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章 甩不掉
只要阻隔蛇虫鼠蚁的侵袭，并且采取过滤式呼吸面罩，再用火焰净化四周环境，就能阻断生化武器70%的传播渠道。
乌正霆中校一声令下，大批全副武装的乌鸦部队士兵挺身而出。
他们手持消毒粉末喷射器，朝阵地四周的丛林，喷出刺鼻的白雾，杀灭大量蚊蝇。
遇到灌木丛生和深不可测的泥淖，便直接用喷火器来对付，当然要先将四周的杂草和藤蔓砍伐掉，免得引发丛林大火。
进军速度一时间缓慢下来，但步步为营的好处是不会踏入陷阱，反正地球军已经四面合围，相信天人组织的残兵败将逃不出去。
就这样，很多隐藏在灌木深处的树汁还没来得及喷洒，就被火焰烤干。
还有一批毒液炸弹，虽然勉强被激活，但携带着毒液菌株的蚊蝇才刚刚飞起，就一头扎进呛人的浓雾里，纷纷栽倒下来。
即便能穿透火焰和烟雾，靠近地球军士兵，面对薄膜防护服，毒蚊亦是无计可施。
歌莉娅女士精心为数十万地球军准备的陷阱，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反而反噬到了天人组织自身。
虽然从下午三点开始，地球军一直固守防线，没有再前进半步，但胜利的天平已经彻底倒向进攻方一边，防守方连困兽犹斗都算不上，只是苟延残喘，等待着咽气而已。
“我们……走吧！”
丛林基地深处，得到地球军最新动向，特别是看到大批乌鸦部队士兵出现在最前线，歌莉娅女士知道大势已去。
她像是一瞬间苍老了二十岁，声音沙哑，面容枯槁，只能选择丢下苦心经营十数载的巢穴，断尾逃生。
“那就走吧，但我必须提醒你，我们蜥蜴族的勇士，绝不会接受毫无价值的牺牲，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呢！”
蜥蜴人史兰恨恨地说。
“当然，这件事绝对没有结束，我一定会卷土重来的。”
歌莉娅女士眯起眼睛，眼底放出仇恨的光芒。
两人对视一眼，默然无语，像是两只拔光了毛的斗鸡，带领精锐手下，垂头丧气地钻进一条隐秘隧道。
他们在迷宫般曲径通幽的隧道中默默穿行了半个小时，前面豁然开朗，是几块高大山岩围绕的隐谷。
除了这条隧道，这座山谷并没有通往外界的道路，山岩上又长满了丫丫叉叉的参天大树以及郁郁葱葱的灌木，相当于天然的迷彩伪装，即便无人机抵近侦察，也很难发现奥妙所在。
山谷内，乍一看空空如也，仔细观察却能发现，好几处斑斑驳驳都不太正常，像是……镜子里的倒影。
随着歌莉娅女士和蜥蜴人史兰走近，因为视角变化，才渐渐显露出那艘好似飞碟的反重力飞行器的真面目
这就是歌莉娅女士和蜥蜴人史兰最后的底牌，号称“隐蝶号”的隐形浮空飞行器。
丛林基地通往外界的隐秘道路，共有七条，其中六条陆路和一条水路。
刚才已经有不少非战斗人员和专家学者通过这些隐秘道路突围。
但他们不会知道，他们的突围，某种程度上也只是为了吸引地球军的注意力，是调虎离山之计。
真能突围当然很好，万一不幸被地球军拦截，至少能误导地球军的判断，让歌莉娅女士和蜥蜴人史兰等等丛林基地的最高层以及核心成员，都能搭乘“隐蝶号”逃出去。
歌莉娅女士和蜥蜴人史兰登上隐蝶号。
四周杂草和灌木一阵荡漾，空气中泛滥着潮水般的波纹，地面隆起一圈圈的同心圆，隐蝶号悄无声息地腾空而起，很快就彻底隐藏在虚空里，无论肉眼、雷达还是红外望远镜都无法侦测到。
“楚歌……”
站在隐蝶号的驾驶台前，看着大屏幕呈现出下方基地正在燃烧的残垣断壁，仍有无数毒液感染者在群魔乱舞，而外围地球军的防线却岿然不动，如同欣赏一场荒谬的滑稽戏。
想到仅仅几个小时之前，自己还在做着全歼进攻者的美梦，歌莉娅女士恍如隔世，觉得自己陷入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而楚歌便是噩梦中的怪物。
“等回到总部，一定要对这个该死的小子展开重点调查和攻略，我要亲自率领组织里的高手，把他再次抓回来，大卸八块，切片研究！”
歌莉娅女士咬牙切齿，愤恨难消。
隐蝶号紧贴着丛林上方的树梢，渐渐飞出数十万地球军的包围，将枪炮声和熊熊燃烧的火焰都抛在脑后，距离战场越来越远。
“呼”
歌莉娅女士这才一屁股瘫坐在座椅上，将面孔深埋在颤抖的双手里，百感交集地吐出一口浊气。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无论如何，她还活着，并且跳出了愚蠢的地球军的包围圈。
失败，算不了什么，和地球联盟这样的庞然大物对抗，只要不死就是胜利。
天人组织就像是传说中的九头蛇一样，可以被打败，却绝对不会被杀死，哈，哈哈！
歌莉娅女士的嘴角勾起一抹自欺欺人的弧度。
但很快，从隐蝶号外面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将她这点儿心理安慰都轰了个粉碎。
“怎么回事？”
歌莉娅女士跳了起来，这次是真的脸色大变，惊慌失措。
“我们被击中了！”
“这不可能，地球军没理由会发现我们！”
“是对空导弹吗，还是敌方攻击无人机，究竟怎么回事？”
“光学迷彩和隐形系统的稳固性都在飞快降低，我们很快就保持不了100%的隐形状态了！”
驾驶舱里一片混乱。
所有人都在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
疯狂闪烁的屏幕上，代表着隐形性能的参数，呈断崖式暴跌，就像濒死者的心跳。
这时候，又是第二声巨响，紧接着是第三声。
隐蝶号真像是被导弹击中，疯狂震动和颠簸起来，原本隐形的外壳上冒出了浓烈的黑烟，如同在身后拖曳着一根熊熊燃烧的尾巴，在黄昏时分火烧火燎的天幕之下，显得格外刺眼，几十公里之外都能看到。
“究竟哪里来的导弹，为什么不启动密集阵防御体系，改造‘隐蝶号’的机械师不是吹嘘，拥有密集阵和力场护盾双重防御的隐形浮空碟，绝不会被对空导弹击中的吗？”
歌莉娅女士脸色铁青，咆哮如雷。
“歌莉娅女士，我们，我们的确没有被导弹击中。”
负责控制防御体系的操作员可怜巴巴道，“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丛林中有导弹射过来，是，是隐蝶号的外壳本身，发生了近距离的爆炸。”
“怎么可能？”
歌莉娅女士怒极反笑，“难道你要告诉我，这么猛烈的爆炸，是机械故障吗？”
“我们正在检查，正在启动外部监控探头，拍摄爆炸处的图像，啊，有图像了！”
操作员急忙将外部图像数据，转接到大屏幕上。
歌莉娅女士，蜥蜴人史兰和丛林基地中最精锐的高手们，全都瞪大眼睛看着屏幕中央。
只见熊熊烈焰和滚滚浓烟深处，影影绰绰浮现出了一团模糊的……人形？
这团黑黢黢的人形，不知用什么方法，攀附在隐蝶号的外壳上，刚才歌莉娅女士等人心急火燎地逃跑，竟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胸前和背后捆绑着鼓鼓囊囊的两个行军背囊，里面装满了从武器库里搜刮来的手雷，燃烧弹，震撼弹，电磁干扰弹还有信号弹之类的东西，正利用磁性吸附装置或者干脆用黏胶，将这些乱七八糟的炸弹，统统甩到隐蝶号的外壳上。
轰！轰轰轰轰！
隐蝶号的外壳上再次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虽然这艘从史前遗迹里挖掘出来的太古神兵外壳坚硬如铁，足以抵御普通炸弹的袭击。
但光学迷彩和隐形系统却抵挡不住三番两次的爆炸，以及火焰的舔舐。
隐蝶号渐渐从虚空中浮出水面，露出被炸得斑斑驳驳的外壳。
这个攀附在隐蝶号外壳上的家伙，也暴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真面目。
“楚歌！楚歌！楚歌！”
驾驶舱内，歌莉娅女士像是情窦初开却被渣男欺骗还一脚踹开的无知少女那样尖叫起来。
第九百零一章 紧急迫降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谁能告诉我，究竟为什么，楚歌会在这里！”
歌莉娅女士的目光化作杀人的利刃，恨不得穿透隐蝶号的外壳，在楚歌身上戳出一万个血窟窿。
同时，她也一万个想不通，隐蝶号的藏匿处是高度机密，为了防止被地球军发现，从始至终都处在隐形和无线电静默的状态，和外界的数据交互也彻底切断。
所以，楚歌怎么可能精确探知隐蝶号的坐标，并且鬼鬼祟祟地攀附到隐蝶号的外壳上？
难道他是尾随自己一行人，穿过隐秘的隧道，才找到隐蝶号？
这不可能，自己一行人里不但有天人组织的一流高手，还有大批擅长藏形匿迹的蜥蜴人，没人能在蜥蜴人的眼皮子底下，潜行这么长时间却不被发现，绝对没有！
除非楚歌捷足先登，在他们还没钻进隐秘隧道之前，就已经找到隐蝶号。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歌莉娅女士快要发疯。
她不顾一切催动恐怖的“虚空之手”。
手背和小臂上的刺青再度滚烫起来，像是岩浆，将她的整条手臂全都融化，送入另一个次元。
随后，歌莉娅女士的手掌，突兀出现在了隐蝶号的外壳上。
就在“虚空之手”出现的刹那，楚歌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怪叫一声，整个人蜷缩成一颗球，“滴溜溜”顺着隐蝶号外壳的倾斜角度滚了下去，险之又险躲过歌莉娅女士的攻击。
虚空之手并没有直接出现在他的五脏六腑之内，却是出现在他的鼻尖前面。
楚歌向后翻滚，顺势一刀削出。
纳米刃瞬间幻化出两米长的刀芒，险些没把突兀出现的“虚空之手”直接剁下来。
歌莉娅女士急忙收手。
看着重新凝聚在右臂上的“虚空之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出现一道鲜明的血痕，那是被刀锋斩中的痕迹。
差一点，她至少要损失两到三根手指。
该死，通过监控探头，在剧烈震动的隐蝶号外壳上锁定一个感知敏锐到极点的家伙，毕竟太困难了。
歌莉娅女士目光阴郁，咬牙切齿，却对楚歌无计可施。
而楚歌像是看穿了“虚空之手”的弱点，需要目标处在静止状态，且需要极长的锁定时间。
他像是一头躁动的马猴，上蹿下跳，猿臂轻舒，将更多乱七八糟的炸弹，一股脑儿丢了出去。
轰！轰轰轰轰轰！
一道道沉闷的爆炸声，像是直接轰击在歌莉娅女士、蜥蜴人史兰和诸多悍匪凶徒的耳膜、胸口以及心脏上，令他们郁闷得想要吐血。
隐蝶号并非刀枪不入，这么近距离的爆炸持续下去，总能把外壳炸得稀巴烂，甚至损害最关键的反重力推进器。
爆炸还损坏了遍布在外壳上的多个监控探头，剩下完好无损的感知器，也被烈焰和黑烟遮蔽，屏幕上的几十幅画面，一幅接一幅陷入黑暗。
他们即将彻底失去对楚歌的监控。
“告诉我，难道我们就对这个该死的小贼没有丝毫办法吗？”
歌莉娅女士瞪着隐蝶号操作员的眼珠，几乎要被愤怒的血丝膨胀成原本的两倍大小。
“我们，我们正在想办法！”
隐蝶号操作员满头大汗，无力地分辨着，“隐蝶号是我们从史前遗迹中挖掘出来的太古神兵，在它身上蕴藏着太多奥秘，是当今地球人的科技还无法解析的，眼下我们最多只能激活它30%的功能，能令它在绝对隐蔽的状态下，反重力飞行。
“但是，攀附到外壳上的入侵者，这，我们改造隐蝶号的时候，从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啊！”
没错，谁能想到，如此荒谬的梦魇，就在天人组织的悍匪们面前降临？
而导演这场噩梦的人，却是他们几天前还不屑一顾，亲手创造出来的怪物？
轰！轰轰轰轰轰！
这次爆炸特别猛烈。
机舱内的悍匪都觉得，自己正蜷缩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之上，被卷入一个铺天盖地的巨型漩涡。
即便他们能精确操控周身每一束肌肉和每一根骨头，像钉子一样稳稳扎在地板上。
却无法阻止鲜血统统汇聚到心脏里，脸色变得比死人还要苍白。
楚歌炸穿了隐蝶号的外壳。
炸弹在隐蝶号的内部机械结构，说不清是引擎还是燃料输送管线里引发了连锁反应。
隐蝶号的隐形性能参数疯狂暴跌，在短短数秒内急剧降低至“零”。
隐蝶号再也无法隐形，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滋滋”干扰声，如圆盘般的巨型反重力飞行器，在半空中浮现出了乌烟瘴气的丑陋身形。
它就像是一只烧糊了的大螃蟹。
还在“呼呼”冒着浓烟，烟雾升腾，隔着几十里都能清晰看到。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受到内部爆炸的影响，隐蝶号的反重力推进器也出现了故障。
这台数百吨级的庞然大物，渐渐向左倾斜，恰似平放的盘子变成了竖立，翻转了足足九十度。
船舱里自然是东倒西歪，你推我撞，一片狼藉。
它的飞行轨迹也变成一条十分勉强的抛物线，支离破碎的反重力推进器再也支撑不住数百吨的重量了，不可遏制地朝地面俯冲。
就算反重力推进器完好无损，歌莉娅女士也不敢再让隐蝶号在半空中飞行了。
隐蔽性是天人组织这样的超级犯罪集团的生死线。
这里虽然已经脱离了地球军的包围圈，但仍在地球联盟控制的空域，到处都是雷达和无人机，分分钟都能呼叫导弹和超音速战斗机的支援。
倘若失去隐形能力之后，还敢大摇大摆在半空中瞎晃悠，用不了半个小时，隐蝶号就被会地球军打下来的！
“迫降！准备迫降！”
歌莉娅女士再度尖叫。
在她尖叫之前，隐蝶号的外壳边缘，已经擦到了下方的树梢。
这台来自史前遗迹的先进飞行器，此刻却变成了原始人打磨的巨大石头磨盘，在丛林里横冲直撞，一路火星夹杂着闪电。
在淤泥和腐殖质里拖出了七八公里长，好几米深的擦痕，不知撞倒了多少参天大树，才算勉强消解到强劲的冲击力。
隐蝶号终于在一处松软的泥淖中停了下来。
幸好外壳足够坚固，隐蝶号并没有支离破碎。
但一边弹跳一边旋转，像是滚筒洗衣机般足足旋转了上万圈，即便绝大部分乘客都是训练有素的强者，悍不畏死的凶徒，也无法阻挡天旋地转的本能，如潮汐般在他们的两个太阳穴之间来回撞击。
“哇！”
不知谁起的头，所有悍匪全都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大口呕吐起来。
就连体质特殊的蜥蜴人都受不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必须依靠尾巴才能支撑。
“哗啦！”
隐蝶号的舱门散了架，直接从外壳上崩落。
