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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权倾南北txt下载     权倾南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九章 始兴枪王

    看到李荩忱点头答应,萧摩诃深深叹了一口气,微微抬头,脸上满是遗憾的神色:“没有想到当年恩公终究还是走了老天爷不给我萧家当面谢恩的机会啊。”

    “恩恩公?”李荩忱和萧世廉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诧异神色。按理说李成在五十年前陈庆之北伐之后就隐藏于这茫茫大山之中,而那个时候萧摩诃还没有出生,如何谈的上对萧摩诃有恩情?

    “阿爹?”萧世廉诧异的看向激动不能自已的萧摩诃,还以为自家爹爹一时间糊涂认错了人。

    萧摩诃旋即从腰间拿出来一个铜佩饰,而李荩忱和萧世廉的眼睛顿时瞪直了,因为那铜佩饰和李成的铜佩饰大小规格一模一样,只是上面雕刻的瑞兽和李成那一个恰恰方向相反,只要有心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两个铜佩饰就是一对。

    “这”李荩忱张了张嘴,顿时明白萧摩诃肯定没有认错人。而且也明白这铜佩饰对于萧摩诃很重要。难怪自家阿爹临走的时候还是将这铜佩饰拿了出来这看上去其貌不扬的铜佩饰背后,必然有着李荩忱和萧世廉这些小辈不知道,但是对上一代人很重要的故事。

    萧摩诃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仰起头:“当年家父在始兴(作者按:今广东韶关市)担任郡丞,始兴地处南方,是本朝龙兴之地,但是在五十多年前还是一个荒芜、其貌不扬的小城,城周围山峦环绕,多有山贼劫道越货。

    当时南梁之注意都在北面,无暇顾及南方,有这样的情况也在情理之中。而家父的主要任务就是稳定民生、清剿山贼,因为这些盘踞在始兴城外的山贼阻断了从岭南到江南的道路,所以当时朝廷对其头疼不已,并且引为心腹大患。

    家父因为直言劝谏,所以是被贬到始兴担当郡丞的,有人想要利用山贼彻底除掉家父,所以不给家父支援,却命令家父尽快铲除山贼,否则重罪论处这重罪,至少也是要掉脑袋的啊。”

    顿时萧世廉和李荩忱都陷入沉默,萧摩诃的父亲萧谅,对于萧世廉来说甚至都有些遥远。毕竟萧谅在萧摩诃年幼的时候就身故,萧摩诃之后是被姑父蔡路养抚养长大的,所以萧世廉当然对萧谅并没有印象,最多就是在家中祠堂上见过这位祖父的画像罢了。

    对于自家祖父的事情,萧摩诃很少提起,萧世廉也一直没有问过,今天见萧摩诃开口,没有想到祖父萧谅竟然还有过如此波折的一生,顿时也有些好奇的看向自家爹爹。

    “山贼势大,家父虽然有姑父相助,但是兵微将寡,进剿不利,反倒是伤了自己,陷入山贼的重围之中。而就在那时,有一个乡下少年带着一队乡勇杀入重围,将家父救了出来,之后又训练乡勇,帮助家父将始兴周围的山贼清剿干净。”萧摩诃沉声讲述着这一段已经逐渐被人遗忘的往事,而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得落在了李荩忱身上。

    李荩忱顿时面露诧异神色:“将军所说的那位少年,莫非就是”

    萧摩诃点了点头:“你猜的没错,正是你爹爹。当年的恩公可是赫赫有名的‘始兴枪王’,一枝长枪舞动起来惊天动地,没有山贼能够近其身,乡里乡间,听闻李成之名,无不赞叹有加,更令人赞叹的是,令尊当时拒绝了家父和朝廷的赏赐,其所作所为皆因大丈夫有责任,自当守护一方之安宁”

    李荩忱轻轻吸了一口气,他之前就一直觉得李成绝对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士卒,单单就是他那一身要比郑老爷子和宋老爷子强上不少、甚至能够独自一人封锁一条道路的武艺,就足够证明他不一样的身份,现在听来,没有想到自家阿爹年少的时候竟然还有如此功业。

    “家父感动于恩公之所为,一直以其为我萧家之恩人。之后南梁大将陈庆之招募白袍军准备北伐,恩公意欲北上,家父深感恩公之恩情一直未能相报,然当时家父为人清廉、家中贫困,所以取所配之铜佩饰,用佩剑劈砍成两半,将其中一半赠与恩公,相约以后若能相见,自当一起痛饮、再报恩情。”

    “当时因为恩公武艺超群,再加上家父的推荐,所以恩公得以轻松入选陈将军之白袍军,之后陈将军挥师北伐,每一战都惊天地泣鬼神,只可惜最后人算不如天算,归来孑然一身恩公也自此再无音讯。”

    谈到这一段往事的萧摩诃说到此处,唏嘘不已。而李荩忱和萧世廉也是相顾无言。

    这一段五十年前的往事至今被萧摩诃以如此平淡的语气说起来,已然令他们两个年轻人心血翻腾。

    五十年前,那是一个属于他们长辈、风云激荡时代啊。

    萧摩诃缓缓将两个铜佩饰放在一起,这个时候李荩忱方才意识到这铜佩饰并不是一对,而原本就是一个,只不过因为多年的佩戴和摩挲,所以原本的切口已经被打磨光滑,足可见李成和萧谅、萧摩诃多年来都一直有所牵挂。

    “自恩公杳无音讯之后,家父多方打探寻找,都毫无结果,心中郁郁,再加上最初清剿山贼时候落下的疾病复发,所以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他临走的时候,放不下的还是当时恩公的恩情没有报答我萧家是重情重义之家族,如此救我萧家、救家父于危难之中的恩情,就算延续三代亦当寻找以作回报。某从小到大,一直不敢忘家父之嘱托,奈何当初北伐,陈将军之军队覆于山洪之中,所以某还以为穷此一生都不会找到恩公了。”萧摩诃沉声说道,而他看向李荩忱的神情变得愈发亲善。

    听到自家爹爹掷地有声的话,萧世廉也是随之挺直脊梁,显然对于萧家重情重义的传统很是自豪。

    萧摩诃叹息一声,抬头看向李荩忱:“幸而老天有眼啊,恩公虽然走了,但是至少还有子嗣留在人间。小兄弟,你想要什么尽可以说出来,当年恩公对我萧家之恩情,有如再造,若是没有恩公,甚至都不会有某萧摩诃,如此恩情,家父无能为报,今日我萧摩诃添为大陈武毅将军,或许还能做些什么。”

    李荩忱沉默片刻,郑重的摇了摇头:“萧将军,我什么都不需要。”

第六十章 不求

    听到李荩忱斩钉截铁的声音,萧世廉顿时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李荩忱:“李兄弟,你可要想好了,我们萧家虽然算不上什么一等一的权贵之家,但是提供一些你想要的帮助应该还是可以的。”

    萧摩诃也是抬起头看向李荩忱,微微颔首。

    他身为南陈武毅将军,又是军中的下一任接班人,要说别的做不到,但是至少给李荩忱安排一个安身立命的职务之类还是轻而易举的,朝野之中谁都不会介意卖武毅将军一个面子。对于一个正常男人来说,所想要的不过就是“酒色财气”罢了,如果李荩忱想要这些,萧摩诃自然很容易满足他。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李荩忱向前一步,郑重的一拱手:“某没有开玩笑,某什么都不要。”

    “这”萧摩诃皱了皱眉,而萧世廉脸上更是露出诧异神色。普天之下,想要武毅将军一个允诺的人大有人在,而怎么李荩忱就弃之如敝履?

    萧世廉着急的还想再说,不过看到自家爹爹抬起来的手,顿时堪堪将话收住了。萧摩诃饶有兴致的看向李荩忱:“为什么?报答恩公之恩情,是我萧家两代人之夙愿,小兄弟难道不想给我们这个机会?”

    李荩忱还是摇了摇头,看着那个象征李成和萧谅情谊的铜佩饰,沉声说道:

    “家父在世的时候,未尝曾经提到过此事,说明在家父心中,当时施以援助之手,乃是天经地义。并且家父一生为人豁达,某想他老人家当年在世的时候,应该只是真心想要和令尊结识、真心想要报一方平安,并没有想着有一天会寻求萧家的帮助”

    萧世廉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而萧摩诃缓缓背过身,看着放在桌案上的那铜佩饰。两块分开了五十多年的铜佩饰此时凑在一起,虽然它们曾经分明的棱角已经被磨平,虽然它们有的地方已经光滑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但是它们依旧像五十年前那样紧紧的靠在一起。

    就算是没有中间的棱角,这一刻这两块铜佩饰依旧结合的紧密无间,就像五十年前始兴城外曾经并肩奋战的两个人。

    萧摩诃长叹一声,喃喃说道:“阿爹,某终于明白,为什么你常常说,能够与李家恩公相识是一生的荣幸恩公一生光明磊落,年轻时候沙场冲杀、荡气回肠,年长之后仍然教子有方,萧某自愧弗如,阿爹能有如此挚友、如此恩人,是我萧家之幸也!”

    李荩忱抿着嘴唇沉默不语,而萧世廉静静看着李荩忱,第一次他有些震惊的发现自己竟然看不穿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

    而此时萧摩诃已经霍然转身,伸手拍了拍李荩忱的肩膀:“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假以时日,当成大器。”

    萧世廉心中更是一惊,自家爹爹作战勇猛,但是不代表不会做人,萧摩诃知道自己一路青云平步,所以在为人处世上除了坚守基本原则之外,素来都是寡言少语,是不折不扣的实干派,也正是这个原因,方才让他得到陈霸先、侯安都和吴明彻三代南陈帝王将相的赏识。

    因此萧摩诃这短短几句评语,简直振聋发聩。一向熟悉自家爹爹为人作风的萧世廉,忍不住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刹那间他觉得在李荩忱和自家爹爹之间竟然插不上话。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不知不觉他的额角已经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刚才关于这铜佩饰,李荩忱实际上有些强行解释。

    就算是李成一生之中都没有想过欠人恩情这件事,但是很明显到了最后,李成还是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不是因为他多么吝啬,也不是因为他惦记着什么,而是他不放心之后无依无靠的李荩忱和李怜儿,对于奄奄一息的老人来说,这是他能够留给子女的全部。

    而事实证明,南陈武毅将军萧摩诃的一个允诺,也确实很有价值。

    但是李成虽然是这么想的,李荩忱并不打算这么做。向萧摩诃请求,固然可以给他带来“酒色财气”,但是这不是此时此刻的李荩忱真正想要的。

    李成费尽心思五十年避世,最后到老换来这么一个下场。

    李荩忱绝对不允许自己走自家爹爹的老路。更何况他更清楚,南陈又能够支撑多少年?一场从北到南席卷而来的战火随时都有可能将李荩忱彻底吞没。

    李荩忱不求什么“酒色财气”,所求的是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

    事实证明,萧摩诃看明白了李荩忱的心思,所以他很欣慰恩公的后人不是一个想做富家翁的纨绔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年,自小历经战乱的萧摩诃明白这个道理,并且很高兴看到这样的恩公之后。

    因为对于萧摩诃来说,想要报答恩公之恩情,所能做的最好的实际上不是给李荩忱多少“酒色财气”,而是将李荩忱培养为一个栋梁之才。这恐怕也是李成所最想看到的,也是李成将那铜佩饰拿出来的重要原因。

    那位恩公临走的时候,恐怕有不少遗憾吧就如当年爹爹一样。萧摩诃缓缓仰起头,心中不由叹息一声,等到自己愈发年长之后,反倒是愈发能够理解当年的萧谅了。

    大帐之中一时间有些沉寂,萧摩诃回过神来,微微低头直直看着李荩忱的双眼,沉声说道:“小兄弟”

    “将军年长小子二十余岁,以小兄弟称呼实在不妥当,小子应当为晚辈。”李荩忱急忙开口打断萧摩诃,开什么玩笑,一个大自己二十多岁的人喊自己小兄弟,哪怕是李荩忱知道古人有很多“忘年交”,也不想真的和萧摩诃来“忘年交”,更何况如果这样,李荩忱未免有些占便宜的意思,别忘了旁边还有一个脸色一直不太对劲的萧世廉。

    他这句话自然让萧世廉心里面舒服了不少,毕竟按照李成和萧谅的关系来算,李荩忱可是实打实长了他一辈,当初的“李兄弟”变成“李叔叔”,这萧世廉多少都接受不了。

    萧摩诃微微一笑,旋即说道:“现在你们兄妹也没有安身之处,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先留在军中,毕竟令妹尚有病恙,需要好好休养。等到此间战事了结,是去是留,你们另行决定如何?”

