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奇袭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没有银鞍,只有白马,绝影就是白马,却绝对不似流星,流星美丽却短暂,转瞬即逝。绝影更像一道月光,来回腾挪,遍地清辉。
王黎骑着绝影已冲入黄巾阵中,中兴剑在手,犹如银蛇吐信梨花翻飞,手起时落英缤纷,剑落处抱头鼠窜。
城头飞箭如蝗,城下厮杀冲天。
王黎一马当先,麾下将士同样虎豹般奔出,手中高举的兵戈逢贼拔剑,见贼就砍,宛如一条长龙在黄巾大阵中盘旋搅动。
看着阵前狼奔豕突、喊爹叫娘的兵卒,波才的脸色黑了下来。这哪里还是那个与大汉朝廷仇深似海的黄巾士兵,这哪里还是那个敢叫苍天已死的太平义军?
这分明就是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
十万的士兵曾给了他无穷的胆识和狂妄,他本以为依靠十万之众沸腾的热血和人海战术就能拿下长社,拿下大汉赫赫威名的北军五校,甚至还以为蚁多咬死象,一人一口痰也能将汉军淹死在城下。
所以,他将东路黄巾真正的精锐之师放在了自己的身边,所以,他挟制了十里八乡的巧手工匠,砍遍了附近山野的乔木松柏,打造出井阑、云梯、冲车和投石机等重要的攻城器具,期望能够通过这些攻城利器和滚滚人潮一举踏平长社这块又臭又硬的绊脚石。
可他千算万算,想了那么多,就是没有想到长社守军在围困十日后居然还敢出城一搏,更没有想到长社守军的攻击竟然来的如此突然,如此猛烈,仿佛一道,不,四道闪电惊雷卷入阵中,所过之处雷霆阵阵寸草不生。
可惜,没有那么多的可惜。
战机稍纵即逝,普通的黄巾士兵如何敌得过大汉禁军枪林箭雨的杀伐?
还不待波才变阵,还不等波才释放出黄巾的精锐之师,王黎、赵云、吉宏及傅燮等人已各自率军杀到了井阑之下。
回望来程,一路腥风血雨,麾下千余精兵也只剩八百余人,周遭的黄巾士兵却也如受伤的鹌鹑一样战战兢兢,对自己再难以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王黎一声怒吼,长剑一挥,磕飞自远处飞来的冷箭,将腰中的牛角取下一把摔在井阑之上,勒马远去。
“砰!砰!砰!”
牛角碎裂,火油飞溅。
八百余人,两百余支装满火油的牛角堆积在井阑之上,火油四处滚动,芳香四溢。
“火油!”
“快跳!”
声声惊呼响起,井阑第二层和第三层的黄巾士兵如下饺子一般纷纷往下便跳。
王黎目露不忍,却依旧挥了挥手,身后数十名弓箭手点燃手中长箭,弯弓搭箭,一声声撕裂空气的冰冷之声响起,数十支火箭如流星般疾射而至,落在井阑之上。
“轰!”
火光冲天而起,井阑瞬间被大火吞噬,烟雾腾腾烈火熊熊。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更何况雷霆之火呢!顷刻的功夫,火势便已窜至井阑顶上,巨大的浓烟夹杂在烈焰中腾的升起,仿佛一朵朵凄艳的蘑菇云。
木质的井阑也在火势中发出痛苦的吱吱呻吟,士兵在大火中更是惨叫连连。远远望去,依然能看见那高大的井阑摇摇欲坠,几道人影在火中拼命的打滚,惨不忍睹。
“走!”
王黎见赵云、吉宏及傅燮
等人俱已破除各自的井阑,看了看城头旌旗猎猎,四人合兵一处,径直从城下绕城远去。
……
长社城西飞云浦,离城六七里处,黄巾大营帅帐。
“情况如何?”波才将手中的长鞭扔在桌上,扫视着疾步跑进来的斥候伍长喝道。
“禀大帅,昨日毁去我军井阑的四支队伍并未回城,麾下的兄弟们跟踪他们到城外,他们已向阳翟方向去了。我等追之不及,再未见其踪迹。”伍长半跪于地,行了个军礼接着说道,“那领头之人乃是射声军司马王黎,原来的魏郡贼曹掾。”
“砰!”
波才大手砸在桌上怒骂道:“又是此贼!老子要活劈了他!当初天公将军打算在雒阳和邺城同时起事,南望荆、兖,东瞰青、徐,北交并州,西进司州。
正是因为此贼,导致我太平教魏郡根基全毁,所有的部署化为乌有。而起义之初,我荆、兖两州教众入不得魏郡,使得太公将军不得不调整部署,将起义首义之地放到了巨鹿。
更有甚者,此贼在雒阳时任射声营军司马,却不务正业,半夜三更居然跑到唐记瓜果肆手缚唐周,致使唐周投敌叛变,马兄弟因此身亡,天公将军也不得不提前起事!”
见伍长战战兢兢的站在身前,波才气不打一处,一把将案桌掀翻在地,犹自恨恨不平,又将地上的酒樽踩上两脚,这才稍稍平息转向伍长道:“还有什么事情,你接着说下去!”
“颖阴与鄢陵守军在何仪、何曼的攻击下已土崩瓦解,我军已占领颖阴和鄢陵两县。另外,俱属下侦知,王黎乃是皇甫老儿所定之女婿。”
波才点了点头,起身踱步走到地图前,指着颖阴和鄢陵两地点了点头,朝着另一座中的头目说道:“黄邵,看来我们得加把劲了,如今颖阴和鄢陵已经打通,一旦拿下长社,我东路十万大军便能剑指邺城,与天公将军他们合兵一处了。
届时,数十万义军对雒阳形成合围之势,进可攻,退可守,天下还有什么地方不能去!”
“那王黎还管吗?”黄邵颔首问道。
波才摇了摇头,一拳砸在地图上,眼角狰狞:“很明显,长社被围,我军破城指日可待,皇甫老儿是怕他那宝贝女儿当了寡妇,这才让王贼领头前往雒阳搬救兵,这次算是便宜这个狗贼了。
即日起,我们俩各领一军,昼夜轮换不停攻城,他大汉的士兵就是铁打的,老子手下的儿郎就是泥捏的不成?老子就不信老子东路十万精兵不能赶在雒阳贼军到来之前拿不下长社!”
“另外,告诉兄弟们,长社城破之日,纵兵三日!”
波才踢了伍长一脚,和黄邵并肩走到帐前,瞪着长社方向,嘴角带着残忍和讥笑。
……
五月初的飞云浦已是蛙的海洋,睡了一个冬天的青蛙开始苏醒,成群结队的跳出水塘田间,在荷叶上、草丛中呼朋唤友,此起彼伏。
虽没有蝉,也没有鸟,但青蛙的鸣唱同样使人感觉到夜晚的幽静,昏昏欲睡。整个东路黄巾大营除了值守和巡逻的士兵,征战了一天的士兵早已褪去冰冷的衣甲横七竖八的躺在大营中沉沉入睡。
已过子时,一轮上弦月遥遥挂在天空,冷冷的注视着大地。
王黎没有注视大地,只是注视着东路黄巾的大营。数百座白色的帐篷散落在长社城下,犹如无数的明珠遗失在草原之上。
但是很遗憾,过不了一会,这些帐篷就将化为乌有,明珠也只能蒙尘。
忽地,吉宏从身侧的灌木丛冒了出来,打断了王黎的思路:“德玉,情况如何?”
“依草扎寨连绵不断实乃兵家之大忌也。这波才身为十万大军统帅,看似勇猛狡诈,却豪无半分军事素养,这张角用人的眼光实在是不敢恭维。”
王黎没好气的白了吉宏一眼,扯了一根狗尾草衔在嘴中接着说道,“黄巾众贼俱已入睡,只有部分巡逻士兵来回走动。而此地距黄巾大营不过三五百米,我等数息间或可便至。”
“那为何还不行动?可是担心惊动了巡逻士兵,打草惊蛇?”
“无他,等风罢了!”王黎叹了口气,拉着赵云、吉宏、傅燮等人坐下围成一团,“等待总是令人心焦,也不知大帅那边如今怎样了?是否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傅燮傲然一笑,说道:“德玉何须担心大帅,大帅与卢中郎将和朱中郎将相比,虽无二人九江及交州之战绩。但傅某却敢说,大帅才是我朝领军第一人。
傅某从军二十余载,曾先后与诸郡太守、刺史及校尉共事,就未曾见过如大帅这等文韬武略多谋善断之士。”
傅燮,字幼起,后更为南容。年少时求学雒阳,师从当时的太尉刘宽。光和七年,黄巾起义爆发,朝廷征召入伍随军出征,官拜护军司马,曾先后多次出任军中官职,深通军机谋略。
王黎点了点头,听傅燮继续说道:“北地白草黄沙,人烟稀少,临西羌,近大漠,条件不是一般的差。大帅也只用了两三年的时间,几次小小的战役就打得西羌、胡人畏之若虎,不敢窥探。而北地,如今也成为一处塞外的小江南矣。
善医者无煌煌之名,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只是因为所缴获的军资都被大帅拿来安抚北地百姓,且每次战役斩首数也并不太多,大帅的功绩这才不为朝野广知而已。”
皇甫嵩本就东汉名将,其军事才华王黎自知差了好几条街道,根本就不敢与其相比,甚至都不敢望其项背。
可是,如今皇甫嵩也算是自己的老泰山,又怎能不关心呢?或许这就是当局者迷关心则乱吧。经傅燮一提醒,王黎顿时醒悟过来,还未不及言语,却见傅燮长髯微动,衣裾飘飘,身旁的树叶簌簌直响响。
咦,起风了?
王黎霍然站起来,感受着这天地的幽灵在耳边游荡,一颗心顿时滚烫起来。
五月的风虽还有些凉意,可再寒的风又怎么能够平复王黎那颗火热的心?
自己即将改变天下大局,虽然这大局来源于皇甫嵩的布局,虽然这大局看上去并不美好甚至非常残忍。
但,王黎很清楚要想活更多人的命,要想未来不会再出现五胡乱华的悲惨局面,自己就只能抓住每一个机会,将自己及更多的百姓未来的命运牢牢的掌控在手中。
哪怕千百年以后被后人冠之以“屠夫”的称谓!
眼神中的犹豫不决和黯然悄然而逝,重现眼睑的是对未来的无限期望,以及对未来行动中火中取栗、刀尖上跳舞的坚定。
王黎徐徐松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拳头倏地往下一砸。
“砰”的一声,春雷炸响,一簇黄色的烟花在灌木丛中腾地而起,星火四溅,宛若一朵硕大的太阳花,缓缓绽放。
第62章 焰红飞云浦,烟浊长社城
“敌袭!”
一声凄厉的嘶喊惊破了长社城下的夜。
数十名巡逻的士兵看着半空那束烟花初放、盛开和凋零,下意识的相互看了一眼,拿出起手中的锣鼓,“梆!梆!梆!”直敲。
“呼!”
寒风骤起,一蓬蓬箭雨仿佛无数来自地狱的死神镰刀一般,从黑暗中尖啸着飞了出来,带着冷酷,带着森寒,狠狠的扎在巡逻士兵的胳膊、大腿、胸前和咽喉之上,肆意的收割着士兵们的性命。
士兵们紧紧的捂住喉咙,努力的睁大眼睛不想倒下,只想瞧一瞧那要了自己性命的究竟是谁。
直到意识朦胧,才发现对面的灌木丛中涌出数千的朦朦憧憧的黑影,手中的兵刃在微弱的月光下闪闪发亮,仿佛一只只怪兽在黑夜中张着巨大嘴唇,露出森寒的牙齿。
“击鼓!集合!”
听到战士们的疾呼,波才一声怒吼,一把抓过衣甲接过大刀,刚从中军大帐飞奔而出,已率领亲卫跨在马上。
遗憾的是,中军大帐离营地外围足有两三百步,波才和他的亲卫骑在大马上纵马飞奔,看到的没有其他,只有惶惶不安顾头不顾腚的士兵和漆黑的夜。
不!
还有黑色的幽灵,深夜里足足数千的黑色幽灵。幽灵如黑色的蚁群一样突兀的出现在营帐外,手中握着一根根牛角状的东西,静静的看着黄巾大营。
见波才飞奔而来驻马营外,领头的黑影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咧嘴嘿嘿一笑,大手一挥,数千只牛角呼啸着飞至半空,噼里啪啦的落在军营中,牛角断裂,液体飞洒,一股浓浓的异味扑鼻而来。
真是日了狗了!又是火油!
波才一声惊叫,还来不及勒转马头,就见黑暗中蓦地燃起无数点火花,在寒夜中微微闪烁,忽明忽暗,恍似成千的野狼在夜里睁开凶残的双瞳。
中计了!
“撤!”
波才睚眦欲裂,恨不得自己能够稍微晚来片刻,一脚踢翻身边的士兵,拨转马头也不管身后是否洪水滔天,拔马便跑。
然而,一切都晚了!
密密麻麻的火箭如飞蝗般尖啸着从远处疾驰而至,若奔雷,似闪电,又宛如长了眼的流星纷纷落在牛角、干草、帐篷上和浸透火油的地面。
“轰!”的一声,如霹雳击在营中,火光冲天而起。
大火露出狰狞的面容,肆无忌惮的舞动着舌头,东窜西突,吞噬着一切,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遍地狼藉。
火借风威,风助火势,猎猎的寒风没有带给人们凉意,反而成了火龙的帮凶,在风的协助下,火势迎风而涨,转瞬之间便如一条巨大的火龙般来回腾挪,席卷了上百座帐篷。
火苗直插云霄,将原野的夜晚照的通天亮,就连天边的云朵也仿佛被燃烧了一般,红得发紫,红的欲滴。
痛哭声、尖叫声、呐喊声、咒骂声、马匹悲鸣声和火苗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一切嘈杂的声响都在火中扭曲。
扭曲的不止声音,还有无数的黄巾士兵,他们在烈火中疯狂的逃窜,他们在地上拼命的打滚。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视之如生命的马匹挣脱缰绳的羁绊,带着火在营中发疯一样的狂奔、哀叫、跌倒;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身边七尺昂藏的男儿在大火中手舞足蹈,嗷嗷直叫;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前一刻有说有笑的袍泽在大火中歇斯底里,烧成一块块焦炭。
他们无法忍受这大火和高温带给他们的恐惧,他们也无法忍受这炙烤和浓烟带给他们的绝望,他们宁愿死在袍泽的刀剑之下,也不愿死前再多受这半分的煎熬。
看着越来越近的火苗,感受着越来越高的温度,脸上、手臂汗水直淌,甚至头发和皮肤已经渐渐融化,他们的眼神中终于闪过一丝丝狠厉和悲伤,抱紧额头长叫一声,相互操刀扑了上去。
中门大开,毫不设防。
“焰红湘浦口,烟浊洞庭云。迥野煤飞乱,遥空爆响闻。”这是唐朝李群玉描写石潴长沙窑的诗句。
可惜,长社没有湘浦口,只有飞云浦。
只是此时的飞云浦已如诗中描写的一般火花乱飞,遥空爆响,成为了一片炼狱。大火中拼命挣扎的马匹,烧焦的士兵,簌簌直响的帐篷、树木,以及通红的云团和长空,让人不忍直视。
王黎嘴角紧咬,手臂颤抖,就是这只手一声令下,数万的百姓便灰飞烟灭葬身火海。
虽然自己早已下定决心要走上一条不同的道路,要火中取栗,打造出一个新的秩序,可是就是自己的这一只手就剥夺了数万人的性命,自己也成了一名双手沾满血腥的屠夫,成了白起一样的万人屠!
我做错了吗?难道我选择的这条道也错了吗?
王黎目光有些呆滞,呆呆的望着远处,远山模糊朝霞映天。手臂微微一紧,耳旁传来一句问候如雷贯耳,将王黎从内疚和沉思中轻轻唤醒:“破而后立,不破不立,凤凰涅,不死不灭!兄长,走吧!”
王黎迎向赵云关切的目光摇了摇头,黯然的拍了拍其肩,一行清泪悄悄滑落滴在地上。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
王黎在一旁伤春悲秋、哀民生之多艰自是不提,皇甫嵩和朱隽立于城下却是大为高兴。
看着黄巾阵中烈火熊熊,蛾贼鼠窜,皇甫嵩一身戎装骑在马上,抚须长笑:“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波才做梦都还在想着站上长社城头耀武扬威,却不想被我等釜底抽薪,一把火浇灭了蛾贼的念想。”
朱一扫往日的愁闷,脸上堆满笑容:“是啊,前几日还吃不香睡不安,陛下将大汉精锐悉数交于我等,唯恐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结局,就算是死也难逃罪责。可谁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样的结局,开战之初我们又有谁能料到?
倒是义真,现在大火已经整整烧了一个时辰,蛾贼早已溃败,我们是否可以追击了?”
极目远眺,王黎所在之地一片寂静,似乎从未有人曾伫立于此并亲手点燃了黄巾的大帐,好像刚才路过此处的也只是暗夜的幽灵,天明之际又悄然回归地府。
城下大火已逐渐暗淡下来,远处的黄巾大营不再如天上连绵的云朵一般洁白无瑕,反而更像是大地上的一颗颗暗红的疮疤。
皇甫嵩点了点头,喝道:“擂鼓!”
鼓声大作,牛角长鸣。
长社城门轰然大开,四野伏兵尽出,刀剑如林,战袍似血,铁甲森寒,战马长嘶。
“杀!”
皇甫嵩一声令下,当先飞马而出,白发战袍在寒夜中散发着不屈的战魂,身后儿郎如虎,仿佛几股钢铁的海潮带着无尽的杀意,咆哮着没入黑夜冲向黄巾大阵。
两军再次交锋。
一边是刀剑林立、如臂使指的大汉精锐,一边是被火烧得焦头烂额、狼奔豕突的黄巾军,早已不复阳翟城下交锋时的强悍和血性。
交锋,变成了一边倒的大屠杀。大汉铁骑、步兵挥舞着手中的屠刀,肆掠的收割着蛾贼的头颅。除了伊始零星的抵抗外,黄巾军已经变成转瞬间便一群待宰的羔羊,纷纷弃械逃亡。
……
“撤!”
