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五七章 几个字的重量
李荩忱记得清楚,历史课本上总是写着“加强中央集权”。当时李荩忱还并没有在意,加强中央集权在他看来对于中央王朝来说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而现在李荩忱才发现,事情绝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这不仅仅很困难,而且简直就是在玩火。
在世家的面前玩火。
在世家面前玩火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历史上杨广就是这么一个玩火的家伙,他大刀阔斧的进行各式各样的改革和基础设施建设,却忽略掉了自己并没有做到真正的中央集权,当时的山东世家、关陇集团乃至于被打压的东南士族,都各自有各自的生存空间,当杨广开始压迫他们的时候,他们自然而然的开始反抗。
纵观整个隋末的战乱,依旧还是各个世家的主场。
李荩忱不打算成为另一个杨广。
从自己入建康府将南陈取而代之到现在,李荩忱方才敢说,自己要着手开始进行加强中央集权了。之前建设书院和推行科举制度是第一步,而现在制定律法则是第二步。
李荩忱径直说道:“关键就在于收入高的人和收入低的人,税收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设立税收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让不同收入的人向朝廷提供不同额度的财物,以个人的收入而不单纯只是以人头数量计算税收,否则的话对于收入低的人来说。
如果朝廷提高税收,不啻于直接增大了生活负担,进而会直接引起社会的动荡和骚乱。
对于收入高的人来说,如果朝廷税收不高,那么自然就很难影响他的财富积累,天长日久,家中富足之后,朝廷的存在意义自然也就变得淡薄,很容易导致这种人对朝廷心怀不轨。
因此税收的制定肯定也要根据个体的不同。
华夏古代在税收和类似的徭役上一般都会采取公平的方式,但是这种平均分配的方式实际上又是很不公平的,毕竟每个人的收入不一样,如果承担相同的税收和徭役,只会导致贫富差距越来越大。
贫富差距就是社会矛盾,而且是很容易引来整个社会动荡的不容忽视的矛盾。
而后来朝廷也曾经针对这个问题,增加对商人、赘婿等社会低下阶级的徭役,增加对商贾等高收入群体的税收,以求能够拉平这种差距。但是这都是治标不治本的作为,毕竟真正手握社会主要财富的还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尤其是在东汉之后的世家,朝廷的重税无法落在他们的头上,那么社会贫富差距和由此带来的矛盾就会一直存在。
加大对世家的税收,进而进一步打压世家、减少世家和平民之间的差距,这就是李荩忱要求按照收入征收税款的根本目的。
陈叔慎额头上已经有些汗珠出现。
李荩忱的目的,他可是看的很清楚。
这恐怕也是为什么李荩忱会让他来做这件事,毕竟东南士族之中没有谁比曾经的皇室陈氏更加尊贵了,而陈氏带头主持,和陈氏有利益纠葛的各个家族不管愿不愿意也只能跟着。
李荩忱的要求很容易实现。
问题就是陈叔慎愿不愿意或者说敢不敢去实现。
“这个问题臣已经有所考虑,并且会在近期付诸实际,并给陛下呈递一个详细的奏章描述臣的打算。”陈叔慎沉声说道。
年轻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在其位的压力。
李荩忱微微颔首。
他也知道自己这是让陈叔慎在做选择。
伸手拍了拍陈叔慎的肩膀,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此事慢慢来,包括整个税收法,朕要的不是漏洞百出,而是一个真正能够实现、能够推行下去的税收法。而这,只是开始。”
“这只是开始”。
几个字从李荩忱的口中吐出,压下来。
陈叔慎感觉力道千钧。
这一刻,他已经下定了决心,郑重一拱手:“臣遵旨。”
是为了一个家族和一个世家团体的利益,还是为了一个时代、天下万民的利益,这一刻陈叔慎已经做出了选择。
作为一个年轻人,他也希望这三百年的迂腐和冲突,有所改变。
人活了这一辈子,既然明知道有些错误不能再延续下去了,那么为什么不尝试着去改变呢?
李荩忱看了一眼陈叔慎,露出笑容。
每个时代,都不缺乏背叛自己的阶级而为了新的时代拼搏的人。
或许他们还不足以被称为“解放者”,但是他们都是高尚的。
一个税收法或许不足以说明什么或者确定什么,但是更多的律法汇聚到一起的时候,大汉的法律体系就会形成,那个时候皇权将会被摆在更加至高无上的位置上,任何人都无法再撼动朝廷或者皇权的威严,自然也就不再可能形成自己的小天地。
当然了律法制定出来了归制定出来,真正想要确保各地都能够遵守,还需要朝廷通过暴力推行。
毕竟作为朝廷的暴力机关,刑部和军方都不是吃干饭的,维护朝廷的律法通行,本来就是他们的责任。
至于律法继续发展,会不会最终替代皇帝的威严,成为一个国家统治的根基,那李荩忱旧部知道了,毕竟就算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也是百年甚至数百年之后了。
在李荩忱的推动下,商贸和工业在发展,因此勉强也可以说出现了民族资本主义的萌芽,但是这萌芽还很弱小,并且也没有任何的思想家能够站出来解释和进行思想启蒙。
历史上的欧洲之所以快速的进行政治制度的变革和资本主义的发展,不仅仅是因为大航海时代的资本积累和工业的发展,还因为文艺复兴运动、思想启蒙运动等等一系列的开民智的行为,让普罗大众也逐渐对思想的解放和自己能够争取到的权利有了深刻的认识。
而至少现在李荩忱还没有见到这样的思想家。
从封建时期过渡到下一个阶段,并没有那么简单,也不是短短几年、几十年和几代人的问题。
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之后再会发生什么,李荩忱自己也无从判断。但是他并不拒绝华夏会完成类似于光荣革命的皿煮过渡,毕竟这是时代必然会发生的进程。
第一四五八章 每个人都在努力
在另一个时空之中,华夏就是因为拘泥于原来的辉煌和故步自封,才会最终落后于时代的进程,导致百年的国运艰难。
而如果完成光荣革命那样的变革,对于李荩忱显然是最好的结果,因为这样或许可以保证皇权依旧还在自己的后人手中。
这是李荩忱能为后人所做的唯一了。
看着陈叔慎等户部和刑部的官员,李荩忱知道他们为了能够寻找一个适合于大汉复杂现状的税收方法,也已经非常努力了。
“赏赐户部和刑部蜀锦百匹,西域白玉二十方。”李荩忱吩咐跟在身后的新任秘书监徐敞。
“遵旨!”徐敞急忙答应。
他是南陈太尉徐度的孙子,也是淳于岑的得意部将,淳于岑率军入华阴,归于萧世廉的麾下之后,奉命抽调出之前关中之战的有功将士和精锐之士,总计千人,入侍卫亲军轮值。而带着这群人前来的便是徐敞。
护卫陛下左右,是每个人的荣耀,也是每支军队的荣耀,因此淳于岑也丝毫不敢怠慢,让自己的得意副手前来,自然也是希望他能够带着自己麾下的这些虎狼之士给陛下留下一个好印象。
事实证明,徐敞还是颇有本事的,跟在李荩忱身边的第三天,他就向李荩忱献上了进攻邺城的计策,兵分五路,同时从淮南、南阳、华阴、蒲坂和银州出兵,分别进攻北徐州、洛阳、潼关和晋阳,最终会师邺城。
这个计划相比于之前太尉府和其余的将领们曾经提出的计划,第一次将北方的银州归入计划之中,并且把侧重点放在了洛阳和晋阳方向,不管可行性有多少,至少在所有的计划之中独树一帜,有些类似于当时北周平定北齐的战略部署,也符合现在大汉的兵力部署。
李荩忱正是看中了徐敞准确的战略把持能力,于是把他调到了秘书监,接替前往华阴担任华阴郡守和监军的黄琦主持秘书监。
当然了这一次秘书监的轮换倒是没有引起什么水花。
任何一个人也不可能一直都待在皇帝的秘书这样不上不下的位置上,这是陛下的信任和恩宠,但是总让人觉得难以施展手脚,之前的黄琦就有类似的想法,毕竟年轻人也不能一直都在朝堂之上,应该放出去历练一下。
所以陛下更换秘书监的人选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徐敞是徐度之孙,黄琦是黄法氍之子,都是南陈将门之后,在现在大汉朝堂上各方势力越来越多的情况下,可以说是身出同门了,这也说明陛下至少对南陈的旧臣,而或者南陈将门还是有足够信任的。
当然对李荩忱来说,自己的秘书监虽然官职不算高,但是接触的也都是机密,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眼馋这个位置,巴蜀世家也好、北方世家也罢,在黄琦离开之后也都跃跃欲试。
自己选徐敞上来,一来是因为这个人的确颇有见解,二来也是不想过分刺激东南士族,并且也算是对东南士族一半拉、一半打。毕竟整个东南士族之中也不是团结一心的,徐敞所在的安陆徐氏属于将门世家,和黄氏、吴氏、萧氏等等一起构成了东南将门。
东南将门在众多派系之中应该是李荩忱最大的铁杆,甚至有些人已经把他们当做元从系来对待,毕竟李荩忱能有今天,东南将门的确功不可没。
相比之下,总是喜欢搞事情的其余东南士族,多为文官,李荩忱对于他们的信任明显比不过对将门的信任,他的秘书监作为文官却一直都出身将门,也是一个很典型的体现。
而也正是因为东南将门从龙之功最大,所以李荩忱把东南将门的人放在身边,大家才不会有太多的异议,谁让人家当初最积极、动作最快呢?
徐敞记下来李荩忱的赏赐要求。国库之中诸如蜀锦、白玉这种东西倒是都不缺,从北周到大汉,都对巴蜀有控制,因此北周国库之中蜀锦本身存量也不少,再加上大汉后来恢复了大量蜀锦生产工坊,更是进一步提高了蜀锦的产量。
只不过朝廷现在有所管控,所以限制了每个月的最大产量,让蜀锦的价格依旧维持在一定高度上。
因为这种东西甚至可以当做战略物资当初诸葛亮就没少用蜀锦从魏国和吴国那里换取财物,以支撑蜀汉支离破碎的经济所以产量绝对不能太高。
而西域白玉,也就是后世的和田玉,对于曾经掌控过河西走廊的北方王朝来说,自然也不算少。尤其是在突厥和吐谷浑还没有染指河西之前,甚至丝绸之路上都还有往来驼铃声。
大汉入长安,自然也就全盘接收了北周国库,和田玉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办法直接兑换钱财,毕竟玉的价格也是高低不定,尤其是质地不同的玉很难放在一起计算价格,所以李荩忱也就直接拿来当做赏赐,这样既能够节省下来真金白银,而且受赏赐的人也很高兴。
冰清玉洁的玉象征君子的无暇品质,对于已经位居高位的这些官员们来说,陛下赏赐的那些真金白银他们并不稀罕,但是这种称赞他们品质的赏赐,他们自然是“趋之若鹜”。
“臣谢陛下!”陈叔慎带着官员们恭敬行礼,“但臣等至今尚未制定出来完善的税法,如此赏赐,受之有愧。”
“朕看到了,户部和刑部的每个人都在努力,朕也希望你们能够成为大汉天下人的榜样。”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这是你们应得的,如果真的能够制定出来了完善的税法,朕不吝再赏!”
