月之久。
户部粮库如今计算下来,顶多能再撑三个月。
再多,打死也拿不出来了。
“唉……这事儿,等痴虎儿回来再想想办法罢!”
弘治皇帝也没啥好办法,内库这回抽血也是抽的快干了。
好容易阔了一阵子的弘治皇帝,才享受没几天特么又穷了。
勋贵们这回也没少出血,外面粮价高涨他们不仅得平价卖粮。
还得给济世安民慈善总会捐赠,这特么真是大出血了。
若不是弘治皇帝满口答应,等痴虎儿回来给他们开条财路。
这些勋贵们说不准就得当场撒泼了。
卖了痴虎儿,弘治皇帝可一点儿愧疚之心都木有。
朕的太子都被你拐带去大堤上治水患了,朕卖你一回又如何?!
若是玉螭虎知道狗皇帝又把他卖了,估计得气的破口大骂。
这特么江山是你朱家的啊!
我老张家给你朱家打工几辈人没错,可也不能当牛做马的使唤啊!
“也唯有如此了……”
谢迁是真的面皮涨红呐呐无言,好在刘健这老家伙脸皮很厚。
痴虎儿那必须杠杠好用,大明需要你!上吧!年轻人!
可怜的玉螭虎不知道,他人还没回京师任务已经安排下来了。
他现在正在看军部转交给他的奏报,是戚景通发来的。
经安南等三国一役,戚景通表现出色自然是被军部提拔了。
水师总督郭鋐郭彦和年纪渐大,虽说是依旧能食斗米升肉可毕竟老了。
戚景通按照新规领军部之命到京师报备,同时撰写自己的海战、登陆战经验为教材。
结合之前郭彦和所著,成为了皇家军事学院新设水师部初级教材。
“……来者自称为张小公爷座下水师校尉,然其金发碧眼乃如色目人所属……”
张小公爷看着这封最新送来的军部提报,不由得苦笑。
戚景通办事还真是一丝不苟,没有给他信反而是给了军部。
这若是换了其他人,估计就得心生恶感了。
好在他遇上的是张小公爷,本来也没啥培养嫡系的心思自然也无所谓此事。
“其舰船竟有数十艘之多,下官上其舰船仔细观摩,多见其与我大明战船不同之处……”
接下来就是戚景通几乎事无巨细的,把自己所见所闻和猜测都说了一遍。
好在海因里希确实是张小公爷下属,所以也没拒绝戚景通的参观。
甚至还亲自热情的接待了一番,只要是戚景通感兴趣的他都详细解释一遍。
船上的很多工匠、军卒引起了戚景通的注意,还有大量的种子、书籍。
海因里希倒也没瞒着戚景通,径直说都是小公爷让他回去筹备来的。
为了这些他不仅花光了小公爷给他的资金,甚至把祖传的庄园都抵押出去了。
这些人全都是拿了安家费,随着他到大明来的……
第八百零四章 大灾将平人归去,远洋荣归一骑士(伍)
缓缓的将信放下,张小公爷陷入了沉思。
海因里希能够回来这已经是万幸了,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能够带着数十艘船回来。
这其中肯定有不少是想要来跟大明交易的,所以戚景通才先将他们安置在了夷州。
这些人如今情况不明,自然是不可能轻易的将他们放入大明的。
对于海因里希的归来,张小公爷是高兴的。
他现在迫切的想要见到他,了解现在欧罗巴的情况、他又带来了什么。
书籍、种子、火炮技术、工匠……等等这些,对于张小公爷来说都是宝贝。
不可否认的是近现代之下,中西之间的距离是从明代开始被逐渐拉远的。
这种技术距离的拉远,是建立在西方已经逐渐完善自己的基础科学研究体系之下。
而华夏这边的问题,是研究那些儒学的居多。
为了科举、为了仕途、为了为官,这造就是没有人愿意去做基础科学研究这些项目。
直至清末被坚船利炮狠狠的抽醒了,才知道已经落后了太多了……
“这个海因里希是个甚情况?!且来说说。”
军部之内,弘治皇帝亲自召见了戚景通。
后者这不是第一次见弘治皇帝了,但依旧有些激动!
因为他也是第一次到军部的新楼内,这座弘治皇帝在军部内专门接见将领的“万旌楼”。
弘治皇帝今日是一身铠甲,端坐的地方乃是那张小公爷打造的“铁王座”。
看着这铁王座,戚景通差点儿下巴都掉下来了。
史书曾载始皇帝收天下兵刃,铸十二金人。
如今我大明,显然更胜一筹啊!
直接收战败邦国之兵刃,铸军部总帅王座!
“禀总长!海因里希此人,当是可靠的。”
听得身为总长的虎头老国公发问,戚景通感激的点了点头。
老国公这是一把将他从愣神里面拉出来了,毕竟弘治皇帝让他过来可不是参观的。
“此人言行一致,虽是欧罗巴人却颇有我华夏君子之风!”
戚景通沉思了一会儿,开始把自己了解的点滴都说了出来。
弘治皇帝等人也非常想要了解欧罗巴的发展情况,尤其是他们的武力值。
想想自己彻夜难眠啊,可都是拜他们的火炮所赐。
“欧罗巴人的火炮铸造,恐比我大明更胜一筹……”
戚景通没敢直接问,只是旁敲侧击的问起了欧罗巴的火炮情况。
海因里希也不疑有他,大家都是军伍之人嘛!
关心武械是正常的么?!
“欧罗巴人因常年征战,火炮技术突飞猛进!如今已形成数个种类分布……”
随着戚景通的娓娓道来,弘治皇帝的呼吸不由得开始沉重了起来。
巨型火炮几乎成为了欧罗巴各国的标配,围城战必然要用上这种火炮。
比如著名的——蒙斯梅格大炮!
炮口足足有一尺七寸有余,而它却仅仅是作为某位公爵给侄女的嫁妆送出去的而已。
除了巨炮之外,欧罗巴对于其他火炮的研制和使用也比大明更进一步。
他们已经开始区别开要塞炮、攻城炮、舰炮、野战炮……等等类型。
分类的比大明更为详细,而且各种数据更为精确。
弘治皇帝之前还觉着,国防军配置的火炮不少了。
可如今跟欧罗巴的军队比起来,那特么简直太少了啊!
欧罗巴三万余人的军伍,就配备了四百多门各式火炮。
听到这个消息,弘治皇帝二话不说就给虎头老国公打眼色。
火力不足啊!得加紧铸炮!
舰炮咱们现在还没有专门的,得让军械营造局加紧研究专门的舰炮。
还有野战炮、要塞炮、攻城炮……等等,只要想到欧罗巴的军队装备的各式火炮。
弘治皇帝顿时就如坐针毡,尤其是对方二十余艘舰船居然能远航到大明来!
“欧罗巴之舰船,亦有比我大明战船更优之处……”
戚景通把自己了解到的,全都给这军部内的大佬们都说了一遍。
欧罗巴的舰船虽然没有大明的那么大,却亦有着自己的可取之处。
因为多次的远航,他们已经总结出了远航的很多经验。
这些经验又汇集起来,让他们的造船业更进了一步。
相比之下大明的战船虽然更大,可几乎都是在近海溜达。
现在最多也仅仅是去到了安南、婆罗等地,再远就没有出去了。
“按海因里希所言,他们之舰船原本是要到我大明来试图做买卖的。”
戚景通顿了顿,继续道:“可如今一条船,发现了一处极其之大的大陆!”
“大片大陆极为广袤,不仅物产丰富且土民不多!土地甚是肥沃……”
随着戚景通的诉说,弘治皇帝的呼吸开始沉重了起来。
眼珠子瞪的大大的,不断的扫向了边上的英国公等几人。
汪直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想到的问题更多。
大明不过是占领了安南等地,根据测算每年此三地的粮食产量就能够让大明多上一半。
欧罗巴等诸国若是占领了一片广袤的大陆,再由那片大陆做后勤支撑……
大明,危矣!