这具史前浮空器彻底瘫痪，黑黢黢的屏幕和“嗤嗤”喷射着火星的控制台都表明，它已经被楚歌蹂躏地精疲力竭，再禁不起任何折腾。
歌莉娅女士和蜥蜴人史兰踉踉跄跄地爬出隐蝶号。
坚固的地面像是波涛起伏的海面，他们的双腿都像是煮过头的面条。
两人的大脑仍旧在头盖骨里高速旋转和撞击，目光散乱，不知所措。
忽然，他们的眼神同时定住，聚焦到了不远处的一片泥淖里。
只见黑黢黢的腐殖质里面，楚歌也像他们一样跪在泥浆中，双掌撑地，大声呕吐。
看样子，他竟然一直死扒着隐蝶号的外壳不放，才免于被甩飞出去的惨剧。
然而，他在外壳上承受的离心力，却比机舱内部更强数倍，饶是再怎么天赋异禀，大脑和五脏六腑，都该甩成豆腐渣了吧？
果然，见到歌莉娅女士和蜥蜴人史兰出现，楚歌挣扎着想要逃跑。
但还没跑出两步，就歪歪扭扭一头栽倒在泥淖中，只剩屁股高高撅起，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抓住他！”
歌莉娅女士双眼喷火，兴奋得嗓音都高了八度。
第九百零二章 狰狞面目
楚歌拔腿就跑。
可惜他仍处于严重脑震荡的后遗症纠缠中，跑起来七扭八歪，滑稽极了，没跑两步就再次摔了个狗吃屎，屁股崛起，还一晃一晃，一副“我很好抓，快来抓我”的意思。
歌莉娅女士和蜥蜴人史兰，当然不会和他客气。
可惜他们的手下和楚歌是难兄难弟，大家都在疯狂旋转的隐蝶号里转了成百上千圈，大脑和五脏六腑都严重震荡，这会儿隐蝶号是不转了，但他们视界中的天地，却变成了一个个巨大的漩涡。
逃的是踉踉跄跄逃，追的也是跌跌撞撞追，尽管瞪大眼睛，还是要像盲人一样伸手乱摸，才能勉强保持平衡。
即便如此，每跑出三五步，还是会天旋地转地跌倒在地，干呕半天，连苦胆都快呕出来，仍旧爬不起来。
就这样十分滑稽和别扭地你追我他，歌莉娅女士手下的精兵强将渐渐被楚歌吸引到了丛林深处，距离隐蝶号越来越远。
这里林密坑深，危机四伏，到处是蛇虫鼠蚁和迷雾瘴气，厚厚的腐殖质下面随时隐藏着吃人不吐骨头的沼泽。
即便身为丛林猎杀专家的蜥蜴人，想要在这么复杂的环境中抓住一名逃亡者，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好在楚歌并没有隐藏他的踪迹，除了穿越密林的“悉悉索索”声之外，还有断断续续传来的呕吐，不远不近地吊着追击者。
又追赶了半个小时，他们失去了楚歌的踪迹。
不知道这家伙是跑远了，还是陷入腐殖质底下的沼泽里，活活淹死了。
蜥蜴人史兰有些犹豫。
“我们距离隐蝶号太远，在这里纠缠的时间也太长了。”
他对歌莉娅女士道，“要知道我们逃离地球军的包围圈并不远，而且隐蝶号在半空中的一连串爆炸和冒烟，还有最后时刻失去了隐形能力，也很容易被无人机、望远镜和雷达观测到，说不定地球军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正往这里一路搜索过来。
“我们不应该被仇恨蒙蔽双眼，和区区一个无名小卒纠缠太久，还是尽快回到隐蝶号去，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无名小卒？直到此刻，你仍旧认为楚歌是一个无名小卒吗！”
歌莉娅女士眼底的血丝像是烙印在上面，看样子三天三夜都消退不了，她的表情愤怒，声音却冰冷至极，“区区一个无名小卒，怎么可能发现‘毒液炸弹’的秘密，又怎么可能找到‘隐蝶号’的存在？
“他的触手一定渗透到了我们天人组织的情报网络核心，除了‘毒液炸弹’和‘隐蝶号’之外，天知道他还掌握多少绝密情报！
“一次失败算不了什么，但如果让这个‘无名小卒’活着离开这里，我们就不可能取得哪怕一星半点成功了！”
蜥蜴人史兰歪着脑袋琢磨了半天。
不得不承认歌莉娅女士是对的。
“没错，我们必须抓住他，拷问出他从哪里知道‘毒液炸弹’还有‘隐蝶号’的秘密。”他吐着舌头道。
“隐蝶号那边不用担心，我已经让留在那里的人将尽可能多的物资都拆卸和搬运下来，实在无法带走，就全都破坏掉，不能留给地球军一星半点的秘密。”
歌莉娅女士道，“三个小时之内，我们一定会抓住这个该死的‘无名小卒’，赶回隐蝶号，时间是没问题的地球军正在围攻我们的基地，那里留下的战利品足够他们兴奋一阵子，不会这么快注意到这里。”
“三个小时，明白。”
蜥蜴人史兰甩了甩尾巴，树梢上、灌木里、丛林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之声，几十名蜥蜴族最精锐的刺客，嗅着楚歌的味道，继续展开密不透风的搜索。
同一时间。
隐蝶号的紧急迫降地点。
没有参与追杀的士兵们，终于渐渐从眩晕中恢复过来。
按照歌莉娅女士的指示，他们从隐蝶号里搬运出了大量丛林求生的物资，特别是从货仓里推出几辆轻型丛林越野车没有物资和装备，想要逃出浩瀚如海的原始雨林，纯粹是痴人说梦。
悍匪们的士气十分低落，因而也变得更加危险，所有人身上都萦绕着一股“别来惹我”的气息，一个个闷头做自己的事。
这时候，李心莲博士和琥珀也跨出隐蝶号。
有些奇怪的，虽然琥珀的双手仍旧被反绑在身后，一副鼻青脸肿，衣衫褴褛的模样，李心莲博士却重获自由，甚至还披着一件天人组织的战斗服。
琥珀满脸茫然，眼神中透露着困惑和悲哀。
李心莲博士却满脸阴郁，心烦意乱，再也顾不上伪装。
“博士！”
一名黑铁塔般虎背熊腰的壮汉，却故意伛偻着身形，摆出毕恭毕敬的模样，小心翼翼凑到李心莲博士面前道，“歌莉娅女士说，再给他们三个小时，他们一定会抓住楚歌，然后我们就离开这里。
“她请您先收拾这里的局面，把隐蝶号里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全都拆卸打包，剩下的，统统毁掉，不能留给地球联盟半点资源和情报。”
“三个小时，就算在丛林里抓一只六条腿的猴子，三个小时也绰绰有余了！”
李心莲博士脸上挤满了和歌莉娅女士同样的狰狞，咬牙切齿道，“她究竟在干什么，从计划开始，从进攻狮心大厦的时候起，就一错再错，一个纰漏接着一个纰漏，害得我不得不一次次帮她擦屁股，直到现在，捅出天大的篓子，这就是所谓‘万无一失’！”
明明体重超过两百斤，连狗熊和猛虎都能扑上去肉搏的壮汉，面对李心莲博士的暴怒，却噤若寒蝉，直打哆嗦。
那就好像，貌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李心莲博士，手指轻轻一戳，就能让他生不如死。
“好了好了。”
李心莲博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按照歌莉娅女士的吩咐去做吧，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只可惜了这具好不容易才从史前遗迹里发掘出来的反重力飞行器。”
她喝退这名面目狰狞的悍匪，又命令两名卫兵，将琥珀带到了隐蝶号背后的密林深处。
“听着，琥珀，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我真的不愿意伤害你。”
李心莲博士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无比恐怖的笑容，声音非常温柔地说，“但作为朋友，你也必须和我合作，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你老老实实说，过去几天，楚歌有没有对你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是那种非常特别的，你们都瞒着我的事情？”
琥珀面露惊恐之色，像是完全不认识李心莲博士，倒退几步，撞在树上。
“你……骗我？”
她细声细气地说，目光冰冷，如同看着陌生人。
“我没有骗你！”
李心莲博士耐着性子道，“我承诺过要帮你的族人脱离苦海，重建家园，只要我们的事业能够成功，我可以把整片群岛都划为你们的保留地，你和你的族人可以开开心心在里面狩猎，生活，祭祀和庆祝，维持你们过去八千年的生活！
“当然，在某些问题上，我是对你……有所隐瞒，但这是因为外面的世界太复杂了，而这些问题也太复杂了，根本不是你小小的脑袋瓜子可以理解，如果你一下子接触太过浩瀚的信息，并试着去强行理解的话，不是把你的小脑袋瓜子撑爆，就是被人欺骗和利用。
“我是为你好，你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完全相信我就好。
“现在，告诉我楚歌的事情，帮我找到他！”
李心莲博士朝琥珀逼近，脸上堆满微笑，眼里却喷涌着咄咄逼人的光芒。
琥珀脖子一缩，结结巴巴道：“楚歌，是，是个好人。”
“当然，所以我也不是非要他的命不可。”
李心莲博士微笑道，“我和歌莉娅女士不同，我非常欣赏他，渴望和他合作，前提是我们必须赶在歌莉娅女士那帮人之前找到他，对不对？”
第九百零三章 回马枪
琥珀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不对，你们是一伙的。”
她只是不谙世事，并不是白痴，很快得出结论，倔强地摇头，“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那实在太遗憾了，我真不想这样对待你，琥珀。”
李心莲博士摇头叹息，眼底满是怜悯，“我知道你的血液拥有一些奇妙的能力，能帮助你以奇快无比的速度自愈，看，经历这一路折磨和颠簸，你身上却连最细微的伤口都没有，皮肤光滑细腻得就像是一块真正的琥珀。
“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这种能力肯定也帮你无数次逢凶化吉，不药而愈吧？
“但是，真的很可惜，落在我们手里，这种能力只会深深加重你的痛苦，因为我可以肆无忌惮在你身上，使用那些生不如死的酷刑，而不管我一天折磨你多少次，每次折磨你多久、多狠，你都不会真正死去。
“不要逼我这么做，琥珀，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别逼我把你千刀万剐，再把所有碎肉都缝合起来，当碎肉被你的自愈因子黏合在一起之后，再千刀万剐一次或者一百次，那滋味真的不好受。
“对了，还有你心心念念的部落，你也不想看到自己的部落变成一片火海，所有族人都变成熊熊燃烧的火人，或者喷溅着黑色脓汁的毒液感染者，对吧？”
琥珀的目光颤抖起来。
蜜糖般的肤色一寸寸褪去，她的脸色变得比纸更白，尖锐的牙齿在嘴唇上咬出一排细密的齿印。
面对李心莲博士的突然变脸和威胁，琥珀茫然无措，陷入呆滞。
“你们认识才短短几天，就算他在狮心大厦救过你一次，但在基地囚牢里，你却救了他足足九次，真论起来，也是他亏欠你比较多。”
李心莲博士趁热打铁道，“所以，你还在犹豫什么呢，难道区区一个楚歌，比你漫长的生命还有整个部落都重要吗？
“告诉我，他究竟和你说过什么或者做过什么不正常的事情，有没有说过他有什么计划，要到哪里去？”
“我，我不知道。”
琥珀快要哭出来，一个劲儿摇头，“他什么都没说过，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想回家，我想回到部落！”
“我很愿意相信你。”
李心莲博士叹了口气，貌似真心实意道，“但这件事对我们实在太重要，所以，很抱歉，琥珀。”
她朝两名卫兵打了个手势。
两名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立刻如狼似虎朝丛林巫女扑去。
琥珀尖叫一声，拼命挣扎，却如何挣脱得了两名加起来足足五百斤壮汉的挟持，被他们左右夹住，高高举起。
李心莲博士手里，变戏法般出现一柄薄如蝉翼的利刃。
指尖微晃，刀芒如水银般在指间流淌。
她摇了摇头，朝琥珀走去。
琥珀双目圆睁，拼命蹬腿，却无法撼动两名壮汉纹丝不动的铁臂。
李心莲博士高高扬起利刃，嘴角勾起嗜血的弧度。
就在这时
“****”四声轻响，两名彪形大汉忽然微微一颤，身体骤然僵硬，分别朝左右扑倒。
他们的双眼变成了四个血窟窿，眼球连带里面的脑浆，都被四枚毫不起眼的小石子，搅成了肉酱！
琥珀挣脱挟持，跌在地上，却是一个轱辘爬了起来，和李心莲博士一起惊疑不定地盯着头顶的密林。
丫丫叉叉的树冠中，残阳的血芒被树叶撕成了斑斑驳驳的碎片。
碎片中，隐约蹲着一抹黑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剪影。
不等琥珀和李心莲博士的瞳孔调节到合适的焦距，剪影就笑眯眯地说：“莲姐，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就好了，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必要为难小姑娘。”
正是楚歌的声音。
“啊！”
琥珀捂嘴，还是叫出声。
李心莲博士眼珠一转，更是扯开嗓门尖叫，想要召唤不远处的武装分子。
然而，就在她发出尖叫的刹那，隐蝶号东南方向不远处，忽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
冲击波扫荡了几十米范围内的所有树木，火光和浓烟冲天而起，炸弹中仿佛还添加了特殊物质，令火焰如黑色的巨柱般垂直高挂于天际，再不想办法扑灭的话，早晚会被地球军发现。
所有武装分子的注意力，都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和升腾而起的烟雾吸引，他们发出呐喊，蜂拥而上，七手八脚试图扑灭火焰，阻断烟雾，哪里能听到李心莲博士的喊叫。
李心莲博士的反应亦是快如闪电，意识到自己的叫声被爆炸声掩盖，立刻抬手想要激活战术腕表上的通讯器，向歌莉娅女士和蜥蜴人史兰求援。
但就在她抬腕的刹那，仿佛一枚陨石狠狠撞在她的胸腹之间，把她撞得腾空而起，又因剧痛蜷缩起来，四肢百骸根本不受控制，鼻腔和口腔都被鼻涕和唾沫堵塞，做不出任何动作，也吐不出半个字。
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趴在地上，楚歌单膝抵住她的后腰，全身重量都压迫下来，令她的脊椎一阵断裂般的刺痛。
她手腕上的战术通讯器，指间的匕首，腰间悬挂的微型冲锋枪还有两颗手雷，以及暗藏在长筒军靴内的手枪和另一柄匕首，全都被楚歌撸了下来。