总有人要证明元家是忠诚于大汉、真心实意要成为大汉的一部分的,所以面见李荩忱之后,元晟一路换马不换人,带着两名亲信家将日夜兼程赶到了银州。
陛下给了他机会,他自然要努力。
元晟第一次感受到,元家的未来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因为杨坚是从五原向东北方向撤退,在靠近大河的位置安营扎寨,所以银州相比于五原实际上更靠近杨坚安营扎寨的地方。因此裴子烈在拿下五原之后再一次将自己的中军大帐转移到了银州。
第一四五九章 背叛与信任
这座塞北要塞,这个时候从城南到城北已经都是屯驻的大军。
汉军上下,枕戈待旦。
元晟赶到银州的时候,恰逢裴子烈聚将。
不过让裴子烈召集众将的原因,并不是元晟的到来,而是一个新的消息。
“根据斥候来报,铁勒人已经出动了五千骑兵南下,应当归属于薛延陀部。”裴子烈负手站在沙盘前,“之前契部已经给了我们准确的答复,不会南下帮助杨坚,而薛延陀部却迟迟没有回复,现在看来我们也就不用再期待着薛延陀人会置身事外了。”
“五千骑兵,不多不少。”韩擒虎倒是并没有怎么紧张,“既能够表达薛延陀人对杨坚的支持,又不至于在战败之后损失太多。”
杨坚麾下的兵马总共还有四万左右,五千骑兵对薛延陀人来说并不算多,对于杨坚来说也不少了,当然杨坚真的想要力挽狂澜,五千骑兵是远远不够的,宇文宪在晋阳的几万鲜卑骑兵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助力。
只不过从现在来看,宇文宪派兵支援的可能性非常小了。
面对山东世家的压力以及白袍在晋阳一带的小动作,宇文宪不可能无动于衷,他的鲜卑骑兵也不能就这么断送在杨坚的手中。
“现在各军都已经集结完毕,薛延陀人就算是再多五千骑兵,我们也照打不误。”曹忠此时也强硬的说道。
汉军在整个银州到五原一线大军云集,兵马数量两倍于杨坚,大家摩拳擦掌,就等着最后一战,在北方的大风雪来临之前彻底平定河套,因此别说是薛延陀人,就算是宇文宪派兵,这一战已经箭在弦上,硬着头皮也得打。
“元谐那边怎么说?”裴子烈紧接着看向元晟。
这是最后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了。
元晟急忙出列:“回将军,元谐已经命元浩和元滂等人带领本部兵马随时准备策应,现在元浩兵马在杨坚大营左翼、元滂在右翼,两者恰好能够完成对杨坚的夹攻。”
“这么说元谐自己是不愿意归顺大汉了?”裴子烈敏锐的察觉到了元晟话语之中的问题。
元晟苦笑一声,微微颔首:“元谐他”
“也罢,乱世之中,也还有几个愚忠之人,便成全他。”裴子烈沉声说道,元谐此人一向骄傲,不投降和不背叛也在情理之中。
元晟轻轻呼了一口气。
而裴子烈紧接着提高声音:“既然元家愿意鼎力相助,那我们就要趁乱进攻,借夜色可乱敌军。
今夜我军以韩擒虎部为前锋,突击杨坚中军;以曹忠部为左翼,接应元滂夹击;以唐孝部为右翼,接应元浩夹击;以于玺部为战场游骑,阻拦薛延陀部骑兵,并随时准备先行追杀杨坚败兵。本帅届时率领中军掩杀,接应各方。”
“末将遵令!”众将齐声应道。
大河的涛声在寂静的黑夜之中很是清晰。
已经是在这里的第几个夜晚,杨坚都已经数不清楚了。
今天的月亮很圆,很亮,可能是快到这个月的十五了吧?
军营之中鼾声阵阵,可是杨坚根本睡不着。
未来,真的是让人迷茫啊
汉军已经全面压境,杨坚可以相信,进攻应该就在不久之后,甚至有可能随时。
而自己原本渴望的援兵,却还没有什么希望。薛延陀部的五千骑兵刚刚抵达,并且很干脆的在杨坚大营的北侧扎寨,距离还有几里地,显然他们也害怕战争突然爆发之后他们也跟着受到牵连。
这些人在战争开始之后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就连杨坚自己心里都不清楚。
至于宇文宪和契部,应该是指望不上了,现在宇文宪的鲜卑骑兵还在晋阳磨磨蹭蹭,而契部根本就没有给杨坚任何回复。
就当他一步一步的向中军大帐走去的时候,军中鼓声乍起,骤然打破了沉默!
“怎么回事?”杨坚大吼道。
“殿下,敌袭,敌袭!”骨仪冲过来,他就住在距离杨坚不远的地方,显然刚才寻找杨坚寻找不到,他就先下达了聚将的命令。
看着衣衫不整、甚至就连鞋子都只有一只的骨仪,杨坚惊讶道:“南蛮发动进攻了?!”
似乎是为了回答杨坚的问题,此时北方和南方杀声四起!
杨坚已经明白了,南蛮是不可能从这两个方向发动进攻的。
“元浩,元滂?!”杨坚惊呼道。
元家的这两个人反了,那岂不是代表着元谐也要反?!
“报,南蛮,南蛮杀过来了!”又是一名斥候冲过来,彻底让整个中军大帐内外彻底慌乱。
杨坚眉毛一挑,心中“扑通扑通”的跳。
显然元家的人是和南蛮串通一气的!
杨坚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期盼的援军没有来,而自己最信任的人,也在这个时候倒戈。
画风似曾相识啊。
纣王好像就是面临这样的悲惨境界吧?
没想到自己打拼了一辈子,竟然混的和纣王一样。
现在自己应该怎么办?
杨坚突然发现自己从当初的山东寒门到现在,打拼了多半辈子,面对这样的危局,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殿下,我们快走吧!”骨仪一把拉住杨坚。
元家兄弟已经造反了,元谐虽然还没有露面,但是应该也差不多要向杨坚下手了吧?
“殿下!”此时声音突然想起,是元谐!
骨仪一把抽出佩剑,直指向火光之中出现的人影:“你这个该死的叛贼!”
元谐却出乎意料的直接跪倒在地,重重叩首:“殿下,臣不知元浩和元滂两人竟然会和家中串通一气,在此时造反,臣御下无方,请殿下责罚臣下!但臣一片赤诚之心未曾改变,还请殿下明察!”
“殿下,杀了他!”骨仪瞪大眼睛,眼睛之中已经冒出火光。
没有元家的背叛,就算是裴子烈真的杀过来,也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啊!
杨坚却拦住了骨仪,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低头的元谐:“本王还能信你么?”
“殿下信与不信,臣都将为殿下效死!”元谐沉声说道,“若是殿下不信,现在就可以取臣项上首级,若是殿下不想脏了自己的手,骨兄应该很愿意代劳,或者臣也愿意自刎,唯殿下之命是从。”
第一四六零章 背水一战
元谐的话音落地,在周围的嘈杂和混乱之中,依然响亮,敲打着杨坚的心,让他都有些站不稳。
骨仪手中的剑抖了一下,只要杨坚一声令下,他就可以直接砍下来此人的脑袋。
而元谐径直解下来佩剑举过头顶:“若是殿下不信,臣愿意赤手空拳迎战叛贼。此处危险,还请殿下携臣之佩剑速速离开!”
杨坚苦笑一声,对着骨仪摆了摆手,径直走到元谐身前,看着这个当年自己在长安求学的时候就和自己相交的人,当时的自己年长元谐不少,如同兄长一样对待这个弟弟,而元谐也一向对杨坚马首是瞻,两人就这样相互支持着一路走了下来。
时至今日,自己却要选择是不是要信任元谐。
命运和时势还真的是残酷啊。
元家兄弟两人的背叛,其实并不是不能理解,元家整个家族都还在长安,元氏家族想要自保,倒不算什么难事,元家这么长时间以来和很多家族都有利益联系,就算是本着兔死狐悲的心情,这些家族也不会对元氏的覆灭袖手旁观。
但是元氏家族想要在新的朝代之中重新占据一席之地,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毕竟他们身上有着太浓重的前朝烙印。
因此元氏总是要出卖和背叛一些原本的东西的。
杨坚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元氏跟着杨坚实际上并不是元氏大部分人的本意,而是当初元谐、元浩等人的坚持,只不过后来杨坚一跃成为了关中的主人,所以就算是元晟等人有意见,也只能先隐忍不发,但是他们心中的这个“意见”终究还是会存在的。
对于元氏来说,身上的鲜卑血脉自然而然的让他们更容易和宇文氏、尉迟氏等同样出身鲜卑的世家形成认同,因此元氏一开始就是倾向于站在宇文宪、尉迟迥那一边的,只不过形势所迫罢了,元氏大家族对于杨坚根本谈不上什么忠诚,历史上元谐等人造反,元氏整个家族自然也就跟着反了。
现在元氏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投靠宇文宪显然已经不现实了,元氏的根基还在长安,因此他们就只能选择背叛杨坚。
就算是元谐事先知情,也根本无从阻止。
从小诞生在世家大环境下的他,早就已经清楚,家族和个人的利益孰轻孰重。世家之所以能够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就是因为家族之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把家族的荣誉和家族的利益看着比朝廷、比国家、比自己的荣誉和利益都要重。
因此在三百年的南北朝乱世之中,威名远扬的世家大族不在少数,但是世家之中产生的豪杰或者枭雄人物却并不多。这不是因为世家没有办法产生这种惊世骇俗或者惊艳时代的人才,恰恰相反,世家有着这个时代堪称最好的教育资源,比如徐陵的家中就有他毕生搜集来的大量孤本书籍,这些书籍可以快速的让一个白丁成才。
主要还是因为大多数世家出身的人,都会选择以家族为重,甚至自己取得的那些功名利禄,他们也都不吝惜于归功于家族之上,这自然而然的就让家族而不是个人,作为一个整体在历史的舞台上绽放出来光彩。
因此元谐就算是明知道自己的兄弟们要做什么,他也不会多说,只会在这最后的关头走到杨坚的身边,希望用自己的死亡来证明对杨坚的忠诚,这正是因为在元谐的心中,对家族的忠诚终究还是在对杨坚的忠诚之上,当然,更在对自己的忠诚之上。
杨坚看着跪在那里等待自己发落的元谐,心中感慨万千。
这个时候他突然感觉自己能够明白,为什么李荩忱会着手采用那些或明或暗的手段来削弱世家。杨坚也知道世家制度的弊端,但是早早的他就已经沉浸在使用和调用世家的力量之中,不再在乎世家制度给自己带来的隐患。
毕竟那个时候的杨坚,正是位高权重、卷动风云的时候,他也不需要考虑世家有可能带来的危害,因为他和世家的利益是一致的。可是当现在他和世家之间出现利益矛盾,甚至他的存在已经威胁到这些世家的生存时候,他自然而然的就会被出卖。
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什么
不过现在也没有后悔药吃了。
“起来吧。”杨坚伸手搀扶起来元谐。
火光明暗不定,照在他们两个的脸上。
元谐泪流满面,杨坚却是目光坚定。
“既然你不降,那我们还并非没有一战之力。”杨坚淡淡说道。
元谐有些惊讶的看向杨坚。
杨坚拿起元谐手中的佩剑,系在他的腰上:“就算是真的战败了,至少证明某杨坚不是个懦夫,曾经浴血厮杀。”
元谐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一拱手:“愿为殿下效死。”
杨坚转而看向旁边的骨仪。
骨仪手中的剑也垂下,同样神情坚定:“愿为殿下效死!”
