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九章 宫门外
李荩忱承认《千字文》确实是令人惊艳的启蒙读物,全篇上下竟然没有一个字是重复的,更重要的是传闻当年编写《千字文》的周兴嗣一夜之间编成,而编成之后也是一夜白头,可以说毕生心血尽在其中。只不过《千字文》讲述了大道,却终究只是一部书。
一个理论体系的形成当然不可能只依靠一部书,尤其是在对儿童的启蒙上甚至对于一些年轻蛮人的思想重塑上,李荩忱尚且需要帮助。而这个时代显然已经没有其他更为合适的启蒙读物,毕竟学习读书在此时依旧是大多数贵族方且有权力享受的,而世家读书一般不同的私塾先生有不同的教导办法,因此根本没有统一的教材。
所以李荩忱想要扩大教学范围,其余启蒙读物的出现是必然的。
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响起,打断了李荩忱的思路。吴明彻大步走过来,虽然起得很早,老爷子看上起精神头却不错,见到李荩忱微微一笑,而李荩忱不敢怠慢,急忙上前两步:“司空。”
“嗯,第一次上朝吧,感觉如何?”吴明彻笑眯眯的说道,给人一种长辈和疼爱的晚辈说话的感觉。
周围已经不知不觉有很多官员在等候,此时看到李荩忱和吴明彻如此,不少人都提起精神。司空这是在时刻不停的和李荩忱拉拢关系,难道司空不知道陛下的态度依旧模棱两可甚至对李荩忱尚且保持敌意么?还是说
一些本来就只是听到些许风声的官员心中已经有些惶然,后悔自己昨天怎么没有前去拜访李荩忱。哪怕是李荩忱闭门谢客,至少将自己的名剌递上去,也能表明曾经来过,表明自己是有结交李荩忱的意愿的,总比现在想要上去搭话又害怕吴明彻来得好。
李荩忱知道吴明彻这只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寒暄,但是这对于她已经足够了,因为吴明彻往这里一站,已经在告诉周围的官员,他吴明彻是支持李荩忱的,甚至一些吴明彻麾下的将领已经站在吴明彻身后周围,这些人李荩忱多数都只是见过一面两面,甚至还有的根本就没有见过,不过他们此时都含笑和李荩忱打招呼,似乎一副和李荩忱很熟稔的样子。
“承蒙司空挂念,尚好,在前线打仗的时候早就习惯了,这倒头就睡、说起就起的本事还是有的,”李荩忱笑着说道,“若是换作原来,说不定就直接睡过了。”
李荩忱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吴明彻闲扯,而目光不断地在吴明彻左右挪动,记住那些和自己打招呼的官员,很多人他根本叫不上名字,但是知道等会儿一旦遇到问题,他们十有**会站出来帮腔。
“司空、世忠都在啊,”徐陵的声音也在这个时候响起,而跟在徐陵身边的还有一个老人和一个中年人,徐陵微笑着对李荩忱一伸手,“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咱们大陈的架海紫金梁、镇西将军李荩忱。”
“久仰!”两人都是含笑拱手。
而徐陵笑着说道:“世忠,老夫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左侧是吏部尚书、秣陵令宗元饶,右侧这位便是尚书右仆射袁宪。”
李荩忱急忙拱手还礼。吏部尚书宗元饶上了年纪,看上去像个迟暮老人,但是李荩忱从他的官职上就察觉到了不同,秣陵就是李荩忱现在脚踩的地方,是建康府的旧称,指的就是皇城根下这一亩三分地,相当于后世的顺天府尹。
一般这个位置就已经足够让人眼红了,所以少有担当秣陵令再领有别的朝职的,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防秣陵令这距离京城最近的地方官和其余的朝臣有过密的交往,否则哪一个朝臣想要做大逆不道的事情,秣陵令配合着将城门一关,大家都是网里的鱼,谁都跑不掉。
因此能够担当秣陵令这个职务,本身就说明朝廷和陛下对其足够信任,而若是能够除此之外还在朝堂之上有职务,那么更能证明此人的能力和忠心。
可是站在眼前的这宗元饶,除了秣陵令之外还有吏部尚书的职务,三省六部制虽然是在唐代才正式确立并且稳定下来,但是尚书的名称实际上在南北朝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只不过这个时候的尚书就真的和其本意是一个意思,主要就是整理一下案牍文章,将分管的事情汇总上报罢了,实际上是一个清闲的官职,主要的政务处理还是落在左右仆射身上。
换句话说,这个时候的各部尚书有些类似于高级参谋。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是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而且位置比较靠前的官职,谁都不能小觑。而宗元饶能够以吏部尚书的身份担任秣陵令,朝廷对他的器重和信任可见一斑。
至于宗元饶旁边的袁宪更不用说,四十余岁便成为右仆射,虽然更多的时候看上去是徐陵的副手,但是谁敢小看?按照官位来排,这右仆射就是右丞相,可也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此时徐陵将这两个人引荐给李荩忱,分明就是在把自己的左臂右膀介绍给李荩忱。甚至一直到此时,一些官员都不知道,袁宪和宗元饶竟然同徐陵走得这么近,这个老狐狸对于自己的实力也算是深藏不露了。
再加上站在吴明彻身后的几名将领,李荩忱到底能够动用多少力量为他站台,甚至一时间一些擅长于观望风色的官员们都不敢轻易下结论。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传来钟声,而紧闭的城门在这个时候缓缓打开,徐陵和吴明彻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一边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而李荩忱身为镇西将军,除了护卫宫廷肘腋的左卫将军樊毅和右卫将军蒋元逊之后按理说就应该是李荩忱,毕竟现在南陈四征将军之上只有一个骠骑大将军萧摩诃在外统领全军,而四征将军里面就只有淳于量一人,且也在外,因此之后自然就轮到了四镇将军,四镇将军中的镇北将军吴惠觉同样不在,所以李荩忱也不用按照年岁排在误会觉得后面。
这一次轮到了左卫将军樊毅带队戍守宫门,所以实际上李荩忱和吴明彻之间只有一个右卫将军蒋元逊。
第六百九十章 朝堂上
蒋元逊也是一名老将了,将近四十年的征战生涯显然已经磨平了他的棱角和斗志,此时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和蔼的老人。见到李荩忱走过来,冲着李荩忱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而李荩忱不敢怠慢,急忙郑重一拱手:“右卫将军,晚辈有礼。”
名动天下的李荩忱如此谦恭的给自己这么一个老头子行礼,蒋元逊心中当然也很受用,急忙摆手:“镇西将军快起来,同为一朝之臣,无须如此客气。”
而前面徐陵和吴明彻也听见了后面的动静,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脸上都露出一丝笑容,不约而同的举步。李荩忱见吴明彻的身子动了,急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蒋元逊含笑点头,快步跟上,这个时候看上去,这个有些苍老的老将军似乎也年轻的不少。
队伍穿过宫门,走入正殿。
此时上朝的时候,走入正殿官员尚且需要脱去鞋子,只保留足衣,而依照官职高低在不同位置准备了垫子,官员需要跪坐在垫子上。
李荩忱的位置正在大殿的柱子一侧,可以比较舒服的向后顶在柱子上,他只是扫了一眼,自己的旁边并不是蒋元逊,而直接是吴明彻,不用说也知道是负责此事的人特意安排的,其目的自然就是让之前从来没有上过朝的镇西将军舒服一些。
而蒋元逊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不过李荩忱在门口就给这个老将军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所以老将军并没有觉得唐突,反而先跪坐在垫子上,微微弯身,冲着李荩忱使了一个眼色,显然意思是这样坐或许会舒服一些。
李荩忱含笑点头,而这个时候前方传来内侍的声音:
“陛下驾到!”
紧接着以徐陵为首的文官和以吴明彻为首的武将一齐起身,毕恭毕敬的向着陈顼前来的方向一拱手:“参见陛下!”
“诸位卿家平身。”陈顼的声音有些低沉,可以想象这位南陈的当家主人昨天晚上休息的也不太好。
众多大臣入座,而内侍的声音有些尖锐:“今日上朝,有本速奏!”
当即徐陵率先起身,朗声说道:“启禀陛下,巴蜀入我大陈之版图已经数月,今日镇西将军奉命前来朝中面圣,自当陈述巴蜀战局,同时镇西将军是我大陈年青一代少有之将星,老臣对镇西将军关于当下战局之见解很是感兴趣,还请镇西将军不吝赐教。”
这一次朝会的主要话题就是这件事,李荩忱前来建康府当然不是吃喝玩乐的,这个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没有想到徐陵竟然会如此开门见山的说到此事,这显然根本就不给其余人一点儿缓冲的机会,直接将整个朝会的气氛推向最紧张和最**。
李荩忱当仁不让的起身,冲着陈顼郑重的一拱手:“臣自巴蜀一直到建康府,所经沿途也有不少前线城镇,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内陆和沿江腹地,只是这些地方有一个共同点,靠近城镇之处尚且有人烟,可是一些荒郊几乎都是只有荒草”
整个朝堂上已经完全寂静下来,只有李荩忱的声音在回荡。一道道目光汇聚在李荩忱的身上,他们不清楚李荩忱为什么不说巴蜀的事情,而是说到这些。
江南富庶之地,经过侯景之乱的破坏之后,也就是到现在方才恢复些元气,而荆湖一带双方的拉锯已经进行了二十多年,中间又有华皎之乱等大战,而小矛盾和小冲突更是从来没有断绝过,所以荒无人烟的景象有多常见,即使是身在云端,大家心里也多少有数。
所以虽然不知道李荩忱为什么会说这个,但是至少没有人会站出来说李荩忱说的有问题。
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
“所以现在我大陈的国力实际上已经很难支撑横扫天下,看上去我大陈兵马尚且充足,而粮草也有一定的囤积,但是想必只要去过前线的人就知道,这些兵马现在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危险,而这些粮草也只能够支撑两个月到三个月,大量无人耕种的土地在在告诉微臣,粮食是没有办法持续供给的,一旦粮仓之中的用完了,我们要等待半年甚至一年,如果真的开战,两三个月之后恐怕就要面对粮食不够的问题,而根据之前战线的推进情况来看,两三个月几乎很难突破襄阳和徐州防线,这就意味着在这期间我们也没有办法从其余的地方获得粮食和兵员。”
李荩忱的话说的很凝重,不少了解详情的将领神情都变得凝重,而亲身参与过不久之前淮北之战的吴明彻更是微微颔首。
南陈这些年来在战线上很难取得突破,归根结底实际上就是兵马和粮草不足的问题,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南陈军队往往是高歌猛进,可是一到后来敌人的兵力补充过来,南陈军队就只有主动撤退的份儿。这样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大家心知肚明。
当初诸葛亮七出祁山,往往在战局开始的时候都是占据上风的,可是一旦随着战线拉长和时间拖延,蜀汉粮草和兵马上的不足就暴露出来,最后几次都是诸葛亮见机不对主动撤退的。
现在南陈显然也面临着这样的问题。
陈顼的手轻轻敲打着扶手,面色凝重,他虽然很想反驳李荩忱、很想打乱李荩忱现在的节奏,可是他找不到理由和破绽,曾经去过荆湖前线的陈顼清楚,李荩忱说的是真的。
当初华皎之乱的时候,荆湖不少地方就已经荒芜,华皎之乱后,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萧摩诃几次出兵襄阳却不得不撤退,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兵马和粮草不足。
而李荩忱显然也不给其余人插话的机会,紧接着说道:“所以仗我们是需要打的,不过不是现在,我们需要足够的兵员、需要足够的粮食、需要足够的资本,才能够一举扭转原本对峙甚至僵持的局面。”
顿了一下,李荩忱的目光环顾一周,声音一沉:“没错,我们还需要等。”
一名吴明彻下首不远处的将领缓缓站起来,沉声说道:“可是现在北方政局不稳,按理说正是需要我们抓住机会出手的时候,现在继续等下去的话,会不会等不到我们想要的?”