“莲姐，其实我是一个真正的女权主义者，向来认为妇女能顶半边天，谁说女子不如男？和女性敌人战斗时，我从来都是全力以赴，绝不留情除非对方漂亮到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的地步，还愿意加入我的后宫。”
楚歌道，“你对自己的长相，应该有自知之明，所以，千万不要乱动，否则我肯定会毫不犹豫把你打得连狮王李昂都不认识的。”
李心莲博士愤怒地挣扎。
楚歌坚硬的膝盖和她脆弱的脊椎一阵摩擦，钻心般的刺痛令她很快老实了。
“这就对了，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困惑，我也愿意和你分享一些信息，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最好找个更加隐秘的所在。”
楚歌从两名武装分子的尸体上，找到了一束特种塑料制造的高强度捆扎带，将李心莲博士五花大绑。
还找到两根伸缩式的电棍，却被他毫不客气捅进了李心莲博士的嘴里，又用捆扎带绕到脑后绑好，这样李心莲博士就叫不出来了。
“听着，我知道你的伤势绝没有表现出来这么严重如果你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古生物学家，我刚才那一拳就足够让你把五脏六腑统统呕吐出来了，所以，没必要装出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却打着暴起伤人的无聊念头。”
楚歌戳了戳李心莲博士被电棍塞得鼓鼓囊囊的腮帮子，道，“否则，我就只能激活电棍，把你的舌头还有喉咙都电成焦炭了，这太残暴了，对吧？”
李心莲博士恶狠狠瞪着楚歌，鼻孔都扩张了两倍，喷出代表愤怒和无奈的热流。
楚歌伸手去抓电棍。
李心莲博士的目光缩了回去。
“很好，走吧，我也有很多问题，想和你好好搞清楚呢！”
楚歌像是抓小鸡一样抓住李心莲博士，又问琥珀：“自己能走吗？”
琥珀的小嘴张了好半天，才勉强消化突如其来的事实，点了点头，道：“能走，可是”
“有什么‘可是’，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吧！”
楚歌提着李心莲博士，牵着琥珀的手，钻进密林深处。
三人爬高上低，在树梢上飞驰。
经过震惊能量和战斗纳米机械的双重加持，楚歌的运动机能强劲至极，即便落脚处只是轻飘飘的一片树叶，都能借力窜出十几二十米。
琥珀在山野中长大，是不折不扣的丛林之女，身姿轻盈如同猿猴，更是如鱼得水，如履平地。
仅仅半个小时的跋涉，他们已经钻进密林最深处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地方，无论隐蝶号还是歌莉娅女士和蜥蜴人史兰的猎杀队伍，都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
第九百零四章 特殊的审讯技巧
“这里不错，我们休息半个小时。”
楚歌在一片布满沼泽陷阱的腐殖质中间，找到一块还算稳固的空地。
这里四周都遍布着看不见的泥淖，追击者稍有不慎就会陷入其中，而腐殖质上落满的枯叶，踩上去又会发出“沙沙”声，很容易提前察觉。
楚歌将李心莲博士丢在地上，稍稍松了一口气。
“没关系的，歌莉娅女士他们没这么快追上来。”
楚歌对忧心忡忡的琥珀解释，“歌莉娅女士他们是通过气味来追踪我他们还以为我为了防御毒液炸弹，在身上喷洒了非常浓郁的树汁提取物，只要顺着树汁的清甜气息就能找到我。
“但他们不会想到，我在钻进丛林的刹那，就抓住三只兔子，将足足五罐树汁提取物都喷洒到了兔子身上。
“现在，这三只兔子在丛林里乱跑，就算歌莉娅女士和蜥蜴人史兰手底下的丛林战专家，也得抓好一阵子，才能反应过来吧？”
琥珀眨眼，露出天真无邪的微笑。
虽然没有完全听懂楚歌在说什么，但总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而且，和楚歌在一起的感觉令她非常安心，好像楚歌绝对不会欺骗和伤害她一样或许，是因为前几天的输血治疗，令双方的血脉都融合到一起的缘故吧？
“好了，我这里有些吃的，你可以先休息一下，就算你的血液里隐藏着再多奥秘，没有能量，也无法激活的吧？”
楚歌从背包里取出了天人组织的高能营养棒，自己也叼了一根在嘴边，绕到李心莲博士面前，蹲下来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
李心莲博士像是待宰的羔羊般拼命挣扎，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顺着电棍流淌出了大量口水。
“你慢慢吃，我有些事情要问她，才能确定下一步的行动方向。”楚歌对琥珀说。
琥珀扬了扬眉毛，指了指李心莲博士的嘴，好像在问：“嘴堵着，怎么问？”
“没关系，我有特殊的审问技巧。”
楚歌微微一笑，目光聚焦到了李心莲博士的额头上方，清了清嗓子，道，“莲姐，我们开始吧，首先，你一定非常好奇，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的，是不是？
“这个嘛，我可以告诉你，从刚开始接受‘龙象壮骨丹’的实验，被细菌博士折磨得遍体鳞伤，又被琥珀的血液救回来之后，我对你就产生了怀疑。
“道理很简单，细菌博士对待我的方式，实在不像是普通的实验体，而琥珀的血液中又蕴藏着神秘的自愈因子，简直像是为了‘龙象壮骨丹’的实验而生。
“我这人有个坏毛病，不相信任何巧合，每当巧合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肯定踏入了某人操纵的陷阱和骗局，只不过这次，陷阱瞄准的猎物应该不是我，因为我的出现完全是随机的，那么，只有琥珀了。
“既然琥珀是天人组织的目标，将琥珀带到狮心大厦的你，自然是第一嫌疑人，很简单的推理，是吧？
“别激动，别瞪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这样的推理实在太武断了。
“没错，我不会因为这么简单粗暴的猜测就给你定罪，所以，最后准备大肆破坏丛林基地的时候，我也给过你机会，还记得我的原话是怎么说的吗？我说，让你和琥珀都乖乖留在原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擅自行动，我一定会回来救你们的。
“假设你的真实身份，真如表面掩饰的这么清白，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古生物学家，而我则是三番两次拯救你的‘救星’，你没理由不听我的话，不留在原地吧？
“但是，就在我窜出牢房的大约五分钟后，我发现你和琥珀竟然也离开了牢房，你们在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基地深处飞快前进，每次转弯或者爬高上低都毫不犹豫，根本不像是惊慌失措地逃跑，倒像是早就知道逃生路线一样。
“别告诉我，你们是被守卫强行带走，要知道那时候大批人质都已经脱狱，守卫正赶去暗河水闸拦截他们，而你们的前进方向明显和暗河水闸相反。
“最后，不算太意外的，跟随你轻车熟路的脚步，我发现了隐蝶号的存在，啧啧啧啧，要知道丛林基地里的普通科学家和非战斗人员，只能从几条林间小道突围，你有资格登上隐蝶号，那么多武装分子都对你毕恭毕敬，想必在丛林基地里的地位极高。”
楚歌的话，彻底撕碎了李心莲博士的伪装。
她如砧板上的死鱼般不再挣扎，只是困惑无比楚歌怎么会知道。
楚歌像是猜出她心底所想，微微一笑，道：“很简单，我离开的时候，拍了拍琥珀的肩膀，在她身上放了一个小玩意儿，你可以理解成某种传感器，能够锁定你们的方位，并且发出微弱的信号，让我感知到。”
事实上，楚歌放置的是一条纳米虫。
这条纳米虫钻进琥珀的领口，就化作一张薄膜，覆盖在琥珀背后。
当时兵荒马乱，天人组织的武装分子们全都被失控的毒液炸弹吓坏了，丢盔弃甲地逃跑时，谁也没想到再搜一搜琥珀的身就算搜身，纳米虫也能爬到琥珀的脚底，甚至钻到武装分子的靴底花纹里，不怕被人发现。
李心莲博士的额头涌出大把震惊能量。
证明楚歌说的每一个字，都给她的灵魂带来了强烈的震撼。
也坐实了她的罪名。
“一开始将嫌疑锁定到你的身上，我真没想到，也不愿意相信内鬼竟然是你。”
楚歌盯着李心莲博士，幽幽道，“不过，当越来越多证据浮出水面，我又觉得你成为内鬼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早就有许多蛛丝马迹。
“首先，你以古人类学家和古生物学家的身份，活动范围就是爪哇雨林一带，而天人组织的秘密基地也正好设在这里，你们是邻居，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过去十几年间，不可能一直和天人组织井水不犯河水，双方总有接触，至少互相知道的吧？
“虽然你游离于狮心集团的业务之外，但怎么说都是李氏财团的大小姐，天人组织想要渗透狮心集团，侵蚀集团高层，通过你这块‘跳板’的话，一定更加方便。
“我不知道天人组织许诺了你什么样的好处，按理说以你李氏财团大小姐的身份，金钱名誉地位之类的东西，很难吸引到你，不过你是古生物学家嘛，听说你的学术道路走得并不怎么顺畅，很多圈子里的专家学者都认为你只是有钱，舍得大把烧钱，却没拿出真正的研究成果，想必你对这些人肯定不怎么服气，会不会天人组织剑走偏锋，用某种古老遗迹里闻所未闻的学术成果来诱惑你？啊，我猜对了！”
楚歌看到李心莲博士的额头上冒出一坨巨大的震惊能量。
便知道自己肯定说中了李心莲博士的心坎。
而李心莲博士并不知道楚歌拥有震惊能量这种近乎作弊的手段，自己明明一言不发，只是听着楚歌唠唠叨叨，就被他“猜”出这么多真相。
李心莲博士产生在楚歌面前赤身果体，无所遁形的感觉，愈发惊骇到了极点。
“别吃惊，其实很好猜的。”
楚歌双手一摊，装出真的很好猜的模样，淡淡道，“从隐蝶号的技术规格和外壳上的花纹来看，很明显是从史前遗迹里挖掘出来的上古秘宝，而你的研究领域正是古生物和古人类，如果天人组织用史前遗迹来诱惑你或者说，诱惑任何一名古生物和古人类学家，都不会被你们拒绝的吧？
“所以喽，这么多证据，动机和猜测堆叠在一起，你的嫌疑根本跳到黄河都洗不清啊，我的莲姐！”
第九百零五章 第三个嫌疑人
李心莲博士如遭雷击，面如死灰。
她放弃挣扎，四肢瘫软，“嗤嗤”苦笑起来。
像是在笑自己怎么如此倒霉，竟然遇到楚歌这样不用她说半个字，都能读出她心中所想的怪物。
又像在笑自己怎么如此愚蠢，会把楚歌这样的怪物，当成不值一提的无名小卒，甚至妄图把楚歌牵扯进整个陷阱里，变成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自作孽，不可活，她似乎认命了。
“好了，现在整件事都真相大白啦！”
楚歌道，“是天人组织用史前遗迹诱惑你变节，导演了狮子城的鼠潮爆发和劫持狮王等一连串事件而天人组织这么做的目的，就是狠狠打脸，令地球联盟威风扫地，从而逼迫当局在滔滔民意的挤兑下，没时间对整片丛林进行细致的侦察，就派大军围剿，最终，令孤军深入的地球军，变成‘毒液炸弹’的牺牲品。
“不过，环环相扣的计划虽然精妙，但还有两个关键点，我没有搞清楚。
“第一就是‘琥珀’在这个阴谋中扮演的角色，你们似乎对她倾注了太多注意力，难道她的价值竟然能和几十万地球军的生死存亡相提并论吗？
“第二，你只是一块‘跳板’，不可能在狮子城内设置那么多机关，安插那么多‘暗子’，这种事，只有你的两位兄长才能办到。
“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在狮心集团的最高层当中，还有一名同谋，究竟是你那个渴望保持狮心集团还有爪哇群岛独立性的大哥‘李成龙’，还是你那个野心勃勃，试图抢班夺权的二哥‘李成虎’呢？”
楚歌故意拖长了音调，眯起眼睛，密切关注李心莲博士的额头。
他的特殊审讯技巧，全都仰赖震惊能量。
事实上，能这么快锁定李心莲博士嫌疑人的身份，也是托了震惊能量的福。
因为楚歌前几天在和李心莲博士相处的时候发现，面对细菌博士的残酷实验以及琥珀之血玄妙无比的治疗效果，李心莲博士虽然表现出“极度震惊”的样子，实际上额头并没有冒出哪怕半颗金色光点。
这就说明，她的震惊是伪装的。
在楚歌鲜血淋漓被推回牢房之前，她就已经知道楚歌经受了怎样的折磨，并且有十足把握，琥珀之血能保住楚歌不死。
然而，当楚歌真的故作惊人之语时，她脑门上喷射出来的震惊能量，又远远超出一名古人类学家应有的水准。
同等震惊程度下，震惊能量的强弱和震惊者的实力呈正比。
楚歌断定，李心莲博士至少拥有“深觉者”的战斗力，说不定还凌驾于云从虎和关山重之上。
战斗力如此强悍，却一直装出弱不禁风，等人拯救的模样，不是心怀鬼胎，还能是什么？
可现在，无论楚歌报出“李成龙”还是“李成虎”的名字，李心莲博士的脑门上，都没有冒出哪怕一颗火星大小的震惊能量。
这足以说明，她并没有和两位兄长勾结到一起，狮心集团的两位继承者，不管李成龙还是李成虎，都是无辜的。
“怎么会这样，没理由啊？”
楚歌皱眉，陷入沉思，“把那么多凶鼠引入狮子城，却不被驻军发现，还如此熟悉城区和港口的环境，又高度掌握狮心大厦的整体结构以及安保权限，甚至能调动部分守军，暂时掌控制空权拥有这种能力的人，无非就是狮心集团的一二号人物，不是李成龙就是李成虎，不可能还有第三个……”
忽然，楚歌浑身一颤，瞪大眼睛，呼吸都几乎冻结。
不，除了现在狮心集团的一二号人物，李氏兄弟之外，还有一个人，拥有这种能力的。
虽然没有任何动机，虽然听上去非常荒谬，虽然连楚歌自己都不太相信，但排除所有错误的答案，剩下唯一的答案，必然是正确的。
“该不会，该不会是……”
楚歌看着李心莲博士的头顶，结结巴巴道，“你们的老爸，狮王李昂自己导演了这一切吧！”
“狮王李昂”四个字一出口，李心莲博士的眼珠顿时瞪得比楚歌更大。
她脑门上像是拧开了消防水龙头，“哗哗”喷涌着震惊能量。
那副惊骇欲绝的表情像是在说：“怎么可能，你是魔鬼吗，连这都能猜出来？”
“还真是！”
楚歌惊呼一声，猛拍大腿。
他原本只是随口乱说，反正猜错又不要钱。
但看李心莲博士这副大惊失色的模样，就算没有洞彻震惊能量的超能力，楚歌都知道自己猜对了。