兵败如山倒,波才只觉喉咙一阵腥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擦了擦脸上的油污和烟灰,一声哀啸,双腿紧紧夹住战马,长鞭一挥向路旁冲了出去。
车马辚辚,寒风飕飕。
行了十数里,汉军的厮杀声和马啸声越来越遥远,波才这才向后看了一眼,只见身后众军个个焦头烂额,满面尘灰,衣衫褴褛,兵器俱失,甚至更多的人连衣甲也来不及穿上,仅着一身内衣在寒风中飕飕发抖。
看着队伍十停去了六七停,麾下十万将士仅剩三四万衣甲不全、兵器严重缺失的残兵败将,如丧家犬惶惶不可终日,波才差点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可惜,他的鲜血还在喉咙,眼神中的黯淡就被恐惧取代,前方再度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如雷贯耳。
波才抬头一看,只见前方三叉路口转出一彪人马来,铁甲似水飞马如龙,手执战矛,背跨弩箭,腰挂环刀,铁甲闪闪。掌旗兵手握一杆旌旗上面大写着一个曹字,随风飞舞,旗卷旗舒。
为首者身长七尺,细眼长髯,顾盼生辉,眼神中似有睥睨天下之色,傲然凌厉,赫然正是大汉骑都尉、千古枭雄曹操曹孟德。
“蛾贼丢盔弃甲兵败至此,看来长社之围已解,皇甫将军他们吃干饭,兄弟们,我们要喝汤不?”曹操勒马驻足,一声怒喝。
“要!要!要!”
众将士怪笑一声,齐齐高举起战矛,怒声高喝声若雷鸣,震得波才一干黄巾军面如土色。
“那好,那就让他们尝尝我们的盛宴--矛击!”
曹操紧紧的盯着前方,大手高高扬起猛地落下,如臂使指,麾下将士纷纷驻马停步,将战矛举过头顶用力一掷,数千只战矛恍若漫天飞蚁密密麻麻。
战矛带着凄厉的破空声铺天盖地直射而下,黄巾士兵尖叫着四散躲避,可是这不足两百步的距离如何躲得开?
眨眼的功夫,众人已纷纷被战矛刺穿,战矛从其身躯、胸前、手脚掠过带起一蓬蓬火热的鲜血,将他们如蚂蚱一般钉在地上,血流不止,哀嚎连连。
大地上、树木上杂乱无章的斜插着一只只战矛,阴冷而森寒,就仿佛这长社五月的夜。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区区几千人就敢来围堵你家老子,特么的,真以为老子是落水狗吗!
波才怒目圆睁,正待下令上前以命搏命,抬头却见前方三岔路口前往阳翟方向一片寂静好似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心里猛的一突,一声厉喝:“兄弟们,给老子撤回阳翟!”
说罢,弯腰伏在马背上,一把断刀插在马臀,鬼使神差的躲过了空中密集飞驰的战矛以及紧接着而来的森森箭雨,拔马便奔。
战马吃痛,四蹄飞扬。
残余的两三万黄巾军有样学样,如狼狈而窜的兽潮一般,随着波才的身影亡命的飞奔,渐渐消失在前方的三叉路口。
第63章 十里路遥
这里本是长社通往阳翟及京城的必经之地,往常商人如织,车马辚辚,如今却已化作人间之炼狱,地狱修罗场。
蜿蜒曲折的道路中央及其两侧,草丛中、灌木里、大树下横七竖八的躺着三五千的伤员及尸骸。
有的被战矛贯穿挂在树上,有的被利箭刺中躺在路中,有的断手断脚,有的血肉模糊,他们不时发出一阵阵哀叫。
他们都是大汉的农民,他们也是家中的顶梁支柱,他们更是太平道征伐天下的勇猛之士。
令人痛惜的是,波才带着三万余人溜之大吉,将他们留给了远道而来的大汉铁骑,现在的他们只是一群紧缚在屠宰场中待宰的羔羊,只是大汉将士眼中的赫赫战功。
他们也只能愤怒和仇恨的看着前来收割战功的将士,他们的双眼中弥漫着熊熊烈火,却又充满着无奈。听着身后远远的传来骏马的嘶叫声,道路两旁寒鸦悲鸣,凉风凄凄,一如他们此时的心境。
战马长嘶,见皇甫嵩和朱二人亲领大军到来,曹操急忙跳下马来,上前行礼道:“参见大帅!末将骑都尉曹操救援来迟,还请大帅责罚!”
“起来吧,孟德!”
皇甫嵩点了点头,虚扶了一把,骑在马上扫视着四周:“此役你部三千余人以一当十,歼灭对手三千余人,逼得波才率众逃窜,只有大功,何罪之有?本帅自会上奏陛下为你等请功!”
“多谢大帅!”
皇甫嵩点了点头,双目已移向一旁,直视着曹操身旁的一名骑士,眉毛倒竖目光渐寒,一声怒喝惊得众人差点掉下马来。
“胡闹!战场自古就是生死之地,岂有女子上战场之理?皇甫灵儿,你跑来干甚?你是嫌老夫不够忙的吗!”
众人齐刷刷的望过去,只见那骑士嘴巴一撇,将头盔轻轻摘下托于手中,撕下嘴角上的一缕胡须,甩了甩头发,一头秀发轻轻坠了下来,琼脂玉鼻,柳叶弯弯,却不正是皇甫灵儿?
皇甫嵩一声怒喝,双手按了按太阳穴,压住隐隐即将发作的怒火朝曹操拱了拱手,说道:“孟德,知子莫若父,灵儿的脾气都是老夫宠溺出来的,一路行来可曾受她之气?老夫先待她向你陪个不是!”
曹操讪讪的张了张嘴,刚想上前解释两句,却见皇甫嵩又摆了摆手,盯着皇甫灵儿喝道:“这战场上历来就是刀光剑影戈去矛来,明枪冷箭危机四伏,哪里是女孩子游山玩水之地?老夫军务倥偬,又怎么抽得空来护着你来?立即给老夫滚回雒阳去!”
声音之严厉,众人从未见过。
可惜,这完全就是化了艳妆给瞎子看--白费了那功夫!历来就敢作敢为的皇甫灵儿哪里是他这老爹一句话就吓到得?
皇甫灵儿撅起嘴唇,在皇甫嵩身后扫视了一遍,眼神间却是颇为委屈:“商王武丁妻妇好不就曾率军西征吗?您当初不也是说灵儿可比女中丈夫吗?我皇甫灵儿,纵比不得妇好,可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不是没有行走过江湖,谁要您护着?
听说蛾贼势大,您和兄长被困长社十数日,若非两位兄长又不在家,灵儿才不来看您呢?还让灵儿磨了曹都尉好几日!你不愿见灵儿,灵儿自去找寻兄长便是!”
曹操摊开双手一脸苦笑的看着皇甫嵩,若非被皇甫灵儿软磨硬泡,甚至堵在大门上以刀相胁
,若非怕伤了如今位高权重的皇甫中郎将的爱女,曹操又如何能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皇甫灵儿悄悄女扮男装混入军中?
倒是王黎,曹操早听说过此人善于洞察先机,趁黄巾贼子打算在邺城造反之机借助一郡之力一举掀翻太平道魏郡根基。文武双全,深有谋略,确非一般世家子弟可比。
入京的时候,王黎已带兵出征阳翟缘铿一面,此次顺便带皇甫灵儿来,心里未尝就没有见王黎一面的想法。可惜,见皇甫灵儿一脸委屈失望的表情,显然王黎此时并不在队伍之中。
曹操望了一眼波才逃跑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皇甫嵩,见其似乎并不着急,心中顿了顿若有所思,试探道:“大帅,波才早遁,如今大军已到,是否安排人员接手,我等立即向阳翟追击,协助王司马等人破贼于阳翟城下?”
朱手抚胡须面露欣赏之色,向皇甫嵩道,“听闻孟德有一颗玲珑之心,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义真,既然孟德已知,是否火速进军兵援德玉,毕其全功于阳翟?”
“留一千五百三河骑士于河东校尉,其余人等兵发阳翟!”皇甫嵩长剑一挥,又转向皇甫灵儿气呼呼的喝道,“你王家兄长两个时辰前已驱兵埋伏于阳翟城下,你要见他,就随老夫中军一起出发!”
……
阳翟,东汉颍川郡治也。
秦置阳翟县,汉承秦制。汉高祖按功行赏,封韩王信于此,次年复为颍川郡,属豫州刺史部。
《帝王世纪》云:“禹受封为夏伯,在豫州外方之南,今河南阳翟是也”。后,夏启承其父禹之封位,废除禅让制,开创“家天下”之局面,确立王位世袭,定都阳翟,建立了大夏这个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朝代,并会盟分封诸侯,举行钧台之享。
天已渐渐明亮起来,太阳虽还未出,天边却已出现一道道、一朵朵火红火红的朝霞,将天空染得的通红,像极了昨夜长社城下的那团大火。
想到那团火,波才心头又是一痛,去时雄赳赳意气风发,仿佛中了状元跨马游街的状元郎,归时惨兮兮丢魂落魄,却如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
整整十万余人险些尽毁于长社城下,余者不过十之二三。更痛心的是,这三万余人军心尽失,又将如何鼓舞斗志,重拾信心再战长社打通颍川与魏郡的联系,完成天公将军的战略部署?
众军不顾一路疲惫,策马飞奔。
远远的便望见阳翟城巍然矗立远方,十里城墙仿佛巨龙卧野,青砖玉石固若金汤,城中炊烟袅袅,城头旌旗猎猎。
波才心中才有了些振奋,只要穿过这片小树林,再行上大半个时辰就能安然抵达阳翟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相信到时候只要加些奖赏再振士兵信心,招兵买马坚守阳翟。重塑东路黄巾军之威名,必然也指日可待。
想到这里不由心神跌宕,波才甩了甩马鞭,抬头喝道:“兄弟们再加把劲,抓紧时间赶回阳翟!”
话音未落,猛然听得前方一阵马嘶,前方数百骑兵已被分割成几段,俱是人仰马翻,马匹长嘶着东倒西歪的躺在路中,马上骑士纷纷被弹射出去摔倒在地。
地面上竹尖荆棘棋布、鹿角树干遍地,路上的绊马索和枝头的铁丝绳纵横交错,银光闪闪,血迹斑斑。
“嗡!”
一声牛角长鸣,前
方道路两侧树林中转出两列汉军,箭在弦、弓在手,长刀跨腰中。
人数虽不足两千,气势却如长虹。
当先二人并排而立,一人手握亮银枪,眉目分明,一人腰胯中兴剑,面目俊朗。二人并无睥睨天下的气势,也无见到十倍于己敌人的胆战心惊,就那么懒懒散散的站在道路尽头,便给黄巾大军无尽的压力。
波才勒马伫立,紧紧的盯住前方的树林,手中的大刀放下又举起,举起又放下。
林中只是一片寂静,没有士兵们叫喊的厮杀声,也没有战马的鸣叫,甚至就连青蛙和鸟儿们的浅吟低唱都听不到,仿佛树林中藏着一只无比凶狠的上古荒兽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所有的一切。
透过林子望去,那后面就是直通阳翟的大道,阳翟城在汉军飘摇的军旗中忽隐忽现。
不过才犹豫片刻,众人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时辰,身后又仿佛隐隐传来马蹄的追赶声。抬起头来再度看着道路尽头的阳翟城廓,他们眼中亦是一片热切。
多年的亡命生涯,早就注定了波才依旧是那个热血沸腾的二(逼)青年,也早就注定了他不走寻常路的性格。波才冷哼一声,长刀高举:“冲啊!兄弟们,前方就是阳翟了!”
经历了铺天盖地的大火,经历了半宿疯狂的逃命,再也没有比这更鼓舞人心的命令了!
阳翟,前方就是阳翟!那是三万黄巾的家园,那是他们的活命所在!
他们看着那座巍峨的城市,仿佛是看着倚在门口等待自己回家的情人或者妻子一般,眼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片炽热。
波才一声令下,三万黄巾便如蝗群扑向前方。
他们纷纷下马用脚地前行,他们挥舞着大刀长矛努力的劈向地面和空中,甚至将手中的盾牌当做大锤一般横扫四周,剪除着竹尖、鹿角、绊马索以及铁丝绳等一切阻挡他们归家的障碍物。
虽然清理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出现些许倒霉蛋被竹尖、鹿角、铁丝绳及绊马索等所伤,可那又如何?总比成为道路两旁的孤魂野鬼强上许多。
更何况,汉军身后就是他们的家园!他们的希望!
阳翟!
万余前卒奋力的清扫着路障,王黎、赵云及一众汉军并未像打落水狗那般趁机发起任何攻击,只是静静的看着黄巾众人,眼中带着一丝丝火热和怜悯。
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黄巾离他们尚有三百来米两箭之地,王黎这才摆了摆手,所有汉军又如同幽灵一般散入林中,无声无息,消失不见。
树林再度陷入静谧之中,听着身旁黄巾众人大口喘气的声音,波才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果然,众人刚刚清理完前方的路障,一声梆子在林中响起,一支巨大的铁箭散发着黝黑的寒光尖啸而至,一箭扎穿马头继续向前飞去,战马一声长嘶重重的摔在地上,砸起无尽的灰尘。
然而,铁箭仿佛只是一道小小的开胃菜,波才刚刚俯下身子藏在战马一侧,树林中弦鸣之声便再度响起,络绎不绝。
漫天的箭雨带着凄厉的鸣叫撕破虚空,飞蝗般铺天盖地而来,支支光寒。
第64章 阳翟(一)
波才一刀劈落一支飞来的弩箭,只觉虎口剧痛手臂作麻,顿时一股股寒意从心头冒气:
这特么的竟是黄肩弩!
弩箭,乃是大汉朝步兵军械装置中有效克制骑兵的冷兵器。
而黄肩弩更是弩箭中的佼佼者,黄肩弩又名大黄弩,属于十石强弩,射程足足四百余米,射程惊人杀伤力极大,简直可以说是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必备良器!
黄肩弩产量不大,一般都是用来对付骑兵,很少出现在步兵与步兵的直接对阵中。可是为了对付自己,狗日的皇甫嵩居然连黄肩弩也拿出来了,这不是以大欺小吗!
波才一阵苦笑,也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幸事还是不幸。
可惜,波才很快就连苦笑也笑不出来了,遮天蔽日的弩箭看上去一点都不优美,反而还让人阵阵胆寒。
三万余黄巾军被黄肩弩压制的头也抬不起来,更别说冲锋了。前方的道路上布满了麾下的尸骸,黄衣如林,血流成河,支支利箭插在肩上、胸前、腿上,有的甚至身中十数箭,仿佛林中的刺猬一般,惨不忍睹,目不直视。每前进上一步,都要付出数十条人命。
波才回头望了望自己的队伍,睚眦欲裂,心头泣血,十万大军出征长社,十停已去六七停,如今这三万余人又新增两三千的伤亡,却不知我东路黄巾还有多少人命可以填悬?
“大帅!”
黄邵咬了咬牙,一把拔掉手臂上的箭支,扯下一方衣襟简单包扎了一下,匍匐着爬到波才身前:“贼军人数不多,但是黄肩弩攻击甚猛,我等已被完全压制冲不过去,一旦身后的贼军赶上,我等恐怕将死无葬身之地!”
“那依你之见如何?”
“如今之计唯有两条路可走!”
黄邵拉了波才一把,一支利箭从波才头顶“嗡”的一声飞了过去,掠起飕飕的寒风,“其一、我等兵分三路,一路暂时原地待命,两路分别从道路两侧树林中越林而过直扑汉贼身后,到时候三路夹击,何愁汉贼不破?”
波才看着两边的灌丛和密林,摇了摇头道:“老话道:穷寇莫追逢林莫入。密林看着也仅三五百步,可那林中荆棘重重,蛇蚁盘桓,道路曲折,杂草遍地,却不知是要走上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
如今我等深陷绝境,前有猛虎,后有恶狼,我们什么都不
缺,最缺的就是时间。更何况,你可还记得吗?他们当日从长社城出发之时足足有四千余人,可现在对面才多少人,你数过吗?我告诉你,只有两千余众。
那么,其余的两千余众现在又置身何处,是否已在密林中布置好陷阱引我等上钩?你说,一旦踏入密林,你我麾下的部队被打散,我等除了俯首就擒引刀自刭,还有什么办法冲出包围?”
波才看着前方道路中袍泽的尸体已堆如山丘,拍了拍黄邵的肩头,暗叹了一声:“这条路不通也,还有一条路是什么?你就直吧!”
黄邵半蹲着起来在地上画了几道,指了指阳翟城道:“大帅,其二就是阳翟守军了。阳翟城中尚有五千兵卒,百匹战马,如果我等发出信号,城中将士必然分兵来援,一旦汉贼后方大乱,汉贼必然顾头不顾腚。
我等再一鼓作气冲出重围与守军合围汉贼,进可全歼汉贼以报长社之仇,退可重回阳翟重整旗鼓。此计虽好,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黄邵脸色满是凝重:“末将担心阳翟守军一旦出城,城中防备空虚,若是汉贼趁机攻城,则阳翟危矣!”
以前围攻长社的时候怎么没见汉贼这么勇猛呢,这些汉贼都是吃了药了吗!
波才摇了摇头听着麾下将士在箭雨中的凄厉惨叫,心中仿佛被刀子割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一阵阵的肉痛,狰狞的笑容再次挂上嘴角,大手一挥喝道:“前方的汉贼不过区区四千余人,除了眼前的王黎等人,其余人等尽布防于前方道路及密林之中,哪里还来能分得出来人员抢关?
狭路相逢勇者胜!一旦将士们冲垮汉贼后防,我等即可迅速兵入阳翟。更何况,平原厮杀有何惧之?老子这辈子可还没有怕过谁!就这么定了,给刘辟他们发信号!”
掌旗兵从怀中掏出一物,在地上引燃,一束白色的烟花冲天而起,似丁香若白莲,经久不散。
……
阳翟,黄巾临时指挥所。
“渠帅!”
一名黄巾士兵风一样的跑了进来:“禀渠帅,我等在城头发现五里外小树林有大帅求援的信号,附近似有汉廷贼军活动!”
大帅不是在长社吗?
刘辟抬起头与龚都疑惑的对望了一眼,急忙抓起衣甲飞快的奔了出去。
“渠帅
,你看!”士兵指着空中的白色烟花道。
刘辟与龚都站在城头看着半空中白莲一般的烟花,脸色凝重下来,大帅出兵前曾约定,红出兵黄救援,白色势急也。如今大帅亲自点燃白色烟火,可是我东路大军陷入绝境?
刘辟皱了皱眉沉思片刻,一掌拍在城墙上毅然说道:“龚兄,如今大帅身陷险地,我当前往援救。可如今城中仅有五千步卒,兵力实在不足。我打算亲率三千步卒和那剩余的一百骑兵出城迎战,于你两千精兵守城,你可守得住?”
龚都仰天一笑道:“兄长尽管放心,自可前去便是,不是龚某夸下海口,汉贼就算来个三万五万的,龚某也能凭借这两千步卒守上一天一夜!”
刘辟点了点头,整了整衣甲喝道:“好,那我就擂鼓出兵!”
