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五章 突围
而恰在此时,鼓声“咚咚”,拔地而起。
周围的士卒顿时慌乱的看向四周,只见得黑暗之中一支支火把被骤然点亮,而黑暗也因此被撕裂,一时间也不知道有多少士卒怒吼着从四面八方涌上来,而已经近在咫尺的营寨也是寨门洞开,大队的将士从营寨之中鱼贯而出。
寨墙上同样是一排排弓弩手霍然现身,箭矢几乎在他们出现的第一刻就施放出来,无数的箭矢有如雨下,北周将士在黑暗之中发出一声声惨叫,显然相比于韩擒虎,他们对于这突兀出现的箭矢更是大惑不解。
韩擒虎倒吸一口凉气,不用想也知道,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已经悄然转换,自己现在快要成了萧世廉的瓮中之鳖。
“集结兵力,向北突围!”韩擒虎几乎是下意识的吼道,这个时候继续向前几乎没有任何希望,但是如果突围的话,说不定还能趁着敌人还没有合拢过来而找到一线生机。
发动突袭的时候,韩擒虎的麾下是摆成散兵线的姿势发动进攻,而且又是在黑暗中,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所以刚才那一通箭矢看上去声势浩大,但是没入荒草之中的很多,而实际上北周军队中箭的人并不算多。
然而反过来,当现在韩擒虎想要集结部队的时候,也不是那么简单,慌乱之中北周军队可以说群龙无首,此时周围咚咚的鼓声和北周军队的厮杀声显然已经击碎了他们最后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
“扑灭火把,合围!”萧世廉一把勒住战马,眼前的战局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顺利。韩擒虎显然以为萧世廉会没有什么防备,所以有些散开的队形有利于韩擒虎从各个方向突入到营寨之中,彻底将整个战场都搅乱,可是这样反过来却也让韩擒虎根本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有效的集结队伍。
如果说之前韩擒虎还可以依靠巴蜀军队微弱的火光看清楚哪个是敌人、哪个是自己人,可是现在随着巴蜀军队只保留了远处的火把,周围的战场已经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而一排排巴蜀将士排成阵列,手中的长枪同时端平,迈动步伐一齐向前走,任何慌不择路的北周士卒撞在上面,就只有死路一条。而韩擒虎有些狼狈的被两个亲卫护卫着向北走,距离这里一里地的地方也就是阳平关,至少逃到城门下,还能够逃得性命。
一声声号令声骤然从东北和西北的方向传来,韩擒虎正打算向前走,却听见走在前面的一名北周士卒惨叫一声,原来巴蜀军队的长枪阵列已经推进了过来,显然萧世廉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早早地在面向阳平关的方向埋伏了足够的兵力。
现在自然就等着这些北周溃兵自己送上门来。
韩擒虎屏住呼吸,干脆就地一滚,他所站的地方有点儿坡度,让韩擒虎可以一下子滚开,而之前护卫他的两名亲卫显然就没有这么好运,巴蜀军队紧跟而上,长枪阵列很快就把这两个倒霉的家伙淹没。
而韩擒虎不敢停留,连滚带爬的继续向南走。
“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一名巴蜀士卒一边迈动脚步向前,一边问身边的同伴,“好像听到草叶动的声音。”
同伴下意识的瞪大眼睛,不过什么都没有看见,毕竟这没有月色的黑暗之中,就算是视力再好的人也只能隐约看清脚下,继续往前可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不过同伴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不过是一些妄图偷袭我们的无耻老鼠罢了,我们根本不需要和他们玩心眼,就这样一起向前推过去,无论他们躲在哪里,都只有被包围和刺死的份儿。”
周围的士卒爆发出一声声笑声,一直到幢将开口呵斥阻止。
而这几句话全部灌入了不远处草丛中低声喘着气的韩擒虎耳朵之中,韩擒虎撑着地缓缓坐起来,这些话敲打在心头,自然是格外的难受,不过现在韩擒虎更需要考虑的还是自己应该如何从这鬼地方脱身而出。
脚步声再一次密集,韩擒虎叹了一口气,只能继续向前走。
萧世廉显然并不知道到底会有多少人来,所以他拉开的阵势还是很大的,因此一时半会儿这些分别向中心推进的巴蜀军队很难聚拢在一起,中间至少还有一小块空地。不过这些象征着死亡的长矛和盾牌会继续向前推进,一直到所有的北周士卒都被击杀。
一切,不过是一个残酷的时间问题。
被这些敌人驱赶着的北周士卒无奈之中只能步步后退,最终聚拢在这空地上。
韩擒虎虽然头盔都已经掉了,但是至少他手中的兵刃还在,身上的衣甲还很完整,相比于他,很多北周士卒手上的兵刃都已经丢掉了,甚至就连身上的衣甲都不完全,也不知道这些家伙刚才逃命的时候有多么的狼狈。
不过话说回来,不狼狈的,早就已经变成尸体了。
几名仗主认出了韩擒虎,都有一种找到主心骨的感觉。在阳平关主持战事这么长时间,显然韩擒虎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信心,也建立起了在他们心中的领导力,否则这些骄兵悍将也不会轻易想这么一个年轻的将领低头。
韩擒虎伸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环顾四周,他带着两千人出来偷袭,可是现在身边恐怕连四五百人都没有。战争在这个时候毫不留情的向韩擒虎展现出了它的残酷和无情,并不因为这是韩擒虎第一次统带军队作战就会眷顾他。
而且这四五百人之中根本分辨不出来哪些是刀盾手、哪些是长枪手、哪些是弓弩手,他们手中缺失的兵刃、刚才逃跑时候受的伤已经让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丧失了战斗力。
面对全身披挂、手中兵刃锋利的巴蜀军队,他们的拳头和牙齿根本不存在任何威胁,或许巴蜀将士更喜欢这些赤手空拳的敌人,这样会使他们获取功勋更简单一些。
而周围的火把再一次依次亮起,火光明暗之中,一名名巴蜀士卒的脸庞变得清晰,而隔着这一道人墙,可以听见敌人将领的呼喊声,显然正在指挥士卒搜捕漏网之鱼。
第八百二十六章 没有资格
萧世廉的指挥可以说没有丝毫的问题,无论是引诱韩擒虎发动进攻然后暴露目标,还是之后催动兵马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萧世廉考虑到了所有的情况,而这就意味着韩擒虎正正好好落入了他的圈套之中。同时萧世廉甚至还能抽调出来部分兵力在外围搜查残兵败将,给包围在圈子中的北周军队很大的压力。
韩擒虎环顾四周,朗声说道:“将士们,虽然我们被包围在中间,但是我们还没有到最后一刻,我们的手中还有兵刃,我们的身上还有衣甲,只要我们拼命突围的话,敌人是阻拦不住我们的,而且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阳平关上也不会毫无反应,只要我们可以继续向前,一定可以等到援兵的!”
一名名仗主看着韩擒虎,只不过他们的目光之中更多的却不是信任,而是请求。显然他们已经没有信心能够从这里突围出去,只求韩擒虎能够带着他们活下去,而想要活下去又不需要突围的话,那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种选择
韩擒虎默默地扭过头,前方的巴蜀士卒已经默默的向两侧分开,几名仗主带着士卒快步走出来,紧接着便可以看见一名将领的身影。
韩擒虎已经知道来的是谁,现在是什么情况实际上他都看的清楚。凭借韩擒虎现在麾下这些许兵马,根本没有能力突破敌人的阵线,萧世廉只要下令放箭,那么韩擒虎麾下这些残兵败将根本抵挡不了多久,别说突出重围,恐怕就连接触到敌人的机会都没有。
显然萧世廉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动手,并不是因为萧世廉没有足够的实力动手萧世廉现在甚至都能够抽调出来一支兵马打扫战场,对付这一支被包围的敌军当然是轻而易举,而是因为萧世廉显然并不打算再付出更多的伤亡。
他想要等着韩擒虎自己做出选择。
生存还是毁灭,萧世廉甚至都已经懒得选择。
韩擒虎带出来的这些兵马可以说是阳平关上最后的精锐,再加上韩擒虎本人以及众多经验丰富的将领,这一战全军覆没也就意味着阳平关守军已经丧失了最后的屏障,剩下的一座雄关显然已经没有办法阻挡萧世廉的前进。
再雄伟的关隘也是需要有人来把守的。
阳平关这一战,萧世廉已经胜利了。
用这种韩擒虎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方式,用这种一个月的沉闷拉锯战之后最酣畅淋漓的方式。
韩擒虎自己将最后的精锐送入了萧世廉的手中,最终成就了萧世廉的这一场胜利。
想到这里,韩擒虎万念俱灰,手已经缓缓的提起自己的佩刀。
其余的几名仗主眼疾手快,将韩擒虎团团包围。
“你们想要干什么?!”
韩擒虎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身边人目光的异样,皱了皱眉,这些仗主都是从守军之中精挑细选的,也是平时守城最得力的几个,可是现在他们流露出来的目光却让韩擒虎感受到了危险,身在战场这么久,韩擒虎可是很清楚,这些人的目光之中没有善意。
一名仗主沉声说道:“将军,事已至此,还请将军带领我等投降,没有抵抗下去的必要了。而将军是我等的主心骨,也是阳平关的主将,如果向萧世廉投降的话,自然应该是将军带领。”
韩擒虎冷哼一声,本来想要强硬一些,不过想到今天晚上的一切都是自己决定的,声音也随之低了几分,淡淡说道:“没错,今夜之战,两千兵马全军覆没,其错在我。你们是去是留,某的确无权判断、无权决定,某自当自刎以谢朝廷,而之后你们便散了吧。”
几名仗主对视一眼,不等韩擒虎接着说话,直接从各处扑了上去,一下子将韩擒虎扑倒在地,韩擒虎正想要抬起手挥动刀,一名仗主眼疾手快,直接敲在了他的手腕麻筋处,韩擒虎的手抽搐一下,佩刀脱手而出,而几名士卒配合着仗主将韩擒虎五花大绑。
“为什么!”韩擒虎大叫一声。
一名仗主一边压着韩擒虎的手臂,一边冷声说道:“我等直接投降,很难被重视,说不定和其余的战俘也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如果能够把将军献上,或许还可以获得奖赏,何乐而不为?”
韩擒虎顿时闭上眼睛,他此时已经知道,当自己见到这几名仗主的时候,就已经跑不掉了。
与此同时,已经察觉到这边发生了什么的巴蜀军队,开始向中间靠拢。而所有的兵刃则被北周士卒集中扔在一边。
“将军!”几名亲卫想要拦着萧世廉,而萧世廉摆了摆手,推开身前的将士,快步走向这些北周降兵。
北周士卒下意识的向两侧分开,几名仗主单膝跪倒在地:“我等愿意投降!”
“愿意投降!”北周士卒们也纷纷跪下,这一战已经彻底打掉了他们最后的士气。
萧世廉环顾四周,他当然不相信这些北周将士在经过一个月的苦战以及今天晚上这大喜大悲之后还有精力和毅力负隅顽抗。任何的军队面对没有援军、没有粮草的情况,士气都难免会有所下滑,更不要说这些北周士卒又经历了这样的溃败。
萧世廉并没有管这些人,而是走到了韩擒虎的身边。
显然韩擒虎才是他最感兴趣的目标。
而韩擒虎瞪大眼睛看着萧世廉:“你就是萧世廉?”