第六百九十一章 就是要等
听到质疑声,李荩忱的目光转移过来,那将领看上去并不像是武将,一张端正的国字脸上面并没有多少武将常见的风霜刀刻的痕迹,反倒是像一个著书立说的文人墨客,所以一身武将的衣袍穿在身上怪怪的。
似乎也意识到了李荩忱的疑惑所在,那人当即一拱手:“在下姚察。”
眉毛一挑,李荩忱打起精神。这姚察是戎昭将军,算不得什么大官,但是实际上这个将军只是一个虚衔,他并不怎么处理军事,其主要任务是编纂《梁书》,历史上的《梁书》便是姚察最终主持编纂好的,可见此人的文化功底,而且从他刚才所说,显然对当下的时局也多少有了解。
更重要的是此人颇有风骨,一向是两不相帮、秉公说话,因此也算是中间派别之中比较奇特的一个,当那些墙头草都闻风转变方向的时候,就只有这一个姚察立在当中两不相帮,所以南陈几代君主都对他赏识有加,否则编纂前朝史书这种事情肯定不会交给他来负责。
“戎昭将军,久仰大名,”李荩忱一边还礼一边说道,“只是不知道戎昭将军对前线的情况又了解多少?我淮南、江陵还有梓潼的兵马都是久战疲惫之师,本来就很难继续征战,更重要的是现在周人朝局动荡,可是这朝局到底动荡到什么程度,戎昭将军可知道?”
姚察一时语塞,他的主要职务终究是著史,对于北周的实际情况知道的并不多,只是从朝廷的邸报上知道个大概,所以现在李荩忱骤然问出这个问题,让姚察不知道该说什么。
轻轻咳嗽一声,吴明彻淡淡说道:“周人内乱,已经多有端倪,现在周人各路兵马已经逐渐抽调北上,按理说正好是我们应该随之出击的时机”
整个朝堂上更是寂静,人们诧异的看出来这个时候开口的吴明彻,心想吴明彻不是应该帮着李荩忱说话么,怎么似乎现在在和李荩忱唱反调,难道之前的都是假象?
李荩忱微微眯眼看向吴明彻,而吴明彻的话锋一转:“只是如果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更多的只是假象呢?如果周人的内乱并没有我们想象之中的那么严重,这只是周人给我们布下的一个陷阱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们的兵马和粮草还在、还能更加充足,那么我们以后还能找到更多的机会,可是如果我们现在就冒冒失失的行动,那么以后就算是有机会也无法把握了。”
听到这里,李荩忱轻轻叹息一声,只可惜历史上吴明彻在吕梁之战中突围失败、因为背疾发作最终无力抵抗而被俘,否则如果有他在的话,之后南陈在各个战线上或许会更好受一些,毕竟相比于吴明彻,之后统军的萧摩诃以及任忠等人终究还是缺少这么一些全局观和统率能力。
南陈在历史上最终没有办法抵抗隋朝的大军,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生力量过早地消耗使得南陈在之后尉迟迥叛乱等等情况下根本没有能力出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吴明彻的话音转回来,倒也在很多人的预料之中,而姚察若有所思,沉吟片刻之后朗声说道:“若如司空和镇西将军所言,现在我们还需要等待,那应该等候多久?”
吴明彻显然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很干脆的看向李荩忱,而这个问题实际上也是这一次朝堂上李荩忱最需要回答的一个问题,大家都想知道该做什么,更想知道该怎么做。
李荩忱当即沉声说道:“我们需要等一个时机,一个周人认为我们暂时没有意识到这个机会,所以并不打算直接北上的时机。从现在来看,襄阳的尉迟迥、汉中的韦孝宽以及淮北的王轨虽然都在集中兵马,但是他们在防线上依旧保留了足够的兵力,凭借这些城池和关隘,他们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阻拦我们的前进,如此一来我们就算是动手也没有办法在一两个月内突破防线,之后就只能等着周人安然回师,同时这样做的后果”
李荩忱的目光在周围扫过,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样北周很有可能正在进行的内乱就会因为这外部力量的干涉而终止,毕竟现在北周朝堂的争端主要集中在杨坚和宇文宪之间,而这两个人在解决外敌和对方之间,选择外敌的可能性最大。
治理洪水,堵不如疏,而想要将这一次冲突平息下去,将怒火转移到南陈身上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则。到时候进攻的南陈军队很有可能首当其冲。
成功就不说了,不损失惨重、能够及时抽身而出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因此我们要等,等他们乱的一塌糊涂。”李荩忱的声音扬起,“届时我们兵分三路同时北上,突破敌人的防线之后直冲长安和洛阳!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要打的话,就要直接将这两个最重要的重镇拿到手中!”
大殿上有些轻响,一些明白这样做有多么困难、但是对敌人有多么沉重打击的将领们不由得倒吸凉气。他们惊讶于李荩忱的胃口。不过转念一想,如此久的蛰伏,倒是应该换来这样的结果。
而那些对战局尚且不甚了解的文官也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陈顼死死攥着扶手上的龙头,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李荩忱和自己会有那么大的差距,因为陈顼并不想放弃每一个机会,而李荩忱更多的是蛰伏培养力量,等待着最大的那个机会到来时候一把抓住直接一击制胜!
想当年自己在战场上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雷厉风行,也是这样的果断胆大,可是现在的自己,竟然已经因为这些事而有所犹豫,竟然害怕失去了一次之后就永远不可能得到
是因为华皎之乱那一次的江陵之战失败的太惨了,还是因为自己终究老了?
“陛下,臣以为镇西将军所言极是。”右仆射袁宪此时站出来朗声说道,“当以休养生息为主,静观局势变幻。”
第六百九十二章 历史终究改变
“臣附议!”徐陵和吴明彻当即一齐站出来。
而这两个大佬都已经表态,其余的官员也不含糊,纷纷站出来表态,包括刚才开口质疑李荩忱的姚察,此时也在赞同的人群之中。
陈顼缓缓点头,现在朝堂之上几乎一多半朝臣都已经表示赞同,陈顼当然没有固执己见的必要,更何况他也不得不承认,李荩忱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若是依照李荩忱所言,说不定一切真的会有转机。
现在更让陈旭感兴趣的,已经不是李荩忱准备怎么具体安排布置了,这实际上是李荩忱应该和萧摩诃等人商量确定的,最后陈顼只要能够看到一个准确合理的答案就可以,他更感兴趣的是李荩忱如此和盘托出自己的观点,难道他对于这大陈依旧有牵挂?
还是说李荩忱的心中,尚且有其余的计划?
这个年轻人,一直以来都给陈顼一种危险的气息,陈顼即使是现在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休养生息为主,静观局势变化可是现在这局势变化都在瞬息之间,当北方的消息传到建康府的时候实际上都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而再等建康府这边拿定主意、开始采取行动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或许是另外的模样,如此说来真的想要静观局势变化,并且在局势有所改变的时候第一时间采取行动,那么只可能由身在前线的将领在第一时间就作出准确的判断并且动手。
陈顼终于知道李荩忱想要的是什么,他不仅仅想要南陈停下现在进攻的脚步,还想要整个前线的自主控制权和指挥权,当然了这指挥权实际上还是落在李荩忱和萧摩诃以及淮南的吴惠觉三个人身上。
但是不管怎么说,陈顼等于是去了对于战场的控制,实际上已经变成了身在建康府,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兵权的皇帝,这让陈顼感觉到了深深的危机感,因为曾几何时,陈伯宗也是被他这样控制的,这个傀儡皇帝就只有在京城之中等待前线结果的命运,当陈顼平定华皎、全胜归来的时候,陈伯宗自然就只能乖乖的挪屁股让位。
而实际上类似的情况在南朝一代一代的君王更迭之中发生了太多。现在李荩忱想要前线的掌控权和判断权,谁能保证不久之后当他取得对北周的胜利之后,不想要陈顼的皇位?
想明白这一点,陈顼的心几乎一下子提了上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固然不假,可是也得看看是什么样的将领。李荩忱可不是那种忠诚和死心塌地于南陈的人,之前他就已经流露出了太多不听从命令的态度甚至也是这样在做,此时突然变得乖巧,陈顼可不会就此彻底相信李荩忱。
只不过现在群臣都已经附议,陈顼也着实没有打断李荩忱的机会,他这个皇帝可也不是凭借一己之力就坐在这个位置上的,皇位的稳定是需要这些大臣,更或者准确说是他们身后的世家的支持的。
这才是皇位能够根深蒂固的根本。
当年侯景虽然闹腾的厉害,可是终究只是依靠着自己的兵马锋锐,一时间无人能挡,可是之后随着各个世家联起手来一起支持陈霸先,侯景也只有节节败退的份儿。
陈顼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为了未来的事情就撼动整个大陈的根基。当下里微微皱眉,他沉声说道:“战局变幻莫测,不过朕相信李卿家以及荆州的萧卿家、淮南的吴卿家有判断能力,朕当在建康府等候你们的佳音。”
李荩忱抬头看向陈顼,他没有想着陈顼会如此轻松的答应,不过转念一想,陈顼想要打破现在的僵局,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对于陈顼来说,总共也就只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依旧和往常一样大权在握,但是问题就在于这样陈顼可能到最后也没有办法抓住机会打开局面,到头来眼睁睁的看着北方和自己的力量此消彼长,最终在东南一隅苟且偷生,等待着灭亡,这个过程或许尚且需要一定时间,或许陈顼根本就看不见了,却是没有办法挽回的,只能任其这样滑落,一直到深渊的最底处。
在历史上陈顼就只有这样的选择,南陈在吕梁的失败折损了几乎所有的可战之兵,让南陈国力在很长时间内都一蹶不振,当陈后主登基的时候,北方的北周已经开始逐渐蜕变成隋朝这个庞然大物,而南陈就只有坐以待毙的结局。
虽然李荩忱并不是想要给只知道唱《玉树后庭花》的陈后主洗白,但是谁都不能否认,当陈后主登基的时候,整个国运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面对掌控了荆州、淮南的隋朝,南陈除了等待之外的确找不到期与任何有可能打破这个命运的机会。
可是最终南陈能够等到的,也就只有隋朝的铁骑了。
因此就算是陈后主不荒淫无道,就算是陈后主励精图治,可是到头来这命中注定的事情,岂是那么容易挽回的,这想要和整个时代的大潮站在对立面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想到这里,李荩忱更想到了在大军压境之中被推上皇位的宋钦宗、想到了被护卫着一路南下一路辗转的南宋小皇帝、想到了虽然将魏忠贤连根拔起却最终也只能在内忧外患之中吊死在煤山的崇祯爷、也想到了在瀛台面对毒酸奶却只能一口吞下的光绪
他们或是壮志未酬、他们或是懵懂年少,他们自从生下来,命运似乎就已经被确定。这无从说是帝王家的悲剧还是命中注定,或许用刘宋的小王爷刘子鸾的一句话来形容最贴切不过。
愿来世莫生帝王家。
有太多的无奈和血泪凝聚在这黄金龙椅之上。
所以此时李荩忱甚至感觉自己在帮助陈顼,因为至少自己给了他另外一个选择,哪怕是这个选择到头来的结果并不一定比前一个号多少,但是至少陈顼可以选择,可以尝试。
而陈顼选择了李荩忱为他重新规划的道路。
生存还是毁灭,一切都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李荩忱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拱手:“臣,遵旨!”