“这海因里希,需将其带到京师来!细细盘问!”
弘治皇帝的脸色忽青忽白,咬着牙低声道:“朕要亲自见见此人!”
从前的威胁都只是纸面上的,弘治皇帝虽然是心惊胆战。
可到底有时还是稍稍懈怠,甚至朝中文武亦有人嘀咕这些欧罗巴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是不是真如同张小公爷所言,能够跨万里大洋直抵大明。
而如今人家真的跨洋而来了,还带着二十余艘战船!
这意味,可就不一样了。
“陛下且稍待!依痴虎儿先前之言,与戚将军所言这海因里希并不清楚情况……”
倒是汪直这个老家伙清醒的很,眼见他对着弘治皇帝拱手。
低声道:“痴虎儿归来在即,不若等他回来再行商议。”
“此人能带着工匠、书籍及战船前来,且还肯靠岸!说明其人还可收服……”
弘治皇帝听得这话,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
随即他若有所思,低声道:“戚将军,你看那欧罗巴人是否可以收服?!”
“启禀陛下!此欧罗巴人已然一心向我大明,其战船皆挂我大明水师旗帜……”
若是汪直不开口,戚景通就打算自己说了。
从海因里希的言谈举止之间,他看得出来海因里希是彻底归附大明了。
且他离开的时候还是大明漕运的校尉,这官职可不算低了啊!
现在漕运这边几乎都转到了水师,也就是说海因里希应该算是水师的人。
“……是以,海因里希可算是我大明水师校尉!为陛下麾下炙人哪!”
弘治皇帝这回傻眼了,哎哟~!说了半天,痴虎儿早帮朕把这人给收了啊!
难怪此人回到欧罗巴后,还带着工匠书籍不远万里回到大明。
且还随着水师靠岸,原来特么是自己人啊!
“懋公啊!朕何其之幸,有你祖孙忠良相护!”
弘治皇帝这真的是感慨万千,还是懋公一家靠得住啊!
不愧是为我老朱家几代砍人……呸!是打江山的勋贵世家。
这祖孙二人,几乎是在任何时候都想着如何护住朱家这大明江山。
“且等痴虎儿回来,便让他来着手处理此事!”
弘治皇帝想到了玉螭虎,顿时信心满满!
尤其是谍报司、调查局两部回报的情况,太子现在已然立住了根基。
不仅帮着国朝收复了民心,且皇家在四省百姓中的威望如今可谓是日渐隆盛。
且对于政务的处理、灾民的安置等,不仅亲自参与且提交了不少意见与内阁。
即便是现在刘健、谢迁二人也不得不承认,太子在政务处理方面已经日趋成熟。
而且相较起他们这些老家伙,人家的处理方式似乎更让百姓接受。
因为他本来就深处在灾区第一线,所以更知道当地百姓需要的是什么。
也是因此,两位阁老才会选择将如今国朝内观政、理政的中低层官宦派出。
让他们在灾区里负责理政,这同时也是锻炼他们的能力。
“阿嚏~!”
可怜的玉螭虎一个劲儿的打喷嚏,他可不知道自己又被安排上了。
身边的妙安小姐姐担忧的看着他,给他披上了袍子生怕他着凉了。
“我没事。”
笑着安慰了一下小姐姐,并招手让其他的姬武将们上马车休息一下。
可惜倔犟的姑娘们选择的还是骑马,马车之前几乎都填缺口去了。
战马还是后来赶去的军伍给她们匀的,否则的话她们战马都没有只能步行。
好在这段时间车马通行之下,大部分直道都已经可以行车走马。
在四省灾民的接力护送下他们已经接近了京城,经过这些时日的休息熊孩子恢复了不少。
但恢复好的熊孩子则更让人头疼了,比如现在……
“哇哈哈哈……虎哥儿!本宫打了一只野猪!一会儿本宫要吃烤肉!烤肉!”
看着这娃上窜下跳的,张小公爷抚着自己的额头颇为无奈。
这特么真是作业布置少了,回头就给这娃加量!
第八百零四章 大灾将平人归去,远洋荣归一骑士(陆)
可怜的张小公爷不知道,他人还没回到京师却早就被安排上了。
新京师,刘健对于国朝给自己安排的这套宅子很是满意。
自从弘治皇帝从太子那里得知,国朝给官员们的俸禄那不贪饭都吃不起之后。
他便开始琢磨如何提高官员的收入,但同时禁绝他们乱伸手。
虽然具体的头绪还没出来,但一些方向是有的了。
比如京师的官员们,若是凭借他们的俸禄那这辈子也买不起京师的宅子啊!
于是最先解决的,就是给京师各级官员们配备宅子。
而新京师的宅子几乎可都是有内库及户部的股子,按照成本价再内库与户部各负担一份。
以品级划分区域,一下子大部分的中下级官员就买得起宅子了。
刘健为少师,官居从一品。
能够分配到的宅子自然不低,再算上他的官龄。
于是这靠近于潮白河,并往皇宫有直道可通、戒备森严的宅邸群落就成为了他的家。
只是,原本算是还舒心的刘健今日却有些忧心忡忡。
书房里是他的同僚,也是他的邻居——谢迁。
二人都身穿居家的道袍,居然还是在一张大实木的茶台边上。
自从张小公爷把后世功夫茶的喝茶方式带来后,整个大明高层就开始喜欢上了这种方式。
而随着西南地区的开发,张小公爷只是提了一嘴大张的实木茶桌。
狗腿之王小周管家立即看到了商机,二话不说就从西南搞来了大量的原木。
再配合京师原本军械营造局里面车马雕工大匠们的手艺,居然真打造了不少题材的实木茶桌。
可如今刘健却没有什么心思品茶,却见他忧心忡忡的望着谢迁叹气道。
“木斋啊!你可想好了?!这件事情,可谓是自讨苦吃啊!”
茶台对面坐着的谢迁闻言不由得苦笑,眼见他端起茶杯轻声道:“请茶。”
刘健看他不搭话,只能是轻叹一声端起了茶杯。
“世人皆言‘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而老夫……真的只能侃侃么?!”
谢迁把这话都说了,刘健还能说什么?!
要说人家老谢那也不是吃素的,成化十一年状元啊!
历任翰林修撰、左庶子,弘治初进少詹事兼侍讲学士。
弘治八年入内阁参与机务,进詹事,弘治十一年升太子少保、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
这份履历拿出来那绝对是金光闪闪,牛批轰轰!
但……得是从前。
谢公尤侃侃,这句话何尝不是对他谢迁的调侃?!
好听点儿是说他能言善辩,但更深一层则是调侃他只会侃谈而已。
可谢迁自己接受这个吗?!
能够考出状元之人,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的?!
若是从前旁人这么说也就说了,说他的可不得一样是科举出来的么?!
我老谢科举就是能考状元,不服你考一个试试!
然而这几年的风向逐渐变了,那不仅得有科举的本事还得有治民的本事。
弘治皇帝开始务实了之后,谢迁就接受不了自己还挂着“尤侃侃”这个名号了。
而且还是在李东阳、杨一清二人,都曾负责过实务的基础上。
刘健已然内定为元老院退休的人了,到时候内阁剩下他谢迁一个不曾有实务经历的。
那么在逐渐务实的弘治皇帝面前,他谢迁的话语权怎么保证?!
咱老谢也是有自己的尊严的啊!
比他都晚入阁的杨一清,比他还有理政经验。
这是谢迁没法接受的,所以他必须要拼这一把、走这一遭!
“晦庵公莫再劝了,来寻晦庵公便是为了让您支持此事。”
谢迁知道,自己贸然提出弘治皇帝肯定会犹豫。
内阁重臣也是国朝的脸面啊,若是下到地方理政出现了问题……
这丢的可就是国朝的脸了。
到时候下层的官宦们不仅会认为谢迁无能,还会腹议他朱祐樘无识人之明啊!