    李荩忱没有多说,只是郑重一拱手。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哨探一把掀开帘幕快步走进来:“启禀将军,在大营北侧四十里处发现蛮夷哨骑!”

第六十一章 哨骑

    “什么?!”听到哨探的禀报,萧世廉不由脸色大变,“在北面只有四十里地了?!”

    李荩忱也随着回头,看向这个满脸风尘、气喘吁吁的哨探。

    “慌什么慌!”萧摩诃冷喝一声,显然对于自己儿子如此惊慌失措很是不满,“哨骑来了你就慌成这个样子,要是蛮夷大军杀到了,你岂不是要尿裤裆!”

    萧世廉讪讪一笑,不敢多说,而萧摩诃转身看向那哨探,沉声说道:“来,从舆图上标注出来!”

    哨探不敢犹豫,急忙伸手在舆图上大致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圈:“启禀将军,我们在这个地方遇到了一队蛮夷的骑兵,人数有十来人,不过他们似乎只是前锋哨探,并不恋战,一触即走,看起来他们后面跟着来的军队数量应该不多”

    “不多?”萧摩诃眉毛一挑,摆了摆手,“再探!”

    那名哨探急忙应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而萧摩诃目光一直落在舆图上,轻轻捋着胡子:“不多是真的不多么?”

    “这个时候来哨骑,难道王轨这个该死的家伙准备重新杀回来了?”萧世廉有些诧异的说道,不过旋即看到自家爹爹冰冷的眼神,急忙微微低头不敢多说。

    而李荩忱也好奇的看向舆图上刚才被哨探标注出来的位置,脸色随之微变。因为这一队北周哨骑出现的位置正是南陈营寨的正北方向,而按理说王轨的大军已经向吕梁水下游推进,在南陈军队正北面原本预定的进攻方向上应该没有军队了,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了派遣哨骑的必要。

    萧摩诃转而看向李荩忱:“不知道贤侄可有什么想法?可愿意为某参详一二?”

    李荩忱急忙皱着眉说道:“北面突然出现蛮夷的哨骑,应该不是王轨派遣的,毕竟王轨手中的兵力也不是很多,还得封锁整个吕梁水下游,提防我军随时都有可能的进攻,不会在这个时候重新将注意转移到我们的正北方,那么只能说明又有新的北周蛮夷抵达了。”

    “这援兵还真是源源不断啊。”萧摩诃沉沉叹息一声。

    萧摩诃说的实际上是南陈只能和北周抗衡、却很难战胜北周的一个重要问题所在。江南人口数量哪怕是经过南朝几代的发展,依然很难和北方相比,尤其是之前侯景之乱又曾经对江南造成过重创,再加上现在荆湖已经落入北朝支持的西梁手中,所以南陈所拥有的两块地方,一个是经历了战火没有多少年的江南,一个是这数百年间战乱就没有间断的淮南,其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兵源不足。

    南方兵源不足的问题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自从东晋南渡,南朝的军队数量一直比不上北朝。淝水之战,东晋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八万军队,而到了陈庆之北伐,竟然只有七千白袍军,其兵力之寒酸,正是江南人口数量少、兵源数量少这一严重问题的直接体现。

    所以南方多年来一直都是奉行精兵政策,无论是北府兵、西府兵还是陈庆之的白袍军,实际上都是这种政策的体现。

    而相比于南朝,北朝虽然同样战乱不休、四分五裂,但是人口基数大的优势毕竟还是在的,再加上北朝也不乏北魏孝文帝、北周武帝这些颇有能力的君主休养生息、恢复民生,所以对于南朝一直保持着兵力优势,尤其是现在的北周一口吞并北齐,也等于将原本北齐的军队化为己有,合二国之力凑集的这一支大军,虽然看上去有些乌合之众的味道,但是至少在人数上已经足够碾压南陈。

    当军队士卒的数量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是完全可以以乌合之众战胜精锐之敌的。这种再简单不过的人海战术,对于南陈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威胁。

    尤其是现在,除了王轨这一支足够和南陈军队相抗衡的大军,北周明显还有源源不断的军队向吕梁这并不大的一块地方涌过来,这架势自然也是再明显不过,就算是用人海战术,也要直接将南陈这最后的一支能够威胁到北周的主力大军淹没在这里!

    李荩忱很清楚,在历史上,北周就是用绝对的人数优势将南陈这一支大军困在了吕梁,最后只有萧摩诃率领骑兵突围成功,南陈主力全军覆没,自此之后南陈再也无力支撑淮水防线,逐步退缩,到了隋朝建立的时候,南陈已经从当初的淮南一路退到了江南,只有一道长江天堑可以凭借了。

    所以对于南陈,吕梁之战大意不得。

    尤其是现在,吕梁之战的胜利天平,正在逐渐向北周倾斜。

    犹豫了片刻,李荩忱咬了咬牙,还是下定决心说道:“当下我们除了撤退,别无二法。”

    萧摩诃缓缓点了点头,而站在他旁边的萧世廉虽然身为年轻人,觉得有些心有不甘,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对于现在的南陈来说,确实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实际上我们现在撤退,并不是失败。”李荩忱见萧摩诃在主要基调上和自己是一样的考虑,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古人诚不我欺,史书记载,吕梁之战后期,一直冲杀在前的萧摩诃意识到事情不对,一再要求撤退,只可惜总是被吴明彻否决,最后酿成了吕梁惨败。

    “哦?”萧摩诃声音微微一抬,“说说看。”

    李荩忱嗯了一声:“吕梁之战,其起因在于我军想要夺取吕梁这从淮北向中原的跳板,尤其是当时北齐虚弱,所以大陈确实有机可乘。而事实也证明,北齐的接连战败,正如大陈之前所猜测。”

    萧摩诃脸上露出一抹诧异神色:“贤侄了解的倒是不少。”

    李荩忱一怔,旋即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嘴了,当即一拱手,面带惭愧的说道:“这个还真不是晚辈的功劳。阿爹在世的时候便时常派人下山打探消息,希望能够远离战乱,所以对于吕梁之战多少有所了解,而且阿爹和村中几位叔伯也曾经谈及”

    听李荩忱的声音有些消沉,萧摩诃顿时明白过来,李成他们这些当年把整个中原杀得天翻地覆的老卒们对周围有所关心倒也在情理之中,所以萧摩诃反倒是有些歉意的看向李荩忱:“连累贤侄提及故人而伤心,罪过罪过。”

第六十二章 平手

    李荩忱连忙摆了摆手:“当然萧兄也曾经简略介绍过,再加上某自己之前在军营中的些许打听,所以自诩对这吕梁之战还是清楚的。”

    萧摩诃点了点头:“那贤侄不妨说说,这吕梁之战打到现在,我们真的占便宜了?现在我大陈军队随时都有可能要不得不从吕梁之地退出来,吕梁之地得而复失,而北周军队远比当时的北齐军队要强大,这吕梁之地丢了,想要拿回来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李荩忱轻笑一声:“可是某敢问萧将军,吕梁之地原本可是我大臣的?”

    “这”萧摩诃怔了一下,缓缓摇头,“不是。”

    李荩忱旋即接着说道:“因此吕梁之战我军能够短暂的拿下吕梁之地,实际上已经有了收获,一来可以锻炼军队,二来也说明我军渡过淮水向北进攻的可能性。当然这还远远不够,请两位考量一下,在这吕梁之战期间,北朝有没有吃亏?”

    李荩忱的声音逐渐提高,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不过萧摩诃此时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随着李荩忱说下来,他已经隐约明白李荩忱的意思,实际上李荩忱只是换了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

    现在萧摩诃和萧世廉甚至包括吴明彻在内,都是站在吕梁得而复失的角度来考虑,这么看南陈气势汹汹的渡过淮水北上,结果最后在北周大军面前灰溜溜的撤退,确实算不上胜利。

    但是反过来,如果站在北朝的角度来看,吕梁之战的前两个阶段,北齐以及后来的北周损兵折将,甚至还一度丢掉了吕梁之地,最后不得不调动刚刚征讨完北齐的军队,甚至还有尚未来得及整编的北齐降军,以举国之力方才逼迫南陈撤退,这无论是两次惨败,还是劳师远征,对于北朝来说,都是吃了亏。

    北朝吃了亏,反过来自然也可以说是南陈占了便宜。

    “如果我们现在及时撤退的话,”李荩忱看着萧氏父子的脸色有所变化,紧接着说道,“北周蛮夷如此兴师动众却扑了一个空,最后只是得到了本来就应该归他们的吕梁之地,并且还没有达到绞杀我主力大军的目的,自然是得不偿失。”

    顿了一下,李荩忱扬声说道:“如果我们现在及时抽身而出,这吕梁之战就算不是我们胜利,也完全可以算得上平手,但是如果现在我们还在这里等着,就是在等死,一旦吕梁之战失败,将军想必也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萧世廉皱了皱眉,看向自家父亲。有什么样的后果,别说萧摩诃,他的心里面也很清楚,尤其是对于现在的南陈来说,若是真的在吕梁大败,那么恐怕国祚都要摇摇欲坠了。

    这一战,南陈赢不了,却也输不起。

    平手或许还真是最好的结局了。

    萧摩诃沉沉叹息一声:“某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可惜现在吴老将军还是有所牵挂啊,毕竟拿下吕梁之地是老将军多年来的心血,若是如此弃之不顾,老将军心里面过不去”

    李荩忱下定决心,转过身面向萧摩诃一拱手:“将军,蛮夷哨骑从北面而来,说明他们的援兵也已经不远了。这些哨骑一触即走,在晚辈看来,应该不是因为他们人少,而是他们急于探查清楚这一带的我军军力布置以及地形地势,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织出来天罗地网,将我们彻底的困死在这里!”

    萧摩诃脸色阴沉的能够滴出水来,显然经过李荩忱这么一分析,他愈发知道自己或者说整个南陈大军面临的危险了。而萧世廉更是忍不住向前一步:“阿爹,事不宜迟,现在”

    一扬手,萧摩诃点了点头:“某明白这个道理,某现在就去面见吴老将军。”

    话音未落,萧摩诃一把抓起桌案上的头盔和佩剑就向外面走去,等走到营帐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过头看向萧世廉和李荩忱:“你们两个也跟着过来!”

    李荩忱和萧世廉怔了一下,连忙点头。

    等着萧摩诃率先出去,萧世廉微微侧头看向李荩忱,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神色,迟疑片刻,萧世廉一边伸手掀开帘幕,一边沉声说道:“李兄弟,你说阿爹为什么会坚持带着我们两个过去?”