“不错。”萧世廉的心情很好,笑眯眯的回答。
韩擒虎哼了一声:“不管什么原因,这一次是我输了。”
“就算这一次是你赢了又有什么用,”萧世廉不慌不忙的说道,“偌大的一个阳平关,无兵、无粮,你又凭借什么坚守下去?难道现在的局面你还没有看清楚么,阳平关已经是一枚弃子了,就算是你赢,接下来你还是要输,所以还不如现在输了,也不用再难受。”
韩擒虎没有想到萧世廉竟然会如此直接的指出自己的痛楚,霍然抬起头。而萧世廉伸手在周围那些黑压压跪着的士卒们身上一指:“你看看他们,都是大好男儿,凭什么他们就得作为孤军、作为弃子无谓的战死在这里?”
第八百二十七章 这世道缺什么
韩擒虎本来想要反驳,不过看到周围的那些北周士卒,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虽然他觉得萧世廉说的不对,可是显然对这些北周将士们来说,萧世廉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不过即使如此,韩擒虎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错了,梗着脖子说道:“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萧世廉却是出乎意料的一笑,这一套话听起来实在是耳熟,或者都已经有些腻了,毕竟那些自诩名将的人,少不得都要在失败的时候说上这么一句话,只不过在萧世廉看来这多少有些“中二”,毕竟真正想要牺牲的人,早就已经想尽办法死掉了,而想要活下来的人在之前就已经苟且偷生,这个时候扯着嗓子喊的,多半是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直接死在这里心有不甘,可是要是投降的话又放不下面子的人。
死在这里的话,有这么一嗓子,说不定可以青史留名;而如果是对方想要招降,这个时候也可以抓紧给一个台阶,就等于将生杀大权交给了别人。
当然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会毫不犹豫的给上一刀,可是今天的萧世廉显然并不这么打算,他径直走到韩擒虎的身后,伸手解开他背上的绳索,看着韩擒虎惊疑不定的神情,萧世廉拍了拍手有些无奈的说道:“输了就是输了,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至于你真的想要知道为什么恐怕某比你更清楚一些。”
韩擒虎皱了皱眉,抬起头。而萧世廉伸手指了指前方的阳平关:“孤立无援、大军压境,对于阳平关上下的守军来说,你觉得他们还有多少斗志?他们之所以能够支撑一个月,更多的是因为你有出众的统率力,如果换做其余的普通人,你觉得他们能够带领这样的一支军队坚守这么长时间么?”
顿了一下,萧世廉径直说道:“现在就在阳平关的西北,很多人都已经给出了答案。相比于在这里坚守,他们更多的选择站到我们这一边,而你应该算是另类。”
韩擒虎默然不语,陈仓那边的事情他已经知道,随着陈仓城失守,正式代表着萧世廉的手伸入了西北,而原本就和李荩忱有一腿的关陇世家在这个时候也丝毫不犹豫的表达了对李荩忱的支持,陈仓周围的城池几乎在很快时间内都向李荩忱表达了善意,几乎可以肯定,只要现在萧世廉率军北上,恐怕这些城池都会望风而降。
相比之下,韩擒虎在阳平关这边的坚守,的确已经很不错了。
再想到刚才那些士卒们的神情,韩擒虎只能苦笑一声。显然萧世廉说的没有错,这些将士对于继续和巴蜀军队打下去已经没有多少期望,在得知没有援兵和粮草的情况下,所有的士气都已经下降到了危险的程度。
古代当然没有什么所谓的“爱国”和“忠诚”,这些将士是为了军饷在征战,是为了忠诚于统带他们的将领,而不是整个王朝,因此当带领他们的幢将和仗主等等选择投降的时候,他们也会跟着选择投降,相比之下韩擒虎想要做什么,实际上和他们没有太多的关系。
能够追随着韩擒虎征战这么久,并不是这些将士们对他忠诚,而是那些将领们对他忠诚,只不过这样的忠诚终究是有限度的,当韩擒虎将他们带入绝境的时候,这些将领对于韩擒虎的忠诚已经到了末端,更或者说对于他们来说,能够走到这一步已经算很拥戴韩擒虎了。
韩擒虎一时间只能苦笑,这个时候他突然间发现,自己到现在才受到这样的待遇已经算是不错了。
萧世廉微笑着看着韩擒虎:“韩将军,身为周人的将军,你已经竭尽全力了,这阳平关虽然也是天下少有的雄关,但是你我兵力差距摆在这里,再加上粮草的问题,如果不是今天你贸然偷袭的话,恐怕你还可以将这个奇迹持续一段时间。”
韩擒虎淡淡的说道:“说这么多还有什么意义么?”
萧世廉伸手撑住膝盖:“某想要干什么,难道你心里不清楚么?你韩氏也算得上关陇世家,关陇世家多数现在已经站在了汉中侯这一边,你如果忠诚于韩氏的话,那么这个时候就应该代表韩氏做出和关陇世家一样的决定,而如果你忠诚于周国的话,那么现在周国分裂,你所忠诚的那个周国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了所谓的随国公和齐王,又不知道你想忠诚于哪个?”
韩擒虎伸手撑着地,声音冰冷:“宇文宪和杨坚都不过是想要趁此机会上位的乱臣贼子,某不会忠诚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萧世廉顿时哈哈大笑:“那普天之下,能够让你忠诚于的,可还剩下几个?”
韩擒虎皱了皱眉,他此时当然很清楚萧世廉想要干什么,但是就这样投靠于李荩忱,多少让韩擒虎有些心有不甘,不管怎么说韩擒虎也算得上有名的年少英才,可是现在遇到了李荩忱手下的萧世廉都输的这么惨,更不要说李荩忱了。
萧世廉转过身,声音愈发沉稳:“我等既然出身于这乱世,所应该做的就不应该是忠诚于某个家族或者某个势力,而是应该忠诚于一种梦想。”
“梦想?”韩擒虎似乎也被萧世廉激发了兴趣。
萧世廉一点头:“结束这乱世应该是所有想要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的梦想,而汉中侯也好,某也罢,都有着这样的梦想,我们不想有如陈国那样偏安一隅,也不想有如周人那样动辄陷入内乱,实际上想要的还是那些钱财和权力,我们想做的,是涤荡这乱世的烟尘,是为整个天下开辟出来一个新的安乐之世。这世道现在缺少的是什么,而我们又应该做什么,恐怕不需要某多说了吧?”
韩擒虎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他看向萧世廉的目光已经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变成了现在的若有所思。
他不得不承认,萧世廉说的并没有错。南陈一向看不入韩擒虎的眼,而北周现在的情况也不用说,内乱已经让韩擒虎看不到北周再一次变成一个整体的机会。
第八百二十八章 曹孝达的想法
可以说这也是韩擒虎现在对北周最失望的地方,他原本站在杨坚那边,只不过杨坚现在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有办法奈何宇文宪,而似乎杨坚也没有坐下来和宇文宪谈一谈的意思。
在韩擒虎看来,李荩忱和萧摩诃这些外敌的危险显然要远远胜过宇文宪,当然了宇文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韩擒虎现在已经不指望着能够从北周这里获得什么,没有援兵、没有粮草,说明在杨坚的眼睛中,韩擒虎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弃子,而弃子不一定就是要牺牲的,韩擒虎尚且年轻,他可不想让自己变成无意义的弃子,变成杨坚的牺牲品。
或许这样比较下来,李荩忱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虽然李荩忱的地盘只不过是巴蜀和汉中,不过至少现在李荩忱正在积极的对外扩张,至少现在李荩忱麾下的将领足够年轻、兵马斗志足够旺盛,这些将士对于在李荩忱的统率下取得胜利从未怀疑,这从进攻阳平关的这些将士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
他们进攻阳平关的时候士气从未有过明显的变化,一切可以说按部就班、有条不紊,而相比之下,阳平关守军却不断地经历着起落,这韩擒虎是能够明显感受到的。
这说明这些将士对于阳平关之战最后会取得胜利并不会怀疑,而相反的,阳平关守军根本不知道这一场战局会发展到什么情况,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又会发生什么。
或许是因为自己这个统帅不合格,又或许是因为这一场大战、曾经被自己看作最重要的大战并没有那么有意义,这些将士的牺牲从整个天下一统的角度来说并不重要,甚至在起着反作用。
韩擒虎一时间有些纠结,这个时候结果已经出来了,他所在乎的已经不再是结果,而是这一次到底孰对孰错?
就在这个时候,萧世廉伸出手:“韩兄,我们虽然有梦想,但是现在我们的力量还很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起?”
韩擒虎微微一震,抬起头迎上萧世廉。
萧世廉笑着看着他,丝毫没有在意韩擒虎距离自己很近,没有在意韩擒虎伸出手就有可能打到他。
最终韩擒虎伸出去的并不是拳头,而是手掌,他拍在了萧世廉的手上,而萧世廉用力一拽,韩擒虎一下子站起来。
韩擒虎当即抽出手,郑重一拱手:“末将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而萧世廉伸出手虚托起他,微笑着说道:“有韩兄在,之后征战天下,自当更加顺利。”
韩擒虎迟疑片刻,还是郑重一点头。
或许自己也是应该换一种思考方式和为人方式,说不定这样可以距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一些。
曹孝达伸手捧着头盔,看着眼前的战场。
北周军队正在后退,更或者说是溃退。这一场偷袭可以说是以北周军队的失败落下了帷幕,不过好在这种失败应该算不得惨败,至少曹孝达曾经一度突破了萧摩诃的防线,迫使鲁广达部不得不后退半里,连营寨都丢掉了,而相应之下,咫尺之遥的陈智深营寨却几乎没有受到骚扰,只有一支偏师发动了佯攻,不过很快被击退了。
然而很快陈智深所部就反应过来,前出截断了北周军队撤退的路线,不过曹孝达也不含糊,率领亲卫转回,有曹孝达率领精锐在前面开路,本来就不擅长于防守的陈智深自然就很容易吃了亏,军队向两侧散开,不得不让开道路,使得曹孝达成功撤退到了襄阳城下。
而与此同时,裴子烈所部中改换李荩忱的旗帜,李荩忱率领原本严阵以待的中军沿着护城河一路南下,直接威胁曹孝达的侧翼。
不过似乎意识到了曹孝达早有准备,所以李荩忱根本没有直接发动进攻的意思,只是率军在曹孝达到城门的道路的一侧,可以想象只要曹孝达率军撤退,李荩忱一定会率军发动进攻。
相比于李荩忱的从容,萧摩诃显然就有些狼狈,毕竟之前李荩忱和萧摩诃都以为曹孝达的主攻方向应该是分开的,通过在陈智深和鲁广达营寨处制造混乱,最终让整个营寨陷入混乱。
这样应该是最有效的方式,毕竟萧摩诃和李荩忱之间现在存在的间隙才是曹孝达可以利用的。
然而曹孝达却并没有这样做,几乎所有的兵马直接突破了萧摩诃的军寨,这一次曹孝达动用的兵马应该在五千以上,撕开了鲁广达的侧翼,让鲁广达猝不及防,毕竟鲁广达也不可能在侧翼布置这么多的兵力,而萧摩诃无奈之下只能率军且战且退,如果不是陈智深和李荩忱反应足够快,恐怕这个时候萧摩诃已经不得不构筑下一条防线,或者干脆直接撤退到任忠军寨中了。
不过即使是这样,萧摩诃的损伤也应该在曹孝达之上,而萧摩诃的反击也来的很快之不过曹孝达并没有接着和萧摩诃纠缠的意思了,李荩忱的出现让曹孝达必须及时收手。
襄阳城门再一次打开,一队北周军队飞快开出,沿着护城河列阵,同时城上灯火通明,所有的弓弩手也已经对准了城下。
显然对于曹孝达撤退,城上早有准备。
摇晃的火光中,李荩忱静静看着眼前的景象,而裴子烈走到他的身边,苦笑一声:“弓弩手居高临下,又有援兵掩护侧翼,我们几乎找不到机会的,就算是陈智深那边,恐怕也会面对曹孝达最坚决的阻击。这一次大将军是真的吃亏了。”
“看来我们在苍溪谷给曹孝达的教训还是很深刻的,就算是集中进攻也不选定人数更少的我们作为目标,”李荩忱苦笑一声说道,“大将军轻敌了是一方面,曹孝达出人意料也是另一方面。”
“难道你不感觉是因为曹孝达看清楚了眼前的局势,并且打算做出对他有利的判断么?”裴子烈此时没头没脑的反问一句。
李荩忱诧异的看向他,旋即神情一变:“你是说”
裴子烈皱眉说道:“或许曹孝达也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在人为的给自己选择对手?”
