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二九章 乐昌的家书
通过恩科考试,可以让北方士子尽快归心,为大汉所用。
因此出身旧有州府的官员们,如果依旧为此事不依不饶,就会直接干扰到大汉对北方的统治,那李荩忱就要下旨斥责了。
不过陛下都已经让步了,估计这些家伙也不至于这么没有眼色。而且个中道理他们不可能不明白,只不过来自于乡土的压力迫使他们得争一下,不然会引来乡土亲人的不满。
毕竟各地、各家各户,都有想要通过科举考试崭露头角的人。
乱世即将结束,再不抓住乱世的尾巴建立一番功业,可能就真的要默默无闻了。
在李荩忱看来,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毕竟大汉拿下北周之后,不管再向什么方向开疆拓土,所战斗的地方必然都已经是荒芜之地,人们想要抓住北伐的尾巴崭露头角也在情理之中,不然的话他们要想有所成就,就需要去不知道是黄沙大漠还是热带雨林之中了。
所以李荩忱成全他们,给他们一定的名额,但是前提是不能影响到大汉稳定北方的大战略,给大汉添堵,那李荩忱就让他们永远都不会再惹麻烦。
江南世家已经被李荩忱杀的人头滚滚,这些家伙应该不至于过了两年就忘了那时候的血腥。
“礼部的计划还不错。”李荩忱把奏章递给鲍兴,怎么说鲍兴也都是从科举考试之中脱颖而出的人,李荩忱也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你看看,还有什么不合情理的地方么?你可以留下你的评语,但是不要直接附在奏章上,等秘书监其余人轮值的时候,这原件也让他们看看,朕要博采众长啊。”
鲍兴急忙答应,仔细翻看。
而李荩忱轻轻捋着自己的短须,今年的题目,又要起什么好呢?
大汉科举考试的题目一向紧紧联系时政,真正能够从众人里脱颖而出的,或许不是读书最好的那个,但是绝对是最能够把学习到的知识和实际融合贯通的那个,鲍兴就是其中的代表。
这样选拔出的人才,固然可能不是最聪明的,但是绝对应该是最能够快速进入工作状态,为大汉所用的,不然一群只知道摇头晃脑背书的书生,把他们放在实际岗位上,李荩忱就算是出了名的敢于任用年轻人才,心里可能也得打个寒颤。
不妨这件事也一并征求一下秘书监的意见吧。
正在仔细翻阅这份奏章的鲍兴,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感觉老大又想要给自己布置新的工作。
新年伊始,就要加班啊。
鲍兴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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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荩忱终究没有来得及压榨鲍兴。
尉迟贞告诉李荩忱,后宫姊妹们让陛下尽快过去一趟。
看尉迟贞的神情,李荩忱也大概猜测到可能出了什么事,急匆匆的跟着尉迟贞一起走到暖香阁。
陈宣华和元乐尚正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见到李荩忱过来,急忙起身行礼。李荩忱有些诧异,既然说是出事了,怎么就她们两个在这里,不过转念一想,后宫妃嫔们多数都有自己的事情做,能够有两个人抽出身来,再加上一个尉迟贞,已然不是什么小事。
“怎么回事?”李荩忱径直问道。
“是姊姊的家书到了,”陈宣华急忙说道,把手中的家书递给李荩忱,“陛下你还是自己看吧。”
李荩忱哂笑:“能有什么大事,难不成天塌下来了?”
天塌下来了,自然不用乐昌在家书里面汇报,八百里加急走啊就已经把消息送过来了,李荩忱知道的不一定比乐昌晚多久。
看陈宣华她们的神情,也应该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因此李荩忱更加疑惑,只能一边先跟她们调笑几句,让她们不要一惊一乍,一边凑过去大略扫了一眼,脸色微微变化。
陈宣华等人的心也都随之提了起来。
“就迁都这么点事,这些人竟然就想着要废除朕,拥立皇长子,够有想象力的。”李荩忱笑道。
陛下在给人开会的时候经常强调“想象力”,并且对那些能够拿出好创意的人多加赞赏,因此这倒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词汇。不过陛下这个时候说这些人有想象力,应该不是夸奖吧?
陈宣华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陛下,你不要生气,保重龙体。”
李荩忱摆了摆手:“朕为什么要生气?”
陈宣华一时语塞,心中暗暗道,正常人不生气才怪呢。
此时元乐尚也低声说道:“陛下,皇后姊姊既然如实向陛下报告了这个情况,就肯定没有想要顺从他们这个想法的意思。”
“朕相信乐昌,从来未曾变过。”李荩忱淡淡说道,“只是朕觉得这些人有些痴心妄想,皇位本来就是皇长子的,乐昌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而他们竟然还寄希望于乐昌能够答应,真是好笑。”
陈宣华和元乐尚的心中都是咯噔一声。
陛下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有更深层次的怀疑和不满?
最是无情帝王家,皇长子固然是未来皇位的继承人,这一点李荩忱已经不止一次明确表示过,但是并不代表着皇长子就真的能顺理成章的继承太子的位置,且不说他本身是不是能够成长为一个无可挑剔的君王继承者,他的弟弟们以后难道不会与之形成竞争么?
恐怕难说。
所以这个条件看上去很搞笑,但是对坐在皇后位置上的人来说,并非没有一点儿诱惑力。
陛下到底是真的信任皇后,还是已经对皇后有所提防?
被夹在中间的陈宣华,更是倍感难受。
按理说以李荩忱和乐昌之间同生共死的情感,之前即使是遇到了李荩忱和南陈之间的剧烈冲突也没有消磨掉,现在更不会因为这种事说没有就没有了,但是人心总是会变的,谁又能说的准呢?
即使是陈宣华,也不能保证自家姊姊在分别这么久之后,内心到底是不是还是和之前一样。
陈宣华和元乐尚的神情接连变化,有些精彩。
李荩忱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这两个人在想什么,怎么看向朕是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讲道理,朕也没有把你们的什么人怎么样啊,尤其是你元乐尚。
第一九三零章 陛下对皇后有猜忌?
元家身为前朝,不对,前前朝余孽,现在可是活蹦乱跳的,小日子过的不要太舒坦,比之前北周时候好多了。
轻轻咳嗽一声,李荩忱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沉默:“你们两个不会觉得朕在说反话吧?”
陈宣华和元乐尚一下子被戳中了心事,相顾之余,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她们不回答就等于默认了李荩忱的猜测。
李荩忱摸了摸鼻子:“在你们心里,朕的形象都已经这么黑暗了,还是你们乐昌姊姊的形象已经黑化了?还是说你们两个有什么事瞒着朕和乐昌?”
陈宣华和元乐尚连连摆手。
好吧,看来是我们想多了。
不过陛下的想象力也是很丰富的。
李荩忱有些无奈的给她们两个脑门上一人来了一下,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径直说道:“你们乐儿姊姊宁肯通过家书告知朕这件事,自然有两个原因,当然了肯定不会是你们胡思乱想的那些原因。你们两个谁能够解读出来,朕有奖励。”
陈宣华和元乐尚面面相觑。
陛下的奖励,素来都不值得期待,最后还不知道是谁奖励谁呢。
不过陛下所说,也引起了她们两个的好奇。
陈宣华斟酌说道:“姊姊一向谨慎,其中一个原因必然是害怕直接通过公文奏章的话,会被人知道这件事已然告知陛下,最终导致那些家伙在陛下采取行动之前就狗急跳墙,若是我们在建康府那边布置不周,有可能被钻了空子。”
李荩忱点了点头:“没错。不过钻空子,他们恐怕也没有这个本事。”
有禁卫军和羽林骑在,建康府根本不可能大乱。更何况李荩忱的手中实际上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底牌,比如说金陵军事学院之中的学员,多半都是从战场上下来进修的,这些人配上武器拉出去就是一支不亚于羽林骑的强军,毕竟有资格前往金陵军事学院学习的,在军中少说也是幢将以上,绝对堪称精锐了。
除此之外,各大书院中的学子,也都是可以动用的后备力量,剑术甚至队列战术也是诸如金陵书院的必修课,因为顶着君子六艺的名头在,所以恐怕大多数人都意识不到,这些学院之中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都经过系统化的军事训练,甚至他们的搏杀技巧还在因为学院之中的课程而日益强化。
只不过除非到了万分危急的地步,李荩忱绝对不会允许这些大汉的未来栋梁们上战场的。
这些来自于学院的兵马,或明或暗,很容易被人忽略。而“唤醒”这些兵马的虎符就在乐昌的手中,武库器械也全部归内府掌管,换而言之,这就是一支完全隶属于皇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却随时都可以投入战斗的军队。
因此李荩忱感到很可笑,这些人竟然敢打乐昌和自家儿子的主意,殊不知乐昌如果真的想要做他们想做的这件事,这些年里有太多太多的机会。
但是乐昌从来没有做过。
而如果这些人天真的以为后宫之中就是孤儿寡母,那他们可能就真的要付出血的教训。
“除此之外,”李荩忱笑道,“还有呢。”
旁边的元乐尚欲言又止。
李荩忱察觉到了她的神情:“尚儿,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朕准许的,就算是说皇后的坏话,朕也不责怪你,皇后真的问下来,朕会给你解释的。”
旁边的陈宣华也连连点头:“尚儿妹妹你说便是,姊姊一向宽宏大度,必然不会把我们现在的猜测放在心上,更何况这本来就是陛下要求的。”
元乐尚这才说道:“妾身以为,皇后姊姊也是想要为那些意图反对的人求情。公文既然可能被他们看到,自然也可能被其余更多的人看到,若是被其余文武知道了,必然会强烈要求对这些人不能手下留情,而皇后姊姊先通过家书告知,自然是避免此事先一步被更多的人知晓,这样才能博得在陛下这里回旋的余地。”
说完,元乐尚有些胆怯的微微低头,刚才这话向好处理解自然是皇后有好生之德,不愿意看到乡土之人因为自己主动向李荩忱坦白了这件事而遭受血光之灾,但是往坏处理解,自然就是皇后娘娘很有可能包藏祸心,她的求情是为了能够让陛下谅解这些人,从而再卖给这些人一个天大的人情,进而说不定还能收拢为党羽为皇长子所用。
这次江南官员因为迁都的事而闹得众人皆知,陛下必然有所提防,绝对不是皇长子趁机上位的时候,但是下次呢?