战鼓滔滔,牛角长鸣。阳翟城北门大开,一队队精壮的黄巾军鱼涌而出,在箭头一般的百余骑士的带领下飞速向前。
……
听着阳翟隐隐传来的鼓声,赵云回头看了看,只见远方的城池下一条长蛇向小树林疾驰而来。
“兄长,鱼儿已经上钩,看来阳翟重归我大汉不远了!”
王黎瞧着阳翟的方向点了点头,右手紧紧一握,嗤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围点打援了。区区五千步卒竟敢分兵救援,这是当我等是泥捏的吗?
哼,傅燮、吉宏二人要是还不能抓住此次机遇,给阳翟援军迎头一棒,还不如买一块豆腐给撞死!走吧,好戏已经开演,我们也该粉墨登场了,动手吧!”
“箭止!”
王黎豁然站起,舌绽莲花一声暴喝,言出法随,林中顿时为之一清,漫天的弩箭停了下来。
“上马!”
众人纷纷解开缰绳及马嘴上的套子,在马头轻轻一拍,战马一声长嘶,半跪着站直起来,众人早已直坐马背,双腿轻轻一夹,从密林窜到道路中,互成犄角自然分开两列。
“杀!”
王黎朝赵云相视了一眼,将头盔轻轻合在头上,长剑出鞘一扬,战马萧萧兵将嗷嗷,如两条狰狞的长龙,咆哮着冲向黄巾阵营。
第65章 阳翟(二)
王黎、赵云已经率军冲向波才,傅燮、吉宏却还在阳翟城外苦苦等候。
天色已近巳时,二人及麾下士兵已经在城下三百米处整整爬了半宿,手脚已经渐渐麻木,露水和晨风贴着冰冷的铁甲灌进脖子,寒意侵骨。
众人依旧如狼一般低伏着身子,趴在道路两侧的草丛中,身上扎满了荆棘草木,一动也不动,远远望去就仿佛道路两旁绿油油的灌木丛。
“来了!”
傅燮轻声一喝,吉宏及众军迅速将头埋在草丛中,只留下一双双利眼紧紧的盯着路上疾驰的骏马与大脚,直到刘辟一行已渐行渐远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南容,是否现在开始围剿援军?”吉宏凑近身前轻声低问。
傅燮摇了摇头,看这刘辟等人已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的背影,说道:“昭伟(吉宏字),不急,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什么想法?再不追上去,他们就溜了!”
“没事溜就溜吧,我刚才细数了一下,刘辟带出城的士兵足足三千有余。而今德玉、子龙已经与波才、黄邵等人交上手,波才自顾不暇,城中仅剩下两千余老弱病残,昭伟,你说我等趁机拿下阳翟怎样?”
“你疯了?”吉宏惊叫了一声,急忙捂住嘴唇,轻声说道,“刘辟亲率三千兵卒援救波才,德玉等人岂不是两面受敌?德玉和子龙人数不足两千,而波才及刘辟麾下足足三万余人,你这是在拿德玉及众将士的生命进行豪赌吗?
我等之前计议好围点打援,你擅改军令,是要吃大帅鞭子的。更何况,我等此次前来并未带任何攻城器具,如何攻城?届时我等若是未能攻克阳翟,而德玉又有所伤损,你觉得大帅会绕了我们吗!”
傅燮笑了笑指着阳翟城门,斩钉截铁道:“不错!我等之前确实商量好围点打援的,但是昭伟,你莫要忘记大帅还经常教导我们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我等领军之人又岂能墨守成规故步自封?
或者你觉得攻城就一定要抛石机和云梯,但我却觉得那可未必。你看,城门离我等不足四百米,正好在黄肩弩射程范围之中。若是我等能够一鼓作气干掉城门口的士兵然后火速抢占城门,然后挥军入城巷战,以两千北军对阵两千蛾贼,阳翟岂不是唾手可得?”
这不是豪赌,这是战机!
吉宏顺势望了一眼城门,阳翟城门依然半掩,尚未关闭,城门口也只有几个游兵散将依在城门上打着呵欠,阳翟城就像一个脱光了衣服的娘们在眼前不停的晃悠,吉宏
不由吞了吞口水:“那德玉他们怎么办?”
傅燮眼神中闪过一丝刚毅果决,点头道:“你放心吧,德玉乃大帅女婿,又是我北校的骁将,军中的袍泽,我又岂敢不顾其安危,否则纵然拿下阳翟,大帅还不活活打杀了我?”
那倒是,傅燮如果真是一昧鲁莽、不分轻重之辈,皇甫嵩又怎么可能推荐其为北军中军司马,让其独掌中军?
见吉宏分明已经眼冒金星,嘴里却还在强辩,一丝狡黠挂在傅燮的嘴边,仿佛一只看透世情的老狐狸:“且不说德玉和子龙俱有万夫不当之勇,二人联手天下尽可去得,三万余闻风丧胆的蛾贼败军能奈二人若何。
单看此刻已近巳时,大帅的兵马肯定已离波才不远,德玉和子龙初期只要分兵抵住波才和刘辟的夹击,等大帅兵马一到,蛾贼还不是一触即溃?”
“可这终归有些风险,若是大帅兵马晚上一个时辰德玉他们岂不是危矣?”
“昭伟,你要相信德玉,也要相信大帅!眼前的战机稍纵即逝,以后想要再攻阳翟可又要费上不少时间和兄弟们的性命了。富贵险中求,没有一点风险又怎么取得偌大的利益?你直接说吧,干不干?”
“干!”
吉宏看着依旧未关上的城门,将口中的青草嚼了两口狠狠的吐在地上,右手握拳撞在傅燮的拳头上喝道。
傅燮嘿嘿一笑,狡黠之色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呈现一缕缕杀机,看着身前不足四百米的大道,右手一举喝道:
“冲锋!”
两千余人仿佛一波一波的绿色春潮一般向城门口涌去。
……
阳翟城头,一道阳光洒在城墙上,织成一片金黄色的丝茧,将整个阳翟县城笼罩其中,炫目而又温暖。
狗剩怀抱着长矛依靠在墙头上,懒洋洋的睁开眼,望了望初升的太阳,笑道:“老一辈的总是说‘日是黄金雨是宝,五谷丰登少不了’,看着这狗日的阳光,狗爷我就想美美的睡上一觉,哪里还顾得上它五谷丰登还是六谷丰登!”
二牛哈哈一笑,搓了搓手,指着城头下的士兵说道:“是啊,站了半宿的岗,老子身子都快冻麻木了,有这太阳烘烤着,就是给老子一个美娇娘老子也不愿,还特么的出城?这帮傻帽!你说,这天下哪里还有在城头烤着太阳睡觉舒服的事?
也只有这几个倒霉蛋一早就被叫了,起来丢在了城门外。不过,这些兔崽子也真会找地方,靠在城门上就开始呼呼大睡,连城门都特么的不关,也不怕渠帅
一会巡视过来抽上一顿鞭子!”
“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这帮兔崽子只管得了眼前哪里还想得到以后?”
狗剩嘿嘿一笑顺着城门望了下去,突然脸色大变,抖抖索索的指着前方,城门前方骤然冒出无数的绿色人形状物,像旋风一样朝着门口扑来,距离城门处已不足三百步,顿时面如土色,惊恐万状:“山魈!山魈!”
“山魈你娘!这是特么的汉贼!关门鸣鼓,敌袭!”
一道道铁甲寒光反射在二牛眼中,二牛一个激灵一把打掉狗剩的手指,一边疾步跑到一旁捡起城墙上的鼓槌梆梆直敲。
鼓声乍然响起,城头一片慌忙。
但是,晚了,已经晚了!
城下的绿色人形状物突然停了下来,抖掉身上的藤条灌木,分成两列绵延展开。前排众人仰天躺在地上双腿朝上,一张张巨弩架在腿上,后排众人迅速张弓搭箭,双手紧紧的绷着弓弦,露出明晃晃的铁甲利箭,直指城门口。
“放!”
傅燮一声高喝,千余之箭仿佛一团乌云一般遮在阳翟上方,城门口立马为之一暗。
箭如雷霆暴雨噼里啪啦的落将下来,狗剩和二牛只觉胸前、喉咙、额头一阵剧痛,一朵朵血红的蔷薇在身前绽放,意识渐渐消散。
我为啥不听老人的安心在家务农,五谷丰登?这狗日的太阳!
可惜,他们明白的太晚了,城头上再也听不到二人的声音,二人如石弹一般栽下城头,仿佛两条野狗一样横躺在城下,身上乱七八糟的插满了箭支。
当然,横躺在城下的不止狗剩和二牛,还有其他数十名城头守卫的士兵。只是他们并非野狗,反而更像是一座座新鲜出炉的雕像,箭支布满全身,斜斜的挂在城门上,没有半分气息,眼中还凝聚着恐惧和惊吓。
一通疾射,守门士兵及城门头也再无半个活人,纵使城头还有数百名步卒和弓箭手,城中可能还有更多的黄巾士兵向这里赶来,可北校将士又有何惧?
他们可是大汉的精锐!只要守门士兵一亡,附近更无拉动绞盘的士兵,眼前的大门就是一片通途!
“冲啊!”
傅燮蔑视的看着城头的蛾贼,豁然起身挥刀长喝一声,所有将士弃弓于地,挥舞着刀剑像洪流一般卷向城门。
第66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傅燮、吉宏即将占据阳翟城门,王黎和赵云却早已和波才大军绞杀在一起。
一把中兴剑,一杆亮银枪,二人如同嗜血的杀神一般在黄巾大阵中搅起漫天的血雨。
中兴剑,剑起剑落剑惊风,剑起时如明月,寒光扑面,剑落处似霹雳,生死相隔;亮银枪,枪扫枪挑枪如龙,枪扫时像海浪,惊涛拍岸,枪挑处若雷霆,丘峦崩裂。
二人战的正酣,眼见就要杀到波才和黄邵身前,陡然听得身后一阵骚乱,回头望去,只见一彪黄巾军从阳翟方向掩杀过来,身后众士兵猝不及防,被杀了措手不及,纷纷倒在血泊之中。
这狗日的傅燮、吉宏,竟然胆敢放任阳翟援军到此,真该找块豆腐撞死!
“白马义从!”
王黎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就见赵云怒喝一声,亮银枪一挑一甩,一名黄巾骑士从马上飞了出去,顺势一拨马头,身后骑士豁然让出一条大道。
“义之所在,生死追随!”
战马高嘶,刀剑齐鸣,数十名白马骑士同时奋力一击,黄巾贼众吃力不住纷纷败退,周边瞬间清理出一大片空白,众人已勒马围在王黎周围。
“虎子,你等守护司马,某去去就来!”赵云一声长啸,白马如云,片刻间竟已窜至后军,一把亮银枪如同毒蛇般向刘辟刺去。
刘辟身居黄巾阵营,平日也只是与龚都等人切磋切磋,不过二三流的本事,何曾见过如此快的枪法?
眼见长枪刺来周身朵朵寒芒,刘辟竟无处躲避,情急之下勒马弯腰。战马遽然一惊,马头高扬,还不待调整坐姿,赵云枪势已至,一枪正中马头。战马一声惨啸摔倒在地,将刘辟压了个七荤八素点点金星。
“渠帅!”
刘辟的护卫大吃一惊,纷纷拔刀抢出,赵云双手急抖长枪舞动,一条亮银枪恍似朵朵梨花,众护卫但觉眼前一花,额头一凉,身上的力气渐渐消失,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渠帅?
刘辟刚刚从马下挣扎着爬起来,就听身边一声冷哼,一道银光从远及近在脖子下方一闪而逝只剩下一点寒光抵在喉头,一滴血珠从喉头滴下,在地上怦然绽放,旋即脖颈一寒,双腿一软,已直直的跪下去。
身后蹬蹬蹿上两人,绳子一勒一套,可怜的黄巾渠帅转瞬便化为一只五花大绑待宰的羔羊。刘辟,原本汉末黄巾首领,后与龚都共效先主刘备,可惜,如今刘备尚未起于寒末,刘辟却已成阶下之囚,成就了赵云第一功。
众贼见赵云如若无人之境,一杆亮银枪如梨花飞舞,触之非伤既亡,打得众人喊爹叫娘,短短一刻间渠帅刘辟束手就擒,顿时如作鸟兽散,呐喊一声四散逃开。
赵云既已解了围,王黎哪里还需客气,带着白马义从在阵中左突右击,如狼群一般杀到波才、黄邵眼前。
白马义从,当然不再是历史中的那支打得乌桓不得不避其锋芒的白马义从,可既然已经有了赵云及赵家庄一众好汉作为班底,再从射声营挑选几十个兄弟为辅,重建一个白马义从又有何难?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波才看着眼前这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第一反应并非愤怒,而是心惊。
心惊王黎的智勇双全,决绝狠辣,亦心惊的王黎的年少青春,如果这样的年轻人大汉朝若是再多上几个,对于本教的现在和将来那都将是致命的。
波才、黄邵相视一眼,心中亦有了打算,
今日哪怕阳翟陷落,哪怕东路战败,哪怕本帅身殒,也绝对不能让此子成长起来,绝对不能!
来吧,战吧!
二人眼中闪过一丝丝凝重和狠绝,一对环首刀已向王黎劈去,烈烈战意冲天而起。“砰”的一声巨响,两只队伍仿佛滔天的洪水一般撞击在一起。
但见:
汉将发怒,蛾渠拼命。汉将发怒,一人独闯龙潭,一把银剑似流星,剑剑寒光,直逼喉头胸前;蛾渠拼命,二贼出离虎穴,二把大刀若雷霆,刀刀霹雳,不分马上马下。汉兵神勇,刀剑齐举刺蛾贼,蛾贼势大,枪钺同挥抵干戈。只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狼嚎。
斗不过十数合,猛见得远处一阵大乱,王黎与波才、黄邵三人急忙回头一看,只见一彪人马从蛾贼身后掩杀过来。
为首之人白发颔须钢刀犹寒,数十精卒在左,上百猛士列右,一杆大旗凌空飘飘,整支队伍恰如飞舞的黑龙,鳞爪飞扬,直插蛾贼阵中,瞬间就将蛾贼吞没其中。
当中一人身长七尺,身形魁梧细眼长髯,威风凛凛;另有一人同样七尺上下,琼脂玉鼻柳叶弯眉,身形单薄。
“兄长,我来了!”
一声薄怒轻斥在队伍中骤然响起,一把柳叶弯眉似的利剑腾挪飞旋,沿途血流纷纷,蛾贼四散,转眼间已离王黎两三丈远。
灵儿!
灵儿怎么来到了军中?
王黎心中一惊,手脚却更加激烈了,左手剑鞘猛地一劈磕飞黄邵的大刀,接着直起身来在马背上一蹬一跃,顺势在马头上一踮,一声长啸仿似鹰隼捕猎,中兴剑卷起一道寒光从天而降。
波才立马举刀相迎,但觉一股巨力如泰山压下来,心中一惊,身子在马上连续晃动了好几下,还未回神,便听得耳旁咔擦一声,手中长刀的锋刃已然断裂,一道寒芒贯下正中肩胛,一口鲜血喷出,面淡如金。
“大帅!”黄邵怒目圆睁,一声呐喊拍马上前。
却见波才右手如磐石般紧紧握住中兴剑剑身,左手却已向王黎扣了过去,面目狰狞怒声喝道:“黄兄,勿以我念,大局为重!”
不过刹那的时间,王黎便剑出,断刀,伤人。气势虽是惊人,但是黄邵的脸上反而呈现出一股浓浓的悲痛和淡淡的雀跃。
王黎狗贼,我看你今日还往哪里躲!
剑已出,势已尽。
中兴剑还卡在波才肩胛之上,剑身亦还在波才的那双大手之中。
波才咧嘴一笑,双手猛地放开和身向前一扑,中兴剑顿时又入了几分,鲜血如决堤的洪流一般奔流而出,恰似在阳翟城下开了个郫县豆瓣厂,红的,紫的通通喷洒出来,顷刻间就把波才染成了一个血人。
但,波才的双手已经牢牢的抓住王黎,将王黎死死的按在马背上。
黄邵双目噙泪怒喝一声,双手马背上一撑,身子一跃,长刀飞起如闪电般刺向王黎。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
哼,还真拿豆包不当干粮,老虎不发威你以为是哈喽凯蒂!
寒光转瞬即至,王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蓦地松开大手一拳击出,正中波才左手手腕,只听咔擦一声,波才左手腕骨骨折,左手已渐渐松开。
接着顺势一把扣住波才手腕,反手将波才提至自己身前。
却猛然听得背后一声轻斥,“兄长小心!”身子顿时如遭重击,将波
才甩到在地,中兴剑一磕瞬间拔了出来,自己亦斜斜的飞了出去,背上一片软绵绵的。
转头睁眼急看时,只见灵儿紧紧的环抱着自己,嘴角噙血,双目紧闭,一把飞刀穿背而过,堪堪嵌在自己的腰间。
原来那黄邵早年流落江湖,曾习得一手飞刀绝技,一把飞刀在黄巾军中无人可挡。手中的大刀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杀着却暗含在大刀之中!
王黎不经意间竟差点着道,适才若非灵儿舍身一扑,后果不堪设想。
“灵儿!”
只见灵儿脸色越来越白,气息越来越弱,胸前鲜血如花朵般妖异绽放,无论怎么按也按不住,心中大恸,一声凄吼,声若夜枭,穿云裂石。
……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任由王黎嘶吼,灵儿依旧一动不动,只有眼睫毛轻微的眨了眨。适才那声清脆的世兄一眨眼间已恍若隔世,看着眼前那张清秀绝丽却又惨白灰暗的脸孔,王黎仿似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也仿似听到鲜花枯萎的声音。
灵儿那俏生生的身影竟已悄悄入骨,红枫渡泥鸿初识,侍郎府真情吐露如电影一般在王黎脑海中重放。
可惜,如今只能看着灵儿横卧身前,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颤抖的抚摸着灵儿的脸颊,一滴眼泪滑过眼睑砸在地上,王黎朝赵虎等人点了点头,轻轻的擦了擦泪痕,一字一句顿道:“替我好好护着灵儿!”
直起身来,脸色亦如寒冰,看着不远处扶着波才的黄邵和颤颤巍巍站起来的波才,一声怒喝:“贼子,纳命来!”
言讫,脚下一蹬身形一窜,如大鹏展翅般扑向波才。人先到,剑紧随,王黎左手一拳挥出,右手顺势一捞操剑在手,猛地向前一划,一道银光带起一滴血珠悄然隐没。
可怜的波才,堂堂黄巾军东路大帅,一代杀人魔王,此刻却如一婴儿般眼睁睁的看着银光卷过自己的脖颈,却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紧咬牙关,拼命的按住喉咙。
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来的太快,波才还未来得及感受到杀死王黎的喜悦,便已跌入冰窟之中。
风乍起,天亦寒。一丝殷红从手缝中流出,隐隐可见一条红线从喉咙凸起处飞快的向脖颈两边蔓延,接着变粗变大,猛然间汇成一道红色的溪流喷薄而出。波才努力的睁大眼睛,松开右手指了指王黎,脑袋从脖颈处耷拉下来,八尺男儿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溅起一地灰尘。
“大帅!”