第八百二十九章 持平
李荩忱斟酌说道:“如果曹孝达真的如此,那么某应该很荣幸他能够选择某作为对手了?”
裴子烈看着前方列阵的曹孝达,低声说道:“你看曹孝达的军阵,一直都没有出现偏颇之处,说明这一切应该都在曹孝达的预料之中。甚至可以说曹孝达在出击之前就已经想到了我们会很快冲过来阻拦他的退路,所以不光是他本人,襄阳城上也已经做好了接应的准备,一切的安排布置都是以阻拦我们为目的。”
“我们兵力不足,一旦曹孝达依托城池列阵,我们是无法冲上去的,”李荩忱点了点头,“大士你说的没错,曹孝达这一次的目标很明确,显然就是想要击退大将军,至少让大将军退出战场,不过话说回来,这样做对我们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可以让现在襄阳城外的战况变得更加‘平衡’。”
“平衡?”裴子烈咀嚼着这两个字。
的确,至少站在曹孝达的角度来看,现在襄阳城下的情况的确有些不平衡,虽然李荩忱有胆量直接面向萧摩诃拉开阵势,但是毕竟在沔水南岸的并不是李荩忱的主力,总共就只有一半兵力罢了,相比之下,萧摩诃的确比李荩忱有太多的优势,因此最终的结局应该是李荩忱不得不主动退让。
萧摩诃进攻襄阳,李荩忱拿下樊城,这对于旁观者来说,自然是不错的结局,而显然曹孝达必须要防止这种结局的产生,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适当削弱萧摩诃的力量,使得萧摩诃只能够在襄阳城下和李荩忱形成现在的僵持局面,这样双方就只剩下了两个选择,一个是各退一步,一个是大打出手,无论是哪一个,显然对于襄阳城中的守军来说都是有利的。
实际上曹孝达这么做,也就是将李荩忱对北周所做的进行了翻版,现在襄阳城下的李荩忱和萧摩诃,曹孝达显然想让他们变成北周此时的杨坚和宇文宪。
如果李荩忱和萧摩诃能够打得难解难分,那自然更好,襄阳城说不定就可以见首更长时间,否则在这两个家伙的包抄之下,曹孝达对于自己能够守住城池并没有多少信心。
李荩忱冷声说道:“不管曹孝达在想什么,这襄阳城只可能是某的,传令,收兵!”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吩咐身后的李平:“亲卫集结,我们前去拜访淳于量。”
裴子烈怔了一下,李荩忱和淳于氏之间的关系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可是至少在之前李荩忱还没有明确的前去和淳于量会面,也可以说这是李荩忱和萧摩诃之间最后保持的一点儿默契,如果李荩忱这样明目张胆的挖墙脚,萧摩诃肯定不能忍。
注意到裴子烈的神情变化,李荩忱沉声说道:“本来某还得为大将军考虑一下,但是今夜一战,大将军短时间内已经没有能力进攻襄阳城,这个时候某需要淳于量表明态度,如此我一部在城东,一部在城西,已经足够对襄阳城形成半包围态势,接下来应该如何取舍,大将军应该也清楚了。”
“好,这边我会看好的。”裴子烈郑重一点头。
曹孝达此时实际上并没有李荩忱和裴子烈想象中的那么轻松,萧摩诃的反扑来的很快,显然对于萧摩诃这样已经习惯了开战之后就压着敌人打的将领,这样骤然受到袭击和突破,可以说对萧摩诃来说也是耻辱。
这亏吃了肯定是要报仇的,萧摩诃亲自率领前锋冲了上来,不过襄阳城上的箭矢密集如雨下,成功拦截了萧摩诃的突进,而出城支援的尉迟顺率军包抄萧摩诃的侧翼,在任忠和鲁广达所部还没有跟上来的情况下,萧摩诃也没有办法贸然前进,只能匆匆撤退。
如此一来今夜这一场混战总算是落下了帷幕,虽然萧摩诃早有防备,不过还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当然了,曹孝达也并没有达到击溃萧摩诃的目的,甚至萧摩诃的反扑还差点儿让曹孝达陷入险境,如果不是尉迟顺及时赶来支援,恐怕曹孝达还要付出很惨重的代价才能将萧摩诃击退。
不过最终的结果变成这样,曹孝达非但没有感到惋惜,反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而尉迟顺也快步走过来,这位少将军的脸色至少比之前的时候好了很多。
如果真的让曹孝达选择的话,实际上今天晚上他并不想出击的,毕竟李荩忱和萧摩诃都不是好对付的货色,就算是他们的注意力更多的落在对方身上,也不会放弃对襄阳城这边的警惕,毕竟他们真正的敌人是襄阳城中的周人。
因此李荩忱和萧摩诃会有所防备几乎可以说是情理之中,这也是为什么曹孝达一开始就会选择一方作为突击的对象,以北周军队能够发动夜袭的这些兵马,可以突破一处防线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更不要说彻底将整个战场搅乱。
毕竟李荩忱和萧摩诃显然在之前排兵布阵的时候也料到过这个情况,顶在前面的都不是自己的中军,无论是陈智深还是鲁广达,都是能战而且敢于牺牲的主儿,如果真的打起来,双方更有可能陷入胶着。
所以虽然是夜袭,但是曹孝达打的很保守,当发现萧摩诃开始组织反击的时候,曹孝达就果断的撤军,最终成功撤入襄阳城的庇护范围之内,在没有打算趁机开始攻城的情况下,萧摩诃显然就奈何不了曹孝达。
当然,对于曹孝达来说,除了削弱萧摩诃,从而让萧摩诃能够和李荩忱持平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襄阳城中的将领之间的关系,更或者说准确一点儿就是曹孝达和尉迟兄弟之间的关系。
无论怎么说,襄阳城的统帅都是尉迟宽,而曹孝达只不过是副手,然而之前的情况却是曹孝达掌控着整个襄阳城,甚至包括襄阳城的兵马粮草调动,尉迟兄弟都是听从曹孝达的,尤其是经过了上一次檀溪之战的惨败,导致尉迟兄弟在城中守军之间的威望受到了明显的影响。
尉迟宽和尉迟顺肯定也都察觉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曹孝达明显的感觉到这两个人在近些时日和自己已经有些不对付,而一些尉迟家的亲信将领接受命令的时候也有些阳奉阴违。
第八百三十章 稍显既逝的笑容
曹孝达当然得改变这种情况。
他是尉迟迥的部将,当然不能给人喧宾夺主的感觉,曹孝达可还想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正面评价呢,而且从现实考虑,如果现在和尉迟兄弟出现什么难以调和的矛盾,对于整个襄阳城防有弊无利。
因此曹孝达需要一场战斗来证明自己,一来是证明自己身为实际上的襄阳主将,的确有能力可以引导这一场大战的胜利,毕竟对于所有人来说,如何活下去、如何抵挡敌人才是他们最关心的,而谁来领导反倒是次要。
二来这一战曹孝达也不能赢得太轻松,这样只会显现出来尉迟兄弟的无能,这显然只会让现在已经有所呈现的矛盾势头变得更加明显,最终难保尉迟宽和尉迟顺在手下人的唆使更或者挟持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这看上去或许有些矛盾,但是只要把握好一个度,还是可以实现的,比如现在曹孝达就做到了这一点。夜袭击退萧摩诃已经足够证明他的能力,而之后的步步后退以及尉迟顺的配合则也能够证明曹孝达想要在襄阳城立足,没有尉迟宽和尉迟顺兄弟是不可能的,这也让之前一些人的猜忌不攻自破。
因此曹孝达虽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但是很轻松,而迎面走过来的尉迟顺更是面带笑意。至少今天晚上这一战让他们之前出现的隔阂化解开来。
襄阳本来就是重围之中的孤城,这个时候自然就不能再有任何矛盾,否则都有可能让守军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少将军,”曹孝达急忙拱手,“多亏少将军及时支援,否则这些好儿郎怕都要折损在城下。”
尉迟顺脸上的笑容稍显既逝,他沉声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李荩忱麾下戴才所部已经攻破了樊城的外城城门,守军退入内城坚守,但是意味着樊城那边快要支撑不住了。”
“这么快?!”曹孝达神情一变,难怪尉迟顺的脸色看上去愈发的沉重。
樊城虽然比不上襄阳,但是作为整个襄樊防御体系的另外一个核心,同样也不是说说而已的,整个城池还分为内城和外城两道防线,虽然现在李荩忱所部只是突破了外城,但是也已经足够令人震惊,算起来这只是李荩忱进攻樊城的第三四天罢了,要知道同样是以易守难攻闻名的阳平关,可是硬生生的阻拦了萧世廉将近一个月。
当然了,在守城的时候,并不只是单纯的城高池深就能够决定一切,兵马素质、将领的指挥等等都扮演着很重要的因素,指挥阳平关防守的是韩擒虎,这个虽然现在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将领,在历史上可是站在这个时代顶峰的将领,所以他的能力自然不用说,再加上进攻阳平关的萧世廉实际上是在发动进攻十多天之后才得到了霹雳车的支援等等因素,阳平关和樊城坚守的时间有很大的差距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在旁观者看来的很清楚的事情,身为当局者的曹孝达和尉迟顺自然就看的没有那么清楚了,这就意味着曹孝达他们在得知樊城这么快就被突破外围防线之后,只有惊讶,甚至还有无助。
樊城一旦失守,就意味着襄阳面向北方的最后一个通道被堵上,襄阳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城。
之前有樊城和没有樊城的襄阳是不一样的,只不过这种不一样不是对于守军,而是对于援军、对于现在已经四分五裂的北周朝廷,毕竟对于曹孝达他们来说,樊城守不守得住,和襄阳的防守已经没有关系了,双方之间最后的联系栈桥都已经被切断。
可是对于北周朝廷来说,救援整个襄樊体系和救援一个孤零零的襄阳根本就不是相同的概念。樊城还在,就意味着北周军队就算是千里来援,也有落脚的地方,甚至还可以和城中守军里应外合,让城外进攻的军队不得不撤退。
可是樊城失守可就意味着援军抵达樊城之后还需要攻城,就算是收复樊城,又还有一条沔水阻拦在前。
如此艰难的救援过程,对于很多名将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而且需要大量的兵马、粮草和器械,这对于现在四分五裂的北周朝廷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因此在救援襄阳、尤其是只有一个襄阳城的时候,任何人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曹孝达沉声说道:“走,我们抓紧回城,樊城外城丢了,守军损失必然惨重,内城估计也守不了太久,这样我们的防务就必须做出调整,樊城的敌人随时都有可能抵达城下。”
顿了一下,曹孝达环顾四周:“至少今日的主动出击,以后必须要慎之又慎了。”
“李荩忱去见淳于量了?”萧摩诃刚刚走入大营,就接到了消息。这是萧摩诃的亲卫统领陈禹亲自送过来的,显然陈禹也意识到这件事非同小可。
李荩忱在这个紧要关头去见淳于量,显然已经不打算给萧摩诃再多留时间了,当之前李荩忱和淳于量的默契落实到实际,萧摩诃就不得不面对更加严酷的现实。
尤其是今天晚上萧摩诃所部,尤其是最忠诚于萧摩诃的鲁广达麾下损失惨重,萧摩诃甚至都已经没有办法确保任忠的态度,毕竟人中也是一个出了名的老滑头,事已至此,萧摩诃也不能确定任忠依旧会忠诚于自己。
“这是捏柿子找软的捏么!”萧摩诃将这一张纸狠狠地团作一团,丢到旁边的火堆中,当然这句话是骂曹孝达的。显然曹孝达根本没有招惹曾经击败过自己的李荩忱,而是选择萧摩诃作为主攻方向,让萧摩诃多少有些气愤,怎么看都是曹孝达选择了更容易取得突破的地方。
陈禹一时间也不敢接话,而鲁广达身上还带着伤,快步走过来:“末将指挥不当,有辱使命,还请大将军责罚!”