“好,那我们就和南蛮轰轰烈烈战一场!”杨坚哈哈大笑。
风中带着火的热气和夜晚的凉意,让人分不清这是在战场还是在梦中,而杨坚带着自己的亲卫撑起来将旗,聚将的鼓声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再一次响起。
黑夜之中,混乱的战场上,最后的北周军队正在聚集。
--
“困兽犹斗啊。”裴子烈站在巢车上,看着火光冲天的战场。
就在一炷香前,杨坚放火烧掉了自己的中军营寨,带着大概四五千的死忠之士直接后退到大河岸边,背水结阵,意图已经很明显,就是要和汉军背水决战。
而韩擒虎一马当先,汉军前锋突破已经快烧成灰烬的周人中军营寨,向前突进,另外曹忠和唐孝两部也从左右两翼包抄过来,不过面对人数已经所剩无几的北周军队相比于十万兵马的汉军,四五千人的确连零头都算不上,裴子烈倒是并没有打算用上全力,他还是很谨慎的抽掉了曹忠麾下五千兵马配合于玺北上结阵。
薛延陀人闻讯已经南下,显然他们还期望着能够履行自己作为盟友的义务。可是看到眼前战场上的变乱,也让他们丧失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第一四六一章 不走心的劝降
面对汉军十万大军,薛延陀人的五千骑兵根本不敢向前进,但是他们显然还想看看现在的局势。
薛延陀部可不比草原上嚣张纵横的突厥人或者柔然人,如果有五千骑兵,突厥人肯定会直接向着汉军发动冲锋,但是薛延陀人并没有这个胆量。
不过裴子烈也并没有真的忽略他们,于玺的目的就是阻拦薛延陀人,当然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或许称之为监视更为合适。
“报,都督,已经扫清杨坚残兵,韩将军请命是否向杨坚最后的军阵发动进攻?”一名传令兵飞快的冲过来。
“且慢,传令韩擒虎,先派人劝降吧。”裴子烈沉声说道,“某随后就到。”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战局已经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元浩和元滂都带领本部兵马投降,韩擒虎、曹忠和唐孝已经率领汉军在杨坚的西、北和南三个方向列阵,而东面就是涛涛大河。
杨坚已经没有退路,除非大河能够转瞬之间就能结冰,让杨坚可以渡河。
因此裴子烈倒也不害怕杨坚这一次还能跑掉。
若是杨坚最终愿意为了保全这些将士的性命而放下兵刃,自然也能减少汉军的伤亡。
裴子烈也很清楚,现在大汉已经抽掉了关中的多半数主力北上,这些兵马以后还要用来和宇文宪的决战上,因此现在能省一点的肯定就要省一点。
杨坚又见到了牛弘。
上一次见牛弘应该还是在长安太学的时候,那个时候杨坚是太学的老学长,代表陛下或许用先帝称呼更为合适前来太学视察的时候,太学之中推选出了杨素和牛弘这两个佼佼者接待杨坚。
杨坚就是在那个时候看中杨素的,可惜“奈何明月照沟渠”,杨素并没有看中杨坚,连带着弘农杨氏都是“煮熟的鸭子飞走了”。而牛弘,杨坚也有印象,甚至还记得此人后来前去汉中任职,最后还把汉中拱手让给了李荩忱,进而导致整个西北的坍塌。
若是换在几年前杨坚刚刚上位的时候,杨坚肯定会咬牙切齿,恨不得直接就把牛弘碎尸万段。
但是现在,事已至此,当杨坚看到牛弘的时候,却根本已经提不起什么想要杀他的心。
四面楚歌,不过是这样的场面了。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杀不杀一个牛弘,还有什么区别么?杨坚还不至于小肚鸡肠到这个地步。
牛弘郑重一拱手:“大汉威烈将军、领银州刺史牛弘,见过隋王殿下。”
“银州刺史?”杨坚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苦笑一声。
银州才丢掉没有几天,大汉已经把银州的行政区划划分好了,甚至银州刺史都已经就位。
南蛮的行政效率,杨坚不得不承认。
“你来想说什么。”杨坚沉声说道。
牛弘微笑着说道:“四面楚歌、凄凉之地,隋王殿下如今的处境大家都看在眼里,某想来说什么,想必隋王殿下也已经很清楚了,恐怕不需要某再多赘述。”
杨坚怔了一下,不由得笑道:“古往今来,劝降的人当中,舌绽莲花的有、晓以利害的有、重金许诺的有,但是像你这样都懒得解释的却少有。”
牛弘一摊手,笑着说道:“军中想要着急用殿下和殿下麾下的首级来领军功,所以某这劝降只是来走个过场。而军中裴帅奉陛下之命,还是想要多保留一些将士性命,因此某还是得走一遭。”
杨坚苦笑一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事已至此,他已经能够感受到牛弘话语之中流露出来的浓浓的怜悯之意,好像牛弘前来这里,只是给他一个求生的机会,想要来拉他一把。
不过看背后滔滔河水,这样的想法似乎也没什么错。
“殿下,我等还有一战之力,追随殿下时至今日,历经艰险,决不投降!”
“对,决不投降!”
“背水一战,和他们拼了!”
几名将领们都同时向前一步。
“殿下三思!”骨仪此时也沉声说道。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所有还有勇气跟在杨坚身边的人,都是做好了和敌人共存亡的准备的。他们不接受失败,更遑论接受投降这个结果,更甚至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在青史上留下忠义之名的准备。
因此让他们投降,他们绝对不会接受!
牛弘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所以只是笑了笑。
杨坚有些迟疑。
他当然是不愿意投降的,就算是自己真的投降了,李荩忱难道还会轻易饶恕自己?但是这几千跟着自己的将士,就这么全都随着自己战死,杨坚心中有愧。
毕竟是他一步步带着他们走到今天的绝境的,这些将士对得起自己,可是自己对不起他们啊。
“殿下,万千将士之命,还有殿下远在长安之家人,难道殿下都不打算在乎了么?”牛弘再一次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针一样扎在杨坚的心口上,“将士们都还有家人在期盼着他们回去,殿下的妻子也都在等待着能够再见殿下一面,难道殿下就打算这样带着他们赴死,然后让他们和妻儿老少们天各一方?”
这话说出来,杨坚彻底沉默。
周围的将士们却都目光坚定。
杨坚对他们多有提携,这些年赏赐恩惠也不少,焉能在这个时候背叛杨坚?
让他们低下头颅,他们不愿意。
这个时代的人,有的时候单纯的令人敬佩。
杨坚闭上眼睛没有说话,元谐和骨仪都向前一步,准备把牛弘直接撵走。
杨坚却霍然睁开眼睛,摆了摆手。
“殿下!”骨仪和元谐同时悲呼。
杨坚霍然抽出佩剑:“本王连累三军,心有愧疚,唯有自刎以谢天下,诸位,放下兵刃吧!”
话音未落,杨坚挥剑就要自刎,不过元谐反应最快,直接扑了上来,硬生生将杨坚扑倒在地。
“哐当”佩剑掉在地上。
元谐和杨坚两人狼狈的滚落下点将台。
牛弘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发生眼前这一幕,不过他的反应很快,径直扑上来,抽出来腰间佩刀,直接劈砍在了杨坚的将旗上!
“你想干什么?!”骨仪大吼一声。
而牛弘一脚踢在旗杆上,刀已经深入了旗杆之中,旗杆已经经不住他再这么重重一脚踢上来,应声而倒。
第一四六二章 可能会被打
骨仪眼睁睁的看着旗杆倒塌,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而牛弘拍了拍手,看着那些目瞪口呆的北周将领们:“刚才隋王的命令你们也已经听见了,放下兵刃,立刻投降!”
“凭什么!”将领们同时高声吼道。
“我们不投降!”
“隋王的命令你们不打算听从么?!”牛弘朗声道,“隋王旗帜已倒,尔等还有什么好期盼的?!”
“殿下!”骨仪等人只能先去搀扶杨坚。
而牛弘径直看向晕晕沉沉还被元谐搀扶着的杨坚:“殿下,如今如何打算?”
杨坚看向牛弘,再看向已经倒在地上的旗杆。
他也没有想到牛弘会来这么一下。
这个看上去懒洋洋还有些文弱的使者,似乎早就已经有所准备。
周围的将士们尚且还都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更远处的军阵之中已经爆发了混乱。显然将士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将旗倒塌绝对不是一件好事,甚至在很多情况下就代表厄运。
这一战,本来就是绝望的挣扎,现在就连隋王殿下都已经放弃了,那我们真的还有必要坚持下去么?
杨坚淡淡说道:“牛君这走一遭,怎么看都不像是走走过场。”
牛弘笑了一声。
事已至此,杨坚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杨坚看着牛弘:“你这也算大功一件了。”
牛弘摇了摇头:“某觉得,某回去了会被打。”
杨坚怔了一下,明白了牛弘的意思,不由得笑了笑。
只不过他的笑很是凄凉。
刚才如果不是元谐的动作快,他早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当人曾经经历过无限逼近死亡的那种绝望和无助之后,一切反倒是都已经看淡。
既然自己现在很难再死一次,命运如何,也只能听天由命。
而李荩忱,现在应该就是天吧?
