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五章 不会拒绝的办法
因此王昆想不明白,长孙晟在这个时候逆流而上、孤身入城,不是等于找死么?
长孙晟却不慌不忙的说道:“不知道太守以为于翼比之尉迟迥如何,比之韦孝宽又如何?”
王昆没有想到长孙晟问出来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只能讷讷说道:“当是不分伯仲。”
“然尉迟迥也好,韦孝宽也罢,都不过是大将军的手下败将,更何况天水远而安定近,现在大将军已经动身前往安定,战场也自然在安定,天水这里无论如何都已经是大将军囊中之物。”长孙晟微微一笑,“太守是想要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还是想要在这个时候提前建功立业?就只有这两个选择,某算不得聪明,但想来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
“李荩大将军已经动身前往安定了么?”王昆怔了一下,李荩忱是什么样的人物他不清楚,但是李荩忱的战绩已经足够让他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选择。
尉迟迥和韦孝宽都是他的手下败将,那么于翼这个上了年龄的老将又能够将李荩忱怎么样?更何况王昆也不傻,身在西北这么多年,这些世家之间的勾心斗角他可都看的清楚,否则也没有本事在其中寻找到如此微妙的平衡。
于翼和李衍这一次主动请缨想要干什么,王昆当然明白,让他们这一把年纪了还出来迎战李荩忱,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对于他们自己来说,恐怕也不想打这一仗,如果李荩忱真的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西北,那么于翼和李衍更有可能很识时务的直接退回去。
雍州和凉州虽然很大,但是比起来关中,还没有那么重要。
恐怕杨坚自己也不想让太多的兵力陷入和李荩忱纠缠的陷阱之中。一旦于翼和李衍战败,那么就意味着关中的西北门户将会洞开,再加上本来就已经被打开的西南门户,李荩忱将会在长安以西畅行无阻,因此一旦李荩忱的势头足够猛烈,杨坚很有可能会主动阻止于翼出兵。
如果王昆到了那个时候再开始配合李荩忱,可就一切都为时晚矣!
王昆不得不承认,眼前摆着一个机会,只不过这个机会也有可能让自己万劫不复。
“我应该怎么做?”王昆沉声说道。
只需要几秒钟,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自己的手脚本来就不算干净,这些年能够稳如泰山,除了自己没有像别人那样猛烈搜刮、对于百姓还是多有维护之外,主要还是因为本地这些世家的支持,一旦没有了他们的支持,那么自己也没有多少作用了,如果天水城重新归入北周,那么自己这个曾经摇摆不定的太守肯定会首当其冲受到惩罚。
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现在就先走一步!
能够在这乱世之中立足的,又有几个不是狠角色。
长孙晟说的好听,可是王昆更明白,无论是哪个选择,稍有不慎都是要掉脑袋的,但是王昆更怀疑自己如果选择了站在李荩忱的对立面,长孙晟会毫不犹豫的现在就要了自己的性命。毕竟王昆这个时候借助灯火,可是看的很清楚,这两个人的腰间,可都别着一把涂成了黑色的短刀!
长孙晟沉声说道:“天水梁氏在军中有早就已经收买好的人,所以太守需要解决的实际上就是两个偏将,一旦群龙无首,该做什么,城中的这些将士和百姓应该很清楚。”
“可是长孙主簿也看到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几乎是被软禁的状态,想要接触到他们两个,谈何容易?”王昆有些无奈的说道。
长孙晟不由得一笑:“太守可不要忘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此城太守,而且身为父母官这么多年,如果抬手真的做出什么对守城有利的事情,他们肯定不会阻拦你的。毕竟这军心民心可是守城的关键。”
“你是说?”
“太守何不想办法去劳军?最好是带上百姓,越多越好。这种全城百姓一起犒劳军队的场景,恐怕是他们怎么也不会拒绝的吧。”长孙晟微笑着说道,只不过他脸上的神情却是逐渐变得狰狞,“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制造一场大混乱。这就已经足够了。”
王昆皱了皱眉,这的确是他之前没有想过的,毕竟王昆明摆着不是和这两个偏将一条心,自然也没有想过要曲意逢迎。
“也只能这样了。”他咬了咬牙,下定决心。
而长孙晟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松开紧紧攥在一起的手,不知不觉得手心上都是汗水。
“恭迎大将军。”
安定牛氏的家主牛安颤颤巍巍的拱手,而李荩忱急忙上前搀扶他,一看就已经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李荩忱当然不能让他真的把礼行完。而旁边的几名安定本地的小家族家主也纷纷上前见礼。
这些家族多数都是以安定牛氏马首是瞻,牛氏老家主都已经出来了,他们自然就没有不重视的可能了。
“老家主且坐。”李荩忱脸上带着笑容,不过他这笑容在牛安等人看来却并不一定意味着什么好事。
他们对于李荩忱放过天水直接前来安定也的确有些诧异,不知道李荩忱为什么会舍近求远,但是既然这位杀神来了,那谁都不能懈怠。更重要的问题是李荩忱这一次来,身边竟然就只有四百兵马。
这也是李荩忱的无奈之举,现在侯秘的兵马还在抓紧转运粮草,短短几天内是不可能把人直接从陈仓到汉中的漫长道路上全部拽回来的,因此李荩忱真正能用的也就只有程峰的八百人,因为不放心长孙晟,所以李荩忱还是果断的分兵一半,自己只带走了四百人。
怎么看这点儿兵马对于偌大的安定来说都是杯水车薪,要知道牛家自己聚拢的私兵就有将近两千人,更不要说其余的几个世家同样也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西北民风彪悍,能有这样的规模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这些士卒的素质那就没得说了,只是看牛家府邸外面这些士卒,衣甲是不存在的,手中的兵刃更是五花八门,能够有资格来站岗、装点门面的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那些战兵了。
第八百八十六章 情况更复杂
相比之下,李荩忱带来的那些士卒衣甲鲜明,而且都是从襄阳缴获的一水儿的高头大马,看上去威武无比,让很多世家的家主一看到就露出羡慕的神色。如果大家麾下都是这样的兵马,那这安定城早就已经打进去了。
“将军从天水来,天水那边的情况将军想来应该已经知道了。”牛安的声音很低,显然对于这个已经年过花甲却依然在坚持领导着整个家族向前走的老人来说,说话已经有些困难,“安定这边的情况不比天水,在将军兵不血刃拿下汉中的时候,杨坚就已经把安定的太守和将领换成了自己人,所以当我们开始反抗的时候,安定城早就不在我们手中。”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也在情理之中,牛弘投降李荩忱,无论背后有没有安定牛氏的影子,杨坚都不可能对此置之不理。天水那边的郡守没有换掉,恐怕一来是因为王昆在本地时间比较久,杨坚害怕打草惊蛇,二来也是当时天水的几个世家还没有明显表露出来想要反叛的意思,若是杨坚先表现出不信任,不一定是好事。
“若是有足够的兵马和攻城器械,我牛家决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安定城立在那里。”牛安沉声说道。对于安定牛氏来说,牛弘投降李荩忱,那可就是实打实要灭族的死罪,所以牛家早就已经跑不掉了。更何况现在牛弘已经是萧世廉麾下的大将,再加上他和杨素之间的关系,牛家就算是家底都败光了,照样有飞黄腾达的机会,所以没有什么好怕的。
只不过以牛家现在的力量,想要直接进攻已经有所防备的安定城显然还是有问题的。想要拿下安定并不代表着可以忍受无谓的牺牲。牛安身为一家之主,自然也不可能拿着家族人的性命开玩笑。
李荩忱当即沉声说道:“某在路上就已经收到消息,于翼已经点兵出征,大军直扑安定,因此我们一时半刻暂时不需要考虑攻城的事情,只要我们能够将这一支敌军绞杀,那么安定城中的人自然清楚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李荩忱这么一说,其余的几个世家家主顿时凑在一起低声交谈,而牛安也忍不住问道:“大将军,据我们所知,于翼的兵马应该在六千到八千,就算是留下两三千守城,那么人数也应该在五千左右,凭借我们现在的这些兵力,真的可以和于翼抗衡么?”
李荩忱笑了一声:“能不能抗衡某现在还真的不能确定,不知道老家主可否派人带着某看一看各家的队伍,毕竟我也是初来乍到,这安定一地的情况得了解一下才能做出判断。”
“这个自然!”牛安微微颔首,旋即目光转向那几名脸色惊疑不定的家主,“怎么,你们觉得不妥?”
老人的声音骤然洪亮,几名家主急忙起身,一齐拱手:“不敢!自当听从老家主安排。”
牛安却摇了摇头,转而向着李荩忱郑重一拱手:“在这里,应当听从大将军安排才是!”
“听从大将军号令!”
李荩忱顿时怔了一下,发现自己似乎还是小看了这个牛安。不过想想也是,能够纵横西北这么多年,这牛安也算的上拿得起、放得下的地方豪杰了。
在这个时候,显然牛安看的很清楚,谁才是真正能够掌控整个战场的人。地头蛇终究是要臣服于随意就可以搅动风云的龙的。
马算没有想到王昆这个家伙竟然开窍了。
西北姓马的人很多,其中最出名的肯定就是扶风马氏,更准确一点就是茂陵马氏,三国时期的马腾、马超一族就是茂陵马氏的嫡脉。而扶风马氏在西北发展这么多年,当然不仅仅只局限在扶风一个地方,马算身上也有扶风马氏的血脉,只不过只能算是旁支。
扶风马氏已经没落了,因此这个世家的名号并不会给马算带来多少荣耀,反而只会让他对身边的那些依旧可以仰仗祖先恩赐的世家们充满了厌恶,这也是为什么马算会如此坚决的站在杨坚这一边,相比于和这些世家“沆瀣一气”,他更欣赏杨坚这样出身寒门却依靠自己的打拼步步高升的人。
至于和马算一起的尹谦,本来就是杨坚委派来的,所以忠诚更是不用说,如果他有什么异心,杨坚会让他的家人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之前西北乱起,马算和尹谦通力合作,一起软禁了已经和天水梁氏暗中达成交易的王昆,最终赶在天水梁氏纠集兵马入城之前,拿下了王昆,稳定住了天水城的局势。
不过他们很清楚,他们这样做意味着接下来他们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尤其是李荩忱。这个从一介布衣到征北大将军、硬生生把自己的爵位从虚封打成实封的年轻人,可绝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至少马算和尹谦就没有指望着自己能够战胜李荩忱。
不过他们相信,只要他们能够将城池把守的固若金汤,那么李荩忱自然就找不到可乘之机,时日久了,李荩忱必然就会坚持不住,毕竟萧关的于翼已经开始集结兵马,对于在这里兴风作浪的李荩忱还有那些该死的世家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不过这些自然都需要时间,现在无疑是整个天水城防最虚弱也是最需要他们提高警惕的时候。不过好在似乎原本不配合工作的王昆现在终于明白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竟然主动提出来要带领全城百信劳军。
若是换在平时,马算可能会对于这种走形式的东西根本不感兴趣,但是现在不同,军中士气几乎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如果马算和尹谦依旧无动于衷的话,那么恐怕早晚有一天,他们会被自己的手下绑的结结实实送到李荩忱的军前。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着和他们两个一样坚定的斗志,更不是所有人都真的想要为大周、为保护天水城而献身,甚至马算和尹谦两个外来人都不知道这军中到底有多少世家的人,恐怕士气下降这么快也和他们在暗中煽风点火有很大的关系。
第八百八十七章 暗藏的刀
因此如果这个时候百姓能够表现出来对军队的支持,那么绝对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马算和尹谦已经顾不上考虑王昆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只要王昆能够做到,就已经谢天谢地。
当然了这并不代表马算和尹谦已经完全被蒙蔽了双眼,他们谢绝了王昆的宴请,并且在第一排接受百姓犒劳的都是他们手中绝对的亲信,以免到时候真的发生什么骚乱,最后整个局面彻底失控。
而此时天水守军已经在城上城下列阵,城中街道上回响起唢呐和鼓声、锣声,一路也算是热热闹闹。不过站在上城步道上的马算却不敢掉以轻心,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人。
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城中百姓,只不过怎么看上去都有些有气无力,至于组织者王昆,在中间奔走呼号,活像一只蹦蹦跳跳的猴子,不由得令人发笑。
看到这一幕,就算是一向不拘言笑的马算,心中也有些感动,王昆能够做到这一点,实在是为难他了,毕竟这些刁民并不知道守住这座城将会是多大的光荣,不过话说回来,这光荣也不会属于他们。虽然出身寒门,但是马算对于这些平头百姓一向没有什么好感。他想成为的是一个真正的贵族,一个能够光耀门楣的贵族,而守住这天水城就注定是他的功勋!