    李荩忱轻笑一声;“恐怕萧将军自己心里面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吧,更何况有些话让我们这两个小辈来说的话,或许要比他自己说出来来的要好一些毕竟到了萧将军所在的这个位置上,有些话不是想说就能说出来的。”

    萧世廉沉默良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句实话,某原本以为打仗就是双方比拼计谋,在战场上拼命厮杀、热血快意,谁曾想到到了现在才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放开手打啊,上上下下,一个人犹豫就有千千百百的人犹豫,相互掣肘之下,退也好、进也罢,竟然还能纠结这么久,这仗打的太窝囊了。”

    李荩忱怔了一下,忍不住苦笑一声:“萧兄,慎言啊。”

    萧世廉重重的哼了哼,没有多说。而李荩忱摇了摇头,萧世廉的意思李荩忱很明白,沙场冲杀,快意恩仇,最是舒爽。但是实际情况往往都不是如此,南陈军队陷入僵局,其根本原因并不是萧摩诃和吴明彻看不清楚眼前的情况,而是因为吴明彻心中还有所牵挂。

    吴明彻的心思李荩忱也能理解,对于这样一个戎马一生的老将军来说,当然希望自己最后一战能够取得胜利,从而光荣的解甲归田,然而现在局势愈发恶劣,让吴明彻虽然隐约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取得胜利,但是还抱有一线希望。

    因此萧摩诃站出来劝说吴明彻,实际上就是在反对吴明彻,而对于萧摩诃本身来说,其根基太单薄,想要以后在吴明彻离开之后站稳脚跟,就必须利用吴明彻留下来的班底,因此在这个时候得罪吴明彻当然一点儿都不合适。正是因为萧摩诃也有自己的考虑,所以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要去进一步劝说,甚至到李荩忱分明将这个之前所有人都意识到、但是没有人愿意相信的道理毫不留情点破之后,萧摩诃还是有所迟疑。

    这也是为什么他坚决要带着李荩忱和萧世廉,正如李荩忱所说,有些话不适合另怀心思的萧摩诃对吴明彻说出来。

第六十三章 介绍

    南陈大军在吕梁之地到底是战还是退,这里面牵扯到的不仅仅是现在愈发严峻的敌我势态,还有很难忽略的每一个人的考虑,尤其是吴明彻这个南陈主帅和萧摩诃这个未来主帅、现在的前锋大将的考虑,毕竟只有他们两个的决定还会真正左右南陈大军的去留。

    正是因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事关重大,所以萧摩诃才不敢乱说,他宁肯相信吴明彻在最后依然能够做出正确的决定。

    但是李荩忱清楚,在历史上正是因为吴明彻没有太大意义的坚持,才导致南陈在吕梁之战的惨败,所以李荩忱既然已经决心进入到这吕梁大战混乱的旋涡之中,就要全力以赴将这风潮平息下来,将这南陈最后的一支大军安安全全的带回去。

    乱世之中,有兵就是草头王,尤其是对于偏安江南的南陈来说,想要坚持下去,这一支大军是必不可少的。

    李荩忱看着营帐外面已经只剩下漫天晚霞的天空,沉声说道:“萧兄,此去见吴老将军,你我任重。”

    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萧世廉猛地“呀”了一声,缓缓仰起头迎着李荩忱看过来的目光,郑重颔首。

    南陈主营实际上就在萧摩诃营寨的西南侧,比邻吕梁水,背靠一座低矮的山丘,进可攻、退可守,绝对算得上一个兼顾进攻和防御的上佳之地。

    同时主营寨又和东北侧的萧摩诃前锋骑兵营寨互为掎角之势,又能庇护山丘另一侧的辎重营寨,使得南陈军队在吕梁这并不大的地方上布置下一个三角形阵势,三个角上的军队可以相互支援、又自然而然成包围之态势,使得敌人不敢全力进攻,以防被进攻侧路,其安排之巧妙,令人叹服。

    吴明彻作为征战沙场一生的老将军,展现出来的军事素养和排兵布阵的能力还是没得说的,如此刁钻的营寨安排方式足够让每一个前来进攻的人头疼不已,也难怪之前北齐和北周都在这前面吃了不小的亏。吴明彻一直觉得吕梁之战还有转机,恐怕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营寨布置之巧妙,给他很大的信心。

    不过因为王轨包抄后路的原因,所以辎重营寨之中的大部分粮草和车马都提前撤退向淮南,吴明彻就算是觉得还有支撑下去的机会,也没有愚昧到将自己最薄弱的辎重营寨暴露在王轨刀枪前的意思。

    “现在大营还有五天的粮草,而前锋营寨之中多一些,尚且可以支撑十天,另外战马的草料也足以坚持七八天。”萧摩诃一扬手中的马鞭,指着远处空荡荡的辎重营寨说道,“因此一时半会儿没有辎重粮草也无妨。”

    李荩忱眉毛一挑:“话虽如此,但是恐怕五天之后这吕梁之地双方的攻守军队对比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吧。”

    萧摩诃苦笑着点了点头。吴明彻实际上想等一等也就是等这五天,五天之后如果战事还没有转机,那么他不撤退也得撤退了。可是正如李荩忱所说,现在北周还会让他们在这里稳坐钓鱼台坐上五天么?

    说句不好听的,之前一败涂地的宇文忻实际上只是个来探路的,而王轨也就算得上是前锋,谁知道五天之后率领大军赶到的是谁,北周名将云集,韦孝宽、尉迟迥还有随国公杨坚,又有几个是好招惹的,到时候南陈军队就不是镶嵌在淮北的一颗钉子,而是北周军队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晚风吹拂着萧摩诃的衣襟,在如此诡谲而艰难的局势面前,这个从十三岁开始就追随陈霸先征战天下的大将也沉不住气了,当下里只能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走吧,我们走一步是一步,总比在营寨里面等死来得好!”

    跟在他身后的李荩忱和萧世廉都是神情一凛,急忙催动战马跟上萧摩诃的身影,后面护卫的亲卫也是急忙跟上。十多名骑兵在原野上掀动滚滚烟尘。

    因为武毅将军的旗号打在前面,所以守卫营寨的士卒并未多加盘问,看见是萧摩诃亲自带队,急忙打开营寨。萧摩诃也没有犹豫,策马直冲向吴明彻的大帐。

    看着萧摩诃飞快下马的矫健身影,李荩忱紧皱的眉头也随之舒展了不少。萧摩诃走出营寨,显然非但没有动摇,反倒是将劝说吴明彻的想法坚定了几分,否则也不会这么匆忙。

    不过萧摩诃快,李荩忱却快不起来,说句实话这还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策马奔驰,前世曾经去草原旅游的时候骑过马,但是也只是骑着马溜溜圈罢了,要说真的打马飞奔,李荩忱可没做过,而且这上马、下马更是极大的挑战。

    当然不会骑马对于南朝人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羞耻的事情,传闻就连当年一手调教出来七千白袍的陈庆之,在三十岁之前都不会骑马。北人善骑,南人善舟,这句话不无道理。

    所以看着李荩忱笨拙的从马背上下来,后面护卫的亲卫们倒也没有笑,而萧世廉还很热心的给李荩忱演示了一遍正确的上下马姿势将门萧家是掌骑出身,对于其子弟和亲卫来说,当然都有娴熟的马上功夫。

    等到李荩忱费劲下马,萧摩诃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主帐之中。而萧世廉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径直和萧世廉并肩走入主帐中。

    天色已晚,主帐中只有几根蜡烛摇晃着散发出淡淡的光芒,而就在这暗淡的光芒中,萧摩诃肃然伫立,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方才开口说道:“这是跟随末将前来的两个小辈,一个是家中犬子,添为军中幢将,还有一个是府上客人,受邀于军中。”

    萧世廉怔了一下,自家爹爹在军中一般都是以将领上下级关系称呼自己,只有两个人单独或者区区几名心腹在场的时候才会以父子关系称呼,今天这是怎么了?

    而李荩忱则翻了翻白眼,说好听一些是府上客人,说实在一些实际上就是指幕僚。萧摩诃还真是很干脆的给自己安了这么一个身份。不过不得不说这个身份正是现在的李荩忱想要的,既然萧摩诃已经说出来了,那以后只要李荩忱不反对,肯定也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第六十四章 力争

    “哦?”黑暗中一道光芒晃动了一下,旋即一道身影走出来。这个时候李荩忱和萧世廉方才意识到那一道光芒是有人举着蜡烛,“元胤(作者按:萧摩诃表字)啊,你素来不喜带着小辈出面,更不要说带府上客人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一个须发尽白、微微躬身的老人出现在李荩忱的视野之中。即使是在营帐之中,吴明彻依旧全身披甲,和萧摩诃如出一辙。只是因为老将军背上生疮,虽然还没有严重到致命的地步,但是也已经让他难以像萧摩诃那样挺直脊梁。

    背疮的疼痛虽然对于一个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来说,尚且算不得多大的威胁,但是也依旧让吴明彻的脸上时不时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毕竟吴明彻不是十几岁、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了,到了他这个年纪,一点儿病痛都有可能牵扯全身。

    李荩忱默不作声的将这个在历史上争议远远要超过继任者萧摩诃的老将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着这个微微佝偻,却还在咬着牙想要尽量扬起头的老人,李荩忱突兀中想起了李成,那个一袭一如五十年前的白衣、手持长枪站在山路上的李成,那个奄奄一息却还在努力想要叮嘱他的李成。

    他们都在和命运抗争。

    残酷却又真实的抗争。

    “关于当前之战局,确实需要征询老将军的想法。”萧摩诃当下里一拱手,“而带着这两个小辈来,是因为他们两人亲眼目睹北周蛮夷军队之调动,相比于末将,说的话反倒是更有可信之处。”

    吴明彻放下手中的烛台,一边轻轻咳嗽着,一边看向李荩忱和萧世廉。李荩忱二人急忙拱手:“参见大都督!”

    从承圣三年(公元554年)就开始在陈霸先麾下效力的吴明彻,算起来已经为了陈氏和南陈征战沙场二十四年,这二十四年之中功劳赫赫,时至今日已经是南陈的司空和大都督,因为是在军中,所以以大都督这一军中职务称呼。

    吴明彻摆了摆手:“免礼,王轨大军包抄我军后路的事情老夫已经知道了,你们又有什么新的发现?”

    李荩忱当即上前一步:“启禀大都督,之前在我前锋大营北侧发现蛮夷哨骑一事,不知道大都督可否得知?”

    一边在桌案前缓缓踱步,吴明彻一边微微颔首:“此事已经报告给某,蛮夷哨骑出现,说明他们的援兵快要到了。”

    李荩忱嗯了一声:“那大都督为何现在还下令在营中坚守,要知道北周蛮夷之后的大军陆续抵达之后,恐怕我军想要撤退到淮水南岸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吴明彻有些好奇的将李荩忱这个看上去甚是年轻的陌生人上下打量一番,嘴角边露出一抹笑容:“小伙子,进攻吕梁之地就是为了拿下向中原进攻的跳板,既然如此,那么北朝也自然而然知道吕梁之地的重要性,派遣大军前来自是在情理之中,和敌人决战也在老夫原本就有的计划里,现在大敌当前,为何要撤退?”

    萧世廉急忙伸手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老将军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乎就是要一口咬死的态度了,萧世廉当然也不想李荩忱接着说下去,那样对李荩忱有害无利。

    而萧摩诃却并未横加阻止,只是饶有兴致的微微侧头,想看李荩忱到底是如何回答。

    出乎意料的,李荩忱并没有在意萧世廉的小动作,而是昂起头朗声说道:“为什么要撤退这个问题,大都督心里面应该比谁都清楚,而且晚辈也已经明白,大都督心中实际上也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不知晚辈说的可有道理。”

    吴明彻眯了眯眼:“此话怎讲?”

    李荩忱毫不犹豫的回答:“古往今来,行军打仗最忌讳的就是祸乱军心,尤其是大军背水而战,最讲究的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因此一向妄言撤退者,主帅都会毫不犹豫的呵斥、惩处甚至斩首,以儆效尤。曹孟德杀杨修,便是如此道理。”

    萧世廉隐约猜测到李荩忱的意思,缓缓收回手。

    而李荩忱看也不看吴明彻,接着说道:“可是大都督却能面带笑容让晚辈解释,这说明在大都督的心中,实际上已经有撤退的意思,所以才想听更多的意见,不知晚辈之解释可否正确?”