潜流一旦一直没有被发现,那么当其涌动出来变成涛涛洪水的时候,将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现在保全了这些人,未来自然就能够在关键时候为我所用。
陈宣华攥紧了拳头,她宁愿相信姊姊只是出于好心,也不相信姊姊是另有谋划。但是她也只能自嘲的笑了笑,甚至就连自己这个亲妹妹都想到了这一点,更何况别人?想到这一点,并不是因为她真的不信任乐昌了,而只是站在这个角度来看,真的很难避免这种可能。
李荩忱抚掌笑道:“说的不错。”
“陛下,臣妾断无猜测诽谤皇后之意,皇后母仪天下,臣妾等一向敬佩皇后德行,望其项背而不能及,还请陛下明察!”元乐尚急忙躬身,就差直接拜倒在地了。
陈宣华也能作证,这是陛下你让我说的。
李荩忱伸手虚虚托她一下:“无妨,乐儿的贤德,朕又如何不清楚,不过就是借助这件事考察一下你们的反应和思考罢了,不然的话朕总是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不知道应该和谁商量。若是朕真的怀疑乐儿的话,便不会让你们把这些话说出来,你也不看看旁边还站着一个小耳目呢,这些话朕正是因为不害怕被听去,甚至不害怕被乐儿知道,所以才会让这个小耳目站在这里。”
当李荩忱说到“小耳目”的时候,不由得瞥了一眼陈宣华。
陈宣华嘿嘿一笑。
自己的确是多虑了,有自己在这儿呢,陛下就算是真的已经和姊姊心生间隙,也不会当着自己的面表现出来,更不会这么大大咧咧的议论此事。
第一九三一章 只惩首恶,不及家人
陈宣华就在此处,这些话既然说出来,就肯定会跑到乐昌的耳朵里去,毕竟陈宣华做不到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更何况李荩忱和乐昌平时最疼的就是陈宣华,两人就算是闹得天崩地裂,也绝对不会在陈宣华面前表露出来,甚至还很有可能会装出来笑脸。
对乐昌的议论,既然让陈宣华知道,就说明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儿。
陈宣华舒了一口气,自己想多了。
不过她旋即察觉到什么,换上笑脸,乖巧的说道:“陛下说什么呢,空口无凭,臣妾怎么可能是‘小耳目’呢?臣妾最忠诚的就是陛下了,心中没有谁比陛下更重要!”
一边说着,她一边凑上前抱住了李荩忱的手臂,摇摇晃晃。
李荩忱早就已经不吃这一套,装作厌烦的把手臂抽出来:“朕还有好多奏章要批阅,这种小事告诉你乐儿姊姊,她看着解决便是,给朕一个结果就好。”
陈宣华并没有生气,反而踮着脚尖在李荩忱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李荩忱揉了揉她的脑袋,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一句:“此事当然也不能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首恶不能放过,朕绝对不能允许建康府存在这样心怀不轨的人,皇后可以和刑部商议,最终要由刑部依法判刑。不过对于他们的家人,只要不牵涉其中,不必严惩。”
陈宣华和元乐尚对视一眼,李荩忱虽然嘴上说的是让乐昌全权负责此事,但是最引人关注也是最致命的一点儿,李荩忱已经下了定论,也就是说提出这种想法,换句话说,就是反对迁都的几个核心人物一个都别想跑掉。
不管是动嘴还是动口,既然他们已经有了这样足以威胁到大汉稳定的思想,那李荩忱就绝对不会宽恕他们。不过对于他们的家人,李荩忱倒是没有打算闹连坐。
说的好听一点儿是连坐,说的难听一点儿就是族诛。
南北朝乱世之中,动辄灭人满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甚至历朝历代都不在少数,尤其是一向以混乱著称的北齐。至于在北魏之前的北方乱世里,那就真的是动辄灭亡一个民族而不是一个家族了。
即使是大汉成立并且开始建立法律体系,牵连家族的罪责也不是没有,但是其目的实际上本意不在于以牵连族群的方式警告人们,而是为了满足南中、岭南等地对人口日益增长的需求。
不然的话,只是凭借那些山中部落,大汉真的能够掌控整个南方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不说,而且谁又能够保证这些走下山的部落就真的会全心全意的效忠于大汉?
历史上西南土司可是从来都没有消停过的,现在他们的确没有和大汉抗衡的实力,甚至还要仰仗于大汉鼻息,再加上有冼夫人这么一个爱国的女中豪杰在,一切尚且能够维持稳定,可是几代人之后呢,当这些人彻底发展起来之后呢?
所以大汉必须要流放足够多的人过去平衡一下地方上的族群,同时也让这些从各地南下的华夏人充分的发挥华夏文明的同化作用,让这些南方大山之中的族群也彻底融入到大汉群体之中,成为华夏的一部分。
不然的话,李荩忱本身实际上是不倾向于流放的。
连坐的确是非常有用的一种警醒世人,尤其是心怀不轨之人的方式,但是随着律法的发展,连坐的负面影响自然就体现了出来。因为连坐的判罚依据终究在于和一个人有关系的亲属家人犯法,但是实际上如果这个人本身没有参与到违法行为当中,那他并没有犯法。
以连坐罪把他流放甚至直接斩首,等于是破坏了这个人独立存在的权利和社会身份,转而将其作为另外一个人的附庸。
受到连坐伤害最大的,也是最无辜的,自然就是一个人的妻儿,毕竟一个人参与到什么不轨图谋中的时候,一般不会告诉更多人,即使是自己的妻儿,所以当他因为犯罪而要被杀的时候,妻儿便是无辜的,只能和他一起承受责罚。
这不啻于把这个人的妻子和孩子都看做是他的附庸。
若是换在从前任何一个时代,都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现在不一样。
李荩忱提倡的是每个人履行自己的职责,包括女子在内,社会上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他们是为国与家而活着,绝对不会是为了另外的某个人活着,哪怕这个人是他们的父亲或者丈夫。
所以朝廷不应该让这个人的妻儿也跟着他一起承担罪行,尤其是在他们根本不知情或者知情却也迫于威胁没有办法禀报的情况下。只要他们没有参与其中,那么他们就应该是不受牵连的。这样才能够保证每个人独立的权利,不然的话大汉的律法不管再怎么发展,也不可能跳出旧有的圈子,也就没有足够的约束力。
古人并不是一直到近现代才接触到法律,从有记载的《唐律疏议》开始,华夏的法律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代代相传、代代完善的体系,但是这体系之中依旧有着众多因循守旧的成分在,以至于在法律这一方面上,华夏最终也逐步落后于西方。
而且缺少约束力,也导致华夏的法律有的时候名存实亡。所谓的“刑不上士大夫,礼不下庶民”,实际上就已经开始让律法的作用范围逐渐减小。士大夫不用担心掉脑袋,而庶民百姓却要因为苛刻的律法担惊受怕。
每个人独立存在的权利和平等实际上就已经完全被打破了。
因此为了让大汉的律法能够步入正轨,而不是和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李荩忱需要插手调节一下。
现在的李荩忱也已经有足够的底气。
岭南和南中方向上,屯田已经按部就班的进行,得益于汉军本地驻军逐渐转入屯田生产,再加上朝廷对南下的政策鼓励引来的人口流动,南方的人口也在逐步增加,诸如番禺这样的城镇已经颇具规模,至少岭南等地不会和历史上唐朝时期那样成为“蛮瘴之地”。
再加上连坐流放的也多数都是老弱病残,实际上并不能完全促进对南方的开发,所以还不如减少死刑,转而把死囚流放,还能满足南方对劳动力的持续需求。
第一九三二章 去掉繁文缛节
大汉在南中和岭南等地的采石场、矿场之类的,需要的可不是老弱病残,而是更加珍贵的青壮年劳力,别说青壮年了,就是个能抡得动锤头的中年甚至上了年纪还能走动路的都可以,因此把死囚改为流放显然要直接把死囚家里的老弱病残们一窝端来的合适。
不然的话,就算是李荩忱再怎么想要让律法制度快速发展,也不能不解决眼前的问题。
不过李荩忱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真的对这个时代好还是坏,步子如果迈大了,同样会扯淡儿。甚至还有可能会引起守旧势力的反扑,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不管对还是错,这一步,李荩忱还是想要走下去。
大汉的稳定发展需要法律的保驾护航。
李荩忱想要搏一搏。
现在自己有着绝对的威望,对于朝堂内外也有足够的掌控权,所以就算是真的翻车了,也不至于直接被那些想要反对自己的人生吞活剥了。
李荩忱是大汉的灵魂,这一点毋庸置疑。
世界可以离开任何一个人继续运转,但是现在的大汉没有了李荩忱就真的会分崩离析,这是大多数人都不想看到的,因此就算是李荩忱所做的什么事情有可能惹来他们的不满,他们也会忍耐,和李荩忱闹翻了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大汉现在和北周已经处于势不两立的阶段,而且全国上下摩拳擦掌,就等着把北方的北周给一口吃掉,各个阶层都渴望着从中获得功勋,文臣武将渴望建功立业,商贾渴望拓展自己的商贸网络,工匠和农民自然也渴望自己的产品能够卖到北方,这样就有了更多的需求不说,而且北方作为一片“荒漠”,对于各种商品的需求肯定多,所以大家都有发财的机会。
经过多年的发展,大汉的商业和工业已经紧密联合在一起,并且形成了完善的上下游产业链,现在整个大汉上下都期待着能够从北方的开发上获利,所以大汉一统天下已经不再是某个阶层甚至某几个人的需求了,而是整个时代、整个社会、资金、文化乃至于民心的共同需求。
能够带着大汉最终走到这一步的,就只有李荩忱,换作任何一个人,大家可能都没有那么十足的信心。
因此凭借着众人的信心,李荩忱也有底气做些什么。
比如推动法律逐渐取代道德成为约束人们的规矩。
元乐尚和陈宣华虽然还不能参悟透李荩忱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她们也大概能够猜测到,陛下十有**又要搞事情。
不过搞事情就搞事情吧,谁让他是自家的夫君,是自家的天呢?更何况他搞得事情,从目前来看倒也没有什么坏事,保不齐又能够给后宫的姊妹们找点儿事情做。
现在药房、医院等等都开始步入正轨,大家反倒是清闲了下来,毕竟谁都不敢真的让这些后宫妃嫔们忙前忙后,甚至她们每天都去上班,也闹得大家有些紧张,这哪里是上班,简直就是来坐镇的,谁喜欢自家大老板天天就在身边晃悠?