牛弘有没有被打不知道,不过至少裴子烈还是很兴奋的。
杨坚最终还是低下了自己的头,率领四千多残兵败将向裴子烈投降,杨坚这么一投降,薛延陀人也灰溜溜的走了。如果他们再不走的话,汉军很有可能会冲上来把他们收拾掉。
自己总算是赶在了宇文宪派遣援兵以及薛延陀人南下增援之前解决掉了北方的战事,这是最让裴子烈欣慰的。
至于生擒杨坚恐怕大多数将领们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们更期望能够拿着杨坚的脑袋去请功。只不过裴子烈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因为这样明显不利于陛下后宫的和谐,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杨坚的存在也是李荩忱和大汉朝廷愿意看到的。
毕竟长安城中还有很多和杨坚有利益纠葛以及人情往来的人,杨坚若是死了,他们多少都会有兔死狐悲的感觉,毕竟这些世家之间虽然讲利益,但是也不是一点儿人情都不讲的,大家当然也会害怕杨坚走后,李荩忱对他们清算。
李荩忱也好,主持朝政的杨素、陈叔慎等人也罢,从整个长安和关中地区的考虑出发,都是希望杨坚能够活着。
现在大汉需要的是稳定,是能够从之前的北周顺利向大汉过渡,而如果这些曾经代表了北周的人存在,甚至还能现身说法,那么也自然能够让社会各界更容易接受这个现实。
更何况李荩忱的手中已经有不少吉祥物了,再多一个也没有什么。
而且还有一点李荩忱不能不考虑,那就是杨坚所代表的汉人的复兴力量。北方沉沦鲜卑人的统治之下已经百年,在这之前纵横北方的也都是草原上南下的蛮族,而杨坚所代表的实际上就是北方想要寻求将鲜卑人取而代之的汉人力量。
事实上,历史上的杨坚也的确做到了复兴汉人王朝。
而杨坚所做的这一切,和李荩忱所做的实际上是一样的,只不过主导者不同罢了,杨坚的背后是北方的汉人世家,而李荩忱的背后则以巴蜀和东南的汉人世家为主,但是双方的根本目的实际上有很多共同点。
杨坚应该算得上是北方恢复汉化的一个先驱人物了,毕竟在之前宇文邕时期的鲜卑化之中,很多北魏时期建立起来的汉化制度都被推翻了,而杨坚的确遏制了鲜卑化的进展,甚至在他的统治下,关中地区的鲜卑化已经开始倒退,曾经被改成鲜卑名字的汉人,尤其是世家大族,又开始以汉名行于世。
李荩忱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无视杨坚在这些事情上的功劳,因此也不会太刁难杨坚。
李荩忱不会刁难杨坚,裴子烈自然也就不会刻意为难这位皇帝陛下的老丈人。
杨坚被请到了中军大帐之中。
裴子烈在上首,曹忠、唐孝和韩擒虎等人已然在列,甚至元晟也和元浩、元滂两人站在一起,只不过元浩两人畏畏缩缩,一直在向元晟身后躲,显然对于杨坚,他们是心怀愧疚的。
杨坚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裴子烈。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这个几个月以来最大的敌人打照面。
就是这个年轻人,带着十万大军,将他一路驱赶到了今天这样的绝路上。
而这样的人,这样的大军,在大汉不仅仅只有一个,不仅仅只有一支。有的时候杨坚真的不由得感慨,李荩忱的手中到底掌握着多少力量,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杨公请上座吧。”裴子烈微笑着说道。
随着杨坚投降,北周这一脉算是彻底断绝了,自然也就没有了什么所谓的隋王。
不管宇文宪情不情愿,现在北周的正朔已经落在了他那里。
杨坚淡淡说道:“阶下囚如何能为座上宾?”
“杨公客气了。”裴子烈亲自走下来,再一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杨公不管什么时候前来,都是座上宾。”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杨某未能战胜裴都督,自然无脸为座上宾。”杨坚径直走到了大帐的最末端坐下,陪在他身后的骨仪和元谐,也一左一右落座。
虽然自称是阶下囚和败军之将,但是杨坚的目光却依旧充满锋芒,向在列的所有人看去。
曹忠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杨坚,曹忠也是第一次真正见到杨坚,对这个枭雄人物自然很是感兴趣。
第一四六三章 班师回朝
唐孝和韩擒虎这两名大将则斗志昂扬,显然这个结果并不是他们所能接受的,他们更期望着能够和杨坚轰轰烈烈战一场。
因此牛弘的说法倒是没错,等裴子烈下令解散之后,他们两个不介意去把牛弘收拾一顿,将官打架毕竟影响不好,但是坑一顿好的酒菜还是必须的。
首功竟然让这家伙这么轻松的就拿到了,说什么也得请客不是!
至于元晟,倒是面带些许得色。
他一向和杨坚不怎么对付,杨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不但功不可没,而且还是乐于见到的。
不过元晟察觉到杨坚锋锐的目光,正迎上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手段终究不是那么光彩,心里咯噔一下,还是下意识的又把目光错开了。
而他身后的元浩和元滂自然就更不用说了,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杨坚,就像是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每个人的心态都不同,被杨坚都看在眼中。
不过他只是无声的笑了笑。
裴子烈也没有再管杨坚,他并不想和杨坚有过多的牵扯,这样对于身居高位的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既然杨坚这么谦虚和客气,那裴子烈也就随他去:
“陛下旨意之前诸位就已经清楚,战事结束之后班师回朝。北方银州一线,留韩擒虎、牛弘驻守,唐孝、于玺返回西北听从淳于老将军调遣,其余各部,明日休整一天,后日启程南下!”
北方的冬天已经到达,河套这些天温度越来越低,大军在这里人吃马嚼,每多一天都是大量的消耗,所以裴子烈并没有打算再多停留。至少从现在来看,宇文宪也好,薛延陀人也罢,都不敢贸然前进,那留下韩擒虎和牛弘两个人文武配合,也已经足够。
对此最喜欢的应该就是牛弘了,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文官,做了十多年的武将,终于能够重新回到文官的序列之中,他当然是愿意的,因为牛弘自问也没有多少引兵征战的天赋,能够治理地方民政自然是极好的。
而韩擒虎也很满意,地方军政主官一向会出现各式各样的矛盾,能够和牛弘这个老搭档相互配合,自然会从很大程度上减少矛盾发生的可能。
而且银州到五原这一线虽然冬天苦寒,却是直面草原上铁勒人的第一道防线,以后还少不了有功勋不说,根据太尉府最新制定的计划,这里也是以后进攻宇文宪的一个重要方向,毕竟渡过大河就是晋阳的北侧,兵锋直指晋阳这个敌人的要害之处!
韩擒虎可不会拒绝在自己这个年纪有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并且还是实打实的独当一面的机会。
至于于玺和唐孝,能够回到西北对付吐谷浑人,当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最后剩下的曹忠,随着现在西北新一代将领,诸如徐德言、长孙晟等人都已经成长起来,再加上又有淳于量坐镇,曹忠再前去西北的意义自然也就不大,李荩忱已经决定让他南下坐镇空虚的荆襄地区,主持北侧的南阳战线。
南阳直面宇文宪重兵云集的洛阳一线,又地处盆地,易攻难守,唯有和后方的襄阳以及淮西等地互成掎角之势,才能保证稳固,李荩忱派遣稳重且擅长防守的曹忠前去,目的自然也很明显,就是期望自己这个虽然才能不算出众,但是性格绝对算得上稳重的心腹能够镇得住南阳,并且关键的时候还能够主动出击支援其余战场。
对于大帐之中的每一个人来说,也都算有了一个不错的安排。
班师回朝,大家都期盼已久了。
老婆孩子热炕头,多么令人怀念的美好生活啊。
自从北上之后,征战不休,大家之前都提着一口气,现在总算是结束了,这一口气泻下来,不想家那是不可能的。
“末将遵命!”所有人齐齐拱手。
声音之中带着难以掩盖的兴奋。
裴子烈则举起酒杯:“战事虽了,但军规如山,今日以水代酒,且同饮!”
“且同饮!”众人一起举杯。
长安的天气越来越冷了。
这里毕竟是北方。
当江南还在犹犹豫豫是否要从秋天进入冬天的时候,北方的天已经瞬息变化,一场寒风卷过来,最后的落叶飘飘扬扬落下,阴凉处的池塘水面甚至都已经开始有一层薄冰。
不过都已经快到十二月了,今年的冬天实际上来的不算早了。
御书房之中的地龙烧的火热,隔绝了外面的寒意,李荩忱身为皇帝,自然是不介意享受这点特权的。他也不得不承认,宇文在营造宫室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这宫殿之中的地龙都是前几年宇文在位的时候翻修过的,就是比南方建康府皇宫之中的地龙管用的多。
这也让李荩忱不禁感慨,荒(和谐)淫无道的皇帝,也或多或少还是能做点儿造福后人的贡献的。不过宇文自己今年是享受不到了,现在他已经到了建康府和陈叔宝做邻居去了。
李荩忱倒是比较感兴趣,这两个年纪轻轻的老司机凑到一起,会不会开车开的花样百出。
而现在李荩忱倒是没有心情关心这两位皇帝陛下过的怎么样,因为还有一件很头疼的事摆在面前。
一大一小两个美人跪在自己的桌子前。
也不说话,也不起来。
李荩忱当然知道是为什么,杨坚被生擒的消息传来,杨丽华就带着杨妙来了,肯定是给自家爹爹请命的。
不过不管也不行啊。
杨丽华这个总是觉得每次和自己颠(和谐)鸾(和谐)倒(和谐)凤都是一场交易的疯女人,李荩忱可以不管,但是杨妙这个可爱的小妹妹,李荩忱当然是不舍得让她跪着的。
“起来。”李荩忱伸手把杨妙扶起来,拍了拍她膝盖上的灰,实际上地上很干净,“下次你姊姊再带着你来的时候,记得在裙子里面绑上两块棉布。”
杨妙本来还委屈巴巴的,此时立刻笑着搂住李荩忱的脖子,连连点头,还是陛下最心疼自己。
地板虽然不凉,但是可硬了。
跪着可真难受。
而李荩忱接着走到杨丽华身边,蹲下来:“杨坚是死是活,你觉得这样就能改变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杨丽华咬牙说道。
第一四六四章 建康府外有田舍
听到自家姊姊这么说,杨妙也着急的看过来。
自家爹爹的生死,她当然不是一点儿都不关心。和杨丽华不一样,对于杨妙来说,杨坚是一个很遥远的存在,毕竟当初在府邸之中她几乎都没有什么机会见到自家爹爹,对于爹爹的概念当然比不上母亲,但是她还是很清楚爹爹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的。
李荩忱看着目光炯炯的杨丽华,不由的笑了一声:“还真的是杨坚亲生的,你爹爹当初在银州、在五原,就是不投降的时候,应该也是有着和你一样的想法,可惜他最后失败了,难道你也不怕自己试一试却最终失败么?”
杨丽华心中咯噔一声,不过还是直直看着李荩忱:“陛下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击败爹爹,但是陛下想要坐稳现在关中的这一片江山,却不能没有爹爹,而且阿爹的本事陛下也是知道的,若能让阿爹为陛下所用,那么对于陛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是么?”李荩忱饶有兴致的说道,“朕可不这么觉得。杨坚此人一向心术不端,更谈不上什么忠厚老实,朕若是真的把他留在身边,恐怕以后说不定这江山就不是朕的江山了。”
杨丽华咬牙说道:“陛下雄才大略,是不世出之英才,难道陛下对自己能够统筹这江山都没有信心么?”
李荩忱登时哈哈大笑:“对啊,就是因为朕有信心能够坐稳这江山,所以朕倒是没有那么需要杨坚的帮助啊,那朕留他又有何用?”
杨丽华这个时候方才发现说着说着竟然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杨妙见自家姊姊被李荩忱怼的无话可说,着急之下,直接扑倒在地上,抱住李荩忱的一条腿,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哭腔:“陛下,只要陛下能够留住爹爹的性命,我们姊妹二人愿为陛下做牛做马,对于我们二人来说,爹爹只有一个,不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小萝莉哭的梨花带雨,李荩忱的心里也是一下一下直跳。
这小家伙怎么知道朕一向吃软不吃硬的?