可这个“正确答案”，却令楚歌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真是狮王李昂，但，但怎么会呢？”
楚歌用力挠头，头发和头皮屑乱飞，像极了他一团乱麻的思路，“如果说，你还有那么一丝可能性被天人组织收买的话，狮王李昂他老人家又有什么理由，会被天人组织诱惑？
“论地位，他担任过多年的地球联盟最高议会资深议员，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现在最高议会里还有不少议员，都受过他的恩惠，和狮心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论财富，你们李氏财团就算称不上是全球首富，至少全球百强是妥妥的，哪怕把你一家人都打断手脚瘫在床上，请几百个帅哥靓女全天候服侍你们，你们的钱都三生三世也用不完了。
“论名誉，当年狮王李昂带领狮子城主动加入地球联盟，还帮助联盟说服了爪哇群岛的无数部落头人，维护了南洋的族群和谐、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功莫大焉，将来他老人家驾鹤西游，保准能混个‘忠诚的地球战士’之类的美谥，由最高议长亲自主持他的葬礼，说不定还能上教科书，在莘莘学子们的痛骂声中流芳百世呢！
“到了他的年纪，不是最在乎这些身后事吗？天人组织这些鸡鸣狗盗之辈，根本不可能帮他争得更加光辉的身后名啊！
“论权势，当年他是主动放下狮心集团的大权，交给两个亲儿子接班的，由此可见他的权力**并不算太重，结果两个亲儿子都算争气，并没有败坏狮心集团的产业，反而令狮心集团的规模和声望都更上一层楼。
“虽然现在有点儿兄弟相争的苗头，但家大业大，这种事很正常，没有恶劣到他不得不重出江湖的程度吧？
“最重要的是，根据我那天的近距离观察，狮王李昂他老人家的确是风烛残年，时日无多，倘若就老老实实隐居在狮心大厦顶层修身养性，过点儿含饴弄孙，悠然自得的生活，说不定还能再坚持三五年、五七年，但如果重新出山，搞这么复杂的阴谋诡计，从亲儿子手里争权夺利，再挟持狮心集团，和天人组织勾心斗角，和地球联盟拼个头破血流，这样日理万机，他有几个家伙都不够日的，不出一年半载，绝对油尽灯枯，心力衰竭，暴毙而亡！
“等他老人家翘了辫子，什么宏图霸业都化为泡影，到时候还要拖着李家上下几代人辛苦缔造的狮心集团给他陪葬，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划算。
“所以，狮王李昂都一把年纪了，还要这样‘老夫聊发少年狂’，究竟搞什么名堂？”
楚歌一边分析，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
但无论怎么琢磨，都找不出狮王李昂背叛联盟的动机。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怎么到了狮王李昂这里，却完全反过来了？
楚歌观察过狮王李昂，感觉他就是一副老态龙钟然后和蔼可亲的模样，丝毫都没有铤而走险的疯狂。
这里一定有某种关键因素，逼迫或者诱惑狮王李昂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选择。
楚歌隐隐觉得，这个关键因素，关系到他下一步的行动，究竟能否在天人组织的追杀下逃出丛林，倘若不能，又有什么筹码能够和敌人周旋。
第九百零六章 琥珀的秘密
李心莲博士的眼神里满是讥讽。
仿佛在说：“总算有你楚歌都不知道的事情。”
又像是在说：“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无知。”
楚歌想了想，把她嘴里的电棍抽了出来。
“呸！”
李心莲博士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慢慢活动着酸麻的颌骨，口中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愿意告诉我真相吗？”
楚歌好奇地看着李心莲博士，“否则，以咱们这么尴尬的处境，我很难保证在一路逃亡的过程中，还能保住你的性命。”
“我是你的手下败将，而你似乎又掌握着类似读心术的能力，看来我想不说也不行了？”
李心莲博士冷笑一声，道，“没错，我承认自己大大低估了你，这可能是我在整个计划中犯下最致命的错误，你的推测几乎全中，而我父亲背叛联盟的理由，的确是你或者所有人都猜不到的东西，我只能说，所有人处在我父亲的位置上，都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楚歌冷笑道：“卑鄙者往往会自欺欺人地认为，全世界都和他一样卑鄙，仿佛这样，背叛就变成理所当然的事情。”
李心莲博士道：“每个人都有可能背叛，包括你在内，如果你现在还没有背叛，那只是因为你还没找到你不顾一切都想要得到的东西，而我父亲想要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无价之宝。”
楚歌扬了扬眉毛：“那是什么？”
“你刚才说，一万个想不通我父亲为什么会在风烛残年的生命终末，还要‘老夫聊发少年狂’，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当然是对的。”
李心莲博士微微一笑，道，“但如果，我父亲并非风烛残年，他还能……返老还童，重获青春呢？”
楚歌微微一怔。
“这不可能。”
沉吟片刻，楚歌缓缓摇头，“你父亲属于自然衰老，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台高强度运行了几十年，各个部件全都磨损殆尽的机器，再怎么精心保养，也不可能恢复往昔的活力，我可以打包票，他活不过十年的。”
“正常情况，的确如此，而且不是十年，是一年都不到。”
李心莲博士苦笑一声，道，“有一件事，无论我的两个亲哥哥还有新闻界都不知道，那就是我父亲在半年前确认患上了一种十分罕见的星形神经肿瘤，属于无药可救的恶性疾病，无数细小的肿瘤顺着他的中枢神经，一路蔓延到神经末梢，将严重影响他的行动能力和生存质量，最终把他的神经啃噬殆尽，让他变成一头最恶心的烂肉，以无比丑陋的方式死去。
“尽管父亲秘密邀请了全球最顶尖的神经医学专家，也延请了来自修仙界和幻魔界的医术高手，甚至尝试用旁门左道和黑魔法来治疗，最多只能延缓肿瘤爆发的速度，令末日推迟一年半载降临，却不可能阻挡死神必将到来的收割。
“不过，我在丛林深处的一个意外发现，却正好有机会能拯救父亲的生命，想必你也知道，我发现的是什么了。”
“你是指……琥珀？”
楚歌扫了丛林少女一眼，沉吟道，“没错，琥珀的鲜血蕴藏着奇妙的自愈因子，或者用细菌博士的话来说，‘医疗纳米机械’，但请琥珀回来为狮王李昂治疗，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吧，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公开，寻求和联盟的合作，非要和天人组织沆瀣一气，甚至赌上一切呢？”
李心莲博士眼底的光彩愈发闪耀，喃喃道：“你还是没明白，也是，这样惊天动地，意义深远，甚至将彻底改变‘人类文明’定义的事情，一时半会儿，的确不容易想明白。
“经过九次‘龙象壮骨丹’的实验，你应该知道琥珀的鲜血蕴藏着奇妙的能力，但你恐怕还没见识过，这能力激荡到极限时，会呈现出何等不可思议的形态。
“关于这件事，你可以问问琥珀自己。”
楚歌愣了一下，道：“问她什么？”
“问她究竟多少岁。”李心莲博士面露神秘微笑。
丛林少女肤色黢黑，面孔扁平，具有明显的南岛人特征，从十几岁到二三十岁都说得过去。
而且，既然李心莲博士都这么说，想必琥珀的年纪肯定比外表要大得多。
楚歌想了想，猜测道：“三十岁？四十岁？总不可能五十岁了吧？”
那真是“天山童姥”一样的老怪物了。
听到楚歌的答案，李心莲博士的笑容愈发浓郁，道：“你不妨问问她自己。”
楚歌把头转向琥珀。
琥珀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我不知道自己几岁，岛上的花儿开了又谢，小草绿了又黄，树叶长了又落，我就蹲在岸边看啊看，看了几十次，几百次，我也不知道，全都忘记了。”
“几十次？几百次？”
楚歌的下巴一寸寸掉下来，结结巴巴道，“你的意思是，几十岁？几百岁？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李心莲博士道，“琥珀的血液中充满了医疗纳米机械，这种玄妙无比的小东西能极大促进碳基生命体的细胞分裂和复制，让新生细胞源源不断取代老旧细胞。
“仅仅几滴琥珀之血，就能治愈你支离破碎的身体，让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生。
“你觉得，琥珀自己体内，这么多医疗纳米机械聚集到一起，又能发挥出多么强大的力量？
“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琥珀刚才说她看了几百次的春夏秋冬，花开花落，绝不是夸大其词，我甚至怀疑她还大大低估了自己的岁数，她极有可能已经活了上千年，甚至数千年！”
楚歌飞快眨眼。
脑回路被无数问号堵塞，思维一时间无法跟上李心莲博士的节奏。
“如果这是某种骗局，那实在是太拙劣了。”楚歌说。
“没错，这么拙劣的骗局，连你都骗不过去，又怎么可能说服我的父亲，舍弃祖辈的心血和毕生奉献的事业，背叛一切？”
李心莲博士冷笑道，“所以，我没骗你，这是真的。”
“这，这不可能。”
楚歌心乱如麻，脑浆仿佛都变成稀薄的浆糊，在脑袋里“咣当咣当”，他半信半疑地看着琥珀，实在没办法将眼前这个满脸稚嫩的小姑娘，和几百岁、上千岁的老妖怪联系到一起。
“琥珀，老老实实，你该不会真的上千岁了吧？”楚歌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知道。”
琥珀还是摇头，咬着嘴唇道，“我忘记了。”
“人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岁数都忘记掉呢？”楚歌皱眉。
“很多生长在灾厄纪元的混乱世界里，现在七八十岁的老人，都不一定能记得自己的确切年龄。”
李心莲博士道，“三岁小孩才对生日念念不忘，如果你今年也有一千几百岁，你肯定也不会在意自己的具体年龄。”
“但她可不像是七老八十的样子。”
楚歌道，“琥珀看起来一点儿都不……”
“都不‘德高望重’甚至‘老谋深算’？”
李心莲博士道，“年龄和智慧原本就不呈正相关，随着大脑发育，普通人的智慧大约在三十岁左右达到巅峰，此后就会缓慢下滑，很多老人的表现和小孩无异，所以才有‘老小’的说法。
“更何况，所谓‘智慧’，是和‘文明’息息相关，互相刺激的东西，只有在错综复杂、瞬息万变的现代文明社会中，才能诞生我们现代人可以理解的智慧。
“而在琥珀的世界里，南岛人的生活环境和社会结构是非常简单的，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一半渔猎，一半刀耕火种的日子。
“在这样数千年不变的生活方式里，一名南岛人一辈子接触到的信息，可能都没有外界一个普通青少年一周之内在网上接触到的信息多输入的信息如此贫瘠，你又期待能输出多么高深的智慧呢？”
第九百零七章 驱魔
楚歌不知该怎么反驳。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大大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之外。
“那毕竟是……几千年。”
楚歌只能这么说，“几千年时间的积淀，就培养出这么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还任由你摆布？”
“你还是不明白，所谓‘智慧’从来不是生命的必须，在这颗星球上有几亿种生物从未诞生过哪怕一丝一毫的智慧之光，但他们延续的时间却远远超过人类，甚至当人类文明毁灭之后，他们还将继续顽强存在下去，存在另一个亿万年。”
李心莲博士说，“乌龟和蟑螂从恐龙称王称霸的洪荒纪元就已经存在，他们不需要智慧，依旧大摇大摆活到今天，还将继续舒舒服服地活下去，而就算再活几亿年，在没有外界刺激的情况下，他们也不可能独立发展出智慧。
“智慧，仅仅是我们这种没毛的猴子，在丛林家园被毁，被迫驱赶到荒原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时，为了苟延残喘下去，机缘巧合才创造出来的工具，而在生存环境没这么恶劣的情况下，智慧便成为了无足轻重甚至浪费能量的东西。
“南岛人生活在宁静祥和的世外桃源，他们并不需要太多智慧就能收获食物，而火山爆发以及海啸地震，则是再多智慧都无法解决的问题，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提升智慧的强烈动机。
“琥珀就像是南岛人的化身，被遗忘或者说被封印在时间的长河里数千年，而对她自己来说，这数千年仅仅是一成不变，不断轮回的短暂一瞬。”
楚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缓缓摇头道：“我还是……不太敢相信。”
“原本我也不信。”
李心莲博士放低声音，娓娓道来，“我是在大约一年前发现琥珀居住的岛屿的，那时候我手头的几个研究项目都陷入困境，还遭到学术圈子里权威的嘲讽和抨击，心情十分苦闷，便想换个环境放松心情，因而选择了一个我并不太擅长的海洋古生物研究项目。
“谁知道，计划中的‘海洋古生物坟场’还没找到，却被我在一座孤岛的沿海区域发现了琥珀的族人，接着又在一场风暴的侵袭之后，机缘巧合来到了琥珀的家园，传说中的‘南岛’。
“我发现这座岛屿上的土著，丝毫没有和外界接触的迹象，而他们粗糙的语言和原始的文字，仿佛也没有经受过岁月的打磨，仍旧保留着南洋很多部落在数千年前最纯粹的形态。
“凭借职业的直觉，我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一座与世隔绝数千年的原始部落，这座部落的历史甚至将超过中非沙漠和南美雨林中很多同类型部落整整千年，而部落的人口数量，精妙的祭祀系统，相对丰富的文化，更是远远凌驾于同类型部落之上。