历史,终究是发生了改变,向着从未有过的方向。
第六百九十三章 风景不殊
之后大朝会上还说了几个地方民政的事情,但是这已经不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李荩忱的回答、陈顼的命令已经足以让所有人感到惊讶,也感到振奋。
已经倔强了太久的陛下终于决定有所改变,这让死气沉沉的南陈朝堂似乎也被注入了一丝动力和生机。
至少李荩忱告诉他们还有其余的选择,至少李荩忱告诉他们,现在这天下大势,尚且有力挽狂澜的机会,而很明显李荩忱就站在了潮头上,很明显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李荩忱愿意在自己的身边为他们同样留下位置!
这让一些还在观望的官员们已经暗暗下定决心,更让大多数年轻的官员热血澎湃!
当大家以为吕梁之战和荆州之战后,这天下战线已经陷入僵持、很难在短时间内甚至是自己这一代人之内打开局面的时候,李荩忱率领孤军挺进巴蜀,最终彻底击溃北周驻军以及后来前来支援的韦孝宽和尉迟迥,将巴蜀控制在手中,而整个战线也随之发生变化。
当大家都以为现在的北周政局动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是却不知道应该怎么下手的时候,李荩忱又告诉了他们新的可能,告诉他们只需要狠狠的一击就可以让敌人彻底崩溃前提是时机把握的非常正确,但是如果连这个都赌不起的话,那就干脆直接等死吧。
可以说李荩忱一次又一次的给这个已经偏安东南太久的王朝和朝廷带来了生机和希望,这些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幻想着能够北伐、幻想着有一天可以复土中原的官员们,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希望。
山河举目,风景不殊!
这是三百年来南朝所有人的牵挂和无奈!
或许曾经有人说这样偏居一隅也是安全的,或许有人说长江天险无法跨越,只要守住这一亩三分地就好,大家都能平安过日子,又或许有人说那些世家在朝堂上争权夺利,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获得更多的利益和声望,甚至包括北伐也是。
在这样的思想主导之下,刘裕已经收复了中原却不得不撤退、祖逖杀到了黄河边却只能击水叹息,陈庆之七千孤军深入河洛到头来却一点儿接应援兵都没有
李荩忱从来不觉得那些人总结的有问题,世家之间的争权夺利对南朝的北伐是一个非常大的掣肘,这样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后来的南宋身上,从而导致从南向北进攻长期以来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直到有一天淮上布衣朱元璋揭竿而起,打破了这个魔咒。
可是李荩忱也并不觉得,这“风景不殊”的感慨对于任何人都没有一点儿触动。从老到少,当每一个人看着舆图上“雍州”、“徐州”这些熟悉的地名时候,当每一个人看着这和曾经诗词歌赋吟诵的长安与洛阳截然不同的风景时候,恐怕心中最深处终究会有一丝触动吧?
风景不殊,这是怎样痛苦的感慨!
风景不殊,李荩忱从来没有指望着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完成这三百年的梦想,但是他相信他的身边终究会聚集更多的人。
这不应该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感慨。
所以李荩忱来到了这建康府,带着自己的想法。
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至少陈顼还有这一点儿雄心壮志,至少大多数的朝臣还明白他想要干什么。
大陈太建十年六月廿六日,大朝。
陈顼下旨,李荩忱加都督巴蜀诸州军事,持节,主持巴蜀战事;萧摩诃加开府仪同三司,主持荆州战事;吴惠觉加持节,主持两淮战事。三员主将各自接管本地军政事务,统筹指挥兵马粮草调度,厉兵秣马准备征战。
自此南陈在整个战线上最终形成三大战区格局,而之前吴惠觉和萧摩诃的头上本来就已经有都督各州军事的头衔,现在李荩忱也加上了,说明南陈朝廷正式承认李荩忱主持巴蜀战事的身份,并且将李荩忱上升到地方主将的地位。
以李荩忱原来一直跳脱的表现来看,这绝对是朝廷或者说陈顼做出的很大的让步。
更重要的是李荩忱、萧摩诃和吴惠觉三人已经全面接管地方的粮草调度和政务处理,意味着他们真的是军政大权一把在握,这样的待遇只有之前吴明彻进攻淮南的时候曾经享受过,而现在一下子有三个人有这样的权力,说明陈顼也是拼了。
南陈开始为了接下来有可能到来的大战全力备战。
而随着李荩忱回到府邸,他的府衙外面已经排满了车辆,全部都是前来拜访的文武官员。
这一次李荩忱也没有矫情,按照顺序接见这些官员,显然李荩忱的府邸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变成了整个建康府最热闹的地方,甚至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百姓和白衣士子在门外观望。
皇城脚下的百姓或许是见过世面最多的,所以昨天发生的事情到了今天基本上也就只是口头偶尔说说罢了,不过显然李荩忱对于这些皇城脚下的百姓们来说,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忘不掉了。
看热闹也好、探听风声也罢,显然这个年轻的镇西将军不仅仅是站在了时代的风口浪尖上,也站在了所有目光交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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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欢喜有人愁,当李荩忱府邸门口车水马龙的时候,下了值的左卫将军樊毅正坐在书房中,桌子上放着一个酒壶一个酒杯,樊毅自饮自酌,只有叹息。
说句实话,他并不觉得李荩忱说的有错,但是他不能就这样忍气吞声,是李荩忱导致自己到现在这个地步,说什么自己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李荩忱自此彻底赢得陈顼的信任、飞黄腾达。
樊毅知道自己能够依靠的就是陛下的信任,如果陛下对他已经没有一点儿兴趣的话,恐怕这辈子他也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什么北伐,什么静观局势!
樊毅举起酒杯,却终究没有随手丢下。
他不相信李荩忱说这些单纯只是心怀收复疆土的梦想,他是有野心的,而且这个野心毫不掩饰,或者换句话说,李荩忱和那些想要依靠北伐来获得名利的人差不多,而且樊毅也不相信之前就已经有些桀骜不驯的李荩忱,这个时候会突然对南陈忠心耿耿。
第六百九十四章 访客
在樊毅看来,李荩忱就是一个骗子,一个无耻之徒,当初这个人就是抓住了自己一点儿把柄就差点儿将自己置于死地,如此卑劣狡诈之人,为什么陛下会相信他呢?
难道陛下就看不出来这个人有多危险?
樊毅想不明白,但是他清楚,现在不是自己站出来说话的时候,甚至包括自己的搭档、右卫将军蒋元逊对于李荩忱都很是赞赏,如果自己此时站出来,恐怕不会有任何人帮着自己说话。
徐陵、吴明彻都站在李荩忱那一边,就算是心中有所不忿,也得掂量掂量这样做的后果,被群起而攻之可不是什么好事,搞不好还会将自己彻底弄臭。
世事无常,想当初自己担当荆州刺史的时候,是如何的威风,又是如何盘算的樊家的未来,可是现在这一切似乎都要化作泡影,而自己只能如此眼睁睁的看着!
恐怕也就只有眼前的酒能够帮助自己了。
就当樊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准备再喝一杯的时候,一名仆人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家主,有人求见。”
樊毅怔了一下,这个时候竟然会有人前来见自己?放眼整个朝堂上,恐怕绝大多数的人都已经到李荩忱的家门口去了,就算是剩下极少数的应该也就是一些朝堂上历经好几代的老臣,已经懒得再动弹了,反正他们也快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后会发生什么已经和他们没有多大的关系。
“什么人?”樊毅皱眉问道。
那仆人压低声音:“是东宫的。”
“东宫?”樊毅有些诧异,不过旋即意识到什么,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快,快请,不,准备外衣,某出门迎接!”
李荩忱笑着对姚察一拱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姚察施施然还礼,走出李荩忱的家门。而在外面等候了的官员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走出来的这个人。
姚察在朝堂上可是出了名的两不相帮中间派,怎么这一次姚察如此积极主动的前来拜访李荩忱?而之前进进出出不少人大家也都是看在眼里的,除了最开始的几位朝廷大员之外,可是少有让李荩忱亲自送出门的。
毕竟李荩忱身边无论是徐德言还是顾野王,都已经是足够分量的存在,由他们来往迎送宾客已经算是很高的标准了,很多人还因此而沾沾自喜,毕竟能够和徐德言这样的人说得上话,不就等于和徐陵以及李荩忱都建立了联系么。
只是若是让他们知道,姚察竟然享受这样的待遇,恐怕要大跌眼镜吧。
虽然姚察也不是什么默默无名的小官员,但是也绝对算不得可以影响整个朝堂政策走向的人,李荩忱为什么会对姚察这么客气呢?难道这个每天扎在书堆之中的老夫子真的有什么能够让李荩忱为之称道的见解?
姚察并没有注意到那些复杂的目光,只是微微低头若有所思。
他前来找李荩忱,实际上除了觉得李荩忱是一个不错的投靠对象之外,也想要询问李荩忱在朝堂上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多少把握。身为一个修史的,姚察查阅了太多的文献古籍,可是这南朝这么多年来一代一代人都没有做成的事情,一代一代人引以为憾的事情,在李荩忱的眼中,就真的那么简单甚至是触手可及么?
姚察不相信。
所以他如此着急地想要来找李荩忱,主要就是想要问清楚这个问题,从历史规律来看,李荩忱的想法是好的,可是根本不可能实现。
但是当姚察从李荩忱府邸走出来的时候,却有些恍惚。
而实际上李荩忱并没有和他谈很多高深的东西,只是告诉他,以史为鉴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没有任何一条历史经验是一成不变的,没有任何一个人都只能遵循历史人物曾经走过的轨迹。
李荩忱很清楚在自己之前的那些人都是什么样的后果,桓温、刘裕、祖逖、陈庆之有太多的人曾经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雄心壮志,有太多的人曾经做出和自己一样的尝试,并且他们曾经无限的接近成功。
但是李荩忱依旧要走这一条路,不管任何人阻拦,如果不这样尝试一下的话,又有谁能知道在这个时候在这种情况下这种办法又不是可行的呢?