萧摩诃轻轻叹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不少,伸手托住鲁广达:“无须如此,今夜一战,安排不当的实际上某。你先好好养伤,军队整顿好了之后,先撤退到城南,某会抽调一支偏师掩护你的侧翼。”
鲁广达顿时抬起头:“可是?”
第八百三十一章 结束了
萧摩诃并没有直接回答鲁广达,而是看向陈禹:“传令下去,任忠所部撤退到襄阳城西南,依靠荆山和檀溪下寨。”
“这”陈禹也有些惊讶,不过还是一拱手,“遵命!”
萧摩诃下达这样的命令,完全就等于告诉李荩忱,萧摩诃即将退出襄阳城的争霸。毕竟檀溪和现在萧摩诃安顿中军的岘山都算不得襄阳城边,相比之下裴子烈所部和淳于量所部几乎可以说是贴着襄阳城下寨,萧摩诃这个时候撤退,自然就等于了放弃。
鲁广达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当然知道萧摩诃有多么想要襄阳,更或者说每一个驻扎在江陵的将领都期盼着自己有一天可以拿下襄阳,拿下了襄阳就等于打通了北上的通道,之后不管再发生什么,这青史留名是跑不了的了。
萧摩诃想要襄阳,那是整个江陵军中人尽皆知的,之前萧摩诃曾经一次次的提兵北上,只不过北周军队的强大使得萧摩诃根本没有能力撼动铜墙铁壁一般的襄阳城,无奈之下每次只能铩羽而归,不过好在襄阳城中的守军也因为局势的变化而不敢贸然追击,因此萧摩诃虽然历经大战,但是损失却并不算多,依旧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而此次发兵北上和以往可就大不相同,萧摩诃的麾下兵强马壮,相比之下襄阳城的城防力量从来没有衰弱到如今的地步,所以这对于萧摩诃来说当真是天赐良机。就算是真的有李荩忱这么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横插一脚,萧摩诃也有攻破襄阳的机会,并且这个机会很大,毕竟单纯的兵力优势有的时候的确可以决定很多。
因此在很多人,包括鲁广达看来,这一次无疑是萧摩诃最有可能拿下襄阳的机会,而此时萧摩诃却打算放弃了。
不过看萧摩诃应该已经下定了决心,鲁广达知道,自己身为部将,就没有权利再多过问。而萧摩诃注意到迟疑的鲁广达,淡淡说道:“或许李荩忱说的没错,之后大陈更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在这乱世之中保全自己,这天下的风云已经激荡起来,不过大陈已经不适合走入这风云中,否则怕是少不了要粉身碎骨。”
顿了一下,萧摩诃闭上眼睛:“这是属于年轻人的天下啊!”
鲁广达并没有说话,只是面向萧摩诃,郑重的一拱手,他知道,萧摩诃已经竭尽全力了,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他能够决定和主持的。
看也不看鲁广达离开的身影,萧摩诃步履蹒跚的走到桌子旁边,陈禹此时快步走进来,看到身形佝偻的萧摩诃,险些惊呼一声,此时的萧摩诃看上去苍老了十岁,让陈禹只觉得自己认识了另外一个人,他急忙走上前:
“大将军!”
萧摩诃摆了摆手,叹息一声:“我没事,让我自己歇息一会儿。”
陈禹缓缓松开搀扶萧摩诃的手,他知道大将军的脾气,若是换在平时,早就已经不耐烦的让自己离开,毕竟以萧摩诃的骄傲脾气,才不会允许别人搀扶自己,这无疑是示弱的表现,而萧摩诃从十二岁开始就追随陈霸先转战天下,可容不得自己示弱。
然而今天萧摩诃的手终究没有动。
陈禹在心中默默叹息一声,他知道,大将军这一次终于还是承认自己老了,哪怕现在萧摩诃实际上年龄算不得大,但是心态老了,永远要比**老了更加可怕。
当萧摩诃这样颤颤巍巍坐下的时候,也意味着他的襄阳之战即将宣告结束。李荩忱的威胁、反击的失败,一层一层的压力打下来,让萧摩诃对于自己能够拿下襄阳、拿下襄阳之后又应该如何已经毫无信心,他现在所想做的和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率军撤退,离开这注定是要属于李荩忱的战场。
这样的决断对于萧摩诃来说,未尝不是一个解脱。
从吴明彻那里接过来大将军的职务之后,萧摩诃一直背负了很多,尤其是当时吴明彻刚刚从淮北败退,军队虽然得以保全,但是士气受到挫败,物资更是损失了很多,更不要说军中老将对于萧摩诃的质疑,毕竟突然出现这么一个相对年轻的将领来统率全军,让他们一时半刻的根本不可能接受。
可以说萧摩诃是顶着这一切,最终取得了江陵之战的胜利,一举打破了北周二十余年来的封锁,使得南陈的大江防线第一次完整。
显然现在更新的一代年轻人已经开始崛起,属于萧摩诃的时代虽然短暂,但是足够辉煌,而现在也到了结束的时候。单纯对于这么一个将领来说,能够在人生中取得这样的胜利已经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了,萧摩诃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接受现实。
只要他还忠诚于南陈,这个时候就不能意气用事,做好江陵的防御才是重中之重。可想而知,之后萧摩诃应该很难有机会在主持大规模的攻势了。
不过还好,至少萧家还有一个少将军。
或许萧氏的荣光,才刚刚开始。
陈禹默默地帮萧摩诃打来一盆水。
身为家臣,自己见证了萧氏的崛起和即将走向辉煌的过程,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当萧摩诃在营帐之中感慨的时候,淳于量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只觉得背后嗖嗖冒冷气。
李荩忱来的实在是太突然,就在淳于量刚刚收到城西战况的时候,当得知萧摩诃反攻无果之后,淳于量觉得自己应该已经知道萧摩诃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因此李荩忱前来拜访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淳于量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前脚想着,李荩忱后脚就到了。
这实际上是淳于量第一次见到这个已经名扬海内外的年轻将军,他站在面前,算不上玉树临风,但是仪表堂堂却是称得上的,更重要的是李荩忱的眉宇之间流露出一股英气和自信,这才是最吸引淳于量的地方。
这个年轻人对于自己能取得最终的胜利显然从来没有怀疑过。
而李荩忱看着眼前的淳于量,似乎也知道自己前来不会是什么小事,这个老将军也并没有想象中的老态龙钟,反而是腰杆挺得笔直,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凛冽。
第九卷将军令完
第八百三十二章 秋去
淳于量在打量李荩忱的同时,李荩忱也在打量淳于量,两个人的目光交换过之后,淳于量也没有多耽搁。
和李荩忱联手又不是下面的小儿们随意决定的,这都是淳于量在后面主导,所以和李荩忱直接会面是必然的,只不过淳于量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而且来的这么着急罢了。
既然如此,那该说的自然就说。
“大将军经此一战,麾下将士折损不说,对士气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淳于量沉声说道,“再加上汉中侯为大将军剖析当前局势,应该何去何从,想必大将军已经很清楚了。”
李荩忱微微点头:“刚刚在路上收到的消息,大将军下令任忠和鲁广达撤退到岘山和檀溪沿线,之后想要干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淳于量怔了一下,一颔首。这消息他虽然还没有收到,但是既然是从李荩忱的嘴中这样说出来,那么十有**也是真的了,说明萧摩诃真的打算从襄阳战场抽身而出。
显然李荩忱对此也有所预料,更或者说李荩忱之前的劝说就很成功,不管怎么说,李荩忱已经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他过来的主要目的应该就是为了稳住淳于量。
萧摩诃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是淳于量不可以,李荩忱想要进攻襄阳,就离不开淳于量的支持。可是淳于量的支持是分为不同种类和限度的,之前和李荩忱同淳于岑达成的口头协议实际上并不包括淳于量这一支本部兵马的去留。毕竟淳于岑也不可能做他老子的主儿。
现在李荩忱着急过来了淳于量商量,所为的就是这路兵马的去留,李荩忱当然不想眼睁睁的看着这么一支生力军撤退到章山郡去,那样对于进攻襄阳几乎没有任何帮助。
不过即使如此,淳于家还是出了八千兵马帮助作战的,因此李荩忱就算是得不到这一支军队的支持,也是要感谢淳于家的,只不过不同的感谢之间是有区别的。
然而对于这些已经有一定规模的世家来说,一步步向前走和左右逢源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现在淳于家还没有彻底和南陈撕破脸皮,一旦淳于量决定留下来,那就意味着淳于家再也回不去了,这其中有多少风险,恐怕只有淳于量自己才能算的清楚。
当然了,至少在现在的情况下,就算是淳于量彻底站在李荩忱这一边,南陈朝廷也不会和淳于家翻脸,毕竟有徐陵和吴明彻这些大佬在,庇护一个淳于家还是绰绰有余的。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淳于量必然会直截了当的拍拍屁股一起撤退。
淳于量的手轻轻敲打着桌子,他知道李荩忱想要什么,淳于量的本部兵马加上淮西的兵马将近两万,对于李荩忱来说,有这两万兵力和没有是截然不同的。对于淳于家来说,留多少人也是截然不同的。
淳于量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喜欢赌,可是现在他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徐陵和吴明彻都已经前赴后继了,淳于家如果在这个时候继续拿捏不定和扭扭捏捏,那恐怕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八千兵马和两万兵马看上去是将近一倍的差距,但是却可能意味着襄阳城最终会不会落在李荩忱的手中。
这对于李荩忱来说,可就不是一万多兵马的问题了。
虽然不喜欢把所有的赌注都压上,但是这一次淳于量决定破例。
他霍然抬起头:“襄阳城并非不可攻,某自当留在此处随同汉中侯作战,这个还请汉中侯放心。不过大军征战之粮草”
说到这里,饶是淳于量也算得上久经沙场之辈,脸上也露出几分惭愧神色。淳于量之所以犹豫这么久,实际上还是这粮草的问题。大军征战,无论如何都是需要粮草的,而淳于量这一路兵马的粮草主要都是江陵方向从荆南转运过来的,一旦淳于量决定留下,那么萧摩诃肯定不会再好心的供给粮草,这样和给自己的敌人供粮已经没有什么区别,萧摩诃的容忍和迁就也是有一个限度的。
因此淳于量最需要解决的还是粮草问题。
李荩忱显然之前就已经有所考虑,沉声说道:“老将军这个可以放心,某麾下萧伯清偷袭了陈仓军屯,周人囤积在西北的粮草正源源不断的转运到汉中,再顺流而下抵达樊城,现在樊城外的军粮已经足够支撑两万大军作战半年之久,若是加上老将军的两万兵马,那么两三个月还是绰绰有余的。再加上巴蜀秋收的粮草,想来支撑过这个冬天还是可以。”
淳于量皱了皱眉,如果说进攻别的地方,三个月的粮草已经足够让淳于量放心,可是毕竟这是襄阳城,想要拿下襄阳城恐怕不是两三个月就能解决的。
李荩忱沉声说道:“这三个月正值冬天,沔水上冻,就算是没有水师船只,樊城外的兵马也可以前来沔水南岸,这样我们进攻襄阳的兵马又可以翻倍,而我们还有足够的霹雳车,对于进攻守军不足的襄阳城来说,已经足够了。”
“冬天正是襄阳城外寒冷的时候,此时攻城或许”淳于量缓缓说道,这些困难都必须要考虑到。
李荩忱抬起头,直直盯着淳于量:“三个月拿下襄阳。”
淳于量怔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李荩忱一字一顿的说道:“相信我,三个月拿下襄阳。”
淳于量皱了皱眉,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一般点了点头:“好!老夫麾下各部兵马,从即日起听从汉中侯的调遣!”