至于这其中又会死多少人,和他马算又有什么关系?
一群卑微的刁民罢了。
队伍越来越近,而已经走到人群前面的王昆,则是满头大汗。他刚才前后奔走,看上去是积极,实际上是为了让自己运动起来,以掩饰因为紧张而出的汗水,否则若是大冬天里脑门上还挂着汗珠,恐怕马算和尹谦就算是再傻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深深吸了一口气,王昆抬头看向前方,马算鹰隼一样的目光正在他身上扫视,这个家伙据说也是尸山血海杀出来,才混到这个位置上的,想想今天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成为他刀下的又一个死人,王昆就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欢迎太守以及诸位父老。”马算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只不过这笑容似乎也带着几分冷意。
王昆脑子里早就已经是一片空白,几乎是完全依靠身体的潜意识向前几步:“马将军,本太守谨率领城中父老前来劳军。”
他在这里说着,后面的几名老人已经捧着酒水上前。
虽然对于王昆的唯一一点儿好感还是因为这个家伙很自觉地前来劳军,不过马算还是要把该做的都做完,毕竟城上城下可是这么多目光在紧盯着呢。
“一碗自家水酒,不成敬意。”老人颤巍巍的端起来酒碗,递给旁边的年轻人,“将军先请。”
马算目光在那名年轻人身上扫过,城中几乎所有的丁壮都已经被“动员”起来,所以还能看到年轻人在这一帮父老之中属实有些奇怪。当即声音低沉几分:“你为什么没有上城?”
马算这么一问,王昆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犯晕,而马算身后的几名亲随也隐约意识到什么,手下意识的都按在了刀柄上,这等紧要关头,自然是有备无患。
那年轻人显然有些惊慌,旋即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回将军,小人小人腿脚不好,又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家中兄长都已经在城墙上了,小人,小人就在城中帮着运送粮草和烧饭。”
看着年轻人一瘸一拐的走上来,马算心中的疑惑稍稍散去,不过还不等他伸手接过来酒碗,又想起来什么:“既然你的兄长都在城上,不妨让他们一起过来热闹热闹。”
年轻人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酒碗更是忍不住晃动了一下,酒水差点儿洒出来。回头看向身后的父亲,老人微微颔首:“犬子因为足疾,久在家中,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现在没有想到让他端酒就已经进账成这个样子,惭愧惭愧。另外几个犬子都在城墙上,老夫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等喊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要不还是算了吧。”
“是啊,将军,天色也不早了,且让将士们吃点儿酒肉吧!”
后面顿时响起一片应喝之声。
马算脸色微微一沉,若是换做平时,对于这些就知道起哄的刁民,他肯定是搭理都不想搭理,可是现在马算却不得不考虑这样做会给今天的劳军带来什么样的危险后果。
当下里他伸手接过来酒碗,勉强挤出来一点儿笑容:“那你家中的兄长都唤作什么,啊!”
那年轻人的手重重的向上一推,酒水直接洒进了马算的眼睛里,让马算忍不住惨叫一声,紧接着他便感觉脖子上一凉,显然一把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诸位父老,马算和尹谦自私自利,想要为周人殉城,我等百姓不做傻事,且开城门!”
一道道声音不约而同的从人群之中响起。
“开城门!”顿时街道上原本有些不耐烦的百姓们同时大声吼道,人潮黑压压的就向着城门压过来。
“拦住他们!”几名马算的亲信这个时候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好,刚想要向前,便看到刚才那个年轻人手中握着一把刀身涂成黑色的短刃架在马算的脖子上,冷笑着看着他们。
这几名亲信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同时后退两步,害怕自己如果直接向前的话,这个年轻人会要了马算的性命。
“大家都是本地人,怎么能对着自家的父老乡亲下手,快开城门!”王昆也知道事情已经到了箭在弦上的地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伸手推开前面的人,冲到队伍的最前面,高声喊道。
原本就不算严整的队伍顿时彻底混乱,几名仗主和幢将还想要在慌乱的人群之中寻找马算的身影,可是放眼望去全都是交错在一起的百姓和士卒的脑袋,哪里有马算的身影?
很快城上城下就彻底乱作一团,远处隐约听见呼喊声和厮杀声,原来在另外一边城墙上巡逻的尹谦也意识到这边出了事,正带着人飞快的赶过来,只不过军中早就已经有和城外几个世家联系好了的将领,此时自然也不用说,一齐带着将士反水,他们人数虽然不多,但是阻挡一时半刻还是绰绰有余。
而此时紧闭的城门霍然洞开!
第八百八十八章 大家都是自私的
侯秘带着人马早就已经在城外等候多时了,当然在更远处还有世家的私兵。
侯秘当然没有指望这些人能够多么遵守战场的秩序,所以只是让他们在远远的等着,而侯秘自己带着李荩忱留给他的四百精兵再加上他自己麾下的人,勉勉强强凑够了六百,作为入城的第一支队伍。这些士卒身上都披上了枯枝败叶,从今天凌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始向天水城的方向匍匐前进,好在路上的积雪已经化开了不少,否则无论怎么伪装,这么多人在雪地中前进目标还是会很明显。
在寒风中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侯秘等人终于开到了洞开的城门!不过城头上来往交错的旗帜也在告诉侯秘,如果自己现在不抓紧进城的话,那么局面很有可能会彻底失控。
血一下子涌了上来,侯秘大吼一声,身先士卒向前冲。
而此时城门里面,跛脚的年轻人,也就是长孙晟,小心翼翼的拖着马算向后退,梁栾已经带着几名王昆家的家仆手持棍棒顶了上来,隔绝开长孙晟和那些步步紧逼的马算亲信。
马算勉强睁开火辣辣的眼睛,眼前的局势不用再说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脖颈上的刀刃让他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稍微一用力就能够感受到刀在摩擦皮肤,更不要说开口说话了。
腿弯处陡然传来一阵疼痛,马算闷哼一声跪倒在地,而四五个人服侍一个,将他绑了个结实,而模模糊糊的马算可以看到刚才那个年轻人已经行走自如,他手中把玩着黑色的短刀,静静看着前方混乱的局势,侯秘来的很快,直接冲入了门洞,而门口处本来还想阻拦的马算的亲信被三下五除二砍翻在地。
对于这些几乎没有上过战场的士卒来说,敌人着实是有些难对付。
侯秘远远的和长孙晟打了一个招呼,紧接着带人沿着上城步道向上冲,现在至少城门还控制在那些暴起发难的丁壮们手中,等下若是落入尹谦手里,那居高临下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现在最庆幸的或许应该是天水城已经有很久没有修缮过了,瓮城、城门上的铁闸等等一并没有,否则侯秘想要冲进来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若是城门上还有千斤闸,那么尹谦完全可以抢夺城门之后封闭城内和城外,就凭借这么一群不过是被鼓动起来的平民百姓,几乎就没有夺下城池的可能了。
“这天水城是你们的了。”马算这个时候并不想睁开眼睛,无疑眼前的结果对于他来说很痛苦,“不知道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长孙晟,现为征北大将军行军主簿。”长孙晟并没有想要遮掩的意思。
“张孙家的啊”马算喃喃叹息一声,“长孙家为了能够崛起也已经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么,这大周可至少是你们鲜卑人的大周啊,连你们都开始不要这江山了,某倒是个笑话了。”
长孙晟只是一笑:“将军是觉得我长孙氏如此很自私了?”
马算冷哼道:“难道不是么?!”
“那将军守这么一座城,完全不顾城中百姓的死活,明知道是不可为而为之,若生,将军可有功勋;若死,将军名留青史,可是将军可曾想过这些百姓又要受多少苦,这些将士又为什么要因为将军的名声而打这么一场实力悬殊的大战,最后白白牺牲?对于他们来说,这座城可不是他们要保卫的,他们想守护的还是家中的父老吧。”长孙晟不慌不忙的说道,“将军且看看,这变乱一起,又有多少人相应某的号召,又有多少人依旧愿意站在将军这一边?恐怕除了将军的亲信之外,选择后者的寥寥可数吧。军心民心,已经不与将军同心,而将军还要逆其道而为之”
马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而长孙晟声音骤然提高,掷地有声:“如此说来,将军就不算自私了么?”
马算怔了一下,哈哈大笑:“也罢也罢,我说不过你!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口才,难怪李荩忱会让你进城,那王昆想必也是你说动的吧。某原本以为坚固的天水城,不料在尔等眼中却是千疮百孔,现在的年轻人,厉害喽!”
长孙晟对于这样怎么听都带着几分落寞之意的话只是笑了笑,抬起头看向前方,尹谦的旗帜已经在城头上倒下,在侯秘面前他根本就不是对手。与此同时,一队队北周士卒已经放下了兵刃,象征李荩忱的赤色旗帜在城头上尽情的舒展。
长孙晟知道自己完成了李荩忱的任务,不过对于马算所说的,他更相信李荩忱才是现在最厉害的那个年轻人。不为别的,就为李荩忱能够坚定的将这个任务交给自己。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长孙晟从来就不是一个谦虚谨慎的人,如果这样的话他也不会昂首挺胸站出来自请执行这个任务,他承认自己有才能,作为一个世家培养出来的子弟,这些都是应该的,至于那些有一些小成绩就四处炫耀的纨绔,长孙晟根本不屑与之为伍,好男儿就应该志在天下!