谢迁自己折损了无所谓,国朝的脸面和他朱祐樘的威望折损不得。
“地方理政,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稍有不查便会酿成大祸啊!”
刘健忧心忡忡,算下他与谢迁是一路人。
历庶吉士、翰林编修、翰林修撰、少詹事……等,没有地方经验就入内阁的。
或者说,如今的内阁三人即便是李东阳也是近几年才有了接触地方的经验。
作为内阁预备役的杨一清,算是一个新的开始。
“非我愿去,而是不得不去啊……”
这话谢迁是苦笑着说的,刘健也只能是叹气垂首。
谢迁是景泰元年生人,刘健是宣德八年。
两人之间足足差了十七岁,也就是说谢迁如果到刘健这个年龄才入元老院的话。
那么他至少还得再熬十七年。
十七年啊,如今这些新人一代比一代要凶猛。
王守仁那小子不仅考的好,而且军伍政务都是一把手。
恐怕再给十年,那也是入阁首选。
其次的唐寅、徐经、李东阳之子李兆先……等等这些,不仅为太子师兄弟。
而且学识政务经验,都可算是当世排得上号的。
想到自己将来要跟这些个小年轻们竞争,谢迁这老家伙顿感亚历山大。
“此番灾民安置,若再不显出些许本事……”
谢迁说着,顿了顿苦笑着道:“即便是陛下将来容我入元老院,我又有何面目入院?!”
刘健听得此言不由得手指微颤,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眼见他缓缓抬首,沉声道:“明日……老夫与你一并上秘奏罢!”
张小公爷的车队“隆隆隆……”的前行着,越靠近京师直道便越好走。
而同时他们得到的补给也就越多。
洪灾过去了,那么就意味着商贸的机会来了。
各家货殖会都在往灾区派人,一方面了解灾区需求。
另一方面也是扎下根子,再根据情况变化做出调整。
路过的谁能不知道大明第一财神爷小祖宗——张小公爷啊?!
二话不说赶紧奉上孝敬,点头哈腰的还生怕小公爷不收。
而当他们远远的看到了京师那颇具特色的城墙后,所有人皆是心下感慨。
只有熊孩子笑的没心没肺。
“哈哈哈……那青楼的招牌,是谁给挂上去的?!人才!人才啊!”
张小公爷闻言愕然,抬首望去亦不由得好笑。
画上去的广告好歹没有画上避火图,但也是较为豪放的仕女图。
下面居然还有配诗,诗曰:
香帏风动花入楼,高调鸣筝缓夜愁。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这配诗就……很让边上回来修养的白昂满头黑线了,诗是好诗……
可尼玛这么一凑,顿时……很艹蛋了。
上句说的确实是青楼,诗名就叫《青楼怨》。
写诗的乃是大唐时“七绝圣手”、“诗家夫子”王江宁。
这位大拿能写出“秦时明月汉时关”,亦能写出“香帏风动花入楼”。
当得是大家也!
当然,这首诗基本不太被提起。
毕竟这是前辈在青楼厮混的时候所作,大家更愿意让后辈子孙学一下“秦时明月汉时关”。
而后面的那两句则是诗圣杜少陵的《客至》,原本意思是为了欢迎客人清扫开门。
可“花径”、“蓬门”二词,原本就意有所指。
再被凑进前面两句之下后,顿时那意思就很明显了……
“不当人子!真真是不当人子啊!”
白昂这老家伙差点儿就气死了,挣扎着便要起来。
“等等……廷仪公这是要干甚?!”
边上的熊孩子对于白昂的激动,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白昂听得这话下意识的便道:“京师城墙,怎能悬挂如此亵词?!臣这便将他摘下!”
“回头要查清楚,这是何人所作、谁许他挂上的!!”
老白这是真气愤了,娘西匹!是真不把帝国放在眼里啊!
城墙挂广告这事儿,本来老白也是有些隔应的。
可看在居然能挣钱的份上,老白到底捏着鼻子给认了。
然而现在是越闹越不像话了,居然特么青楼还挂上名家诗词堂而皇之的传扬开来。
这……这成何体统!!
“呃……这是本宫让他们挂的。”
熊孩子挠了挠脑袋,白昂听得这话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
但熊孩子接着的一句话,直接把老家伙气的晕过去。
“那诗吧……是本宫随手填上去的,但没挂本宫的名号就是了。”
老白听得这话,直接喉咙里“咯儿~”的一声。
眼瞅这本来就苦熬的老家伙,两眼一翻直接“咕咚~”摔车上了。
还好几个张家的家丁们手疾,赶紧勒住马头一把扶住了要摔车里的老白。
不然老白这身子骨,再着年纪……
摔下去脑袋着地,说不准就得当场嗝屁着凉。
也还好这回张嫣然跟着一起回京,张小公爷见这老家伙被气晕过去了。
赶紧喊张嫣然下马车来帮忙瞅瞅,一边喊着一边狠狠的剜了眼熊孩子!
你特么这要是把老家伙气死了,回头你看你皇帝爹打不打断你的狗腿!
熊孩子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一瞅惹出大祸顿时一个哆嗦……
心道,这特么不会真给气死了罢?!
第八百零四章 大灾将平人归去,远洋荣归一骑士(柒)
气死其实倒是不至于,但老白被掐着虎口人中醒过来后。
第一件事就是滚下马车,对着京师“邦邦邦~”一阵磕头。
“陛下啊~~臣,有负圣恩啊!!”
张小公爷听得这话,悄然的走到了白昂身边轻声叹气道:“这事儿陛下知道。”
这回白昂彻底傻掉了,但没等他继续哭嚎对不起大明列祖列宗历代先帝。
便听得张小公爷悠悠的道:“京师四十八家青楼,以每年白银百万两求挂此幅……”
白银百万两!每年!!
老白顿时不说啥列祖列宗、有负圣恩的话了,一个轱辘爬起来还顺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痴虎儿啊!你为何不早说?!”
且尔娘之!每年百万两啊!挂!必须挂!
毕竟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老白瞬间自我开解。
他老白可不是那些端坐朝堂里不知民间疾苦的老爷,他刚从灾区回来呢。
下面的灾民吃饭都靠国朝了,这银子、粮食哪里来?!
灾后你得安置罢?!这又得一笔银子。
每年百万两,这能解决多少事儿了?!
车队缓缓的继续前行,没多会儿便远远的看到了一片旗纛!
再近,白昂不由得一颤。
这是陛下仪仗,出城迎接啊!
“嘟嘟嘟~~~”
低沉的号声响起,随即便是“咚咚咚~”的战鼓!
熊孩子与张小公爷哪里敢怠慢,赶紧下马下车。
随后昂首在前,向着城门步行而去。
京师已经没有收城门税很久了,这也是大明少数直接不收城门税的地方。
弘治皇帝今日身着金色战甲,背后九龙戏珠披风猎猎作响。
站在马车上的他龙目长髯,好一派皇家风仪!
汉家装束特别的吃身材,若是身材稍微走形就会极为显胖。
弘治皇帝早年间身体较弱,又多用丹药、长期疲劳批阅奏折。
这导致的是他较为虚胖,身体孱弱。
自从不再服用丹药转而修行内家法门,并辅以拳脚食疗调理后。
弘治皇帝反而是看着越发年轻了,是以整个人看起来竟然英武了不少。
站在新制的龙辇大辂上,整个人顿显鹤立鸡群、卓尔不凡。
这大辂可不是一般场合用的,依大明礼制“大辂”可是最高等级的龙辇。
是出席重要场合的顶级配置,相当于后世城门楼子开出来那辆大红旗。
一般能动用大辂的,几乎都是外臣朝拜要显示天朝上国威仪才用的。
大辂之下的叫“玉辂”,这是次一档的。
这个是比较重要的大朝会,为显示帝王威仪会用的。
而无论是大辂还是玉辂,都是必须用两头大象来拉辇。
不如此,不足以展现此威仪。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车辇太过奢华沉重。
不是大象,特么也拉不动啊!