这一份楚楚可怜,李荩忱是承受不住的。
“起来吧。”李荩忱伸手架起来杨妙,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眼泪,又夹住她挺翘的小鼻子,杨妙也不跟李荩忱客气,狠狠擤了擤。
“别哭了,”李荩忱有些手足无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叹息一声道,“建康府外尚有田舍,不失为养老之地。”
杨妙大喜过望,而杨丽华也惊讶的抬起头,她更诧异的是,李荩忱的口风转变的也太快了吧,刚才还咄咄逼人,一副朕就是不答应的样子,自家妹妹一哭闹,立刻就转变了?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杨妙这才哼哼唧唧的抱住李荩忱,而李荩忱晃了晃满是鼻涕眼泪的手帕,无奈的说道:“自己洗干净,记得还给朕。”
对于杨坚,李荩忱本来就没有打算要他的性命,不仅仅是为了后宫的和谐,更是因为长安的稳定还是需要杨坚这么一个对关中汉人有足够号召力和影响力的人在的,这一点朝廷内外实际上早就已经达成了共识,否则裴子烈绝对不介意用杨坚的项上人头来作为这一次北上的最大军功。
毕竟当初楚汉争霸的时候,抢夺到西楚霸王尸体的汉军将领都封了侯这其中也包括弘农杨氏的祖先杨喜,因功封赤泉侯,从此让弘农杨氏跻身寒门之中的上等家族,从而为之后弘农杨氏的崛起奠定了基础。
此时的杨坚和当时四面楚歌的西楚霸王没有什么区别,因此如果李荩忱真的想要杀杨坚的话,运回到长安的杨坚的尸体,有可能都不是完整的。
只不过李荩忱见到杨丽华这样强硬的态度,心中反而有些不悦。
自己的女人和自己说话,闹得好像跟要吵架一样,李荩忱心情能好就怪了,反倒是杨妙这么一哭一闹,李荩忱心肠也就硬不起来了。
建康府外有田舍,让杨坚去和宇文、陈叔宝做邻居,似乎非常有趣。李荩忱甚至都想把那一块地圈起来开一个帝王将相展览馆了。
“陛下,参军求见。”李平快步走进来。
这家伙应该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了,毕竟御书房中的动静也不小。跟在李荩忱身边的时间长了,这小子也会察言观色了。
“让他进来。”李荩忱点头。
不用想也知道,杨素肯定是要禀报太尉府关于北方战事制定的论功行赏等等事宜。
“启禀陛下,北方之战,功劳簿已经拟定,还请陛下过目。”杨素和李荩忱也不是什么陌生人,开门见山。
“呈上来。”
从徐敞手中接过功劳簿翻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把元晟和元浩等人的名字也都写上去吧。”
“这”杨素有些惊讶。
元家的人在这一场战斗中还是有功的,但是扮演的角色毕竟不是很光彩,而且元家人本来就是本着戴罪立功的心思,功劳簿上再写他们的名字,是不是荣宠太盛?
杨素虽然出身弘农杨氏,但是对元氏这个北方世家之中出了名的墙头草并没有多少好感。
“要收拢一下人心啊,”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北方的鲜卑人那么多,我们也不可能全都杀干净、驱除掉,既然他们愿意投靠我大汉,以一个新的身份生活,甚至忘记掉自己血脉之中的传统,那朕也不介意在大汉的朝堂之上为他们留下一席之地。”
杨素眉毛一挑,拍手说道:“陛下妙算!”
北方沦落胡尘三百年,鲜卑人作为中原逐鹿的最后胜利者,在北方的人口数仅次于汉人,但是自从北魏开始,历代统治者即使是出身鲜卑,也在积极地推动汉化,通过更改汉姓、采用汉名乃至于更深层次的推动汉人和鲜卑人通婚,来完成汉人对鲜卑人的认同以及巩固鲜卑的统治。
而这样做的缺点,自然就是鲜卑人对于自身的认同和对于民族的认同已经越来越低,但是北方的汉人却还没有忘记统治阶层的出身。最后的结果就是鲜卑人逐渐丧失对鲜卑政权的认同感。
第一四六五章 天冷了
汉人对鲜卑政权,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认同感,对于朝廷的忠诚更多的是出于家族利益的考量,真正有如王猛这样的人物还是少数。杨、崔浩等人,背后未尝没有为家族考虑,甚至就是为了家族的荣光才会努力为鲜卑人效劳。
历史上杨坚上位之后,很快就获得了朝堂之上绝大多数汉人官员的支持,汉人官员凭借自己庞大的数量和背后的世家力量,压制住了想要反扑的鲜卑世家,最终帮助杨坚完成了从鲜卑政权到汉人政权的过渡,而“普六茹”这个名字也成了过去式。
汉人的强大和不忠,自然是鲜卑统治者们不想看到的,所以在北方的汉化已经进行到很深的层次上、乃至于鲜卑和汉人已经越来越难以区分的时候,从宇文泰这代开始又反其道而行推行鲜卑化和去汉化,干脆从根本上避免鲜卑人失去对自己民族的认同感。
这自然也引起了汉人不小的抵制,只不过在强权之下,这种抵制终究只能隐忍不发。
等到杨坚上位,再到李荩忱入关中,鲜卑化进程自然就不了了之。而现在李荩忱要做的就是继续完成之前的汉化,把鲜卑人彻底融入大汉之中。
在李荩忱的构想中,未来的大汉应该是诸如历史上的大唐那样东西方交融、民族融合的庞大帝国,因为只有开放和走出去以及引进来,才能让大汉有更大的雄心壮志开拓整个世界。
火药和工业化,李荩忱都已经带给这个时代了,甚至就连后世的金融体系都一并带来了,在工业产能过剩和资金需求的前提下,大汉不可能止步于曾经汉帝国的疆域,注定还会越过大洋向东、向南,会穿过葱岭继续向西!
因此鲜卑人作为未来大汉的有机组成部分,要抓紧融入大汉,这也有利于以后李荩忱建立对山东、河北等地的统治。
而能够代表鲜卑人的,没有谁比元氏更加合适了。
北魏皇族的血脉,意味着他们是鲜卑人最正统的代表。
而如果元氏先主动融入大汉并且在大汉的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那么剩余的鲜卑人,自然也会放下戒心。
同时对于杨素和杨素背后的北方世家来说,鲜卑人怎么着也都在北方世家广义的范畴之内,大汉能够积极吸纳鲜卑人,北方世家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妙算不妙算尚且不知道,但是元氏应该会清楚要怎么做。”李荩忱淡淡说道。
民族融合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和平的民族融合基本很难实现,往往民族融合的背后意味着无数的家破人亡和战争,因此如果让李荩忱说历史上什么话是最残酷的,恐怕就是“民族融合”这四个字了。
现在李荩忱想要通过和平的手段接纳鲜卑人,却不知道鲜卑人到底会不会给这个面子?
不过至少最会看风使舵的元氏,应该是会积极配合的。
这种事,只能一点一点慢慢地来了。
“宇文宪现在还没有什么动静么?”李荩忱想到了自己还有一个最大的对手存在。
杨素摇了摇头:“杨坚兵败之后,宇文宪原本前出的各路兵马都已经依次退回,同样我们这边白袍也停止了原定的行动,争取不至于暴露出来太多人手。”
李荩忱微微颔首,宇文宪现在也是小心翼翼,双方都在避免爆发大战,因此他谨慎的退兵也在情理之中。
而杨素紧接着说道:“陛下,陛下驻跸长安已经半年,眼见就要正旦,陛下可要准备班师回朝了?”
李荩忱怔了一下,的确,长安可不是大汉的都城,李荩忱作为皇帝一直待在长安也说不过去。战事既然已经结束,按理说应该返回建康府了。
但是长安这边,李荩忱也不是很放心啊
“此事明天召集百官商议。”李荩忱斟酌道。
“天冷了,到屋子里去。”李荩忱看到院子里晒太阳的萧湘,有些无奈。
肚子也不小了,真不怕冻到了。
萧湘伸手挡住眼睛,微笑着说道:“太阳还是挺暖和的。”
李荩忱注意到这个丫头身边摆着三四个火炉子,心中恍然。
这架势,别说冷了,看她穿那么多,都觉得热。
就算是在大殿之中,烧着地龙也不一定有这里暖和。
“不过天是越来越冷了。”萧湘低声说道。
李荩忱怔了一下:“怎么,想念南方的温暖了?”
“南面冬天虽然也不暖和,但是至少比北方要温暖一些吧。”萧湘看向李荩忱,“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是时候了,”李荩忱沉声说道,“朕明日召集百官,拿出来一个班师回朝的章程来。”
萧湘微微颔首,而李荩忱伸手放在她的肚子上,笑着说道:“说什么也不能让朕的孩子冻着。”
“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萧湘按住了李荩忱的手,她很享受李荩忱这样的抚摸,有一种温暖和坚定的感觉。
李荩忱摇头:“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朕的掌上明珠。”
“若是个男孩的话,可不能当掌上明珠。”萧湘笑着说道,“男孩以后都是要经历风霜的,明珠虽好,却经不起风霜雕刻啊。”
李荩忱哈哈大笑:“你这个母亲,心肠倒是坚硬。”
萧湘握紧了李荩忱的手:“妾身见证了陛下是如何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当初川蜀路途艰险也不能阻挡陛下的奋进。作为陛下的龙脉延续,陛下的孩子当然也不能差强人意。”
李荩忱沉默片刻,正色说道:“此言不差。”
自己的孩子,以后都是要顶天立地的。
决不能深陷深宫妇人之手,那个时候,就算是人还健康成长,心灵之中却已经充满了阴谋诡计和歹毒之心。
“走,我们也得快些回去了,朕的长子都半岁了,朕可还没有见过呢!”李荩忱笑着说道。
而萧湘点了点头,想到了什么:“陛下此次南去,北方还要留下人么?”
李荩忱当然知道萧湘是说行宫这边还要不要留下妃嫔,登时摇了摇头:“都走吧,这里还留人作甚。”
萧湘这才缓缓说道:“今天御书房之中一哭一闹也很热闹啊。”
李荩忱瞥了她一眼:“都知道了?”
第一四六六章 帝王的弱点
萧湘低声说道:“后宫之内已经一传十、十传百了。陛下下次可不能这样耳根太软。传话的宫女,繁儿姊姊已经在处理了,陛下此次要把她们留下?”
“把这些宫女们都留下吧。”李荩忱苦笑道。
皇帝陛下耳根子软,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传出去之后,落到有心人的耳朵之中,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变化来。
李荩忱身为皇帝陛下,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牢骚满腹都能够随意发泄的年轻人了,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人抓住之后利用。
帝王最好是十全十美的,一旦被人发现了弱点,就有可能被用于攫取权力。
即使是李荩忱现在绝对算得上手握实权的皇帝,但是他也不能让自己的弱点轻易暴露,若是人人都知道陛下受不得枕头风的话,之后恐怕后宫之中也会平白生出来一些妖魔鬼怪。
李荩忱不得不承认在这上面自己的确是疏忽了,不过好在尉迟炽繁和萧湘还都不至于“一孕傻三年”,乐昌让她们陪着李荩忱北上,就是寄希望于她们能够帮助李荩忱查缺补漏,从现在来看她们应该还是很称职的。
大汉如今疆域越来越大、国力越来越强盛,朝堂内外,人们怀着的心思肯定也是越来越复杂,李荩忱作为至高无上的皇帝,在这上面自然是要尽量小心。
加强中央集权和皇权是一方面,确保自身不会暴露出来什么明显的缺点和弱点,显然是另外一方面,皇帝只有在不断加强自己权威的同时,尽量把自己的形象塑造的十全十美,才能避免还有胆大包天的人想要“狐假虎威”。
位置越来越高,想要觊觎这个位置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想要坐稳这个位置,就要承担得起更加沉重的担子啊。
李荩忱看着天空上惨淡的太阳,心中默然。
有些事情,果然是很难坚持的。
“陛下?”萧湘轻轻握住了李荩忱的手,她知道夫君在担心什么。当初在江陵初见的时候,李荩忱意气风发美少年,几年过去了,他虽然还是他,但是他所在的位置已经不是当初的位置了。
想要用当初的心来行今日之事,岂是那么容易的?