黄邵一声疾呼,却见王黎手中的中兴剑已转向自己,一滴大帅的鲜血顺着剑身落下,砸在草间泛起阵阵寒意。
剑寒,人更寒!
宝剑只是如冰的森寒,而人却仿佛孤峰一般孤寒,让黄邵好像面对着万丈绝壁,千仞岳山,兴不起半分的反抗之心。
黄邵不由打了一个冷颤,王黎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没有半分的仇恨,甚至没有半分的感**彩,他只是那么淡淡的看着自己,就像看着一条死鱼一般。
冷然死寂。
第67章 分兵
扫了一眼地上犹在抽搐的波才,王黎右手握着剑柄,左手捏住剑尖稍稍一用力,中兴剑如一道弦月弯弓横在胸前,一字一句的吐道:“该你了!”
言毕,剑出。
铮的一声,中兴剑恢复直线状,剑身上的血污砰的炸开,在胸前形成一道血雾。
一点明亮的银色破雾而出,非月非弓,似箭似电。
黄邵一惊,急忙横刀架于胸前,却见银剑已至,恍若一条银蛇缠上大刀,银蛇吐着朵朵寒光沿着刀柄蜿蜒而下,还来不及变招,便觉指尖剧痛,右手五指齐齐断裂,刀柄已然掌握不住。
王黎根本就不给他重新掌握大刀的机会,长剑触地,身子借势一弹,一只大脚已绕过刀柄破空飞来,重重的踢在他的前胸。
喉咙微微一甜,一口鲜血喷出,一道银色的亮点便在黄邵眼前越来越疾,越来越大,甚至亦能看清那道银色的锋芒,看清锋芒下的点点剑痕。
“噗嗤!”
一声清脆入骨的声音,锋芒骤然而逝。
黄邵双手颤抖身如筛糠,努力的撑着大刀斜靠其上,一把银剑插在胸口明晃晃的刺眼,耳边传来王黎淡淡的声音,“本司马既然说过该你了,就不会让你久等!”
全身的力气好似瞬间就被抽空一般,手中的大刀亦如卧牛山一样沉重,双手再也拿捏不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一道道血雾在身前绽放恍如朵朵彼岸花开。
黄邵扶着腰,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颤抖的伸出手探过身前丛丛的彼岸花,想要抓住些什么。
只是可惜,彼岸花虽美,彼岸却并没有花,也没有教主说的那些悠悠天国平等家园,彼岸只是一朵朵血雾,血雾的那头只有一张冷漠冰寒的脸。
黄邵眼神渐渐凝结,仰天倒下,一束嘲笑印刻在脸上,这该死的贼老天,到死也没能让我看见这大同的世界和那美艳的彼岸花!
鸟无翅不飞,蛇无头不行。
波才、黄邵既死,援军刘辟俯首就擒,在汉军的血腥屠杀下,东路黄巾最后的三万余人哪里还兴得起反抗的念头。
除了极少部分对汉廷有着深仇大恨的蛾贼尚在负隅顽抗之外,其余众人早已放下了手中刀枪,毕竟波才和黄邵及数千同伴的尸骸就横在自己眼前。
王黎淡淡的扫了一眼四周匍匐于地的蛾贼未再理会,径直向皇甫嵩走去,皇甫嵩半跪于地,头盔早已放在一边,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荡,虎目低垂,脸色落寞。
灵儿静静的躺在简易的担架上,身上的伤口已经完成简单的包扎,血早已止住,人却依然昏迷不醒。
“大帅!”
王黎单膝跪于地,双手抱拳过顶,声色黯然:“渠首波才与黄邵二人业已授首,请大帅定夺!”
“降者免死,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皇甫嵩点了点头,豁然站起虎目圆睁,脸上的忧伤一扫而空,落寞也深深藏于眼底,取而代之的仍是一脸的决然与果断杀伐。
“大帅!”
见皇甫嵩身形似是踉跄了一下,王黎急忙跨了过去,皇甫嵩打掉王黎伸过来的手,摆了摆手道:“适才傅燮、吉宏传来急报,二人已活捉蛾贼守军龚都攻下阳翟,想来我们也应该入城了。
传我将令,公伟、孟德各帅本部军马随本帅进城,其余步兵、长水及三河诸将士暂归德玉节制,打扫战场!”
“诺!”
以区区一射声营军司马就敢节制步兵、长水及三河诸校尉,这是典型的以下制上,众军却并无任何异议。
且不说阳翟城下孤军救援朱诸军,也不说黄巾营中深入险境力破井阑,更不说长社城下一把火烧断东路黄巾的勃勃野心,单说这阳翟城外以不足两千余人力抗黄巾三万大军,并刺杀波才、黄邵二贼于马下,致使威名赫赫的东路黄巾土崩瓦解,可谓战功卓著。
军中历来都是只讲拳头的地方,众人除了敬佩,还哪有什么异议呢?
众将抱拳领命,却见队伍中一人朝王黎看了过来,目含赞许而亲近,那人细眼长髯,双眼炯炯有神顾盼生姿。
王黎知道这便是千古枭雄曹操曹孟德了,只是如今灵儿生死未卜,还有麾下众伤员及两万余黄巾战俘待自己处理,也无心细谈,朝曹操拱手致了致意,便待离去。
却见一斥候飞奔至此,抱拳急报:“禀大帅,卢中郎将已兵下巨鹿,困张角于广宗。闻我军与蛾贼正处僵持之机,因此特遣三员将校领一千五百余人前来援救,如今已近阳翟城外!”
三员将校?刘关张到了?
……
打扫完战场安置好战俘,王黎、赵云等人率军押送战俘回到阳翟已是翌日清晨时分。
一道晨晖映照在阳翟巍巍的城墙上,城墙和城门依稀还残留着暗红的斑斑血迹和点点剑痕,城头上七零八落的旌旗和残破的守城器械仿佛还在提醒人们这里刚刚还经历过一场血战。
街面上安安静静的,既没有喧嚣嘈杂的市集,也没有来来往往的客商,只有一队队巡逻士兵敛容屏气不时从身畔飞马而过。
左中郎将皇甫嵩的帅旗高高的耸立在阳翟县司衙,两列带刀侍卫威严的肃立门口。
还未至大门,便听见皇甫嵩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左右两路大军力克波才、黄邵左路黄巾,收复阳翟,众位兄弟劳苦功高,本帅自当上书圣上按功酬劳。”
王黎、赵云等人急忙迈入司衙,见皇甫嵩高坐大堂,疾步上前禀告道:“末将暂节步兵、长水、三河诸将,射声军司马王黎率诸位将校参见大
帅!
启禀大帅,阳翟城下伏击一役最终战果如下:我射声营及河东两营将士以两千兵力伏击蛾贼三万败军,我军战死一千一百余人,重伤百八十人,轻伤三百余人。
蛾贼原计三万余人,除渠首波才、黄邵授首,共计斩杀五千三百余人,重伤四五百人,余者尽皆被俘。按大帅命令,已完成阳翟战场清理及战俘押送,特此缴令!”
皇甫嵩点了点头,示意王黎等人坐下,王黎顺势坐下趁机打量了一下大堂四周,只见朱和曹操分坐两侧,傅燮和吉宏列坐二人身后,三名大汉昂然站立于大堂之下。
为首那人七尺上下面如冠玉,双耳垂肩手长过膝,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其人身后站立着一红脸大汉,一身鹦哥绿袍,眉如卧蚕,眼似丹凤,身高九尺。最后一人倒与王黎身高仿佛,不过却比王黎魁梧了许多,燕颔虎须,须如钢针。
这就是刘关张了!
不待别人介绍,王黎已认出眼前三人,与后世电视剧中的形象倒是差别并不是太大。
不过,如今的王黎再已没有初临三国时看见名人的那般激动了,赵子龙是自己不打不相识的兄弟,一代枭雄曹孟德也在眼前,刘关张虽然在历史中籍籍声名,桃园结义更是成为后世义结金兰的榜样,可那毕竟也是以后,现在的刘关张不过一介白身,甚至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依然郁郁不得志。
王黎朝三人点了点头,就听皇甫嵩说道:“今东路黄巾虽破,但蛾贼势力依然庞大。卜己之于东郡,彭脱之于汝南,张曼成之于宛城,动则裹挟州府,夹带郡县,仍有十数万之众。
更有黄巾贼首张角、张宝、张梁依据广宗与卢中郎对峙,僵持不下。本帅忧心如不及时铲除蛾贼,迟将生变。
玄德,你等不辞辛劳昼夜驰援,嵩深感卢中郎及诸将士厚意。不过长社之围已解,阳翟也重归我大汉怀抱。而卢中郎兵困广宗,蛾贼渠首麾下兵将如潮,且如今东路黄巾溃败,纷纷逃往彼处者众,若是二者合一,贼势更加庞大。
玄德,本帅有意你等能够摩顶放踵星夜前往广宗,助我卢中郎一臂之力,可好?”
“固所愿不敢请耳!”刘备三人站到堂下,拱了拱手,“备昔年曾师事卢中郎,今我师久困广宗月余而不得下,备愿连夜北上助我师一臂之力!”
“好!”
皇甫嵩一拍案桌豁然起身,喝道:“既然如此,众将听令!
命:刘备火速率军北上驰援卢中郎;
命:长水诸将留守阳翟;
命:公伟、孟德、德玉、南容、昭伟及步兵、三河诸将休整一夜,明日随某南进汝南,一举拿下彭脱!”
“诺!”
第68章 金错刀
司衙后堂中,灵儿的甲胄已经脱下,静静的躺在床上,一袭洁白的留仙裙掩盖于被褥下,仿佛图画中的睡美人一般恬静婉约。只是清秀的脸庞并无半分血色,宛若夜里惨淡的月光。
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那是自己情趣相投的伙伴,还是自己未来的媳妇儿。
是的,那是自己未来的媳妇儿,虽说王黎在前世还仅仅只是一个初哥,可自从皇甫灵儿闯入自己的生活以来,王黎便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心直口快敢狠敢爱的丫头,脑子里也总是那张面若桃兮的盈盈笑脸。
可是,如今灵儿为救自己身负重伤,从昨日一直昏睡到现在也不见有半分苏醒的迹象,自己却束手无策,虽然行军疾医已说过灵儿旬日内暂无生命危险,可旬日以后呢?
旬日以后又怎生处理,难道自己要眼睁睁的看着灵儿看着自己的媳妇儿命归黄泉!
王黎心中一恸,半蹲床前,轻轻的捧起灵儿的手挨着脸颊,双眼微闭,颤声问道:“伯父,阳翟城中就没有有名的大夫吗?他们怎么说?”
“那些个庸医,除了开了一些吃不死人的温和药方然后告诉本帅灵儿伤及肺腑外,又有几多神医圣手?”
皇甫嵩听到王黎的询问,脸色蓦地黯然起来:“受伤到现在已过去整整十个时辰,阳翟城中有名的大夫全都来过,可惜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下药救治,本帅已经上书陛下,恳请太医院百里援救,也不知道陛下是否首肯,太医令又是否能够及时赶到?”
正说间,突然听得灵儿在床上一阵剧烈的咳嗽,紧接着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落在白色的被褥和留仙裙上。
点点斑斑,血如落红。
“灵儿!”
王黎与皇甫嵩大惊,急忙起身查看,只见灵儿双眼紧闭,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脸色越加惨白,却依然毫无意识,只是额头和身子烫得吓人,隔着巴掌的距离也能感受到灵儿散发出来的热度。
循声而来的军医,疾步上前查看了一番,向皇甫嵩摇了摇头,一句话让二人的心跌倒了谷底。
“大帅,小姐病情现在越发的严重,卑职已只能尽量的控制,但是,如果太医令五七日内还不能及时赶到这里的话,恐怕卑职也无能为力了!”
“特么的五七日这条路我都能走个来回了,为何你说太医令不能赶到?”王黎抬头注视着那军医问道。
军医瞧了瞧皇甫嵩,叹了口气说道:“当年太医令杨春之子因犯事正好撞在大帅手上,大帅不顾杨太医的请托硬是将那小子揍断了一条腿,如今我们有求与太医院,只怕太医院同仇敌忾不肯相助。哎,这都是天意啊!”
天意?这特么的就是一个笑话!难道没听过《魔童》中哪吒说过的话吗?去他个鸟的天意,我命由我,不由天!
王黎放下灵儿的被角,霍然起身说道:“伯父,黎昔日在邺城的时候结交一好友名唤樊阿,其师乃当代名医华佗。樊兄与华佗先生就隐居在魏郡蝴蝶谷,黎欲夤夜亲往魏郡
一趟,纵使不得华佗,也必然请动樊兄一行。”
“德玉,你说的可是那生死人肉白骨的华元化?”皇甫嵩看着静静的躺在榻上的灵儿,心中一阵阵的绞痛。
皇甫一族乃凉州安定郡名门世家,曾祖父皇甫棱度辽将军,祖父皇甫旗扶风都尉,父亲皇甫节雁门太守,叔父皇甫规同曾祖父一样也曾官至度辽将军,护羌校尉,死后更被朝廷追谥为大司农,如今自己也位居中郎将,皇甫一家可谓枝繁叶茂,风光至极。
可惜传至下一辈,整个皇甫世家十余人,也就长子皇甫坚寿和从子皇甫郦二人稍有出息,余者尽皆庸庸碌碌之辈不足一晒。
后来老妻三十四五岁的时候老蚌怀珠生下灵儿,灵儿虽为女儿身,可是一身灵气并不弱于寿儿与郦儿,自幼聪慧果敢,深得夫妻两个宠溺,也养成了一身巾帼不让须眉的行事风格,拳头上能立人,胳膊上能走马。可是如今的灵儿再不复往日的灵动,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日渐消瘦。也难怪皇甫嵩神色黯然,老泪纵横。
王黎揉了揉眼睛,郑重的点了点头:“伯父,正是此人!”
“德玉,此去魏郡足有四百余里,路途更甚京都,你可有把握在三五日内返回?”
“伯父,您可忘了那日宫中陛下曾亲赐黎一匹宝马?”王黎剑眉一扬,斩钉截铁道,“那‘绝影’虽说不能日行千里,一夜间六七百里也足够了。伯父尽管放心,黎此去纵使不眠不休必然也能带得樊兄而至!”
皇甫嵩点了点头,正待吩咐王黎几句,猛听得门外侍卫一声呵斥,一阵金戈骤响。
“什么人,胆敢窥伺大帅府?”
皇甫嵩和王黎二人大吃一惊并肩走出大堂,却见两列如狼似虎的侍卫尽已倒在地上。身上并无血迹,气息依旧平稳,只是躺在地上动惮不得。
这是什么?白展堂的葵花点穴手吗?
王黎眉头一皱双目疾扫,飞步跨上大街,远传人群来来往往并无异常。
忽然,一阵裙袂之声似从耳旁飘过,抬头向上看去,只见眼光所及之处一道人影在房顶上一掠而过,消失在亭阁瓦檐之间。
那消失的方向正是如今的大帅府阳翟县司衙。
不好,调虎离山,自己与皇甫伯父已经出了司衙,那人的目标是灵儿!王黎陡然一惊,人已如大鹏般倒掠而起窜入司衙只扑后堂。
刚入得后堂,就见幕帘一卷,迎面盖了过来。王黎一声冷哼,单脚在柱子上一蹬,中兴剑扬手出鞘,一道银色光华从手中卷出。“嗤”的一声,幕帘从中破开,王黎已落到后堂中。
只见灵儿榻前伫立着两人,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一人士子打扮,七尺上下年约三旬,剑眉微扬双眼狭长,头上并未束冠,仅仅使用一根细绳将长发束了几分,白衣黑发随风飘飘。另一人却是一袭黑衣黑袍,脸上和手上同样烟熏火燎过似的,只有上下两排牙齿仿佛编贝似得,紧紧站在士子身侧。
显然,
那黑人只是士子的一名昆仑奴。
士子见王黎迅速的破开幕帘,中兴剑直指自己,脸上并无一丝胆怯,反而诧异的看着王黎:“咦?阁下的面相好生怪异!”
“有何怪异之处?”
“阁下莫以为在下胡诌,量三停之长短,察面部之盈亏。双眸有神,天圆地阔,正可谓阴阳均衡,大富大贵之相。阁下的颔下之痣本带煞气直冲上停,去年必有一难,应为夭折之相!”
王黎闻言一愣,悄悄挪向灵儿的步伐慢上了几分。量三停察面部?这可是相学中的说法,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有见过猪跑吗?可别忘了,王黎前世的师傅同样也很是讲究道教玄学五门。
量三停之长短,察面部之盈亏!说的是面相分上中下三停,分别是额门、准头和地角三处。相面,相的就是三停和脸上丰满与否。煞气直冲额门,此乃夭折之相,说白了也就是短命之兆!
自己从后世穿越而来附身王黎身上,此事天知地知,我知他人不知,此人竟然能够看出王黎短命之相,只怕此人于面相一道还有些真本事,并非简单易于之辈。
不过眨眼的功夫,王黎已渐渐靠近灵儿,心中更是百转千回,手紧紧握住剑柄,只待那人若对灵儿有了半分的不良心思,就拔剑而上。
士子见王黎紧紧的注视着身后的灵儿,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态,笑道:“灵儿乃锋矢之力伤及肺腑,致使营卫失衡久睡不醒。寒气趁虚而入,累及肠胃必有淤血所出。看似严重,实则不过几剂草药罢了,王司马毋庸担忧!”
“阁下何人?竟然知道在下和灵儿,你又有何勾当?”
士子并不答话,反而朝王黎淡淡的笑了笑,又朝那昆仑奴颔了颔首。昆仑奴俯身抱起灵儿扛在肩上,大踏步就向身后跑去。
“逆贼,尔敢!”
王黎睚眦欲裂,一声怒喝,剑若游龙身似鹰隼扑向昆仑奴。
“当!”
一把长剑架住中兴剑,寒光四射,士子依旧笑盈盈的挡在自己身前。王黎冷哼一声,从袖中掉出一物件落在左手心,接着左手顺势一抡,物件已破空飞出如寒鸦啄向昆仑奴背心。
昆仑奴身后仿佛长了眼睛一般,脚下几个闪烁,竟躲开王黎的势在必得的袭击。
只听“当”的一声,那物件已击在门柱之上,掉在榻前。士子极目视之,原来那物件满身铜绿古拙稳重,虽不过两三寸长,却分为环柄和刀身两个部分,整个刀身已被打磨的锋利无比。
赫然是一枚先秦及西汉常用的刀币,金错刀!皇甫灵儿送给王黎的金错刀!