当李荩忱问姚察这个问题的时候,姚察怔住了。
他读了太多的史书,知道太多的古人教诲,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发现自己找不出来语言回答李荩忱这个问题。是啊,哪怕是明知道失败的可能性很大,可是如果不尝试一下的话,谁能确定就一定是失败?
更何况李荩忱现在面临的情况,可不比那些人曾经面临的差多少。
自己读了那么多书、知道了那么多道理,可是到头来还是没有办法说服李荩忱,这多少让姚察有些挫败感,不过也让他有所怀疑,难道自己之前以为的都是错误的么,或许李荩忱真的有可能创造出和其余人不一样的奇迹?
这已经一代又一代人尝试过、证明过,注定是死局的局面,会不会真的在李荩忱的手中解开?
姚察浑浑噩噩的向前走,还没有走到街角处的时候,他便停下脚步,下意识的回头看向李荩忱的府邸,今天天色已晚,李荩忱显然不打算继续招待客人,大门口那些没有见到李荩忱的官员们怏怏不乐的四下里散开,显然明天需要来得更早一些了。
而李荩忱静静的站在门口看着不远处姚察的身影,不得不说姚察的言行让李荩忱多少有些兴趣。历史虽然并不完全都是争取的,历史的教训也不一定完全适用于任何情况任何人,但是这样的教训如果后来者根本不在意的话,那恐怕早晚都有吃亏的时候。
李荩忱虽然知道很多历史,但是对于南朝这几次北伐却并不怎么了解,毕竟他之前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一下子穿越到这个时代,当然不会和一些穿越小说中描绘的那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整个时代的前后都了如指掌。
或许自己也应该吸取一些教训,来完善自己的计划
此时李荩忱想到了那一杆追随自己征战沙场的子云枪,想到了它曾经的主人。
第六百九十五章 各司其职
那个以不败闻名天下的白袍将军,是不是也有他失误的地方,而再往前,刘裕,桓温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代表着在历史的星河中耀眼的存在,可是难道他们在之前北伐的时候都只有正确而没有错误么?
李荩忱之前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当时的他也没有资格考虑这个问题,而现在朝廷的基调已经确定,李荩忱已然是西线甚至可以说是中西线的总指挥,这个问题他必须要考虑。
“将军。陛下已经着人传来旨意,要挑选良辰吉日准备大婚了。”徐德言此时快步走过来,“显然陛下也有些着急。”
“为了能够尽快掌控某么?”李荩忱自失的一笑。
今天他在朝堂上展现出来了对于南陈绝对的重要性,当然也让陈顼的态度愈发有所转变,如何能够控制李荩忱显然就成了当务之急,如此着急地将大婚提上日程。
一来或许是因为现在是李荩忱少有的一点儿空闲时间,二来这也是陈顼在李荩忱重返前线之前所能够做出的最后一点儿努力吧为了能够将李荩忱固定在南陈的战车上的努力。
徐德言微微皱眉,他知道将军在这个时候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但是也知道这确实是事实。
之前徐德言甚至怀疑自家将军会不会已经有些动摇,毕竟陈顼现在流露出来的信任,换做其余人或许就已经顺从了,毕竟高高在上的那个位置不是任何人想要坐就能坐上去的,以李荩忱二十余岁的年纪已经是镇西将军、持节封侯,想要在三四十岁的时候站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甚至之后封异姓王都是可能的,这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是求之不得的了。
不过显然自家将军并不满足于此。
他就像浅水之中的困龙,永远都在琢磨着怎么才能打破眼前的一切禁锢。
不过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主将,才是他们这些年轻人想要死心塌地的追随的吧,已经知道了的前程有什么好为之拼搏努力的,只有这种惊险和未知才引人入胜。
风从龙,云从虎,徐德言虽然没有自视甚高,但是他依旧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从龙之风。
李荩忱低声说道:“具体事宜交给顾公前去安排布置,这个方面顾公肯定比你我有经验,而修远你负责将今天前来拜访的这些官员名剌都整理一下,很多人某只是和他们粗略交谈了几句,根本谈不上了解,以后还得细细观察,还有孝穆公身在朝堂这么多年,对这些肯定看得比某明白,所以你帮某问问孝穆公的意见。”
徐德言不敢怠慢,急忙一拱手:“诺!”
而李荩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某这一次前来怎么看都像是来挖孝穆公墙角的,只希望孝穆公不要怪罪某啊。”
徐德言抬头看了李荩忱一眼,两个人都是一笑。
而实际上徐德言还腹诽了一句:
将军你这哪是挖祖父的墙角啊,你这明明是在挖陛下的墙角!
你是恨不得连祖父都直接给挖到巴蜀去。
这一次李荩忱前来建康府,实际上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给缺少人才,尤其是基层管理人员的巴蜀招募人才。虽然巴蜀已经发布了招贤令,但是毕竟在对巴蜀没有多少了解的情况下,没有多少人愿意辛辛苦苦的跑到那荒山野岭之中。
当初上天侥幸赐给了秦孝公一个商鞅,从此让整个秦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李荩忱并不指望自己能有这样的好运气,更或者说商君这样的人物数百年甚至千年来恐怕也就出那么一个,李荩忱也没有指望这能够遇到。
所以李荩忱干脆就在这建康府告诉那些人,巴蜀有着怎样的军队,有着怎样雄才大略的统帅,或许这也是李荩忱能够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再加上徐陵和吴明彻等人多多少少的推波助澜,李荩忱相信这一次自己前来建康府多少会有所斩获。
之前一切都难以判断的时候,这些都是李荩忱的幻想和奢望,可是现在至少陈顼是支持自己的哪怕这种支持很有可能过不了多久就没有了因此李荩忱有难得的喘息之机和收拢人才的机会。
这件事当然得交给徐德言。
“兵马都安置妥当了?”李荩忱一边目送徐德言离开,一边微微侧头,这边程峰已经快步走过来。
“是,属下特此赶过来向将军禀报。”程峰急忙回答。
“你麾下的八百将士和水师是我们最大的依靠。”李荩忱沉声说道,“住在城外或许苦了一点儿,但是一定要将士们都打起精神,某明天处理完事务就去看望他们。”
程峰当即拍了拍胸口:“将军这个尽管放心,弟兄们知道自己过来是要做什么的,金陵繁华不假,但是比起来将军许给我们的,这些繁华以后再来体会也成!”
“都是好汉子。”李荩忱微微一笑,“来,快到吃饭的时候了,吃了饭再走吧!”
“属下遵命!”程峰当即一拱手,掷地有声,同时他压低声音,“将军,按照您的吩咐,属下今天带着所有的仗主和幢将在城里面兜了一圈,各处城门道路差不多摸了个清楚,不过估计还得花几天功夫好好地走一走。”
李荩忱赞许的颔首,这是他前来建康府最后的底牌,说句实话李荩忱并不希望自己有一天会用到,但是他必须要有所防备。他不是带着这些人前来旅游的,事情的基调已经定下来了,大家就得抓紧各司其职,各做各的一份事。
手微微有些颤抖,樊毅的目光是不是瞥向桌子,上面放着的酒杯空空的,他低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们和左卫将军有着同样的目的和同样的诉求。”坐在樊毅对面的人直截了当的说道,他伸手掀开用来遮挡身份的斗篷,赫然是东宫记室、陈叔宝身边的宠臣江总。
樊毅和江总实际上也就是几面之缘,双方根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平时当然不会注意,可是现在却坐在了同一张桌子的两侧,说起来倒是有些滑稽。
第六百九十六章 替罪羊
“有什么目的,老夫身为左卫将军自当拱卫陛下,别无二心,又能又怎样的目的和诉求?”樊毅微微皱眉,也不知道是内心之中有些惊慌还是想要试探江总。
而江总不慌不忙的一伸手,微笑着说道:“李荩忱陷害左卫将军,使得左卫将军明升暗降沦落到今日这等地步,只能坐在暗室之中借酒浇愁”
一边说着,江总一边瞥向酒杯,而樊毅轻轻咳嗽一声,终究没有否认这个事实。江总紧接着说道:“明人不说暗话,左卫将军也是豪爽之人,也就可以直接承认了,对于李荩忱,将军不可能心中没有一点儿芥蒂吧?”