这俩之下的则是“马辇”,分八匹、四匹。
它们则是多数用于皇帝出宫,对外出巡所用。
皇帝出巡的话基本就是这个配置,毕竟行走直道确实大象行进太慢了。
而宫内从前不可能每天都出大象、用马辇,于是又衍生出宫内所用的上朝用具。
其曰“步辇”,这其实就是人力拉车。
夏天太厚重的,皇帝坐了不舒服、拉动也麻烦。
于是步辇里面又有一个较小的、常用的型号,叫“大凉步辇”。
但这些准备起来都得时间,有时候皇帝着急要出去咋办?!
这就诞生了一个新的载具,叫“舆”。其实就是轿子。
弘治皇帝为了迎接张小公爷和自家熊孩子,把本来接见外臣才用的大辂都扛出来了。
可见他对于这事儿,那是真上心了。
宫里的老人儿看着英武的弘治皇帝也都在暗自抹泪,咱陛下越发有太祖之像了啊!
弘治皇帝之下,军部以虎头老国公为首站在了左侧。
内阁以刘健为首,下辖六部站在了右侧。
前方远远的,朱厚照、张小公爷及白昂等掸冠正衫。
刘瑾双手捧着那支旗纛,亦步亦随的跟在后面。
萧敬这个时候已然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对着他们昂首高声唱礼。
“陛下有旨!太子、张仑,登辇随陛下回京!!”
卧槽!登辇啊!
太子也就算了,张小公爷居然也有登辇的荣耀。
然而这还没算完,眼见萧敬笑眯眯的对着妙安、足利鹤拱手道。
“太后懿旨,妙安姑娘、鹤公主殿下入宫见驾!”
好嘛!这回是连张小公爷的这俩,都跟着进宫了。
“皇后娘娘懿旨,嫣然姑娘入宫见驾!”
一通旨意传下来,甚至连白昂都有赐乘车马入宫的荣耀了。
虽然跟乘辇还是有差别,可白昂还要求啥啊?!
能乘车马入宫,这已经算是阁老宠臣的待遇了啊!
还要啥自行车啊!
这种场合,自然是要行礼谢恩。
熊孩子倒是有些忐忑,不断寻思着这些日子自己到底犯浑了几次。
那会儿在灾区来不及想,现在可得好好想想了。
这父皇自从练了拳脚之后,揍他下手可是越来越重了。
然而当他来到车辇,并在萧敬的引领下进入了车内后……
一切的想法,皆戛然而止。
车厢很大,在新式钢架结构之下这个车厢甚至相当于一栋小型的屋子。
人在里面完全可以站起来,甚至一点儿也不拥挤。
当熊孩子踏入了车内的时候,弘治皇帝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行礼。
这位威赫大明的皇帝,此时站起来显得有些艰难,微微的颤抖。
“我儿,长大了……”
熊孩子就这么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这位父皇缓缓的走到自己的身边。
眼神对视中,熊孩子的眼眶开始泛红。
而弘治皇帝的这句话,直接让这孩子眼眶一下湿润了。
“莫哭!莫哭!”
弘治皇帝说着,自己倒是眼眶也红了:“黑了,也瘦了……”
“我儿受苦了!莫哭……”
弘治皇帝说着,自己倒是眼眶也跟着湿润了起来。
年近不惑,膝下只有这么一子。
说不心疼,那是假话。
拉着朱厚照的手,弘治皇帝嘴唇都在颤抖。
从前虽然熊孩子习武亦有些许老茧,可后来泡药水都没了。
如今,那双手上却满是口子。
手心、手背,便是看着都让人生疼。
上面粗糙的痕迹,无声的说明他经历了什么。
熊孩子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么近的距离去看自己的父亲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当这么细看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这位年近不惑的父亲鬓角已然染白……
那眉宇间的皱纹愈加明显,曾经年幼时高大的身影……
如今竟然有些佝偻,不知不觉自己竟然比父亲都高了。
未及不惑,却已双鬓染白。
可想而知自己的这位父皇,这些年到底耗费了多少心力。
“父皇……”
朱厚照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眼泪“吧嗒~吧嗒~”的就往下掉。
倒是弘治皇帝毕竟登基十余年,控制情绪方面他做的比儿子更好。
摆了摆手,让儿子坐下。
然后这位皇帝竟然对着张小公爷,便是深深的一揖!
“陛下!臣受不得此大礼啊!”
张小公爷这是真吓得便是要跪下去,但却被弘治皇帝扶住了。
“这非朕对臣子行礼,乃一位父亲……对儿子老师的感激!”
弘治皇帝双目凝视着张小公爷,拉着他便一把按到了椅子上。
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摆手让萧敬上茶。
“趁着回宫,且与朕说说这灾情灾况、所见所闻。”
熊孩子还是有些没有平复过来,好在张小公爷这个时候平静下来了。
却见他低头想了想,把自己所知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和简报上的不同,张小公爷说的更加的细致、更加的明了。
洪水渐渐退去,所以现在灾区基本都进入到了灾后重建阶段。
同时还需要大面积的防疫,从古至今大灾后必然大疫。
好在张嫣然之前便考虑到这个情况,请调了太医院大量御医前往支援。
有着固定的汤方、大量的石灰,当是不成问题的。
借此机会大量的回收土地,并将灾民安置到草原上去也是既定方略。
目前来看这个方略执行的不错,至少草原上多个城池已然修了起来。
且开垦了大量的土地,来年收成起来就能好转。
一部分的灾民则是被安置到了山海关外,四省的灾民人数可不少。
还有很多的隐户,这回也彻底藏不住了。
一下子冒出来,弘治皇帝都吓了一跳。
且尔娘之!没成想朕治下,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口藏着!
无怪乎清查户籍,居然发现现今丁口比洪武年间还少、耕地更少。
朕还疑惑了,这没战乱、没常年大灾的。
丁口都到何处去了?!
仅仅是四省此番清查出来的隐户,就让户籍册上登记的丁口足足多了二成!
这什么概念啊?!
其他各行省的隐户呢?!又得有多少?!
尤其江南地区,不少隐户是乘船来去根本就不事生产。
这些人更难统计,且江南发展多年丁口比之北方更多。
“……如今四省九成以上之耕地,已然收归国库!人口分流之下,压力暂缓。”
张小公爷说着,顿了顿道:“只是水利一项,若再无专门部司打理……”
“恐怕将来,难保能如此次一般安稳过度。”
第八百零六章 大灾将平人归去,远洋荣归一骑士(捌)
弘治皇帝听得此言不由得神色一凝,沉重的点了点头。
自从他即位以来这大小洪涝几乎年年都有,最严重的两次决堤差点儿引发民变。
剩下的几乎都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人虽然没事儿可农田房屋冲毁了不少。
对此当时国朝没啥太好的办法,那会儿还好有不少为了出征鞑靼储备的粮食。
除了拿出粮食救灾之外,剩下的也就免税了。
即便是如此,当地还是出现了一些动荡。
其中最为显著的,便是不少流民借此成为了隐户。
还有一些不得不卖身投靠大户人家,只为了求口吃的。
这些都不断的削弱着国朝对州府的影响力,同时埋下了更多的隐患。
从前的话六部那是不希望多出一个跟自己平级的部门,内阁也不好硬搞出一个部门来。
然而通过这次事件,弘治皇帝觉着是有必要成立这么一个部门了。
“你且说说,此部当如何立之?!”