    整个大帐之中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李荩忱的声音还在回荡。

    良久之后,吴明彻突然轻轻笑了一声,紧接着扭头看向萧摩诃:“元胤啊,你们家这个客人还真是牙尖嘴利!”

    一直绷着脸的萧摩诃,缓缓露出一抹笑容,同时脸上也浮现出轻松的神色。

    李荩忱虽然说的有道理,但是毕竟是如此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吴明彻的心思,终归是对吴明彻有所不敬,不过吴明彻对着萧摩诃这么一说,意思自然就很明了,显然是并没有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算吴明彻送给萧摩诃的一个人情,实际上也是萧摩诃送给李荩忱的一个人情。凭借着这个机会,李荩忱得以在吴明彻面前展现自己,而无疑萧摩诃会帮助他承受吴明彻的怒火。

    当然反过来也可以说,萧摩诃也打算将李荩忱甚至萧世廉当枪使,只是很显然李荩忱比还迷迷糊糊的萧世廉要靠谱得多。

    当然人情归人情,该赔罪的还是要赔罪的,李荩忱一拱手:“晚辈言辞激烈之处,还请大都督不要见怪。”

    吴明彻摆了摆手,一边咳嗽,一边缓缓说道:“老夫都年过花甲的人了,若是和一个小辈争执不休,那岂不是笑话!能一眼看破老夫之心思,也算是你这小子有几分本事,可是”

    “可是?”听到吴明彻声音一转,萧摩诃和萧世廉都是脸色微变。

    “可是,现在吕梁之战都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了,我们还能回得去么?”吴明彻的声音有些低沉,甚至带着落寞,“就算是撤退,如何才能把这么多儿郎弟兄平安的带到淮南?”

    顿了一下,吴明彻不等萧摩诃他们开口,自顾自的叹息道:“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看来,或许老夫就是一个老顽固,硬生生的想要拉着我大陈仅剩的些许兵马去满足自己不切实际的梦想和追求,可是难道在你们看来,老夫就这么糊涂么?这吕梁一战胜了固然是老夫的功绩,但是如果败了的话”

    老将军的声音渐渐低沉,不过旋即又高了上来,掷地有声:

    “就是大陈的罪人!”

第六十五章 选择

    “老夫戎马二十余年,从三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追随高祖武皇帝开疆拓土,建立这大陈朝。虽然这一辈子成也有、败也有,但是到了这个年纪就算打不赢也至少能够看得清楚成败了。”

    吴明彻的声音虽然再一次低沉下来,但是说的很连续,老人似乎压榨干净胸腔之中的最后一丝空气,来避免困扰他许久的咳嗽造成的断断续续以及背疮所带来的疼痛。

    这一次没有人打断他,三双眼睛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这个坚持想要挺直腰杆的老人。

    “这吕梁之战,打是打不下去了,老夫也不想当这个大陈的罪人,将我大陈多少年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和积蓄挥毫一空,否则又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面对高祖武皇帝?!”吴明彻激动的说道,老将军的脸颊涨得通红,显然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急促而长的说这一段话,“可是咳咳!”

    吴明彻终于说不下去,剧烈咳嗽起来,但是他尽量不弯腰,一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转而落在黑暗中的舆图上:“可是可是我这一副老朽之身躯,就算奋起余力,也咳咳,也没有办法带着儿郎们杀出去了更何况就算是老夫尚且年轻,这蛮夷布下来的阵势,又岂是这么容易突破的?”

    李荩忱和萧世廉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之前他们想着怎么才能劝说吴明彻撤退,但是没有想到吴明彻会这么简单的答应了,更没有想到接下来的这个难题同样让人头疼。

    一环接一环的困难丢过来,就连李荩忱都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吴明彻身体的问题李荩忱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在史书上可是清清楚楚记载着,在吕梁地区长期以来接连不断的大战以及背疮疾病导致吴明彻在吕梁大战的最后关头已经卧床不起,很难指挥大军作战,群龙无首,这也是南陈在吕梁之战后期表现极其恶劣的一个原因。

    当然不只是吴明彻本身的病痛,还有阻挡南陈撤退的王轨也不是一个善与之辈,这员北周大将在吕梁水两岸修筑营寨和堤坝,正好封锁了南陈大军撤退向淮水渡口的道路,所以到最后只有萧摩诃带领骑兵在王轨尚未修筑完成的防线上撕开口子撤退出去,等到吴明彻率领步卒大队杀过来的时候,已经构筑好完整防线,又有后方骑兵相攘助的王轨,当然就再也没有放敌人过去的道理了。

    而萧摩诃此时向前迈出一步:“大都督,天无绝人之路,王轨之行踪已经被我们发现,而之前大都督将辎重队伍撤退出去的时候,沿途还没有发现北周蛮夷军队的踪影,这说明他们的动作也没有我们想象之中的那么快。”

    吴明彻缓缓抬起头,直接打断了萧摩诃:“你想试一试?”

    萧摩诃霍然迎上吴明彻的目光,自从走入营帐以来一直积压的沉默仿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自当一试!”

    不过吴明彻却并没有着急接着说下去,只是静静的看着萧摩诃,显然萧摩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和坚决的请求,表明这个因为一直没有自己的根基和班底而做事总是有些畏手畏脚的武毅将军,真的打算向前迈出坚实的一步了。

    看来自己终究还是老了。

    就算是自己不说,萧摩诃也终究是要继续向前的。现在以吴明彻的身体状况,很明显根本没有办法指挥大军作战,当前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将大军指挥之权力交给萧摩诃。只是之前萧摩诃一直畏手畏脚,甚至不敢在吴明彻面前据理力争,所以使得吴明彻就算真的想要交出去军权,也没有这个胆量。

    可是今天此时此刻站在吴明彻面前、脸上带着和冲锋陷阵时候一样坚毅神情的萧摩诃,分明在告诉吴明彻,这个大陈的下一任军方大将终于成长起来了。

    是时候把一切都交给他了,反过来说,这吕梁之战交给萧摩诃,也正好可以算是对他的一个考验。

    吴明彻轻轻咳嗽一声,点了点头:“也罢,现在也并无其余可行之计策,老夫身体有恙,我大陈数万将士之性命,就要摆脱元胤了。”

    吴明彻的话语之中带着耐人寻味的无奈和感慨,隐隐给人一种被逼宫的情况下无奈交出大权的感觉。

    听到吴明彻的话音,萧摩诃本来还想解释什么,不过到头来只是郑重一拱手:“萧某不才,亦当全力以赴,必不辱命!”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当务之急是抓紧将这一支即将身陷重围的大军带出去,如果萧摩诃因为耽误更多时间而失败了,那才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李荩忱和萧世廉脸上同样带着凝重神色。实际上摆在萧摩诃面前的并非只有一条道路,他有两个不同的选择。

    一个是像现在这样提前从吴明彻的手中接过来军权,主持吕梁之战。但是这实际上是一场随时都有可能一败涂地的赌博,一旦萧摩诃主持的吕梁之战败了,那萧摩诃估计这辈子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毕竟他不是吴明彻这样功勋卓著又身患疾病的老臣,尚且有可以原谅的原因。

    另一个当然就是依旧担任他的前锋,就算是吴明彻在吕梁战败,只要萧摩诃能够保住性命,那么在回到淮南之后照样可以坐在南陈大军的头号交椅上,毕竟吕梁之战的罪责应当归属吴明彻,和他萧摩诃关系不大,而南陈军中除了萧摩诃也没有可以替代吴明彻的。

    李荩忱很清楚,萧摩诃在历史上选择了第二条道路,而在现在却选择了第一条道路。李荩忱不知道对于萧摩诃,心中都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但是他很清楚,接下来吕梁之战的走向将会变得更加扑朔。

    吴明彻做不到的,萧摩诃又能做到么?尤其是在这紧要关头临时挂帅,萧摩诃真的能比吴明彻表现得更好?毕竟南陈大军的困境是实打实摆在这里的,就算是相比于历史上占据了时间的先机,却也不代表南陈大军占据优势。

    这重围,可不好杀出去啊

    不过萧摩诃心中似乎已经有了定数,所以只是郑重又一拱手,转身离开大帐。

    而就当李荩忱准备跟随萧氏父子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一直沉默的吴明彻缓缓说道:“这位年轻人,老夫还未知道你的姓名呢。”

第六十六章 突袭

    李荩忱怔了一下,转身一拱手:“小子不敏,山野之人,区区姓名,何足大都督挂齿,李荩忱便是。”

    “李荩忱?”吴明彻喃喃将这三个字重复一遍,仿佛要把这个名字嚼烂。

    想了想,李荩忱还是加了一句:“家父始兴李成。”

    吴明彻浑浊的双眼猛地闪动一抹光亮,重新将李荩忱上下打量一番,微微一笑:“原来是‘始兴枪王’之后,久仰令尊大名,高祖武皇帝在世的时候就时常向我等提及,只是遗憾枪王当年追随陈庆之将军北上,再无音讯。没有想到今日竟然会见到枪王后人,也算是幸甚至哉了。”

    捉摸不清楚吴明彻这话里面到底是真正的表扬和钦佩多一些,还是出于礼节的赞叹多一些,李荩忱一时也不敢多说。而吴明彻缓缓转过身摆了摆手:“也难怪,能够入萧元胤之眼的也必然不是庸才,之前倒是老夫多心了,孩子,你去吧。虎父无犬子,当年你爹爹一杆长枪名震始兴,希望你不要辱没了你爹爹的威名!”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冲着吴明彻深深一躬身。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李成留给他的无形财产到底有多么的宝贵。

    听着身后逐渐消失的脚步声,吴明彻重新转过身拿起来桌案上的烛台,一步一步走到舆图之前,看着舆图上敌我犬牙交错的形势,吴明彻微微摇头:“老夫征战沙场一辈子,终于也到了力不从心的时候了。萧元胤,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烛火之中,吴明彻的脸和舆图上错综的勾勒忽明忽暗。

    “快,弟兄们,加把劲了,争取在明天日出之前把这拦河栅栏扎结实了!”湍急的河水中,一名赤着膀子的幢将大声喊道。一个个举起的火把将整个吕梁水两岸照亮,和他差不多同样装束打扮的士卒正在大声呼和着搬运圆木。

    吕梁水依旧悠悠向着下游流淌,但是在吕梁水之上,一个规模庞大并且扼守道路的营寨正展露出来雏形,而在营寨的中央,一面“王”字大旗迎风舞动。

    吕梁水之中,不断有挽着裤腿的士卒来往搬运修筑营寨用的材料,整个吕梁水两岸已经成了繁忙的工地。

    “头儿,你说那些岛夷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咱们修筑营寨?”一名士卒好奇的看向身边指挥的幢将。

    幢将瞪了他一眼:“就你小子话多!”

    不过他的心情似乎不错,紧接着说了一句:“且别说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咱们在这里修筑营寨、截断他们的后路,就算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大家人数差不多,此处易守难攻,又有大将军坐镇指挥,难道还真的怕了那些没卵蛋的岛夷不成?!”