世道可要远比想象之中的阴险狡诈,以诚心待之,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再走下去。
“朕会把握好分寸的。”李荩忱握紧了萧湘的手。
不管怎么说,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也好,为了保护这些身边的人也罢,他都不会放弃。
既然前路艰难,那李荩忱不介意让自己全副武装。
“是要把身边的人好好查一遍了。”李荩忱淡淡说道。
这一次虽然没有出什么事,但是御书房的事情竟然能够这么快就传遍整个后宫,这是李荩忱始料未及的,不管这些大嘴巴的宫女到底只是因为有诉说的**,还是因为她们的背后本来就站着一些人,李荩忱都要告诉她们,天下是李荩忱的天下,这皇宫之中的一亩三分地上,更是绝对的禁区。
不该做的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大汉新元二年元月初四。
武关道上。
一场大雪在不久之前呼啸而过,雪铺满了山路,让远处的山、近处的路都看上去平添几分萧瑟和肃穆。
南下的车驾缓缓通行,这是陛下的御辇车队,一切都要确保稳重优先,所以宁肯放慢速度,不过好在这种天气,即使是一向繁忙的武关道,也没有什么行人,就算是有,也被侍卫亲军远远的拦下了。
李荩忱是打算在十二月就动身离开长安的,不过一些事情不是他怎么打算就能怎么办,等召集群臣之后,李荩忱发现长安这边的乱摊子只不过才收拾出来些许眉目罢了。
因此时间一拖再拖,就直接快到一月了,最终李荩忱离开长安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一,他还是在北方迎来了新元二年的元日。
不过至少李荩忱可以说,自己在长安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当李荩忱离开长安的时候,整个关中的行政区划已经全部完成,
从和西北对接的豳州,和汉中对接的岐州,到长安府,再到东方的华州和北方的银州,大汉下血本设立了五个州,相当于把关中划分成了五大块。
豳州是从萧关到长安的地域,其实并没有比原来的豳州大多少,银州也是类似,只是五原、银州和延州的总和罢了,这主要是因为前者这样的地方需要安置李衍这种老资格的降将,而后者又是面向宇文宪的北方前线。
而华州和银州的情况也类似,只不过疆域将整个华山南北都包括在其中,武关也是其一,显然这是大汉为了统筹东部战线上的力量,从华州的地域内,向东北可以进攻洛阳,向东南可以连接南阳,让其在萧世廉的掌控之中彻底成为大汉东入山东的门户。
而岐州的情况就有些不同了。按照李荩忱的指示,岐州准备和汉中合并成一个州,让关中的范围跨过秦岭深入巴蜀北侧,这也是历史上第一次汉中不再归属于巴蜀的传统范围,而是隔着秦岭归入关中。
这样做的意义自然也非常明显,就是形成犬牙交错的行政体系,只不过至少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李荩忱通过汉中来牵制关中的意义大于通过汉中牵制巴蜀,毕竟相比于巴蜀,关中对大汉的离心力相对还是要强一些的。
李荩忱是从巴蜀起家的,在巴蜀心中,这里就是大汉的龙兴之处,所以他们对于大汉的忠诚也可想而知。再加上李荩忱这些年来有什么政策、制度乃至于先进的器械,都会选择巴蜀作为优先试点的地方,算是对得起巴蜀百姓这么多年的衷心支持了。
李荩忱不负川人,川人不负李荩忱,大家相处的很是愉快,自然谈不上什么割裂。
在这基础上,李荩忱又设立关中巡抚和九原巡抚,前者的任务显然就是统筹关中的各项事务,不出所料,这个官职落在了这一次李荩忱北上关中的过程中表现最为出色的陈叔慎身上,相比于太尉府,这一次文官们也的确大放异彩,没有他们的努力,自然也就没有长安之后的稳定。
第一四六七章 长安事略
陈叔慎等人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因此李荩忱“内举不避亲”,让陈叔慎担任关中巡抚,自然也是大家都能够接受的。
倒是九原巡抚这个位置的存在,让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惊讶。
九原(今包头),这的确是一个已经完全进入历史之中的名字,甚至都快被人们遗忘。
九原第一次出现,是秦始皇命令蒙恬率领大军北上出击匈奴,驻守之地称为九原,也就是如今河套的北面,后来秦朝的直道就是从咸阳的云阳宫直通九原,再后来在九原的周围,陆续出现了云中、五原等城池,完成了华夏民族向北方草原迈出的坚实一步。
当然了如今华夏已经很久没有抵达九原这个地方,以至于这个曾经的塞上雄城已经被疯长的野草淹没,即使是北魏六镇,也没有向北推进到九原这个位置,这一片阴山下的土地,已经是柔然人、突厥人和如今铁勒人纵马的地方。
李荩忱设置九原巡抚,并且直接将韩擒虎任命为九原巡抚,意图似乎已经不要太明显。
大汉以后必然也是要深入草原,至少重新拿下九原故土的。
甚至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也不是不可能。
而这个位置现在来看就是一个虚名,但是绝对是普天之下的将领们都想要抢夺的位置。
毕竟封狼居胥这样名垂千古的功勋,任何一个人都想要。
韩擒虎在这一次入关中之战中的功劳,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只不过他现在已经是安东将军,再继续往上已经没有多少可以提拔的空间,所以李荩忱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来封赏他。
当然不仅仅是关中的行政区划有所变化,李荩忱也顺势调整了西北的行政区划,将原本西北的雍州、凉州整合成一个雍州,包括天水、安定、金城等地,然后将武威单独划出来作为新的凉州,而李荩忱的舆图上,凉州的疆域已经向西北一直画到了敦煌!
这绝对不是地图开疆,而是李荩忱已经做好了趁着现在和宇文宪停战,尽快打通河西走廊以连接西域的准备!
在稳定河西上有功的长孙晟晋升凉州刺史,同时李荩忱撤销汉中巡抚现在汉中已经不算边境,而是内地了,再设置类似于封疆大吏的巡抚,自然没有太大的意义加封徐德言为河西巡抚,加封宇文忻为冠军将军,完成对河西的战略部署。
冠军将军的名字自然就来自于霍去病的“冠军侯”,而拿下河西正是冠军侯最令人赞叹的功绩。李荩忱把冠军将军的名号搬出来,处处表现出来对于河西的雄心。
原本大汉和吐谷浑之间还有之前的和约维持,但是之前吐谷浑人先不守规矩、想要趁着李荩忱和杨坚火并的时候搞小动作,那现在李荩忱自然也不跟他们客气!
随着淳于量告老,大汉在西北将形成长孙晟和宇文忻一文一武为主、徐德言在后方坐镇主持大局的局面。
同时这一次于玺和侯秘都加杂号将军,领汉军骑兵分别坐镇河西和河套,以应对更加强大的敌人。毕竟在这之后,无论是吐谷浑还是宇文宪,都有大量的骑兵在,在汉军火枪还难以快速装备全军的情况下,汉军骑兵的地位不可替代。
李荩忱给了徐德言、长孙晟他们足够的自主权,等到来年开春或者入夏之后,大汉就会择机进兵河西。
这只是行政区划上的变动,而大汉在关中所做出的更多努力,则表现在社会上的方方面面。
当李荩忱进入长安的时候,刚刚经历过好几次动乱的长安破败不堪,城中的世家豪门、寒家子弟,各个都对新王朝将信将疑,而那些百姓们更是诚惶诚恐,不知道迎来的是不是更加沉重的税收。一座残破而且污秽拥挤的城池,似乎已经很难称得上是曾经的天下腹心。
当李荩忱离开长安的时候,老的长安城已经开始道路的整修和排水管道的重新铺设,而新的长安城已经以未央宫和天宫为基准向南开始修建。
同时大汉户部终于在年终前颁布了新的税收法,在税收法中,大汉官府明确规定大汉的税收计算方法,同时划定征税的范畴和程度,并且第一次以成文法律的方式规定大汉朝廷和子民应该履行的关于征税和纳税所需要履行的责任和义务,同时确定了双方享有的权利。
这个税收法虽然看上去只是和大汉的财务税收有关系,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一个税收法,只是开始。刑部正在制定的刑法、商部正在制定的行商法、礼部正在制定的礼法和道德法在这件事上礼部一向是比谁都积极以及太尉府制定的征兵法还有专门适用于军队的军规这些法律法规以后将会和税收法一起组成大汉完整的法律体系。
法律虽然也限制了皇帝的部分权力,比如皇帝不能违反税收法征收比税收法规定的最大范围还多的税收,但是更多的则是削弱乃至于直接打压了世家,毕竟当世家行使的权利已经完全受限于法律的时候,世家已经很难称之为世家。
不过至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现在还没有意识到税收法的重要性和里程碑一样的意义。
更吸引眼球的自然就是长安书院的落成。
三百年的乱世,对于北方的文化是不折不扣的重创,北方的不少寒门子弟都已经很少有读书识字的机会,更不要说平头百姓。现在朝廷建立起了一个面向整个社会招生的书院,这显然是大家之前从未想过的。
长安书院还只是其一,伴随着长安书院一起的,还有长安军事书院和长安义学。后者自不用说,前者和金陵军事书院一样,目前是只对军队将官开放的。
现在军中的校尉以上、包括长史和主簿在内的所有将官,都要进入书院之中培训。培训的内容根据每个人的职位不同也有所不同,集中在对于近年来战争的分析和总结,以及建立将官们对于火器这种新式武器的初步了解。
毕竟以后火器是要大规模列装军队的,大汉的将领们不能对这种武器一头雾水。
第一四六八章 听雪问政
军中将官们当然都是心高气傲的,甚至还有不少这辈子都是靠自学成才,这个时候了还让他们去读书,大多数人都是不愿意。恐怕也就只有加强一下对火器的认识和理解才能让他们还有点儿前去报到的**吧。
不过不愿意不要紧,李荩忱有的是办法。
大多数的将官,最怕的,不过自己的老上司,因此李荩忱调过来坐镇书院的,没有一个等闲之辈。
坐镇长安军事书院的,是李穆、梁士彦和萧摩诃。坐镇金陵军事书院的,则是吴明彻、蒋元逊和韦孝宽。萧摩诃已经在北上的路上,而韦孝宽也在南下的路上,蒋元逊也在随驾南下,不久自然就会抵达建康府。
毕竟以李穆和吴明彻的身体状况,还是不要舟车劳顿的好,所以为了南北方的军事思想能够交流贯通,李荩忱选择年轻一些的萧摩诃和身体状况还不错的韦孝宽为南北方交换的人选。
同时老将蒋元逊在这一次北上之中也算是完成了自己最后再建功立业一次的愿望,之后自然就能功成身退。
而萧摩诃此次北上也是为了在杨素随李荩忱南下返回建康府之后坐镇长安太尉府。
军事书院之中将星云集,都是世上公认的名将,总有一个是那些心高气傲的将官们见了只能低声下气的,毕竟当他们还是一个普通的仗主和幢将的时候,这些老上官们就已经在指挥战斗,对上他们,就像是小学生对上了班主任一样。
而对于那些老将军们来说,这辈子已经快要到尽头了,新的一辈人已经崭露头角,若是他们还继续赖在这个位置上未免有“老而不死是为贼”的感觉,所以现在功成名就,自然就要主动让贤了,免得之后再发生什么,倒是让自己晚节不保。
反倒是在学院之中教书,到这把年纪了还能桃李满天下,自然是最好的。这些老将军也都有子弟和族人需要扶持,而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到时候肯定会扶持这些老师家的师弟,所以对于家族的未来延续也不是什么坏事。
衡量古代帝王的功业,往往从文治武功两个方面来进行,至少李荩忱认为自己文治武功都有涉及,随着行政制度的划分、军队的调动以及税收法和书院的出现,整个关中也将被大汉经营的如铁桶一样。
这里以后不仅仅是大汉向东进攻宇文宪的重要战线,也是未来更长远的时间里大汉向西拓展一直到西域乃至于更广阔天地之中的立足点和出发地。
“对长安,朕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李荩忱看了一眼窗外纷纷扬扬下着的雪,沉声说道。
马车之中的空间虽然不算大,但是坐下三个人绰绰有余。
一张小桌子摆在面前,桌子上摆着茶杯,旁边的小火炉上,茶壶正在轻轻的颤抖,水马上就要烧开了。
外面风雪大了不少,所以队伍最终选择一处山坳停下躲避风雪。
否则李荩忱也不敢在摇晃的马车上喝茶。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人淡淡说道:“余在长安虽日久,但是从未想过尚且可以从这些方面治理关中之地,陛下所做,已然无可挑剔。世上无完人,陛下也无须寻求十全十美。”
李荩忱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岳父此言倒是不假,至少现在,朕只需要比宇文和宇文宪做得好就足够了。至于之后,朕既然此心在造福天下苍生,自然还是要倍加努力。”
“陛下有如此之心,万民也当高兴。”中年人的话音很平淡,听不出来像是在拍李荩忱的马屁,似乎就真的是代表万民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样,上位者的气势已经无须遮掩。
“水开了,小心些。”杨妙跪坐在桌子另一侧,给两人沏茶,“阿爹,陛下颇爱清茶,阿爹也尝尝?”