显然李荩忱就是自己的伯乐,长孙晟愿意追随这样的伯乐。
“长孙兄弟当真令我刮目相看。”侯秘手中提着尹谦的脑袋大步走过来,随手将脑袋丢给身边亲卫,郑重一拱手,“之前多有轻慢之处,还望兄弟不要放在心上。某就是一个粗人,说话心直口快,可若是得罪了兄弟,那就不好了。”
长孙晟笑了一声,侯秘这种出身将门的人多是出了名的直肠子,他又如何能不知道:“侯兄无须如此,天水城现在已经落入我们手中,安民的事情某来负责,有天水梁氏等等世家的帮忙,并不是一个大问题,当务之急还是抓紧去支援大将军。”
侯秘点了点头:“某留下来一半的人手交给你,其余人”
“全部带走。”长孙晟果断的说道。
“这”侯秘皱了皱眉,如果自己把兵马全都带走,那长孙晟身边可就只剩下几个世家的私兵了。
第八百八十九章 无准备的仗
这些世家的私兵是什么战斗力,侯秘心中自问还是清楚的,顺风仗一拥而上,逆风仗一哄而散,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果真的让侯秘选择的话,侯秘宁肯选择四百名李荩忱精心训练的精锐,也不想要两三千这样的乌合之众。
“天水城至少现在还是他们的天水城,让他们在这种苦寒天气艰难跋涉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守城应该还绰绰有余。”长孙晟果断的说道,“现在我们兵力不足,每一点兵马都得发挥出来应有的作用,更何况算起来过不了几天汉中那边的援军就应该过来了,因此每于什么好担心的。”
顿了一下,长孙晟紧接着说道:“反过来倒是大将军那边,如果于翼将目标定为安定城的话,那么大将军就势必会面临很大的风险,因此他那边的兵马能够多一点是一点。更何况从天水到安定这一条路上也不算安生,万一你们遇到了于翼的偏师至少也要有自保的能力。”
侯秘沉默良久,只能微微颔首。
主要还是因为世家的这些兵马实在是不好用,否则这一两千兵马拉到安定去,对于安定的局势肯定是一个不小的帮助。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地方豪强能够做到这一些已经很不错了,不可能对他们的要求太高,真正能够带领大军平定天下的,必定还是李荩忱。
想到这里,侯秘觉得自己逐渐的能够体会到上一辈人那种风貌和胸怀。当时的南陈将领,志在天下,而现在的南陈将领,所思所想的已经是怎么才能守住现在的一亩三分地,所以打仗的时候他们都开始算计自己的后路而不是敌人的后路。
越是如此,南陈军队越是没有办法取得突破,最后硬生生的演变成如今的模样。
而在上一代,陈霸先、侯安都他们,并不是这样的。
李荩忱也好,萧世廉和裴子烈等人也罢,整个团体所思所想的至始至终都是这个天下,这和只想保住自己地盘的这些本地世家有很大的区别,而侯秘也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那长孙兄弟一定要保重。”侯秘郑重说道,“事不宜迟,我带着将士们休整一下就走。”
而长孙晟想起来什么,低声说道:“对了,如果可以的话,借给我二十个人?”
“嗯?”侯秘怔了一下,旋即点头,“某这就去挑选二十个最骁勇的。对付那些乌合之众,这些人自保已经足够了,不过做其余事,还是要小心为上,长孙兄弟是聪明人,想必就不需要某多说了。”
“这个自然。”长孙晟沉声说道,“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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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家伙,真的是一群烦人的野猴子!”于玺骂骂咧咧的穿过人群,来到中军,“启禀大将军,敌人尾随的斥候已经逼退了。”
“只是逼退么?”于翼眯了眯眼,显然声音之中有些不满。
于玺急忙说道:“这些斥候应该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在荒野之上身形极快,我军斥候追出去五里地有余,虽然没有碰到敌人的陷阱,但是也没有斩获”
“五里地”于翼叹息一声,“看来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再回来的。”
于翼很清楚,五里地对于一支大军来说,或许行进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是对于这些明显就是接到了紧紧盯着于翼的斥候来说,却只是一个很短的距离。
“久闻李荩忱麾下的斥候颇为精锐,今日较量,果真如此。”于翼沉声说道,“看来我们这一次前进的一切消息都要不可避免的落入李荩忱的掌控之中了。”
于翼是昨天从萧关出兵的,兵分两路,他自己率领三千士卒向北沿着泾水河谷前往安定,而另外一支军队有两千人作为偏师,出萧关向西南,面向天水方向安营扎寨,企图截断安定和天水之间的道路,当然于翼还不忘留下来两千士卒守城,毕竟他也不知道从阳平关而来的萧世廉会不会进攻萧关的背后,若是没有足够的守军,那么萧关失守,于翼这里可就真的成了一支孤军。
说句实话,如果让于翼选择的话,他真的不想出城。现在本来就是冬天,城外天寒地冻,即使是穿行在河谷中,也依旧难免会有寒风刺骨,这对于士气的消磨几乎是致命的。
古往今来,春秋主杀伐,而冬夏无疑并不是进攻的好时机。北方游牧民族之所以能够在南下的作战中屡屡占据优势,主要就是因为他们南下的日子一般都是冬夏季节,这个时候南方的农耕民族不是忙于丰收就是因为道路难行而困守城中,因此给了北方民族来往纵横的机会,而相对应的,如果让农耕民族选择北上的时间,他们一般也会选择早春和初秋,经过大约三个月的战斗,达成战略目标之后就会撤退,在草原上,夏天的蚊虫和冬天的风雪都是致命的。
于翼麾下这一队兵马主要都是汉家子弟,这也没有办法,宇文宪手中掌控着北周最精锐的骑兵,因此关中为数不多的骑兵都被杨坚调往了东线,能够留给于翼的也就是一帮步卒。
带着一帮步卒进入西北的雪原,无疑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斗,若是失败了,那么这些将士估计都没有勇气逃回去。
根据李荩忱派出来的斥候数量,于翼相信李荩忱对于自己这里有多少兵马应该已经差不多有数。
而自己的对手现在有多少兵力,于翼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他都不确定李荩忱到底是在天水还是在安定。
这也不怪于翼,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以安定牛氏为首的地方世家在发力,如果要论谁对这周围最了解,恐怕就是这些当地世家了,因此一旦他们发动起来,于翼派出的斥候基本上都会杳无音讯,无奈之下于翼也只能将斥候的范围限定在大军周围,只求他们能够及时报告发现敌人的消息就可以,不奢望他们能够摸排清楚安定的情况。
不管前面会有什么样的敌人,会是什么样的情况,于翼现在也只能带着这些将士艰难的向前跋涉。
对于于翼,这或许是他这一辈子打过的最没有准备的一场大战了,甚至他都不能确定自己的对手是谁。
第八百九十章 寒酸
西北民风彪悍,但是并不代表着西北足够富有。
至少呈现在李荩忱面前的样子是这样的,一排一排壮汉胸膛挺起,站得笔直,但是他们身上只是穿着布衣不说,手中的兵刃也都是五花八门。这样的场景李荩忱已经不是一次见到了,之前在天水的时候,天水梁氏那些世家的私兵差不多也都是这个样子。
不过想想也是,这边守城的正规军甚至都没有披甲的资格,就更不要说这些多数本来就只是这些世家的佃户和奴仆的平头老百姓了。甚至就连李荩忱的麾下,也不可能达到百分百的披甲,有资格披甲的也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卒,每逢大战,最先冲上去的肯定都是最普通的新兵蛋子,而之后才是这些甲士上阵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当然了跟在李荩忱身边的这八百将士包括火头军在内是全员披甲,而且是工坊特意为他们研制的轻甲,用的几乎都是蜀中能够找到的最好的材料。因此当跟随李荩忱前来的四百人站在这里,气势自然而然就和对面那些人不一样了。
“将军想必也看到了,很多人几天之前还是地里面的泥腿子,想要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卒,几乎是不可能的。”牛通在旁边低声说道,牛安已经上了年纪,只能远远的在点将台上站着,因此代表安定牛氏陪在李荩忱身边的是牛通。
李荩忱微微眯眼,而他旁边的程峰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些士卒。按理说这些强壮的士卒放在李荩忱军中也应该是体格不错的了,固然西北人多彪悍,但是也不至于如此,因此可想而知这也应该是安定牛氏军队之中的骁勇善战者,安定牛氏虽然不是什么大世家,但是在安定这么多年经营,程峰当然不相信他们会穷成这个样子,更有可能是给这些士卒换上了破烂的装备来告诉李荩忱,安定牛氏的确拿不出来多少可战之兵。
“可否操练一下队列?”李荩忱沉声问道。
牛通急忙转身前去吩咐,而程峰此时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将军,这些士卒”
“某明白你的意思。”李荩忱径直打断程峰,看着牛通的背影,冷冷一笑,“某并不介意给这些将士足够的装备,毕竟你也看到了都是一些身强力壮的可用之兵,只不过某给了装备,安定牛氏可就要给某足够的人了。”
程峰怔了一下,突然间觉得自己替李荩忱担心似乎有些多余,或许更应该替安定牛氏默哀两声。不过想想也是,若是以后天下平定了,李荩忱更不可能允许一个地方士族掌握这么多的私兵,安定牛氏也好、天水梁氏也罢,若是以后他们能够全力支持李荩忱,那么李荩忱不介意给他们一个贵族的身份。
而如果他们就真的想要守着这一亩三分地的话,那恐怕他们就要接受李荩忱的打压。李荩忱可不想今天正在西北发生的这些事情什么时候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相比于西北这些一味只求自保的世家来说,显然弘农杨氏那种才算是聪明。李荩忱现在想要看到的可不是钱粮和兵马,任何的世家都可以提供钱粮和兵马,但是并不是任何的世家都懂得这个道理。李荩忱现在想要的是足够攘助他最终问鼎天下的人才。
是诸如杨素、长孙晟这样不可或缺的人才。
显然杨素就要比西北这些世家看的清楚。
家业只是一时的,而一个站的更高的位置对于一个家族的发展来说才是至关重要的。
程峰在心中暗暗摇头叹息,牛家也好,梁家也罢,未免目光短浅。
不过这样也并非坏事,至少给了他程峰更多向上的机会。