“这将是本年度，不，是涅纪元以来，古人类学术领域最重大的发现！
“不过，我知道自己在学术圈子里根基尚浅，一旦走漏了消息，那些学术权威，学霸和学阀们肯定会蜂拥而至，抢走我的研究机会甚至研究成果。
“因此，我秘而不宣，深入南岛部落，和土著们同吃同住，学习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原始人那样生活。
“我希望用这种方式获得第一手的信息，撰写几篇漂亮的论文，汇集成册，说不定还能编著一些通俗易懂的探险纪实，再借助狮心集团的力量呈现到大众面前，这样就能一炮打响，牢牢占据‘发现南岛文明第一人’的位置。
“我曾经在几个半开化的土著部落生活过，接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和南岛人的生活并未遇到太多困难，他们相信我是上天带给他们的朋友，都非常信任和喜欢我，我也慢慢摸索着学习他们的语言和文字，了解他们的风俗和历史。
“南岛人的绝大部分风俗，和散落在爪哇群岛的其他土著部落并没有太大差异，只是更加古色古香和原汁原味而已。
“只有在对待一个人的问题上，他们却显得格外古怪，那就是琥珀。
“我知道琥珀是部落里的巫医，在类似的部落里，巫医的地位不说至高无上，至少都备受尊崇，仅次于族长、头人和祭司，或者干脆就由族长、头人和祭司兼任。
“在南岛部落，绝大部分时候人们对琥珀的确是毕恭毕敬，琥珀也行使着巫医的职责，帮助族人治疗跌打损伤和野兽撕咬造成的重创。
“但在一些特殊的日子，比如每个月的月亮最明亮也最圆的晚上，或者浪潮最汹涌，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日子，部落人却像是疯了一样态度大变。
“第一次遇到这种特殊情况，是一个看不到星星的月圆之夜，我正在山洞里酣睡，却被一阵吵吵嚷嚷的嘈杂声惊醒，就看到无数火把的簇拥下，琥珀被白天还和蔼可亲的族人们五花大绑，高高绑在两根交叉的竹竿上。
“族人们全都披红挂绿，涂抹着油彩，手持尖锐的石矛和沉重的石斧，还佩戴着一副副凶恶的面具。
“他们在琥珀身上也画满了狰狞的图案，仿佛琥珀是张牙舞爪的恶魔一样。
“我大吃一惊，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正在犹豫是否应该阻止，一名相熟的南岛人却让我不必担心，这只是一个驱魔仪式，他还想帮我也盛装打扮起来，让我一起参加。
“类似的驱魔仪式，很多原始部落和文明都有，甚至连我们过年时放的鞭炮，也是一种特殊的驱魔仪式。
“我知道自己不可能也不应该阻止南岛人的仪式，却隐隐觉得他们的驱魔和普通仪式不同，空气中蕴藏着浓烈的血腥味道。
“果然，普通驱魔仪式往往是佩戴着恶魔面具的祭司或者神官手舞足蹈一阵，象征恶魔的凶残，再由佩戴着神灵面具的勇士站出来，装腔作势地舞枪弄棒一番，将恶魔赶走，代表部落在今后一段时间内将逢凶化吉，百无禁忌。
“整个过程，应该都是表演，不会有人受伤。
“然而，在南岛人的驱魔仪式中，当表演结束时，族人们却真的从地上抓起拳头大小的石块，朝绑在竹竿上，象征着‘恶魔’的琥珀砸去！”
“什么！”
楚歌听到这里，不由大吃一惊。
偷偷观察琥珀的反应，却发现这个几百上千岁的“少女”面容平静，无悲无喜，既像是早已习惯，又像是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
“那些石块都是族人们白天从岛屿南侧礁石犬牙交错的岸边捡回来，石块边缘被海浪冲刷了数百万年，早已锋利如匕首一般，砸在身上，不是筋断骨折，就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大口子。”
李心莲博士道，“每名族人都抓起一块石头朝琥珀丢去，坚硬的石块如雨点般崩落，不一时就把琥珀砸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然而，我还来不及尖叫，更加惊人的一幕上演了貌似支离破碎，根本不可能存活的琥珀，模糊的血肉上却冒出了一束束鲜嫩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纵横交错，‘编织’成了全新的身体。
“仅仅几分钟后，这个新生的琥珀就长出了细腻的皮肤，恢复了本来面目。
“当然，她脸上的面具和身上象征着恶魔的油彩统统消失不见了，仿佛恶魔都被驱散，而她又获得了新生。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族人们纷纷笑逐颜开，将新生的琥珀从竹竿上解下来，和她一起载歌载舞，举行盛大的庆祝。
“在此之前，我虽然知道琥珀是部落里的巫医，也知道她掌握着一些最基本的治疗术，却从来不知道她的治疗术能强悍到‘起死回生’的程度。
“相信族人们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敢进行这么逼真的驱魔仪式。
“只不过，血肉可以重塑，但痛楚却很难磨灭，究竟为什么族人要把琥珀当成恶魔，而琥珀又心甘情愿忍痛扮演这一角色？带着这些疑惑，我在南岛部落继续生活下去，却在不久之后，发现了更大的秘密。”
第九百零八章 永生之谜
李心莲博士说得绘声绘色。
连楚歌都被她渐渐吸引。
丛林仿佛变成了波涛汹涌的孤岛，岸边犬牙交错的礁石上，一个血肉模糊的少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愈，还有数百名土著围绕着她欢呼雀跃，载歌载舞。
诡异！
恐怖！
神秘！
楚歌抬腕看了一下时间。
明知李心莲博士有故意拖延时间，等待歌莉娅女士和蜥蜴人史兰救援的嫌疑。
楚歌还是没有打断她的讲述。
毕竟楚歌还要通过李心莲博士的故事，找到敌人的弱点和动机，才能更好和敌人周旋。
“过了几天，便是一年中风浪最强劲的时候。”
李心莲博士继续道，“整整一个月，部落里的独木舟都没办法航行到大海上去捕鱼，族人只能摘椰子再加上晒干的咸鱼为食，又举行了第二场祭典。
“在这场祭典中，琥珀再次被打扮得花枝招展，却不再是恶魔的造型，而变成了类似‘风暴女神’或者‘波涛女神’的模样。
“族人们还是老一套，先对她喊打喊杀，恣意凌虐，等她自愈之后，又把她当成神灵或者救世主来顶礼膜拜。
“类似的祭典，后来又举行了好几次。
“有时候琥珀扮演的是‘恶魔’，有时候琥珀扮演的是‘风暴女神’，有时候琥珀又扮演掌控生死的‘死亡女神’和‘命运女神’，总之，大半年时间，南岛部落总共举行了八次祭典，琥珀也扮演了八个不同的角色。
“这种以凡人来扮演神魔的祭典，在原始部落中是很常见的文化现象，就连现代文明社会中，都有‘请神上身’之类的把戏。
“问题是，在绝大多数原始部落的类似祭典中，无论扮演神魔的祭司、巫婆、萨满之类的角色，还是观众都非常清楚，扮演者并非真正的神魔，这只是一场仪式。
“哪怕观众相信在仪式的瞬间，神魔真能附体到扮演者身上，但仪式结束之后，扮演者仍旧会回归平凡。
“可是，在我用之后半年时间，深入学习南岛人的语言、文字以及文化，又和大量南岛人交谈，包括和琥珀本人密切交流之后却发现，无论那些朝琥珀投掷石块的族人还是琥珀自己都相信，他们在仪式上不是简单的扮演，而是对过去的复述，而琥珀就是真正的神魔，或者说，哪怕‘扮演’，她也只是在扮演过去的自己而已！”
楚歌皱眉：“我读的书少，能不能别说的这么深奥，什么叫‘扮演过去的自己’？”
“很简单，或许在数百年乃至上千年前的某一天，琥珀曾经狂性大发，变成恶魔，杀死了部落里的很多人。”
李心莲博士道，“又过了几百年，在一场史无前例的超级风暴中，她又顶着惊涛骇浪，救回了几艘漂泊在外的独木舟。
“在一场毫无征兆的火山爆发中，琥珀被当成‘火焰女神’，被人们惧怕和憎恶；而在另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中，又是依靠琥珀的治疗能力，拯救了整个部落，所以大家都叫她‘希望女神’。
“总之，琥珀活得实在太久了，久到几乎贯穿了南岛部落上千年历史的程度，在漫长的生命中，她扮演过形形色色的各种角色，以不同的面目被一代又一代南岛人敬畏、喜爱、警惕和憎恶着。
“或许在某个时间点，出于对永恒生命的厌倦，她曾经自暴自弃，性情大变，试图毁灭目力所及范围内的一切。
“但清醒过来之后，她仍旧深爱着自己的部落，并决心永远守护整个世界。
“所以，南岛人都把琥珀当成活着的神魔，那些祭典都是用来取悦她或者警告她，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纵贯南岛历史的漫长生命，活着的……神魔？”
楚歌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忍不住朝琥珀天真无邪的脸上瞅来瞅去，怎么越瞅越觉得不靠谱呢？
“这是真的吗？”
楚歌问琥珀，“你还记得自己在几百上千年前，以‘神魔’的身份做的那些事情吗？”
琥珀飞快摇头，怯生生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说不过去吧？”
楚歌道，“那些一成不变的枯燥生活可以忘记，但在火山爆发和惊涛骇浪中拯救部落，或者狂性大发、大开杀戒什么的，这么重要的记忆，怎么可能丧失？”
“或许不是慢慢遗忘，而是主动清除掉了。”
李心莲博士打了个比方，“就好像有一台用了几十年的电脑，如果还想保持系统清爽和操作流畅的话，也要定期清理垃圾数据，甚至深度‘格式化’的吧？更何况，现在不是几十年的问题，而是几百上千年的问题！
“如果上千年的记忆都历历在目的话，大脑肯定无法承受如此强劲而庞杂的数据冲击，要么活活爆掉，要么运转速度严重降低，变成无法思考的白痴。
“所以，琥珀记不太清楚过去发生的事情，很正常，但部落里有数百人都能证明，特别是那些满脸皱纹，身型伛偻，行将就木的老人很多老人都能证明，当他们还是乳臭未干的孩童时，琥珀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直到他们的生命走到终点，琥珀仍被遗忘在时间长河的孤岛之上，而他们的爸爸，他们的爸爸的爸爸，见到的也是同一个琥珀。”
“所以，你就因为一些……土著的证明，怂恿自己的父亲，背叛了地球联盟？”
楚歌道，“还真是严谨的学术精神啊！”
“当然不是你想得这么粗糙。”
李心莲博士冷哼一声，道，“早在我从土著口中听到这么惊人的真相之前，我就采集了一些琥珀的血液，用来研究她拥有超强自愈能力以及治疗术的奥秘，结果，几个月之后，我发现其中一些浸泡在强氧化剂里面的血液样本，仍旧保持着最强的活性，就像是刚刚从体内抽取出来那么新鲜。
“我用琥珀的血液做了十几种不同的实验，再加上土著们的证明，才得出了他们既没有撒谎，也不是群体性癔症的结论，琥珀是一名活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长生者，甚至是……不死的永生人！”
“永生人？”
楚歌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喃喃道，“可是，为什么？”
“不知道。”
李心莲博士缓缓摇头道，“没人知道琥珀为什么能活这么长时间，我对比了她和别的南岛人的基因样本，确定他们存在着非常遥远的亲缘关系说简单点，琥珀的确是他们很久以前的祖辈，他们的基因差异不大。
“我仔细观察过，琥珀日常作息还有吃的食物，和普通南岛人也没有丝毫差异。
“但别的南岛人寿命都很正常，介乎于四五十岁之间。
“只有琥珀是他们中间的异类，被孤零零地封印在时间里，没人知道原因。
“以我随身携带的便携式实验仪器，最多只能研究到这种程度，想要探究更深层次的永生之谜，我不得不寻求外界的帮助，自然，除了父亲之外，我还能找谁呢？”
“你可以寻找当局的帮助。”
楚歌皱眉道，“你和狮王李昂两父女，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不相信‘永生之谜’这么诱人的研究项目，一旦抛出去，会缺乏资金和技术的支持军方，非常协会，银河基金会，特调局还有全球五百强大企业，谁会不心动？
“就算不想让这样的秘密被外界知道，以狮心集团的规模和技术研发力量，你们关起门来自己研究，哪怕投入狮心集团十几二十年的利润，也很值得冒险，搏一搏吧？
“找谁合作不好，偏偏要找臭名昭著的天人组织，这不是凌空转体七百二十度接腾空三百六，一个猛子往屎坑里扎么？”
第九百零九章 死亡的底线
这个问题，楚歌百思不得其解。
李心莲博士却用讥讽的眼神看着他，冷笑道：“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明白，你根本没有认真思考过‘永生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它究竟会掀起多么强劲的风暴，会把我们这个文明引向何方是带领我们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辉煌纪元，还是令整个地球都变成尸山血海的修罗地狱。
“那么，就请你从现在开始，绞尽每一滴脑汁，仔细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要知道，我们整个地球人类文明，我们的社会形态、技术发展和天经地义的道德法则，都是基于‘人总是要死的’这一前提才能建立起来。
“正因为‘人总是要死的’，那些酋长、国王、总统和领袖才能用**绝大部分民众，建立一个个强大的国度。
“正因为‘人总是要死的’，为了给死后的归宿一个足以安慰的答案，人类才自欺欺人地发明了那么多宗教，甚至围绕着这些宗教，演化出了不同的民族、国度和阵营。
“正因为‘人总是要死的’，法律才有足够的威慑力，无论是死刑还是坐牢，都是直接或间接，剥夺人的全部或部分生命，而生命，是最宝贵的，高于一切的，无法用任何等价物来衡量的东西。
“正因为‘人总是要死的’，我们才形成了林林种种的，被称为‘道德’的默契，在绝大部分道德体系中，危害他人的生命总是不道德的，而帮他人摆脱死亡的威胁总是高尚的，我们赞美英雄却抨击小人，英雄往往是‘不怕牺牲，舍生忘死’的，而小人却经常和‘贪生怕死’联系到一起。