所以现在陈宣华和元乐尚她们也只能绕着李荩忱晃悠。
固然天塌下来,有陛下顶着,但后宫姊妹们已经和陛下休戚相关,能帮陛下分忧,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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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荩忱当然不知道陈宣华她们的心思,知道了应该会很感动。
至少自己投入的真情实感没有打水漂。
最是无情帝王家,至少现在自家还不是那么无情,固然也有矛盾、有争执,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发展到水火不容并且牵扯后宫妃嫔们大部分精力的地步。
李荩忱不希望看到后宫妃嫔们每日只知道争风吃醋,更不希望看到用内府的真金白银豢养出来一群好吃懒做、只知道内耗的人。
鲍兴已经整理好了更多的奏章,见到李荩忱来了之后,急忙躬身行礼,正好尉迟贞也抱着内府的几份奏章过来,奏章堆叠在一起,让李荩忱下意识的揉了揉太阳穴。
真的是让人看着就头大。
自己的奏章其实已经不算多了,因为自己也已经不止一次要求奏章要言简意赅,尽可能的去掉一些繁文缛节,并且还要求奏章的起草人根据事情的紧急与否对奏章先行划分级别,加急的奏章里又以红头为先,不然的话李荩忱有可能先看了不重要的奏章,反而把一些关键的遗漏掉了。
陛下样样都好,就是在批阅奏章上一向比较懒惰,这是朝堂上众所周知的。人没有十全十美的,当然也不能要求陛下十全十美,在几次提醒发现都没有什么效果之后,朝中大臣们自然也就算默认了陛下这种对奏章再次进行分级别的行为。
虽然违反了从秦汉一直传承下来的皇帝事必躬亲的礼法,但是至少能够保证一些关键的奏章不会因为陛下的偷懒而被忽略。
李荩忱这样做,最主要的目的固然是自己更容易偷懒的,而次要的目的便是鼓励大汉建立起来完善的公文体系。
别看公文不过两个字,这背后代表的可是大汉政府各层之间的消息流通,若是能够提高消息流通的效率,保证关键信息能够快速上报,那么大汉各层处理事务的能力自然也就会随之提升。
古人于道德礼法看的重,做什么都以道德约束自己,这一点李荩忱是很欣赏的,但是有一些繁文缛节完全没有必要存在,能够去掉之后可以让整个政府部门的效率提高,自然不是什么坏事。
当然了,对李荩忱本人来说,那些请安的、进贡的奏章,翻来翻去不过就是那几个字那几句意思,统一回复一下就好了,有这个闲工夫,自己还不如去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呢。
北方的热炕头,就是舒服啊。
不过即使是李荩忱已经采取了这么多的措施,最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奏章还是那么多。
李荩忱相信秘书监应该是很好的履行了自己安排的任务,只不过这偌大的天下,需要李荩忱决定或者知道的事依旧不在少数。
要怪,就只能怪大汉的地盘越来越大了。
地盘大,果然是好事,也是坏事。
第一九三三章 安民开垦
如果说地盘大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奏章,那李荩忱并不后悔。
一统南北并且为华夏开疆拓土,本来就是他的职责。
逆流而上两千年,来到了这个世界,这职责就不可推卸。
李荩忱从不悔恨什么,也不会因为自己这一路走来的惊险艰难而抱怨什么。更何况自己现在已经走在万人之上的位置上了,也没有什么好抱怨和悔恨的。
李荩忱还是很佩服秦始皇以及朱元璋、雍正的,真不知道这些勤政狂魔们,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秦始皇太远了且不说,雍正据说是一天到晚都在批阅奏章,难道这就是他儿子少的原因么?
这样的皇帝是值得尊敬的,至少他们真的想为天下人做些什么。
李荩忱当然也要做什么,但是他所做的没必要非得通过勤奋批阅奏章的方式。身为皇帝,李荩忱也不想成为维持天下稳定的工具人,皇帝最重要的不是勤政,而是能够为天下带来更好的改变,让天下人感受到生活在变好。既然生活在变好,那么就算是你不勤政,大多数的人也不会反对你。
更何况一个人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真的一个人顾全天下大局,妥当的任用人才,让他们帮助分担压力并且发挥所长相互弥补不足,最终让社会各界都能稳步发展,这才是一个皇帝应该做的。
古人常说的垂拱而治,就是这个意思,垂拱而治并不代表皇帝什么都不做,而是皇帝要做比事无巨细、批改所有奏章更加重要的事,时间和精力都被大量的奏章耽误掉了,那社会上的改革又应该由谁来负责呢?
历史上清朝康乾三代帝王实际上都不能说是昏君,甚至很是勤奋,纵观华夏历代帝王。不论华夷,有一说一,这三位也都是勤奋负责的了,就算是不怎么靠谱的那位“十全老人”,文治武功也是有目共睹的,这个没有办法摸黑。
但是也正是因为在他们的统治下,华夏并没有真的在整个世界上走在前列。他们的勤政让他们没有时间去思考变通,甚至还主动去拒绝变通,认为这将影响到他们努力维持的稳定,殊不知就是在这一段时间内,曾经在社会各个阶层上都落后于东方的西方完成了反超。
李荩忱并不能怪罪说华夏后来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些所谓的明君导致的,但是至少他们作为统治者、作为整个时代的最高决策者,的确要为他们的失职承担责任。
李荩忱不能做这样的统治者。
引领变革,总比一成不变最后等着被革命来的好。
李荩忱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奏章上,鲍兴已经把从奏章之中先拿出来几本递给李荩忱:“陛下,这是农部关于北方屯垦的奏章,还请陛下先过目,青州、河南、淮北等地的奏报附在后面。”
北方一直都是华夏最重要的粮食来源地,现在大汉虽然积极推进江南乃至于岭南等地的农耕,南方得益于气候条件,收获也更多。但是受限于南方的人口数量,南方能够提供的粮食数量终究没有办法和北方相比,而且现在南方发达的工业也需要足够的劳动力,更是进一步弱化了南方的耕作能力。
朝廷现在对农耕也依然有足够的劝导政策,以让百姓还不至于完全把耕地丢到脑后,再加上不少人也不愿意舍弃自己的土地,所以大汉南方还在保持着相当规模的耕种,不然的话人都跑到工坊去了,谁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地?
南方的耕地能够满足现在南方的需求,但是军队继续向北方发动进攻,南方的耕地可就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从岭南到河南,路途实在是遥远不说,而且一路上消耗的要比能够送到军前的多得多,因此再依靠南方耕地得不偿失。
抓紧回复北方的农耕,是当务之急。
好在北方农耕的底子还是很厚的,诸如青州、河南等地,自古以来就是华夏耕种之地,在北周的统治下,这些地方也依然贡献了很大份额的粮食,因此一切只要按部就班的重新开始就好了。
汉军这一次北伐,最显著的特点就是突然发难,然后以雷霆犁穴之势快速向北推进,除了沿途几个要塞让汉军脚步有些迟缓之外,其余普通州府,几乎没有起到任何的阻碍作用,基本上汉军杀到城下,周人官员要么投降、要么挂印封金早早跑路,没有人会天真的螳臂当车。
因此北方的农耕基础并没有受到摧残,对于大多数的老百姓甚至州府中的吏员们来说,就是换了一个父母官,甚至就是换了一面旗帜,天还是那个天,日子还是那个日子,生活并没有什么根本的改变,只要这一方天能够庇护自己的安全,那么是谁坐在上面有有什么区别呢?该交赋税就交,该过日子就过。
等到大汉的医疗、教育和慈善等等开始延伸到这些社会末端的角落里,也已经至少是几个月甚至几年后的事情了,此时的百姓并不知道大汉和之前那些走马观灯一样换来换去的帝王有什么区别。
甚至他们不需要朝廷能够保护他们的安全和温饱,只要不拉壮丁就好。
所以这些地方的农耕恢复是很简单的,甚至说是“恢复”都不对,一切都如常,地方吏员们也都乖乖的继续配合州府和朝廷展开工作,上面的天换了,但是他们的日子还是他们的日子。
十多年前,北周一统北方,是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朝廷想要建立起对地方上的统治,自然离不开他们这些有经验的吏员。
基层的人都还在,因此李荩忱对青州等地农耕的恢复并不担心。需要他和朝廷操心的,还是淮北、洛阳周边等地的农耕。这些地方长期以来都是南北或者东西方向上对峙的前线,从北齐到北周都进行了坚壁清野,再加上连年的战火,周围的农田早就已经荒废,李荩忱甚至站在洛阳城头上都能看到城外群山上郁郁葱葱的森林。
要知道在两汉和平时期,洛阳作为天下的中心,城外阡陌纵横、庄园密布,怎么可能和现在这样?
洛阳作为一处重镇尚且如此,淮北就更不用说了。
第一九三四章 振兴两淮
南北长期的对峙,受到摧残最厉害的就是淮南和淮北。
在此之前,大汉已经开始恢复淮南的耕作,这些年也算破有成就,不管怎么说,两淮这块地得益于淮水密集的河流网络,绝对算得上适合耕种,再加上贯穿其中的河网能够有效的提高运输效率,所以对现在的大汉来说很重要。
只要两淮的人口数量能够上去,这里一样可以成为大汉的粮仓。
有了淮南成功开垦的例子放在前面,农部在淮北的开垦政策也不再盲目谨慎。再加上李荩忱也着意于能够通过恢复两淮来为大汉复苏全国各地经济做一个榜样,因此现在两淮虽然已经完全变成了大汉的内地,两淮巡抚也并没有撤销,反而继续由戴才担任,个中关键,可见一斑。
要知道,戴才和徐德言作为陛下的两个老部下,也是大汉出了名的巡抚“专业户”,他们所在的地方就是大汉要全力保障的地方,无论是发展还是不发展,都要万无一失。大汉北伐之前,戴才就北上担任两淮巡抚,在南北交通转运上立下了赫赫功劳,现在李荩忱继续让他担任两淮巡抚,自然也是期望戴才能够把两淮打造成大汉的粮仓和南北交通往来的要冲之地。
鲍兴之前显然已经做足了功课,说来也有些倒霉,这些事都是农部在新年之前加班加点制定出来的计划。
因为事关重大,所以需要尽快禀报陛下以推行。
而现在秘书监都在轮休,按理说这应该是农部官员并农部派驻秘书监的吏员一起禀报的事情,现在落到了鲍兴的肩膀上。
鲍兴顿时明白,当时制定轮值时间表的时候,当下属们发现自己这个上官竟然主动挑走了最前面几天,为什么一个个都面带笑容,敢情他们都知道过年后几天其实是最忙的,忙,不在于事情有多少,而在于总共就你一个人,就算是事情不多,摞在一个人的肩膀上也就很多了。
不过后悔也没有后悔药卖了。
“陛下,农部和两淮巡抚关于淮北开垦,共议定三条。第一,在整个南方范围内劝导移民,鼓励曾经的乔迁郡府百姓北上,朝廷可以给予两倍甚至更多的土地,同时还能缓解现在江南人多地少的问题。”鲍兴径直说道。
李荩忱颔首,江南作为大汉最繁华富足的地方,从南陈到大汉,已经有好几代人都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动荡兵灾,元气恢复的差不多,尤其是大汉取缔世家之后,不少原本归于世家的百姓得以获得自由身,奴仆等等都开始走出深宅大院进行耕作,让江南的人口快速增长,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还造成了耕地紧张,毕竟江南多丘陵,真正能够开垦的土地并没有那么多。
这也是为什么朝廷的移民政策能够得到很好的响应。
对于这些大多数百姓来说,他们一下子从朝廷那里获得的耕地或者山林也并不算多,如果能够向南或者向北迁移以获得更多的土地,显然不是什么坏事。
尤其是一些祖上来自于北方的百姓,自然不介意向北迁移。
这也是现在大汉在淮南的开垦能够顺利进行的原因之一。
能有更广阔的空间摆在面前,没有人愿意和别人挤在一起。
当然这也得益于乱世之中,安土重迁的思想并没有那么重,和平时代,百姓祖祖辈辈都生活于此,自然远没有乱世之中的百姓那样更能够接受迁徙。不过如果真的有需要的话,李荩忱也不介意用强,历史上明朝发山西之民填山东,或者清朝填四川,又有谁问过每个百姓愿不愿意?