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
美人赠我金错刀,我用它来当飞镖!
王黎见那昆仑奴已然躲过一枚金错刀,长袖一抖,数枚金错刀掉入手中,正欲再度飞出,却觉手中一紧,只见皇甫嵩已站在身侧,重重的按住自己,脸上竟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任由那士子和黑衣人飘然远去。
第69章 道影
“伯父?”
瞧着王黎疑惑的表情,皇甫嵩摆了摆手笑道:“所谓关心则乱,老夫这几日真的是病急乱投医,竟然将此人忘的一干二净。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此人自己找上门来。否则灵儿只要是有个好歹,你说老夫岂不是要买块豆腐给撞死?”
刚刚我们还在说华佗和樊阿,怎么这么快就改变想法了?按伯父的意思,只要有此人出面灵儿就必然无忧,此人竟然可以和华佗或者樊阿相提并论,这个时期还有可媲美华佗的名医存在?
王黎心中一震,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个名字来,急忙问道:“伯父,此人莫不是南阳张机张仲景?”
“恩,正是张机!”
张机?王黎顿时如释重负,久阴的脸上终于呈现出晴朗之色,张机者,张仲景也。南阳郡涅阳县人氏,汉代著名医学家,与华佗、董奉三人并称“建安三神医”。
其任长沙太守之时,每逢初一十五,均大开衙们为四方百姓诊脉治病,因此又被人尊称为“张长沙”。当然,更值得称道的是,张机参照《汤液经法》、《素问》、《阴阳大论》等历代医学名著撰写了《伤寒杂病论》和《金匮要略》两本医学巨著,一举奠定了中医辨证论治原则,乃中医灵魂之所在。
当然,张机此时名声并不显赫,但王黎胸中装了多少这一时期的千古人物,又如何能够忘记这赫赫有名的医圣来?
只是,这张机两袖轻甩飘然出门的神态,飘逸而出尘,哪里就像是一代名医了,这分明就是一个寻山访涧的道士好吗。
王黎苦笑着看着皇甫嵩,皇甫嵩却好似已知道王黎心中所想一般,继续解释道:“那张仲景乃是灵儿的师叔,这点你毋庸置疑。至于他为什么不登门而入偏偏喜欢飞檐走壁,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但是,高人之所以称之为高人,其为人处事往往多有乖张孤僻之意,他既然如此行事自然有他的深意,我们有何须深究?”
“张机是灵儿的师叔?”
“是的,他就是灵儿的师叔。我皇甫世家世代均在军中,所用武技不外乎刚猛相济大开大合,可于万人军中搏杀,却不擅长江湖单打独斗。而灵儿剑术刚猛不足,阴柔有余,飘忽不定,皆是因为小的时候灵儿得遇其师尊之故。”
“那灵儿的师尊是谁?”难怪那小妮子身手很是不凡,出手间飘逸莫测,原来自己的身边居然还隐藏着一个高人,王黎点了点头嘿嘿一笑。
“说来也奇怪,灵儿拜师了十余年,老夫竟然也不认识灵儿的师尊。”
“啊?你都不认识?”
皇甫嵩点了点头,自嘲道:“是啊,老夫身处军中少与江湖中人打交道,与灵儿的师尊也只是远观过两三次,却并未直接打过交道。只是但观其言行,其师尊对灵儿要求虽是严厉却也即是溺爱,而老夫对灵儿本来也是放养,因而老夫倒也未加干预。这么多年来,倒是与灵儿这师叔有过几面之缘。”
你这哪里是放养啊,分明就是放羊好吗,比前世的那些佛系爸妈的心都大上数倍,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王黎暗自白了一眼,却听皇甫嵩接着说道,“走吧,阳翟已下,东路反贼告破,张角的蛾贼已如仓皇逃命的蚁鼠一样惶惶不可终日。如今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机,还是让我们去看看下一个征战之地吧!”
这皇甫嵩果然不愧是汉末第一名将,灵儿刚刚送走,就马上恢复了名将的风采,铁血冷厉!
王黎摇了摇头,跟随着皇甫嵩的脚步向正堂走去。
……
汝南郡西华县,先秦置县长平,西汉初年高祖刘邦更名西华。当然,此长平非彼长平,这里并没有战国七雄之中秦赵大军,也没有武安君白起一怒而坑杀的四十余万赵国士卒。
这里,只有皇甫嵩,只有朱,也只有西华城上的黄巾大将彭脱,以及双方麾下数万精壮的士兵。
唐朝著名边塞诗人王昌龄在《出塞》中曾写道:“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匣里没有金刀,但却有利剑,杀人的利剑。
铁甲点点寒光,利剑斑斑血痕。王黎轻轻的抚摸着中兴剑身上的点点血迹,暗叹一声挥剑入鞘,轻轻夹了夹胯下的绝影,迎着暮色缓步踱上小丘。
残阳渐褪,暮色深厚,一道道洁白的帐篷已搭了起来散落在西华城下,仿似荒原上的一颗颗明珠。
可惜,明珠虽美,荒原却显得更加悲壮凄凉。
余晖残照下的西华城下早已不复往日安宁,入眼之处尽是狼藉,漫漫的战场上已看不到有多少走动之人,数千具或躺、或卧、或坐的汉军和蛾贼遗骸遍布荒野之中。
人尚如此,马又岂能独安?一匹匹矫健的战马卧倒在地,身下血流如注哀鸣不已,但更多的战马已如无主野马般三五成群在荒原中奔跑、悲啸。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奔驰中的战马依然矫健,那黄巾的战旗却不再完整,数杆残缺的黄色大旗斜斜的插在前方,迎风而舞,簌簌抖动不停。
战旗,乃是军队凝聚力的象征,一方军魂所系,身可死,战旗却绝对不能倒下。
黄巾的土黄色大旗虽然还未倒下,却早已破烂不堪,无情的杀戮将战旗撕成一条条、一绺绺、一块块,仿佛原始人在林中来回穿越时身上挂的遮羞布一般。
紫褐色的血污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在巍巍的城墙下,在昏昏的残照中,显得那么的悲壮,那么的苍凉,正如那席卷天下的黄巾一样,才刚刚升上半空还未来得及普照大地便已近日暮。
离开阳翟已经两日,汉军继续挥师南进,先破黄巾于汝阳,再败彭脱于城下,如今东路黄巾已只剩下东郡卜己的两万余人以及眼下困守孤城的彭脱麾下。
望着远处斑驳的城墙,王黎满怀思绪的走进大帐,大帐中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案桌小枰文,也没有兄弟下属,赵云已带着赵虎等人已巡夜去了,大帐中空空荡荡只有自己只身一人。
也不知灵儿如今怎么样了?
王黎轻叹一口气,心里却遽然一惊,因为他又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呼吸。当然,这不是他的声
音,声音来自他的身后。
可是,身后就是大帐门口,除了门外的两名侍卫,又哪里来的其他人?
王黎右手悄悄的握在剑柄上,缓缓向后退了两步,看看将到大帐门口,陡然转身一剑劈下,如风雷般劈下。
这一剑,已凝聚了他的全部心血。这一剑,已抛除了以往的各种招式的转换,化繁为简。出剑时便已天涯咫尺,甚至,这一剑已经达到了他此刻的巅峰。
他的剑术虽然还不及赵云,但他相信自己的能力,这一剑下去就是赵云或者关羽、张飞在此也必然会全力以赴。
但,很明显的是让他失望了,这一剑下去,他并没有听到金戈之声,也没有听到寒剑入骨,他听到的只有一缕破空的风声,帐门随风轻轻飘动,他的身前空无一人,空空荡荡,就像刚进来时的大帐一般。
不,不对,大帐中并非空空荡荡,大帐中多了一样东西,一片拇指大小的灰褐色衣角静静的躺在前方,似道袍,也似短褐。
“是谁?在此装神弄鬼!”
王黎一声呵斥,掌中长剑在地上一弹,双脚顺势一蹬,双手大张跃至帐顶恍若蝙蝠一般倒挂在帐顶俯视着大帐,只见帐中银光一闪,光华即逝,一条鬼魅般的身影已破开大帐窜了出去。
待王黎跟出去,但见营中白帐绵绵篝火点点,数列士兵来回巡逻,却哪里还寻得到那人的身影?
回到帐中,捡起地上的衣角,在手中搓揉了几下,发现那不过是最寻常的灰色粗布,常常用于道袍或者短褐之上。这东西不止雒阳有,就是魏郡和阳翟等地只要有市集的地方都有。
这人究竟是谁?
是潜伏于村野山民中的高手还是隐居于桃花源中的道士?
王黎一无所知,只知道此人前来或许并无恶意,否则以其身手在王黎背后悄然一刀,王黎纵或能躲过,也必然负伤挂彩。
王黎轻轻将衣角递到鼻前,一缕淡淡的刺激异味飘进鼻中。心中猛地一震,这是火药的味道!硝石和硫磺的味道!
火药是在晋朝的炼丹师葛洪炼丹的时候发现的,硝石虽然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应用于民生,但是既有硝石又有硫磺则一定是炼丹术士才会有的。
那人显然并非什么村野山民,而是一名来自方外的道士!
道士?
怎么又是道士?
自己前世的师傅便是名正言顺的道教大师,而自己刚刚也才送走了一个飘逸出尘,医术卓绝的张机张仲景,如今又来一个莫名其妙的道士隐藏在帐中,甚至自己的对立面都还有一个当今天下赫赫有名的大贤良师。
这世界究竟怎么了?难道自己这辈子注定和道士有缘!
王黎背着双手来回踱着方步,百思不得其解,陡然听得营中“轰”的一声巨响,撕破了西华暮色的宁静,震耳欲聋,响遏行云,仿佛一道惊雷在西华城下炸开。
第70章 扣关
那是战鼓的声音!那是在西华黄巾面前亮亮大汉肌肉的时刻!
“众军集合!”
王黎抛开脑中的诸多念头定了定神,一声长啸,一个箭步飞了出去消失在大帐门前。
鼓止角停,两路汉军三万余人已在城下集结完毕。
枪剑如林,旌旗似火。梨花枪,双刃剑,马嘶狼嚎枪长剑短,身尖一点寒芒;飞羽旌,贪狼旗,人喧鹤鸣旌展旗扬,中央万道金星。城楼下,三万大军集结,按鱼鳞阵、偃月阵、鹤翼阵、锋矢阵排列;城头上,四万黄巾密布,分弓弩兵、长枪兵、滚石兵、掷油兵矗立。
端的是:骅骝赤兔聚四方,金刀寒剑旌旗扬。只待鼓角一声动,飞马持枪挑敌将。
“咚!咚!咚!”
三声鼓响,锋矢阵中飞出白马白衣的王德玉,直到城下一箭之地方才勒马停足,中兴剑直指城头高喝道:“城上的人听着,你等杀官造,奸杀掠夺,无恶不作,其罪行罄竹难书。按我大汉律法本该就地处死,以正效尤。然,中郎将一片仁心,怜你等事出有因,受张角妖言惑众,只要你等放下武器打开城门,过往一切既往不咎!”
“放你娘的春秋大屁!”
城头上,一名大汉越众而出,指着王黎大骂道:“朝廷**狗皇无能,高第门阀怙恶不悛,我天公将军破州据府开仓放粮,应运而生乃我众生之期待,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污蔑我堂堂黄巾义军天公将军?”
王黎一阵大笑,蓦地脸色一变喝道:“你说我算个什么东西?本司马乃大汉北校五军射声营军司马王黎!以本司马地位之尊需要污蔑张角吗?简直就是荒诞至极!
你等不听本司马所言,莫不是还在做着那当官娶妾的春秋大梦?开什么玩笑!那张角不过一落第秀才,只是仰仗着些许小聪明装神弄鬼,有何本事可改变这江山的颜色?
实话告诉你等,我大汉卢中郎将五月初已亲率我大汉精锐北校五营东上,先败张角于巨鹿再困贼酋于巨鹿,不日便可夺城而下。黄巾东路大军十余万众,日前已被我军悉数歼灭,波才黄邵归西,刘辟龚都入狱。
你等如今不过三四万人,才不及张角,兵不及波才,彭脱!难道你真以为仅凭这三丈高许的城墙就能抵挡我大汉的煌煌铁骑乎?”
话语刚落,城头一片哗然,众人心中惶惶。
波才黄邵兵败,甚至刘辟龚都被擒,众人虽是心惊肉跳却并不慌张,毕竟当日东路黄巾大败,多有溃兵逃亡于此,是以众人倒是早已知悉。
但张角兵困巨鹿的消息却如一道闪电击在众人心头,内心深处仿佛有十五个水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惶恐不安。
张角乃黄巾军之军魂,天下黎庶之领袖。
如今东路黄巾湮灭,天公将军又失陷巨鹿城中,我等又该如
何计较,何去何从?是与汉军一争高下还是立即出城投降?
一争高下吧,以波才黄邵之勇,东路黄巾十数万大军,尚且月余间便全部灭于敌手,我等又岂是对手?
出城投降吧,我等正是因为忍受不了狗皇帝和朝廷鹰犬剥削才起身反抗的,难道丢丢转转一阵我们又要再度回到以前的生活?
“狗贼竟敢妖言惑众,速速前来受死!”
众人议论纷纷,就连周遭的护卫眼神中也是一片茫然。彭脱却早已勃然大怒,怒喝一声弯弓搭箭,弓如满月箭似流星,一道寒光刺破虚空,向王黎飞去。
这一箭乃彭脱一时愤恨出手,力量之劲,速度之快,都已远超他平日水准。可他却也没有想过能够一箭射死王黎,毕竟王黎的晋身之路早已在太平教中挂了号。
他知道王黎起身邺城,单凭区区魏郡贼曹便一举颠覆了魏郡的太平道根基,他也知道王黎曾力扛波才黄邵黄巾军中两大勇士并剑斩二人,以他彭脱一己之力百步开外的一支正面之箭又怎可能要得了王黎的性命?
但是,他没有选择。
王黎的剑术纵固然超凡脱俗,他的舌头却更如利刃,适才一番口谈便直指众人内心,让城墙上的兄弟们心乱如麻,若是再任其继续说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要想振奋军心与城下汉军抗衡,他只得出手,也只能出手,哪怕这一箭已切断了自己的退路。
说时迟那时快,思忖间利箭已如闪电般直逼王黎额头,城墙上顿时响起众人的喝彩和欢呼声。
可惜,众人的吆喝声还未消散,就听得“当”的一声,利箭已然落地。原来王黎见那利箭袭来却并不躲闪,待利箭将将来到马前便一剑挥出正中箭头!
城头众人勃然变色,身后汉军齐齐呐喊,王黎却并不回马,只是轻磕马腿,又向前踱了两步,挥剑入鞘继续说道:“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虽是你等所故,却亦并非你等所愿,你等不过是希冀能够安居乐业而已。
我知道,你等都是家中的顶梁柱,或为人父母,或为人子女,或为人丈夫,哪个生来都不是杀家造反之人,哪个又不想守着几亩良田夫唱妇随、尽孝膝下?
如今,大帅给予你等这个机会,兵临西华只为首恶,胁从之罪尽皆赦免,你等还在等什么?莫非还要等我大汉铁骑挥军入城吗?后日午时,我大军再临城下,若还有未出城义从者,我将很期待你等与城墙共齑粉!”
可恶!
彭脱一掌拍在城墙上,碎石簌簌下落,可是依然并不解恨,如果说刚才王黎的说辞还只是动摇了军心,那么现在的这番言辞已经直击黄巾军的根基了。
麾下的男儿哪个不是来自于田间地垄,哪个又不希望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君不见,那城墙上人群中甚至已经隐约掠
过几屡不善的目光吗?
“来人,出城迎战!”
彭脱一声怒喝,抢过士兵手中的鼓槌咚的一声击在战鼓上,城门大开,一名勇士纵马直奔王黎。
那人名唤张勇,铁匠出生,力大无穷,曾是东路黄巾中赫赫有名的猛士,更兼曾拜得朝廷一将官为师,习得一身武艺,是以在彭脱军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战将。
张勇马势极快,眨眼之间就已到王黎身前,不足一二十步。
找死!王黎冷哂一声,右手勾住马缰双脚一磕,绝影长嘶一声四蹄翻飞,电闪雷鸣间已如一道月光般飘了过去。
“杀!杀!杀!”
兀的,后方大汉阵营中鼓声突然一震,两万余汉军高举金戈振臂高呼,声势浩大气冲霄汉。
“张勇受死!”
巨啸之中蓦地响起一道雷鸣,声到马到,马到剑到!
张勇来不及躲避,就见一朵白色的浪头从远处袭来,王黎单枪匹马杀到眼前,那速度恍若闪电,那声势犹如海啸。
浪花飘过,王黎一声怒喝,单手在马背上一按,整个人亦如大鹏展翅般腾在半空,一剑从上而下,钉在张勇背上。旋即绝影腾空,勒马回转,张勇血如江潮倒下马来,一只脚缠在战马背上,任马儿西突东奔,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张勇,乃是彭脱手下出类拔萃的猛将,在众人更是如家乡的大山一样需要仰望,可就是这样一个勇士,也不过区区一个照面就马下亡命魂归地府。
众人瞬时面如土色,战战兢兢,有的甚至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一不小心尖叫了出来。
“一个不行,就来一双,一双不行,就来两对!”彭脱牙眦欲裂气急怒喝,手中旗帜再次一摇,两名大汉毅然决然的看了西华城头一眼,齐齐上马飞奔出城。
“狗贼,胆敢欺我大汉无人否?”
又是一声长啸,大汉阵营中再度飞出一匹俊逸的战马,赵云冷笑一声,纵马上前弯弓搭箭,利箭离弦稍纵即逝,一道寒光擦着王黎身旁而过带起一屡尖啸,一人应声落马。
“兄长请稍息,且看赵云的手段!”与王黎二马相错,赵云反手将弓斜挂背上,低呼一声已纵马飞至剩下那人眼前,手中的亮银枪已缠向对方。
但见:赵云忿怒,亮银枪如龙,或离渊出海,或舞爪腾空;贼首生嗔,环首刀似虎,或踞山啸谷,或鹰击毛挚。赵云二人各逞武力刀剑相迎战成一团,远处只见尘雾滚滚,近身方听刀剑争鸣。
斗不过数合,只听得城头一片惊呼,一人已倒撞下马。赫然正是那彭脱麾下知名的大将,黄巾军中有姓的男儿!
可怜彭脱麾下的三员战将,不过片刻的功夫便黄巾阵中化厉鬼,西华城下丧黄泉!