李荩忱也好,程峰也罢,不得不承认至少牛家兵马的阵列操练起来还是不错的,不过想想也是,牛家在军中有牛弘这样的存在,再加上传闻牛氏的祖上正是三国时期董卓的女婿牛辅,所以家中精通于军事的人有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些兵马知道进退还不行,李荩忱可不仅仅需要他们来进攻安定城,更需要利用他们来阻拦和拖延于翼的进兵速度,为此时已经出阳平关的萧世廉争取足够的时间。
“启禀将军,斥候来报,在泾水河谷发现于翼大军的动向,人数大约在三千人,位置在云田。”李平快步过来低声说道,而不用李荩忱开口说话,李平已经很识相的将舆图展开。
(作者按:本书中所有出现的地名均为真实地名,历史上可考的地名,诸如城市名称安定,参考中国地图出版社《中国历史地图集》,其余具体地点为参照现在地图在附近位置挑选,如云田地名为现在地名,或与史实不符,望谅解。)
李荩忱皱了皱眉说道:“云田此处地处泾水河谷的转折地,尚且开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于翼应该就在此处安营扎寨了。而这里距离安定已经不算远,两天之内于翼就可以抵达安定。”
“不过于翼只带了三千人,而在萧关的兵马应该在六千到八千,剩下的人都去了哪里?”此时程峰忍不住问道。
“应该在这里。”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切断天水和安定之间的道路,对于于翼来说有利无害。不管如何都能阻断我们和天水之间的直接联系。”
天水和安定之间看上去距离不算远,但是这是在古代,两座城池之间联络的道路实际上只有一条,其余的不过是一些田间小路,再加上现在正是雪后,陇上地势崎岖,道路最是泥泞难行的时候,因此只是截断这一条道路,就可以逼迫天水和安定之间的兵马粮草来往不得不选择绕道。而如果绕道的话,唯一的选择就是武威,中间路程增加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萧关地处两城之间,看上去危险,却也有这么一个天然的优势在。
“一队兵马截断道路甚至威逼天水,一队兵马留守萧关防止我们扰袭后路,所以这三千兵马也应该是于翼能够拿得出手的最后一点儿人手了。”李荩忱沉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和于翼好好玩玩。”
第八百九十一章 扎营云田
李荩忱的话说出来,让程峰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他当时曾经追随萧世廉参加过阆中之战,大概能够明白李荩忱想要做什么。泾水河谷蜿蜒曲折,再加上陇上地势复杂,绝对能够构成一个诸如当初苍溪谷的陷阱,让于翼能够进来却很难出去。
看上去这是一条有出口的道路,可是在这条道路上索要经受的损失和精神上的折磨足够令任何人崩溃。当年的苍溪谷一战,尉迟迥和韦孝宽可也不是没有突出重围的机会,毕竟当时剑阁还在他们手中,只要他们能够咬咬牙冲破最后萧世廉和裴子烈建立起来的防线,至少有一半的人应该可以逃出生天。
只不过他们最终还是放弃了,苍溪谷的战事已经消磨掉了军队中大多数将士的斗志,就算是尉迟迥和韦孝宽能够鼓起勇气,这些讲师们也不会再追随他们进行这无谓的抗争。尤其是贺娄子干的被俘以及曹孝达等人的节节败退更是让军中的士气受到了不可挽回的打击。
将帅的斗志和军队的士气绝对不能相提并论的,将帅多数都是历经大战逐渐成长起来的,所以也更容易经受挫折和面对困难,可是士卒毕竟不同,他们会因为种种因素的打击而丧失胜利的信心,会因为同伴的不安而自己也开始犹豫不定,一名认为胜利没有希望的士卒很容易就把这种消极而负面的情绪传播给其余人,若是基层的将领没有办法及时察觉的话,那么很快整支军队都会随之消沉。
李荩忱所要做的,就是让于翼这支兵马逐渐失去斗志。
泾水河谷毕竟不是苍溪谷,周围的地形地势都有很大的区别,李荩忱自然也不会照本宣科,而且因为天气原因,所以也不能真的大动干戈,现在李荩忱可不确定自己手下这一支来自南方的精锐到底能不能经受的住北方风雪的考验。
因此这一次的主要行动者应该还是更加熟悉本地情况的安定牛氏。李荩忱当即对牛通说道:“现在就把队伍之中幢将以上的人全部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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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水河谷,云田。
这里之所以称之为云田,是因为这是陇上不多的一片梯田,层层叠叠从河谷一直延伸到山顶,仿佛这田地都已经插入云霄一般。只不过因为连年的战乱,这里的田野都已经荒芜,田地之间的零星屋舍也已经荒废,破败不堪。
不过即使是这样,于翼的亲卫还是尽最大可能的整理出来一间虽然四处漏风,但是还算是宽敞的屋舍作为于翼的中军帅帐。这里是河谷转折处,虽然风声呼呼作响,但是这些风多数都是吹打在对面的山崖上,站在这一片田地中倒是感受不到多少风的威力,不过在这破败不堪的屋舍之中听着外面的呼啸,于翼心中也是百般滋味难言。
毕竟于翼刚刚到云田准备安营扎寨,还没有喘一口气,就收到了天水失守的消息。从天水到泾水河谷这里只有从天水到安定的一半路程,所以于翼甚至在李荩忱收到消息之前就知道了这个事实。
天水失守在于翼的预料范围之中,李荩忱这么一个强大的敌人在这里,于翼就没有指望着能够守住两座城池。当他前往安定的时候,给前往天水方向的偏师下达的命令就是防守和阻拦,而不是进攻。
只是天水失守的速度依然超乎于翼的想象,新任的太水太守依旧是王昆,已经告诉于翼天水是怎么丢掉的,再加上探子所探查到的煽动民意的事情,更是让于翼不得不提高警惕。
李荩忱这个人显然很擅长于把握人心当然于翼并不知道实际上在拿下天水的过程中处于主导地位的是长孙晟而在这样大雪冰封的冬日作战,显然于翼最需要注意的也不是敌人到底在哪里,而是自家人的军心能不能稳定。
若是军心动摇,那么这一战也就没有什么好打的了,凭借李荩忱的本事,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明显的弱点,然后将于翼置之死地。尉迟迥和韦孝宽是怎么在苍溪谷输掉的,于翼可不是没有研究过,他不想重蹈覆辙。
因此今天行军实际上不过十里,于翼就果断的下令停住了脚步,军队越来越慢的行进速度他也是看在眼里的,这个时候宁肯慢下来也不能妄图抢在前面。
“将军,刚刚收到的消息,在北面三里处有敌人的斥候。”于玺快步走进来,“敌人的斥候无心恋战,和我们的斥候打了一个照面转身就走,不过还不等我们的斥候回来,他们就又重新黏上来了。”
“我们驻扎在云田的消息恐怕很快就会传到李荩忱那里,只不过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李荩忱具体在什么位置。”于翼忍不住叹息一声,现在能够知道的也就只有李荩忱应该不在天水,因为天水城头上的旗帜是天水梁氏的以及已经公开亮相的李荩忱的行军主簿长孙晟的,如果李荩忱在,天水梁氏也好、长孙晟也罢,肯定不会将自己的旗帜作为将旗挂上去。
不过至于李荩忱到底是在从天水到安定的路上,还是已经在安定守株待兔,那于翼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清楚,李荩忱必然会在不久之后发动进攻。对于李荩忱来说,把这一支军队摧折在路上显然要比放其进入安定城来的更合适。
“报,将军,天水急报!”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斥候飞快的冲入营帐,上气不接下气,“发现敌人斥候,在天水以北!”
而于翼和于玺对视一眼,霍然起身。
此时的百里之外,渭水河谷之中。
一块又一块的石头“咕隆咕隆”的从山崖上滚下来,道路上慌乱的北周军队忙不迭的躲避,可是这些石头来得太快、也太密集,几乎所有的石头都准确的落入人群之中,每一块石头都至少撞击到两三个目标,而且去势未减,径直滚落旁边的河谷中。
因为冬季枯水的原因,河道上有一多半的地方是裸露出来的嶙峋乱石,少有的一点儿水流也已经冰封,因此人被石头一卷,再摔到这乱石上面,基本就是一个死字。
“快,撤到空地上!”一名北周偏将大声喊道,而脸上满满都是无奈甚至是绝望的神情。
第八百九十二章 惨叫声
这些北周士卒是从萧关前往天水的那一支偏师,他们的行军路线是从萧关一路南下穿过陇西,沿着渭水河谷折而向西。因为有六盘山横亘在萧关和天水之间,因此想要从天水前往安定或者萧关,在陇上基本都被冰雪覆盖的情况下,都需要如此。
也因此,这一队兵马就想着能够寻找渭水河谷之中险要之地,扼守要害,阻断从天水北上的道路。只不过他们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长孙晟拿下天水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而渭水河谷距离萧关有一段距离,但是距离天水城却很近。
当这一支兵马还没有进入渭水河谷的时候,他们的行踪实际上就已经落到了侯秘的掌控之中。
对方有两千人,而侯秘只有零零散散加起来五六百人,其中还有一百多号人是从各个世家挑选出来的精锐可战之兵,只不过这可战之兵也就真的只是“可战”罢了。侯秘不指望让他们打头阵,只需要他们跟在后面助一助声势就可以。
不过事实证明,这些西北的汉子至少体力还是充足的。
先一步抵达渭水河谷的侯秘果断的抢占了山坡上的位置,而这些世家私兵就负责将石头聚拢起来,然后当北周军队傻乎乎的冲进来时候,用这些石头好好的招待他们。
当一百个人分作两人一组同时开始往下推动石头的时候,这人数绝对算不上少。想一想五十多块大石头一齐从天而降,对于已经陷入慌乱之中的北周军队来说,这打击是致命的。
更重要的是这些石头只是开始,侯秘带着人沿着道路直接向着慌乱的北周军队杀过去。
“退,快撤退!”带队的北周偏将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好,而此时箭矢呼啸着从他的身边掠过,几名北周士卒中箭倒地,更是一下子将本来就狭窄的道路彻底堵塞。
偏将当真是欲哭无泪,在这狭窄的山道上,向前是沿着缓坡冲下来的敌人,而向后是已经乱作一团的军队,自己的一侧便是乱石嶙峋的河滩,当真是退无可退。
“杀!”侯秘大吼着扑入人群之中,手起刀落,将一名意图阻拦他的北周士卒砍翻在地,而更多的巴蜀士卒紧紧跟上,甚至就连山坡上那些天水本地丁壮也都鼓起勇气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下冲。
侯秘带着他们离开天水的时候可是说的很清楚,一切的功勋计算方法全部和李荩忱本部是一样的,所以他们哪里还有不争先的道理。李荩忱这里的军功本来就远远比本地世家开出来的丰厚,现在敌人更是处于颓势,趁胜追击的仗他们当然没有什么好怕的。
“射住阵脚!”带队的北周偏将似乎发现了什么,“敌人并没有那么多,我们可有两千多人,不能被区区几百人吓住了!”