弘治皇帝现在也是行动派了,说干就干立马让小公爷说出个一二三来。
其实这个几乎是现成的,只需要结合大明的情况稍稍改一下就可以用了。
直接与六部并行肯定是不成的,六部也难以接受。
所以直接名字就叫“帝国水务总司”,从名字上就比之诸部要低了一阶。
同时负责的官员也是从二品,比其余诸部主管正二品低一阶。
但一并向内阁负责,其他诸部不得干涉其行事。
水务总司负责的是整个帝国所有江河湖泊的统计管理,并进行查探调研。
将报告汇总于内阁、备份于陛下及总司内,他们将负责大明上下所有水务。
包括但不限于清淤、疏通、筑坝、维护……等等工作,还得时刻监察水事变动。
不过比之这个更为重要的,是需要接着这个机会调集一批专门负责水务的官员。
“难啊……”
弘治皇帝愁眉不展,这个问题可不小。
国朝目前熟悉水务、有处理水患经验的,来来去去也就白昂、刘大夏二人。
“此番大灾,亦非全无好处……”
张小公爷很快的把自己所思所想,都给弘治皇帝说了一遍。
首先就是此番吏部功考,人员变动是必然的。
这次救灾论功行赏,该评优的就凭优、该劣的就劣。
重大功勋该升迁就升迁,重大失误该罢黜就罢黜。
算算时间秋闱也要开始了,国朝每年取士若是总养着那些废物怎有这么多米粮?!
弘治皇帝听得不断的点头,朕养他们干甚啊?!
养也得养对国朝有用的人不是?!
“回去后拟个章程,回头让内阁批注一下。”
弘治皇帝说了这话,那基本事情就定了。
接着又忧心忡忡的说起了戚景通的判断,这事儿已经是弘治皇帝的心病了。
“此事臣亦不好判定,首先得先与那海因里希见上一面。”
张小公爷其实自己也担心,他这只蝴蝶煽动的翅膀会不会让欧罗巴产生剧烈的变动。
眼见他顿了顿,轻声道:“海因里希此人可以恩宠笼络,然恩需出自于陛下。”
“陛下恩赐,才可令其感恩戴德。”
张小公爷是毫不犹豫的要把海因里希给推出来,这人只有对弘治皇帝、对大明感激才行。
“海因里希此人,出身欧罗巴勋贵之家。虽是没落,却颇有君子之风……”
这点其实弘治皇帝是相信的,戚景通已经从海因里希哪里打听到了情况。
能够自己带着大量的财富远航归国,在张小公爷不可能追来的情况下完成采购。
甚至为了超额完成任务,他还把庄园给抵押出去了。
这可就非常的难得了啊!
且听其所言,前来大明也非一帆风顺。
沿途万里海疆,所经磨难不少。
他能够不辞辛苦再次前来,只为遵守承诺。
说明此人可用,有君子之风。
“当然!仅是海因里希所言,亦不足完全可信。”
张小公爷顿了顿,沉声道:“我大明径自前行,不予停歇才是实理!”
“欧罗巴即便是昔日无法有新战舰、火炮,又怎知他明日没有?!”
弘治皇帝听得这话,不由得冷汗淋漓。
“还是得寻个机会,以使臣出访探其虚实!方可安心……”
果然还是痴虎儿老成持重啊,即便是这海因里希的话也不能全信。
依戚景通所言,他已然不在欧罗巴的正规军伍中服役了。
所以如何能知晓军伍变化?!
还是得寻一个时机,派出人马前往欧罗巴以探虚实。
否则人家打来了,还不知道啥情况……
可不得完犊子么!
第八百零七章 大灾将平人归去,远洋荣归一骑士(玖)
车马隆隆的驶入了宫前的大殿,这里也叫“太和殿”。
袭承旧皇城中的太和殿,气势宏大、大气磅礴!
但又不完全一样,甚至朝会的方式都不一样。
以往的朝会,如果是日常的朝会人较少的情况下会在太和殿内进行。
或者一些大型庆典,才会在太和殿内进行。
多数时候的“早朝”,其实应该叫“御门听政”。
大臣们连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全都站在太和门外。
而皇帝则是在门廊里,处理政务。
在电影《末代皇帝》里面,就有反应这一点史实的镜头。
小皇帝站在太和殿门前,金水桥外御阶下则是跪着文武百官。
那会儿这么干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太和殿一方面站不下大朝会这么多人。
其次旧皇城内的太和殿为上覆重檐歇山顶,全木质结构。
若遇阴天则采光没有那么好,于是人多的大朝会基本都是在太和门进行。
但新建的太和殿就不一样了,这比之旧皇城的太和殿更高、更大!
且上方采用了大量的琉璃透光,并布设不少的琉璃盏。
使得整个大殿不仅比之旧皇城的更加金碧辉煌,且采光性更好。
弘治皇帝一琢磨,干脆以后的朝会全都在太和殿办就是了。
张小公爷他们回京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要在这太和殿进行庆典的。
这种回京自然是得一整套的礼仪,还得有赐宴。
礼部这方面有一整套的流程,弘治皇帝甭管愿意不愿意都得照着办。
尤其是礼部多了一个庠序教谕部,被分薄了权限之后愈加想要凸显自己的存在了。
于是他们对于朝礼那抓的叫一个严,偏生这群家伙还真是熟读诗书……
此番大朝会上自然是照例由他们负责礼仪,弘治皇帝对此也没辙。
“儿臣奉父皇旨,往四省振抚,多见灾民流离失所、嗷嗷无依……”
朱厚照今日所着的,乃是从灾区里穿出来的那身百纳袍。
这一身的百纳袍子让百官眼皮子直跳,心下叹气。
有了这一身的袍子,那些对太子的诟病则无从而立。
怎的?!太子不好,能有百姓为他献上此袍么?!
文官们完全诟病不得张小公爷、诟病不得弘治皇帝,最大的原因便是在于秦地救灾回来后。
张小公爷献上的那柄罗伞,和他自己身上所着的那件袍子。
有此二项,谁还敢诟病他们半句?!
“儿臣时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大堤之上,不敢懈怠……”
这些话,说的朱厚照自己都有些哽咽了。
他虽说是没心没肺,但不是傻子白痴。
那些日子在大堤上忙活还不觉着,但走下来后才生出感慨。
真的是不容易啊!
溃坝不下十次,几乎每次他都是顶着浪头扑上去的。
当时还不觉着有甚,但此时回想不由得心有余悸。
稍微不慎,那便是粉身碎骨!
“幸得父皇庇护,百姓幸甚!灾情褪去,民心未散!……”
眼见朱厚照说着,转身抬手让刘瑾将那只巨大的长条盒子给抬了上来。
激动的刘瑾赶紧一摆手,让张永随自己一并将这盒子从殿外抬了进来。
熊孩子如今脸上不见半点玩闹神色,有的只是庄严与肃穆。
缓缓的将盒子打开来,将里面那杆旗纛双手抬出!
“呼啦~!”一下,这巨大的旗纛在这恢弘的大殿内迎风展开。
熊孩子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那些为他送行的百姓们簇拥着他的那一天。
眼见朱厚照“咚~”的一声将旗杆狠狠的敲在金砖上,单膝对着弘治皇帝拜倒。
“此旗纛,为四省百姓、百万子民以指尖心血染丝绣成!”
“儿臣归来时,四省百姓沿途相送!不肯儿臣下车,拜送儿臣归京……”
说到这里,朱厚照缓缓抬首。
却见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声音亦在发哑。
“此旗纛,凝着乃我大明百姓之心!聚者,乃我大明子民之意!”
“儿臣幸甚!有父皇如此,可让儿臣亲眼所见、亲身所鉴,何为民心、何为民意!”
“苍天不可欺,百姓不可负!父皇深意,儿臣已然铭于心头!不敢忘……”
“归来时,四省诸百姓遴选贤德乡老,郑重将此旗纛交予儿臣……”
朱厚照说着,摆手让萧敬下来扶住旗杆。
自己则是“砰砰砰~”的对着弘治皇帝磕了三个响头,再抬首时他声音洪亮如钟!
“四省百姓托儿臣带话,愿吾皇陛下万年万寿!愿我大明江山,永固不衰!”
边上的张小公爷默然行出,对着龙椅上的弘治皇帝轰然拜下。
“愿我大明江山永固!愿陛下万寿万年!”