为了天下社稷的稳定,就必须要有一部分人做出牺牲,更何况朝廷又不是要你的命,所以你根本没得选。李荩忱现在还争取以优待政策鼓励更多人迁移,已经算很客气得了。百姓们不吃敬酒,那就只能吃罚酒。
因此对能不能凑出来那么多人开垦,李荩忱并不担心。
鲍兴紧接着说道:“第二点,便是两淮巡抚认为现在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对整个两淮进行全面开垦。废除壁垒、疏浚河道、修缮道路,让百姓能够抵达两淮的各个角落进行开垦。”
“这是自然。”李荩忱笑道。
大汉之前对淮南的开垦并不彻底,集中在靠近大江的南侧,靠近淮水的北侧依旧实施军事化管理,虽然也有屯垦,但是局限于军队,普通老百姓是没有办法在诸如钟离等淮南要塞周围进行屯垦的,淮南开放的屯垦区域向北不越过梁郡。
现在淮南和淮北都已经变成了大汉的腹地,废除掉之前为了战争而建设的森严壁垒、拔除鹿砦等防御设施并且填平同样为了防御而挖掘的沟壑等等,自然也是必须的。
让两淮从战争前线彻底变成百姓安居乐业的沃土,是当务之急。
李荩忱有心把两淮建设成南北往来、人员流动和货物集散的要冲,因此道路、河道等等的修缮和疏浚也是必然的。在此之前,为了能够加快向北转运粮食,朝廷已经对两淮不少故意被堵住或者年久失修已经干涸的河道进行疏浚,现在只需要进一步彻底疏通河道的支流并且建立起来完善的管理机制,就可以对民众开放了。
在此之前,考虑到战争的急迫性,疏浚的河道实际上只用于战争物资的转运,现在双方还处于休战状态,这些河道转为民用并且作为两淮发展的重要支撑是必然的,不然李荩忱就真的要赔钱了。
更何况两淮存在的重要性,不仅仅在于这一片土地本来就是耕种的好地方,更因为这是连接南北的枢纽,也是大汉南北之间经济文化交流的必由之路。
“两淮巡抚那边只要能够拿出来妥当的策略便可以,钱财支出倒不是第一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何能够快速让两淮完成从战争前线到安居之地的转变。”李荩忱又补充一句。
鲍兴连连点头,但还是忍不住腹诽一声。陛下一向是用钱大手大脚,固然下面的百姓高兴了,户部又要骂娘。
不过两淮振兴直接关系到大汉能不能把分裂三百年的南北联系到一起,真的如李荩忱所说,多少钱财支出都是能够接受的。
第一九三五章 这就是朕的底气所在
为了保证两淮的发展,大汉就算是在其余各方面放缓脚步也不是不可以。
不然,若是不能快速振兴两淮,大汉南方先进的文化和思想没有办法传达到北方,或者南方的商品不能快速向北占领北方市场,那么大汉就只能通过关中和襄阳对北方施加影响力。
襄阳到南阳这一带直通洛阳倒还好,再加上荆州久为汉土,发展的不错。而关中那边也不过是刚刚有了振兴的苗头,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中原的富裕与否?
只靠一个荆州,就等于南北之间有一个瓶颈,当然是不安全的。
鲍兴继续说道:“最后,两淮巡抚并工部还提出是时候修建运河,从淮水直接抵达洛阳,在两淮那边,有颖水和汝水可以利用,而在中原还有鸿沟旧河道,所以真正需要开挖的河段并不算多。一旦运河疏浚修通,从岭南、江南而来的粮食和货物就可以经由运河北上,不必再从许昌进行转运,可以直接抵达洛阳城,甚至进入大河,依托大河的支流支援北方战事。”
李荩忱的手轻轻抖动一下,即使是见识过太多的风云,此时他也难以按捺内心的激动。
大运河,终于要来了。
李荩忱虽然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有了开挖大运河的设想,但是他迟迟没有在正式场合提出过这个设想,归根结底还是李荩忱自己有所顾虑。开挖运河,牵扯众多,尤其是会占用大量的劳动力并且需要支出高额的钱财,隋炀帝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李荩忱又何尝不怕自己会成为又一个隋炀帝呢?
有的时候李荩忱自己也不得不自嘲,自己总觉得华夏历史上很多明君也都缺少在社会制度上进行大刀阔斧改革的勇气,而事实上人坐在九五这个位置上,当真是如履薄冰,谁又愿意去冒甚至有可能直接丢掉皇位的风险呢?
李荩忱作为一个后来人,有着足够的历史经验,尚且不是什么事都敢放手去做,更何况根本就没有历史经验的古人。
尤其是大运河牵扯太多,稍有不慎,很有可能一下子让大汉的经济多年一蹶不振。毕竟这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的事业。
但是如果这件事由民间、由群臣一起提出,那李荩忱的处境可能还会好一些,文武和百姓一致认为大汉需要这么一条运河来满足经济发展以及南北交流的时候,大运河就不再是李荩忱骄奢淫逸的象征,而会变成一项为了满足生民需求的大工程。
同样名载史册的郑国渠,为什么没有引来秦国百姓的愤怒,反而在经过几度磨难之后成为大秦一统六国的底气所在呢,就是因为秦国的百姓已经认识到了这条郑国渠对于他们来说意义在哪里,能够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好处,所以即使是他们这一代人需要付出更多,他们也无怨无悔,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都江堰。
因此在民智没有完全觉醒之前,李荩忱不敢贸然有所行动。
而民智觉醒以及经济也发展到需要这么一条运河的时候,就算是李荩忱或者李荩忱的继任者没有想要挖运河的心思,也必须要采取行动了。
李荩忱看着與图,幻想着和历史上一样的那条运河出现在眼前的情景。那将会是大汉的血脉,将会是李荩忱真正把南北天下掌握在手中的底气所在!
轻轻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李荩忱叮嘱道:“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切不可断下决定。”
鲍兴点了点头,又补充一句:“另外两淮巡抚也提到了海运,臣以为大运河的修建耗费颇多,现在大汉仍然未有一统,的确有些困难,而海运的确可以对现在南北之间货物来往的需求起到一定的弥补作用,短期耗费又在运河之下。”
李荩忱看着舆图上右侧一片白茫茫,那就是大海。
这个时代对于海洋的了解并不多,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航海技术远没有那么发达,所以即使是乱世,战火熊熊,人们也没有办法东渡去探索更加辽阔的世界。
大汉已经开始开发南洋,诸如朱崖、夷洲等靠近海岸的大岛屿都已经被发现,而南洋的不少岛屿也陆续出现在大汉的版图上——反正汉军战船和大汉商船所到一处,就是把大汉的旗帜插上去,然后和当地的土著进行“友好”的交涉,他们愿意成为大汉的属民,那么大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他们要是不识相的话,那就是火枪开路,挡道的杀掉,不挡道的抓走,南方新开辟的那么多田地都还等着青壮年劳动力去开垦呢。
李荩忱并不知道这些家伙是怎么和语言根本不通的当地土著交谈的,他也没有兴趣知道。对于南洋各个岛屿上的土著,李荩忱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感,同样也不介意他们把这些土著全部抓走。
每个民族的崛起都注定是站立在其余民族的血泪上的,尤其是在现在,大汉需要更多的财富、需要更多的人去完成变革,因此李荩忱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心狠手辣。
不过这只是南洋,从南洋沿着海岸线向北,后世所谓的东海区域,现在大汉所了解的并不多,一来海军的重点一直在南方,二来李荩忱也清楚,从海岸线向东,得一直到扶桑才能又看到陆地,虽然一路上还有诸如琉球列岛的存在,但是对大汉来说,南洋有更多的矿产和财富需要去“寻找”,所以把注意力转移到东边去显然得不偿失。
更何况扶桑,李荩忱不找他们,他们也会自己来的。
历史上日本在汉代也开始出现国家体制,比如在很多三国小说里面都提及到的邪马台女王卑弥呼,就曾经派遣使者前来朝拜曹魏君主魏明帝曹叡。但是那只是派遣使者,日本真正开始大规模和华夏进行交流,要到隋唐,遣随使和遣唐使的出现,让日本广泛地学习隋唐发达的文化和技术,双方之间的交流达到了历史上的顶峰。
李荩忱相信,当自己一统南北的消息传过去之后,日本肯定要开始派遣使者前来,就和历史上隋唐时期如出一辙。
第一九三六章 海运的发展
崇拜强者,本来就是日本的传统。到时候李荩忱就可以借助他们自己探索出来的航路,对这个小国家做些什么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
现在大汉缺少对东海的探索,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去探索。
因为海军的陆战队一直有登陆幽州的计划,所以倒是东海海岸沿线的水文地理情况,之前白袍就已经配合海军摸排清楚了。若是海路局限在东部沿海的话,倒是很安全。
“两淮沿海多是滩涂,想要寻找合适的港口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李荩忱皱眉说道。两淮沿海,就是后世苏北一带,流经两淮的大小河流不断地将泥沙带到海岸线上,让海岸线不断地向东推移不说,而且海岸线多是堆积的泥沙滩涂,根本没有办法建设为港口。
当然了,如果有足够的钱财,什么都可以实现,可是即使是后世也没有在此开挖港口,李荩忱才不会做这种傻乎乎的事。
他现在也没那么多钱啊。
“两淮开设港口,恐怕不值当吧?”李荩忱斟酌说道,“之前白袍曾经做过关于两淮沿岸水文情况的调查,朕记得朕曾经看到过,这份报告可以命人直接送给戴才。不过除了两淮,青州那边水文应该会更好一些,可以考虑开设海运港口。”
历史上山东半岛的登州等地都是重要的北方港口。
真的要发展海运,李荩忱反倒是觉得青州这边是个不错的选择。
大汉以后肯定要进攻高丽,甚至要进攻扶桑的,青州就是一个最好的跳板,当大汉的海军足够强大的时候,陆师只要在幽州起到一个牵制的作用就好,海军完全可以解决掉高丽。
历史上高丽之所以一度成为隋唐两个朝代的头疼所在,就是因为其扼守陆上咽喉要道,进可攻、退可守,华夏不管他,他就会骚扰整个辽东,而如果朝廷管他,那么就要劳师远征不说,还有可能被挡在那些要塞之下,进退不得。
隋炀帝就是吃了这么一个亏,而唐太宗要不是因为国内足够稳定,自己的威望也相当之高,再加上背后又没有突厥人搞事情,恐怕下场不会比隋炀帝好到哪里去。即使是以唐太宗之贤明,也差点儿在高丽铩羽而归。
李荩忱要拿下高丽,当然就不能再走这两位的老路子。
大汉现在的造船技术也不是历史上隋唐时期能够相比的,跨海远征的确要比从陆地上绕道来的靠谱。
不过李荩忱关于高丽的设想,现在还只是停留在脑海之中,他并不想透露出太多自己对于一统天下后再怎么开疆拓土的设想。整个疆域的扩展是循序渐进的,如果太早的让大汉的文武们知道世界还如此的广阔,外面的敌人还如此的弱小,那么他们肯定会出现急功近利的心思,逐渐会不把现在北方的敌人放在眼里。
在战略上蔑视敌人,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不代表着就可以轻视敌人。在李荩忱看来,蔑视和轻视,绝对不一样。
越是走到现在这一步,越是需要谨慎小心。
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基业,绝对不能因为自己走错一步而导致一切都分崩离析。当然了,李荩忱也知道,现在自己的底子已经没有当年那么单薄了,倒还不至于一次冒进或者失败就会满盘皆输,但是现在正是天下翘首等待一统的时候,自己的失败一来会极大地延长一统的时间,二来也会打击朝野的信心。
大汉就像是一辆已经完全发动起来的战车,既然发动起来,就必须要碾碎前方的一切,一旦因为路边一块小小的石头而导致战车颠覆,那再想要把车翻过来、重新发动,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同时对面的敌人,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
“回禀陛下,现在青州的农垦也在恢复,”鲍兴一边翻找奏章,一边匆匆回答,“另外海军之前就曾经打算在青州登陆,以夹击淮北防线,只是周人溃败太快,此计方才作罢,不过海军的确看中了青州的几处港口,若能从中择选一处用于民事,当可行也。青州之复兴,当得江南之助力,应比现在更快。”
“那便如此。”李荩忱露出笑容,“如此一来,江南商品北上,可以通过海路直接抵达青州,再加上两淮的水路,内外并进,则北方之振兴,指日可待!”