第71章 西华城下铁甲冷,颍川春尽夜犹寒
这三人均是彭脱的心腹弟兄,从来战场上都是奋勇当先,只为早日打破这门阀士族的天下,靠一双拳脚征战天下,搏出个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只是令人痛惜的是,三人还未走出这豫州大地便魂归一处。
“啊!”
彭脱气得须发倒竖,青筋直冒,将披风一把扯下扔到地上,一拳砸在战鼓上,怒喝道:“来人啊,随本帅出城,本帅亲自为三个兄弟报仇雪恨!”
“渠帅,不可!”
身后一黑面虬髯、身材硕大的关西大汉一把按住彭脱,另一人则摇着白羽扇徐步走上前来,摇头晃脑的说道:“渠帅,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汉兵临城下张勇、王猛及徐狂三位旅帅战死,城中军心不稳,渠帅乃我军主帅,军中定海神针,怎么可以轻易涉险?”
“姓周的,你给老子放开!”
彭脱狠狠的瞪了大汉一眼,转向那白羽扇骂道:“徐茂才,你这狗日的昔年落魄江湖,若不是老子救下你和你那婆娘,你们早特么的变成乱葬岗上的尸骨了。
今天胆敢阻拦老子给兄弟报仇,你特么的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吗?如果给不出老子一个合理的理由,老子今天就生生活剥了你!”
彭脱张口一个老子闭口一个他娘的,恰如冬天里一桶冰水将徐茂才从头浇到脚,冷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特么的,你这酸不拉几的泼茂才老子今天要劈了你!”彭脱一把甩开那周姓大汉,狠狠踢了徐茂才一脚喝道。
呃,徐茂才一个激灵,掩藏住心中的点点恨意,眼神转了转,谄媚的看着彭脱说道:“渠帅,那大汉皇甫嵩旗下人才辈出,赵云、王黎等人杀人不见血,均有万夫不当之勇,更有那朱、曹操在一旁虎视眈眈,渠帅,你若出城可保敌得过那些虎狼之辈?”
我彭脱不过一些三脚猫功夫,如何敌得过这数人?只不过需要有人亲口说道出来,以蔽麾下将士耳目罢了,这徐茂才还真是一个妙人儿,果然不愧是读过几天书,懂得察言观色。
彭脱心中暗自思量,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怒气,言语间更是正气凌然:“波帅和黄帅都干不过他们,难道你还以为老子比他们两人厉害吗?但是,姓徐的,老子告诉你干不过也得干!
张勇、王猛和徐狂都是本帅帐下勇士,老子视之如手足兄弟,岂有手足伤了兄弟亡命,老子这当老大的还无动于衷的,你说,老子又如何给手下的弟兄们一个交代!”
见彭脱不再嚷着出城只是要一个交待,徐茂才哪里还不知道这头牛已被劝服,浑身肌肤都透着舒爽,仿佛三伏天服了一碗冰水一般:“渠帅!张勇等旅帅的仇不共戴天,岂能不报?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汉军兵临城下,我等切不可操之过急啊。
你是我西华的主心骨,本州义军所望,岂能像城下那群莽夫一般行单挑之事?大汉的高祖刘邦就曾经说过: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渠帅,如今之计我等应当坚守西华以待时机啊。”
彭脱怒气渐消,眼神中依旧透着浓浓的愤恨和不甘,半晌才说道:“那依你之见,这西华城下之围本帅当如何解救,这张勇等人的大仇又如何得报?”
徐茂才也不过只是半壶水,又如何懂得行军打仗之事,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道:“渠帅!西华城中粮草尚有一万石有余,足够我大军坚持半个月,汉军自阳翟而来,粮草不济,如何能撑得七八日,必然会由阳翟守军供给粮草。
而且,我看那大汉贼军中并无冲车、井阑等攻城器具,姓王的今日也说到两日后午时攻城,所以我猜想,汉贼在这一二日应暂无攻城的打算。
我们何不趁此时机解甲休士,以逸待劳?渠帅再另遣一偏军自东门而出,绕后山突袭阳翟守军的粮道。届时,汉军必然大乱,我军再倾城而出,皇甫嵩、王黎等人指日可擒!”
孙子曰: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
皇甫嵩、朱乃是大汉朝当世名将,而曹操、王黎等人也同样开始崭露头角,又怎会不将粮草、军心、地理等计算在内?
徐茂才足不出户便侃侃而谈,以为可以机关算计,其实也不过只是赵括之辈纸上谈兵罢了。
不过眼下也别无他法,彭脱点了点头,朝徐茂才喝道:“权且将你的狗头记在脖子上,今夜就由你亲率周仓营看守城池,若有半分过失,两罪并罚,定斩不饶!”
原来那周姓大汉便是关二爷左右哼哈二将中的周仓!
据《三国演
义》记载:周仓,字元福,关公部将,关西平陆人氏。原为黄巾张宝部将,张宝战死后与裴元绍率部啸聚山林。元绍下山偶遇赵云,为云一枪刺死,而仓则投效关公。
建安十六年,随关公镇守荆州。建安二十四年,关公水淹七军大败曹军,仓生擒庞德。建安二十五年,吕蒙白衣渡江,关公败走麦城为孙权所杀,仓闻之自刎而亡。
王黎这双蝴蝶翅膀扇动的风波已经越来越大,裴元绍如今还在邺城,周仓同样也并未出现在平陆,而是现身在豫州西华黄巾阵营中,成为了彭脱帐下一小小旅帅。
徐茂才与周仓二人齐齐拱手称诺,走到城头。
城下的汉军已悄然远去,城门下只有孤零零的三具尸体横躺于地,远处数千具白色的帐篷散落在荒野中,如数千头野狼在夜色中露出的狰狞的眼瞳。
……
大汉军营,皇甫嵩中军大帐。
皇甫嵩雄踞正中,虎目一睁扫视了一下大帐,但见朱、王黎居左,曹操、傅燮于右,赵云严正,吉宏肃穆,步兵长水两校尉,环抱腰刀威风凛凛,中军三河四军官,手执长剑英姿勃勃。
皇甫嵩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言道:“自我军出雒阳以来,先后转战长社、阳翟和西华,共歼敌八万,俘虏也足有三万余人,贼首波才黄邵授首,刘辟龚都就擒,全赖在座将校用命,三军奋勇,本帅甚是欣慰。
我军挟雷霆之势兵临西华城下,彭脱外无援军内无猛将,以一己之力困守孤城,光复西华指日可待。今日,德玉阵前劝降斩将,不但震慑住彭脱等刁顽之辈,同样也大大瓦解了守士兵气,王黎、赵云二人当记首功!”
“谢大帅!”
皇甫嵩赞许的朝二人看了一眼,接着说道:“自古道:大军未行粮草先行。傅燮、吉宏,我军一应粮草辎重均由阳翟送来,巡哨、护卫之责本帅就交给你等。
你等明日辰时便返回接应,沿途务必谨慎小心,保证我大军粮道通畅粮草辎重准时抵达,若有差池按军法处置!待后日午时,三军齐聚城下,一举攻克西华!”
“诺!”众人齐齐起身抱拳喝道。
“公伟,你可有补充?”皇甫嵩见朱似有疑虑,双手向下按了按示意众人坐下,问道。
“义真,今日德玉在阵前所述,若是西华蛾贼举城投降,当真既往不究?”
“公伟,军中岂有戏言?”皇甫嵩见朱眼中一丝疑惑,笑着摇了摇头,“当初在兵发西华之时,孟德与德玉皆曾私下谏言。嵩如今虽已有了决断,但同样心有疑虑,要不,我们还是一起听听孟德二人的高论!”
德玉也曾谏言?不愧是声名鹊起的少年郎,果敢多慧,仁义远志,吾道果然不孤也!
曹操起身抬头看了王黎一眼,点了点头,拱手说道:“大帅,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
昔日武安君郢都大破楚国,伊阙聚歼韩魏,长平一战更是坑杀赵卒四十余万有生力量,身经七十余战未尝一败。其人也勇也,其功也大也,然其人刚直不屈终究不敌秦王和文人的猜忌而自刎杜邮。
楚霸王巨鹿一战破章邯、王离先秦之骁将,阿房宫大火三日三夜不得灭。其气焰之烈,兵锋之盛,高祖也不得不暂避锋芒,然其人刚愎寡谋最终同样也只落个四面楚歌引颈乌江。
恕操冒昧,敢问二位大帅功可比武安君?勇可敌楚霸王?”
曹操之言有些放肆,毕竟高祖刘邦正是从秦朝和楚国争夺下来的这大汉天下,如今直提对手名讳典故不免对高祖有些大不敬,若是朝中那些迂腐之士或权阉听到,恐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不过众人皆是铁骨铮铮的军人,倒觉得此言不虚。
皇甫嵩、朱二人对视了一眼,眼中尽是苦笑:“我二人虽有微薄建树,又岂敢自比武安君和楚霸王?”
“自古杀俘不祥,史中典故不胜枚举。”曹操接着说道,“昔秦时君明臣贤,楚时兵强马壮,以此二人之功绩武勇尚且逃不开身死名裂。而今朝中权阉当道,张让、赵忠之辈蒙蔽圣聪,二位大帅皆乃正直果断之人,原本便不容于阉竖,因此以操之见,杀俘一事还请大帅仔细思量。”
朱欣赏的看着曹操,鼓掌说道:“不错,谋国谋身,孟德所言不虚。但孟德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昔秦项之际,天下大乱,民无定主,故招降赏附,以劝来耳。
今海内一统,惟黄巾造反;若容其降,无以劝善。使贼得利恣意劫掠,失利便投降:此长寇之志,终非良策也。更何况,以身报国此乃军人之夙愿也,又岂能因权阉之故
避重就轻!”
早听说朱刚愎自负,果然难以劝解。曹操脸色微微露出一丝不豫,转瞬即逝。
却听王黎一旁说道:“大帅此言非也!秦项之时,天下百姓心怀故国,高祖尚且收容;而我大汉前后两朝,几百年来更是包罗万象,大月氏、乌孙、龟兹等三十六国纷纷遣使觐拜,我等同样包容。
如今豫州、冀州等州虽有暴民生乱,然其终究乃我大汉子民。前朝六国,西域三十六地,他国异族,我朝均按礼待之,何故独区区容不下自己的子民?
《六韬》太公曰:君不肖,则国危而民乱;君贤圣,则国安而民治。祸福在君,不在天时。又曰: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不正,民起攻之。
此次黄巾叛乱,其声势虽大,然究其根源,非在普通黎庶,而在我朝中衮衮诸公也。若是君臣贤明海清河晏,这天下哪里还容的下一二叛贼?如今朝局糜烂大汉疲敝,二位大帅也皆是有志之士,自当以身作则在朝中刮起一阵清风,又怎能因黎庶之非而掩己之过失?
再者,这天下如沉疴难起,困病久已,若一味猛药急攻无异于烈火烹油,虽治得了病,只怕身子更比以前虚弱。
天下百姓如过江之鲫,岂能一味厮杀,又岂是杀得完的?大帅奉诏讨贼,黎以为自当一边平定叛乱,一边安抚百姓休养生息,方不失天下长久治安之策也。”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说的虽是有理有据,一番仁义之心尽显,可终究慈不掌兵,德玉难道不知道吗?
今日这局面一开,只怕日后乱贼反复频生啊!
朱心中不以为然,正待劝解几句,蓦地想起阳翟城下射声一营的救命之恩,罢了罢了,就当还德玉一个人情吧,以后真的再出了什么幺蛾子,就让我们几个老家伙再辛苦一翻扶持一下吧。
“义真,既然孟德与德玉如此说,那些俘虏你又作何打算?”朱思索片刻,朝皇甫嵩问道。
皇甫嵩捋了捋须,朝王黎示了示意,王黎点了点头,再度起身回道:“所憎者,有功必赏;所爱者,有罪必罚。平心正节,以法度禁邪伪。
这一概俘虏虽非首恶,但若无其助纣为孽,仅凭张角、波才、张曼成等人又岂能做得如此大事?因此黎以为,余贼死罪既免,活罪难逃。择其青壮充入伙夫、辎重队伍,其老弱病残官卖为奴为仆,不知大帅以为如何?”
将青壮年编入伙夫辎重部队,老弱病残卖给世家门阀,届时这些人手无兵器刀戈,既不用担心其再次串联谋反,又给他们留下一条活路,王黎的安排不可谓不周到也。
至于奴隶仆人的身份,虽说下贱却也总比丢了性命强上许多吧,更何况一饮一啄,若无其谋反又何来罪责呢?如今恕其罪保其命,还能再要求更多吗?
……
西华城下铁甲冷,颍川春尽夜犹寒。
虽然已入夏,但徐茂才站在西华城头,依然觉得颍川的这个夏天没有一丝温暖。
看着远处的帐篷和篝火,仿佛看到一列列透着杀气的铁骑和曜日的兵戈,想着今日城下王黎赵云阵斩三将,徐茂才就直打哆嗦,心底一片寒冷。
这城怕是守不住了,以东路黄巾之众,波才黄邵之勇尚且兵败阳翟身首异处,如今这三四万老弱病残士气尽丧之辈,又怎敌得过楼下滔滔的铁流?
可恨彭脱这厮妄图以区区西华一矮小的土城抵抗天兵,以三四万血肉之躯妄想抵抗大汉的赫赫铁骑。
更可恨的是那狗日的彭脱日下里谩骂折辱,短鞭长棍,竟将自己一介读书人的斯文和风骨当众剥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为了家中妻子和小儿能够活下去,如何受得了这般鸟气?
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这两年对彭脱一心一意的扶持,将这汝南的黄巾壮大到四五万人,当初的救命之恩早特么的回报了!
徐茂才远远的看着城下戒备森严的汉军大营,挣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疯狂:“元福,徐某日常待你如何?”
周仓摸了摸额头说道:“茂才说哪里的话?当初周某巡营误了时辰,如果不是茂才替我申辩,我坟头上恐怕草也齐腰了。”。
徐茂才点了点头,看着周仓憨厚忠直的笑容,心思如春天的野草一般窜了出来疯狂的生长着,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元福,徐某要你随我一起去做一件可能会掉脑袋的大事,干不干?”
我特么的现在干的不就是掉脑袋的事情吗!
周仓看着徐茂才,嘴角微微轻扬,怒喝一声:“干!”
第72章 穷途
“报!”
传令兵一声疾呼,惊醒了正伏案桌上奋笔疾书的皇甫嵩,皇甫嵩放下毛笔抬起头来:“何事禀报?”
“大帅!”传信兵手中捧着一张白绢和一支利箭,疾步从门口上前将白绢递给皇甫嵩说道,“射声营斥候巡至西华城下的时候,楼上有人向其射了一支箭,箭上绑了一张白绢,请大帅过目。”
皇甫嵩接过白绢摊开一目十行,哈哈一笑喝道:“哈哈,果然是暴雨将至有雨伞,瞌睡来了送枕头。传令全军,亥时三刻升帐,不得有误!”
一声牛角响起,朱、曹操、王黎等将士一身戎装鱼贯而入。
皇甫嵩早已手执长剑巍然立于帐中,见众将齐聚,开言道:“本帅原本待两日后辎重粮草齐至,再率军夺下西华。但上天怜见,今有彭脱部将徐璐、周仓率队来降,约为内应。今夜子时三刻,二人将打开西门,城头火把摇动为号!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所以本帅决定,今夜立即行事,明日辰时务必要看到我大汉的旌旗飘扬在西华上空!”
“诺!”众将齐声喝道。
皇甫嵩扫了众将一眼,朗声道:“令:着步兵营、长水营、越骑营,军衔枚马卸铃,子时三刻但见城头信号,火速夺下西门,不得有误!”
“诺!”
“令:骑都尉曹操部、中军傅燮部、屯骑营吉宏部,你等待步兵、长水、越骑三营控制城门后,火速入城围剿彭脱,切勿令其走脱!若是城门口发生任何变故,迅速驰援步兵三营共夺城门!”
“诺!”
“令:三河各营,与本帅及公伟执掌中军,随军入城!射声营王黎部,率本部军马城外埋伏,但有逃脱及四散的贼子,务必一一捉拿归案!”
“诺!”
平原上的夜晚万籁俱静,除了偶尔的几声蛙叫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四处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直到子时三刻,几束燃起的火把在西华城头来回摇动才惊醒了这沉睡的夜。
“行动!”
步兵校尉轻轻一招手,步兵、长水、越骑三营将士轻跨战马手执利器火速冲入城门,仿佛暗夜的精灵般,迅疾而无声。
……
火,带给人们温暖,也带给人们光明。
可是,彭脱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火带给他的却是无穷的灾难。也不知当初长社城下波才看见大火的时候,是否也如他此时的心情。
几支小小的火把,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微不足道,却彻底断送了自己雄心抱负,断送了西华四万男儿的性命。
看着麾下这三五千人,彭脱紧紧的伏在马背上心如血滴,张开大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任凭冷空气一股股的灌入肺中,一阵阵灼热的刺痛。
“渠帅!马蹄声已经听不见了,让弟兄们歇歇脚吧!”
扯起耳朵听了又听,发现身后一片宁静,彭脱这才无力地点了点头,一脚跨下马来,呆呆的坐在地上,一拳一拳的砸着草地,无尽的悔恨涌入脑中。
这场奇袭来的太突然了,就像春梦一般了无痕迹。可惜,这场梦却绝对不是春梦,而是一场令人可怖的噩梦!整整四万大军,一夜之间彻底成为大汉的阶下之囚!
这狗日的徐茂才!恩将仇报的小人!亏得老子如此信任你,将守城重任交付于你,若非你这亡八认贼作父引军入城,老子何至于此,麾下兄弟又何至于此!
还有那该死的王黎,老子上辈子是杀了你家老子还是偷了你家婆娘,一直对老子紧追不舍,害的老子差点没有跑断气!
咬牙切齿
的看着身后幽暗的树林,林中蓦地有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惊雷滚滚,彭脱不由打了个寒蝉,飞身上马,颤抖着大喝一声,“走!”便一马当先跑了出去。
也不知究竟跑了有多远,又跑到了什么地界,彭脱只知道足足跑了有三个时辰,从丑时跑到了辰时,天边的天都快亮了,胸腔也快炸了,脑袋一阵一阵的迷糊。彭脱才稍稍歇了口气,一把拉住身边的侍卫问道:“我头还在乎?”
“在!当然在!”
一声高亢清脆的声音从道路尽头传来:“只是不知道下一刻阁下是否还留得住?”
彭脱擦了擦眼睛,不可思议的瞧着道路尽头,一人一马,一剑一弓:“王黎?!”
“恭喜你,答对了!”
王黎讥诮的抿了抿嘴,一只利箭破空而来正中彭脱脖颈,血花肆意飞舞,意识渐渐消散。
这狗日的老天,老子终于不跑了!