李荩忱轻轻的呼了一口气,他知道对于淳于量这样已经见识过太多风浪的老将来说,做出这样冒进的决定有多么大的风险,又需要承担多大的责任。
而淳于量能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更说明淳于量真的打算将一切都压在李荩忱的身上了。
李荩忱虽然不确定自己之后能够给淳于量什么,但是确定,至少这座襄阳城,李荩忱必须要拿下。
当即李荩忱冲着淳于量郑重拱手,转身掀开营帐。
风起,吹动他的脸庞。
地上已经有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几片落叶。
秋深了,也将去。
第八百三十三章 差不多了
秋风吹卷落叶,秋天已深。
尤其是靠近沔水的地方,更能够切身感受到江风之中带着的凛冽。
秋日,古往今来都是征战杀伐的季节,秋官主杀伐,所以这个季节本身似乎也带上了几分杀意,而樊城外,更是大军云集,将这种杀意渲染到了极致。
戴才和淳于岑得到的都是死命令,入冬之前必须要突破樊城。无论是戴才这等久跟在李荩忱身边的将领,还是淳于岑这样刚刚投入到李荩忱麾下没有几天的人,李荩忱的命令同样有效,他们从来不怀疑如果自己哪一点没有做好,李荩忱会放过他们。
入冬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有的时候完全看天气,当北方的寒流卷动风雪而来的时候,一般也就意味着冬天来了。李荩忱并没有明确一个时间点,可越是这样,戴才和淳于岑越是不敢怠慢。
谁能保证老天爷有一天不会变脸,而如果大雪纷飞下来的时候,军队还困在樊城外城,那么戴才和淳于岑可就倒霉了。军法永远都不是好说话的。
樊城的城防分外内城和外城,内城不过是外城的一小半大小,不过城池更为高大,对外城形成了居高临下的优势。五里之城、十里之郭,可以说樊城完全就是按照古代最典型的要塞标准修建的。粮草和器械等等更多的也都是囤积在内城,这也是为什么当外城被突破的时候,守城将领果断地下令收缩防线。
或许坚守内城还有一线生机,但是直接和敌人在外城拉锯,那就真的是自寻死路了。
“快!”仗主们站在废墟上大声喊道,一名名士卒推动着巨大的霹雳车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向前。
昨夜的一场秋雨不但增添了几分寒意,更让黄土路变得泥泞不堪,毕竟是外郭的范围,平日里这里住的都是一些穷苦百姓,自然也没有修缮道路的必要,现在也给进攻的巴蜀军队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不过好在从淮西开过来的淳于氏兵马已经抵达了两千多人,再加上之前攻破外城的时候抓了不少俘虏,所以劳动力还是很充足的。
原本被霹雳车破坏的摇摇欲坠的一道城门很干脆的被拆除了,城墙上留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如此一来霹雳车就可以从这里进入外郭。从外郭到内城不过是七八百步的距离,可以说霹雳车也是顶着敌人的脸投弹。
“这边架设床子弩,那边的房子直接拆掉,囤积石弹!”戴才大步穿过忙碌的人群,身后的几名仗主应命而去。
而很快戴才的脚步就停了下来,一台巨大的霹雳车下面,一群劳役正在被驱赶着搬运石块,而戴才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满脸的泥泞甚至是血污、身上已经快成布条的衣服,说明这是一个最低阶级的劳役,换句话说就是战俘。
似乎感受到有人在看他,那劳役也抬起头来,落在戴才身上,也落在戴才身后的罗毅身上。
不过罗毅并没有退后,反而攥住自己的佩刀,毫不犹豫的将目光投过去。因为之前劝降周人士卒有功,再加上突破樊城外郭的时候也有先登之功,所以罗毅现在已经是校尉在身。
李荩忱团体现在实际上已经脱离南陈朝廷的管束范围,所以在杂号将军以下,李荩忱封赏起来可是一点儿都不含糊。一支军队的组建自然是离不开基层将领,因此提拔一些表现出色的仗主和幢将,让他们正式进入校尉和将领的层次,也在情理之中。
而从战俘到校尉的罗毅,显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罗毅并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什么错误,唯一让他遗憾的是,自己最终还是没有劝说得了自己的老上司。
李询此时紧紧盯着罗毅,终究只是叹息一声,低下头,没有和之前那样怒目而视。
当巴蜀军队攻破樊城外郭的时候,李询就已经能意识到,拿下樊城对于这一支军队来说只是时间的问题,甚至襄阳在他们面前也不过只是一层随时都可以捅破的窗户纸罢了。
一旦李荩忱坐拥巴蜀、襄阳和汉中,就已经将西部的要塞尽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无论是顺流而下扫荡建康府,还是北上进取关中,对李荩忱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年轻人从一无所有到江山半壁,只用了怅然想都不敢想的短短的时间。
可以想象偌大的天下最终彻底落入他的手中,也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相比之下,此时的南陈只能龟缩在一隅之地,而北周的内乱更是让人看不到尽头。
当俘虏并不是李询想要做的,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他必须要好好的考虑考虑了。
就在这个时候,李询觉得自己的肩膀上一暖,只见戴才解下披风披在了李询身上。他不慌不忙的挥了挥手,亲卫上前将李询的脚铐解开。所有的被俘将领都是要加带脚铐上,一来是为了防止他们有什么不轨的想法,二来也是区分他们的身份。
看着面带笑容的戴才,李询冷冷的说道:“怎么,樊城快要攻下了,觉得某这个俘虏也没有用了,准备杀人灭口?”
戴才拍了拍手,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自己先坐在了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之前的外郭之战算不得惨烈,但是霹雳车将城内破坏的也够呛,这主要也是因为外郭之中都是一些平民的平房和茅屋,经过改进之后的霹雳车的石弹丢上来,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将这些屋舍压垮。
李询也不客气,同样在戴才的对面坐下。
戴才笑着说道:“你看这周围,热火朝天;再看看那边的城池,死气沉沉。现在这天下又何尝不是这个样子,汉中侯锐意进取,而其余的人就只知道互相蚕食!”
李询皱了皱眉,他并不是牙尖嘴利的人,而且这些天的苦役也磨平了他最后一点儿锐气,让李询几乎已经没有勇气反驳这些话。实际上戴才也有美化李荩忱的嫌疑,李荩忱和南陈之间的摩擦又何尝不是互相蚕食,只不过双方还没有那么过分罢了。
当然李询不得不承认戴才有一个地方说的没错,李荩忱或许是现在天下最锐意进取的人了。
“差不多了。”戴才看着李询,只说了四个字。
第八百三十四章 破樊城
李询咀嚼着这几个字,最终只有苦笑。
是啊,差不多了。
自己也不是没有雄心壮志,现在自己效忠的那个国家已经四分五裂,效忠的那个人已经不再将目光放在争霸天下,而是如何才能在内乱之中攫取到更大的利益,这让李询有些恍惚。就算是之后杨坚能够战胜宇文宪,能够将整个北周重新聚拢,可是那个时候的北周又凭什么来面对已经养精蓄锐多时的李荩忱?
现在差不多是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李询看着坐在面前的戴才,罗毅曾经来过、戴才此时也出面了,如果自己再拿捏不定的话,不知道下一次来的是李荩忱还是屠刀?
迟疑片刻,李询的手缓缓垂下,叹息一声:“恨不能战死在定军山。”
“之前的那个李询已经战死在定军山了,现在的是一个崭新的李询。”就在这个时候,洪亮的声音骤然从身后响起。
李询怔了一下,而戴才霍然起身:“参见将军。”
李荩忱摆了摆手,而李询似乎在回想刚才那一句话,若有所思,这个时候方才反应过来,急忙单膝跪地,郑重一拱手:“末将参见汉中侯。”
李荩忱哈哈笑着上前伸手搀扶起来李询,拍了拍他的手臂:“如此善战之将,当为我用,当为天下用!”
李询长长吸了一口气,再一次郑重拱手:“必不辱命!”