那中年人正是杨坚,曾经的大周隋王。
此时的杨坚一身素白棉袍披在身上,头发披散在肩膀上,黑色的头发之间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白发,脸上不经意时也能看到皱纹,但是这都无妨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流露出一种仙风道骨的气质,若不是他一言一行之间还都让人能够感受到这是一个久在高位的人,恐怕还以为是哪里的得道之人成仙成佛了呢。
当初的魏晋隐士,也不过就是如此风貌了,很显然杨坚已经看淡了生死富贵,一切已经如浮云。
李荩忱并没有杀杨坚,但是也没有真的把他和宇文、陈叔宝等人发配到一起去种田。
对于这个重开汉人之天的枭雄人物,李荩忱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尊敬和害怕在其中的,但是他也更期望杨坚的才能和见识能够为自己所用。
让杨坚入朝为官是肯定不可能,就算是李荩忱答应,朝野上下肯定也不会答应,诸如杨素、元晟以及韦孝宽这些人,大家和杨坚多多少少都有过节,大家当然不期望杨坚能够重返朝堂。
而且杨坚自己也不可能真的放下和大汉之间的所有矛盾和成见,这些年来的斗争之中,双方都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是有目共睹的,且不说杨坚的手下亲信,诸如柳裘、皇甫绩等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早就已经星散,就连他自己的长子和次子都死在了那一次长安之乱中,这对于杨坚来说是最大的打击,现在他头上的白发几乎都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因此杨坚也不可能答应。
不过至少现在人苟活了下来,也就失去了再死一次的勇气,尤其是杨坚再一次见到了自己最愧对的家人,更是让他只能选择认同于现在的命运。
李荩忱并没有强求他为大汉做什么,而是在秘书监之中给他留了一个位置,一个谁都没有办法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位置,杨坚的薪水也是直接从内库之中支出,倒是有些像李荩忱自己的私人顾问一样,对于近期来大汉所制定的各项政策,李荩忱也颇有兴趣听取杨坚的意见。
对于北方的局势,大汉的官员们终究还是缺少经验的,很多社会矛盾和问题他们也很难认识清楚,制定出来的政策多少都有浮空想象的感觉。
李荩忱不得不以华阴城和长安城作为新政策的试点。
第一四六九章 对世家开刀
新制定出来的政策,比如之前的税收法,都会先在华阴和长安两个地方进行试验,有良好的效果之后才会在整个关中乃至整个大汉的疆域内推行。
可只是这样还不够,即使是只在长安和华阴两处地方进行试验,也有可能会因为政策不和人心而引发难以预料的骚乱或者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有杨坚在背后指点和矫正,可以有效地避免制定出来的政策没有效果,反而劳民伤财。
而对于杨坚,这么多年生死悲欢,称雄称霸的愿望早就已经幻灭了,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自己那几个还没有成年的儿子还有自己闺女的肚子,更期望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抱上孙子辈的孩子,更像是一个已经退休了无所事事的老人。
正是因为心境平淡了下来,所以杨坚坐在李荩忱的对面,愈发的让李荩忱觉得自己是一个凡夫俗子,而对面则是一个得道高僧。
不过这个得道高僧并非没有七情六欲,当他看向身边自己女儿的时候,眼神之中依旧有着浓浓的慈爱。
杨坚的前半生几乎都在为自己那宏大的梦想而奋斗,只不过现在这个梦想已经支离破碎,不可能再实现。
当然恢复汉人地位、建立一个大一统的汉人王朝的梦想,也并非就此烟消云散,李荩忱就是一个非常好的继任者,甚至已经马上就要将这个梦想实现了。
这也让杨坚愈发的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卷入红尘的纷纷扰扰之中,每天守着自己的儿女,看着他们笑靥常开,还有比这更令人欣慰的事情么?
至于李荩忱有什么想问自己的,那自然是知无不言,而如果李荩忱不问的话,杨坚也不多说。
这也是让李荩忱最敬佩的地方。
杨坚到底是杨坚,拿得起放得下,恐怕也就只有这样的枭雄人物才能开创汉唐盛世吧?
端起来女儿递过来的茶杯,杨坚深深的吸了一口,笑着说道:“清茶有清茶的清香,油茶有油茶的醇厚,各不相同罢了。”
清茶是南方人比较喜欢喝的茶,其实就是单纯的开水冲茶罢了,而油茶则更像是北方草原上少数民族的传统,并且现在在北方乃至于南方的很多地区也都广为流传,其实就是将茶和姜、茱萸、猪油等东西一起煮,或许用肉汤来称呼之更合适一些,这种茶味道醇厚,最适合驱除寒冷。
“南方和北方也有差距,岳父这一次不妨入乡随俗。”李荩忱笑着说道。
杨坚无官一身轻,和李荩忱唯一有联系的也就是自己的两个女儿了或许说是一个比较合适一些,毕竟杨丽华现在还只是顶着女官的头衔罢了,而且她是绝对不承认自己是李荩忱的女人的,只是把每一次和李荩忱的**看作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交易。
当然这种交易最近频率越来越高罢了。
因此李荩忱更喜欢用“岳父”来称呼杨坚,像是一家人在说话,而不是君臣在对奏。杨坚也是曾经的上位者,甚至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
对于李荩忱这种以家中身份称呼两人关系的方式,他自然也是乐得为之。真的让杨坚毕恭毕敬的向李荩忱低头,杨坚肯定是不愿意的。正是因为李荩忱的态度很诚恳和谦虚,才让杨坚也不介意称呼一声“陛下”。
“是啊,三百年了,南北方终于再一次站在了一起,可是三百年的隔阂,岂是那么容易就消弭掉的。”杨坚的声音沉重了几分。
虽然已经离开了权力中枢,甚至都快算离开了滚滚红尘,但是想到这件事,他的心还是随之牵动起来。
李荩忱点了点头:“朕这一次南下,就是因为在北方的时间太长,不可能不考虑南方群臣和百姓的心思,而且朝廷的新政策这一次破天荒的先在北方颁布,南方士民之心思,朕不能不管不顾,有些事情还是得去做的,甚至还得动刀子。”
杨坚还没有说话,旁边的杨妙就先紧张起来:“陛下,回到南方还要杀人?”
杨坚和李荩忱怔了一下,交换了一个眼神,杨坚哈哈大笑道:“阿妙,此言差矣。不见血,怎么可能让人知皇权之威重;不杀人,怎么可能让人知朝廷改制之决心?”
杨妙嘟着嘴不说话了,而杨坚拿自己心地善良的女儿也没有办法,只能摇了摇头,径直说道:“那么就是说陛下回到南方之后,也准备大刀阔斧的有多动作了?”
“税收法在北方颁布,就是对南方的一次试探,朕还不期望直接和东南士族撕破脸皮,但是如果他们真的打算阻拦税收法以及其余尚未颁布的法律的推行,那朕并不介意对他们下手。”李荩忱的声音也冷了几分。
法律也好,书院也罢,归根结底都是为了限制世家的权力,世家会反扑也在情理之中,而李荩忱早就已经看他们不顺眼了,若是能够挟此次北伐大胜之威横扫过去,李荩忱自然是不介意的。
能够尽快解决世家的问题,总是好事。
大汉现在在快速的向前走,而世家已经成为大汉体内最大的一颗毒瘤了。
“三百年了,是应该变一变了。”杨坚抚掌道,“再不变的话,这人都要烂在这朝堂上了。”
“人怎么会烂?”杨妙越来越听不懂陛下和爹爹在说些什么了,不由得好奇问道。
李荩忱已经把和杨坚的对话定位到了家庭内部的交流上,所以杨妙也不是没有资格说话。
李荩忱眯了眯眼,沉声说道:“人们已经习惯于现在这样的制度,上层的世家不劳而获,下层的寒门和百姓永无出头之日。长此以往,世家子弟不思进取,寒门子弟也丧失了奋斗的斗志,人没有了精气神,失去了进取心,可不就是烂了么。”
杨妙恍然,点了点头。
而杨坚笑着说道:“你这个小丫头,年纪不大,问题不少。”
杨妙笑嘻嘻的拉了拉爹爹的袖子:“那陛下原来就说过,不懂就要问,不要不懂装懂嘛!”