这个时候很多北周将领也都回过神来,急忙试图稳住手下。而没有了乱石的袭击,北周弓弩手们也终于可以勉强展开阵列,箭矢还击的非常果断。毕竟这也已经牵扯到了他们的存亡问题,所以这些士卒毫不犹豫。
侯秘顿时感觉到承受的压力增大,箭矢已经夺走了他前面几名士卒的性命,而侯秘越过他们的尸体,冲入北周军阵之中。在敌人的弓弩手面前,退缩是最不明智的选择,尤其是在这狭小的山路上,很容易就会变成敌人的活靶子,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冲上前,和依旧还在混乱之中的敌人绞在一起。
毕竟这山路实在是狭窄,北周将领们再怎么奔走呼号,所能够控制的终究只是身边的少数人。
当侯秘冲到一名北周仗主面前,三下五除二将他斩杀之后,北周军队已经彻底难以保持最基本的稳定,后队的几名仗主率先开始带着人沿着道路向后方不远处的一处山坡上跑,而前面队伍之中的仗主和幢将们看着那个被侯秘丢下山崖的同伴,大致也已经知道了如果自己这个时候不走,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因此他们的动作也丝毫不停顿。
只不过相比于还能带着部下一起走的后队将领们来说,这些前队的将领只是在几名亲信的掩护下分开人群就要跑路。胜负已定,如果这个时候再顾及自己的军队,那就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射住阵脚!”好在后队奔逃的几名将领尚且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剩下的十多名弓弩手被勉强组织起来,沿着山坡列阵,也顾不得厮杀的人群之中还有自己的同伴,就是一通乱箭。
侯秘一边挥舞着盾牌屏蔽箭矢,一边死死咬着牙看向山坡上,从这里到北周军队重新组织起来的防线足足有十几丈远,侯秘也没有想到这些家伙一旦开始逃命竟然如此的不知羞耻。
随着身边还没有来得及跑出去的北周士卒越来越少,可想而知继续打下去侯秘的麾下必定会蒙受很大的损失。在这狭窄的山路上,一阵箭矢射过来可是一视同仁。侯秘手下这些精锐部队可不能承受这样的损失。
“鸣金收兵!”虽然很无奈,但是侯秘也不得不抓紧下达这个命令。若是李荩忱交给自己的这四百将士损失太多,那么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向李荩忱交代,而且恐怕李荩忱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带队的仗主和幢将们显然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同时开始后退,而一侧山坡上的士卒也被组织起来,将剩下不多的石头一股脑的送给那些还没有来得及逃出这地狱一般的战场的北周士卒。
盾牌手在鸣金收兵的第一刻就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箭矢“噗噗噗”打在盾牌上,而他们并没有慌乱,只是步步后退。与此同时,侯秘军中的弓弩手也都爬上山坡,开始压制敌人的弓弩手。
显然侯秘军中的弓弩手要比北周军中的技术好很多,很快北周弓弩手就被压制下去,而背对着这些巴蜀弓弩手奔逃的北周士卒纷纷惨叫着中箭倒下。
带队的北周偏将意识到不对,也下令盾牌手上前掩护,不过终究还是慢了一拍,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足够让巴蜀弓弩手有很多斩获。一排排北周士卒惨叫着倒下,当厮杀声逐渐消散的时候,这惨叫声回荡在空旷的河谷之中,令所有人心寒。
第八百九十三章 街亭
北周偏将不得不承认,自己和对方的指挥者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而自己麾下的这些士卒遇到那些敌人更是没有可以匹敌的能力,对方突入阵中,几乎可以用“如入无人之境”来形容。
如果不是这山路实在是狭窄,而想来这一支军队抵达的时间也不算早,因此准备并不充分,恐怕这两千人就真的得交代在这里。不过即使是如此,偏将环顾四周,这个时候身边剩下的恐怕也就只有一千左右了,其余的一千人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基本上就交代干净了,有的是死于乱石、有的是死于慌乱失足,甚至还有的根本就是死在自己的人的手里。
相比之下,山路上敌人留下来的尸体当真可以说是少之又少,而且大多数都是因为中箭身死的。这让追随于翼征战大半生的偏将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不过到这个时候,偏将也不得不怀疑,站在自己对面的敌人到底是谁。对方没有亮出来将旗,难不成是不想暴露身份的李荩忱?
如果真的是李荩忱在这里,那么偏将并不觉得自己输得很冤,而且必须要把这个惊人的消息抓紧告知大将军。李荩忱不在安定的话,那些当地世家根本就不是大将军的对手!
“收缩防线,沿着背后这座山布防。”偏将沉声说道,“只要我们守住这座山,照样可以切断他们前往安定的道路。同时派人将此处战事告诉大将军,请大将军定夺!”
“诺!”几名传令兵同时应道,为了确保路上不会遭到截杀,前去报信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而偏将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这座算不得高,但是也算是能够截断道路的山:“这是什么山?”
“回将军,此处在当地唤作南山。”
“山在河谷之北,为何是南山?”偏将顿时怔了一下。
与此同时,在距离他们三四百丈远的山路对面,侯秘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开始收缩防御的北周军队,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对方的人数终究比自己多太多,这一旦第一次没有得手,之后还想要拿下对手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这么多人,于翼也肯定不会让一个泛泛无名之辈前来统带,从对方退守山坡、集结兵力这一快速的反应就可以看出,这也已经是一个久经战阵的老手。
“北面这座山就是南山?”侯秘看着舆图上的标注,手顺着南山向北一挪动,瞳孔旋即微微收缩。
带路的本地世家向导当即点头说道:“没错,此山在河谷之北,但地属街亭,为街亭城南之山,因此名之为南山。”
侯秘不由得笑了一声:“当真是天助我也!”
街亭地处天水之北,扼守雍州和凉州兵马南下以及关中兵马西来的道路,而街亭之险要,在于城南的南山。街亭之所以赫赫有名,恐怕就是因为当年马谡一战丢掉了街亭,导致诸葛亮军队的侧翼彻底暴露在了魏国骑兵兵锋下,迫使诸葛亮不得不放弃已经到手的大片陇右土地,退回汉中。这也导致最接近诸葛亮战略构想、也是取得最多收获的第一次北伐失败,之后的几次出祁山以及后来的姜维九伐中原,都不过是第一次北伐的翻版,甚至取得收获还不如第一次,并且最终成就了司马懿的地位。
可以说街亭之战和整个后三国以及两晋的风云变化有着密切的关系,如果当初马谡战胜了前来进攻的魏军,或许整个两晋南北朝的历史也都会随之改写。当然了这些都是假设,毕竟历史车轮的沉重有目共睹,想要改变一切的轨迹又谈何容易?
历史的道路就像是从一群人沿着不同道路从一个起点通往另一个终点,往往起点是一样的,而在走过很长很长甚至没有任何交错的道路之后,走上不同路的人或许会惊讶的发现,自己到达了相同的终点,或许演绎这一段历史的人不一样,但是这些人的命运却是一般无二。
而话说回来,或许当初马谡就是因为看中了南山易守难攻这一点,所以不守位于平原上的城池,而守南山。
只是马谡初出茅庐,第一次领兵,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就是南山是一座荒山,也是一座石山,山上根本就没有水,无论是向北到街亭取水,还是向南到河谷中取水,都有不断的距离,而且这些道路也不是那么容易走的,结果最后魏军轻而易举的切断道路,马谡不战自败。
甚至可以说马谡就是当初赵括的一个重演,年少轻狂的人总是很容易败在经验和细致上,而往往后两者是那些久经沙场的人最容易拥有的,一旦被他们察觉到对方在经验和细致上的缺乏,那么他们就会抓住机会将对方置之死地。
年轻人往往是可怕的,因为他们拥有老将们或许很难再有的年轻和活力;不过相应的,年轻人也是好对付的,因为他们缺少一些甚至是基本的经验和教训,并且并不愿意听从身边那些老家伙们的谆谆教诲。因此往往在年轻人和老人的对决中,吃亏的都是年轻人,毕竟大军行军打仗,比拼的可不是一个人的英勇和胆气。
很明显,李荩忱就是年轻人中的异类,他有血勇,也有比这个时代多出来一千五百年的经验,至少这个时代还没有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胸腹之中的经验能够比得上李荩忱。因此李荩忱无论在哪个方面都占据绝对的优势,也因此,他看上去那么的强大而不可战胜。而实际上只是因为李荩忱更清楚对方的弱点在哪里罢了。
一旦这偏将开始退守南山,那么就意味着他必须要选择河谷来取水或者绕过山前去街亭,此时的街亭已经荒废,能不能找到水源是一说,来往又要耽误多少时间恐怕又是一说。已经被打击掉了士气的这一支北周军队,真的还能够忍受这样的折腾吗?
“将军,对面的将旗竖起来了,贺兰!”一名斥候快步过来。
“贺兰贺兰师?”侯秘皱了皱眉。
第八百九十四章 覆辙
旁边的斥候点头:“应该是,于翼麾下复姓贺兰的就只有贺兰师。”
“驸马爷啊。”侯秘更是神情凝重几分。
这贺兰师是北周凉国公贺兰祥的小儿子,而贺兰祥是北周的开国皇帝、北周文帝宇文泰的外甥。因此贺兰家本来就是一等一的皇亲国戚,更何况贺兰师本身也迎娶了北周明帝宇文毓的女儿,除了是萧关留守、偏将军之外,更是北周的驸马都尉。
而且在于翼前来萧关之前,先一步赶来稳定局势的就是贺兰师,因此于翼以及北周朝廷对贺兰师的信任和倚重可见一斑。更何况虎父无犬子,贺兰师虽然是驸马都尉,但是他今天这个官衔却是一点一点自己打拼出来的。
实际上贺兰祥的几个儿子都比较争气,并没有一味的继承家族的荣光然后混吃等死,甚至贺兰祥的三儿子、贺兰师的兄长贺兰璨还战死在宇文邕进攻北齐的阵前,宇文邕觉得自己愧对贺兰家族,当即追授贺兰璨为上大将军并封郡公。而贺兰祥的其余几个儿子,除了长子贺兰敬按照规矩继承爵位之外,其余年长的儿子,爵位都是自己一刀一枪打拼出来的。剩下的小儿子贺兰师和贺兰宽因为年轻,还没有立下多少功勋,但是只要他们努力拼杀,也必定是未来北周的郡公。
对面骤然间出来这么一个家伙,当然让侯秘打起精神:“传令下去,派出斥候封锁敌人往来线路,同时立刻将此处的消息告知大将军和天水等处。”
顿了一下,侯秘冷笑着说道:“贺兰师亮出来将旗,那我们也把将旗亮出来。”
将旗是军队中将领的象征,一般情况下将旗都应该撑起来表明这一支军队统帅的身份,同时也代表这支军队统帅的位置,从而可以让自己的部下能够更轻易的找到将帅所在的位置并且前去接受命令或者禀报敌情。
当然了相应的,将旗撑起来也就意味着告诉了敌人中军的位置,尤其是在双方军队纠缠在一起的时候,这自然就给敌人的进攻前锋指示了位置,萧摩诃的成名之战就是带着十二名骑兵直接沿着当时北周军队的左右两翼之间的空隙突入了中军,归根结底便是因为北周军队的将旗一直在给萧摩诃指示方向。
在渭水河谷这样狭小的战场上,甫一照面就亮出来将旗显然是不明智的,尤其是刚才的战斗中侯秘亲自率队冲在最前面,这简直就等于是在告诉敌人对方的主帅就在面前,只会鼓舞对方士卒奋力冲杀以求能够斩将夺旗。
显然对面的贺兰师也有着相同的顾及。所以双方只有能够表示出来势力的军旗,却没有将旗。
不过现在自然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当侯秘军中的将旗升起的时候,贺兰师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上南山。一旦上山,很有可能步马谡的后尘,而如果不上山的话,凭借刚刚战败、士气低落的这些士卒,贺兰师还真的没有信心能够拦得住侯秘,退守或许也是在正常情况下最好的选择。
可是这要退守的是街亭啊
就当贺兰师还在犹豫的时候,一名斥候快步过来:“将军,对面升起了将旗,是侯秘。”
“侯秘?不是李荩忱?!”贺兰师顿时紧皱眉头。
那李荩忱到底在哪里?