而李荩忱不慌不忙的对身后的李平招了招手:“来,带着李将军前去换一身甲胄,休息几日,进攻襄阳的时候,某还希望身边能看到你呢,可不要误了期限。”
李询郑重颔首,而李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军和我家侯爷既是同宗,就更不用客气,这边请。”
李询很清楚,自己这一抬脚,就意味着换了一个崭新的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将刚才含着的一口气吐出来,李询大步跟上李平,并没有犹豫。
之前的李询已经死在定军山了,现在是一个崭新的自己。
注视着李询离开的身影,戴才微笑着说道:“恭喜将军,又得一员大将。”
李荩忱淡淡说道:“得是得到了,堪不堪用尚且不知道,还需要看看,给他点儿时间,让他再想想。”
“襄阳那边战事一定很是顺利,否则将军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戴才这时候方才问出自己更大的疑惑。
李荩忱摇了摇头:“大将军已经率兵撤退,某总算还是留住了淳于量,不过需要供给淳于量足够的粮草,否则这个老狐狸是肯定不会动的,除此之外某还承诺三个月之内拿下襄阳城。”
“否则”戴才皱了皱眉。
“否则恐怕我们还是会失去淳于家的支持,”李荩忱的声音之中也带着几分着急,“而且到时候我们的粮草也的确不太充足,必须得考虑撤退的安排了。”
戴才已经知道李荩忱为什么要来樊城了,三个月对付襄阳这样的坚城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任务。李荩忱这是来督战的,这自然也让戴才更感受到了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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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石块砸在城墙上,似乎整个城墙都随着这石块剧烈颤抖,而已经脆弱不堪的一处城垛直接坍塌,似乎早就已经在等着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多少箭矢齐刷刷的从这个空隙之中钻进去。
在整齐的口号声中,更多的霹雳车开始调转方向,一块块经过打磨之后更有杀伤力和冲击力的石块呼啸着撞在城头上,几乎集中在同一个点,而这一小片区域内的城垛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
“杀!”无数的将士呐喊着向城墙涌过去。进攻内城不比外郭,原本就存在的街道和屋舍限制了士卒冲锋的方向,好在内城在修建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加厚这些地方,这也给了霹雳车以可乘之机,否则这样的砸下去,也不知道要多长时间。
与此同时,相比于外郭的壕沟,内城并没有护城壕,更不要说护城河,这就意味着冲车可以轻而易举的挺进到城门下,密集的箭矢和石弹完全压制了城头上的守军,冲车上悬挂的撞木狠狠的撞在城门上,厚重的城门也在这巨大的冲击力下颤抖。
李荩忱就站在城下不足六百步的距离,城上的五百步弩能够在四百五十步的距离内射中目标就已经是极限,更不要说还多一百步,在这一段距离内,箭矢会失去平衡和速度而乱飞、下坠,否则李平也不可能允许李荩忱出现在这个地方。
李荩忱站在这里,他的将旗就在他的身后飞扬,所有发动进攻的巴蜀将士都可以看到那招展的旗面以及上面偌大的“李”字。
李荩忱的出现无疑给了进攻的军队很大的动力,也给了守军很大的压力。巴蜀将士几乎是红着眼睛不要命的向前冲,而因为他们的原因,也带动着旁边淳于岑麾下的兵马疯狂进攻。
李荩忱没有统率过他们,所以他们对李荩忱并没有太高的认同感,不过他们却并不能看着戴才麾下这些家伙先冲进去。
“可以突破。”李荩忱微微眯眼,前方戴才已经带着麾下亲卫冲到了最前面,将旗迎风招展。
一台台云梯竖起来架在城头上,巴蜀将士纷纷向上攀爬,下面的幢将和仗主们在呼喊着身后的士卒,而云梯上一道又一道的身影攀爬如蚂蚁上树。
几乎在发起进攻之后的一刻钟,半面城墙上都已经是攀爬向上的北周将士。为了拿下樊城,戴才的准备也不可谓不充分,吸取之前进攻外郭的经验,他依旧是采用重点突破的方法,选定樊城的北门作为主攻方向,霹雳车的集中进攻方向就在这里,被砸塌的城垛就在北门不远处。
霹雳车的攻击可谓是声势浩大,石块呼啸着砸在城墙上,已经足够可以给守军很大的心理压力,再加上正面大街小巷中密密麻麻奔跑的士卒、沿着城墙展开的弓弩
任谁站在城墙上都得打个寒颤。
虽然守军并不知道,为了装出来这声势浩大,戴才已经将所有人都动用了,甚至就连军中的火头军都不例外。他一反常态的布下这样的阵势,就是要一鼓作气,直破樊城!
第八百三十五章 纳入名单
戴才带着几名亲卫走过满是废墟和尸体的战场。
樊城内城的一小段城墙已经完全坍塌,霹雳车发挥出了应有的威力,再加上双方沿着这一个小小的缺口反复拉锯,即使是夯土结实的城墙经过这样的摧残,照样也支撑不住。
刚才巴蜀军队就是从这里冲进去的,显然当城墙出现这样的缺口时候,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住巴蜀军队的冲锋,尤其是樊城中的守军士气已经下降到了一定地步,在猝然受到这样的打击,自然就更不用说,当敌人的阵线出现松动的第一刻,淳于岑和罗毅就分别带着麾下亲卫顶了上来,双方一个代表投靠李荩忱团体的北周力量,一个代表南陈的世家,自然都不想让对方抢在自己的前面,刚才进攻城池的时候,罗毅和淳于岑就是顶在最前面,似乎他们也是这庞大进攻团体之中的一部分,而不再是一名将领。
樊城之战只是整个襄阳之战的一环,也是开始,北周方面和南陈方面这本来就是站在对立面的两个团体,现在虽然汇聚在了李荩忱的麾下,但是注定他们依旧是敌人。而这实际上也是李荩忱所希望看到的,毕竟现在李荩忱团体已经愈发壮大,所以更需要平衡。
原本的巴蜀世家和来自南陈的团体自然而然的形成平衡,而之后新的北周势力进入到整个团体之中,只会让这种平衡更加混乱,因此以淳于家为代表的新的南陈势力进入到团体中,自然也就会再一次让一切都归于平衡。
每一个不同的小团体都有自己敌对目标和友善的对象,比如以后来吴明彻和淳于量为首的后来的南陈团体和之前以萧世廉和裴子烈为首的年轻的南陈将领们自然而然的容易亲近,相对应的,以杨素为首的关陇世家和后来的李询等人显然也更容易走到一起。
不过归根结底这些小团体之间也存在各自的矛盾和冲突,关陇世家这些之前就投靠李荩忱的家族是搅动北周内乱的罪魁祸首,可以说李询和韩擒虎等人能够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和这些关陇世家在背后的动作有分不开的关系,所以他们对弘农杨氏等关陇集团家族肯定也没有多少好感。
就算是要合作,也是基于有着共同怀有敌意的原来南陈势力的基础上,但是并不代表着他们就可以毫不保留的相信对方并且形成一个整体,而这种平衡也是李荩忱想要的,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李荩忱现在手下的团体没有一个会一家独大,当然对于巴蜀世家等等来说,他们也不想着能够在李荩忱的手下一家独大。
毕竟巴蜀世家想要的并不是独大,他们很清楚自己现在没有这样的实力,只会自找苦吃,所以对于这样的平衡,他们并不反对,甚至会全力支持。
相对应的,其余的几个团体也未尝没有抱着相同的心态。因此在和其余的团体争功的时候,他们也可以说是不遗余力。
戴才走入樊城的时候,淳于岑和罗毅已经沿着主要的街道向城中心扫荡,敌人还有些许残兵败将退守府衙,但是可想而知攻下这些地方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
在巴蜀军队涌入樊城之后,李荩忱就返回襄阳了,樊城这边拿下,襄阳那里自然也就不能再推迟,必须要尽快发动进攻。这边扫尾的工作自然也就落在了戴才的肩膀上。
戴才知道,李荩忱前来樊城一来是为了督促进攻,二来也是为了考察戴才的工作。现在李荩忱团体之中,在入蜀之初就追随李荩忱的将领们多数都已经得以独当一面。
陈智深自然不用说,在入蜀之前就已经是李荩忱麾下唯一可以率领偏师的将领,而曹忠现在配合徐德言镇守白帝城,统筹川蜀兵马,也算得上一方大将了。至于程峰,李荩忱对他的用法显然和别人不太相同,程峰的麾下只有八百兵马,后来补充到了一千,在这些将领之中是数量最少的,但是这一千人马却是所有人都羡慕的真正的精锐,之后这一支军队补充兵马也是要从各支军队之中抽调。
按照李荩忱的说法,这是一支执行特殊任务的军队,虽然不太清楚他们能够起到什么作用,但是将领们从李荩忱严肃的神情就可以看出李荩忱对其的重视,自然更是不敢怠慢,否则到时候凭空受到责罚的肯定是他们。
可以说这些将领都有出息了,现在唯一剩下的就是戴才,不过戴才也知道这并不怪李荩忱没有给自己充足的机会,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一向慎重的性格导致在很多时候抢功抢不过陈智深等人。
陈智深为什么能够步步高升,主要还是因为这个家伙冲杀起来不要命,执行命令也是丝毫不含糊,李荩忱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掌控全局,需要的就是这样敢打敢冲、将李荩忱有的时候天马行空的战略思想最后贯彻到实地。
戴才不强求自己能够变成有如陈智深这样的人,毕竟再怎么样自己的性格已经这样,就算是强行改变肯定也比不上陈智深。随着李荩忱手下控制的范围逐渐扩展,李荩忱就算是再有能力,也不可能随时随地掌握每一个战场,因此自然就会有戴才的用武之地。
这一次的樊城之战,实际上就是李荩忱给戴才的考验。拿下樊城,戴才就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之后少不了也是独当一面。
而戴才在这一战之中的表现的确不错。
因此当裴子烈看到李荩忱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戴子栋也纳入名单?”
“跟着某从白帝城杀到襄阳城下,这偏将军也不能再当了。”李荩忱果断的说道,“是时候向上提拔一下了。”
裴子烈迟疑道:“可是朝廷那边”
“朝廷愿不愿意某就不管了,”李荩忱径直打断裴子烈,“陈智深也好,戴才也罢,统领数千甚至上万将士,还不过是一个偏将军,未免有些屈才,而且他们立下的功劳你也看在眼里,朝廷是指望不上了,该给的封赏某一点儿都不能差了他们的。”
第八百三十六章 名正言顺
“可是”裴子烈顿时皱了皱眉。
“和朝廷翻脸是早晚的,某也不指望着朝廷这一次还能够老老实实的给我们封赏。某现在就已经是汉中侯”李荩忱径直说道,旋即想到什么,还不忘挖苦一句,“估计也是少有的自己收复自己封地的侯爷,还是镇西将军,继续向上的话可就是王公了,你觉得朝廷会这么大方么?”