    幢将的粗口一爆出来,顿时引起周围将士们的大笑。而幢将挥了挥手:“笑什么笑,都抓紧给老子干活,等这水寨搭建好了,那些岛夷就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士卒们轰然答应,不过还不等他们接着干活,一声惊呼在岸上传来,而一名眼尖的士卒也大吼一声,伸手指向上游。

    一朵光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黑暗中出现,飘忽有如鬼火,不过很快无数的光亮就将这一朵光亮吞没到光芒的海洋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先是点点如星辰,接着连成线,又连成面,整个黑暗都被这火把的光芒所笼罩、所点燃。

    整个吕梁水河面上瞬间安静下来。

    “岛夷!”一声突兀的呼喊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马蹄声拔地而起,一道道在火把忽明忽暗的光芒中跃出的身影出现在所有北周士卒的目光之中。而这个时候大多数北周将领也都反应过来,纷纷吼叫着指挥身边的士卒扑上去。

    战马马蹄重重的踏入水中,无数的水花迸溅,打着火把的骑兵之中传来一声暴喝,所有的火把同时扔向一边,而骑兵们整齐的抽出腰间刀刃,猛地扬起,黑暗之中在远处火光的照耀下,一把把明人闪动着骇人的寒芒。

    “杀!”萧世廉怒声吼道,一马当先撞入慌乱的人群之中。

    跟在他后面的南陈骑兵滚滚如奔腾的潮水,而突兀遭受骑兵突击的北周士卒已经乱作一团。同时在不远处岸边的黑暗中,大队的南陈军队也从各个方向向北周还没有修筑完成的营寨发动冲击。

    马槊刺穿了一名北周幢将的胸膛,那名幢将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有些年轻的敌人,双手拼命抓住马槊后面的枪杆。萧世廉大吼一声,马槊上的倒刺将这幢将的手臂硬生生切断。而萧世廉双手抓起马槊狠狠一抡,直接砸在幢将的软肋上,那名幢将不甘心的喷出一口鲜血,缓缓的倒在水中,鲜血不断地从他的尸体上冒出来,将周围冰冷的河水尽数染成红色。

    萧世廉狠狠扬起手中的马槊,鲜血喷洒在他的身上和脸上,让这个坐在马背上的年轻将领看上去愈发狰狞。萧摩诃一手带出来的精锐骑兵在萧世廉身后怒吼着扑上前,滚滚如潮水,而北周军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

    这是萧摩诃能拿得出手的最精锐的骑兵队伍,也是南陈之前赖以赢得两次吕梁大战的撒手锏,此时集中全部力量突击,对于正在忙碌干活的北周军队来说,当然足以致命。

    不过无论是萧摩诃还是领军的萧世廉都很清楚,骑兵虽然威力强大,但是不是万能的,尤其是当他们的对手还是王轨这样成名已久的大将时候。骑兵之所以可以起到兵出奇招的作用,是因为他们完全可以在哨探发回警报之前突入敌军军营中,但是自然而然也有其不利之处,一旦骑兵突击在前而步卒落在后面,单单凭借骑兵很容易就被占据兵力优势的敌人包围绞杀。

    失去了速度优势的骑兵,就等于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快,速战速决!”萧世廉的声音有些嘶哑,冲着身边追随着的几名幢将吩咐。

    萧摩诃这一支骑兵的人数实际上并不算多,也不过就是一千多人当然对于一向缺少战马的南朝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骑兵突击力量了所以军中也就只是设立了幢将,并且多数都是萧家家将出身,这一支骑兵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都可以算作是萧摩诃的私兵。

    这也是这支骑兵往往能展现出来超乎常人想象之战力的原因之一。

第六十七章 强攻

    不过萧世廉也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骑兵之进攻重在突然性,一旦突然性丢失了,那么也就到了骑兵处于劣势的时候。更何况从整个战局来看,萧摩诃手中最致命的武器也是萧世廉手中的这一支骑兵。

    随着萧世廉吩咐,一名名幢将同时策马狂奔,而在他们的呼喝声中,原本整齐的马队猛地炸裂,一队队骑兵分别向着不同方向冲去。衣甲刀枪光芒闪耀,随着骑兵不断的分开,在这吕梁水的岸边,在这茫茫黑暗之中,一朵死亡之花缓缓绽放。

    而这一切全都落在不远处山坡上萧摩诃和李荩忱的眼中。

    大队的南陈兵马正从两个人的两侧呼啸而过,扑向山坡下的北周营寨。李荩忱微微侧头看向站在自己前方的萧摩诃,此时的萧摩诃手按佩剑伫立在山坡上,面无表情看着山坡下的战场,嘶吼声、马蹄声还有刀枪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仿佛山下的一切都和萧摩诃没有关系,此时他就是一个端坐在桌案前的弈棋者,而他的对手则是王轨。就在这山坡和山坡下吕梁水岸边那座中军大帐之间无数将士舍生忘死厮杀的战场便是他们两个博弈的棋盘,任何的棋子存亡,都是为了整个棋局的胜利。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萧摩诃的果敢狠辣和雷厉风行的确出乎李荩忱的意料,在吴明彻那里取得指挥大军的资格之后,萧摩诃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转身前往中军大帐动用吴明彻的大印和令牌下令各部按照命令出动。

    对此吴明彻只是面带微笑站在萧摩诃身边,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很显然他的这一切动作都表示了他对萧摩诃的默许。

    南陈大都督的命令和武毅将军的命令当然不一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吴明彻会没有升帐点将就下达进攻的命令,但是毕竟军令上的“十万火急”是确确实实标注的,而且上面吴明彻的大印也没有什么错,更重要的是关于军令上突围的吩咐和安排,对于下面的众多将领们来说,可谓是等候多时了。

    毕竟和萧摩诃一样,这些统兵将领也都不是傻乎乎向前面冲杀不管其余的家伙,自然都把这吕梁战局看的清楚,只是以萧摩诃武毅将军的身份尚且没有办法说动老将军,他们这些将领自然更说不上话,所以只能焦急的等着,现在命令下来了,并且是萧摩诃这个大军的副统帅亲自率军顶在最前面,谁都明白,这一次是来真的了。

    纵观整个吕梁之战,萧摩诃带领前锋突进,哪一次不是来真的,又有哪一次不是大获全胜?

    所以有了之前经验的将领们信心满满,并且争先恐后的率领所属军队按照命令向前发动进攻。

    有一点李荩忱不得不承认,南朝的精兵政策,其优点只要发挥出来确实足够强大。在这茫茫黑暗中,李荩忱宁肯选择两千精锐部众,也不愿意要一万乌合之众,毕竟古代行军打仗,很大程度上讲究阵列的完整性,一旦有人临阵脱逃,就有可能牵动周围数人甚至数十人逃跑,进而导致整个阵列彻底崩溃。

    而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无疑一支由乌合之众组成的军队更大一些,尤其是在这黑暗之中。

    也难怪南朝能够和北朝抗衡三百年之久,甚至其中不乏以少胜多的战例。

    就在这时,伫立不动的萧摩诃缓缓抽出佩剑。而李荩忱也意识到什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熊熊大火冲天而起,交织在一起的火把和光焰将整个黑暗彻底照亮,而此时已经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这血肉战场上的惨况。黑暗之中以骑兵先行突击河滩的南陈军队显然还占据优势,尤其是上来骑兵吸引了北周大部分的注意力,使得后来从另一个方向进攻的南陈步卒正正好好打在北周军队的软肋上。

    无论是从排兵布阵还是从南陈军队的进攻力度上来讲,萧摩诃和这些南陈将士都做的尽善尽美。

    只不过说到底他们的对手不是来挨揍的,王轨的反应不可以不说快,随着军中将旗升起,中军快速拉出,直接顶在已经被南陈步卒冲击崩溃的前军后面,不惜一切代价防守营寨甚至是每一个营帐,显然他们是接到了死命令的。

    也正是因为南陈步卒原本势如破竹的进攻受到阻碍,所以占据人数优势的北周军队方才能够趁此机会舒一口气,稳住已经支离破碎的阵脚,甚至两翼军队已经重新开始集结,随时都能转身杀入战场。

    李荩忱站在山坡上,将战场上正在发生的变化看的一清二楚,对于他来说,这是前世今生第一次身临如此战场,无论是从经验上还是从历练上,对于李荩忱都可以说是意义非凡。

    不过萧摩诃此时已经顾不上站在身后的李荩忱,沉声说道:“来人,备马,传令裴子烈,整顿中军,随某冲杀!”

    “诺!”传令兵飞快的转身去了。

    而李荩忱此时也隐约揣摩到萧摩诃的意思。南陈军队失去了进攻的突然性,再加上人数劣势,所以在战场上已经逐渐和北周军队形成僵局,可以想象随着北周各部逐渐稳定下来,之后的战况变化肯定对南陈更加不利,尤其是北周重新集结的两翼军队,随时都有可能兜过来将南陈大军包围在其中,到时候对于南陈大军就真的是进退不得、陷入绝地了。

    现在萧摩诃所要做的,就是带着中军将北周左右两翼这两柄王轨手中的利刃斩断。

    为了能够阻拦南陈大军的进攻,王轨甚至不惜将自己的中军投入到第一线,利用一条条货真价实的人命为其余各部争取宝贵的整顿时间。而为了打破僵局,萧摩诃显然也不打算留后手了。

    “贤侄,可愿同走一遭?!”萧摩诃霍然回头。

    空气中弥漫着的鲜血气息让李荩忱神情一震,就是山坡下这一支王轨统率的大军打破了村子的宁静,让村子两百多口人死于非命。这血仇就算是走到天涯海角,李荩忱都不会忘。

    更何况敌人近在眼前。

    微微一笑,李荩忱拱手说道:“自当从命!”

    萧摩诃霍然翻身上马,而一名年轻将领策马直到萧摩诃身边:“武毅将军,您统率大军,不易以身涉险,属下统军前往,亦当不辱使命!”

第六十八章 裴子烈

    李荩忱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顿时明白,来的应该就是吴明彻中军的主将裴子烈了。李荩忱对于裴子烈的印象停留在史书上他和吴明彻处于一个分卷之中,不过之前萧世廉倒是也跟他提到过这个年少将军。

    裴子烈出身将门,年少丧父(作者按:史书记载,少孤。),作战勇猛,从军之后就一直在吴明彻麾下效力,主持吴明彻的中军,时常在作战的时候奋勇冲杀在前,有“大军先登”之美名,可以说是一个和萧摩诃一样喜欢率众冲锋的勇将。

    此时的裴子烈官任电威将军,虽然只是一个杂号将军,但是在他二十多岁的年龄能够做到杂号将军,本来也算得上异数了,由此裴子烈的勇猛和赫赫功劳可见一斑。

    南陈大军之中一共有两支骑兵队伍,人数多的一支在萧摩诃前锋当中,而还有一支也有将近一千人,则在裴子烈所统御的中军。中军是一支大军的核心所在,也是在战场上保护将领安危的军队,往往都是各军之中的主力和精锐且装备精良。毕竟中军的存在就是主将安全的象征,中军崩溃,一支大军距离崩溃也没有多远了。

    之前王轨就孤掷一注将中军拉了上来,依靠中军将士的战力和无畏精神,硬生生的挡住了南陈有如潮水的进攻,方才为北周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机会。

    因此裴子烈统领的中军,其战力可想而知。

    见到裴子烈突然抗声,萧摩诃眉毛一挑,他知道以裴子烈的刚直性格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他方才得到吴明彻的赏识必然是发自内心为自己的安危担忧,但是此时此刻萧摩诃很清楚整个战场的关键在什么地方,这一击关乎到这一场突然爆发大战的胜利与否,所以萧摩诃绝对不允许假以他人之手:

    “毋庸多言,听从将令!”

    裴子烈这一次没有犹豫:“诺!”

    萧摩诃狠狠一拽马缰,手中长剑猛地扬起:“弟兄们,我们已经打跑了梁士彦、打败了宇文忻,现在又来了一个王轨,送上门的军功能不要么?!”

    “不能!”身后的步骑轰然吼道。

    “那好,跟着某,杀!”