李荩忱和杨坚登时大笑,李荩忱无奈的摇了摇头:“把朕搬出来堵你爹爹的嘴,你也算有一套。”
第一四七零章 南中的茶
杨坚看着自己的女儿,也是一时无语。
这小丫头倒是机灵,不过更让他欣慰的,还是李荩忱对女儿的宠爱,显然李荩忱和杨妙也不像是皇帝和他的妃嫔们那么相处,皇帝威风凛凛、妃嫔毕恭毕敬,两个人站在一起更像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这就足够让杨坚这个做父亲的欣慰了。没有什么比女儿的幸福还能让现在的他高兴的了。
抿了一口茶,杨坚咂了咂嘴:“好茶,先苦后甜,又有之前余从未感受到的醇厚在其中,没想到江南的清茶之中竟还有这样的风味。”
“爹爹不知道了吧,”杨妙翘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笑嘻嘻的说道,“这不是江南的茶,而是南中的茶。”
“南中?”杨坚眉毛一挑。
对于出生于山东、生长于关中的他来说,南中的确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地理概念。
甚至对于绝大多数的北方人来说,南中都是存在于历史书中的荒蛮之地,大多数人对南中的印象依旧停留在诸葛亮南下征讨孟获上,而那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三百年,足够让世界天翻地覆。
随着南北朝的乱世归根结底是因为北方少数民族的南下,而北方少数民族的南下是因为寒冷的天气。小冰河期从北向南一直影响到整个华夏大地的南方,南中原本是荒蛮之地,和南中一样的还有岭南,但是正是因为气温的降低,导致瘴气逐渐退入山林,大片的土地终于可以得到开发利用。
陈霸先能够起家,就是因为充分的利用了岭南的土地。
但是南中那边,却迟迟没有得到发展,这主要还是中原的王朝都忙于应对战乱,北周虽然曾经一度拿下巴蜀,但是却并没有继续向南走,再加上山脉阻隔,这自然而然也就导致南中和巴蜀以及整个华夏分隔开来。
历史上到了唐代,南中洱海附近的南诏崛起,最终统一南中地区,成为独立于中央政权之外的南方小国,而南诏的主体就是乌蛮人。南诏的出现得赖于唐朝的支持,但是最后唐朝和南诏之间还是爆发了三次大战,双方损失惨重,并且便宜了吐蕃人和汉人权臣郑买嗣。
现在李荩忱并不打算再给南诏崛起的机会,奉命入南中的杜齐现在软硬兼施,最终建立起来以乌蛮人为主导、汉人和巴人为辅助的大汉南中行政体制。这行政体制和大汉内部的行政体制别无二样,只不过在地方主官上更多的以本地的乌蛮人为主。
不过李荩忱需要的是一个完全听从于中央命令的南中,这也是为了以后应对注定会在吐谷浑消亡之后崛起的吐蕃,历史上唐朝就是因为一直和南诏分分合合难以达成一致,导致在面对吐蕃的时候只能选择极其有限的进攻方向,后世同样占据重要位置的滇藏、川藏等路线自然就无从考虑。
可以说李荩忱现在做的主要还是未雨绸缪。
未雨绸缪也不是说说而已。
大汉现在不仅仅是在行政政策上全面拉动南中向江南和巴蜀靠拢,同时在经济和教育上也大力扶持。对于商部和工部来说,南中就像是一片从未开发的处(和谐)女地,商部期望能够运出南中的货物,这些华夏人从未见过的当地工艺制品和诸如普洱茶茶砖这种稀罕物品,肯定就和蜀锦一样价格不菲,成为中上层人士赏玩和欣赏的东西。
同时把中原和江南以及巴蜀的货物运进去,也可以迅速抢占南中空白的市场。
而且商部也并不是一点儿野心也没有,大汉的商人已经在李荩忱的鼓励下变得越来越有勇气、越来越想要向更远的地方前进,而越过南中之后的那一片土地,正是他们心向往之的。
现在从岭南继续向南有林邑国作为阻拦,大汉短期内虽然有对林邑国动兵的意思,但是等到拿下林邑再建立起来完善的统治,那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因此从岭南直接南下的路线自然也就不太现实,而大汉现在的造船技术还不足以打造出来足够强大的海船,直接走海路也显得不太现实。
因此南中这一片已经掌握在大汉手中的土地,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出发点。当然了李荩忱并不知道,在自己的推动下,历史上到了唐宋时期才有雏形、到了明清时期才达到鼎盛的茶马古道,现在就已经列入了大汉商部针对南中制定的战略之中。
而工部自然也不用说,南中丰富的矿产已经足以让工部为之疯狂。
工业和商业的发展,自然而然就会极大地带动南中经济的发展,同时极大的加强南中和中原之间的联系,让南中再也不可能脱离开中原独立发展。
当然只是经济还不够,大汉的南中书院已经快要落成。
南中书院是成都书院和岳麓书院共同援建的项目,将由两个书院共同抽调师生进入南中,没错,是学院的老师和优秀的学生共同承担组建南中书院的重任。
这在大汉历史上也是首次,虽然主要还是因为大汉尚且还缺少能够教书育人的老师,所以只能拉着学生去凑数,但是大汉掌握南中的决心已经展露无遗。
而且教化蛮夷,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是一件非常高尚的事情,再加上有朝廷丰厚的奖励在背后,对于那些想要在之后继续投身教育事业的人来说,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甚至“到南中去,到蛮夷之地去!”都已经成为大汉几个书院之中处处可闻的口号。
乱世,本来就是一个热血的年代。
征服一片土地,教化一方百姓,更是一个令人热血的事情。
对于这些想要在乱世之中闯出来名堂的人们来说,南中正是他们抛洒热血的地方。
大汉现在正在通过经济和文化两条锁链牢牢地绑住南中,而同时被绑住、被牵动的,其实又不仅仅是南中。
李荩忱通过开发南中,实际上就是要加强百姓、尤其是年轻一辈对于土地、对于远方以及对于家国的认同感。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在另外一个时空之中看到的那些清末民国的老照片,绝大多数的乡间百姓,都是灰头土脸,都是弓着腰毕恭毕敬,或者干脆蹲在那里皱着眉、露出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神情。
第一四七一章 朕不急,岳父急
他们的脸上只有沧桑和麻木,根本就没有面临乱世时候应该有的热血澎湃。
这样的神情李荩忱并不是没有在别的地方见过,从江南到巴蜀再回到江南,李荩忱白鱼龙服去考察民情的时候也不少,这样的神情在这片土地上比比皆是。
因为绝大多数的百姓,对于所在的王朝根本就没有什么认同感和归属感。
对于他们来说,脚下的一亩三分地是自己的,也是天子的,自己只要好好地种地、好好地听从天子的命令就好了,打仗不是自己的事,天子换了个人也不是自己的事,只要这片土地还有自己的份儿就可以了,别的没有什么好在乎的。
他们的眼睛所能看到,只有这片土地。
民族意识的真正觉醒,实际上已经要到五四运动之后,大批量爆发的农民起义、工人运动、学生运动,表明这个民族真正的走上了救亡图存的道路。
当然了历史上华夏民族的民族意识并不是没有觉醒过,南宋末年,面对蒙古铁蹄、上帝之鞭,华夏民族曾经进行过整个世界范围内最顽强、最不屈的抵抗,从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在上帝之鞭之前抵挡五十多年,而华夏民族、被很多人认为是羸弱的南宋,却做到了,并且诞生了一批又一批的民族英雄。
李荩忱要做的,就是要加强整个社会对于国家和民族概念的认识,而让百姓、让社会的每个阶层参与到朝廷开疆拓土的行动之中,用经济和文化向前拓展,而不再仅仅只是使用暴力和战争,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有这样,恐怕才能让已经经历了三百年乱世的百姓,对于这个重新崛起的大一统王朝有归属感,并且能够因为自己是汉人而骄傲,同时愿意在民族面临威胁的时候倾尽所有。
华夏民族,作为历史上最源远流长的民族,一旦凝聚在一起,将有全世界都无法与之抗衡的力量。
而李荩忱要做的,就是团结起来这股力量。
自己有幸来到这个时代,背负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私欲,还有将这个民族带上一条更加宽敞快速的发展之路的责任。
“大汉通过南中,向东可以连接岭南,向西可以抵达高原,向南更是可以和南方湿热之南洋连接。”李荩忱抿了一口茶水,实际上这就是南中的普洱茶,李荩忱后世是喝过的,只不过像是这种上好的陈年普洱,原来可是真的喝不起,“无论是商贸还是军事,亦或者南中这块土地下埋藏着的金银矿产,都是我们不可或缺的。”
他有许多想要向别人倾述的想法,但是至少现在李荩忱并不打算向杨坚解释那么多,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思想和思维和这个时代的人终究不可能保持一致,李荩忱要比他们多看两千年。
这两千年,绝对不是轻松就能迈过去的沟壑,而是一条不折不扣的鸿沟。想要让两千年前的人快速的理解并且认同两千年后的观点,岂是那么容易的。
杨坚若有所思,他倒是还没有意识到李荩忱做这些背后更加深层的意义在,只是感慨似乎自己之前的目光太局限了一些。
北周拿下巴蜀那么长时间,也从未想过向南再进一步。
南中地形地势之重要,终究因为气候条件的恶劣而被忽略,甚至这气候条件还是三百年前的气候条件。
三百年,足够沧海桑田变化的了。
“若是以后有机会,期望能去南中看看啊。”杨坚感慨道。
不过他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以他现在的身份,李荩忱能够给他言论自由和人身自由就已经算不错的了,还期望能够去南中?难道李荩忱就不害怕他跑到南中之后造反么?
杨妙也意识到什么,紧张的看向李荩忱。
李荩忱不由得一笑:“以后朕肯定是要去南中走一走、看一看,到时候岳父大人可不能缺席啊。不知道那得是几年后、十几年后的事了,岳父可得好好活着,否则朕可就不能带你去了。”
杨坚心中松了一口气,笑着点头。
而李荩忱伸手又刮了一下杨妙的小鼻子,这个丫头紧张兮兮的,就怕李荩忱直接把自家爹爹怎么样:“你要是能给朕生三个,朕就带你去。”
“三个?!”杨妙悲声道。
那得生到什么时候?
至少三年内是没有希望了吧?
李荩忱大笑道:“朕不急,不过岳父可急着抱孙子呢。”
“那让姊姊先来,她一看就是好生养的。”杨妙抽了抽鼻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毫不犹豫的把杨丽华出卖掉了。
李荩忱和杨坚面面相觑,杨坚叹息一声。
看来自己真的是对儿女疏于管教啊,竟然能说出这样不成体统的话来,回去得和夫人一起好好的管教管教那几个小的。大的都已经长歪了,小的以后还指望着成才重新振兴杨家呢。
李荩忱笑道:“朕和你姊姊都把你宠坏了,你这样说,你姊姊知道么?”
杨妙吐了吐舌头。
有李荩忱罩着,她怕什么?
反正姊姊最怕的,不就是陛下么?
后面的马车上,杨丽华打了一个喷嚏。
尉迟炽繁递过来手帕,又吩咐婢女拿一件厚衣服来:“这时候可不要受了风寒,到建康府的路还远着呢。”
杨丽华有些无奈:“并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啊?”
“那肯定是有人在背后说你坏话了。”尉迟炽繁笑道。
杨丽华怔了一下,如果真的是这样,她都能猜到是谁。
风雪停后,车队一路向东南,几天之后就抵达了南阳。
这也是李荩忱停下来休整的第一站。
南阳是大汉之前发动关中之战拿下的第一个要塞,而现在也是大汉之后向中原挺进的桥头堡。
镇守南阳的是曹忠和陈智深。
这绝对是现在大汉称得上豪华的阵容了。
陈智深是李荩忱手中最锋锐的矛,而曹忠则是最坚固的盾。
李荩忱在拿下关中之后,就抽调陈智深部返回南阳,后来又抽调曹忠部南下,就是为了守住南阳这个直接沟通关中和淮西以及荆襄的战略要地。
若是南阳丢了,大汉两淮、关中这两个战场之间最直接的联系就被切断了,想要从淮西到关中,就只能绕道走荆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