而这侯秘,贺兰师可是真得一点儿都不熟悉,只知道对方是侯安都的后代,也是带兵暗度陈仓的人,如果从侯安都的性格来入手,那么应该是一员猛将,这和他刚才打法十分刚强显然相符合,只是其余的贺兰师就真的不清楚了。
贺兰师并不觉得对面有所隐瞒,如果李荩忱在军中而不升起李荩忱的将旗,那么一来起不到鼓舞士气的作用,二来也会让下面的将领们一时间不知道到底应该听从谁的指挥,从而陷入混乱。以李荩忱的性格,十有**不会这么做。
而李荩忱根本不在军中,难道他已经在安定了?
贺兰师只觉得背后一阵凉意。
作为北周将门出身的贺兰师,可是很清楚李荩忱这些年都干了什么,就算是于翼,恐怕要是真的对阵也不是李荩忱的对手,再加上萧关的这些兵马实际上也就是比起来世家的那些民兵强上一些,没有什么好指望的,因此于翼带领兵马不去天水而走安定实际上就是考虑到了避免直接和李荩忱发生冲突。
在不了解李荩忱的实力之前,自然还是小心为上。
只不过显然现在的局面完全在向着贺兰师和于翼之前预料的反方向发展,李荩忱既然已经在安定严阵以待,那么就肯定不会让于翼太舒服了。
一时间贺兰师甚至已经顾不上考虑自己现在的险境,只能祈求于翼不要走上当初尉迟迥和韦孝宽的老路子。
北周现在可容不得继续在面对李荩忱的战斗上失败,如果真的让贺兰师来选择的话,他宁愿选择将天水和安定拱手让给李荩忱,保存实力、阻拦兵出阳平关并且直接威胁三辅的萧世廉才是重中之重。
现在杨坚麾下的每一支兵马都应该被妥善利用,而不是陷入无谓的牺牲之中。
贺兰师所担心的,又何尝不是于翼心中惴惴难以释怀的呢。
尤其是还不等他在云田这个地方整顿兵马,李荩忱就已经出手了从敌人只是远远的派遣斥候追随到现在的主动扰袭,于翼就很清楚自己的对手已经变成了李荩忱。而李荩忱的进攻方法和当初在苍溪谷几乎如出一辙。
大量的斥候活跃在山地之间,绞杀那些于翼派出去的哨探,而于翼一旦想要集中兵力向前摸索道路,平时敌人甚至在云田营地中都能够看到的身影都会转瞬消散的无影无踪,而不等军队走出去多远,就会遭到埋伏。
每一次埋伏的地点也都不尽相同,这里是六盘山余脉,最不缺的就是山高林密的地方,但是每一次的埋伏方式却是大致相同,箭矢呼啸而下,紧接着便是乱石咕隆咕隆,路上也是形形色色的陷阱。显然敌人的斥候并没有真的因为于翼主力部队的出动而暂避锋芒,反而还在暗处紧紧跟着,并且不断地将这支队伍的位置报告给前面的友军,让他们来得及安排布置。
第八百九十五章 进无可进
如此一来三四次,于翼就知道继续向前走肯定已经不太可能了。无论他派出多少兵马,李荩忱都能够将他的兵马阻拦回来,而至少现在于翼还没有胆量将三千兵马全部派出去,如此一来若是被李荩忱包抄云田,那这支兵马的后路也就被切断了。
可是这个时候,身后就一定有退路么?
李荩忱可以用这种方法阻拦自己前进,自然也可以用这种办法阻拦自己后退。甚至此时于翼觉得云田就是李荩忱挑选好的陷阱,他要在这个陷阱里好好的玩弄自己的猎物,最后将猎物扼杀。
一名仗主快步走过来:“启禀将军,我们在后山发现了一条可以绕到山顶的道路,这条道路向北通入陇上,但是不知道最终的去向。”
于翼的手轻轻抚摸过舆图,显然这一份颇为简陋的舆图上面并没有包含这些内容。不过这并不妨碍于翼大致做出判断。这些道路应该都是春夏天暖时候供人通行的,在这等寒冬腊月,往往走在上面就意味着要承受几倍于河谷之中的风雪,就算是军队也不敢贸然挑战这种道路,也或许是因为这种季节性,才让这道路并没有出现在简易的舆图上面。
说到这舆图,于翼也只能更叹息一声。他能够找到的舆图实际上都是萧关守军用来防守的,上面只是粗略的标注出来了天水、安定、上、武威等西北郡府的位置,甚至一些山川都没有标注,这在古代行军打仗的时候也并不是不常见,毕竟以古代的地理测绘条件,有的时候能够找到进攻的方向就已经足够了,至于其余的甚至还得到本地去抓向导。
如此一来,从一处到另外一处需要多久,路上又会不会遇到什么天气因素,都变成了不得而知。也因此,大军失期在古代可以说是屡见不鲜了,飞将军李广最终都没有能封侯,就是因为他那一次致命的失期,而这样的失期在后来也不是没有出现过,甚至可以说是在战场上屡屡发生。往往这样的失期就导致整个战局的变化。
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详细的舆图已经不算是什么苛刻的要求,而且战争多数都发生在华夏原本的土地上,对于这些秦汉范围内的州府,都是有详细资料的。不过这些资料一般都会在各地的府衙之中,而除此之外,尚且了解本地的山川情况的,恐怕也就只剩下了本地的世家和百姓。
很不幸,这两种途径至少现在和于翼都没有关系。
李荩忱也正是凭借着对周围的熟悉才能如此轻松的将于翼玩弄于股掌之中。
“将军?”于玺看于翼长久未曾说话,下意识的问道。
“你带着五百人留守云田大营,其余人全部收拾行装,我们走这条路去陇上再折向安定!”于翼果断的说道。
“将军,这样不妥!”于玺当即说道,“将军年事已高,现在虽然天气晴朗,但是塬上必定风大,将军这样太冒险了!”
“你想抗命么?!”于翼冷声打断于玺。
而其余几名想要站出来劝说的部将此时也怔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开口。
于翼一挥手:“老夫已经决定了,你们就不需要再多说,只要安排好部众就可以。”
几名将领不敢怠慢,当即应声离开,而于玺却依旧拱手站在那里,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于翼顿时眉毛一挑,于玺当即说道:“爹爹,此去凶险未知,应当让孩儿带领五百将士为前锋!这云田大营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就算不是孩儿在这里,李荩忱应该也不会主动进攻这里,所以恳请爹爹允许孩儿跟着爹爹一起出征!”
一边说着,于玺一边已经单膝跪在地上:“爹爹若是有什么意外,孩儿如何跟母亲以及兄长弟弟们交代?”
于翼若是换做平常,早就已经怒火三丈,可是这个时候却只是平静的叹了一口气:“也罢,这一次我们上阵父子兵!”
于玺下意识的抬起头,爹爹脸上的社情是他从未见到过的。
肃穆之中平添几分悲壮。
“告诉侯秘,把贺兰师拖在街亭就算他大功一件。”李荩忱一边勒住战马,一边看着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荒原,“传令凤县,让萧世廉兵分两路,一路进县,一路北上威胁萧关后路!”
传令兵飞也似的去了,在茫茫雪原上很快他们的身影就化作几个黑点,再过了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了。
胯下的战马不安的轻轻刨动着雪泥,哈出来白气,而李荩忱沉声说道:“这雪原上还真是杀机四伏啊。”
“将军如此肯定于翼一定会来么?”程峰有些诧异。
这几天他带着兵马一直忙着阻拦于翼,派遣斥候、设下埋伏,虽然屡屡有手忙脚乱的时候,不过总体来说却是没有怎么出错,也逼迫着于翼至始至终都没有办法沿着泾水河谷继续前进。
可是李荩忱似乎并不想进行这种单调的游戏了,他调走了河谷中的大部分兵马,只留下了几队斥候作为疑兵,而主力则沿着六盘山麓展开,所谓的主力实际上就是一千多本地士族的乡兵,而真正能够称之为兵马的,也就只有李荩忱随身携带的四百人了。
因此李荩忱带着前出到塬上的也就只有这四百人,继续往前走就是河谷了。
“某费了那么大力气告诉他这里有一条路,自然就是相信他一定会来的。”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与其说是于翼的斥候发现了那条道路,倒不如说是李荩忱派人引诱着他路过那里并且有所发现。
而这样做的目的,自然就是牵引着于翼一步一步走向李荩忱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的战场。
没错,这个战场并不是泾水河谷,而是这茫茫雪原和李荩忱背后的六盘山。
当于翼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走上尉迟迥和韦孝宽的道路时候,自然而然就会做出改变,而此时李荩忱就将这么一条道路指引给他,然后带着他走上真正的战场。
在进无可进的情况下,这对于于翼来说或许已经是最后的选择,所以李荩忱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第八百九十六章 塬上的风
“同样的手段,用一次是天才,用两次就是傻瓜了,某又不傻。”李荩忱冷笑一声,调转马头,“前面估计快要来人了,派人去看看。”
程峰不敢怠慢,急忙去了。
而李荩忱策马缓缓走上一处山坡,风怒吼着扑面而来,吹卷着他的衣袖,风中带着的寒意如刀割。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寒意一并卷入自己的肺腑之中,里里外外已经完全像是身在冰窟之中,不过这也让李荩忱提起精神。
塬者,台状,四面陡而顶上平。因此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李荩忱所处的这个位置应该不算塬,毕竟其一边是泾水河谷,但是另外一侧则是六盘山,算不上完全的高台。不过也多亏了那横亘在天边的六盘山,为这亘古的荒原挡住了更多从北方呼啸吹过来的风,否则李荩忱不确定这风会不会大的直接将人撕扯开来。
快马逆着荒原上呼啸的风而来,一名斥候并没有下马,他的声音在人还没有到李荩忱面前的时候就已经传了过来:“将军,距离此处三里地,发现敌人踪影,人数应当在两千人上下!”
“终究还是没有全来啊。”李荩忱眯了眯眼,在这荒原上行军,最忌讳的自然便是分兵,这和自杀式进攻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想来于翼也没有想要自杀的意思。
算起来于翼在之前的战斗中也应该折损了三四百的人手,所以必然还是留了一部分人把守云田营寨。只是于翼并不知道,他的对手李荩忱已经拿不出来更多的兵力了,别说袭击云田大营,就算是在这雪原上和于翼对决的兵力也已经是李荩忱将整个安定都搜刮干净了,剩下的那些兵马能够围住安定城就不错了。
“准备出击!”李荩忱催动战马,一队队骑兵从山坡的左右两侧同时飞驰跟上李荩忱,狂风吹卷着旗帜,李荩忱的将旗招展飞扬。战马的马蹄重重的踏在雪泥上,留下一串又一串马蹄印。
前方的大风中一队黑影逐渐显露出来,北周的旗帜已经越发明显。而李荩忱麾下的骑兵沿着雪地上的道路从左右两翼展开,骑兵手上的劲弩已经同时抬起来。
李荩忱带队是从西北向东南冲,正好是顺风,因此当这些箭矢呼啸而出的时候,有风推动,去势愈发急速!