鲍兴也松了一口气,现在大汉最重要的就是抓紧恢复中原的经济和农耕,刚才李荩忱这一句话就等于指明了一个大方向。
剩下的就是小细节问题了。
李荩忱点了点鲍兴:“爱卿还要和户部、两淮以及青州各方好好商议此事,如果需要的话,工部、军方皆应该知晓。爱卿可不要一个人独吞功劳啊。”
鲍兴不由得笑着拱手:“陛下真是太高看臣的胃口了。”
“那胃口也不能太小了,身为大汉探花,若是没有胃口,又如何能为朕鲸吞天下?”李荩忱打趣道。
鲍兴也是个聪明的家伙,当然明白李荩忱这是在提醒他,固然他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那边,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把事情都丢给手下的人,甚至狐假虎威,借着李荩忱的名号去其他地方分派任务。该他做的,他得做,不该他做的,最好不要做。
鲍兴郑重应道:“臣遵旨。”
历史上什么样的君主都有,有性格乖张的,有稳重大气的,也有猜忌多疑的,至少眼前的这位陛下,有一说一,不会把自己的各种思绪乃至于猜忌都藏在心里。
君对臣坦诚相待,臣对君自然也愿肝脑涂地。
李荩忱瞥了一眼旁边正襟危坐、只是静静等着自己和鲍兴说完话的尉迟贞,沉声说道:“此事爱卿尽快去和各部商议,其余奏章朕会翻阅。”
鲍兴当然明白,尉迟贞肯定有内府的事情要给李荩忱禀报。内府现在在做的各项工作虽然已经不只是局限在宫墙之内,但是毕竟内府是陛下的小金库,作为外臣是没有资格干涉内府资金流动的。
尤其是陛下很明显将一些文教医疗事业交给内府来负责,就是要把教育、医疗等等和百姓日常生活紧密相关的事情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这样自然而然能更好的让百姓和皇室齐心。
第一九三七章 从内府到内廷
原来的时候没有教育和医疗,百姓也能够艰难活下来,但是鲍兴很清楚,这种东西一旦有了,那就没有人舍得失去。
只要万民依旧还站在皇室这一边,外廷之中就算如何兴风作浪,也不能撼动皇室的地位。
当陛下最早提出让后宫妃嫔们做些事情的时候,大家都没有表示反对,现在内府已经形成规模,大汉的运转也离不开和内府有关的书院、医院等等机构了。
而今陛下之心思,大家都明白,但是也没有人能改变什么。嚷嚷着内府不应该存在,就是在和天下作对,甚至就是在和自己作对。毕竟谁又没有个病患什么的呢?
涉及内府的事情,鲍兴不想听也不敢听。
身为陛下的秘书监,帮助陛下做好外廷的事就好,没必要知道内廷要发生什么。
现在大汉虽然没有明确的提出内廷和外廷的概念,但是聪明人都能够或多或少的察觉到,大汉实际上已经形成了并不算非常明显的内外廷。
内廷和外廷之分倒也并不新鲜,最先提出这个概念的正是汉武帝。为了能够加强中央集权统治,汉武帝分设内外廷,诸如当时的卫青和霍去病,实际上都是内廷近臣,他们有更多的机会接近于皇帝并且听从皇帝的直接命令,外廷群臣在内廷的制衡甚至威慑下,自然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陛下也是雄才大略的主儿,当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大权旁落他处。区分内外廷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要不是内廷主要掌控在后宫妃嫔手中,大家对此不会有任何的意见,正是因为女子的存在,才让文武群臣们心中有所忐忑和担心。
毕竟女人的身份地位还没有完全提起来,臣子们当然担心会不会出现后宫乱政的情况,在这之前,南北朝已经有太多的先例,冯小怜是一个,张丽华是一个,这都是发生在不久之前的,大家心有余悸也在常理之中。
好在聪明人实际上心里都清楚,所谓的女人乱政,一部分原因的确是因为某些女子有野心或者嫉妒心,脑子却又不怎么好用,目光短浅之下缺少大局观,做出扰乱全局的决定,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男人的盲目宠信。
说什么红颜祸水,实际上还不是男人造的孽?只不过推到女人的身上能够为自己洗刷一二。
再加上陛下本身就不是那种沉溺女色的皇帝,精简的后宫规模已经让很多人暗暗称赞,而且后宫内府的表现也都被大家看在眼里,所以就算是想要挑毛病页都找不到地方动嘴,就只能这么看着内府一步步走向强大。
时至今日,朝廷和内府实际上已经是两个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但是事实上互相对立存在的完整个体了,社稷的稳定已经离不开内府。内府已经通过这一次北伐极速扩张,完成了从陛下的小金库到内廷的转变。
拜北伐所赐,看护队和随军医院很快就在大大小小州府扎下根,更不要说那些书院和慈善堂之类的,和大汉的安民政策已经捆绑在一起,想要安民,这些是少不了的。
而且朝廷现在也不只有内府这一个对手和同伴在,军方实际上也是独立于朝廷的,朝廷的三省六部,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对军方形成有效的制约,但是军方又通过太尉府和朝廷保持联系。
再加上一个身负监察之责,既在朝廷之中,又在朝廷之外的御史台,大汉的统治层已经形成了环环相扣、相互制约但是又不是完全对立的情况。
处理民政的三省六部也好,处理军政的太尉府也罢,再加上内府和御史台,甚至还有真正游离于整个体系之外的白袍,很难说到底是谁在牵制谁,又是谁在帮助谁。没有一个部门因为另外部门的存在而不能完成自己职责之内的任务。
鲍兴进入朝廷的时间并不长,他也不知道形成现在的局面到底是陛下的处心积虑还是时间自然而然演变。不过至少现在这个局面对于大汉来说并不坏。
除非是真的有野心想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家伙,不然在这种体系内,每个人都能做自己的事情,互不掣肘,岂不是一个官员最理想的状态?
鲍兴心里琢磨着这些事,告退转身离去。
李荩忱伸手敲了敲内府的奏章:“贞儿,朕记得年前才刚刚批阅过十几本奏章,为什么积攒的这么快?”
内府的体量到底没有办法和朝廷六部相比,所以送来的奏章数量也不过就是外廷的零头。内府就是内府,固然是后宫妃嫔在主持,但是李荩忱绝对不允许内府的事务就直接在自家饭桌上甚至床榻上就作出决定了,任何和内府相关的事情,就算是在家中日常交谈里,李荩忱口头答应了,也必须要写成奏章由李荩忱过目批注。
无规矩不成方圆,皇帝的一句话就有可能干系到千万人的性命,没有正式的公文奏章发行是不行的。
尉迟贞急忙说道:“年前只给陛下批阅了内府的财报,这是内府新一年的支出计划,另外还有具体到下面各项事务的规划,包括新建立的医院、慈善堂和书院,臣妾都已经整理成表格,附在第一个奏章后面,只等陛下批复。”
李荩忱拍了拍头,这倒是忘了。
去年的财报自己看过了,但是今年的计划还没有看。
每天看的奏章实在是太多,自己都转不过来了。
他轻轻捏了捏尉迟贞的手背:“辛苦你了。”
尉迟贞一边给李荩忱研墨,一边摇头:“臣妾并不苦。几个姊姊们在外奔波尚且不说苦,臣妾很知足。”
李荩忱抬头看向她:“不愿做的话就不用做,内府并不是后宫,朕并不强求任何人。”
内府缺人是众所周知的,所以尉迟贞入宫之后就直接被拉到了李荩忱随身秘书监这样重要的位置上。不过尉迟贞也应该是后宫之中唯一一个没有被咨询是不是愿意做这件事的人,毕竟当时陈宣华她们都忙的焦头烂额了,有人补上来,哪还管你愿不愿意?
尉迟贞怔了一下,惊讶的说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妾如何会不愿意呢?能够为天下百姓做些事,臣妾求之不得。”
第一九三八章 泰山书院
李荩忱笑了笑:“那就好。”
“更何况,”尉迟贞轻轻咬了咬唇,径直说道,“陛下能够让臣妾做这件事,就是对臣妾的信任,臣妾就算是不愿,也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所以陛下说这句话,可就寒了臣妾的心。”
李荩忱一本正经的看着她。
尉迟贞心里一阵发慌:“陛下?”
李荩忱探出手,环着尉迟贞的腰就往上走:“寒了心?那快让朕看看,是哪里变冷了,快来让朕暖一暖。”
尉迟贞低呼一声,一把抓住李荩忱就要不老实的手。
陛下一言不合就没正形,这是众所周知的。
现在好歹还是在御书房,尉迟贞就算是心里并不拒绝李荩忱对她做什么,在这里也不能真的让他做出来。
万一被人看到了,多丢人啊。
陛下不要面子,自己还想要呢。
尉迟贞不想成为今天后宫的笑闻。
她还做不到和日常成为笑闻的陈宣华那样“厚颜无耻”。
李荩忱倒也没有打算真的就在这里白日宣那啥,不然的话他和诸如陈叔宝这样的昏君还有什么区别?