“汉中本来就应该是郡公的封地,”裴子烈斟酌说道,“朝廷若是直接将你挪正,未免一点儿诚意都没有,可是如果真的要封赏,恐怕就是郡王二十多岁的郡王,这分明就是在告诉天下,你之后就是这大陈江山的主人。”
“你这话说的可未免大逆不道。”李荩忱忍不住打趣道,若是换在半年前,甚至来襄阳之前,这样的话都不可能直接从裴子烈的最终说出口。
裴子烈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
而李荩忱笑着说道:“所以某就没有指望朝廷,也是时候自立门户了。否则始终名不正言不顺,也不是好事。”
裴子烈顿时打了一个哆嗦,看向李荩忱。
会有着这一天自然是必然的,只是裴子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李荩忱现在不管怎么说都是南陈的臣子,要是真的做出和南陈朝廷对着干的事情,以后也少不了要被人先说个“大逆不道”。而如果李荩忱彻底自立门户,不管做什么,自然都没有人拦着他。
而事实上李荩忱现在已经拥有巴蜀和汉中,南中也在积极的开发之中,襄阳和樊城再到上庸一线也都已经落入手中,如此一来,李荩忱手中的地盘大小甚至都已经和南陈相比了,虽然就土地质量来说,南陈是江南水乡,最适合出产粮食,而李荩忱这里不过是巴蜀的山地,但是至少地域大小已经达到了。
在很多情况下,这就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李荩忱也并没有说自立门户就是登基称帝。
扮猪吃老虎一直以来也是这个家伙的长项。
可是即使是如此,还有很多需要准备的,并且一旦巴蜀独立出去,就意味着很有可能要面对南面和北面的压力,这更让裴子烈有所担忧。他并不是畏惧战争,身为军人,就是为了战斗而活,他只是担心这么一个刚刚崛起的力量毕竟家底还单薄,能不能抵挡得住有可能的困难。
毕竟裴子烈也不想让这个团体死在襁褓之中。
李荩忱伸手将一份战报递给裴子烈:“你应该还没有来得及看到,伯清已经攻破了阳平关,守将韩擒虎投降,现在整个汉中都掌握在我们手中,并且向北整个西北已经乱作一团,我们所需要做的就只有出兵将这些地盘收入囊中。除了长安周围和三辅之外的西北,都已经任由我们纵横。”
裴子烈一把抓过来战报,惊喜的看着上面的文字。
可以说萧世廉创造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奇迹,当然不可否认这背后也有关陇集团的功劳。
而这就意味着上好的粮仓陇上以及西北马场都落入了李荩忱的手中,至少可以在短时间内解决李荩忱所部缺粮的问题,并且从根本上解决无法组建骑兵的困难。
南朝在和北朝的作战中一直不占上风,有很大的因素就是北朝的骑兵过于强大。如此一来在作战的时候,骑兵往往可以彻底掌握战场节奏,并且通过不断的突进将敌人彻底击溃,而且在和骑兵作战的时候,如果没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和经验,很有可能在看到骑兵滚滚而来的时候就先支撑不住。
再加上南朝人身材更为矮小,所以在面对骑兵的时候更为慌乱。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南朝没有优秀的骑兵将领,比如五十年前的白袍将军陈庆之,就是以七千白袍轻骑横扫河洛;再比如现在的骠骑大将军萧摩诃,最擅长的就是轻骑突进,并且曾经一次又一次的让敌人大军彻底崩溃。
南朝在骑兵上的缺陷更多的还是落在马匹上,没有足够的战马也就导致南朝很难组建大规模、可以和北朝对阵的骑兵队伍,而主要的马场都集中在西北、漠南等地,这些都不在南朝的掌控之中。
如果现在李荩忱掌握了西北,那么六盘山和祁连山下天然的马场就会落入李荩忱的势力范围之中,李荩忱自然就会获得组建骑兵的资本,这也是让裴子烈惊喜的地方。
尤其是现在杨坚和宇文宪围绕桃林塞的几次大战,已经让双方耗尽了体力,杨坚退守潼关,宇文宪收束兵力于洛阳到蒲坂一线,无力再战。而杨坚自然也没有足够的兵力折向西方来对付李荩忱。
毕竟李荩忱是一头猛虎,而宇文宪则是毒蛇,只要杨坚一回头,宇文宪绝对不介意在背后咬上一口。几次大战损伤惨重,已经让双方结下了血仇,自然是不可能再坐下来和解的了。
这样李荩忱只要不触及萧关等长安的核心防御关隘,那么杨坚肯定也不会来主动招惹李荩忱。
“某会让伯清把握好度的,想必伯清也清楚此间的利害。”李荩忱看到裴子烈的神情,便也猜测到他在想什么,紧接着说道,“不管我们是不是要自立门户,眼前这座城都要拿下。拿下襄阳之后,我们的手也就伸入了荆湖,说实在的,这种情况下某还是很期望朝廷能够主动服软的,毕竟想要直接独立出去还得找很多虚伪的理由”
裴子烈无声的笑了笑。
李荩忱担心的当然不是找理由,只要李荩忱决定再向高处走一步,自然有不得志的文人墨客挤破脑袋帮着李荩忱写文章找理由,只不过李荩忱团体之中现在还多少有些混乱,显然在理清楚各个小团体之间的利益关系之前,李荩忱也不敢贸然行动。
否则只会是搬起来石头砸自己的脚。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一段时间李荩忱团体扩张的太快了,不过这也不怪李荩忱,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不扩张也是不可能的。
“走吧,到前面去看看。”李荩忱却没有笑容,也不知道是自立门户还是许诺淳于量的三个月给了李荩忱足够的压力。
第八百三十七章 作壁上观的感觉
“李荩忱这是要拼命啊。”看着斥候快马送来的战报,鲁广达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之前在襄阳城下的剑拔弩张无疑已经意味着李荩忱和萧摩诃之间不再有挽回的余地,而双方之间原本保持默契的消息共通这个时候自然也就断绝,因此即使是名义上大家都还是南陈的臣子,李荩忱那边的消息萧摩诃也无法直接通过传递战报的方式收到了,只能依靠派出去的斥候打探,自然就要晚上一段时间。
李荩忱在对襄阳的第一次进攻就集中了十台霹雳车,裴子烈部在西,淳于量部在东,没有佯攻,全部主攻,甚至连预备队和偏师都没有,根据斥候亲眼所见,李荩忱的将旗就飘扬在整个攻击阵列的最前面,纹丝不动。
因此鲁广达得出“李荩忱疯了”的结论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站在他旁边的任忠只是凝神看向远方,檀溪距离襄阳城并不算远,但是在这里依旧看不见襄阳的战况。
现在的情况让任忠心里很难受,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萧摩诃的退缩意味着南陈终将放弃对襄阳的索取,大军撤退到江陵,也将意味着短期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封官进爵将会变得不现实,这和任忠先走上高位然后在寻求进退的想法自然大相径庭。
因此眼前的情况并不是任忠想要看到的,如果知道会有今天如此,任忠会倾向于先投靠李荩忱,至少先和李荩忱搞好关系、形成默契,就算是不在明面上支持,这一份功劳终究还是在的。
可惜现在一切都已经被淳于量抢了先,任忠根本没有选择了。
虽然任忠很后悔,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买,现在他只能和鲁广达一起站在这里,对萧摩诃和南陈忠心耿耿的鲁广达显然并不能理解任忠的这种心情,不过襄阳战局的变化也让他心思沉重。
任忠迟疑说道:“李荩忱摆开这么大的阵仗,显然也是看穿了襄阳城在短时间内不会有援兵,而且经过两次城外交锋,守军士气低落、损失也不少,趁此机会大举攻城很有可能会取得突破”
顿了一下,任忠的话里多少带着自我安慰的意思:“可是如果曹孝达能够在这一次进攻中坚持下来,那么李荩忱必然在短期内没有办法发动相同规模的进攻,士气受挫,应当会选择休整,时间自然也就会越拖越久”
鲁广达此时瞥了一眼任忠,他并没有接话,只是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有着相同想法的又何止是任忠,只不过李荩忱有着什么样的雄心和抱负,大家都很清楚,又有着什么样的能力更不用解释,因此这襄阳城是李荩忱势在必得的,必然无论时间。
更何况根据李荩忱之前的表现就可以判断,这时间只会短不会长。
历经磨难的守军很难在李荩忱的手下支撑太长的时间。
“这作壁上观的感觉,真不怎么样。”任忠似乎并没有在意鲁广达会不会接话,只是喃喃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而鲁广达在他身后皱了皱诶,终究没有说什么。
“杀!”陈智深手中的大斧上下开合,阻挡的北周士卒要不是被斧头硬生生的逼退,要不就是惨死在斧下,成为大斧下的无数亡魂之一。
北周士卒对于这个敌人显然已经有了深深的恐惧,当看到陈智深冲过来的时候,即使是长矛手都下意识的后退,因为他们刚才可是亲眼看着陈智深也能够手臂夹住三四支长枪,然后一次性的折断,紧接着举起来他手中的大斧将那几个想要挑衅他的长矛手砍瓜切菜一般砍翻在地。
对付这样的敌人,几乎可以说是十死无生,所以谁都不愿意第一个冲上去。几名幢将带着十多名士卒团团围绕着陈智深,却并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上前,因为陈智深的脚底下已经满是尸体,这让即使是经验丰富的几名幢将都不敢贸然动手。
“杀上去!”尉迟顺手提着佩剑,他的半边脸已经溅满了鲜血,别人害怕陈智深可不代表他也害怕。
陈智深似乎也看到了尉迟顺,手中的大斧重重的顿在地上,而几名冲上城头的步卒紧紧簇拥着他,如果不是这些刀盾手护卫在陈智深的身边,恐怕冷箭早就已经将陈智深送入地狱了这个家伙杀了那么多的人,也没有指望着自己能上西天。
猛将固然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并不能凭借一己之力在血腥的战场上完全阻挡所有的敌人,毕竟一场大战并不是一个人的战斗,而是千千万万人的战斗,在这庞大的人群之中,一个人的力量就算是再强大,也变得分外渺小。
萧摩诃也是赫赫有名的猛将,而他冲击敌阵的时候,最少也携带了十二名骑兵亲随,而且其中大多数都是类似于陈智深这样能够以一当十的精锐。
单单凭借陈智深一个人,想要在这城墙上杀出一片天地来,不啻于天方夜谭。随着陈智深在这里阻拦北周士卒,越来越多的巴蜀将士跃上城头,不断地将城头阵地扩大,而也只有有了他们的配合,陈智深才能继续向前。
至于什么单挑就能够决定胜负的战斗,那不过是后人的演绎罢了,真正的冷兵器战场,要比想象之中的更加血腥,也更加依靠排兵布阵、依靠团体的力量。
陈智深冲着尉迟顺勾了勾手指,尉迟顺大吼一声,直扑上来,与此同时几名等候多时的幢将也纷纷动手。将领已经动了,周围的士卒们自然也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手中刀枪一并举起,直冲向陈智深。
“杀!”陈智深也爆发出一声怒吼,手中大斧迎着尉迟顺的天灵盖重重的劈了下去。尉迟顺脚步一顿,敏捷的向一侧错开,陈智深一身力量也不是他能够阻挡得了的,这个时候当然躲避为上策。大斧擦着肩膀过去,卷动一阵罡风直接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不过尉迟顺手中的刀也擦着这斧头直接劈向陈智深的手腕。
刀刃擦着斧面划过去,火花四溅。
尉迟顺看的很清楚,只要能够废了陈智深的手,哪怕只是让他一时间受伤,也能够阻挡住这个狂暴的恶兽继续前进。
第八百三十八章 负隅顽抗
尉迟顺和陈智深的身影骤然错开。
刀是擦着陈智深大斧的斧柄过去的,在最后一刻,陈智深一咬牙,松开了手,斧头落在地上,而刀也最终没有伤到陈智深。陈智深的去势不减,硬生生的撞入后面的两名北周士卒之间,肩膀硬生生的顶在他们的肩膀上,衣甲撞击、纠缠,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两名北周士卒被硬生生的顶开,而陈智深一把抓起地上的一杆长矛,长矛一抖,重重的撞在左右两边的士卒腰间,很快几名北周士卒就惨叫着倒下。
“陈智深,不要猖狂!”尉迟顺有些踉跄的从几名巴蜀士卒之间冲了出来,相比于陈智深,他多少有些狼狈,主要还是因为腰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了一刀子,直接划破了衣甲,不过好在伤口应该不算深,至少没有很多血流出来。
陈智深看了一眼尉迟顺,并没有想要和尉迟顺纠缠的意思,现在城头上的巴蜀将士数量远远没有北周士卒多,经过刚才的一次交手,陈智深已经意识到自己很难在短时间内解决掉尉迟顺,所以作为最主要的突击力量,陈智深在这个时候当然不能被尉迟顺困住。
当即陈智深抖了一个枪花,硬生生的逼退一名北周幢将,而陈智深也顾不上身后的士卒有没有跟上,先向前冲,上城步道入口处的几名北周士卒见到这么一个家伙凶神恶煞一般的冲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向两侧一躲,不过他们手中的长枪也不含糊,直接刺向陈智深的腰侧,陈智深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两支长枪交叉拦在了陈智深的前面。
陈智深大吼一声,向前踏出一步,硬生生的将两只长枪顶开。
“拦住他!”几名北周士卒一齐抬着撞木堵在上城步道上。
“弓弩手!”另外几名幢将也反应过来,大声吼道。
此时陈智深为了甩开尉迟顺,径直向前突进,最终还是和其余的巴蜀将士脱离了联系。现在陈智深一个人困在百余名北周士卒中间,如果不是刚才的这一点儿变故,恐怕陈智深也不会露出这明显的破绽。
这些北周将士们当然不指望着能够一对一的战胜陈智深,不管是一起上还是暗算,只要能够击杀陈智深,就是好事!