“甚至，正因为‘人总是要死的’，而我们自私的基因却有复制和扩散的强烈冲动，所以，我们才会产生对异性的兴趣，甘愿放弃自身的享受，去承受不必要的辛劳，冒不必要的风险，只为了抚育幼崽，以及幼崽的幼崽，以便我们的基因，能永远传承下去。
“看，人类文明的一切，甚至‘人类’这个定义本身，就建立在‘个体必将衰亡’这样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之上。
“一旦真理不再成为真理，人类和文明，这两个空中楼阁般的概念，还能继续存在，并一成不变吗？”
楚歌陷入深思。
他从来没思考过这么荒谬的问题。
因为“人固有一死”和“日出日落”一样，都是天经地义，永恒不变的事情。
“人类获得永生”和“太阳不再升起”一样，都是杞人忧天的思维游戏。
可现在……
“最简单的一个后果，你知道自从人类文明进入工业化时代之后，随着饥荒问题得到解决，医疗技术又大幅提升，渐渐出现了人口爆炸的现象，但生育率反而是不断降低的。”
李心莲博士说，“和古人心系家族和来世不同，现代人更注重自身在现世的享受，若非为了延续基因，很多人根本不愿意生孩子，就算要生，最多一个两个，很少有人会像古人那样，生三五七个孩子的。
“在基因需要延续的情况下，生育率都如此之低，那么，倘若人类真能实现‘永生’，换言之，不需要生下新一代，人类的基因都能永远延续下去，这时候，还会有多少人愿意为了孩子，去永恒地无私付出，家庭的概念还会存在吗，生育率又会暴跌到什么程度？”
这的确是个问题。
楚歌刚刚二十出头，远远没到考虑孩子的年纪。
但通过自己老妈和白姨的例子也能知道，养孩子实在太辛苦了，特别是养他和许军这么不省心的孩子。
而如果不需要孩子的话，老婆似乎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这年头，随着技术和信息的爆炸，人的**也跟着爆炸，无论男性还是女性，对异性的要求都变得越来越高，一方挑挑拣拣，另一方忍无可忍之下不伺候的情况越来越多。
反正，娱乐业这么发达，单身男女都有大量方式能消磨时间和发泄**，如果大家都永生不死了，都不需要养小孩来延续基因了，还组建家庭干什么？
等等，再细想下去，很多人辛苦奋斗，就是为了养妻活儿，如果家庭和后代都是不必要的东西，貌似奋斗本身也不再是必需品何必搞什么“九九六”，打鸡血一样拼搏呢，随便打份工就好了啊，反正也饿不死嘛！
这么一想，七十亿地球人都变成永生人，好像是蛮严重的问题。
“现在你该明白，我们面临的是多么重大的变革了吧？或许，琥珀不应该叫琥珀，而应该叫‘潘多拉’才对，‘潘多拉魔盒’的那个‘潘多拉’。”
李心莲博士继续道，“将‘家庭’的概念扩展到‘国家’的层面，如果在‘永生不死’的冲击下，家庭的合理性和必要性都岌岌可危的话，‘国家’又如何呢？
“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那些建立并捍卫一个国家的英雄们，为什么愿意舍生忘死？正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牺牲，能令他们的基因，在他们的血脉身上延续下去；更因为他们知道，人固有一死，不是此刻，也是几十年后的某一天，他们付出的无非是几十年时间而已。
“但如果他们的基因不需要后代去延续，只要他们选择苟且偷生，就能多活几百年、几千年甚至上万年呢？
“另一方面，为什么一个野心勃勃的小兵甘愿服从将军的命令？因为他知道无论将军再怎么厉害，终归是会衰老和死去的，只要小兵足够努力，就能从班长变成连长，从连长变成营长，团长旅长师长军长，哪怕希望再渺茫，他总有那么亿万分之一的概率，能成为新的将军。
“但如果老的将军永远不死呢？
“老将军永远不死，甚至永远不再衰老，他就将永远霸占着将军的位置，底下的小兵将永无出头之日，小兵们又如何能鼓起拼搏的动力呢？
“军队如此，民间亦是如此，倘若那帮老人、富人和学术界的权威永远不死，便能永远窃居高位，霸占绝大多数资源，并将他们和普通人之间的优势，拉得越来越大，普通人将永无出头之日！
“‘人人生而平等’，多么伟大和动人的宣言，可惜人类文明近万年的历史上，这句宣言从未真正实现过哪怕一秒钟，相貌、健康、智慧、运气、财富……每个人类从出生开始，就绝不平等，而且终此一生，都不可能改变这种不平等。
“只有一件事是公平的。
“只有一件事不受财富、相貌、宗教和权势的阻挠，不分男女、不分贫贱也不分信仰地降临在每个人头上。
“那就是死亡。
“即便像我父亲这样的超级富豪，砸下几个亿，几十个亿，最多也只能将死亡的脚步稍稍拖延几年，最终仍将面临死神的裁决。
“而很多穷得叮当乱响的山乡老农，却能舒舒服服、轻轻松松就活得比他更长。
“死亡是唯一的平等。
“死亡是最后的底线。
“正是依靠死亡的平等，人类才能勉强容忍其他所有的不平等。
“‘某某人比我帅，比我有钱，比我出名，比我成功，能赚几十亿、几百亿，那又如何？早晚，大家都是要老，要死的，说不定我还能比他多活几年’，正是这样的想法，才支撑着绝大部分普通人咬牙忍受着枯燥而艰辛的生活，看着电视和网络里那些衣着光鲜，左拥右抱的成功人士，却强撑着精神不崩溃。
“死亡就像是一道坚固的大坝或者防波提，将人类最丑陋的**和最暴虐的冲动死死镇压住。
“一旦堤坝崩溃，全人类心底的凶兽出笼，那将是怎样一副场景？”
第九百一十章 永生的代价
楚歌想象不出来。
他只能将自己代入这个假设中。
假设，自己身边出现了一个英姿勃发，年少多金还永生不死的帅哥，自己心里一定不是滋味。
“比我帅还比我有钱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永生不死，那岂不是所有妞都被你一个人泡了，这样的世界，还有穷人和丑逼的活路吗？”
楚歌渐渐愤怒起来。
“你明白了吧？财富的不平等可以忍受，权势的不平等可以忍受，相貌和智慧的不平等也可以忍受，但对于生命最本质的时间的不平等，没人可以忍受。”
李心莲博士继续道，“而‘永生不死’这种事，偏偏又是不可能隐瞒的，现代社会的信息这么发达，倘若有某个富豪或者权贵活了两三百岁，肯定会被愤怒的民众发现，并且一拥而上，撕成碎片。”
楚歌想了想，道：“如果真的解析出了琥珀体内的永生之谜，自然不可能让某个富豪或者权贵独享，这应该是属于全人类的财富，让所有人一起永生。”
“没用的。”
李心莲博士道，“倘若我们真的解析出了永生技术，无非两种情况，第一种是被某些富豪和权贵独享，他们利用庞大的财富和权力，再加上漫长的时间，渐渐演化成和普通人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近乎于神的‘超人’，他们将不再把自己当成旧人类的一部分，而是新生的物种。
“普通人嫉妒和痛恨永生人，永生人鄙视和警惕普通人，双方一定会发生战争，就像尼安德特人和智人之间，发生不死不休的战争一样，无论谁胜谁负，人类文明的定义必将发生面目全非的变革。
“第二种情况，就是你所说的，当局从人类文明的至高利益出发，从大局考虑，将永生技术公开，让全人类都能活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但这并不足以消弭人类之间的不平等，因为对每个人类而言，生命的质量是不同的以一个家财万贯的集团领袖的身份活一千年，还是以一个家喻户晓的明星的身份活一千年，或是以一个整天困顿在格子间里，过着九九六、爆血管的生活，却仍旧连房子都买不起的打工仔的身份活一千年，亦或者以一个居无定所，衣食无着的流浪汉的身份活一千年，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革旧鼎新，才是进步的动力，倘若上位者永生不死，下位者永远没机会出头，将军永远是将军，小兵永远是小兵，总裁永远是总裁，乞丐永远是乞丐，阶级固化就像是越来越大的堰塞湖，湖里蓄满了下位者的愤怒，不甘，**和野心，早晚都会崩溃，冲毁貌似永恒的一切。
“现在，你该明白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了吧？”
“明白。”
楚歌缓慢而凝重地点头。
永生人的出现和永生技术的扩散，对整个文明而言，还真是……不亚于鼠族觉醒智慧，以及怪兽降临人间的重大挑战。
一个不好，这项技术，甚至仅仅是永生技术出现的可能性，都会毁了现代地球人类文明的。
“所以，我不能随便将自己的发现和别人分享。”
李心莲博士道，“我不能也不愿意和圈子里那些学术权威分享，因为永生技术落到这帮学阀手里，只会把他们变成永远高高在上的僵尸，被他们压在头顶，我一万年都翻不了身。
“其次，我也不能将琥珀的秘密告诉整个狮心集团，因为这样一来，我的两个哥哥都会知道。”
“等等，李成龙和李成虎知道，又有什么问题？”
楚歌想了想，“你们一家人都能永生，岂不是很好？”
李心莲博士皱眉，用十分复杂的目光，扫了楚歌一眼。
仿佛在懊恼，自己的计划竟然会被这样的家伙破坏，真是苍天无眼。
“当然有问题，第一是人多口杂，很难保证这件事不泄露出去。”
李心莲博士理所当然道，“更关键的是，如果我们一家人都能永生的话，狮心集团的领导权，究竟归谁呢？”
楚歌愣了一下。
“李成龙是现在的集团一号人物……”他迟疑道，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我大哥之所以能成为集团一号人物，是我父亲心甘情愿退位让贤，还为大哥保驾护航了好几年，甚至将大量人脉和心腹，都转移到大哥手上。”
李心莲博士心平气和道，“而我父亲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当然是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后代身上。
“但是，如果琥珀的血液能够治愈父亲的恶疾，甚至令父亲永生呢？
“不，不需要永生，只需要能再活五百年，就足以重新激发身为‘狮王’的父亲的一切雄心壮志了。
“父亲其实是一个权欲很重的人，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他一天能处理二十个小时的公务，只需要在特殊的深度睡眠舱里休息两三个小时，浩瀚如海的公文和千头万绪的杂务对他而言，非但不是苦劳，反而是令人上瘾的乐趣，如有可能，他恨不得将集团里每一颗螺丝钉上的螺纹有几圈，统统都数一遍。
“若非身体实在不行了，他绝不愿意将哪怕一丝一毫的权力，分享给别人，即便那是他的亲儿子。
“如果父亲能重获健康甚至恢复青春，我敢保证，他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择手段从大哥还有二哥手里，夺回所有权力，即便这意味着和恶魔合作，付出再惨烈的代价，他都不会犹豫。”
“我知道。”
楚歌幽幽道，“他的所作所为，我已经看到了。”
“而我的两位兄长，亦是父亲的翻版，或许他们的能力还有心性仍旧稚嫩，但熊熊燃烧的权欲，绝不会比父亲逊色几分。”
忽略楚歌话中的讥讽之意，李心莲博士继续道，“他们一定不会容忍父亲夺回权力，甚至，因为父亲就是狮心集团的精神领袖和象征，只要父亲不死他们就没有丝毫机会，所以，他们绝不会容忍父亲永生不死。
“你相不相信，一旦我把琥珀的秘密告诉两位兄长，用不了几天，我父亲就要‘无疾而终’或者‘暴毙而亡’了！”
“相信。”
楚歌叹息道，“你们这些大户人家，还真是没有一点人情味。”
“很正常，古代王朝的皇帝多活了十几二十年，已经成年的太子都要蠢蠢欲动，弑父夺位是屡见不鲜的常规操作，而感知到太子威胁的皇帝，废黜甚至残杀亲骨肉的例子，亦是数不甚数当胜利者的奖品是整整一个帝国的时候，骨肉亲情又算得了什么？”
李心莲博士道，“我们狮心集团虽然不是古代王朝，但集团掌控的财富和权势，却是不折不扣的富可敌国，甚至连我们的武力，都比很多古代王朝要强大，这种环境下孕育出来的父子关系，自然不是普通人家可以想象。”
楚歌点头，道：“但你还是把秘密告诉了狮王李昂。”
“因为我和父亲没有利益冲突，我对狮心集团的掌控权没有丝毫兴趣，我只希望在学术圈子里有所建树，或者说，在漫长的时间里，研究整个文明的崛起、进化、变革和衰亡。”
李心莲博士说，“所以，即便大家都获得了漫长的生命，我和父亲仍旧可以合作，但父亲和我两个哥哥，绝对是水火不容的。”
“明白。”
楚歌想了想，又问道，“但你为什么不选择和当局合作呢，非常协会还有军方什么的，你不是和乌正霆中校也很熟吗？”
楚歌这么问，是想从李心莲博士的字里行间，推测出乌正霆中校有没有问题。
倘若乌正霆中校都被天人组织拉拢，那就太糟糕了。
但楚歌估计，可能性不大如果乌正霆中校是天人组织的爪牙，鼠族文明的危机绝没这么容易解决。
第九百一十一章 匹夫无罪
“我说了半天，难道你还没明白吗？永生者的出现，是对当今社会结构、固有道德体系，既得利益阶层的严重破坏，琥珀可能掀起的惊涛骇浪，注定将把现在的人类文明轰个支离破碎，而当今人类文明的代表就是地球联盟，当局怎么可能自毁长城？”
李心莲博士大翻白眼道，“地球联盟之所以能存在，是建立在‘人固有一死’的基础上，如果部分人能够长生，甚至所有人都能永生，全人类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地球联盟瞬间就会分崩离析，荡然无存。
“所以，地球联盟怎么可能会接纳琥珀，并且研究她身上的秘密？
“倘若我真的将琥珀的秘密告诉当局，恐怕当局的第一反应就是将琥珀抹杀，说不定还会将琥珀的家园，她的族人，以及知道真相的我，一起抹杀！”
“什么？”楚歌难以置信。
琥珀也“啊”了一声。
“觉得我在危言耸听么？”
李心莲博士冷笑道，“不错，作为个体来说，最高议会那些德高望重的资深议员们，哪一个不想长生不老，永远保持他们的显赫地位和庞大财富？但如果地球联盟是某种拥有生命的庞然大物，它的‘国家意志’，势必不能容忍永生者的存在。
“如果永生者只是一小撮，则阶层固化和族群撕裂的问题一定会越来越严重，比现在觉醒者和普通人的矛盾更激烈百倍，内战分分钟都会爆发，最后，不是普通人把永生者撕成碎片，就是永生者彻底奴役普通人，将普通人死死镇压在脚底，绝不可能有丝毫翻身机会。