随即,虎头老国公一摆手。
军部诸大佬们亦是轰隆出列,对着弘治皇帝便是单膝拜下。
“愿吾皇万寿万年!我大明江山永固!!”
弘治皇帝此时已经呆滞了,他看到了张小公爷和太子的装束后就知道。
这回百姓们,一定让这俩孩子给他带礼物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些百姓们竟然会让两个孩子给他带来如此珍贵的礼物。
天子富有四海,弘治皇帝本身并非奢靡之人。
然而这一份礼物,他却收的是重逾泰山!
甚至他现在都没有回过神来,连吩咐让群臣起身都忘了。
他只是愣愣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下了御阶。
“吧嗒~吧嗒~”
整座金銮殿内,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打搅他。
他就这么一步步的,走到了这面旗纛面前。
旗纛上的丝线很是简陋,粗布更是简陋。
然而这迎风而展的旗纛上,上面那一丝丝的血气却似乎犹如实质的气魄般冲天而起!
这金銮殿中万般奢华,似乎在这一刻尽然失色。
唯一可与它争辉着,唯有那御座龙椅旁的罗伞。
缓缓的抬起手,弘治皇帝仿佛是在触摸着一片轻柔的晚霞。
更好似在触摸这世间最珍贵易碎的珍宝,那粗布上的针眼清晰可见。
莫说是与宫中巧匠们比了,便是京师随意一家的裁缝铺子也比他们的手艺强。
那丝线莫说是贡品了,即便是京师普通百姓身上所着的粗布亦比这丝线布料更柔软舒适。
然而这上面所凝成的那血气,那凝起的气意……
乃是万金,亦求而不得的!
第八百零八章 大灾将平人归去,远洋荣归一骑士(拾)
在双手触摸到这旗纛之时,弘治皇帝心头闪过自己所看过的张小公爷那篇密奏。
“民生不可误,民心不可欺,民情不可无睹,民意不可等闲!”
“民者为国之本也、为社稷基也,民若尚之何人能反耶?!”
“民心民生衰,则国力日衰,国力衰则国朝亦衰!”
“民情不察、民意燥憎,则魑魅窥,魑魅窥则国将乱也!”
“陛下掌神器,代天牧民。当以民为己出,教化管束、常以抚济……”
这一篇密奏,洋洋洒洒竟有万言。
弘治皇帝已经不记得自己看了几遍,最后生怕原卷翻坏了。
让萧敬使人誊抄一本,每日必细细品读一番。
看着这面旗纛,弘治皇帝不自觉的就想起了张小公爷上的这篇密奏。
他是这么说的,亦是这么做的。
他带着朕的皇儿奔赴灾区,为朕、为皇家、为大明抬回来了这杆旗纛!
弘治皇帝深知,这一杆旗纛的分量。
上面凝聚的,是四省数百万百姓们的血气!
这一份血气是他们所发,国朝若不负他们……四省定矣!
此刻便是让李福达等白莲妖人尽数往四省去,也难以撼动国朝皇家在四省之声名!
这便是民心,这便是民意!这便是国朝根基!
“好!!”
弘治皇帝深深的吐出一口气,长啸一声!
“此旗纛……甚好!!”
下面的文官们垂首拜倒,再无人可复言。
哪怕是原本对于言官、御史被清而腹议者,此刻亦不复再言。
秦地一事,再有这四省旗纛……
他们很清楚,皇家的合法性已经扎根到了民间去了。
相信不久,这旗纛之事将会随着《帝国时报》传遍大江南北。
天下读书人会如何看?!天下百姓,又会如何看?!
大明子民,从前只是一个虚的概念。
真正受灾得到赈抚者,其实寥寥而已。
但如今却是皇子亲往救灾,贵胄坐镇灾地。
再说这“大明子民”四个字,顿时意味便不同了。
“诸位爱卿且起来罢!”
弘治皇帝平复了一下心神,摆手让众人起来。
“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刘健这老头儿无比激动,大明江山稳固了好啊!
大明江山稳固了,他刘健才能以“贤臣”的名号传扬千古。
之前老家伙就对于陛下亲自祭奠国防军一事,心有芥蒂。
老刘可知道,他挂批了弘治皇帝估摸不会来亲自祭奠。
可他又想争取一下这类荣誉,老家伙都奔七十了。
俗语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啊,这都算是两脚都踏进棺材里的了。
说不准那天眼一闭没睁开,这就着凉了。
想方设法的给自己争取一下身后的荣誉,必然是老刘要考虑的事情。
别说老刘了,历史上李东阳病重就要凉了。
师弟杨一清去看他,老家伙握着师弟的手说不出话来。
直至杨一清说帮他争取到了“文正”的谥号,老李这才算是安然闭眼。
生封公孤,死谥文正,这几乎是每一个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
刘健琢磨这“文正”估计争取不上了,但既然能祭祀国防军军卒……
他们自然也能借唐太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旧事,让弘治皇帝给他们一个祭祀的位置。
配享孔庙、太庙这类,老刘是真不敢指望。
但按着元老院的配置,皇家祭祀一下他们这些卖命到死的老臣总是可以的罢?!
有了这心思,老刘自然就更盼着大明江山万年固啊!
对于这个事情老刘琢磨是十拿九稳,毕竟进元老院后哪个不是陛下身边的重臣啊?!
就算非读书人,他就不想获皇家祭祀?!
这也算是老刘不知不觉中,从张小公爷身上学到的一项本事:创造多赢!
于文武百官来说,别跟陛下对着干、保大明江山永固。
这将来不仅退休可以到元老院去享受,身后还能配享皇家祭祀的香火。
光宗耀祖啊!子孙面儿上,那也有光彩啊!
对于皇帝来说,多了一根拴住文武百官给大明卖命的胡萝卜……这何乐而不为?!
以这等手段拴住,那么下面的文武百官包括他们的子孙后代们。
谁不会盼着大明江山永固?!
“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朝臣们一番熙熙攘攘的唱和,让弘治皇帝龙颜大悦。
原本对于内库花销出去的银子还有些心疼的老家伙,这会儿总算觉着花的值了!
唔……花的好!
与大明江山比起来,些许银子算甚?!
短了银子钱粮……让痴虎儿那臭小子挣去就是了,反正都知道他是财神爷。
下面欣慰的看着熊孩子,感慨他长大了的张小公爷不知道。
就这么一会儿,狗皇帝又准备要赶他去做工具人了。
一番唱礼、和礼繁复的要死,堪堪收拾完毕已是午后。
宴席是早就准备好的了,还是那四大不靠谱的光禄寺汤饭。
弘治皇帝笑意吟吟的吃着,下面的朝臣们吃起来笑的比哭都难看。
熊孩子这段儿已经锻炼出铜肠铁胃了,居然三两下的扒拉了不少饭菜。
只是吧……这确实难吃。
好在方才进来前,张小公爷知道肯定要赐宴。
于是塞给了他几枚饭团,这原本是足利鹤小姐姐从扶桑带来的产物。
原本的味道较为清淡,小周管家拿到后开始全面改良。
张小公爷那是也吃过后世寿司的,根据他的一些提议很快的做出了新的东西。
在距离京师还有百多里的时候,心疼自家少爷的小周管家便风尘仆仆的先行赶回。
其他的东西来不及做了,便命家中厨子先给弄了几盒饭团。
然后又匆匆跑来回去,给自家少爷奉上。
边上的熊孩子自然也分润了一份,这会儿囫囵吞枣的吃了一会儿光禄寺的要命饭。
终于缓过劲儿来的熊孩子扛不住了,俏眯眯的摸出饭团啃了两口。
心道,还是瑾山知道心疼人啊!