“将军!”几名巴蜀幢将咬着牙向前冲,可惜他们根本没有陈智深的本事,自然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有办法取得突破。
一支支箭矢呼啸着从陈智深的身边掠过,显然这些北周弓弩手也都意识到了陈智深的威胁性,所以就算是可能会伤害到其余的北周将士,他们也都顾不上了。
“杀!”几名北周仗主怒吼着扑上来,他们手中都端着弩,几乎可以说是以自杀的形式对着近在咫尺的陈智深扣动扳机。
陈智深手中的长枪舞动的滴水不漏,这长枪相比于陈智深的斧头轻了不少,自然也让陈智深舞起来更快,一支支箭矢呼啸着打过来,多数都被长枪弹开,不过还是有一支箭矢从缝隙之中窜过来,刺中了陈智深的肩膀。
陈智深骤然吃痛,闷哼一声,下意识的后退。
而几名仗主冲在最前面,一齐向陈智深扑过来,与此同时,尉迟顺也终于挣脱了巴蜀士卒的纠缠,从背后直冲向陈智深,手中的刀一下子举起,陈智深虽然可以清晰的听见身后呼啸的刀风声,但是眼前同样近在咫尺的刀剑更是随时可能会取走陈智深的性命。
“当!”陈智深手中的长枪堪堪拦住了两把刀,可尉迟顺的那把刀眼见得就要落在他的头上。
尉迟顺到底是追随尉迟迥多年征战的,无论是动作还是时机的选择都毫无问题,只要这一刀看下去,陈智深非死即伤。
不过恰在此时,一支长枪斜地里刺过来,一下子挑开了尉迟顺手中的刀。尉迟顺下意识的回头看,李迅瘦小的身影在人群中窜了窜,转瞬就消失了。
能够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来上这么一下的,肯定是李荩忱麾下那些身材瘦小和灵活的巴人。
想到这里,尉迟顺不由得悚然一惊,这些身材比较有特点的巴人显然并不是进攻城池的好人选,他们灵活的身形固然擅长于攀爬,但是在城头上刀刀见血、完全就是堆人命的厮杀之中几乎派不上用场,只会平白无故的给敌人送战功,因此只要将领还有一点儿理性,就不会让这些巴人冲上来。
可是此时这些巴人的确出现在了城头,这说明李荩忱真的是一点儿兵马都没有留下,全部派上了战场。
想到这里,尉迟顺心中不由得暗暗叹息一声。
李荩忱可以在第一次进攻的时候就倾尽全力,但是作为防守的一方,他们却只能添油加醋一般向城头增添兵力,这无疑是兵家大忌,可是整个战场的主动权都掌握在李荩忱的手中,曹孝达也可以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没有人知道襄阳城还能够坚守多长时间,没有人知道李荩忱这样雪崩一般的进攻还要持续多久,但是包括尉迟顺在内,所有脚踏实地站在襄阳城上的人,却并不能感受到脚下的这座城带给他们的安全感。
一名巴蜀士卒及时的将陈智深的斧头递给他,虽然肩膀上还插着箭矢,身上也不知道多了多少伤口,但是陈智深挥动大斧依旧虎虎生威,北周士卒只能无奈的后退。
尉迟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挺刀纵身而上。不管怎么说,得先把陈智深从城头上赶下去。
而陈智深显然也意识到周人的防御正在变得有条理,霍然举起自己的斧子,巴蜀将士也在他身边逐渐汇聚。如果周人决定列阵,而巴蜀将士依旧以小团体的形式各自为战的话,那自然就很容易被各个击破,狭小的城头上很难让两支军队展开阵型,这自然而然也是对统帅指挥能力和随机应变能力的考验。
好在从章山郡到襄阳城,陈智深也算是参加过很多次攻坚的了,这些都不算什么难题。
上城的巴蜀将士越来越多,所以尉迟顺很干脆的压了上来,继续僵持的话对于守军可没有好处。
第八百三十九章 鸣金
“压住阵脚,放箭!”就在这个时候,曹孝达的声音骤然响起,预备队总算是赶到,箭矢呼啸而来,很多为了攀爬方便而根本没有携带盾牌的巴蜀将士惨叫着倒下。
襄阳城中守军数量同样不充足,这固然之前尉迟顺在檀溪岸边损失的兵力多有关系,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襄阳城着实是有些大。在北周的定义中,襄阳城是南方最重要的屯兵和屯粮的地方,襄阳城中应该能够至少驻扎四万左右的兵马,同时城外也应该能够屯驻将近十万兵马,这么多的人马是北周面向南陈的保障。
十多年前的江陵之战,吴明彻最终功亏一篑,并不是因为当时西梁的誓死抵抗,西梁虽然战斗意志很坚定,但是毕竟兵微将寡,凭借他们根本不可能挡得住吴明彻,主要还是因为从襄阳而来的北周军队,襄阳距离江陵很近,所以这些大军朝发夕至,差点儿让吴明彻无法脱身。可是现在为了屯兵而修建的偌大的襄阳城,其庞大的城池却成为了城池守卫的弊端。
在守城的将领眼中,城墙高是好事,但是城池大却并不一定是好事,这意味着需要更多的兵力来守城,也意味着敌人有更多的进攻方向选择,比如现在,李荩忱的主攻方向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这就意味着带领预备队的曹孝达只能四处奔走救火。
更主要的是襄阳城是北周修建来面对南陈的,从南面而来的兵马,主要的进攻方向当然是在南面,因此相比于东西两面,南面的城墙更高大厚实一些,毕竟南陈的兵马主要是从南侧而来,如果在东侧和西侧列阵的话,就意味着随时都有可能要面对从汉中方向和从樊城以及中原方向过来的援军。
事实证明也正是如此,每次萧摩诃提兵北上都是越过岘山进攻襄阳南侧。
至于襄阳的北侧面向沔水的城墙更是低矮,主要是以防范南陈水师有可能的进攻为主。对于当初襄阳的设计者来说,在这乱世之中,最是钱粮告急的时候,因此修建一座实用而又省钱的城池才是关键,当敌人能够从其余的方向杀过来的时候,那就说明北周已经风雨飘摇了,作为北周最南端防线的襄阳不过是一座孤城,守与不守也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了。
更何况以北周当时的强势,谁能想到竟然会有今日的境况?
所以现在曹孝达面对自己陪同尉迟迥也戍守了相当一段时间的襄阳城,却有一种深深的无奈。
“盾牌!”陈智深的声音有些喑哑,连日的征战让他的体力流失的也很快,不过他也知道,如果抵挡不住这一次敌人反扑的话,这些人都得被从城头上赶下去。
上城容易下城难,想要从城头上安然无恙的下去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几名盾牌手同时护卫在陈智深的身边,陈智深霍然提起来自己手中的斧头,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力气有如刚才那样继续冲锋几次,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已经让他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的体力正在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流失。
几名仗主和幢将已经下意识的聚拢在陈智深的周围,而他们的身后,源源不断的有巴蜀将士登城,显然李荩忱也意识到了这是最后突破的机会,所以不断地向上派遣军队。只不过因为北周援军也在源源不断的冲上来,双方只能在城墙上来回拉锯。
陈智深下意识的侧头看去,不远处的城墙上,北周的旗帜已经被拔掉,取而代之的是李迅、郑凯源和卢青等人的将旗,显然李荩忱已经把这边能够指挥到的所有将领都派上城了,恐怕如果还没有办法取得突破的话,裴子烈甚至是李荩忱都要上城了。
箭矢呼啸着从盾牌之间穿梭,北周弓弩手几乎是顶着巴蜀将士的盾牌射箭,箭矢带着强大的力道打在盾牌上,很多刀盾手只能踉跄后退。而陈智深此时不退反进,当他看到迎面的两名弓弩手退入人群之中开始张弓搭箭的时候,伸手一把推开前面的亲卫,大吼一声,直接向着北周士卒杀过去!
几名仗主和幢将同时发力,前方猝不及防的北周刀盾手被硬生生的冲开,而那些退后同伴后面张弓搭箭的弓弩手看着转眼之间近在眼前的刀斧,目光之中仅剩下了恐惧!
“嗖”一声锐响破空,一名跟随在陈智深身边的幢将中箭倒下,而陈智深不退反进,手中的开山斧大开大合,当真有劈山断水的气势,十多名北周弓弩手几乎是被他砍瓜切菜一般砍翻在地。
“放箭!”曹孝达眉头紧皱,对付这样的对手,他并不想堆人命。
“当当当!”一声声锐响在城头上回荡,这些箭矢有的被陈智深挥动斧头拨开,有的被从了斜地里杀出来的一人拨开。
李迅一把扯住陈智深的衣袖:“陈将军,鸣金,收兵!”
“什么?!”陈智深瞪大眼睛,只道是自己听错了。
“将军有令,鸣金收兵!”李迅扯着嗓子又喊了一遍,顺便伸手向城下的方向指了指。
这个时候陈智深方才反应过来,李荩忱鸣金的声音虽然不算非常响亮,但是在城头上还是可以听的很清楚,只不过刚才陈智深一直都集中注意力在厮杀上,没有注意到罢了。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鸣金!”陈智深皱眉说道。
李迅伸手向着城门的方向一指:“曹孝达的将旗已经竖起来了,敌人的援兵估计都在赶来的路上,我们的登城速度根本比不上敌人援兵开上来的速度!”
陈智深跺了跺脚,只能一挥手:“撤退!”
一名名刀盾手开始收缩,而城墙上原本各自占据一小块地盘的巴蜀军队也开始汇聚,李迅和郑凯源等人都带着亲卫顶在了最前面。长矛手紧跟在他们身后,将敌人逼退。
“他娘的,闪开!”陈智深却并没有和李迅等人一样先退入自己阵中,反而向前踏出半步,一个人挡住两三名想要上前的北周士卒。
“掩护陈将军回来!”陈智深不在,李迅自然而然的统带两人的兵马,随着他一声令下,上城的少数五六名弓弩手全部集中火力在这边,箭矢不断的落在陈智深的左右两侧,阻拦那些想要围攻陈智深的北周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