    战马长嘶一声,刨动尘埃,萧摩诃率先向着山坡下冲去。

    一骑当先。

    “杀!”裴子烈大吼着挥动马槊,中军步骑和他一起紧紧跟上萧摩诃的身影。足足万人的军队从山坡上倾泻而下,在火光之中,无数的刀光闪烁。

    有若银河落九天。

    李荩忱策马狂奔,紧紧跟在千军万马之中。在这一刻他已经不是一个单独的李荩忱,而是千千万万呐喊着向前冲杀的将士当中一员。在山坡上滚滚而下的浪潮之中,分不出来谁是谁,但是缺一不可。

    无数的将士构成了这难以匹敌的力量。这是萧摩诃留在最后的撒手锏,也是要决定这一战胜负的撒手锏。

    大地在千千万万人整齐的奔跑和呐喊之中颤抖,不远处奔流的吕梁水甚至都感受到了这种实实在在的震撼,在这沉重的声音之中不断颤抖着、波动着。

    转瞬之间,以萧摩诃为首的骑兵队伍就一头扎进了北周军队仓促集结起来的右翼当中,马蹄践踏大地,右翼步卒大阵脆弱的防线被这典型的骑兵突击三角阵轻而易举的撕裂,无数的北周将士惨叫着向后方退却,而步卒也在裴子烈的率领下从另外一侧抄近路杀到,正好堵住右翼步卒向营寨一侧中央大阵汇合的道路。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王轨牺牲中军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右翼反击力量就被萧摩诃带领的步骑彻底绞碎,这些刚才还威胁到南陈军队的北周士卒,不是在哭喊着逃窜,就是已经变成了亡魂。

    一如之前对付北齐军队和北周宇文忻部,萧摩诃展现出来他无与伦比的勇猛,而即使是王轨麾下的军队,也和他们的“前任”们一样,不可遏抑的崩溃。

    面对这从地狱里重生的修罗夜叉,他们只有逃跑的份。

    而到了这一刻,亲眼看着这萧摩诃一手造就的奇迹,李荩忱才相信为什么之前北齐和北周都会败得那么惨,也明白为什么历史上整个吕梁之战只有萧摩诃率领骑兵突出重围。

    这个萧摩诃,还真是一个天生的勇将!

    萧摩诃没有恋战,在击溃右翼之后,旋即调转马头,同时一道道命令在他挥动马槊之间已经有条不紊的传达下去。显然跟在萧摩诃身边的亲卫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即使是在乱军之中依然能够将命令准确无误的传达到每一个将领耳朵中。

    萧摩诃和他手下的这些亲卫就像是轰然运转的杀人机器,只要运转起来,敌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哪怕是麾下统率的不是自己带出来的骑兵,只要萧摩诃还在,整个军队依旧可以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敌人。

    “快,都给老子跟上!”就在萧摩诃率领中军横扫北周军队右翼的时候,吕梁水岸边,萧世廉也朗声下令,旋即调转马头。在北周乱兵之中冲杀的骑兵没有丝毫的犹豫,紧跟在萧世廉身后脱离河边的混乱战局,调转马头直扑向大火熊熊燃烧的北周中军所在的位置。

    北周军队的中军和左右两翼都在集中对付南陈主力大军,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支拉开整个混战的南陈骑兵竟然没有在意阵势已经混乱不堪的北周后军,而是直接向着中军杀来。

    不得不说,作为北周名将,在南陈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面前王轨还是做得很不错的。先是不惜以后军和中军的牺牲为代价,阻挡南陈军队的进攻,使得南陈军队原本引起的恐慌和崩溃终止,紧接着又调集左翼和右翼军队随时准备反击,同时下令后军且战且退,尽最大可能将萧世廉率领的人数并不多的南陈骑兵纠缠住。

    只是王轨终究还是忽略了一点,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的一点。那就是对面统军的并不是吴明彻,而是萧摩诃。

    王轨摆出这样“丢车保帅”、扎住营盘步步反击的阵势,如果对上的是吴明彻指挥的南陈大军,恐怕会给吴明彻带来很大的麻烦。只是可惜王轨今天晚上的主要对手不是南陈的大队步卒,而是萧摩诃和萧世廉父子统率的两支轻骑。

    实际上在萧摩诃的眼中,南陈步卒的主要任务就是牵制和迷惑敌人,真正致命的就是这两队骑兵。

第六十九章 王轨

    正是因为萧摩诃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以骑兵为撒手锏,所以王轨布下的这个面对步卒滴水不漏的防御阵势,在有着完全不同进攻方式和进攻速度的骑兵面前,顿时显得漏洞百出。

    南陈步卒大队在第一次进攻受阻之后,并没有着急发动下一次进攻,而是不慌不忙的退下来集结,同时向着已经被萧摩诃率领的中军所冲散的北周右翼发动进攻,本来就处于崩溃边缘的右翼军队面对突如其来的南陈步卒主力,很快就成了一盘散沙,再也难以集结,黑暗之中、跳跃的火光之中、南陈士卒的呼喊声里,一名名位于右翼队中的北周士卒仓皇逃窜,溃败之势已经难以挽回。

    不过王轨虽然在排兵布阵上出了差错,但还是很快做出了反应,损失惨重的中军和左翼同时收缩,并且向吕梁水岸边且战且退,至于右翼的乱军王轨此时已经顾不上了。

    毕竟整理乱军需要很多时间,而现在王轨最缺少的就是时间。至于将乱军放入还算整齐的中军和左翼阵列中,王轨想都不敢想。这一支由不少临时抓来的壮丁和北齐降兵整编而成的军队可没有像北周正常的折冲府、鹰扬府等屯驻军队那么强的战力和意志,能够凭借人数优势占据上风就不错了,王轨可不敢想象在现在这样混乱情况下,贸然将这一股乱军放进来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危险。

    北周朝廷的难处,王轨当然也知道,在宇文忻战败之后,能够短短半个月之内凑出来这么一支军队已经算不错了,毕竟国情摆在那里,刚刚经历吞并北齐大战的各路大军确确实实需要修整,一直到现在方才陆续开拔前来吕梁支援。

    看着眼前混乱的战局,哪怕是征战四方、赫赫有名的王轨,也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南陈这变幻莫测的进攻方式超乎王轨的意料,可是偏偏麾下的士卒指挥起来一点儿都没有得心应手的感觉,先是左右两翼上来就被击溃,费劲千辛万苦方才集结起来,结果右翼慢吞吞的前进,还没有来得及合围南陈的步卒大队又被击溃;紧接着南陈步卒和骑兵分开,一路奔向左翼,一路奔向右翼,南陈的统帅到底在打什么算盘,让王轨难以捉摸。

    吴明彻这员老将王轨也不是没有研究,自从上了年纪他行军布阵素来都是求稳,之前迟迟不肯进攻王轨所部,就是因为没有把握。可是今天晚上这一场大战,从迅猛的进攻再到诡异莫测的阵型变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稳重的老将指挥风格。

    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中,王轨手按佩剑站在点将台上。这里是整个营寨最高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战局的变化。营寨外围的营帐和栅栏已经被点燃,将半边天空烧的透亮,而双方青色和赤色的旗帜在吕梁水岸边交织着,怒吼声和厮杀声从未停歇。

    周围的亲卫们大气不敢出一下,追随将军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王轨脸上竟然会浮现出如此凝重的神色。

    王轨出身世家豪门,祖上是赫赫有名的东汉末年司徒王允,曾经担任北周武帝宇文邕的贴身护卫队长,追随宇文邕刀山火海、出生入死,一直从一个小小的前侍下士升到了上大将军、剡国公,是北周的擎天之柱。

    这样一个血火磨砺出来的大将,已经很少遇到如此惊险的局面了。

    南陈军队在北周的营寨中纵横肆虐,而北周军队不断地崩溃、不断的退缩,一面面青色的旗帜无奈飘落,一名名士卒惊慌失措的四处逃窜,王轨一生征战沙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景象,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麾下的儿郎会被敌人这样的屠杀、蹂躏。

    牙齿死死咬着嘴唇,王轨的手已经浸出汗珠,这样的对手,对于北周,必将是大敌。

    现在王轨只能庆幸,至少中军和左翼还掌握在自己手中,在兵力上和南陈尚且旗鼓相当,尤其是在隐约猜测到南陈的战术之后,王轨相信凭借现在手中的底牌,还是能守住的。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猛地打断了王轨。

    “将军,左翼来报,敌人骑兵正在进攻他们,恐怕难以抵挡!”一名哨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点将台,他的脸上满是鲜血。

    王轨霍然向左翼的方向看去,晃动的火光之中,一队骑兵猛地冲出,直接刺入左翼军队因为向中军靠拢而有些散乱的阵型之中。

    刁钻、狠辣,并且一击致命!

    甚至就连跟在王轨身边的亲卫们都忍不住轻吸一口凉气,他们已经能够很清楚的猜测到左翼那一支军队的结局。他们散乱的队形再加上刚刚集结起来并不高昂的斗志,在这一支人数不多、但是来势凶猛的骑兵面前根本没有阻挡之力。

    “来人,备马,中军骑兵随某出击!”王轨终于下定决心,大声吼道。而这个时候站在点将台上的亲卫们都发现,不知道何时王轨硬生生的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不过他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径直向点将台下的战马走去。

    箭矢破空的声音突兀响起。

    “将军!”一名眼疾手快的亲卫猛地大喊一声,纵身而出,将台阶上的王轨扑倒在地,两个人抱在一起滚下台阶。

    而几支箭矢呼啸着从王轨刚才走过的地方飞过。

    “保护将军!”亲卫队长顿时红了眼睛,护卫在点将台周围的亲卫们同时握紧刀枪。而一队骑兵在闪烁的火光中飞身而出,直接突破外层北周骑兵的防卫,直直向着点将台冲来!

    这一队骑兵来得太快,速度也太快,甚至就连外围护卫的北周骑兵都没有反应过来,否则也不至于让他们如此轻而易举的突破防御。骑兵尚且无法应付,更不要说那些刚刚回过神来的亲卫。

    不过王轨身边的这些亲卫都是多年追随他征战沙场的,一见这些突然杀出来的敌人是奔着王轨所去的,当下里纷纷怒吼着跳下点将台,迎向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岛夷骑兵。

    一名又一名的亲卫倒在南陈骑兵的马槊之下,而几名后面的骑兵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火把扔到了点将台上,木头搭成的点将台上大火猛地烧起。

    “少将军,蛮夷骑兵杀过来了,咱们不能再向前了!”一名幢将声嘶力竭的挡在萧世廉面前。

第七十章 冲杀

    听到幢将的吼声,带队埋头冲杀的萧世廉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瞥了一眼火光之中被亲卫重重保护住的王轨,再看看怒吼着扑上来的骑兵,他不甘心的恨恨哼了一声。

    这王轨还真是命不该绝。

    发现敌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撕开一条口子冲进来,那些北周中军骑兵都着急上火的向这边杀来,而护卫王轨的亲卫们也随即纵身而上,显然只有彻底将这一支敌人的骑兵彻底消灭才能让王轨远离危险。

    “撤!”萧世廉沉声下令,他虽然浑身浴血,甚至杀得有些神志不清,但是孰轻孰重还是拿捏得住的,上千名骑兵现在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七八百名,他必须要对这七八百浴血厮杀追随自己的将士负责。

    更何况这一次能够冲到王轨点将台之下,主要还是因为萧世廉他们来得出乎意料,就算是护卫王轨点将台的北周军队也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从身后杀过来,所以才给了他们这个机会,现在周围护卫的中军已经回过神来,萧世廉他们留在这里不但杀不了王轨,还有很大的可能把自己也一并交代了。

    这一队骑兵猛地调转马头,绕着点将台向着空荡荡的营寨中冲去。不过在临走的时候,萧世廉还是狠狠抡起手中的马槊,沾满鲜血的马槊探入点将台上燃烧的火焰中,将原本点将台上的火炭盆重重打翻,火炭盆猛地掉落倾洒,点点火星在后面追击的北周步骑之中飞溅,不断传来惨叫声。

    而更多的火炭则是直接掉入原本并不大的火焰里,旋即熊熊燃烧。片刻功夫,整个点将台就完全被大火所笼罩,火舌舔舐着上面的每一寸木板,并且顺着旗杆爬向王轨的将旗。

    在亲卫的搀扶下,王轨缓缓坐起来,从点将台上摔下来对于也过了中年的他确实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不过王轨征战沙场多年,身体素质终究要强很多。

    等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景象让王轨下意识的一阵头晕。

    大火吞噬着点将台、吞噬着王轨的将旗,整个中军已经彻底陷入混乱,身边的亲卫们时不时回过头看向他,在这些亲卫的目光之中,王轨感受不到一丝继续奋战的斗志。

    随着中军受到致命突袭,王轨已经很清楚,这一战自己输了,并且输的不冤枉。

    自己在最初的时候就果断将中军顶上去,不惜以中军的损失来争取时间,看上去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是终究正是因为这个决定最后断送了一切。因为自己千算万算,还是忘了这一支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却是最早出场的南陈骑兵。

    在忙碌修筑水坝的北周后军,在遭受突然袭击情况下能够稳住阵脚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谈何缠住这一支骑兵?