樊毅倒吸一口凉气,江总如此开门见山的说话确实在他的意料之外,这个人到底是为什么而来,而他又是奉了谁的命令,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说
缓缓点头,樊毅没有开口,只是紧紧盯着江总。
而江总微微一笑:“如此一来,左卫将军和东宫不就有了共同点了么?既然有共同点,我们就可以站在一起。”
“共同点”樊毅有些放松,他知道东宫为什么会如此着急地想要联合自己,现在李荩忱表现的如此强势,显然已经让东宫感受到了威胁。毕竟东宫才是未来整个朝廷的主人,而现在徐陵和吴明彻等人都站在了李荩忱这一边,自然而然让东宫感受到了威胁。
之前徐陵和吴明彻的态度并不明确,并且这两个老爷子在之前也曾经没少支持东宫,甚至东宫能够掌控兵权还是吴明彻全力确保才达成的,否则有淳于量、樊毅这些老将在,怎么算都轮不到萧摩诃上位。因为他们两个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下面的很多官员都以为未来东宫注定是最强大的力量,也因此开始不断的向东宫靠拢。
然而现在徐陵和吴明彻全部倒向李荩忱,让很多人在大跌眼镜的同时也得抓紧挪动屁股,而这个时候东宫方才惊讶的发现,原本在门前苦苦等候求见的官员们此时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原本一直开口为东宫说话的一些官员也都跑到了李荩忱的府邸门口,因此可以想象下一次他们会向着谁。
可以说之前东宫气势如此,更多的是因为徐陵和吴明彻麾下的臣子争先投靠,可是现在半路里杀出来一个程咬金,他们显然又有了其余的选择,也就不关东宫什么事了。
换句话说,东宫之所以能够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并不是因为这些官员觉得东宫确实是值得投靠的,而是因为他们没有奇遇的选择,很显然现在李荩忱就是比东宫更好的选择。
在此不得不感慨人世无常,可是东宫也必须采取一定的措施,否则谁能保证李荩忱继续这样膨胀下去会不会威胁到东宫的安全,甚至威胁到之后陈叔宝的皇位。毕竟现在陛下的身体状况大家都心知肚明,若是哪一天陛下不负责任的一蹬腿咽气了,那东宫凭借一己之力可没有办法对付李荩忱。
原本每天也就是陪着陈叔宝游山玩水的江总和孔范等人显然也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而他们终究还是有一点儿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这样的人李荩忱那边必然是敬而远之,所以既然已经在东宫的马车上了,那就没有办法跳下去,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沈君高等人一起向前顶,只期望可以联合更多的力量,至少能够和李荩忱分庭抗礼。
至少不能让世人知有镇西将军李荩忱,而不知有太子陈叔宝。
而在这么多朝臣之中,显然樊毅和其背后的樊家是最合适的人选。毕竟别人都有可能临阵倒戈,但是被李荩忱曾经坑了一把的樊毅绝对不会那么轻易的放下心中的芥蒂,更重要的是樊毅身为左卫将军,掌控皇宫禁卫和京城禁军,这绝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角色。
毕竟建康府这一亩三分地至少还是东宫的主场,东宫想要击败李荩忱也只能在这里了,一旦让李荩忱出了建康府,那可就真的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想明白这一点,也知道东宫这一次是真心实意找上门来的,樊毅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他心中对李荩忱可是有很深的怨念,这一次若是能够和东宫联手收拾李荩忱,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东宫太子说到底还是整个南陈的正统,李荩忱在这一点上就已经输给东宫了。
“那东宫需要末将做什么?”樊毅的声音微微压下来,已经多了几分恭敬。
江总显然也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声音低沉:
“现在李荩忱势大不假,实际上这只是陛下对李荩忱的妥协,以陛下多疑的性格,肯定不能容忍李荩忱这样大权在握,可以想象等到战事开启,一旦战局顺利,那么就是李荩忱失败的时候。但是却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按照李荩忱所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打这一仗、到底是成是败尚且不得而知,更何况陛下龙体欠安,因此一切规划的固然好,可是到时候难免有什么出乎意料的变化,所以趁着李荩忱尚且还在建康府”
樊毅眉毛一挑,东宫只是想要提前动手?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并李荩忱现在正是声望如日中天的时候,恐怕就连陈顼都没有办法直接硬生生的将他打压下去,而东宫想要这个时候动手,说好听点儿叫“迎难而上”,说难听点儿“自寻死路”,如果东宫只是单纯这么想的,那樊毅可不想淌这一趟浑水。
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樊毅可是很清楚的,一旦有用到自己的时候,肯定就是动用刀兵的时候,说句实话这就是赤果果的政变,虽然对象针对的不是陛下,陛下肯定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边发生这样的事。
东宫这一次有胆量对李荩忱下手,下一次会不会有胆量对自己下手?毕竟早一日让陈叔宝坐在皇位上,东宫的这些臣子就早一日可以彻底掌握天下大权,因此陈顼不可能不会有这样的怀疑。
而到时候东宫肯定要给陛下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如果挑选替罪羊的话,樊毅如何保证这个替罪羊不是自己?
第六百九十七章 合作愉快
江总抬头看向樊毅,而樊毅也若有所思的看过来,这让江总不由得微微一笑:“将军,现在李荩忱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原本我们尚且可以占据有根基的优势,可是如今李荩忱已经羽翼丰满,在给他两天恐怕就可以组建起来一个属于他的团队,之后在朝堂内外李荩忱都有足够的人给他开口说话,留给我们的时间可就越来越少了。”
樊毅的手轻轻敲着桌子,紧皱眉头:“那么到底是要动手还是不动手,而且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江总笑了一声:“李荩忱在建康府停留的时间取决于之后的大婚,大婚之后李荩忱正式确定了皇亲国戚的身份,恐怕也就不想继续在这建康府多呆,因此我们要动手,就只能在这大婚期间。”
“动手”樊毅重复这两个字,“怎么动手?你们的最终目标又是谁?”
这句话问出来,江总的脸色也变了变,他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幸进的小人,这一次沈君高让江总前来接触樊毅,一来是因为江总本来就工于言辞,二来沈君高也想趁着这一次机会试探一下江总的真实能力,毕竟现在的东宫已经不是几天之前的东宫了,每一个尚且忠诚于东宫的人都应该发挥出来最大的作用。
沈君高很清楚他们面临的是怎样的威胁。
但是会说话终究不代表能够应对任何大大小小的场面,比如现在江总就有些迟疑,樊毅此时直接问出了这个问题,就等于在问东宫,到底敌人是李荩忱还是陈顼?
如果敌人是李荩忱的话,那岂不是也在说明陈顼的判断是错误的;而目标如果是陈顼的话,那一旦失手可就是谋反的罪名,樊毅会不会主动参与到其中尚且不知道。
手已经紧紧攥在一起,江总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是他能够一直博得陈叔宝好感的绝招,不管什么样的情况都能够保持最基本的镇定,当即他压低声音说道:“东宫对于陛下绝无二心,李荩忱纵横朝堂,未来肯定也是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威胁,东宫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铲除这个隐患。”
樊毅慎重的点了点头,而江总则暗暗松了一口气,实际上他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毕竟刚才那一段话实际上只是江总胡诌出来的,他并不知道陈叔宝或者说沈君高等人是怎么想的,毕竟就算是太子也不想背在位置上压制太长时间,随着陈顼在位时间增加,动工也未尝没有想要掌权的意思。
否则只要陈顼在一天、徐陵和吴明彻等老臣在一天,东宫这些臣子就没有出头之日,只是现在显然樊毅只是想要对付李荩忱说到底樊毅也是一个老臣了,这个时候当然也折腾不起,能够解决掉这个对未来樊家发展最大的敌人就可以了,如果东宫真的流露出来想要对陛下不利的意思,樊毅肯定不会参与其中的。
看着额头上同样冒出汗珠的江总,樊毅缓缓起身,他清楚,如果是换做李荩忱坐在这里,肯定不会如此的紧张。沈君高派这样一个人过来,让樊毅能够清楚的认识到现在东宫的人才到底多么缺乏,想当初东宫有李荩忱等人的时候当真是所向披靡啊
“具体事宜属下还没有资格和将军多谈,还请将军届时移步东宫,沈公会和将军详谈。”江总一拱手。
樊毅谨慎的微微颔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显然是准备送客。而他的目光飘忽不定,显然关注点已经不在江总的身上。
沈君高,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某带来什么惊喜?
李荩忱和乐昌公主大婚之中想要动手脚甚至彻底解决掉李荩忱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一场大婚对于李荩忱、对于陈顼有多么重要,恐怕你心里面也清楚,若是出现了什么差池,到时候李荩忱没事,而大家却要少不了人头落地!
希望你能够给某一个至少值得用现在这一把老骨头去冒险的选择。
樊毅的神情动作尽数落在江总的眼中,江总嘴角微微上翘,心中冷笑一声。这等前来别人屋檐之下低头卖好的事情自己也就做上那么一次两次,你沈君高想要考验我,那就让你好好的考验,但是完成考验之后我也要得到我想要的。
今天受的这些苦、承担的这些风险,到时候会加倍奉还!
江总的笑容有些狰狞,微微低头,快步走出书房。
而樊毅此时方才把目光转移到江总的背影上,不得不说这个嫁祸给他的感觉并不怎么样,不过毕竟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樊毅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希望到时候沈君高不会因为任用这样的人而后悔。
“为什么?!”伸手撑着桌子,傅的瞪大眼睛,另一只手紧紧捏着佛珠串,甚至恨不得将佛珠直接捏碎,“为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像是极度愤怒的猛虎,如果不是手心之中攥紧了的佛珠带来阵阵痛感,恐怕现在傅已经将桌子掀翻了。
沈君高垂着眼睛坐在他的面前,端起来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水,因为傅刚才晃动桌子,茶杯之中的水已经洒出来不少,所以沈君高到头来实际上喝到的只是一个杯子底。而他依旧慢慢的唆掉最后一点儿茶水,方才低声说道:
“何来的为什么?”
“你明知道!”傅的声音骤然高昂,不过尽量克制着又压下来,“你明知道那江总和孔范都是什么样的货色,你让他们去这不是胡闹么?!”
沈君高轻笑一声,抬头看向傅,声音之中带着无奈甚至有些悲哀:“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还不如给他们一个尝试的机会,至少成功之后我们还有和李荩忱一战之力。”
傅怔了一下,缓缓的坐下,无力的将佛珠放在桌子上:“沈公,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这样让他们掌权,对于东宫,不啻于往火坑中跳。”
“那又如何,总比现在就直接被火烧死来的好吧,”沈君高不慌不忙的重新拿了一个茶杯,倒满茶水,“就算是这是一杯毒药,我们也得喝下去了,否则先渴死的就是我们。”
傅诧异的说道:“李荩忱难道也很渴?”
第六百九十八章 对着喝毒药
沈君高将茶杯递到傅面前,茶水升腾的热气让他们两个的面孔都变得有些模糊,而沈君高沉声说道:“对于李荩忱来说,徐陵和吴明彻又何尝不是两杯毒药,可是他依旧毫不犹豫地喝下去了。只要他能够短暂的获得力量、战胜我们,那么之后他还有机会找到解药。”
傅顿时沉默,而沈君高的声音很平淡:“明知道是毒药,但是也得喝下去,喝下去至少还有之后自救的机会,否则会死的更快,现在我们和李荩忱,实际上就是在对着喝毒药啊,饮鸩止渴的感觉,可真的不怎么样”
良久之后,傅方才喃喃说道:“你们真的是,一群疯子。”
沈君高对于傅的感慨似乎并不惊讶,微微一笑:“千百年来,历朝历代,这云端之上的人,不一般都是一群疯子么,如果不疯的话,又如何能够一路跌跌撞撞的走过来?就算是不疯,过不了多久恐怕也要疯掉的吧。”
傅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而一名侍从恰在此时赶过来:“两位相公,江记室回来复命。”
沈君高缓缓起身,沉声说道:“来了。”
傅神情凛然,目光炯炯的看向门口。
李荩忱手中握着书卷,轻轻敲打着桌子,姚察坐在李荩忱的对面,看上去多少有些紧张,显然姚察也没有想到李荩忱第二天竟然会专门派人前来邀请自己,更不会想到自己到底是怎样鼓起勇气顶着门口外的那些目光快步走入李荩忱的议事堂,再穿过议事堂前往书房。
书房一向是主人招待比较亲近之人的地方,李荩忱在书房而不是议事堂接见姚察,显然已经将姚察当作比较亲信的人。要知道之前所有官员前来拜访李荩忱,都没有能够获准进入书房的,姚察是除了徐德言等追随李荩忱前来建康府官员之外的第一个人,这也使得李平等人看向姚察的目光都有些诧异和好奇。
姚察多少也有些坐立不安,说到底李荩忱是大陈最年轻的四镇将军。姚察根本不敢想象如果当初这么年轻的自己成为四镇将军会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比李荩忱做得更好,还是就安于现状?