……
彭脱终于不跑了,刘备却还飞奔在大道之上。
初次执掌军队给予了他无穷的力量,彭脱几个时辰就觉得已快累死,刘备跑了几天依然觉得意犹未尽。
刘备先祖乃汉武帝亲封涿鹿亭侯刘贞,因酎金失侯,从此家道中落,至其父刘弘之时,也仅举孝廉为县中一小吏。后弘早丧,刘备与母相依为命,贩履织席为生,家道贫困至斯。幸得叔父刘元起时常帮衬,才不至于流落江湖。
备从小素有大志,专好结交天下有志之士,也曾师事郑玄、卢植,与公孙瓒为友,却依旧江海漂泊,何曾独掌过一营兵马?眼下犹得一千五百军马,一路兵马粼粼,风行雷厉,方觉平生大志今日始见端倪,正踌躇满志意气风发间,又怎可能觉得疲惫?
这一日眼见便要进入广平郡地界,突然听得前方斥候来报:“报将军,不知何故,本部军马大帅卢中郎将为朝廷军马所擒,现正朝我军驶来!”
刘备大惊,和关羽张飞二人对望一眼,马鞭一扬高喝一声,三人飞驰而出。
只见一辆槛车停在路中,两旁士兵尽皆红衣银甲,手按腰刀,目光冷冽。槛车中高高的跪坐一人,长发散落面容憔悴,一袭灰白色囚衣各位的刺眼。
“恩师!”
刘备见之飞速跳下马来,连滚带爬的跑到槛车前,一手握住那扶在槛车栅栏上的双手,那手青筋直冒,只剩一层皮包骨。刘备顿时泪如雨下:“恩师,出了何事?何至于此?”
“是玄德啊?没事,我卢子干还能有什么事呢?”
“恩师!”
“好吧,我便与你说一说吧!”卢植抬起头双手轻轻理了理杂乱的头发,看着刘备满是求知的眼神,叹道,“我大军奉旨北上,先期克蛾贼于巨鹿,后日围张角于广宗,僵持月余急不能下。朝廷遣黄门左丰于军中视察,其人甚是贪鄙。其先是多次查我军中疏漏,见植始终毫无动静便直接开言索贿,结果被植唾面拒绝,从而引发了这一干风波罢了。”
刘备紧闻言眉毛倒竖:“恩师又何必替那些阉人遮掩?风波?这是风暴吧!如今这朝中用人多是任人唯亲,任人唯财亲疏分置,恩师零落至此想必也定是那左丰贼子索贿不成怀恨在心,一意诬陷恩师!”
卢植谐谑的看着刘备笑道:“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你又何必说出来呢?”
“恩师!”
卢植拍了拍刘备的手叹了口气,眼色中闪过一丝悲哀:“想我范阳卢氏一族公忠体国,何曾出过结交阉党之辈?且战场用兵,全赖将士用命三军奋勇,军中财物尽是三军将士所用,又岂可以军中钱物奉
承阉人?那左丰索贿不成,向陛下谗言进谏‘广宗贼易破耳。卢中郎固垒息军,以待天诛’。陛下不明,是以遣羽林军押植入京,减死罪一等(相当于无期徒刑)。
罢了罢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勿以物所累,物以己悲喜,老夫这次只不过就当是磨炼磨炼素养罢了。”
刘备紧紧的握住卢植的手,语出哽咽:“恩师但请宽心,切莫心灰意冷,恩师为国尽力,(xué)洞今古,心平体正,此去虽有波折,但朝中有志之士须臾不敢忘却,必然全力搭救。”
见卢植苦笑一声点了点头,刘备话锋一转接着说道:“阵前换帅此乃兵家大忌,如今恩师卸下北军之职,却不知道所替者又为何人?”
卢植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复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士兵,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新任北军中郎将乃是原河东太守,董卓是也!此人历来骄纵无亲,强忍寡义,有勇无谋,此去广宗必有一败。玄德,植不忍麾下男儿尽丧蛾贼之手,植与公伟素厚,你若不介意便兵投公伟罢。”
刘备正欲答话,见两旁士兵已涌了上来,一校尉上前朝卢植稽首道:“将军,此去雒阳山高水长,路途险阻,还请将军早些上路!”
卢植叹了口气与刘备拱手告别,却不想惊了旁边一黑虬大汉,那大汉怒形于色,扯过校尉一拳就挥了过去:“卢中郎克己奉公战功卓著又有古君子之风,朝廷不用,反而尽用你们这等污浊之辈,催什么催?且吃你张三爷一拳!”
“住手!”
卢植一声断喝,刘备急忙双手抱住张飞道:“校尉乃奉公行事何罪之有?恩师之事自有朝廷公论,岂容你在此造次?”
那校尉狠狠看了张飞一眼,转头与刘备拱了拱手,手一挥,众将士纷纷上前拥簇着卢植渐渐远去。
看着卢植远去的身影,刘备只觉潇潇风寒,一腔热血被这突如其来的冷雨浇湿了大半,正直之士或潜影匿迹或罢职入狱,就连自己的恩主卢子干这样的一代名臣,仅凭阉人几句无中生有的诬陷都能就地免职下狱,自己还要前去受那些小人的拿捏吗?
阳翟城下乃蛾贼波才之穷途,广宗城外却成就卢植之绝路,这山野和朝堂果然都不好混啊。
“兄长,如今卢中郎将免官去职,我等前往必无所依,莫若率兵南下投靠朱将军,或者北上涿郡重归故园,依附太守刘焉,你看可好!”
一声惊雷惊醒了沉思中的刘备,抬起头来只见云长一双凤目关切的注释着自己,刘备一惊回过神来,玉不琢不成器,我乃堂堂中山郡王之后,英雄之身,如今一点小小挫折就开始意气消沉,岂能实现平生之大志?
刹那间脸上阴霾尽去,刘备看着关张二人沉吟道:“人以群居物以类聚,恩师正直无私,朱中郎将既得恩师夸赞,想必也是刚直中正之士,我等若前往投之必得其重用。不过…”
“不过什么?”
刘备哂然一笑,眼神间闪过一丝笑意:“不过如今朝局糜烂,阉宦弄权,恩师既能被朝廷罢职,朱中郎将又岂能独善乎?
昔日张孟谈曰:前世之不忘,后事之师。如今你我兄弟三人手掌千军,又何须硬要将自己往那奸佞手下撞去?愚兄之意,莫若先引兵涿郡,观天下大势再做打算!你们以为如何?”
“好,我兄弟二人誓死追随兄长!”关羽、张飞二人望着刘备,坚定的点了点头。
三人并肩立于山谷中,任阳光沐浴清风徐拂,那阳光和清风仿佛一把万能的钥匙,吹散了心中的雾霾,掀开了三人的心扉。
第73章 谁道英雄是白身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刘备三人率领大军一路风餐露宿,日过野店山村,夜宿荒原古寺,只看日升日落,不计时日。
这日午时,大军已出广平,前方便是安平郡明月峡,兄弟三人正待挥兵歇脚,猛听得山后响起一阵急促的战鼓金戈声。
初时如琵琶遮面,转轴拔弦,轻拢厚捻;次时似疾雨天降,雨打荷塘,嘈嘈切切;约有片刻功夫,猛然声音一断,接着一声大鼓骤然炸响,仿佛雷公震怒,地裂山崩。数万壮汉齐声怒吼,几千铁骑刀枪共鸣。
“黄巾?!”
“董卓?!”
除了广宗的张角和董卓麾下的北路大军,这安平郡地界哪里还有其他兵马?哪里还有这么大的声势?
三人相视一眼神色渐渐凝重,听这声音怕不是有数万甚至十余万大军交锋?
三人急忙登上前方山丘远远望去,但见:
朱甲遍野,黄巾覆地。朱甲遍野似满山枫叶,密密麻麻;黄巾覆地如荒原秋菊,接踵摩肩。汉军穿朱甲,执长戈左刺右撩,刺撩间鬼哭狼嚎,黄巾纷纷倒地。蛾贼戴黄巾,持大刀竖砍横劈,砍劈处鸣嗷嘶叫,朱甲连连丧命。
十余万人在这山谷里、山腰间奋勇厮杀,或捉对搏杀,或三五成群围攻反杀,只杀得谷中血流成河,尸骸如山。
不过盏茶的功夫,汉军不敌蛾贼势大,渐渐往谷口败退。
“兄长,你看!”
刘备顺着关羽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只见远处谷底一员身形壮硕彪悍的汉将身背一壶箭,左右开弓,前方蛾贼纷纷中箭落马。
当然,箭再多,也不过一壶而已,人却如大海潮水一样汹涌,那汉将很快被数员贼将团团围住。
刀叉棍棒、斧钺钩叉十八般武器尽往周身飞来,在身前织成一张锐利的银网,触之不死既伤。汉将手中的三尖两刃刀舞得虎虎生风,左支右挡,难以得脱。
汉将身后乃是一列列洪流般的铁骑,桀骜凶悍。仿佛一支支锐利的箭矢在重重包围中左突右闯,每走几步,都会带走一大片的黄巾亡魂。
铁骑迅疾而勇猛,可惜,狭小的明月峡谷根本就不利于铁骑的施展。很快的,铁骑的洪流就被众多的蛾贼拦腰截断分割包围,好似断了线的纸鸢在风中飘摇。惨叫声,咆哮声,怒喝声,此起彼伏。
一名旗手举着一杆旌旗四方舞动,在人群中奋力的嘶吼着,挥舞着,旗帜上铁画银钩的绣着“中郎将董”四个大字,随风起舞,如一团彤云般飘在人群上空。
“嗤”,一支利箭携带着冰冷的杀气,闪着寒光破空而来,正中旗手面门。
旗手仰面摔于马下,巨大的旗杆狠狠的砸在地上,扬起漫天灰尘。旗手孤狼般嗷叫一声,忿怒的从地上挣扎起来,扶起旗杆紧紧抱在怀中,一口鲜血喷在旌旗上,斑斑血痕,点点殷红。
旗帜虽亦残破,依旧如云飘拂。
“呜呜呜!”
一阵鸣啸声布满峡谷的上空,又有十数道利箭拖着长长的尾巴呼啸而至,长虹贯日般飞向旗手,破胸而入破背而出,带起一股股血花雨点般洒在地面,宛若四月天林间的桃花雨,悲壮,凄美。
“董卓要败了!”
旗帜既倒,战机变化莫测瞬息万变,以主将之身而失陷于敌人围困之中军令如何通达?以瞬息百里的铁骑驰骋峡谷穿梭荆棘,弃铁骑之灵便机动而不用,以骑士之热血换取蛾贼之残躯焉得不败?
刘备站着巨石上,迎着山顶猎猎的寒风悠然长叹。可惜了,那如风的铁骑,可惜了,那不屈的旗手!
铁骑听不见刘备的叹息,旗手自然也听不见刘备的感慨,旗手只是紧紧的抱着那如血的旌旗仰天倒下,杆落旗落,旗帜飘飘扬扬覆盖在旗手的脸上。
“董卓已死!”
一声长啸传遍四方,众黄巾士兵手执刀剑齐声高喝,声若雷霆,直冲霄汉。
董卓当然还没有死,他只是被黄巾军团团的围在了阵中。
可是象征大汉北军的那面红色大旗已湮灭在蛾贼脚下,而前方的枪剑如林人山人海,阵外的汉军士兵又如何能够看到?
他们仅仅知道那人杀伐果决,曾带他们驰骋陇西镇守西羌,也曾带他们征战并州,取得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那人是他们的大帅!那人是他们胜利的精神所在!
可是现在,有人告诉他们那人死了!他们的精神所托就死在前方的敌军阵中,他们又将如何取得胜利?士兵们相互望着,眼神中再无必胜的信念,只有一片迷茫。
军心已乱!
军心大乱!
“咚咚咚!”
又是一阵惊天的鼓声响起,黄巾中军大阵突然向两侧分开,数百匹战马打着响鼻驰到阵前,数百名黄巾骑士**着上身越众而出。
阵前一人手按宝剑,头扎黄巾丝带,轻跨战马,长发散落黄袍飘飘,正是黄巾之主太平道渠首天公将军张角。
身侧一人高举一杆大黄旗,随风飘扬,上下翻卷,上书“替天行道”四个大字,矫若惊龙。
马长嘶,人肃穆,旗飞扬。
这是黄巾中军的虎狼骑士,这是天公将军的近卫兵!
张角可能不熟悉排兵布阵攻城拔寨,不擅长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但张角依然是那个张角,惊才绝艳的张角。
他利用左丰赶走了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卢植,他利用董卓的求功心切的心理在广宗城下连败董卓,逼其决战明月峡,他向世人展现了他一呼百应的赫赫名声,他也向汉廷隐藏了他手中的尖刀。
好钢一定要用在刀刃上!
攻打南和下曲阳的时候他将近卫兵死死的攥在手里,和卢植对阵的时候他依旧忍着痛,没有展露出半丝近卫兵的锋芒。
他深知他的起义太仓促,他也知道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发展和巩固自己的基业,所以他将他手中的尖刀隐匿于黄巾军中,他要用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他要用在决定胜负决定生死的时刻。
眼下就是这个时刻!
“汉皇似貔貅,高官如盗匪。天不行道久矣,今日我张角要龚行天罚替天行道,杀尽这天下狗贼,还天下万民一个明朗朗的晴天。兄弟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旌旗如云,杀声震天。
“杀!”张角一声高喝,承影宝剑猛的一挥,数百名虎狼骑士猛然一提缰绳金戈高举,从山坪之上一跃而下冲向汉军,勇若熊罴,势如猛虎,转瞬便至眼前。
汉军防线早已冲断,四分五裂。失去了身后兄弟及阵营的支持,勇猛的汉军在众多的黄巾军面前只能化成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那汉将见事不谐,奋力一刀将前方敌将劈于马下,拔马冲了出去,大声喝道:“鸣金,撤兵!”
“当当当!”
听着山间清脆的鼓钲齐鸣,看着溃不成军的汉军,刘备紧了紧手中的双股剑,扬眉喝道:“走吧,该我们上场了!”
“哈哈,不瞒兄长,小弟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张飞搓了搓手怪叫一声,转瞬错愕的看着刘备道,“兄长,临行前卢中郎不是说这董卓刻薄寡恩,我们为何还要救援此人?”
“三弟,那日我在皇甫中郎将帐中所见赵云、王黎二人皆不及弱冠,然二人援阳翟、烧长社、破波才黄邵于林间,战功赫赫,已官至司马、军候。
我们弟兄三人既已立志匡扶汉室却依然一介白身,我等再不奋起直追更待何时?更何况我们要援救的并非单单董卓一人,而是我大汉的兵将,我大汉朝的根基!”
刘备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二弟、三弟,如今董卓大军看是危急,但蛾贼所持者无非气势兵众耳,其战力装备、军事素养依旧弱于汉军。
此间乃山野峡谷地势崎岖,蛾贼又少战马,久逐之则势力越发衰竭。二弟、三弟,你二人各领五百军马伏于山间两侧,以逸待劳中道而击,愚兄再随后掩杀,蛾贼必败也!”
……
风正烈,戈犹寒。
迎着割面的寒风,听着身后不时发出的惨叫,董卓心里一片寒意,前一刻他还在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后一刻他已经一败涂地抱头鼠窜。
他从来未想过自己会败在蛾贼手中,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的狼狈。所以他早早的打发徐荣去了京城充作自己与张让、赵忠的信使。
他的身边只有牛辅、李、郭汜及段煨几名为数不多的骁将,冲阵闯营征战杀伐倒是不在话下,可让他们出谋划策、排兵布阵,又怎及得上徐荣三四分?若是徐荣在此,今日又如何会败?如何能败?
董卓心如滴血,那可是他的并州铁骑,打上了浓浓的个人印记的铁之骑兵,原本他还指望凭借这支队伍坐稳中郎将之位,力压皇甫嵩和朱二人成就大汉第一名将,再借势而上指点江山。
可惜,今日一败,他的骑兵已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他只能逃,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他还在,就还会有其余的、更多的并州铁骑、陇西铁骑甚至西凉铁骑,风已不再寒冷,他的心却再次热烈。
董卓使劲的抽着胯下的战马,前方就是广平郡曲周县了,只要跨过眼前这座山,在广平郡借的一二兵马,他就还能
够重振旗鼓,卷土重来东山再起!
他已看到了希望,希望就在山的那一边!
“轰!”
身后山谷中数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地面一阵剧烈的抖动,胯下战马一声哀鸣,不等董卓调整姿势,硕大的身躯已如石弹般抛出重重的率在地上。
特么的,这是老天要亡我吗!
董卓一声长叹急忙爬起来,却见牛辅、董越及段煨等人已扶剑站立身侧脸上露出诧异和振奋的眼色,急忙回头望去,只见来路上尘雾弥漫,泥沙俱下。
两侧山腰上喊杀声阵阵,旌旗隐约其间,由巨石横木混成的洪流从山腰滚滚而下,树木拦腰截断,灌丛为之齑粉。
势如万钧雷霆声动九天,力若百年风暴飞沙走石!
溃逃的汉军来不及躲避便被砸成肉饼,但更多的是汹涌而来的蛾贼追兵,一个个惨叫着在巨石、滚木下东躲西藏左避右闪。
可是,峡谷如弯月,道路似羊肠,既无千军腾挪闪转之地,也无万众纵横驰奔之所。转瞬间,上千人马便尽没于滔滔的洪流中。
“嗡!”
一声牛角长鸣,两侧山腰上蓦地冒出数以千计的汉军将士,旌旗飘飘,鳞甲森寒,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当先两员大将手按腰刀傲立群雄。
左军为首之人九尺上下,绿色鹦哥袍随风而动,一把青龙大刀矗立身侧,形似偃月,锋刃尽露,日头下点点寒光;右路领头大汉八尺有余,黑色长披风因势飞扬,一杆丈八蛇矛横执胸前,状若毒蛇,寒光乍现,人群中缕缕银辉。
见蛾贼气势渐殆军心震荡,那二人齐齐呐喊一声,骏马飞驰直扑山下,麾下将士堵在谷口,与蛾贼激战在一起。
那二人勇猛异常,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出手处刀刀见血矛矛夺命,不消片刻时间,便有十数名蛾贼将领被劈于马下,上万蛾贼前锋营竟逼得进退失据。
“此二人武艺用兵俱是卓越不凡,你等可知此乃何人?”
董卓抖了抖身上的灰尘,诧异的回顾左右将校,见牛辅等人默不作声,心里暗哼一声正待发飙。
又见山脚下再度闪出一彪人马,为首那人胯下一匹枣红马,手持一对双股剑,疾呼道:“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二弟,三弟,速夺旗杀将,备来也!”
三队人马似铁流般杀入黄巾阵中左突右奔,只见旌旗飘飘尘烟滚滚,千百男儿已堪堪抵住黄巾大军。
趁他病,要他命!