“如果全体地球人都变成永生者，则旧的道德和法律都不再适用，甚至‘生命的意义，人究竟为什么活着’之类的问题，都将拥有全新的正确答案，而这个答案十之**对地球联盟不利，至少中下阶层的民众不可能容忍自己在未来千年都是打工仔和流浪汉，而高高在上的富豪还有议员们，却能继续作威作福，千秋万载。
“所以，无论个体有多少私心，作为整体的地球联盟，其国家意志，肯定是以雷霆手段，毫不留情地将琥珀以及所有永生者统统灭杀！”
楚歌和琥珀对视一眼，仍旧觉得李心莲博士在夸大其词。
“你们还是没想到永生人的存在，对一个文明究竟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李心莲博士看穿两人的表情，继续道，“琥珀的家园，南岛文明为什么会以近万年前的形态，如活化石般一路保留到了今天，既没有想着探索外面的世界，也没有发展出更先进的文明？
“地理因素的局限当然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但很多同样处在孤岛、雨林或者沙漠中的古老部族，统统以自己的方式进化着，虽然未必能进化到工业时代，至少比南岛文明都要先进得多。
“我认为，琥珀的存在，便是另一个重要因素。
“正因为琥珀这个永生人的存在，使南岛人相信‘神魔’的存在，而他们则是被神魔庇护的选民，或者说，被神魔放牧的羔羊，自身根本不需要思考或者努力，只需要浑浑噩噩地生活，记得隔三差五取悦神魔，躲在神魔的羽翼之下就可以了。
“还有修仙界。
“楚歌，你应该知道在修仙界也有很多长生者吧，当然，他们的寿命没有琥珀这么长，即便元婴老怪，能活几百岁就算很幸运了，再煎熬下去，哪怕身体机能不衰退，也会遭遇恐怖的天劫，十之**是要陨落的。
“但就是这些‘只能’活几百岁的长生者，就足以将阶层固化和族群撕裂的问题，凸显到了极致。
“很多地球上的社会学家都相信，正因为部分修仙者的寿命太长，他们思想僵化，自私自利，不愿意接受变革，又一门心思打压新的技术和思潮，渐渐形成门阀和壁垒，才令修仙界在灵气如此浓郁的环境下，发展了数万年，社会形态仍旧止步不前，维持在地球中古世纪的阶段。
“修仙界的长生者，是起初就有的，他们现在宗派林立，强者为尊，封建愚昧的社会形态，是和长生者的存在相匹配的。
“但地球文明的社会形态，道德体系，价值观还有科技树，都是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的基础上建立起来，倘若突然引入长生者甚至永生者的概念，令地球文明遭遇釜底抽薪般的冲击，我们的结局，只会比南岛还有修仙界更惨！”
楚歌哑口无言。
不得不承认，李心莲博士的分析是对的。
地球联盟，未必能容忍长生者甚至永生者的存在。
这和鼠族觉醒智慧是两码事。
这是在挑战地球人对“人类”二字，定义的底线。
“琥珀，在一些细节上，我的确骗了你，但总体来说，我帮你做出的，才是最好的选择。”
李心莲博士将头转向琥珀，心平气和道，“只要你乖乖和我还有天人组织合作，你和你的族人很大概率还能活着，因为天人组织本身就是以颠覆当今秩序为目的而存在，作为长生者的你，天然和天人组织‘志同道合’。
“但如果落到当局手里，你被切片研究甚至彻底抹杀的概率，即便不是100%，也比落到天人组织手里要高得多，因为，地球联盟的国家意志高于一切，它不会容忍任何有可能威胁到它的不稳定因素存在。”
琥珀脸色惨白。
连楚歌都搞不懂的复杂局面，对她而言就更复杂了。
她根本无法理解“天人组织”和“地球联盟”，有什么不同，而自己的存在，怎么就是一种“威胁”了。
“不会的！”
楚歌咬牙道，“琥珀并没有犯错，更没有犯罪，地球联盟将七十亿地球人都当成它要守护的同胞，不会残害任何一个无辜者！”
“无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难道你没听过吗？”
李心莲博士冷笑道，“倘若杀死一个无辜者，就能拯救整个地球；而一时心软放过这个无辜者，就有极大可能导致延续了千万年的道德体系、社会结构和国家概念统统崩溃你觉得，地球联盟的国家意志，会如何选择呢？”
楚歌愣了半天，道：“你不是说，琥珀有可能是永生者，她可以被杀死么？”
“我不知道，恐怕连琥珀自己都不会知道。”
李心莲博士道，“过去千年中，琥珀遇到的仅仅是最低层次的伤害比如被石头砸得血肉模糊，被锋利的礁石割伤和撞断骨头，感染疾病，最多被雷电击中，这些伤害，的确没能杀死她。
“但现代科技已经带给我们无数比雷霆之威更强大的武器。
“比如，很多冶炼超级合金的熔炉，温度能长时间保持在五千度以上，将琥珀丢到这样的炼钢炉里，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或者，把她和号称‘炸弹之母’的超级炸弹捆绑在一起，炸弹爆开之后，保准连每一块血肉甚至每一颗细胞都均匀分布在方圆数千米的范围内，如果这样还能复活，那实在太夸张了。
“实在不行，把她丢到核反应堆里，我不觉得碳基生物的血肉之躯，哪怕是添加了纳米机械的血肉之躯，可以抵挡原子级数的剧烈反应。
“就算真的杀不死，地球联盟想要让她彻彻底底的消失，也不是没有办法。
“我随随便便就能想到好几种，比方说就，把她浇灌到一个立方体的混凝土块里，再把这个混凝土块投到大洋最深处，马里亚纳海沟的底部。
“以当今人类的科技，想要在上万米深的海沟最底部寻找一块小小的混凝土，根本办不到。
“如果混凝土不够保险，那就大铁块好了，先把琥珀丢到几千度高温的熔炉里，等里面的液态金属凝固，再把大铁块丢进世界上最深的海沟，谁能找到？
“这样还不行的话，直接用飞船发射到外太空，你要永生，就在浩瀚无垠又黑暗死寂的宇宙真空里，慢慢永生去吧！”
第九百一十二章 父子相残
封印到钢筋混凝土，或者直接就是金属方块里，投入大洋最深处的海沟！
直接用火箭，发射到黑暗无垠的宇宙真空里！
李心莲博士的话，令楚歌和琥珀都感到不寒而栗。
琥珀不知道宇宙真空是什么。
但大洋的恐怖，她还是深有体会的。
倘若在永恒的生命里，只能被封印于混凝土里，一动都不能动，甚至再也无法呼吸和思考，就这样度过一千年，一万年……
这将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刑罚。
比千刀万剐更残忍一万倍。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她在沉入海底不久后，就被上万米深的海水压力，彻底压垮了。
当每一个细胞都被压爆，就算医疗纳米机械也未必能及时治愈她的血肉之躯。
更何况她在海底或者真空中不可能得到太多能量补给，医疗纳米机械总有停止运行的时候。
到时候，即便不是真正的死亡，也是最深度的休眠。
琥珀眼底流淌出了恐惧。
她颤栗起来。
“放心，没人愿意这么做，至少我还有天人组织的朋友们，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这样宝贵的长生者，被地球联盟的国家意志残忍抹杀。”
李心莲博士微笑道，“所以，发现了你的秘密之后，我并没有告知当局和我的两个哥哥，仅仅告诉了我的父亲，狮王李昂。
“因为我了解父亲既了解他痛苦无比的不治之症，也了解他对生命的眷恋，以及熊熊燃烧的雄心壮志，还有对权势的浓烈渴望。
“我知道，父亲一定会和我合作。
“永生技术的解析，当然不是短时间就能完成的事情，但琥珀的鲜血拥有奇妙的治愈能力，这却是我亲眼所见的事实，只要琥珀的鲜血能治愈父亲的恶疾，我们就有信心，夺回狮心集团的大权，再投入更多资源，去进一步研究永生技术。
“当父亲知道一切之后，果然如我所料，非常赞同甚至狂热支持我的想法。
“我们一方面在暗中成立了一个秘密研究小组，提取了一点琥珀的血液，制造足以杀灭父亲体内星状神经肿瘤的特效药。
“另一方面，因为看到了重获新生的希望，父亲决意从我两个兄长手里夺回大权，甚至将两个兄长自创的事业都一口吞噬，因此他在暗中也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包括和旧的人脉、手足联络，将他原本准备死后才公开的秘密遗产激活，唤醒沉睡很久的死士，等等等等。
“在这一阶段，我和父亲仍没有想借助天人组织的力量。
“对于这些共同生活在爪哇群岛雨林深处的‘邻居’，我过去和他们也有过一些接触，但大家基本是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狮心集团追逐商业利益，没必要强出头去打击犯罪，主持正义；而天人组织的大敌是当局，对狮心集团这样的地头蛇，轻易也不会招惹。
“我们双方都想维持爪哇群岛的平静，稳定社会的基本秩序，以免地球军有借口插手爪哇群岛的事务，这样的默契存在了很多年。
“默契归默契，我和父亲都知道天人组织是一群如狼似虎，凶残至极的超级罪犯，和他们合作，和与虎谋皮无异。
“如有可能，我们更想自己单干。
“可惜，形势逼人，我的两个兄长毕竟都是人中龙凤，精明强干，敏锐多疑，对权势同样充满热忱，掌握狮心集团这么多年，自然都拥有了自己的利益集团，羽翼渐渐丰满。
“父亲暗中搞的小动作，不可能完全隐瞒他们，我的两个兄长渐渐嗅到危险的气息，查出蛛丝马迹，虽然他们暂时还不知道为什么父亲重新活跃起来，但继续查下去的话，早晚会知道的，到时候，就是我刚才所说，他们两个绝不会容忍一个永生不死的父亲，永远压在他们头顶，弑父是唯一的选择。
“别这样看着我，据说每一个男人都有弑父情结，只有杀死自己的父亲，男人才算是真正成长，我虽然不是男人，却也很能理解这种情结，就好像我也无时无刻不渴望干掉学术圈子里那些高高在上的权威一样，旧神不死，新神怎么崛起呢？
“总之，我和父亲的小秘密，很快就要被两个兄长发现了。
“正好这时候，天人组织设立在爪哇群岛深处的丛林基地，也因为前阵子组织的活动太嚣张，包括在你们灵山市搞了一处‘鼠族觉醒’的好戏，引来联盟大军围剿。
“而天人组织的丛林指挥官细菌博士还有歌莉娅女士，自恃‘毒液炸弹’厉害，丛林战场又是最能削弱机械化大兵团战斗力的理想战场，他们想在这里和地球军拼一下，就需要得到地头蛇的帮助。
“双方都有需求，自然一拍即合，我们这才和天人组织深度合作，自导自演了狮子城的鼠潮爆发，还有狮心大厦的突袭。
“鼠潮爆发自不必说，狮心大厦的突袭，主要是为了抹除我们留在里面的很多证据，并打击两个兄长的声誉，让他们背负内鬼的嫌疑连你在分析了当时的局势之后都断定，我的两个兄长之一，必然和天人组织沆瀣一气，军方和当局这么多战术情报分析专家，自然也能得出同样的结论。
“如果地球军在丛林深处，真因为毒液炸弹而损失惨重的话，当局一定雷霆震怒，急于将内鬼抓出来，到时候，天人组织还会放出一些精心伪造的‘证据’，把脏水继续往我两个兄长脑袋上泼。
“他们并非真的内鬼，自然很难抓住足以判刑的致命证据。
“但这样的怀疑和审查，就足以断绝他们在商界和政界的一切上升可能，令狮心集团一蹶不振，元气大伤。
“倘若就在这样风雨飘摇，人心惶惶，两个哥哥的商业和政治生命统统结束的情况下，我的父亲，狮心集团的传奇人物‘狮王李昂’能以非常健康的面貌，华丽回归的话，你觉得他能不能‘力挽狂澜’呢？”
“……”
楚歌瞪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长长喷出一口浊气，有些不寒而栗地“哇”了一声。
“挖了这么大两个坑，让自己的亲儿子往下跳，还要往坑里泼大粪狮王李昂，真是狠人！”楚歌由衷道。
“不心狠手辣，怎么在残酷的商海厮杀中脱颖而出，让狮心集团维持数十载屹立不倒，成为称雄一方的南洋霸主？”
李心莲博士冷冷道，“易地而处，换成我的两个兄长掌握主动的话，他们同样会挖坑把父亲和我推进去，往我们脑袋上泼大粪说不定还是滚烫的大粪。”
楚歌：“呃……”
“可惜，我们的计划被你破坏了！”
李心莲博士颇有些忿忿道，“原本父亲想要假意被天人组织绑架，一方面彻底洗脱自己的嫌疑；一方面能亲自去天人组织的丛林基地，谈论深度合作的细节，并见识一下毒液炸弹的威力；最重要是，我们能借助天人组织的生化研究室，研究琥珀之血的秘密。
“至于父亲的脱身方法，我们也早就想好了，无非是大家演一场戏而已。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热心去营救父亲，还真的营救成功，当机立断把他从狮心大厦上面丢了下去！”
楚歌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他回想起自己把狮王李昂丢下去时，老头子那无比幽怨的眼神。
当时还没多想，现在越想越觉得……好爽啊！
“不好意思。”
楚歌干咳一声，强忍笑意道，“令尊死了没？”
“还没有。”
李心莲博士没声好气道，“不过摔得够呛，断了几十根骨头，脊椎压缩性骨折，神经也受到损害，下半身不能动了，正在当局的保护中，在医疗舱里躺着呢！”
第九百一十三章 永恒面前
“呵呵，这又是何苦呢？”
楚歌忍不住笑出声，“狮王李昂都算是当今地球上最出类拔萃的大人物之一，倘若能从容面对死亡的话，一定会有很多人记住他的，何苦这么贪生怕死，搞得现在，一世英名都付诸东流。”
“你才二十出头，自然能笑谈‘无惧生死’，毕竟你能面对的死亡，无非是出任务时的千钧一发，就算死，也是一瞬间的事情。”
李心莲博士冷冷道，“等你上了年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机能日渐衰退，你头昏了，眼花了，手脚控制不住地颤抖，撒泡尿都要花五分钟，昔日的**全都不翼而飞，或者**仍旧存在，但器官早已疲软不堪，甚至想不起上次耸立是什么时候。
“每天早晨起床都是一种折磨，仿佛每一秒钟，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在慢慢腐朽，甚至有包括星形肿瘤在内的各种恶疾，作为死亡的先锋，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你，提醒你地狱之门正在开启没人能承受这种痛苦，却不惧怕死亡的，没有人。
“每个老人都怕死，倘若能够重获新生，永生不死，他们愿意用任何东西来交换！”
“话虽如此，你也说了，如果人类实现永生，就意味着文明的崩溃。”
楚歌沉声道，“你和你父亲明明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却还是毫不犹豫选择了错误的道路，用整个人类文明的献祭，来换取永恒的生命，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值得，当然值得！”