纵观历史,能够比李荩忱年轻就取得不世功业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只可惜诸如汉代的冠军侯霍去病等都是年轻早逝,令人扼腕叹息,而李荩忱显然并没有流露出来体弱多病的模样,显然他之后肯定还要继续向上走,而最终会走到什么位置,姚察觉得自己读了这么多史书,似乎可以有所判断。
至少李荩忱不是一个老老实实听从朝廷命令的人,甚至姚察都能够隐约察觉到李荩忱想要走的道路是和朝廷完全不一样的另外一条道路,这条道路或是飞黄腾达、或是灰飞烟灭,恐怕就连李荩忱自己都不清楚。
因此姚察必须要很谨慎的考虑这个问题。之前他一直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中间派,从来没有参与过朝堂上的争端,而显然争端的双方也意识到姚察不过就是一个编撰史书的,基本上没有办法影响到整个朝廷的政策走向,所以也并没有主动拉拢过他。
而姚察也知道不管是谁掌权,甚至不管是谁在龙椅上坐着,和他都没有多少关系,毕竟自己编纂史书无论如何都是要做的,不管换作谁都不会阻拦自己。
可是李荩忱的出现让姚察不得不考虑另外一个问题,李荩忱的存在显然已经打破了原本朝堂上的一潭死水,而更重要的是在李荩忱的眼中姚察似乎已经不再是别人看上去的那个书呆子,李荩忱显然对姚察无意之间提到的那些问题很是感兴趣。
这让姚察有些受宠若惊的同时,也得斟酌一下,自己到底是不是应该主动向李荩忱靠拢,说到底他也并不想朝堂上的异类,也不想永远被边缘化,怎么说姚察心中也是有梦想的,谁都不想这一辈子就一脑袋扎在书堆之中。
如果李荩忱能够给姚察这个机会,姚察当然不想轻易放过。
这也是姚察现在有些害怕的地方,他不知道李荩忱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
“上一次伯审(姚察表字)兄说某应该吸取祖逖的教训,应该如何作为?”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姚察轻轻吸了一口气,斟酌说道:“下官认为祖逖之所以最终半途而废,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没有处理好和朝堂上的关系,最终因为种种阻拦不得不撤兵。如果将军率军北上,如何能够判断不会面临相同的情况?如果后方的粮草、兵源等断绝,而前线又来不及就地补给的时候,将军觉得又该如何?”
李荩忱缓缓的将书卷放下:“现在某已经在朝堂之中有足够的支持者,更重要的是某已经有巴蜀这样的立足之地,相比于当时祖逖北伐已经好了不少,因此伯审是不是过虑了?”
话虽这样说,实际上李荩忱自己心里面也有些担忧,毕竟他也不敢判断到时候具体会发生什么情况,祖逖也好,后来的岳飞岳爷爷也好,这都是不世出的英雄人物,可是到最后不还是倒在朝堂的手上了么,十二道金牌下来,粮饷一断绝,就算是岳飞有太多的无奈和愤懑,最终也只能返回临安。
李荩忱是前来力挽狂澜改变整个时代的,不是成为新的祖逖和新的岳飞的。
姚察微微眯眼:“将军对于朝廷的威胁一直没有少,甚至现在已经越来越大,难道将军自己就没有察觉到么?”
“这个某当然知道,”李荩忱对于姚察的语气有些不悦,不过还是尽量克制住了,“陛下和东宫对某还是很有意见的。”
姚察旋即说道:“如此一来将军可以想一想,一旦徐相公和司空失势,现在在将军门外等候的这些臣子,会不会继续支持将军?毕竟UU小说的言行才是他们真正会遵循的,毕竟东宫才是未来这个大陈的主人,将军终究只是一个外来客,凭什么会让他们继续对将军忠心耿耿?”
李荩忱皱了皱眉,这些人的表现他实际上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归根结底就是一些没有原则的墙头草罢了。
第六百九十九章 将军的心意
现在风向着李荩忱这边吹,他们会丢下东宫跑到李荩忱这边,可是一旦李荩忱有什么意外,或者李荩忱的靠山徐陵和吴明彻有什么意外,那么谁能保证他们不会重新做出选择?
毕竟徐陵和吴明彻的年岁都不小了,并且多少都有疾病在身,说不定哪天就去了,一旦没有了他们的支持,李荩忱的力量就会明显削弱,单单凭借徐德言还有吴惠觉等人显然根本没有办法起到和徐陵以及吴明彻一样的作用,
毕竟徐陵和吴明彻的影响力远在他们的子孙之上,李荩忱能够直接在朝堂赢得这样的影响,和他们两个有分不开的作用。如果没有了他们,现在李荩忱初来乍到绝对不会是东宫的对手。
“那以伯审的意思?”李荩忱的眉头已经皱起来。
姚察轻声说道:“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主要还是下官现在并不知道将军的心思。”
李荩忱紧紧盯着姚察,而姚察这一次毫不示弱,直接看过来,目光炯炯,显然他很确定李荩忱明白自己想要问什么。
而李荩忱一时间也有些犹豫,自己之所以欣赏姚察、愿意将姚察作为第一个自己努力发展的人,就是因为姚察作为中间派可以旁观者清,同时多年的编纂史书经验也可以让李荩忱了解到更多历史上的经验,毕竟南北朝的历史本来就有很多地方记载的很模糊,李荩忱想要依据历史作出判断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至少得找到一个明白人。
可是现在姚察显然并不愿意多说了,他也想要知道李荩忱到底要干什么,显然姚察也担心自己说出的话会导致杀头之祸。只是李荩忱又如何能够确定姚察这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而不是受到谁的指使前来试探自己的呢?
毕竟有些话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绝对不是想要说出去就能说出去的。这里是建康府,是天子脚下,李荩忱可不能有什么就说什么,否则陈顼真的打算动手,李荩忱就只有自保逃命的份儿。
而姚察似乎并不打算多解释,只是静静的看着李荩忱。
良久之后,李荩忱一咬牙,低声说道:“某想要向上走,走到不能走为止,走到无路可走为止,不知道这个回答可算让伯审满意。”
这一次姚察并没有过多的犹豫,霍然起身,对着李荩忱郑重的一拱手,李荩忱倒是有些惊讶:“伯审,你这是”
“姚察不才,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姚察沉声说道,“大陈现在国事逐渐衰弱,太子又是玩乐之徒,之后会如何可想而知,姚察对此痛心疾首久矣,而放眼朝野,能够改变这一切的,能够还整个天下以太平的就只有将军了!”
李荩忱登时一笑,上前搀扶姚察:“伯审兄客气,能够的伯审兄助力,也是李某的荣幸。”
而姚察紧接着说道:“将军,不管怎么说,建康府都不是久留之地,陛下也好,东宫也罢,对将军肯定都是很不得除之而后快,只不过现在还有用到将军的地方,所以尚且对将军客客气气的。以属下看来,将军现在就得准备脱身之计。”
姚察的自称已经从“下官”变成了“属下”,显然说明他已经以李荩忱麾下自居。
李荩忱非但没有因为姚察的话紧张,反而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姚察的态度告诉自己,至少这一次自己压对了。这等于一个得力人才自己送上门来了,当下里李荩忱拽着姚察的手腕让他坐下,沉声说道:“那应该如何准备?”
李荩忱这一次前来建康府的主要保命依靠就是那八百精锐和水师,可是一旦事发突然,真正能够护卫在李荩忱身边的恐怕就只有李平和十几名亲卫,并且可以想象朝廷如果想要对李荩忱动手的话,肯定会对这八百士卒多加警惕戒备,所以李荩忱如何才能和自己的军队会合本来就不是一个好解决的问题,毕竟到现在李荩忱都不知道多少人是阳奉阴违,更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已经开始联合准备一起对付自己。
姚察低声说道:“将军既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击敌人,那倒不如准备借力打力。”
“借力打力?”李荩忱不由自主的重复了一遍。
“没错,”姚察重重的一点头,“可以想象东宫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将军平安离开建康府的,一旦将军出了城门,外面将再也没有禁锢能够阻拦将军,而从现在的局势来看,早晚有一天将军可以将东宫取而代之,所以东宫那边不可能感受不到危机,但是他们想要动手的话就只有在将军离开之前。”
“某离开建康府说来也快了,只剩下一个大婚,大婚之后北面估计局势也要开始动荡”李荩忱喃喃说道,“沈君高并不是那种喜欢冒险的人,他应该不会在大婚这等时候动手”
“当将军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东宫的生存时候,将军如何判断沈君高就不会这样做?”姚察当即反问,毫不留情。
李荩忱顿时怔住了。以他的了解和经验,沈君高绝对不是铤而走险的人,但是当李荩忱的存在已经确确实实威胁到东宫的时候,沈君高别无选择,真的有可能选择在这李荩忱必然会抛头露面的时候和李荩忱直接摊牌!
东宫的底子虽然不多,但是也得拼一把了,否则等着李荩忱下一次得胜凯旋的时候,恐怕东宫就已经彻底分崩离析,甚至陈叔宝都只有身穿白衣出门投降的份儿。
沈君高不可能意识不到李荩忱的威胁,如此一来他做出什么都在意料之中。
“大婚”李荩忱攥紧拳头,牙齿咬紧,“尔敢!”