看看边上饿的腿肚子打哆嗦的刘瑾,心里本来骂了几句的熊孩子顿时又不落忍了。
老刘这也是随着自己上过大坝的人哪,便悄悄的唤他过来。
给他塞了个饭团,让他猫到自己身后的布幔里吃去……
第八百零九章 大灾将平人归去,远洋荣归一骑士(完)
张小公爷等人是回来了,但封赏一事内阁及礼部还在讨论中。
礼部很多权限被拿走了,而这封赏一项却被放到了他们手里。
这相当于也是一种补偿,至少体现礼部一定的重要性。
只是可怜的张小公爷回来仅仅是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弘治皇帝便登门了。
被从床上拉起来的张小公爷满脸阴郁,弘治皇帝第一次有些不好意思。
“陛下啊!小臣是人,不是器械啊!便是器械,也得修缮维护不是……”
张小公爷很是无奈,这特么狗皇帝使唤人上瘾了是吧?!
弘治皇帝一脸歉意,只是这老家伙手上递出的东西无比坚定。
干活儿吧!骚年!你可是帝国顶梁柱哦!
我顶……顶住!
然而看到了弘治皇帝递过来的卷宗,可怜的玉螭虎差点儿一口老血就喷地上了。
灾民安置他得办、筹建水务总司他得办,探查海因里希至欧罗巴的虚实他还得办……
我……尼玛!你干脆砍我成十段,放我到处游走得了!
帝国上下内阁到诸部成百上千号官宦,那全特么吃干饭的么?!
“诸部及军部资源你皆可调用,备案即可。”
弘治皇帝似乎也觉着不好意思了,摆了摆手叹气道:“朕也是没辙啊!”
这句倒是实话了,国朝不是没人。
可要办这几件事儿的,算来算去还真就小公爷最合适。
“关外安置倒是不用你去了,但筹集钱粮到明年还得你来负责……”
这事儿谢迁揽下来了,老家伙也想要锻炼一番、出点儿政绩。
但筹款这事儿老谢是真没办法了,除了跟国库、内库要钱他想不出其他法子。
从前可能会考虑征税,可现在……特么皇家、勋贵跟读书人都混杂在商贾里。
想与从前一样大把薅钱,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他没辙了,自然就只能是财神爷张小公爷出马了。
“小臣自当尽力,只是还需些许时间……”
其实张小公爷也头疼,这特么钱粮哪里来他也得考虑啊!
毕竟说到底,他不是神仙。
抬手就能点石成金,也得想法子平衡多方面利益。
这样人家才肯拿出钱来办事,才能可持续发展不是。
水务总司的问题,除了钱粮之外便是师资。
好在这块儿白昂基本可以支撑起来,调集此番有治水经验的官员入京任职就是了。
与他们说好,若是想做学问的便留在京师做学问。
若是想到地方处理事务的,将来可以有一批外派至地方负责水务司理。
“陛下,国库、内库钱粮还能支应多久?!可否到明年春闱?!”
张小公爷沉吟了会儿,对着弘治皇帝开声问道。
弘治皇帝自己肯定是不知道的,他只能是回头望向了萧敬。
“国库、内库,恐怕支应至岁前便将告危……”
萧敬垂首对着张小公爷,低声叹气道:“粮为要紧,银钱倒是还有。”
“如今各地粮价皆有涨幅,靠各家货殖总会以粮压下。暂时不虞……”
但时间久了就不好说了,这是萧敬没有说出来的话。
张小公爷也知道,这便是统一了货殖会的好处。
“若是能支应一二,小臣便先往夷州看看罢!”
张小公爷沉吟了会儿,决定先去夷州。
“正好西南之地今年收成似乎不错,当可以调配一些粮秣回京支应。”
随即,张小公爷便把自己的思考说了一遍。
其实也不复杂,就是先往夷州探查海因里希的虚实。
夷州正好也是产粮之地,实地考察一番后再与钱能调配一批粮秣从海路回京。
此番前往还可以顺路查探西南诸国,一方面南洋诸国如今看安南等国覆灭恐惧异常。
今年多番灾情,他们却常来朝礼。
弘治皇帝不好开口跟他们要钱粮,张小公爷倒是琢磨可以从这方面做文章。
这些事情定下来之后,便是要开始准备了。
水师是现成的,这次出发倒是不需要带多少人。
姬武将们修养了几日,反而是蠢蠢欲动想跟着自家殿下出去冒险。
弘治皇帝这边很快的召开了内阁小会,又带着张小公爷到军部去。
军部目前还需要进行改革,首先便是这一批毕业出去的军院生需要分配。
其实便是军卒的招募,现在军卒已经成为了热门职业。
进入军伍那不仅收入高且身份也高,随着弘治皇帝不遗余力的提高军卒地位。
如今大明开始渐渐的,摆脱了“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概念。
甚至有人打听如何入军伍,因为入军伍能识字啊!
且若是能混到军功,即便是离开了军伍家中亦可免税数年。
军伍职业化已经成为了不可避免的现象,这也是弘治皇帝乐于见到的。
“首先当立‘募军司’,由军师部下辖、各军伍分区域募兵……”
既然是要职业化,必然是要考虑待遇、考虑兵源并安置问题的。
后世成型的募兵制是几乎可以照搬的,安置方式也相似。
然而这需要牵涉到的,几乎是全方位的改革。
比如大量的退役军卒将会进入督捕缉事部,这将一定程度上分薄州府县的权柄。
而原本县令可以直接命令督捕缉事部拿人,现在就不成了。
权力细分之后肘制将会变多,抓捕缉拿需有证据提交。
大理寺的权限将下沉,至各州府县内专负判裁之责。
而原“督察院”则是改为“帝国刑律督察院”,督捕缉事部抓捕后证据需提交他们备案、提诉。
征召军卒的事情,自然也不会给他们插手的机会。
琳琳种种几乎囊括到了方方面面,弘治皇帝哪怕是看着卷宗、听着讲解也不免头大。
“这事儿……恐怕还得内阁与诸部配合啊!”
弘治皇帝听着也很是头疼,显然这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
但只要这件事情抵定了,整个大明的稳固程度又添加了好几层。
但毫无疑问的,这件事情会极大的触及到文官集团的利益。
若是从前,弘治皇帝绝对连想都不敢想。
文官集团恨不得把勋贵、把所有武将,全都撤换成他们的人。
他们是一丁点儿的权限也舍不得给人,要从他们手上拿走权力无异于虎口夺食。
只是现在文官集团也分化了,那些夸夸其谈之辈基本都扫出了朝堂。
余下的都被弘治皇帝的“元老院”那枚胡萝卜吊着,除非原则性问题否则全部装聋作哑。
当然,要彻底摆平他们还是得让出部分利益。
但这事儿张小公爷可就不管了,反正自己的方案提出来了。
弘治皇帝如何操作,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陛下,这宁王一系造反一事……”
张小公爷虽然知道宁王这次造反,那绝对是死路一条。
他现在面临的情况,可比历史上惨多了。
历史上他就碰到王阳明等几个克星,然而这次造反……
他身边的不是情报局的人,就是一群二傻。
武器装备更是差了一大截,这怎么算他都是死路啊!
“他要攻下金陵,朕且让他攻下!”
却听得弘治皇帝冷哼一声,双目闪过一丝寒光。
“朕倒是要看看,这帝国里到底有多少心怀不轨者!”
听得弘治皇帝的这句话,张小公爷不由得悚然一惊!
很多时候他都会下意识的,被弘治皇帝的仁善所遮蔽。
毕竟历史上弘治皇帝本就是仁厚君主,从张小公爷的接触看来亦是如此。
可再仁厚他毕竟是皇帝啊!
龙……可是要吃人的,哪怕再仁善。
弘治皇帝显然是要看看这一波,那些读书人、那些金陵勋贵们站在谁一边。
“痴虎儿莫担心,霸州……其实一直在掌控之中。”
这话弘治皇帝说的自信满满,再看边上垂首微笑的萧敬。
张小公爷知道,甭管是宁王还是其他闹事儿的。
其实早就被盯的死死的了,弘治皇帝只是想看看还有谁要跳出来而已。
“朕的米粮养活了太多废物,也该废除一些了!”