“列阵!”显然于翼也已经发现了杀过来的敌人,声音之中带着几丝冷意。他并不畏惧骑兵,作为一名北周将领,和骑兵已经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因此看到骑兵冲上来并不慌张。
一名名盾牌手在整齐的号令声中依次列阵,摆成倒三角形,此时正是逆着风,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射箭,而李荩忱麾下骑兵射出的箭矢呼啸着扑过来,箭矢从盾牌手们还没有合拢的缝隙之中掠进去,不断有北周士卒中箭倒下。
而转瞬之间,李荩忱已经扑到了面前,子云枪霍然出手,有若长龙入海,直接从两名北周士卒之间刺过去,等枪抽回来的时候,上面的白缨已经染上了点点鲜血。而李荩忱胯下的战马双蹄重重踏在盾牌上,手持盾牌的两名北周士卒同时惨叫着后退。
“出枪!”
作为前锋将领的于玺这个时候果断的说道,一杆杆长枪同时探出,直奔向李荩忱。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将领是什么来路,但是于玺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一定是这一队骑兵的主心骨。
这恐怕也是因为李荩忱上阵的时候一般不会按照规格披甲,这样自然也是为了能够在冲锋陷阵的时候减小目标。否则那一身侯爷加大将军的衣甲银光灿灿的披在身上,于玺就算是再傻也知道对方是谁。
“当!”
李平手中的长刀挡开了刺过来的长枪,而趁着这个机会,李荩忱手中的子云枪再一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出,一下子刺穿了一名北周仗主的胸膛。他看也不看已经是死人的猎物,催动战马向前冲。而身后的骑兵则沿着这个缺口鱼贯而入!
“收缩!”于玺果断的下令,北周士卒同时开始后退,原来的倒三角形阵势逐渐变成雁形阵,而李荩忱这一路二百名骑兵就深深的陷入这雁形阵之中。
“合拢!”于玺再一次下令,两翼的士卒同时开始向中间汇聚,尤其是雁形阵两端的士卒绕过骑兵的后房想要汇聚在一起,从而最终达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杀!”早就等候多时的长矛兵同时开始向前,手中的长枪探出来,密集向着这些敌人刺出去,而李荩忱一把勒住战马,这个时候他已经看清楚了战场上的形势,不得不说于翼绝对是一个对付骑兵的高手,不过想想也是,于翼大半辈子都在和突厥人的骑兵厮杀,之后又是和北齐的骑兵厮杀。
这些以骑兵起家的敌人显然在对骑兵的运用上要远远高于李荩忱,因此对付李荩忱这点儿兵马,于翼还是得心应手的。只不过于翼忽略了在战局开始的时候就分来的另外一队骑兵,当然也不怪于翼,因为李荩忱率队冲锋在前,而那队骑兵却并没有直接冲入战团,在加上这些骑兵全部都是快要和雪地融为一体的白袍,所以一旦退开很难被注意到,
这个时候在程峰的带领下,这两百名骑兵兜了一个圈子,重新杀入战团,他们挑选的位置并不是最薄弱的两翼合围的地方,而是在右翼斜斜的杀了进去,这显然让正在拼命对付包围圈中的巴蜀骑兵的北周士卒猝不及防。程峰手中的马槊骤然挑起,一名北周士卒惨叫着直接被他挑上半空中。
“杀!”李荩忱当即调转马头,向着骤然无心恋战的北周军队右翼杀过去,他们是骑兵,原本被迫减速,现在再一次动起来,气势如虹,顿时北周军队的右翼就垮塌开来,兵马分别向两侧撤退。
“收兵。”此时中军的于翼果断的下达了收兵的命令,李荩忱是全军出动,而于翼顶在前面的只有前锋七八百人,这一下子自然很难和李荩忱的骑兵匹敌,毕竟于翼这里的可都是步卒,试探一下已经知道了李荩忱有几斤几两,这就已经足够了。
第八百九十七章 绝路
李荩忱显然也没有继续和于翼纠缠的意思,径直和程峰汇合之后策马离开,和于翼这一支军队保持一段距离,而军中的李字将旗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竖起来,丝毫不介意告诉于翼对手的身份。
“将军,我们为什么不追上去,李荩忱刚才还没有脱险的时候,我们完全可以重新将他们包围!”于玺策马冲到于翼身边,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怒意。
归根结底李荩忱就只有四百人,而且从他们战斗时候的情况来看,他们并不习惯于马上作战,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的中了圈套,这实际上也并不是不难理解。南陈少马,所以对骑兵的训练更是少而精,并且骑兵可是每一支军队之中的宝贝,轻易不会上阵的。而这“少而精”的具体体现自然就是当初萧摩诃凭借十二名骑兵就能够轻易的撕开北周军队的封锁,而历史上当吴明彻没有办法从淮北撤退的时候,也是让萧摩诃带着军中最精锐的数百名骑兵抽身而出,自然就更不用说陈庆之和他的七千白袍军了。
李荩忱麾下的这些士卒多数都是受过骑马训练的,作为精兵,自然是上马可骑战,下马可步战,不过即使是如此,因为之前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在巴蜀山地之中步战,所以很多人的骑术都已经生疏了不说,而且基本上没有多少实战经验。
因此在面对经验丰富的于翼时候,自然而然就吃了亏。而在于玺看来,如果刚才将后面的兵马全部顶上来,至少可以让李荩忱付出上百人的损失。
于翼并没有因为于玺的不敬而发火,沉声说道:“李荩忱只带了四百名骑兵前来,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他离开之后没有重新杀回来?”
顿了一下,于翼的神情更加凝重,目光在周围将领们的脸上扫过:“为什么我们刚刚离开河谷没有多远,李荩忱就知道了我们的行踪?”
于玺怔了一下,这些问题他的确没有办法回答,其实何止是他,甚至就连于翼自己都没有解释这些问题,除非是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李荩忱布置下来的陷阱。
而李荩忱就是在这里等着于翼上钩。
“将军,我们不能继续向前了。”一名偏将急忙说道。
于翼微微颔首:“退兵,我们回云田。”
继续向前,一切都是未知,于翼不想冒险,也没有冒险的资本,如果他将这些兵马葬送在这一片雪原上,将会导致整个萧关战事彻底崩溃,后路被打开,对于长安的威胁也是致命的。
而于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而还不等他无奈之下领命,远处李荩忱的骑兵再一次动了,只不过他们这一次并没有扑向北周军队,而是直接兵分两路,从北周军队的左右两侧绕过去,明摆着是要切断北周军队撤退的道路。
“弓弩手!”于翼果断下令,不过李荩忱似乎意识到了他想要干什么,骑兵径直远远的兜开,并不给北周弓弩手机会。
顿时一道道目光落在于翼的身上。道路是于翼选的,选在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自然也得于翼拿出来一个靠谱的主意。李荩忱的骑兵如此安排布置,分明就不是打算利用这些骑兵来对付于翼,而是想要牵引着于翼走向预定的战场。
“将军,继续向前就是六盘山了,李荩忱应该是在山脚下排兵布阵,驱赶着我们不得不攻山。”一名将领沉声说道,“相比于很多地方都有平坦滩头的泾水河谷,六盘山麓必然是更加合适的战场。”
于翼叹了一口气,进无可进,退无可退,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决定最终还是把军队带到了绝路上!
而于玺此时向前两步:“将军,如果我们这个时候撤退,李荩忱必然会不断扰袭我们,荒原之上我们根本就不是骑兵的对手,最终军心溃散,能够回到云田的恐怕寥寥可数。而如果我们此时继续向前的话,或许还能够战胜李荩忱,博取一线生机。”
“此言怎讲?”于翼皱了皱眉。
于玺沉声说道:“将军且想一想,李荩忱能够带来安定的兵马能有多少?如果人数在千人以上,那么我们的斥候就算是再怎么被压制,也不可能一点儿察觉都没有,很有可能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四百多骑兵已经是他带来的全部兵马,剩下的不过是一些世家招募的乡兵,乌合之众而已,就算是人数再多,一旦我们能够击败李荩忱更多这集中进攻这些乡兵,那么这些乌合之众就必然会阵脚大乱,到时候孰胜孰负尚且是个未知数。”
于翼一时间并没有说话,而于玺紧接着说道:“李荩忱并没有着急的想要驱赶我们前进。或许对于他来说,对于能不能在六盘山下战胜我们依旧没有信心,但是对于能够让我们在返回云田的路上损失惨重还有把握的。”
顿了一下,于玺果断说道:“将军,向后已经注定是一条艰难的道路,而如果向前的话,或许还能够找到一线生机,所以属下以为,我军当向前,若是能够战胜李荩忱,那么便可以越过六盘山直扑安定!这样一石二鸟,还可以破解现在安定的危局,而如果向后的话,就等于我们要将安定弃之不顾,既然如此,那么当初我们为什么还要出萧关呢?!”
于玺的话重重落下,顿时所有人都怔住了,毕竟还没有谁有胆量用这种口气和于翼说话。
不过于翼看上去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颔首:“传令下去,继续进军,左右两翼弓弩手保持警惕,只要李荩忱敢于前进,不需要请示!”
“诺!”老将军既然已经下了决断,那将领们自然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在这茫茫雪原上、在对手是李荩忱的情况下,老将军的经验摆在这里,因此他们宁愿相信于翼的指挥和判断。
而于翼紧紧咬着牙看向前方,李荩忱的兵马已经完全在侧翼展开,所以从这里向前看去,只有茫茫荒原。
这把年纪了,这应该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战了。若是胜了,自己可以给陛下和杨坚一个合适的交代,若失败了便死在这里吧。想通了这一点,于翼便策马向前,当然也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一声。
这人看来是真的老了,竟然还没有年轻人看得开呢。
第八百九十八章 六盘山下
“没有想到于翼终究还是向前走了。”
李荩忱重新回到自己最初站立的那个山坡上,实际上他带着四百骑兵冒险前出,未尝没有想要骚然和阻拦于翼的意思,若是能够将于翼逼着退回云田甚至是萧关,那自然再好不过。
李荩忱手中的兵力实在是薄弱,薄弱到他根本不想和于翼硬碰硬。关键时候真正能指望的也就只有手头这些骑兵,而世家的那些乡兵前几日还是地里扛锄头的农民,能打顺风仗就已经不错了。
可是以李荩忱现在的兵力,如何才能凑出来顺风仗呢?
程峰沉声说道:“将军,我们现在还要沿途扰袭么?”
李荩忱摆了摆手:“留下来一队人监视,我们立刻前往六盘山,当务之急是抢在他们之前安排布置,另外我们也得节省体力。”
既然于翼决定向前走,那就肯定是不到六盘山不回头了,李荩忱并不相信于翼这样的老将会允许自己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
“诺!”程峰应了一声。
而李荩忱抬起子云枪,朗声说道:“弟兄们,我们的敌人强大与否,你们刚才都已经看到了,而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回去,到六盘山,等着他们送上门来,然后将这些猎物变成我们的功勋!”