也就是和尉迟贞开个玩笑罢了,小丫头脸皮薄,逗一下正好玩,若是换做乐昌或者尉迟炽繁,肯定会给李荩忱讲一通陛下要有德行的话,而换做陈宣华或者杨妙在这里,可能就真的顺势而为之了。
“好啦,让朕看看,内府最近有什么事,”李荩忱随手翻阅奏章,内府的各项事宜到底还是要比外廷简单。
随着大汉已经逐步建立起来在青州、中原等地的统治,医院和书院等等的建设也都是按部就班向前推进,内府已经开始准备出资建设泰山书院。
泰山书院并不是内府投资兴建的小型书院,或者说为大书院培养预备人才的小一级别的书院。这是一个对标于金陵书院、成都书院和岳麓书院等等的大型高等级书院。
现在大汉境内已经有很多大型书院,除了金陵、成都和岳麓三个老牌书院之外,还有长安、襄阳等已经组建起来的书院。另外洛阳的龙门书院也在筹备之中,不过龙门书院是直接隶属于太学的,背后虽然和内府也有脱不开的关系,但是负责各项事务的并不是内府,而是礼部。
李荩忱已经流露出想要迁都洛阳的意思,那么龙门书院就注定是未来的国子监所在地。
而今太学作为国家最高的教育部门虽然已经组建起来,却一直都是一个空架子,原因无他,李荩忱并没有明确的将某个书院确定为大汉的国子监,金陵书院也好,成都书院也罢,背后虽然是礼部和内府在管理,但是并没有正式划归太学名下。
一个国家到底不能没有国子监。
内府当然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礼部逐渐获得各大书院的控制权,所以内府出面组建泰山书院,自然就是想要抓住青州一带书院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的空窗,组建一个到时候就算不能和龙门书院分庭抗礼,至少也能够维持内府在文教方面地位的存在。
泰山在华夏文化之中的地位,终究还是不容小觑的。
对内府的这点小心思,李荩忱并不介意。
书院的目的是为了能够为大汉培养更多的人才,各个书院之间如果能够形成良性竞争,那么自然能够带着大汉向更好的方向前进。而如果书院一家独大的话,思想、科技和理论就有可能因为因循守旧而难以有所发展,最终让整个时代故步自封。
“泰山书院可以组建,岳麓书院以儒学为宗,泰山书院既然是在齐鲁故土上,那也可以向这方面靠拢,”李荩忱一边写着批注一边说道,“朕会下旨意让岳麓书院那边配合,抽调一些优秀的先生和学生过来支援。”
尉迟贞喜滋滋的说道:“多谢陛下!”
原本打算做这件事的时候,徐素和陈宣华她们都觉得陛下不见得就会同意,说到底书院教育这种事还是以礼部为主,内府在背后更多地扮演的是金主的身份,一般不会走到台前。
除了专门为医院开设的护理学院之外,内府之前也从来没有独自组建书院的经验,而护理学院所传授的知识和普通书院自然有所不同,因此这方面的经验不能称之为经验。
没想到陛下竟然会这么爽快的答应了,而且还愿意相助一臂之力,自然让尉迟贞感到高兴。
内府发展到今天,已经远远不是当初的那个后宫小金库了,而是一个谁都不能忽略的庞然大物。对于后宫妃嫔们来说,内府就是她们共同抚育长大的孩子。能够看着这个孩子一点一点的成长到今天,自然值得高兴。
不过尉迟贞还是有些迟疑,儒学在这个时代实际上已经并不被重视了。三百年乱世,让佛道儒轮流打转。
佛教昌盛的时候曾经做到了“南朝四百八十寺”,导致从南到北曾经掀起了多次灭佛运动,而道教里的太平道也曾经一度威胁到南方的政权安危。反倒是儒学,这些年一直默默无闻,几乎都让人忘了儒学实际上是从汉代一脉相传下来的治国根基。
大汉成立之后,朝廷推行法律,不管这和法家有什么关系,至少从名字上就让大家觉得,陛下推行的实际上是法家之术,和儒家更是已经没有什么关系。
即使是身在朝堂上的人,也清楚大汉的治国方略,实际上是儒家和法家相融合的,换而言之就是以法律为骨,再以道德约束法律所涉及不到的地方。想要维持社会的稳定,这两者缺一不可。
但是除此之外,大汉的工商业发展迅速,让现在的学院已经不再倾向于传授简单的儒学或者法学,工坊需要大量实干型的人才,而不是只知道摇头晃脑、之乎者也的人才,甚至就连朝廷也需要有更多通晓和工商有关系知识的人才居中主持大局,因此,学院之中单纯的教授儒学,显然已经和时代的需求格格不入。
不说别的,作为三个书院之中本来处于中心位置,又有颜家大儒坐镇的岳麓书院,按理说应该是书院之中最受欢迎的,可是事实却是岳麓书院的报考学生人数甚至还比不上远在巴蜀的成都书院,更是只到金陵书院的零头。
第一九三九章 医疗发展的好处
因此后宫妃嫔们并不想让泰山书院成为一个以儒学为主甚至单一教授儒学的书院,这样这个书院还没有成立,实际上就已经不满足社会的需求了。
李荩忱接着说道:“泰山是秦汉以来封禅之地,在泰山组建书院,固然是好是,但是其中也牵涉到各方各面。这个书院绝对不能过于接近世俗,会引来非议。”
尉迟贞恍然,李荩忱说的她们的确没有考虑到。
泰山这个地方毕竟不同于其余地方,是皇家沟通天地所在,也是君权威严所在,在此处开设的书院当然不能传授工商等至少现在看来还没有完全进入社会上层的知识,不然大儒学者们肯定会纷纷抗议。
相反,如果在这里组建一个以儒家学说为主的书院,那么这些学者们就会全力支持,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不啻于朝廷默认了儒家才是治国理政的正统理论。
是这个位置选择的不好啊······
尉迟贞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确如陛下所言,泰山这个地方修建学院是必然的,但是也正是因为在泰山这个地方,所以书院的教授内容和宗旨也无法更改。
尉迟贞明显流露出失落的神色,
李荩忱轻轻捏了捏尉迟贞的手,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内府是你们的孩子,又何尝不是朕的孩子?”
尉迟贞怔了一下。
李荩忱径直解释:“泰山书院是要组建的,但是泰山书院不宜由内府单独掌控,不然朝堂之上也不好交代,朕建议你们还是和礼部商议此事,泰山书院当为双方共建,为大汉培养礼乐人才。”
微微一顿,李荩忱紧接着补充:“除了泰山书院之外,青州到中原一线不能再没有别的书院了,在陈留、颍州等地,都可以新建书院,另外朝廷北伐拿下邺城之后,也可在邺城组建书院,邺城为北方大城,此书院自然也应为北方可与龙门等处分庭抗礼之存在,所以内府也应该早做准备。”
尉迟贞露出喜色,再多组建一个书院,那内府就等于白赚了半个。
陛下······的确够偏心的。
李荩忱紧接着翻开奏章,现在内府所负责的事情中,最重要的除了书院就是医院和药房了。
“钱财还够么?”李荩忱伸手指了指上面几乎可以称之为天文数字的支出,只要是朝廷出面开设的开设的医院和药房,都只是赚个成本价罢了,李荩忱的本意也不是通过医疗收入来增加朝廷岁入,而是期望能够通过廉价的医疗鼓励更多的人来就医。
人有病,就要治疗,而不是拖着等待老天爷的恩赐。
这样做有两个比较重要的好处,一个是从很大程度上提高人口的平均寿命,人口平均寿命提高,自然就相当于变相提高了社会劳动力的数量,以满足现在大汉内部劳动力紧缺的情况。
第二个自然便是减少了社会迷信的可能,古人缺乏足够的医疗手段,所以往往寄希望于巫鬼之术或者神明保佑,神佛信仰能够在南北朝如此快速的传播,和这也脱不开关系。怕死也是人的本能。
现在病能够通过医术治疗好,自然就没有必要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鬼之说上。与其祈求佛祖和老天的保佑,倒不如期望大夫手里的刀能够稳住。
这个时代的百姓,思想到底还是单纯的,对于他们来说,能够药到病除的名医和天神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他们敬畏大夫,也敬畏生命。至少现在李荩忱也不用为会不会有紧张的医患关系而担心。
封建迷信的减少,准确说是对神鬼迷信的减少,自然能够促进思想向前发展,思想向前发展,自然就能带着科学技术跟着进步。
至于皇权的权威性,李荩忱倒是并不担心,后世在科技水平已经如此之高的情况下依旧能够保存君主立宪制,那就说明皇权本身的威严是和思想的进步并不抵触的。
当然了,皇室最终会走到哪一步,是被推翻还是自己先主持从上而下的改革,李荩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想要的并不是自己的子孙后代如何枝繁叶茂,甚至李荩忱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孙们会因为皇室的身份而成为趴伏在这个民族身上的蛀虫,他想要的是这个民族能够浴火重生并且长久的繁荣昌盛。
哪怕是以此为代价,大汉王朝被别的王朝取代,都可以。
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那就已经没有什么所谓的私心。多少英雄豪杰希望可以重头再来,以完成未尽的遗愿,他们都没有这个机会,现在自己有了这个机会,就不能让这些盘旋于九霄之上、在冥冥之中庇佑华夏的英灵们失望。
包括自己的孩子怎么教育,李荩忱也都已经想好了,权力,不应该是他们去追求的唯一,身为大汉的皇室子孙,他们应该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在更多的领域中都担任领头者的身份,这些领域并不局限在朝堂上、治国理政上,而是应该在文化、在科技,在社会的层层面面。
除此之外,世界很广阔,李荩忱也不期望自己的子嗣拘泥于九州之中,而是应该把华夏子弟的足迹遍布整个世界。
李荩忱不能容忍无用之人,更不能容忍皇室中存在无用之人。若是后人无能,那李荩忱甚至不介意拱手让江山。当然人都是有私心的,这江山,能不让还是不让的好。
尉迟贞沉声说道:“在刚刚入洛阳的时候,的确曾经前后不济,不过现在各界多有捐赠,再加上皇后姊姊在建康府主持理财,所以现在倒是还能维持,不过陛下也看到了,如此高额支出,想要盈利实在是太难了,在医院这一方面,内府依旧需要国库的补贴。”
“这个的确可以补贴。”李荩忱颔首,“不过具体补贴多少,通过什么方式,是直接把钱财转入内府,还是由工部和户部出面直接修建医院和药房,内府要和外廷商议好。”
想到了什么,李荩忱皱了皱眉,又不放心的补充一句:“你们可别和之前那样闹起来,内府不要面子,朕还要面子呢。”
第一九四零章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李荩忱说的,是之前关于河南医院和药房建设的事,陈宣华和杨妙这两个,差点儿因为资金分配的问题和户部打起来。
尤其是陈宣华这个户部尚书的妹妹、当今陛下的宠妃、皇后娘娘的妹妹,在户部也算是横行无忌,这些吏员们虽然明知道这位姑奶奶多少有无理取闹的成分在——户部已经拿出来不少资金了,而且之前你们也没有意见,现在钱不够用了又跑过来要钱,早干嘛去了?
户部吏员们有苦难言,陈宣华又何尝不觉得委屈?