便听得弘治皇帝冷哼一声,摆了摆手道:“朕的矿山,还需要不少人手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张小公爷自然也知道什么情况了。
见弘治皇帝不再言语,张小公爷便要躬身告退。
“痴虎儿,军部与朕给你一张少将的空白告身。”
张小公爷刚准备告退,弘治皇帝又接着道。
“还有一封赐封圣旨!只要这海因里希为我大明出力,朕……不吝赏赐!”
卧槽!这是真下血本啊!
玉螭虎都有些吃惊弘治皇帝魄力,但想想这倒是朱家一贯的作风。
朱家很奇怪的特别喜欢重用外族将领,很多投效的鞑靼将领在他们这里被重用是事实。
而弘治皇帝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知道怎么做了。
躬身作揖,玉螭虎缓缓的告退。
数日后,挂着“巡抚”临时官衔的张小公爷就出发了。
启程时又是一阵子的热闹,看着盒子里的圣旨张小公爷幽幽叹气。
海因里希的情况他如何能不知道,他这回算是……荣归了!
只要他没行歪踏错,再立下一些功勋。
那封爵真的不是不可能,按照弘治皇帝的尿性……
说不准,他还能混一个侯爵。
第八百一十章 王霸并行显真意,海因里希夷州骑(上)
“哈哈哈哈……海因里希将军不必担心,你看这信件可不是来了么!”
老钱能现在是潇洒无比,夷州如今物产丰富乃国朝重地。
每年产出他老钱能还能分润一份,在这夷州他几乎地位跟神仙似的。
加上为了给自己挣名声,老钱还不遗余力的推动夷州参加科举。
前些年果然考上了两个举人,整个夷州顿时欢天喜地。
陛下专门让此二人免进士考,入国朝政务院内学习观政。
并已经定好,让他们在京师近郊地方任职了。
如此恩宠之下,整个夷州上下无不感恩戴德。
弘治皇帝赐下的金银珠宝可不少,那中举家的头人顿时成为全台红人。
对于老钱,弘治皇帝亦是不吝赏赐。
给老钱的爹妈加封了一番、着礼部前往修缮他家祖坟不说,还赐了一座牌坊。
更是给老钱赏了件飞鱼袍、当年提成多半成,把老钱那感动的嗷嗷的。
“钱公是见多识广,某不过是西夷野人哪里听过大军救灾之事啊!”
海因里希拱手苦笑,叹气道:“不怕钱公笑话,某是真怕陛下接受不得某这等西夷野人啊!”
这话海因里希说的是心里话,他是真担心弘治皇帝没法接纳他。
虚心学习大明文化的他,自然也学到了那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多虑了!多虑了!将军怎不见,我朝多有鞑靼将领呢?!”
钱能哈哈一笑,摆手道:“鞑靼与我朝互为死敌,我朝陛下尚可接纳!何况将军乎?!”
“我朝陛下英明圣武,对忠贞之士那是不吝赏赐啊!”
说着,老钱能就把陛下亲自祭祀国防军军卒一事给海因里希说了。
这一番话说的,海因里希这种受过正统骑士教育出来的军汉顿时眼珠子就红了。
“为荣誉而战!!”
缓缓的垂下了自己头颅的海因里希,心里轻声念起了这句话。
这是他的父亲、曾经那位荣耀的老骑士,教授给他的话。
曾他信服,曾经他质疑,甚至曾经……他淡漠。
而如今钱能所言的此事,再次让他想起了父亲的教导。
欧罗巴已经不再需要骑士了,骑士们都成为了领主。
他们更加的贪婪、更加的邪恶,他们是为了金钱而作战。
甚至自己为了活下去,都不得不从事自己从前最厌恶的职业——战争佣兵。
现在这句话再次回到了他的心头,还有什么荣誉比战死沙场、国王亲自纪念更加荣耀?!
捏了捏手里的信,海因里希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叫钱公担心了!”
钱能其实对这位西夷骑士还是很满意的,能够约束手下士卒不闹出事端来这很难的。
而且看得出来他手下的士卒,都是精兵强将!
且都能磕磕巴巴的说一点儿大明话,一看就知道是海因里希路上训练的。
“且等小公爷到了,那时节你就能真的放心了。”
老钱能嘎嘎的笑着,举杯道:“只要我等忠贞国朝,陛下是决计不会亏待的!”
未几日,庞大的水师战船舰队缓缓的抵达了夷州。
如今夷州已经成为了大明水师乃至军部重点经营之地,弘治皇帝对这里颇为上心。
近六万国防军分驻夷州各区域,水师夷州部三个港口、拢共超过十万大军。
仅仅是夷州一地,就驻扎了十六万大军。
不可谓不慎重。
“咔咔咔……”接驳大船的小船开始自发的靠拢上去,这已经形成惯例了。
大船上亦是搭建了一个斜板,一辆辆的马车从船上下来。
这些挽马都被蒙住了眼睛,前面则是有军卒牵引着它们走。
海因里希今日身着之前张小公爷赐下的那套戎装,着急又忐忑的望着大战船。
直至从船上看到了那一道熟悉的身影,顿时这骑士的眼睛就红了。
张小公爷看着这位满脸风霜,一身戎装的欧罗巴汉子也是有些激动。
海因里希无愧于自己骑士的身份,这位骑士不仅履行了自己的承诺而且是用尽了全力。
他回到了欧罗巴后,本来凭借着那些个张小公爷给他的钱完全可以过的很好。
卖掉了货物,他甚至还买回来了被出售的祖传庄园。
还拿回了祖传的那套铠甲,他只需要完成张小公爷交托的任务即可。
然而为了采购更多的物资、请到更好的工匠和职业雇佣兵,他再次选择了自己出资。
甚至不惜将庄园和祖传的铠甲抵押出去,买到了足够的大船再次扬帆。
“尊贵的阁下!您忠诚的仆人海因里希,回来了!”
眼见海因里希激动无比的在海滩上,对着下船的张小公爷便轰然单膝拜倒。
“您的仆人不曾辜负您的信任,采买来了如今欧罗巴所有最好的、最全的种子!”
“这些工匠,都是能找到的最好的!这些战士,也是!”
张小公爷感慨的将他搀扶起来,看着满面风霜的海因里希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了!!”
他的这一句话,直接让这位在海上搏杀的汉子潸然泪下。
张小公爷肃然的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那封圣旨对着海因里希肃容道。
“海因里希!大明帝国皇帝给你的敕封,下拜听封!”
海因里希听得这话不由得一个哆嗦,便要双膝跪下。
但却被张小公爷搀住:“我等军人,陛下许单膝接旨!”
海因里希赶紧单膝隆重重新拜下,边上的其余官员听得接旨亦尽数拜下。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敷庆在廷,即一命以上推恩,靡所靳焉……”
“……尔水师校尉海因里希发身从事筮仕,今官军部所司,出纳维慎……”
“兹以海因里希授尔阶帝国国防军少将锡之敕命!”
“尔当勉效忠勤,以称任使,官无崇薄,不忝为才钦哉!”
所有人听得这话顿时艳羡的看向了海因里希,这就少将了啊!
假以时日恐怕这西夷骑士得入京就读,出来可就是天子门生了啊!
“海因里希,将永远忠诚于大明帝国!永远忠诚于帝国皇帝陛下!”
“荣誉,既吾之使命!我将为帝国的刀剑,是帝国的坚盾!”
“我将为帝国行走在任何一处,无论光明或是黑暗!”
“我将至死不渝,为了帝国、为了陛下不惜与任何敌人开战!”
海因里希眼珠子都红了,作为一个骑士……还有被收到敕封更加荣耀的事情吗?!
大明啊!这是比整个欧罗巴加起来,都要庞大的帝国!
如此庞大的帝国,他的统治者、那位神圣的皇帝陛下敕封自己为少将!
“我,海因里希在此宣誓!我及我的子孙,将永世为大明帝国而征战!永世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