董卓毕竟乃用兵行家,当年征伐西羌专镇陇西并州,又岂是善与之辈!见蛾贼来势已尽,当下大喝一声:“西羌男儿,北校儿郎,汝的胯下之物可还在乎?且随我杀回去,以正我大汉男儿之名!”
数千铁骑与万余北军皆是军中好男儿,哪里忍得战阵落败亡命四方,闻声激荡手中金戈利刃一翻旋风般随董卓掩杀回去。
这一场激战从午时杀到酉时,只杀得张角大败亏输,连连败退,直退五十余里,一直退到广宗城下方才作罢,十万黄巾十停中已去三四停。
听着帐中嘈嘈切切的唉声叹气,看着天上孤零零的明月,张角亦觉得心中一样的凄冷孤寂,那些曾一起指点江山、四方传道的老兄弟马元义、波才等或车裂于市或战死疆场,自己身边再无一人能与自己促膝谈心、畅谈天下,走进自己的内心。
波才败亡东路黄巾覆灭,颍川的力量已鞭长莫及,自己只好动用朝中内线以左丰驱走卢植,只要再拿下董卓,冀州将再无制衡自己的力量,到时候重拾巨鹿,稳定民心军心,然后寻机南下广平、魏郡,西进常山、赵国,坐守冀州放眼并兖豫,大事依旧可成。
遗憾的是,眼看董卓覆灭在即,却不知又从哪里冒出的几个野汉子,几刀打断了本将的部署,掐灭了本将的野望!坐拥十万精兵却困守孤城,这黄巾的道路又在何方?
明月不解其中意,明月何曾照故人。张角望着孤月悠然长叹,一口鲜血喷在帐外,此非战之罪,实乃天欲忘我也!
……
张角赏月赏的吐血,刘备却趁着明月麾军疾行。
明月下的明月峡尸横遍野,阴风阵阵。刘备的心亦刮起一阵阴风,这董卓果然如恩师所述一般。兄弟三人舍身相救,却救起一只白眼狼,仅仅因为三人尚无官职在身,便前恭后倨另眼相看,言语中多是不耐,明月峡中的救命之恩和助战之力已全然忘记!看着不远处那顶白色的帐篷,刘备只觉得污了自己的双眼,心寒似水!
果真是:
明月峡中救千军,将军负恩令齿冷。
人情势利古今在,谁道英雄是白身?
第74章 张机,又见张机
东郡濮阳。
时至八月上旬,月落湖的荷花已经盛开,翠绿的枝蔓绿叶绵延湖面,朵朵粉红、洁白、淡黄的荷花仿似无数娇羞的少女轻托玉腮亭亭玉立,嫩蕊凝珠,清香扑鼻。成群的蛱蝶、蜻蜓舞动着翅膀相互嬉闹着穿梭其间。
东郡的蛾贼刚刚剿灭,城中的贵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来到濮阳的月落湖畔,欣赏着美丽的月落荷香。
虽是傍晚,湖中的花船却已点上盏盏灯笼,诸多的士子贵人、小姐侍女纷纷走出船舱拎着酒壶、花篮倚栏而立,望着湖中的花朵漫语轻笑。
一只渔船缓缓的从湖畔摇向湖心,渔女摇着浆哼着歌,看着船头的吹箫的男子心中颇是羡慕。
呜咽的箫声和着渔女清脆的歌喉在湖面上荡漾开来,恰如行云流水,琴箫和鸣,空灵而通透。
“铮铮铮!”
突的,远处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琴声,宛如高山上清泉叮咚清脆,又似深林中黄鹂轻鸣婉转,声音舒缓而优雅,随着湖面起伏的涟漪铮铮淙淙,如仙乐一般直达众人心灵。
曳杖来追柳外凉,画桥南畔倚胡床。月明船笛参差起,风定池莲自在香。
琴声如仙乐一般萦绕心头,王黎见猎心喜,长啸一声喝道:“绕梁三日,余音不绝,简直是琴国高手。请恕王某冒昧,不知尊驾可否移动玉趾,能让王某得以慕见尊颜!”
话音未了,一艘小船从柳荫深处飘出,一个黑衣黑袍的昆仑奴立在船尾摇橹而行。
那船虽小,不过丈余长,却被他摇得四平八稳,如离弦的利箭刺开湖面,驾波疾行。
船头上搁置着一张胡凳,上方端坐着一名少女,一袭红色曲裾深衣,金色丝边,紫红花纹,头上插着一支牡丹白玉钗,宛如画上走下来的仙女。
少女身前置放着一张案几,几上摆放了一张古朴生香的七弦琴,空灵的琴声便从那舞动的葱葱十指的缝隙间荡漾而来。
少女身后站着一名已过三旬的士子,那士子器宇轩昂,却身着一袭道袍,一根细绳轻轻系在发髻之上,白衣黑发,颇是不凡。
咦,是灵儿!
王黎从船头霍然站起,眼睛紧紧的锁住小船,中兴剑一声铮鸣似游龙席卷而出,人却如炮弹一般从小船上飞起,在湖面上轻点两下,掠过丈余长的湖面落入小船之中。
原来小船上的正是灵儿、张机及昆仑奴等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张机不是王黎的仇人,而是灵儿的师叔,灵儿的救命恩人。
但在王黎的眼中张机却是格外的可恶。上一次张机不打照面便从自己手中将灵儿夺走,让自己平白多了些焦虑,多了些忧心,又岂能不报之一二。
皇甫伯父还说这是高人风范?切,高人个屁!今日要不试试这名震千古的医界圣手的身手,震一震他,以后灵儿的家里还不成了他的后花园!
张机淡然的看着在眼中越来越清晰的剑头,仿佛王黎手中的中兴剑不过是一把烧火棍而已,竟似完全不放在心上。只到鼻尖已经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寒风,他才脚下一动,不等王黎变招,游鱼似的窜在了灵儿身后。
“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王司马,我与你非亲非故却也是灵儿的师叔,我们两次相见,你都横剑相向欲取贫道性命,这恐怕不为人子吧!”
哼,果然嬉皮笑脸,哪里有半分高人的风采,竟然还敢占我的便宜!
王黎冷哼一声脚下一蹬,手中一抖,数朵剑花在空中绽放,中兴剑已如灵蛇一般再度缠向张机。
“过了河便拆了桥,卸了磨便杀了驴,治了灵儿便忘记师叔。看来王司马是不大欢迎我在这里啦,哈哈,那我就把此地留给你们小两口吧!”
张机依旧并不接招,哈哈大笑一声,就地一把拉过灵儿,轻轻一推撞入王黎的怀中,接着在船尾上一踮,身轻如燕向后掠去,顺势在湖面上轻轻一点,一圈圈涟漪在湖面顺势荡开,人已悄然消失在柳荫之下。
美人入怀,岂能再干那种舞枪弄棒大煞风景的事情!
中兴剑归鞘,王黎看着怀中的丽人笑道:“你这师叔也太惫懒了些吧,初次见面便你夺走,给愚兄了一个下马威。第二次见面本想出其不意试试其身手,不接招便罢了,反而还口吐花花,怪罪愚兄气量狭小,这哪里是你师叔,这就是一祖宗吧!”
灵儿皱鼻一笑,脸上升起一朵红云,半湖的荷花顿时失色不少:“兄长,你还好意思说呢,那是灵儿的师叔,于灵儿如同父母一般,更对灵儿有救命之恩。你说这世上哪有像你这样的小辈,见面之后不鞠躬作揖,反而用天子之剑打招呼的!”
这算是一脉相传吗?
王黎哭笑不得,刮了刮灵儿的鼻头,摇了摇头问道:“你那师叔乃天下有名的良医,你现在的身体如何了,可还有碍?”
“你也知道我那师叔乃是天下名医,灵儿的这些许小伤又岂放在师叔的眼里?”灵儿伸了伸懒腰,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巾递给王黎接着说道,“这是师叔让灵儿转交于兄长你的。”
“他既然与愚兄打过照面,为什么还要让你转交?”
“不知道,或许是他也不知道你会来月落湖吧。”灵儿摇了摇头,突然调皮的笑道,“或许是他怕遇见你的时候你再给他一剑?”
王黎还能说些什么,苦笑一声,接过方巾轻轻的摊开。
只见那方巾不过尺许长宽,正中央的上方画着一只老鹰,振
动着矫健的双翼高高盘于云间,鹰嘴鹞目一览天下。
大地黄沙漫漫飞沙走石,一座古老的城门傲然伫立戈壁之上,古朴雄浑,沧桑之气扑面而来。列列商旅穿行其间,在斜阳的铺射下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
而方巾的右上方则赫然写着十四个大字:漫道黄沙车马远,罗匿行度玉关!
黄沙罗,这是什么玩意?王黎摸了摸下巴那茬刚刚冒出的胡须,疑惑的问道:“灵儿,你确定你这是你师叔给愚兄的?”
灵儿郑重的点了点头:“是的,师叔说天机不可告破,只让灵儿将这方巾亲手转交于你并告诉你小心佛陀,并无他话!”
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与那张机并无任何交集,如果说他不知道自己会来月落湖,这倒确实正常,可他为何又要送给自己一张莫名其妙的图,还要附带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这葫芦里又藏着什么药呢?
年年都见患者家属给医生送礼的,今日却也真是怪了,竟然还有医生给患者家属送礼的!
王黎将方巾折叠收好,望着张机远去的方向长叹一声。
这张机还是历史上的张机吗?
一身医术出神入化,两手武功登峰造极,时而一副酷酷的高人风范,时而一副找抽的惫懒形象,还有月前初见时那“去年必有一难”的断言,你特么的敢说这是名留青史的一代名医?
这分明就是嬉笑人间的济公和尚!
王黎百思不得其解,陡然听得岸上马蹄声声,一道声音透过柳荫的罅隙传到湖面上。
“校尉大人,末将有事禀报!”
校尉当然就是王黎。本月初,皇甫嵩再次率军击杀卜己、张伯及梁仲宁于仓亭,豫州除汝南郡赵弘(张曼成已为南阳太守秦颉所斩)外,颍川郡、陈郡等地蛾贼俱已悉平。
朝廷颁下恩旨,晋封皇甫嵩都乡侯,朱晋西乡侯,原射声校尉马日迁太尉。按着一个萝卜一个坑的说法,王黎自然也就占据了马日留下来的射声校尉一职,而射声军司马则由赵云接替。
王黎暂时放下心思循声望去,只见岸边数骑白马飞奔而来,当头一员关西大汉,黑面虬髯威风凛凛,赫然正是麾下白马义从新任队率周仓及赵虎等人。
白马义从联袂而来,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送我到岸边!”王黎眼色微冷,转头对着留在船头的昆仑奴说道。昆仑奴船桨猛地挥动,小船如箭一般飞向岸边。船还未停稳,就见赵虎等人靠近船前一脸的喜悦之色。
“大人,野子回来了!”
第75章 雒阳往事
野子就是赵野,他是在长社围城前夕就被王黎悄悄派回京城调查唐周死亡一事的,而赵野这一去便是近三个月不见音讯,如今突然回来,看来是此事有结果了!
当日出征之时,皇甫嵩提到唐周暴病狱中,王黎就一直心存疑虑。
汉灵帝因唐周对张角反戈一击,大喜之下亲口饶恕其罪,汉灵帝虽然一直以来并不靠谱,但毕竟金口玉言,又怎能干得来出尔反尔的事呢?
唐周暴病而亡?扯淡!他死亡的时间这么巧合了,巧合的就像人为安排出来的。大军刚刚准备征用其人,那边就已经暴病身亡了,你说这里面要是没有鬼,谁特么的信!
“走吧,好饭不怕晚,先回大营再说!”王黎扫了扫队伍中那张熟悉的影子颔了颔首,一行人慢慢的走进夜色中。
……
东郡,射声营大帐。
王黎、赵云和灵儿等人静静的看着赵野,与赵野一起回到了数月之前。
韶华回溯,时光倒流。
那一日,赵野、张严和李宽三人领了王黎的军令,悄悄的换上衣服,脱离大军,出长社,经阳翟,过阳城,沿着颖水北上,一路上风餐露宿快马加鞭,在第三日傍晚时分便悄然潜入雒阳。
雒阳依旧如往昔,斜晖映照,绿柳垂枝,厚重的城墙将前方豫州和冀州等地的硝烟远远的隔断,一片祥和。商人、小贩来回吆喝,熙熙攘攘,达官、贵人笑谈风声,倚翠偎红,搔首弄姿的怡红楼姑娘们依旧靠在栏杆上对着过往行人抛着媚眼。
三人依旧落脚在永和里的高升客栈,等安置完成已经是华灯将落之时。
赵野倚窗看着天空上一闪一闪的星星,迷离而又神秘,突然觉得雒阳城中仿佛就是一只巨大的怪兽,城门一张一闭之间浓雾重重,看不到它的真身。
“张严、李宽,你二人原本就是雒阳城中的地头蛇,京都巷道、衙们勾栏无一不比我熟。明日你二人分别前往河南尹府衙和监狱,一路上不可意气用事,务必小心谨慎。”赵野轻轻关上窗,把玩着手中的小刀,言语之中多了些凝重。
张严和李宽二人相视了一眼,神色已有些肃穆:“放心吧,头儿,这雒阳城的大街小巷、三教九流就没有我兄弟二人不熟悉的。倒是头儿,你对这雒阳城虽然不算是初来乍到,但是你一个人行吗?”
“你个臭小子,是个男人就不能说不行!”赵野一巴掌拍在张严的后脑笑了一声,正色道,“大人将如此隐秘之事托付于我等,我岂敢不小心谨慎,尽力而为?这高升客栈我
已下了三日定金,第三日申时我们依然在此汇合。”
二人点了点头,齐齐问道:“那头儿,今夜你去哪?”
赵野嘿嘿一笑推开客栈大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片刻从门外飘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夜我夜探唐记!”
是夜,明月初生,永和里翠云坊还依旧昏暗,远处看上去树木人影、楼阁坊市仍然影影绰绰,并不清晰。
赵野满面通红醉眼惺忪的从鹤云楼上缓缓下来,脚步踉跄,口中叨叨个不停,还不时的打着嗝,熏的店小二将头躲得远远的。
“怎么,你这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敢瞧不起老子的酒量?”赵野一把掰过小二的脑袋,靠在其肩膀上,指着对面的唐记瓜果肆说道,“老子不怕告诉你,老子还能到对面那家酒店再去喝上几壶!”
对面的酒店?对面只有一家唐记瓜果肆,还早特么的关门了,还敢说自己没醉!
小二心里讥笑一声,脸上却堆满笑容:“大爷,对面的是唐记瓜果肆,早就关门了!”
赵野一听顿时仿佛炸了毛的野狗一般直接扯着小二的脖子,怒气匆匆的喝骂道:“关门了?老子还没有去喝酒,你特么的怎么就敢把门给老子关了?”
“大爷,小的是这鹤云楼的小二,怎么敢去关对面瓜果肆的大门啊。”
小二将赵野扶直站稳,见赵野怒目圆,慌不迭的双手作揖解释:“大爷,小的哪有那本事啊。两个月前,那唐记瓜果肆摊上了通天的官司这才关门的!”
“呃?真不是你关的?”赵野打了个酒嗝,斜了小二一眼,接着说道,“好吧,就算不是你关的,但那唐记的酒娘呢,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信不信老子废了你?”
都说了那是瓜果肆,哪里来的酒娘啊!
小二急的欲哭无泪,额头直冒汗:“大爷,这…这酒娘,啊不,唐姑娘的行踪,小的委实不清楚啊…”
“哦,不清楚?那这个你清不清楚!”赵野手中拎着一袋铜钱在小二眼前晃了晃喝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老子,这袋钱就是…你的了,老子自去找那小妞喝酒,否则,老子让你一顿好看,瞧见老子的拳头没?砂钵大的拳头!”
袋子在眼前乒乒乓乓直响,铜钱和刀币清脆的摩擦声简直就像这世上最美妙的音符。
赵野张口老子闭口老子,还有一只钵大的拳头在眼前晃悠,小二竟似完全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一双眼珠死死的盯着那鼓鼓隆隆的袋子,吞了吞口水,颤声说道:“爷,你说这些都是我的?
!”
“瞧你那个德行,活该你受一辈子的穷!老子是有钱人,有钱人讲究那个什么言必行,诺必践,你特么的竟敢不放心,你是不是找死啊!”赵野一巴掌拍在小二的脑袋上,阴恻恻一笑, “快点告诉你老子,老子好去找那酒娘喝酒!”
又是酒娘?不过小二却没有再想着去纠正赵野的说法,这年头有钱的就是大爷!
小二小心翼翼的接过赵野手中的钱袋放到怀中,谄媚的说道:“是,是,大爷你放心,小的乃是这酒楼第一个能说会道的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爷,那唐姑娘兄长那个叫唐客的,四个月前摊上官司,说是他勾结蛾贼被府衙下了大狱。正月底的时候那唐姑娘才被放了出来,依旧住在对面。
同时,翠云坊周边也多了很多的朝廷密探和捕快,来回监视,只要有谈论唐记的,不管达官贵人、小贩走卒和江湖人士一律抓到府衙大狱。”
瞧着赵野怪眼一翻,小二生怕这位爷又突然翻脸,双手紧紧的按着胸前的钱袋子,凑到赵野身边低声说道:“后来,大概是三月底的时候吧,听说唐姑娘的兄长在狱中暴病而亡,唐姑娘回来后大哭一场。过了十来日便将这店关了,据说要扶那唐家兄长的灵柩回龟兹老家,入土为安。”
“得,早听说这家女郎体态婀娜蓝眼玉脂,颇有西域风情,光是想想就那个美啊。”赵野双眼放着光,嘴里嗫嚅着,“奶奶的,怎么还让老子扑了个空,看来今晚又只能去找那些庸脂俗粉了……”
就你这样,还想找唐姑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呸!
小二恭恭敬敬的将赵野送出门外,瞧着那位爷渐行渐远,呸的一口痰吐在那跌跌撞撞的影子上。
口中哼着小曲,踉踉跄跄的走过转角,赵野轻眯着双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坊中人影稀疏静静悄悄,除了鹤云楼尚有一两声猜拳声再无其他声响。
心思蓦地一动,眼中掠过一缕精光,一个箭步便潜入树影中,却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世人常说: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赵野那五大三粗的身躯实在和那小巧玲珑的兔子扯不上半点关系,反而更像是一只身手敏捷、行动灵活的猿猴。
这只猿猴身体微微一蹲脚下一蹬,猛地蹦起攀在树枝上,再借力一跃已跳上树枝,手脚并用攀爬到树巅隐藏于枝茂叶繁的树冠里,接着探出一个脑袋朝墙后张望片刻,一个弹射,顺势一滚,已安然的落在院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