话音未落,李荩忱已经当先冲下山坡,他没有想去渲染敌弱我强,对于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卒来说,对手到底好不好对付,在刚才的交锋中实际上他们心中都已经有了个大概,因此李荩忱只是告诉这些将士们他们需要做什么。
他们需要追随李荩忱,然后创造胜利。
一名名骑兵打马跟上,毫不犹豫。
六盘山下,牛通已经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他不敢怠慢,原本正在修整的部队以最快的速度集结,而按照李荩忱的计划打造的大量的守备器械也陆续推到阵地上。
对于防守,李荩忱也算是颇有心得,当初的天宫院一战可以说是防守反击的典范,如果不是李荩忱坚守住了天宫院,导致韦孝宽和尉迟迥难以越过雷池半步,恐怕整个阆中战局以及后来的苍溪谷战局都会随之而改变。而天宫院一战也算是一下子让李荩忱名扬内外,不过当时李荩忱已经因为善于防守而著称,因此这个更多的是锦上添花,紧接着而来的苍溪谷之战算是彻底证明了李荩忱的实力,也因此苍溪谷之战一时盖过了天宫院之战,成为李荩忱名副其实的成名战。
可是谁都不能忘记,李荩忱最初发迹可就是因为章山郡守城战,以及之后的天宫院防守战都证明了李荩忱的防守能力,这一次牛通自然也不敢有任何的怠慢,将李荩忱要求的一点一点落实下去。
这里是六盘山的余脉,绵延数百里、高大巍峨的六盘山到了这个地方已经算不得雄壮,而翻过这条小山脉就是安定城,并且山脉上还有大大小小的豁口,数百年前丝绸之路就是从这里通过,接着前往河西、西域,最后通到遥远的大秦。
只可惜三百年战火纷飞,已经让华夏民族彻底失去了对河西走廊和西域的掌控,就更不要说丝绸之路了,所以这些大大小小的商道也就自然而然的随之废弃。
现在山谷之间的道路已经被堵塞,而山谷两侧的山坡上,蜿蜒的壕沟和土垒交错在一起,同时壕沟前面还布设了乱无章法的木桩,木桩之间大多数地方都是杂草丛生,只有一条条小路弯曲而上,如果细心观察就会发现,所有沿着山坡上下的人宁肯拥挤在这些小路上,也不会抄近路,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山坡上肯定已经满是陷阱,而杂草只是用来作为掩饰的。
牛通看着那些手中还拿着锄头的士卒,不由得感慨一声,李荩忱真的是将这些农民出身的士卒的长处发挥到了极致,他们这些天并没有进行什么队列训练,只是这样在山上修建工事,有李荩忱画的很详细的草图,也有专门留下来监督和指导的人,对于这些士卒们来说,挖土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基本从生下来就在挖土。面朝黄土背朝天,这本来就是农夫最擅长的。
李荩忱显然并没有打算指望着驱动这些士卒,或者说是民夫更准确一些,去和于翼麾下的兵马正面对决,哪怕是于翼远道而来,兵马疲惫,而这些民夫已经在这里算是休整了几天,李荩忱也好,牛通也罢,都知道实际上并没有多大的胜算。
正规军和乌合之众之间的区别可不是单单凭借以逸待劳就可以弥补掉的,更何况于翼是在求生,战斗意志必然会很强大。如果他在六盘山下战败了,那么恐怕连回去的机会都没有。
一名名仗主和幢将正来往奔走,忙碌的士卒进入坑道和壕沟之中,他们的手中或是拿着弓弩或是短矛,足足有三四百人,作为第一道防线。这些短矛实际上就是将木棍削尖,并不是用来冲杀的,而是用来投掷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西北贫瘠,根本不可能做到给这么多人配备弓弩箭矢。
而后面壕沟之中,手持刀剑的近战士卒也已经严阵以待。没错,为了尽可能的增加射程和杀伤力,弓弩手和短矛手并不是在第二线,而是在第一线,对于这些几乎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的士卒来说,这样才能留给他们更多的反应时间,并且不会让他们在慌乱之中将箭矢射向自己人。
当然了他们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虽然后面准备短兵相接的士卒会在第一时间冲上来,但是在这之前毕竟也会有一定的空窗期,这就很有可能导致于翼军队可以冲上来对这些弓弩手进行屠杀。
为了以防万一,所有的弓弩手和短矛手都配备了兵刃,只不过这种自家用的砍刀和锄头之类的,显然远远没有专门杀人用的兵刃来的顺手,能够让他们自保就不错了。
“来了。”一名眼尖的偏将指向前方。
李荩忱的骑兵冲在前面,而在他们的侧后方就可以看见那一支向前推进的步卒,那俨然就是这一战的敌人。
第八百九十九章 “路”
临近阵地,李荩忱也就不多犹豫,骑兵直接冲过山坡,绕到山谷后方,在那里有一道缓坡可以上山,同时半山腰上还有一片开阔的地方可以放马。
而牛通第一时间迎了上去:“将军!”
“都安排好了?”
“一切按照将军指挥!”
李荩忱微微颔首,快步走上山坡,他的位置设立在两道壕沟之上,半人高的胸墙已经足够李荩忱观察和防御,而李荩忱的将旗就飘扬在身后,似乎在告诉于翼,只要能够冲到这个地方,胜利就是属于他的了。而程峰带着一名名士卒沿着胸墙周围列阵,他们是李荩忱最后的依仗,而且在这个距离上北周军队已经很难直接伤害到他们。
于翼的进攻来得很快,显然他并不打算再给李荩忱多少休整和完善防线的机会,李荩忱善于防守这是天下皆知的。不过毕竟是第一次进攻,于翼还是足够谨慎,刀盾手在前,弓弩手居中,长矛手在后,是标准的进攻阵容。
对于担任前锋的于玺来说,显然远远没有下达了命令的父亲那么镇定,眼前的防线给他一种诡异的感觉。壕沟和木桩大家并不是没有见过,只不过壕沟一般都出现在城池外面,而木桩则是抵御骑兵的时候用的,现在李荩忱竟然让自己人趴在壕沟中,而且还在山坡上设置了大量的木桩,这就让于玺看不明白了。
几个意思?
设置木桩的山坡距离山上的第一道防线还有一段距离,所以至少在进入木桩区域的时候于玺还不用担心会受到山上弓弩的攻击。实际上以西北常用的骑射劲弩的射程,这个时候北周军队已经进入了射程,只不过李荩忱手中这样的劲弩实在是太少了,更多的还是土制的弓箭,三三两两的箭矢很难对敌人形成什么威胁,反倒是不如等敌人更靠近一些。
于玺正打算绕过开头的两个木桩,前面骤然传来惨叫声,走在于玺左右两侧的士卒同时踩入了陷阱,这些陷阱全部都是浅坑之中插了倒刺,士卒踩进去几乎是非死即伤。而很快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周围,于玺顿时停住脚步,看着眼前的一片荒草,刚才他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可是现在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距离死亡也就只有那么一线之差。
“快,沿着他们走的路向上!”
一名仗主显然发现了端倪,大喊道。
顿时慌乱的队伍再一次动起来,只不过相比于刚才,显然谨慎了很多。一队队士卒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向上走,蜿蜒的小路让他们走的心惊胆战。
而此时山坡上的李荩忱果断的一挥手。
箭矢呼啸,短矛紧跟其后,向着几条道路的路口扑过去!
突如其来的箭矢一下子让小心向上攀爬的士卒乱了阵脚,不断有箭矢呼啸着刺入他们的胸膛,不少北周士卒惨叫着从山坡上摔下去,而且他们之前都是沿着一条道路向上的,这个时候一个人向下滚,很快就牵扯着后面的人。刹那间,所有的山路上都乱作一团!
箭矢还在倾泻下来,而于玺一咬牙,抄起来盾牌,弓着身冲在最前面,箭矢“噗噗”打在盾牌上,于玺只觉得盾牌越来越沉,也不知道上面插了多少箭矢,他也只能这样咬着牙继续向上。而一支短矛恰在这个时候“砰”的一声重重撞击在盾牌上,于玺顿时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好在他身后和身侧的亲卫眼疾手快,上前搀扶住他,而另外两名亲卫着急过来用盾牌遮护住于玺。
这个时候有的士卒已经受不了这样的僵持,直接跃出小路的范围,不过还不等他向前走几步,闷哼一声直接跌落在陷阱之中。在山脚下的陷阱还算稀疏,而到了山腰上,尤其是木桩接近结束的地方,陷阱已经分外密集,几乎快要在道路周围连成一片,很快这些士卒掉进去就没有了声响。
也不知道是哪个士卒率先反应过来,径直踏着自己人的尸体越过陷阱,不过还不等他向前几步,又掉进了一个新的陷阱之中,坑底的倒刺很快就要了他的性命。
山坡上的箭矢歇息了片刻,来的更加猛烈。这些步卒手中拿着的也不过就是普通的圆盾,根本没有办法遮挡住全身上下所有部位,尤其是于玺的亲卫,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帮助于玺遮挡箭矢上了,自己反倒是没有怎么遮挡,所以很快于玺前面的几名亲卫就中箭倒下。
“少将军,快撤退!”一名亲卫顾不上背后插着一支箭,大声喊道。
而于玺此时一咬牙,指向旁边已经被人踩出来的陷阱:“不要慌,我们从这个地方冲上去!”
一边说着,于玺一边跳入陷坑当中,踩着几具尸体艰难的向前,而他身后的亲卫们不敢怠慢,急忙跟上,并且超越了于玺。当越过两个陷坑之后,前面已经没有人曾经涉足,一名亲卫一咬牙率先冲上去,很快就落入新的陷坑当中。而他身后的于玺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踩着这名亲卫的尸体艰难的爬出这个规模不小的陷坑。
前面已经都是石头地面,没有这种令人心惊胆战的荒草地,于玺轻轻松了一口气,而显然山坡上的敌人也发现了他,箭矢呼啸着直扑向他。不过好在于玺身边的几名亲卫反应够快,及时冲上来遮挡。而更多的士卒开始有样学样,只不过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于玺的亲卫这样为少将军牺牲的觉悟,只能拥挤在陷坑旁边谁都不愿意向前,一时间直接变成了山坡上弓弩手的活靶子,最后后面的士卒直接将前面人的尸体通通推入陷坑之中,方才能够继续向前。
相比于主动有人向前踏出来一条道路,这种前进方式每一次都需要付出更多的牺牲,不过这些尸体推入陷坑之中,很快就把并不算深的陷坑填平,而后面的人自然不需要像于玺那样上下起伏攀爬,甚至可以说是“如履平地”。
站在山坡下的于翼,看着自家的将士这样艰难的向前进,几乎牙都要咬碎了。
这是用生命在堆出来一条“路”。
而此时山坡上的李荩忱,一言不发。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赤果果的人性阴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