    他们之前一直在吕梁水岸边来往冲杀,与其说是在和北周后军缠斗,倒不如说是在迷惑王轨、等待这个机会。当北周各部已经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之中,而护卫王轨的中军又损伤惨重的时候,正是这一支骑兵突入的最佳时机。

    不过好在自己最终没有成为这些该死岛夷的刀下亡魂。

    王轨的双手微微颤抖,缓缓站起来。空气之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并且因为火焰的烘烤而闷热不堪。王轨回头看去,点将台的火虽然已经被扑灭,但是在大火吞噬之下仅仅只剩下一个勉强可以辨认出来的骨架,早就不能用了,至于象征王轨主帅身份的将旗,更是早就没有了踪影。

    “将军你看!”一名亲卫迟疑着说道。

    王轨怔了一下,旋即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通往左翼阵列的道路上,一面多出来的赤色旗帜在热风之中猎猎舞动。

    旗帜招展开来,上面的“萧”字分外醒目。

    “萧摩诃”王轨终于明白自己的对手是谁,不由苦笑一声。

    无论是对于骑兵出神入化的使用,还是这样不计伤亡的舍命打法,果然都和南陈武毅将军萧摩诃相吻合。这是一个和吴明彻截然不同风格的对手啊,并且从今天看来,相比于吴明彻,萧摩诃的本事恐怕还要更上一层楼。

    这一战,北周败得不冤。

    “将军,属下这就去把这旗帜砍了!”亲卫队长愤愤的提起刀,“这些岛夷欺人太甚!”

    王轨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让亲卫队长怔了一下。

    缓缓摇了摇头,王轨静静看着这面旗帜:“就让它留在这里吧,这是某在此处被岛夷杀得丢盔弃甲的见证,也是对后来人的教训。”

    “这”亲卫队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王轨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来,扶某上马,这一战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呢!这败军之将到底是谁,尚无定数!”

    --

    当萧世廉带领骑兵突入北周左翼之中的时候,北周军队的左翼也已经不可避免的崩溃。

    “爹爹,幸未辱命!”看着浑身浴血、和自己相差无几的萧摩诃,萧世廉一拱手朗声说道。

    萧摩诃点了点头,长久的呼喊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你麾下还有多少人?”

    “还有大略七百多人。”萧世廉急忙回答,有些遗憾的说道,“只可惜孩儿杀到王轨点将台之下,也没有将王轨杀掉。这老匹夫命大,让他逃过了一劫。”

    狠狠瞪了萧世廉一眼,萧摩诃沉声说道:“王轨是北周蛮夷的宿将,岂是那么容易被你轻而易举的杀掉,能够烧掉王轨的将旗,让蛮夷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整理队伍,某就心满意足了。”

    “将军,时候不早了。”此时身后传来李荩忱的声音。

    萧摩诃点了点头,旋即狠狠一拽马缰:“跟某来!”

    萧世廉急忙打马跟上萧摩诃,和李荩忱并辔而行。李荩忱同样身披银甲,这一身甲衣实际上还是萧世廉给他的,两个人身材体型差不多,所以穿上去颇为合身。

    低头看了一眼李荩忱手中同样点缀着斑斑血迹的子云枪,萧世廉眨了眨眼:“怎么样,杀得可算痛快?咱们再杀一场?!”

    “哈哈哈,自当偕行!”李荩忱大笑一声,率先抽马,战马嘶鸣一声,冲入混乱的战场。

    “你耍赖!”萧世廉一边笑骂着,一边急忙抽动战马。

    两个小将超越萧摩诃,直扑入沙场,他们手中的马槊和长枪同时举起又重重落下,所到之处血花四溅。

    两个人一样,年轻的耀眼。

    而不知不觉落后的萧摩诃看着并肩冲杀的萧世廉和李荩忱,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第七十一章 时间

    汇合在一起的萧摩诃和萧世廉马队,同时向着北周军队左翼纵深处冲去。北周的左右两翼本来就是以步卒为主,再加上这一场突袭来的突然,所以大多数的骑兵也没有战马,即使是有战马的还有不少马背上甚至连马鞍都没有。

    在南陈最精锐的萧家骑兵以及吴明彻的中军骑兵面前,这些北周将士也只能感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马蹄踏动大地,萧摩诃的将旗在热风之中舞动,这一队加起来足足有两千人的骑兵队伍在慌乱的北周士卒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之后更是没有丝毫的减速,直接沿着吕梁水河岸向着正在整队的北周后队杀去。不久之前才刚刚摆脱萧世廉麾下骑兵的北周后军,面对这再一次出现的敌人,顿时阵脚大乱。

    而与此同时,南陈速度较慢的步卒大队也已经突破北周军队右翼微乎其微的阻拦,径直向着中军冲去。原本打算整合左翼和中军的残余兵马背水一战的王轨顿时陷入两难境地。

    如果他选择集结部队的话,那么很容易将自己中军的腹背暴露在南陈步卒大队面前单独相比于北周的中军,显然南陈的主力大队占据了难得的人数优势。而如果他选择停下脚步的话,恐怕左翼的溃败就真的无法弥补。

    战马飞奔,狂风扑面,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从长枪枪头上滑落的鲜血已经形成血痂,将李荩忱的手和长枪紧紧的粘合在一起。他眯了眯眼睛,看向前方。

    北周军队的后军已经越来越近。

    而此时李荩忱的脑子已经逐渐清醒过来。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路狂奔到底杀了多少人,但是他知道手中冠以那位五十年前名将名字的长枪,一路上饱饮鲜血,就像五十年前追随上一位主人冲杀一样。

    将北周的左翼杀个通透,李荩忱也逐渐琢磨透萧摩诃的具体战术布置。

    归根结底萧摩诃利用的就是一个时间差,一个对王轨和北周军队致命的时间差。在整个突袭一开始,萧摩诃就用声东击西的战术不断诱使王轨暴露出来自己的侧翼和后方,而实际上作为主力的中军和萧世廉率领的那一队骑兵则趁此机会不断地突击北周军队的左右两翼以及之前受到不少损耗的中军,从而给王轨制造出更大的混乱,并且彻底将北周赖以防守的阵势击破。

    当王轨意图集结左右两翼的时候,萧摩诃从右翼的侧后方杀过去,将右翼击溃;当王轨想要汇合中军和左翼的时候,萧世廉又撇下北周后军,直插入王轨中军之中,而与此同时萧摩诃也杀入左翼,将王轨这个很有可能最终决定战局胜负的计划彻底打断。

    总而言之,萧摩诃就像未卜先知一样,总是抢在王轨之前打在他的软肋上。王轨所做的一切实际上都是在利用一部分军队的牺牲来换取其余部分军队的集结,从而保持阵型的严整,进而从兵力上占据对南陈的绝对优势。

    可是萧摩诃根本就没有给王轨这个机会,一上来萧摩诃就直接多路出击将王轨大军搅得一团乱,紧接着无论王轨想要集结哪一支部队,哪一支部队就会被随即赶到的南陈步骑毫不留情的击溃。

    王轨需要的就是一点儿时间,一炷香的时间甚至一盏茶的功夫,然而这一场混战一直打到现在,萧摩诃根本没有给王轨这一点儿时间。萧摩诃在布置上领先了王轨这至关重要的一点儿时间,从而形成了致命的时间差。

    当然李荩忱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萧摩诃会什么读心术,或者有什么神力,能够操控王轨的决定,一直跟在萧摩诃身边看着他下达每一条命令、做出每一个动作的李荩忱,很清楚为什么最后会这样。

    因为至始至终萧摩诃都完全占据了战场的主动,他在牵着王轨的鼻子走,对于王轨来说,想要走下一步,就必须要按照萧摩诃已经制定好的规划。

    李荩忱不知道今天晚上这样的布局安排萧摩诃到底研究了多久,不过他已经清楚的认识到当世名将的能力到底有多么强大,也意识到自己有多少需要学习和进步的。

    乱世出英雄,哪怕是这些在后世算不上名扬四海的大将,也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萧摩诃关于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等等计策战术的应用,以及对于“不动如山、侵略如火”的诠释,都让李荩忱感受到了实打实的震撼。

    当然现在还不是李荩忱细细咀嚼今天晚上这一切变化的时候,因为这一场大混战,还远远没有结束。

    萧摩诃的将旗舞动,一千多名骑兵呼啸着扑入北周后军之中,正在向中军靠拢的北周后军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支按理说应该在左翼肆虐的骑兵会突然杀到自己面前,不过他们毕竟有充足的时间整理队伍,所以远没有之前萧世廉率军杀来时候那般慌乱无章法。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一队改变了整个战场、将北周各部像遛狗一样溜着走的骑兵并没有冲入严阵以待的后军当中,而是飞快的调转马头,从后军阵前掠过。

    此时北周后军和中军之间有一段空隙,萧摩诃他们需要的,就是这一段因为北周军队慌乱布阵而留下来的空隙。

    见到这一队骑兵竟然没有前来攻击自己,反而直接冲着中军杀过去,可以说北周后军的将领们也是大吃一惊。之前他们将那一支骑兵放过去,险些导致王轨被杀,他们就已经知道自己难逃罪责了,现在若是再眼睁睁看着这一队骑兵突入中军,那他们就真的可以考虑项上首级在战后还能不能保住的问题了。

    当下里后军之中呼喊声不断,意识到责任重大的将领们纷纷催动着同样一肚子憋屈的士卒拼命向前。

    而与此同时,在北周中军的另外一边,大队的南陈步卒开始集结,这些除了一开始和北周的前锋以及中军有一场恶战的步卒,在之后实际上只是打扫一下外围战场,养精蓄锐,等候的就是现在。

    马蹄声匆匆,几名传令兵的身影一晃,旋即冲到大军阵列之前。而看到他们的出现,站在队列最前面的一众南陈将领,同时挥动手中的兵刃:“杀!”

    “杀”大队南陈步卒追随着前方的一面面旗帜开始跑动。

    千千万万的脚重重踏在地上,整个大地旋即剧烈颤抖。

第七十二章 受教

    “弟兄们,杀!”马槊猛地举起,裴子烈大声吼道。

    跟在他身边的中军大队步卒也随之爆发出吼声,他们的人数虽然远远比不上南陈的步卒主力,但是精锐程度有胜之而无不及。

    更重要的是刚才在击破北周右翼之后,裴子烈就带领这一支步卒和萧摩诃率领的骑兵分开,之后便一直在战场外围紧盯着北周中军游走,同样没有参战,对于这些中军精锐来说,看着骑兵兄弟们杀得痛快,而自己只能在一旁看着,当然憋屈。

    所以在裴子烈下达进攻命令之后,没有一个人犹豫,一道道身影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中奔跑、跳跃,一片狼藉的战场、大火熊熊燃烧的营寨不断地被他们抛在身后,这一支人数不过数千人,但是来势汹汹的军队就像是一支铁矛,重重的刺入北周中军的侧翼。

    而与此同时,南陈步卒主力也犹如潮水拍打在北周中军仓促布下阵型的正面。

    夜里的风越来越大,熊熊烈火在吞噬一切。一面面赤色的旗帜引领着奔跑的人群,大队的南陈将士吼叫着、咆哮着,他们手中的刀枪映射着火光、闪耀着寒芒!