户部趁着医院这边繁忙的时候制定了钱财分配的计划,使得医院这边吃了一个小亏,陈宣华也要来讨个公道。
两边都是年轻人,最后一言不合,直接打了起来。当然这个打不是对打,而是医院的姑娘们一边倒的打,户部这些官吏们就算是胆子再大也不敢还手啊。
还好小姑娘们就是宣泄一下愤怒,所以下手并不重,而且陈宣华和杨妙还不至于没脑子,很快就把人拦了下来,同时她们两个也知道自己捅娄子了,乖乖的向李荩忱请罪。
与此同时,御史台也弹劾此事,内府竟然派人前去户部闹事,这成何体统?明白人知道是因为户部资金分配的问题,是公事,可是落到外人的耳朵里,恐怕就会以为这是皇室公器私用。
最后李荩忱不得不亲自出面,将这两个闹事的丫头给关了一天禁闭,抹了上个月的俸禄,才算把这件事给安抚下去。
要不是因为陈宣华是为了公事,这件事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就结束了。此时李荩忱想起来还是有点后怕。
尉迟贞当然清楚李荩忱的意思,虽然她也很想说自己不认识这两个不靠谱的姊姊,但是这个时候也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岔开了话题:
“陛下,这是今年的药材购买计划,药房的药材来源,去年下半年新增了南洋和南中,的确有很多少见药材,药房这边仍然还在测试这些药材的药性,想必经过临床验证之后,今年年中左右就可以进入药房售卖。”
李荩忱大概翻阅了一下,南中这些地方虽然被称为毒瘴之地,但是的确有很多珍奇生长,大汉对南中的探索开始于当时派遣队伍南下寻找矿产,但是并不止于此,随着大汉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深入南中,其中就包括药房派出的队伍,自然也就逐渐发现很多珍惜的草药。
李荩忱可还记得,后世国内常用的跌打神药云南白药,可就是南中的东西。
“各方各面,总算是都有起色了。”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
内府也好,外廷也罢,自己已经能够看到大汉在向前发展了。
尉迟贞整理了一下桌案上的奏章。
李荩忱起身:“走,我们出去走走吧。”
尉迟贞错愕:“陛下?”
“纸上得来终觉浅。”李荩忱整了整衣衫,“耳听或为虚,眼见才为实。”
李荩忱从来没有将所有的信任都寄托在奏章上,任何人都可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在奏章上造假。当然真正的凭空捏造应该还是不敢的,但是用些春秋笔法也不是不可能,影响和干扰李荩忱的判断就有可能让一件事的是非对错被颠倒过来。
所以李荩忱更期望能够通过亲眼所见来证明奏章上的都是对的。
自从入洛阳之后,各项事务繁多,他几乎没有出过几次宫门,就算是出宫门也多是慰劳军队,因此李荩忱也想去听听市井之中的声音,去看看现在的洛阳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只是从宫城上向外看,所看到的也不过就是临近几个街坊罢了,真正广阔的天地,尚且在城墙之外。
尉迟贞点了点头,高兴的答应,她也已经好久没有出宫走走了,当然巴不得,只不过不想因此耽误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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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北门。
从孟津向南,穿过邙山再折而向东,就是洛阳城。
而今的洛阳城早就已经不是北周和北齐割据对峙时候的洛阳城了。高大宏伟的城墙经过初步的修缮,恢复当年雄踞中原的威风。
城外开挖了不少水渠,都可以行舟,如此一来,从洛水和伊水上过来的船只可以通过这些与其称之为水渠,倒不如称之为小运河的河道进入洛阳城外各个方向的集市。
在洛阳城北,邙山一带,是大军屯驻的地方,而洛阳其余三个方向上,就全部都是新发展起来的集市。曾经多少将士浴血厮杀、埋骨之地,这个时候已经变成了繁华热闹所在。
洛阳城本身并不算非常大,尤其是这些年久经战乱,外郭早就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了,当初李荩忱进攻洛阳城的时候,尉迟迥也没有在外郭坚持太长时间,现在这外郭干脆就被扒平了,除了依稀可以看到的些许断壁残垣之外,谁都难以想象这里曾经是连绵的城墙。
裴矩握着车扶手,打量着眼前繁华热闹的景象。
他也曾经来过洛阳,不过是在两国休战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洛阳即使是没有战火,也一片死气沉沉。而现在的洛阳,简直是裴矩不敢想象的。
路边的摊贩们或许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富即贵的客人,急忙起身招呼。裴矩倒是没有好奇的下车,不过他的目光还是在这些店铺上掠过,从北方的一些土特产品,再到南方精美的日常用品、食物甚至稀奇的珍玩,应有尽有,尤其是裴矩还看到了不少华丽的蜀锦,另外还有南方越窑的青瓷,这在过去,都是北方富贵人家才有资格享用的,而现在竟然就直接摆在大街上售卖。
不论真假,至少说明这些东西真的已经走入寻常百姓家。
恍惚间,裴矩似乎觉得自己这不是在洛阳城,而是在成都府,是在建康府,至少不是在北方的某座城。
号称北周腹心、也是北周境内最为繁华的邺城,给这座洛阳城提鞋都不配。
更不要说大汉境内可不只有这么一座洛阳城,大汉都城建康府,又会是怎样繁华景象呢?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要知道大汉拿下洛阳,也不过就是半年光景,半年之间,洛阳就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
第一九四一章 恭候裴公久矣
裴矩只能感慨,闻喜裴氏没有跟着北周和大汉不死不休,真的是最正确的选择了,至于在河东世家之中是不是跑的最快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生死,比利益要重要得多。
至少自己还活着,不就是一件好事么?
不过裴矩也下定决心,闻喜裴氏已经慢了一步,坚决不能每一步都慢下去,这样的话早晚要被整个时代所淘汰。
听闻洛阳已经在南边的龙门兴建学院,看来是需要让闻喜裴氏的小辈们都走出来长长见识了。
“敢问前方车驾,可是闻喜裴公?”前方有人挡住了去路。
车上仆人回答:“没错!”
“我家大将军在长亭恭候裴公!”
不等仆人再做回答,裴矩已经走下车:“敢问大将军何在,裴某当前往拜谒。”
“论家中辈分,大士乃是小辈,如何能让裴氏家主亲自迎接?”裴子烈的声音传来,“余奉陛下与家父之命,恭候裴公久矣!”
裴矩当然不敢真的让裴子烈这么客气,裴子烈固然是小辈,但是闻喜裴氏和南渡裴氏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联系,最多也就是三百年前有一个祖宗罢了,中间多少代人都没有什么往来,这辈分还能够论清楚就算不错的了,人家跟你客气,你当然不能真的以为人家是想要客气,只是出于礼节罢了。
而裴子烈的另一重身份,却是现在至少名义上只是布衣的裴矩不敢忽略的。
大汉的车骑将军亲自前来迎接,这面子已经很足了。
自己也不能太贪心。
裴矩上前拱手行礼:“南来罪人,如何能当得起大将军长亭迎接?”
大汉和北周休战之后,为了尽快平息战争带来的紧张气氛,邺城那边甚至比洛阳更早结束了宵禁,这里面当然也有宇文宪死马当活马医的成分在,配合上宣传,说不定还能营造出来一种北周将士浴血厮杀、抵挡住了汉军的进攻并且打算反攻的氛围。
不过河东之战的具体情况,别人可能不清楚,裴矩当然很清楚,北周军队只能用“一败再败”来形容,若不是临近年关,李荩忱主动想要停止战端,保不齐现在河东甚至晋阳都已经不复北周所有。
因此裴矩不打算再等下去,几天前的夜里,借助天色昏暗以及白袍的帮助,成功潜逃出邺城。他也没有再往河东去,而是一路南下,直接从河内偷渡前往洛阳。
裴矩虽然已经不在朝中,但是他的身份摆在这里,这么一个大活人跑掉了,北周朝堂面子挂不住不说,对于士气的打击也是很严重的,毕竟裴矩可是做到了类似于宰相的位置上,文官之首都拍拍屁股跑路了,那说明什么?
国将不国啊!
所以北周发现之后也不敢大张声势,只能暗地里追捕。白袍久在北方经营,早就已经有完善的往来渠道,就算是北周出动大军搜捕,白袍也不畏惧,更何况对面只是偷偷摸摸呢?
裴矩这一路南下甚至可以说还挺顺利,并没有吃苦,顶多就是偷渡大河的时候受了点风浪惊吓。
此时的他真的不过是一介布衣,何罪之有?口称罪人,也不过是谦虚罢了。
裴子烈却并不打算劝裴矩丢掉“罪人”这个自称,只是笑着还礼:“裴公能够弃暗投明,某高兴还来不及呢,如何不能远迎,更何况裴公且看,这十里长亭所在,也非荒芜之地,按理说某应该去二十里、三十里迎接才是!”
裴矩也察觉到了裴子烈并未解释或者给自己洗脱“罪人”的意思,不过他也已经做好了此次南来不受重用的准备。李荩忱需要的是什么,不过就是一条能够咬人的狗罢了,太原王氏的王隆已经跑在前面了,自然就不需要自己来做这第二条狗。
地主家也没有那么多狗粮啊。
对自己,裴矩已然心灰意冷,他不过是想要来洛阳见一见故友,看看能不能对裴氏晚辈有所提携。
此时听到裴子烈话里的意思,他环顾四周,这才恍然。
自己心思重重,之前还真的没有发现,这里便是十里长亭所在的位置,只不过这个亭子在路边并不起眼,周围的商铺、酒楼和工坊,哪一个不比它洋气上档次?
按理说十里长亭应该是城外很荒凉的地方了,郊迎十里,便能够体现出主人对客人的欢迎,可是现在这洛阳城的十里长亭,实际上周围已经很是繁华,市井连绵一直向北方延伸,炊烟袅袅、叫卖声不绝,让人根本感觉不到这里距离洛阳城甚至还有好远的距离。
当然一部分原因还是由于这里位于洛阳城的西南侧,靠近洛水,随着天气回暖,洛水河道解封,船只已经能够在河道上来往,自然就直接带动了市集的发展。从南方来的货物,有的经过颍水转陆路进入中原,但还有很多经过南阳甚至关中等地进入关中,这个时候从西侧沿着洛水抵达洛阳就成了不错的选择,尤其是大汉造船业本身就足够发达,用船运输自然要比走陆路来得好。
商贸的发展,自然就更是使得这洛水沿岸的城镇如雨后春笋一样出现。除此之外,大汉已经在洛水沿岸兴建工坊,以为明年快速进攻整个大河北岸做准备,这些工坊里面包括造船、攻城器械、冶炼等等,越过洛水向南,星罗棋布。
这些工坊本身铺开就是占地就很大不说,而且工坊需要有住宿的地方、有储存原材料的地方,向外扩展开来,自然就让这洛水南北两岸显得更加热闹。
“大汉发展之快,国家之富强,属实出乎意料。”裴矩忍不住感慨道,他倒是没有说假话,在邺城虽然也听说过南边发展的很好,甚至邺城豪门大户之中谁家不私藏南方来的报纸?
只不过从报纸上只言片语中,本来就很难体会到实际是什么样的,而且也没有人知道报纸上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万一是大汉那边的虚假宣传呢?