李心莲博士眼底绽放出了狂热的光芒，喃喃道，“这可是永生，是古往今来无数最伟大的皇帝都孜孜以求，却求之不得的东西，就算你拿同样的问题去问秦始皇，我相信他的答案也是‘值得’二字。
“和永恒的生命相比，一切都可以放弃，一切都可以毁灭，一切都可以献祭永恒就意味着无穷的可能性，在无尽的时间长河里，所有被毁灭和被献祭的，都能以更好的方式重现。
“你知道吗，楚歌，我是搞古生物和古人类研究的，在我的专业领域，我越钻研下去，就越是感觉到，和动辄数百万年、上千万年甚至几亿年的古生物进化史，以及以千年计算的古文明发展史比起来，普通人的生命实在太渺小，太短暂，太微不足道了。
“面对浩瀚无垠的时间海洋，我就像是爬在大象皮肤褶皱里的一只蚂蚁，再怎么努力地爬啊，爬啊，都不可能看清楚大象的全貌，更不可能搞明白大象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古生物和古人类的研究，甚至比盲人摸象更加可笑，绝大多数时候，我们仅仅是根据一些支离破碎的化石，一串模糊不清的脚印，一些斑斑驳驳的壁画，去猜测千万年、亿万年前的风光、物种和生活。
“最悲哀的是，我们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我们的猜测究竟是对是错，除非我们能穿越到过去的时间点，亲眼看一看。
“作为一名古生物和古人类学家，我实在太憎恨自己短促的生命，令我无法窥探到一个物种或者一个文明从诞生到崛起，从崛起到毁灭的全貌。
“我太渴望能拥有永恒，至少是几千年、上万年的生命，这样的话，我就能对人类文明进行最全面，最透彻，最完整的研究。
“当我发现琥珀的秘密，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嫉妒，深深的嫉妒，为什么‘永生不死’这样的礼物，竟然落到一个孤岛蛮族的巫女头上，而这个巫女在过去几千年间，根本没有离开过孤岛，这是不折不扣的‘暴殄天物’！
“如果我能拥有‘永生不死’的能力，如果我父亲‘狮王李昂’拥有这样的能力，如果你能拥有这样的能力，我们一定可以做很多事情，实现我们所有的理想和愿望，对不对？”
李心莲博士的目光，充满了邪恶的诱惑。
楚歌眯起眼睛，盯着李心莲博士看了很久。
“别这样看着我，你明白我的意思。”
李心莲博士微笑道，“把我抓回去，揭穿我和父亲的阴谋，然后呢，你能获得多少好处？
“或许非常协会能给你大把贡献点，去兑换修炼资源和奇功绝艺，或许最高当局会秘密颁发给你几枚勋章，毕竟‘永生者’的存在是不可能公诸于众的事情，如果你愿意，大概还能在军方或者特调局里混一个蛮不错的位置，成为‘联盟英雄’什么的顶天就是如此。
“这些好处，或许是能让一个普通人在有限的生命里活得舒舒服服，但是和永恒的生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加入我们，一起研究‘永生者’的奥秘，在今后一万年里，你都会是地球上最强大，最自由，最随心所欲，逍遥快活的存在！”
“停，先等等，在继续诱惑我之前，容我问一个问题。”
楚歌打断了李心莲博士的蛊惑，满脸认真的样子，“莲姐，你今年有四十岁没有？”
“……”
李心莲博士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太想和你永远生活在一起。”
楚歌道，“别误会，我不是嫌弃你年纪比我大十几二十岁，头发乱糟糟还满脸雀斑，又没什么女人味，胸比较平，皮肤也比较粗糙，我这个人讲内涵，真心不看重这些，就是觉得，大家认识才没几天，真还没到谈论‘永远’的地步。”
“……”
李心莲博士深吸一口气，强忍眼角抽搐，咬牙道，“楚歌，你知道自己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和你的潜能、战斗力还有幸运相比，你的野心实在太小了！
“自幼生长在狮心集团的我，实在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你在灵山市的奇迹崛起，你参与的一连串事件，从阻止歌莉娅女士的阴谋到激战黑色闪电和炎罗，再到参与鼠族觉醒、怪兽降临和灭杀病毒博士，你明明一次次卷入漩涡中心又主宰整个漩涡，可以乘风而起，直上九霄，睥睨天下的，但每次都眼睁睁看着机会从指缝里溜走，缩回去变成那个默默无闻的小市民。
“为什么？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什么？
“难道你就不想成为天下无敌的强者吗？难道你就不想开创一番空前绝后的霸业吗？难道你就不想在今后万年里，成为新人类文明的开创者和领导者吗？难道你就不想追求终极的力量，探索隐藏在地球、修仙界和幻魔界背后的奥秘，找到纳米机械的制造者究竟是谁吗？
“特别是，你拥有不亚于琥珀的天赋，你的身体能扛住‘龙象壮骨丹’的九次甚至更多冲击，这说明你拥有极强的纳米机械亲和力！
“过去几次针对‘琥珀之血’的秘密实验全都失败了，那些被注射了琥珀之血的实验体，虽然细胞活性和伤口愈合速度大幅提升，但效果只能维持一段时间，很快又回归平凡，就好像琥珀之血里的‘医疗纳米机械’，在离开她的身体之后，就被启动了定时的‘自毁开关’。
“但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让琥珀之血的效果维持更长时间，为我们关闭‘医疗纳米机械’内的‘自毁开关’，争取宝贵的机会，我们的合作，是极有可能成功的！
“我知道，你肯定还在顾虑自己刚刚破坏了天人组织的计划，用毒液炸弹把丛林基地搞得一片狼藉这件事，担心天人组织会报复你。
“你的顾虑不无道理，我实在不能睁眼编瞎话说天人组织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仁慈机构。
“但还是那句话，我们在谈论的事情，可是永恒的生命！在永生面前，天大的事都不叫事，什么都可以谈判和妥协！
“歌莉娅女士固然会雷霆震怒，暴跳如雷，但她三番两次失败，特别是这次犯下致命错误，在组织里的地位肯定一落千丈，而我们掌握着永生技术的可能性，我和父亲背后还有狮心集团的庞大资源，我们根本不用怕她的！”
第九百一十四章 不想永生
面对李心莲博士的邀请，楚歌沉默了很久。
琥珀在旁边瞪大眼睛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会如何抉择，紧张得浑身发抖。
过了很久，楚歌才一边挠头，一边烦恼地苦笑起来。
“真是的，竟然被你看穿了，我的确是个没什么进取心的人，用‘小市民’三个字来形容，真是一点都没错。”
楚歌道，“我的确有想过要呼风唤雨，叱咤风云，左拥右抱还天下无敌什么的，但很多事情，想想很爽，真的做起来，未必有想象中那么爽，更何况还要付出文明崩坏，世界毁灭的代价，像我这么心慈手软，婆婆妈妈的人，根本做不到。
“想想看，如果我为了永生不死，要背叛最亲爱的朋友，杀死所有同胞，毁灭自己的国家，眼睁睁看着养育我的家园乃至整个文明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哦，不是孤零零，是和你们这些天人组织的心理变态们，一起生活在满目疮痍的人间地狱里，时间起步就是一万年，呃，你真确定这是天大的幸运，而不是永恒的酷刑？
“算了吧，比起你的蛊惑，我更愿意相信琥珀的感受，琥珀，告诉我，活了那么、那么长的时间，你感觉好吗，你希望继续这样生活下去，直到永远吗？”
楚歌扭头，笑嘻嘻看着琥珀。
琥珀迷茫，欲言又止。
她像是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又像是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得出无数答案，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说起。
但眼眸深处滚动的晶莹，却将她深深出卖。
“我，我不知道。”
琥珀喃喃道，“有时候很多时候，我的确非常迷茫，不知道我和别人为什么这样不同，为什么大家都会成长，从婴孩变成少年，从少年变成青年和成年，从成年慢慢衰老，最终迎来永恒的长眠。
“死亡或许可怕，但在死亡来临之前，大家已经享受过婴儿时被父母宠爱，孩童时无忧无虑，青少年的芳心萌动，成年时肩负责任，被人期待和依赖，以及老年时的德高望重。
“我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
“同样，也早就遗忘了自己的童年，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童年。
“我不知道被父母宠爱是什么感觉，也很难理解部落里的人们，拥有后代时的欣喜若狂，我拥有无限的时间，所以每一天时间反而变得毫无价值，而由每一天时间组成的我的整个生命，似乎也毫无价值，就像是一万个零加在一起，还是等于零一样。
“博士刚才说，她非常嫉妒我，其实我又何尝不嫉妒你们呢？因为你们的时间是有限的，所以你们必须在有限的生命里，去竭尽所能地生活，拼搏，热爱，快活和痛苦，我却从不知道这些滋味，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孤零零坐在海边，看着潮起潮落，千年不变。”
琥珀的语言表述能力并不强。
这番话也是她磕磕绊绊，停顿了很久才说出来。
但话语中浓烈如浪潮的悲伤之意，却是溢于言表。
“看，在这个问题上，我觉得琥珀的感受比你的蛊惑更有说服力。”
楚歌看着李心莲博士，“‘永生不死’听上去是很有吸引力，但仔细想想，正是有限的时间才定义了人类本身，当人类获得永生的一刹那，就不再是人，无论是‘非人’也好，‘超人’也罢，总之，都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很抱歉，或许此刻的你，真是充满了诚意，但比起变成面目全非的‘超人’，永远生活在一个支离破碎的混乱地狱里，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状态，我不想永生，只想找一个面目姣好、身材丰盈、性格温婉、擅长厨艺、不干涉我的私房钱、每个礼拜都有两三天放我出去和兄弟们鬼混的女孩子，和她生几个宝宝，白头偕老。”
“你这个，你这个……”
李心莲博士被楚歌胸无大志的宣言，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深吸一口气，才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不配拥有力量的白痴，你和地球联盟其他那些白痴都是一样的，你们都是把脑袋埋在沙堆里的鸵鸟，以为只要用善良的愿望蒙蔽双眼，毁灭的变革就不会降临，就能永远过着平庸而幸福的生活。
“天人组织虽然有一万个缺点，组织里绝大多数成员都是十恶不赦的疯子，但至少在一件事上，组织比联盟强得多它能够面对现实！
“现实就是，随着灵气复苏，修仙界和幻魔界的出现，包括地球上很多遗迹都慢慢浮出水面，越来越多人类修炼了奇功绝艺，变成‘非人’和‘超人’，个体的差异渐渐增大，比金丝猴和大猩猩的差异都大，旧的社会结构、伦理道德、国家体系乃至文明的定义，必然会分崩离析，彻底毁灭，化作历史的尘埃！
“你以为，就算解决了琥珀的问题，就能阻止人类对永生的追求吗？
“呵呵，在修仙界，元婴强者能活几百年，而扛过了天劫的化神老怪据说能活上千年，我知道很多位高权重的地球人，私底下对元婴和化神长生的奥秘都非常感兴趣，如有可能，他们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去追求长生的。
“同样，在幻魔界，据说存在不朽的神魔，还有号称‘幽冥’的亡灵国度，如果能搞清楚‘幽冥’的奥秘，让地球人的灵魂进入其中，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长生。
“总之，无论你怎么选择，今天的社会秩序、伦理道德乃至人类文明的定义，都将承受一次次毁灭性的冲击，就凭你，或者全联盟所有的‘英雄’，你们根本不可能阻止已经远远落后于现实的秩序和道德全面崩溃，最终，旧的人类文明必将灭亡，而新的，更加适应灵气复苏的大时代的全新人类文明必将诞生！
“不破不立，大破大立，今天的毁灭越是惨烈，明天的重生就愈发辉煌，而我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获得永恒的生命，这样才能撑到人类文明脱胎换骨，凤凰涅的新时代，不是吗？”
“你疯了。”
面对李心莲博士的长篇大论，楚歌只有三个字。
他不想再和这个疯女人交流下去，反正该知道的情报都已经到手了。
现在他知道自己拥有的是一张什么样的底牌，应该如何用这张底牌和敌人周旋。
接下来，就要规划逃亡路线。
显然，他的目的地在南方，也就是地球军主力部队的阵地。
从刚才的字里行间来分析，乌正霆中校应该不知道李心莲博士的秘密，他是这片丛林里楚歌唯一可以信任的人，还能通过乌正霆中校，和军方高层取得联络。
问题是，歌莉娅女士和蜥蜴人史兰正横亘在楚歌和地球军主力部队之间，并且正咬牙切齿，怒火中烧地满世界搜索他。
歌莉娅女士拥有“虚无之手”，蜥蜴人史兰和他的族人，都是经验丰富的丛林战专家。
短短一天的丛林激战，蜥蜴人刺客就刺杀了好几位地球军前线指挥官。
即便楚歌有战斗纳米机械的帮助，也不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丛林里，和一大票狂怒的蜥蜴人刺客遭遇。
那就往北。
楚歌不知道这里究竟是爪哇群岛的哪座岛屿。
但无论哪座岛屿，四面都是海洋，一路往北的话，总能抵达海岸。
海上是地球军的天下。
天人组织再嚣张，也不可能在毫无遮挡的海面上，和地球军的主力舰队正面抗衡。
想办法抵达海岸，在岸边焚烧树木，燃起大火，浓烟肯定会引起空中侦察力量的注意。
只要能和敌人周旋到地球军的舰队赶来，基本上小命就保住了。
楚歌这样想着，站起来，朝李心莲博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