大婚,绝对是李荩忱最在意的事情,无论是从政治方面考虑还是在感情方面考虑,他都不想留下遗憾,而东宫如果选择在这个时候捣乱,无疑就是在挑战李荩忱的底线。
“将军且不用着急。”姚察只觉得身上一阵冷意,李荩忱此时已经散发出来无形的杀意,让姚察回想起来,眼前站着的这个一般总是带着和煦笑容的年轻人,是在巴蜀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
第七百章 还不冷血
顿了一下,姚察沉声说道:“现在不过是我们的猜测,将军应该先刺探一下情报,只要收到一点儿风声,我们就得提起精神来了。”
“刺探情报是肯定的,但是某可以肯定,沈君高必然会这么做。”李荩忱伸手撑着桌子,“我们现在就得准备了,这件事不能拖。”
姚察神情一凛,连忙点头。而李荩忱冷声说道:“李平,现在就让徐德言他们几个都过来。”
而姚察静静的看着李荩忱,他能够感受到李荩忱的愤怒。
坊间传闻李荩忱和乐昌公主早就已经定情,从今天李荩忱的表现来看,此言非虚。不过这反而让姚察觉得有些轻松,至少说明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也有七情六欲,而不是一个完全冷石心肠的枭雄。
这让姚察觉得心里舒服一些。
虽然姚察很清楚想要一统天下的多半都得是冷血的枭雄人物,当年汉高祖被项羽一路追杀,为了活命甚至就连自己的骨肉都曾经推下马车,就更不用说之后的曹操之流了。只是这些枭雄也多少都有流露出来温情的时候,比如非阴丽华不取的汉光武,终究是有弱点的,而也正是因为这样弱点的存在,才让汉光武相比于之前的几个人更为人赞赏和接受。
姚察并不介意自己的主公会存在这样的弱点,也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依旧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而不是一个只知道向前、为了达成目的一切都可以牺牲掉的机器。
姚察实际上也不在乎经过努力之后到底会不会成功,他宁肯要失败了之后的无怨无悔,也不想要成功了之后的追悔莫及。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来,姚察一直都是一个中间派,显然无论是当初的扬州刺史陈叔陵还是现在的东宫太子陈叔宝,都不满足他的要求,一个冷血,一个昏庸,幸好李荩忱的出现给了他近乎完美的选择,因此姚察绝对不会让自己放过这次机会。
“樊毅答应了倒也在情理之中,”沈君高斟酌说道,“不过听你的意思,显然樊毅也有所犹豫,如果此事事关重大,甚至已经威胁到了陛下,那么樊毅肯定是不会让自己被卷进去的。”
傅微微皱眉,在旁边一言不发,而江总低声说道:“樊毅虽然最后还是答应了,但是他之前的模棱两可让属下觉得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至少樊毅自己是犹豫过的,既然有犹豫就有可能会变卦。”
沈君高谨慎的微微颔首。当关乎到生死、家族的时候,他可不指望着樊毅的诚信会有多高,这一次东宫想要动手不一定会得到陛下的支持,甚至有可能会阴阳差错的站在陛下的对立面,这些都是沈君高以及傅等人无从判断的。
既然连他们心中都没有定论,那自然也没有办法要求樊毅死心塌地的站在他们这一边。江总有些担忧:“樊毅掌控着宫中禁卫,所以如果我们想要拿下李荩忱,樊毅肯定是最好的选择,至于蒋元逊,中就已经上了年纪,而且这几日还去拜访了李荩忱,再劝说他已经没有多大的作用,反倒有可能导致我们的计划泄露出去。”
沈君高一摆手:“蒋元逊那边就不用试探了,当务之急是拿出来一套合适的方案可以说服樊毅,甚至说是先说服我们内部的人,以免被李荩忱听到什么风声,走漏了消息,到时候李荩忱如果有所准备的话,我们想要动手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江总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属下以为这件事应该分两步,同时进行,这第一呢,自然就是联络朝臣,无论到时候是通过舆论让陛下妥协从而对李荩忱下手,还是我们直接动手,都需要足够的人支持,单单凭借一个樊毅尚且不够,我们得找到至少四五个有分量的朝臣,当他们得知还有对方参与此事的时候,自然也就对这件事的成功更加有信心,否则易地而处,如果属下是樊毅的话,此时也不会真心实意的答应,坐看风起云涌,最后从中牟利才是最好的选择。”
沈君高伸手轻轻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之所以选择樊毅,一来是因为樊毅身为左卫将军,确实是京城之中少数掌握兵权的将领,二来也是想要借助樊毅对李荩忱的不满,不过话说回来,樊毅怎么着也是二十多年前就追随武帝陈霸先起兵征战天下的老将了,朝堂混迹这么多年,不可能因为这点儿仇恨就彻底失去理智,毕竟对于他来说,个人的恩怨和起起落落终究只是小事,他要决定的是整个樊家的未来。
一个家族想要如何走,岂是那么轻易就能够下决断的,所以樊毅有所迟疑、还想再等等也在情理之中,如果樊毅直接满口答应,沈君高还得掂量掂量,这其中会不会有诈,又或者樊毅如此不谨慎,会不会并不是一个合适的盟友?
可是如此一来就必须要找到更多足够合适且能够值得信任的朝臣,又应该去哪里找,现在整个朝堂之上,除了一些碌碌无能之辈,其余的多数都站在了李荩忱那一边,东宫如此对李荩忱不利的计划如果落入他们的耳朵之中,恐怕第一反应并不是配合东宫,而是如何以此为筹码前去讨好李荩忱。
紧接着江总的声音更低了几分:“沈公可以想一下,现在朝堂之上什么人是和樊毅有着类似的诉求和担心,所以根本不肯呢过向李荩忱靠拢的?”
沈君高皱了皱眉,李荩忱在健康福德时间并不长,实际上也没有得罪过谁,如果说真的得罪的恐怕还是李荩忱作为东宫的一员时候,曾经出谋划策彻底将陈叔陵给打压了下去,如此说来沈君高下意识的看向傅,而一直没有说话的傅此时显然也明白了什么,神情分外的凝重。
江总的意思,分明是想要和陈叔陵合作,或者说是和那些之前注定已经没有办法进入东宫体系的扬州刺史旧臣们联手。毕竟在这些人之中还有镇右将军、祭酒陈伯固以及给事黄门侍郎陆琼,虽然现在他们都已经被边缘化,自己也很清楚并不参与朝堂之上的争端,但是不可否认这些都是实打实的人才,而且也是拿的出去的朝廷重臣。
第七百零一章 两步走
只是沈君高想到要和这些一年之前的对手合作来对付曾经的自己人,就觉得有些滑稽和无奈。
江总一咬牙说道:“两位相公,李荩忱不仁在先,我们当然可以不义在后,李荩忱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大陈下一代皇位的传承,之前扬州刺史和东宫之间虽然有矛盾,但是无论怎么说这都是萧墙之内的事,现在李荩忱的出现已经让问题从这江山是哪个姓陈的来坐变成了这江山的主人到底姓什么,如此一来扬州刺史的麾下和我们就应该联起手来,先把这外敌打出去。”
听到这里,沈君高眼前一亮,微微颔首,而傅则眉毛一挑,这样的理论让他觉得怪怪的,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感觉有些诡异,不过他也知道东宫必须要去掉李荩忱这个最大的威胁,所以到头来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现在陈叔陵被责罚在广陵读书,已经闭门不出,所以想要东山再起当然是不可能的了,如此一来陈伯固和陆琼等曾经支持陈叔陵的人实际上也便成了一盘散沙,此时如果东宫主动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想必他们也不会拒绝。
毕竟归根结底这些人还是忠诚于大陈的,对于李荩忱的所作所为他们肯定也看不下去。
“另外说到这里,属下认为宗室也是必须要联合的,陈伯固是一个,另外还有长沙王,这些都是陛下比较信任的皇室子弟,到时候如果他们一致发声的话,陛下不可能不考虑。”江总低声说道,“如此一来我们至少有了和李荩忱分庭抗礼的能力。”
想到不久之前东宫尚且可以权倾朝野,而现在却只能追寻和李荩忱对峙,沈君高多少有些无奈和感慨,有的时候世事无常,可不就是这样弄人么!
现在自己也得放下架子,考虑怎么才能和曾经的对手们合作了。
一边想着,沈君高一边看向江总:“此为其一,那其二呢?”
“其二当然是要稳住李荩忱,”江总显然已经说到兴头上了,急忙回答,“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以李荩忱没有任何察觉作为背景的,而一旦李荩忱什么都知道了并且开始防备,那我们就真的拦不住他了。”
这一点沈君高当然是赞成的,以李荩忱现在的实力和声望,如果他想要脱身而出,那谁都挡不住,甚至是陈顼。
所以想要拿下李荩忱,自然就得先让李荩忱自己麻痹大意,让他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在建康府这个大泥淖之中越陷越深,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办法抽身。
沈君高当即沉声说道:“李荩忱多少也能感受到我们的敌意,或者说从荆州开始他就已经在提防我们,所以可以肯定大婚之后李荩忱必走无疑,可是我们如何才能让李荩忱觉得这一场婚礼尚且没有危险,或者并不致命呢?”
“属下以为无须如此,”江总却打断了沈君高,“实际上并不需要让李荩忱完全放松,李荩忱说到底是少有的年少天才,他肯定能够感受到有危险,毕竟我们的动作也不算小,李荩忱如果察觉不到,那反倒得想想他是怎么打赢那么次战斗的。”
顿了一下,江总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冷笑:“我们只需要让李荩忱哪怕觉得危险也必须要留下来就可以了。”
沈君高喃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不由得有些诧异:“李荩忱虽然大胆,但是却又是心细的人,如果我们流露出来想要对他不利的意思,这一场大婚”
顿了一下,沈君高登时神情一亮:“对,乐昌殿下!”
江总点了点头:“没错,李荩忱和乐昌殿下相互爱慕,而以李荩忱的性格,肯定不会想要让这一场他和殿下的大婚出现遗憾,所以就算是明知道会有危险,李荩忱十有**也会留下来。”
“在婚礼正在进行的时候动手,肯定是李荩忱就算是想到了却也没有办法躲避的时候。”沈君高的声音微微颤抖,刹那间他想到了乐昌柔弱而倔强的等待着的身影,突然有一种没来由的负罪感和愧疚,不过这种感觉稍纵即逝。
乐昌是南陈的皇室,是陈家的女儿,既然如此,她就有义务为了大陈江山的巩固做出牺牲,如果能够以她为诱饵使得李荩忱上钩,那么她的牺牲就是值得的!
毕竟这一场大婚从跟上来说不也是陛下想要通过婚姻来绑住李荩忱么,东宫若是利用这一场大婚,实际上也和陛下的所作所为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长痛不如短痛,若是能够通过这一场大婚直接拿下李荩忱,那么乐昌殿下也不用接受婚后的煎熬。
“如此便说定了,你速速准备联络陆琼和陈伯固。”沈君高沉声说道,“我们在和这些人联系的事情也可以透露给樊毅。”
“诺!”江总当即惊喜的站起来一拱手,他没有想到这个至关重要的任务最后还是落在了自己的头上,这意味着他之后就能够踩在孔范等人的头上,这是江总长久以来的梦想。
如果非得形容现在这种感觉,恐怕可以说幸福来得太突然。
江总快步离开,而至始至终什么都没有说的傅此时声音压低:“沈公”
“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至少现在我们就需要这样的小人。”沈君高淡淡的说道,似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傅在想什么,“有些事情他们可是要比我们擅长。”
傅皱了皱眉,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不过既然沈君高都已经把话咬死了,傅也就只能微微颔首,只是在心中暗暗的自问一声:“这样做,难道真的对么?”
对于李荩忱,傅并没有什么怀柔之意,李荩忱有多强悍他心里面也有数,这种人就属于留不得就必须要除掉的存在,否则对南陈后患无穷,傅还知道自己忠诚于什么。
不过用江总这样的人来对付李荩忱、甚至还要和陆琼、陈伯固这等曾经的敌人联手,多少让傅有些无法接受,而这一切做的目的都是为了在一场大婚上拿下李荩忱。
可是这一场大婚的女主角是什么人,傅相信沈君高很清楚。
那莲花一样纯洁的女孩,难道就真的应该按照沈君高所言承担这些并且她也真的无怨无悔么?