果然只有身在此处,亲眼看到此情此景,才知道所言非虚,甚至还有很多景象都是依靠文字描述不出来的。
工业,这是裴矩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这两个字的含义。
第一九四二章 步云楼
那些高高耸起的烟囱还有照亮小半边天的火光,仿佛在告诉所有能见到这场面的人,大汉和北周的真正区别在哪里。
一边只能依靠男耕女织来对国家的漏洞修修补补,而另一边则依靠先进的工业体系打造出来拥有着强大火器和甲胄的军队。
这本来就不是同一个等级上的战争。
大汉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年的发展属实是太快,同样应该也有些青黄不接,恐怕早就已经横推过去了。
原来的时候裴矩就曾经听到过类似的说法,而现在他已经能够确信,这种说法没什么问题。
现在只要给大汉足够的时间,大汉绝对就可以把北周纳入囊中。
北周还能够坚持多久,并不看宇文宪有多大的本事,而看李荩忱有多大的本事。
前来洛阳朝见陛下,是自己所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裴子烈请裴矩上车,和裴矩并肩站在车上,两人一起向洛阳城中前进,一边看着路两侧的风光,裴子烈一边说道:“得知裴公入洛,陛下倍感高兴,裴公为北方士林执牛耳者,若能为大汉所用,则北方士林,当为大汉所有。”
裴矩颔首:“这是自然,余既诚心为汉臣,则自当呼吁门生故吏,为大汉效劳,不过刚才大将军也谬赞了,不过是一介匹夫,如何能说的上执牛耳?当不起,属实是当不起!”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裴矩的脸上已经露出些笑容。他本来就不是谦虚之辈,甚至还自视甚高,要不是洛阳城外发达的市井给了他太大的震撼,恐怕这个时候鼻子早就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裴子烈当然把裴矩的神情尽收眼底,说实话的,作为一个生性谦虚恭谨的人来说,他自然是看不惯别人当着自己的面摆出这样一副嘴脸的,但是正如陛下所言,人尽其力、物尽其用。这裴矩不管怎么说也都是有才之人,自当为大汉所用,只要他的这点儿自傲不会影响到他为大汉效劳,那就可以。
“今日在城中步云楼设下宴席,邀请河洛名宿,一并为裴公接风洗尘。”裴子烈指了指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城墙,“裴公且看,那步云楼就在南门外。”
裴矩一眼就看到了城门外大道一侧的高楼,足足五六层楼高,甚至已经高过了低矮处的城墙,可想而知身在楼上,能够看到怎样的辽阔风景,说是步云,倒也不错。
裴矩更是忍不住感慨,在邺城,纵然是皇宫之中怕也没有如此高楼,而三台之地固然高,但是那本身是在土堆子上建造起来的,这样直接平地而起的,邺城是绝对没有。
不知不觉得,在裴矩的脑海之中,原本应该也算天下大都会的邺城,变得和乡间村落别无二样。
裴子烈正打算下车,突然在周围来往人群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过那人冲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不用过来打招呼,裴子烈也只能低声吩咐亲卫几句,转身邀请裴矩一起入这步云楼。
被裴子烈看到的,自然是带着尉迟贞出宫的李荩忱。李荩忱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遇到裴子烈。
这家伙不应该在城外训练军队么?
本来裴子烈是主持东线战事的,休战之后再次入洛复命,李荩忱便把他留下待上一个月,多陪陪家人。反正现在宇文宪也没有胆量轻启战端,东线那边也和平安定的很,双方顶多也就是斥候之间有点儿小摩擦罢了。
人既然来了,也不能闲着,所以年后新兵训练的工作就交给裴子烈了,这工作比较清闲,裴子烈一个大将军更是轻车熟路,变相的等于给他放假。
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这时候就出现在大街上。
“陛下,是裴公抵达了吧?”尉迟贞提醒一句。
李荩忱转念想到自己那天丢给裴子烈的任务,恍然。
倒不是因为他忘了这件事,而是裴矩来的属实是太快,李荩忱自己都没有料到。
按理说裴矩出邺城也应该先前往河东,现在闻喜裴氏群龙无首,一直被困邺城、杳无音讯的裴矩应该先去稳定一下形势才对,结果李荩忱没料到他竟然会直接前来洛阳,而且看这速度,少说也得是快马加鞭。
这家伙很着急啊。
也是,他要是动作再不快点儿的话,好处一个都落不到闻喜裴氏头上了,到时候说不定都有人要让裴矩让出家主之位了。世家内部的权力斗争,可真不一定就比朝堂之上弱到哪里去。
此时裴子烈的亲卫已经过来,李平刚想要伸手阻拦,李荩忱摇了摇头:“无妨。”
那亲卫对着李荩忱拱了拱手:“参见公子,我家公子询问公子打算何时见裴公。”
“告诉他,吃完饭吧。既然都遇到了,那就在步云楼。”李荩忱微笑道。
亲卫急忙答应。
而李荩忱昂首看向步云楼:“这步云楼建起来之后,某都没有来过,听说里面的菜式花样众多,咱们也去尝一尝。”
“这······”李平想表示这到底不安全,但是被李荩忱看了一眼,他就不敢再多说了。
早知道当初陛下第一次微服而出的时候就应该死死拦住他,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让陛下更是胆大,哪里还是李平能够拦得住的?
“吃个饭,不至于,”李荩忱笑道,“不用紧张,本来我们的行踪就不为人知,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你就有理由把禁卫内外好好梳理一遍了,也不亏。”
李平苦笑,这还不亏?
真要出了什么事,您老人家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李荩忱当然不管李平,拉着尉迟贞就往里走。
李平只能带着便衣亲卫们跟上去,这个时候自然也就不用在周围走动佯装路人了,就装作这位公子哥的家仆便是。
“公子,今天步云楼的顶楼已经被车骑将军包下,您看?”前面的亲卫已经问过了。
“不用顶楼,那么大的屋子浪费,第四层吧,还有雅间么?”李荩忱笑道,旋即又侧头看向尉迟贞,“想要看风景的话,等会带你上城墙上看去,现在就凑合一下?”
尉迟贞摇了摇头:“妾身都依夫君的。”
李荩忱一边向里走,一边说道:“想吃什么就说,某还不知道,贞儿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第一九四三章 以后同殿为臣,应该的
裴矩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李荩忱。
他曾经幻想了自己见到李荩忱的各种方式,但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是在一座酒楼之中。
阳光透过窗户洒下,桌子上的菜已经被吃的差不多,新倒上的茶水还冒着滚滚热气,衣装并不算华丽的佳人依靠在窗户边,似乎在凭窗眺望,不过坐在对面的男子看到她的手指动作就很清楚,其实她只是在数楼下的车马或者对面的城垛罢了。
身穿白衣的男子端着茶杯,轻轻吹着茶叶。
这完全像是不知谁家的公子哥带着他的爱妾出来享受人生,而不像是堂堂大汉皇帝和他的妃嫔。
这个看上去也不过而立之年的男子,放在大街上,绝对没有人会认为这是堂堂大汉天子、这天下的主人。
裴子烈郑重行礼:“臣参见陛下。”
这句话才让裴矩骤然回过神来,他看到了李荩忱侧头。
不,裴矩收回自己刚才的话。
因为李荩忱再怎么气息内敛,目光之中上位者的威严之气,还是无法收敛的。这种上位者的威严之气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裴矩为官多年,也就是在诸如宇文宪等廖廖数人那里见到过。
李荩忱目光所到之处,裴矩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心里没底,还是因为那目光就真的有凛然之意,就像是利刃一样刺入裴矩的心,和他之前所见到过的任何一位君主都不一样,这让裴矩几乎是下意识的拜倒在地:
“草民罪人,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裴矩这一下子,不只是开心看着车水马龙的尉迟贞吓了一跳,就连旁边的裴子烈也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刚才宴席之上,裴矩侃侃而谈,让那些洛阳名宿们也不由得由衷称赞,使得裴矩已经不再和刚刚见面时候那样低调,甚至有些低沉。到底还是堂堂闻喜裴氏的家主,自然会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骄傲,一旦有人夸赞或者只是流露出羡慕和敬佩的神情,这种骄傲就会直接显露出来。
所以裴子烈刚才还在担心裴矩会不会见到李荩忱之后太高傲。
再怎么说这也是裴家之人,裴子烈也不希望他最后太狼狈,更不希望他因为自己的骄傲葬送了前程。毕竟这个人还是有才的,若能为大汉所用,自然最好。
现在大汉还是缺少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尤其是在处理北方问题上,老一辈的诸如韦孝宽等人明显都已经不愿意登场,而年轻一辈之中,杨素之前多年没有回到北方,王隆的身份则到底没有高到让所有人都信服的程度。不说别的,就是今天前来赴宴的这些河洛名宿,其中有不少对大汉的统治依旧保持着怀疑态度,尤其是大汉对于世家的打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三百多年来大家达成共识的制度。
今日裴矩的登场以及表露出来的对大汉的支持和拥护,让这些河洛名宿们回家之后肯定也得好好思忖思忖,是不是原来“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需要做些更改了。
裴子烈看出了这个家伙的可用之处,自然也不希望他惹怒了李荩忱,此时见到裴矩竟然上来就是大礼参拜,心里好一阵感慨。
就算是这个家伙再怎么高傲,终究也有害怕的啊。
李荩忱是真的可以把他拿捏在手掌心中的人。
李荩忱倒是似乎早就料到裴矩会这样,不慌不忙的起身,伸手虚扶裴矩:“裴爱卿请起。裴爱卿是河东名仕,能够前来洛阳,朕亦感到高兴,人虽在北,心却向南,裴爱卿又何罪之有?朕曾经听许爱卿说,‘裴公常助一臂之力。’朕当先提北方的大汉忠臣们感谢爱卿。”
裴矩心里暗暗感慨一声,许善心还算给面子。
他在北方虽然不至于说一直帮着大汉,不过至少也帮着白袍以及大汉的通事馆做过一些擦屁股的事,这些事可大可小,也可能就算是不做也不会产生什么影响,不过对于裴矩来说,举手之劳,他当然不介意卖给许善心一个人情。
即使是还没有打算投靠大汉,裴矩也得先做好准备。
现在来看自己这些准备没有白做,许善心果然帮着自己说话。或许也正是因为许善心的这几句话,才让李荩忱的态度如此之好,不然的话保不齐自己还要做冷板凳。
“裴公南来洛阳,人生地不熟,大士,朕既然让你照顾这位本家,你可不能怠慢了。”李荩忱又看向裴子烈。
这句话不管是客套还是实话,也让裴矩心里安稳了很多。
他从北齐到北周再到现在的大汉,一路走来,虽然做过不少“举手之劳”,但是仇家也不在少数,现在不见得就没有来寻仇的,有了裴子烈的照应,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人有胆量直接来找他的麻烦,毕竟那就不是找裴矩麻烦,而是直接找陛下的麻烦了。
不管李荩忱愿不愿意任用自己,至少不打算害自己。
裴矩当即便要拱手谢恩,李荩忱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裴子烈:“裴爱卿若是想要感谢,就感谢大士吧,不然的话哪天他不高兴了,可能就做点手脚了。”
登时大家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裴矩也明白,李荩忱这等于是在警告自己,也不要有什么小动作,你的一举一动也同样在朕的监视之下,不然你以为朕真的是让裴子烈这堂堂大汉车骑将军保护你的么?
裴矩心知肚明,倒也并不紧张,因为他本来也没有打算干什么不利于大汉的事情,有人盯着又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还能帮自己挡下一些找上门来的麻烦,这个麻烦可不是指的有谁想要害了自己的性命,而是害怕有人想要把自己拉下水。
“还请大将军多加照应。”裴矩正色说道。
裴子烈也笑着拱手还礼:“裴公客气,这是自然,以后和裴公同殿为臣,互相照应亦是应该的。”
裴矩敏锐的察觉到了裴子烈话中的四个字。
同殿为臣?
裴子烈这是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还是说这本来就是陛下的意思,只不过借助裴子烈的口说出来?
陛下这是已经打算任用自己了?
裴矩一时心中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