    大地在颤抖,火焰在燃烧,一支支南陈军队有如火海之中奔腾而出的浴火凤凰,在北周中军已经逐渐支撑不住的阵列之中不断的向前突进,前面有人倒下,后面立刻有人顶上来,刀枪毫不犹豫的挥落,尽情收割敌人的性命,鲜血喷涌,洒在一名名将士的衣甲上。

    北周中军将士在外围用盾牌布下的防御被这赤色的浪潮烘烤着,被这滚滚涌动的铁流冲击着,一个又一个的缺口打开,一支又一支或十多人、或数百人的南陈队伍冲入北周军中。

    每一个人都在拼命挥动手中的兵刃,每一个人都在拼尽全力向前。他们身上仿佛带着来自地狱的红莲业火,将世间的一切黑暗都吞噬、都燃烧成灰烬!一面面赤色旗帜不断随风变换,一支支南陈军队追随着旗帜的方向穿插。

    火红色的花朵在北周中军支离破碎的阵列之中绽放,黑夜之下,呼啸的风里,“凤凰”在北周军中尽情的飞舞、咆哮,将致命的烈火喷吐向敌人。

    一场震撼人心的涅之舞,宣告着这一场大战的结局。

    “稳住阵脚!”显然王轨在南陈军队开始进攻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但是他除了拼命抵抗也没有别的选择。

    毕竟北周军队不断的被南陈骑兵击溃或者调动着疲于奔命,而相反的,南陈步卒大队则一直在外围养精蓄锐,再加上北周军队的前锋和左右两翼都已经崩溃,所以无论是斗志、体力还是人数上,王轨都莫名其妙的落了下风。

    无边无尽的黑暗天空和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大地不知不觉得已经吞噬掉了北周军队的半数军队。

    萧摩诃在这黑暗和大火截然相反的两种场景下,给王轨来了一场切切实实的绞杀战。

    “稳住阵脚!”北周将领们的呼喊声还在黑暗之中回响,王轨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按佩剑看着周围混乱的战局。

    不得不说王轨的中军到底是这一支北周军队中最坚固的基石,即使是在这样恶劣的战局下,将领们依然指挥着军队节节抵抗、节节后退,至少没有像之前左右两翼那样被南陈骑兵突入之后就彻底混乱。只是可惜经历之前大战的中军实在是损失惨重,否则这胜负还真的说不准。

    “大将军!”一名将领身上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上这么多,策马直冲到王轨身边,“大将军,岛夷的进攻乏了!”

    王轨怔了一下,放眼看去。

    之前占据高处的点将台被一把火烧的干净,再加上之前大军为了包抄南陈军队的后路,所以将包括巢车、指挥车等大型器械全都扔了下来,这些有俯瞰战场优势的辎重或者建筑不在,使得现在王轨很难掌控整个战局的走向,大多数还得依靠前线将领们的指挥。

    正如那将领所说,双方的战线果然没有像之前那样支离破碎了。一队队南陈向前突进的队伍终于放缓了脚步,毕竟随着北周军队逐渐后退和集结,他们再这样不管不顾向前冲的话,很有可能被北周军队直接包抄合围。

    不管是什么原因,至少南陈的进攻放缓了。

    王轨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好在这战线终究是稳定下来了。

    就在这时,马蹄声和嘶吼声再一次想起,王轨急忙回头看去,南陈那一支真可以说是“打满全场”的骑兵出现在视野之中,而当先的“萧”字大旗分外夺目。

    “萧摩诃”王轨喃喃念出了今夜对手的名字。

    不得不说,萧摩诃真是一个让他刮目相看的将领。

    “将军!”亲卫们同时下意识的向前一步,而几名将领也都全神贯注看着那一支骑兵。

    看着火光中时隐时现的那一支骑兵队伍,王轨一摆手:“罢了,他们不会进攻的。”

    将领们都是一怔,而果不其然,萧摩诃带领着那一队骑兵在中军一侧飞驰而过。

    “打了一晚上,萧摩诃也战不动了吧。”王轨忍不住苦笑一声,冲着那一面萧字大旗郑重一拱手,朗声说道,“萧将军,慢走。今日的教训,王某领受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王轨这百丈之外的声音,那一面萧字大旗竟然停了一下,不过旋即接着向前,这一队一直在血火之中冲杀的骑兵最终汇入南陈大军之中。而原本摆在南陈大军前方的几面将旗同时缓缓后退,那一面“萧”字大旗取代了它们,在整个军阵的最前方呼啸舞动、尽情招展。

    整个战场的形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处于南北位置的双方军队,在混战之中已经逐渐变为东西位置,而从吕梁通向淮口的大道就呈现在南陈军队的面前。

    再无阻拦。

    北周军队显然没有继续和南陈军队纠缠下去的意思,只是缓缓的收缩阵型,将各部残兵汇聚在一起,远远的看着击败他们的对手。而北周骑兵也出动向着北侧推进,隐约有驱赶南陈军队抓紧撤离的意思。

第七十三章 号箭

    “将军!”裴子烈等南陈将领策马迎上萧摩诃。

    今夜一场大战,对于南陈来说,虽然比不上之前两次吕梁大战掩杀的奇迹,但是也绝对算得上是一场不折不扣的胜利了。尤其是这一场大战是在南陈想要绝境突围的情况下,能够付出惨重代价从而突围在很多人看来都已经是奢望,萧摩诃能够取得一场大胜更是之前大多数人想都不敢想的。

    算起来南陈的损失应该在四五千左右,这对于一支人数将近十万的主力大军来说,不过是一场大战的正常损耗罢了,尤其是作为他们对手的北周,损失要比这个沉重的多。

    更何况北周除了没有先手优势外,有着其余地势、人数等南陈难以相比的优势,再加上坐镇指挥的是王轨这样尸山血海杀出来、赫赫威名的大将,这一场大胜因此更是显得弥足珍贵。

    最重要的是,指挥这一场大战的是萧摩诃。

    依靠这一场大战的胜利,之前尚且没有独立指挥如此大规模军队作战经验的萧摩诃,完全能够证明自己接替吴明彻成为南陈第一人的能力,就算是裴子烈等吴明彻的亲信将领,也没有办法否认萧摩诃的本领和资格。

    毕竟战场上厮杀的将领,最敬佩的还是强者,尤其是这种能够在乱世之中带领他们取得胜利的强者。

    所以当这些将领策马走到萧摩诃身边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甚至还有之前很少看到得恭敬,显然对于这位临危受命、并且最终真的创造奇迹的主帅心悦诚服。

    “报!”一名哨探快步冲过来,“启禀诸位将军,蛮夷抽调骑兵向我军北侧迂回!”

    萧摩诃皱了皱眉,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环顾四周。裴子烈等将领脸上神情都是一变,其中一人忍不住当先开口:“莫非这蛮夷还不死心,咱们将士们可也没有打够呢,倒也不怕他!”

    “就是,来便来,难道以为我们大陈将士是好欺负的?!”

    “对,大不了再杀他个丢盔弃甲!”

    一众将领纷纷响应,萧摩诃带领一队骑兵就把整个战场搅动的天翻地覆,导致他们人数众多的步卒大队反倒只是最后表现了一下,大家都还憋足了力气,若是这蛮夷自不量力,倒是不妨和他们较量一下。

    跟在萧摩诃身后的萧世廉却是有些担忧,他和自家爹爹率领的骑兵在这一战中出了大力,兜着整个战场可以说厮杀了两圈,早就是人困马乏,不少战马甚至已经口吐白沫,之前能够勉强坚持着回来算是不错,若是继续鏖战,恐怕难以为继,所以萧世廉犹豫片刻,还是想要开口,不过衣袖却是一把被人拽住了。

    “李兄弟,你?”

    李荩忱微微摇头:“萧兄不要慌张,将军必然有所定夺。”

    “这”萧世廉怔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而萧摩诃听着身后两个年轻人的声音,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既有欣喜,又有些难以掩饰的遗憾和失望。不过这些神情一闪即逝,萧摩诃摆了摆手,胸有成竹的说道:“放心好了,给王轨十个胆子,他也不会进攻我们。”

    周围的将领们都是一齐点头,现在南陈大军进可攻、退可守,人数也并不比北周少,而且全军上下因为一场大胜而斗志昂扬,那王轨就算是胆大包天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霉头。

    不过裴子烈有些疑惑的抬头看向萧摩诃:“武毅将军,属下虽知一切战局之变化尽在将军股掌之中,但是有一问还是想问将军。敢问大都督不在军中,又在何处?”

    裴子烈根本没有征求萧摩诃的意见便问出口,倒是让萧摩诃皱了皱眉。而周围的将领们也都来了兴致,看向这个吴明彻最亲信的将领和吴明彻的下一任接班人。

    是啊,大都督将军队指挥权交给了萧摩诃,甚至连自己的大印都允许萧摩诃使用,可是到头来大家都在前冲杀,却没有见到大都督本人啊。大都督年迈体弱,又生有背疮,自是不可能跟随大军冲锋陷阵,那么也就是说大都督应该还在后面。

    然而现在裴子烈目不转睛的看着萧摩诃,而其余将领则有意无意的向身后瞥去,现在后方道路已经被王轨封锁,也就是说大都督很有可能还被困在王轨大军之北侧!

    难怪裴子烈这个大都督最亲信的将领突然发难,这还真是一个要命的问题。尤其是现在萧摩诃分明是一副想要直接撤退,根本不想和王轨纠缠的架势,莫非他连大都督都想直接扔下么?

    萧摩诃饶有兴致的看着裴子烈,而裴子烈毫不避讳的迎上他的目光。至于其余将领们也都是各怀心思,这最上层的斗争虽然与他们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毕竟此时此刻他们也都身在旋涡之中,想要脱身可没有那么容易了。

    一场吕梁大战,南北朝的对决、南陈军队上层的更迭牵扯的太多。

    而李荩忱的目光在这些将领们身上扫过,暗暗叹息一声。难怪萧摩诃着急想要组建自己的幕僚体系,一个人对付各怀心思的这么多人,还得和北朝名将斗智斗勇,确实心累。

    之前大家共同面对北周这个强敌,所以能够齐心协力,但是现在威胁解除了,这内部的勾心斗角顿时显露。大都督吴明彻的去向也好,大军应当南下还是向北的问题也罢,归根结底还是一个萧摩诃难以服众的问题。

    “裴将军多虑了。”萧摩诃缓缓调转马头,面向南方策马前行,“本将军是不会把大都督丢下的。”

    “那就恳请武毅将军转身去救大都督!”裴子烈毫不犹豫说道。

    萧摩诃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谁告诉你大都督在北面?”

    “这?”裴子烈一怔。

    萧摩诃手中马鞭一扬,指着不远处悠悠流淌的吕梁水笑道:“相比于你我用鲜血杀出来的这条道路,那一条道路可是好走的多!”

    不光是裴子烈,其余将领也都诧异顺着萧摩诃马鞭看去。

    而萧摩诃看了一眼身边的亲卫队长,那亲卫点了点头,猛地张弓搭箭,而另一名亲卫点燃火折子,进而将箭矢点燃。

    长箭破空,在黑暗的夜空中留下一道分外鲜明的火红色弧线。

    隐约猜测到什么的裴子烈以及诸将,下意识屏住呼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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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倾南北介绍:
离乱之世,人如尘埃,随风不随己。无意穿越为白袍军老卒后裔的奇葩小白领,当务之急不是如何雄心壮志、一统天下,而是如何在这个时代保全性命。这时代有杨坚、李渊、尉迟迥,枭雄无数;这时代有萧氏、陈宣华、张丽华,美人如玉;这时代有淮上、建康城、洛阳府,长槊穿云;当然也有陈后主、宇文赟,荒唐君主······当身后白袍铁骑滚滚跟上的时候,李荩忱霍然回首。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老书《倾宋》三百万字即将完本,可以先品鉴哦权倾南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权倾南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权倾南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