第七百零二章 孔范
议事堂中,徐德言、程峰等李荩忱带着前来建康府的亲信济济一堂,而除此之外还有姚察这一个李荩忱来到建康府之后唯一发展的新属下,不过姚察似乎还有些拘谨,站在侧后方,有些惊奇的看着和几名属下站在一起的李荩忱。
古人议事,一向是端庄正坐,而谋于密室之内也不会靠的太近,可是现在李荩忱和徐德言等人讨论事情的时候却并没有遵守这些礼节,声音高昂,甚至说到气头上的时候几个属下都开始挽袖子,这倒让姚察大吃一惊。
不过姚察不得不承认,这样虽然看上去有失礼节,但是可以让每一个人暂时忘掉尊卑,有想说的想法就说出来,而不至于因为顾及颜面而吞吞吐吐。
这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团体,看来自己想要融入其中还需要经过一个过程啊。不过这并不是让自己讨厌的模式,或许自己也可以尝试着这么做。
“此人这两日已经主动来联系我们,”徐德言将一份名剌递给李荩忱,“属下认为可以考察他一下。”
李荩忱接过来名剌,这些天前来拜访的人太多,让李荩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接待了多少人,一切事宜都是徐德言和顾野王在其中统筹,而后来顾野王又以李荩忱副手的身份前去回访一些高官,所以这些事自然就全都落在了徐德言的肩膀上。
前来拜访的人虽然多,但是其中大多数都是说几句客套话,实际上就是为了混个脸熟罢了。
李荩忱当然不可能将自己想要做什么告诉每一个人,毕竟他也不知道这些人前来投靠,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假意。不过当他看到名剌的时候,还是怔了一下,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印象,但是李荩忱可以确定至少这个人是没有来过得。
因为名剌上赫然写着“孔范”两个字。
孔范是何许人,李荩忱可是心知肚明。东宫陈叔宝的身边最宠信的两个人就是江总和孔范。
见李荩忱面露惊讶神色,徐德言解释一句:“孔范本人并没有过来,他只是派人送来了名剌,而除了名剌之外还有他的亲笔信,在这里,还请将军过目。”
李荩忱从徐德言手中接过来信件,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就明白这新建是什么意思。孔范先是将李荩忱狠狠的夸奖了一顿,紧接着便表明自己对于东宫陈叔宝以降很多人都已经看不顺眼,希望能够为李荩忱出力。
放下信,李荩忱看向徐德言:“这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属下知道这不能耽搁。”徐德言急忙说道,“从孔范的信中来看,他想要投靠我们,不过众所周知就在不久之前孔范才刚刚升为东宫禁卫的统领,也算是有权有势的人物,此时跑过来眼巴巴的想要投靠我们,似乎有些说不通啊。”
“不会说不通。”就在此时,徐德言的话被打断,顾野王脸色阴沉的快步走进来,而程峰和唐齐急忙让开道路。
李荩忱意识到肯定出什么事了,低声问道:“顾公,怎么回事?”
顾野王重重的一拍桌子:“简直是过分!东宫派出江总四下奔走联络官员,之前扬州刺史的旧部都在这范围之内!”
“什么?!”徐德言等人都是脸色一变。
“江总?”李荩忱眉毛一挑,“扬州刺史的旧部么也难怪,当初某也算是得罪他们了,此时东宫如果主动示好的话,他们肯定会掂量掂量”
“孔范此时投靠我们,会不会也和这有关系?”徐德言忍不住摩挲着下巴说道,“因为江总得到了沈君高的信任,所以孔范感觉到自己有被边缘化的可能,故而干脆铤而走险。”
“但是也有可能是反间计,孔范和江总一正一反算计我们。”唐齐此时忍不住开口。
顿时一双双眼睛看向李荩忱。
归根结底还得李荩忱来拍板。
“不管是真是假,可以先和孔范接触一下。”李荩忱沉声说道,“孔范一向反复无常,最擅长溜须拍马,沈君高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让他来执行反间计的可能性不大。”
徐德言等人相视一眼微微颔首,一般执行反间计的人都必须要有坚韧的心境,能够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显然孔范和江总这种依靠文采和口才上位的人并不是执行反间计的好人选,让江总凭借着一张嘴劝说那些官员尚且在情理之中,但是让孔范前来执行反间计,在场的几个人和沈君高易地而处,觉得自己会担心孔范直接假戏真唱,干脆投靠李荩忱。
这种事别人做不出来,但是对孔范和江总这种典型的小人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对不同的人自然就应该有不同的判断和考虑方式,显然孔范前来投靠李荩忱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朝堂斗争当然不可能一直要稳中求胜,如此一来必然会事事落于人后,所以现在李荩忱已经完全可以判断孔范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李荩忱虽然并没有想要在建康府就和东宫拉开架势大打出手的意思,但是也必须要提防东宫想要对自己不利,而这么一个身在东宫核心之中的人显然是不错的选择。
李荩忱低声说道:“孔范只是送来了信和名剌,说明他对我们的态度也有些取舍不定,那我们就需要抓紧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修远,这件事还是交给你,记住,一定要小心谨慎,如果因此而引起了东宫的注意,恐怕只会让双方的矛盾更加尖锐。”
徐德言急忙拱手领命,而李荩忱旋即说道:“程峰,唐齐!”
“在!”两人应了一声。
“你们一个负责统带好朱雀桥外的兵马,一个负责联系秦淮口的水师,现在东宫明显不会让我们安生的离开建康府,”李荩忱斟酌说道,“这两支兵马就是我们的救命稻草,一旦事发突然,必须抓紧有所反应。”
“诺!”当即唐齐和程峰郑重的回答。
而顾野王和徐德言等人的神情也随之肃然起来。唐齐和程峰都是巴蜀中人,原本就不是南陈的臣子,因此在这建康府真的大打出手也没有什么顾虑。
第七百零三章 必须要做
本来这些兵马就是李荩忱用来保命的,这也是当时巴蜀之中唐亦舜等人实在拦不下李荩忱之后不得不同意的条件。而李荩忱这个时候突然开始强调这个,说明他已经做好了在建康府和东宫较量甚至不惜刀兵相见的准备。
唐齐也好,程峰也罢,他们的身份会让他们动起手来没有那么多顾虑。
同样听明白了李荩忱的意思,程峰和唐齐脸上都露出一抹期待和跃跃欲试的神情。
他们两个巴蜀人前来建康府之后就能够感觉到这种格格不入,显然相比于他们,顾野王和徐德言这两个建康府出身的就能从容游走于各个朝臣之间,帮助李荩忱建立一张庞大的关系网。眼看着李荩忱的任务都分在了顾野王和徐德言两人身上,唐齐和程峰多少也有些干着急,他们也想在将军面前表现表现,可是苦于根本找不到机会。
而现在机会来了,程峰和唐齐更是要打起精神,他们很清楚李荩忱需要他们做什么,而且确实相比于京城之中的这些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还是挽起袖子准备大打出手让人觉得痛快。
而一直没有开口的姚察此时忍不住说道:“将军,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伯审但说无妨。”李荩忱微微一笑。
姚察斟酌说道:“将军,人生在世,当知难而上,亦当知难而退,将军曾经在巴蜀作战的时候,占据地利人和,看上去处于劣势,可是毕竟对周围了如指掌,自然可以布下天罗地网让韦孝宽和尉迟迥进退两难,可是现在这建康府和巴蜀终究有所不同”
李荩忱眉毛一挑,没有着急说话,而顾野王等人若有所思的看过来。姚察紧接着说道:“以属下看来,现在将军对于周围那些前来投靠的臣子有多少可以值得信任,恐怕心中也没有定数吧。如此一来到时候一旦事发,谁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又有谁会临阵倒戈,都是一个未知数。”
李荩忱的手不由自主的轻轻敲打着桌子,他不得不承认姚察说的有道理,京城之中的这些墙头草随风就倒,一旦自己和东宫的较量中出现什么差池或者呈现出来颓势建康府毕竟是东宫的主场,陈叔宝归根结底是南陈未来的国君,所以李荩忱本来就是以求自保为主,根本没有想着能够和东宫打一个势均力敌,
这样说的话,恐怕到时候这些墙头草少不了又会倒向东宫那边,李荩忱只会面临比想象之中还要艰难的困境。
徐德言轻声说道:“将军,伯审兄所言也有道理,到时候我们很有可能被排挤,甚至如果东宫和左卫将军樊毅达成一致的话,我们甚至很难突破城门,更不要说顺利突围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到时候情况糟糕肯定更在预料之外,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对于吸纳新的成员很是谨慎,到最后也就只是挑选了一个老实人姚察,真正值得信任的实际上也就只有追随他前来建康府的这几个人罢了。
而姚察见李荩忱的态度有所松动,轻轻地呼了一口气,这毕竟是他以李荩忱的下属第一次向李荩忱进言,他可不想让李荩忱对自己有什么意见。
当下里姚察紧接着说道:“因此我们是不是应该提前准备离开建康府,现在前线战事也已经日渐紧张,就算是我们抽身而出,也算合情合理”
李荩忱怔了一下,顿时明白姚察的意思,现在东宫的这一张大网还没有织起来,如果此时就跳出去的话,东宫根本来不及抓住李荩忱。可是如果这样做,就意味着要逃掉大婚了。
可以想象,大婚以及大婚之后东宫一旦完成准备,肯定会抓紧对李荩忱下手,那时候再走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
而现在李荩忱刚刚上位,有着陛下的支持以及群臣的拥簇,正是声望如日中天的时候,如果这个时候李荩忱想要走,恐怕是很多人都想不到的,而只有这种出乎意料才能够最大程度上取得成功。
李荩忱想要的无非就是陈顼旨意上的支持,这样李荩忱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加强对整个前线的掌控权,除此之外他还想要向朝廷展现自己的力量,以求能够在朝堂之上获得更多的支持,而现在徐陵和吴明彻已经给了李荩忱想要的支持。
所以可以说李荩忱想要的都已经拿到了,按理说这个时候离开却是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
徐德言等人静静看着李荩忱,他们觉得自家将军这个时候并不会如此选择。
“走要在大婚之后。”李荩忱淡淡说道。
“可是?”姚察当即有些诧异,他并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李荩忱为什么非得要等到如此危险的时候?
李荩忱笑了一声,环顾四周,这一次徐德言等人看过来的目光之中更多的是从容和理解。李荩忱转而看向姚察,低声说道:“伯审你说的并没有错,可是有些事情却是明知道危险却也必须要去做的,你说某是任性也好,说某是随心所欲也罢,这一场大婚是某的约定,是某能够给她唯一的报达”
姚察顿时怔在那里,刹那间他想到了坊间传闻,想到了乐昌公主和李荩忱之间的故事。
如此说来着一切都是真的了。
而李荩忱缓缓攥紧拳头,东宫可以辜负她,陛下也可以抛弃她,但是李荩忱自己不能再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与公,乐昌曾经帮着自己作媒使得萧世廉和李怜儿有情人终成眷属,也让李荩忱彻底将萧家捆绑在自己的战车上,而且还曾经帮着弘农杨氏联系上李荩忱,使得李荩忱最终能够顺利的插手北周朝堂。
而与私自然更不用说了,两个人从认识到相恋实际上并没有多久,而且其**处的时间也并不多,可是石头山上李荩忱白衣动公卿、华容道中山崖下的相依相存都让这一切多了些戏剧化,也让这情感虽然历经的时间不多,但是已经足够深沉而炽热。
因此别的李荩忱可以不做、可以放过,但是这一场大婚是他必须要做的,哪怕是在结婚的第二天溜走,李荩忱也不想留给乐昌如此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