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奸细
三天后,巡城警卫队会议室。
一场关于赵子寒是否是人族奸细的会议正在进行,胡一刀作为案件调查负责者,正在进行他的工作汇报。
“经过调查,他的父母都曾是我族最英勇的战士,十年前双双战死在与人族作战的战场。”
“他当时尚不足六岁,由兰城军部孤儿院收养,七岁被测定具有炼气资质,选入兰城武校,目前炼气七级。”
“他于今年年初进入巡城警卫队第三分队实习,参加过战斗一次,重创来敌一名,属于表现较好的实习生。”
“经查,他从未离开过兰城,社会关系简单,不具备接受人族秘密训练的基础。”
“他是如何学到人族剑术存在疑问,他的供述不足为凭。”
胡一刀合上卷宗,补充说道:“作为他在巡城警卫队实习期间的队长,我不认为他是人族奸细。”
段立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说:“张医官队长,你说说看?”
那位戴金边眼镜的军官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经对死者段正及另一名受伤的士兵创口进行勘验,发现了经脉闭塞,创口周围骨头破碎,伤者心脉受损情形。”
“这样的伤,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人族秘密组织斩妖会的不传之秘技,龙行剑气才能造成。”
“没有别的可能!”张医官最后加重了语气,十分肯定地说道。
其实这根本不用他说,在座的个个都是与人族百战的老兵,在仔细察看了死者与伤者的创口之后心里早就下了同样的结论。
“那个牧羊少女的尸体找到了没有?”一位妖秦的副局长问道。
“没有找到,推测可能是随水漂流到了极远的地方,或者被水族吃掉了。”胡一刀沮丧地回答。
“她的出生来历查清楚了没有?”这位秦副局长明显感到了意外,睁大的眼睛继续问道。
“也还没有查清。经我们走访,出事数日内并没有牧民途经此地放牧。”
“经进一步走访,离事发地点最近的牧民点,也在八十公里以外,并且并没有这么个少女……”
“这个牧羊少女,她……”
“她的来历成谜!”
胡一刀刚说完,与会者一个个已经张大了嘴。
这个事,似乎水很浑?一方面,被砍死的是要员之子,另一方面,受害的苦主居然来历不明,生死存疑?秦副局长呆住,再也不发一言。
段立德脸色难看地望着胡一刀,冷冷地发问:“你竟然还认为他不是奸细?可这一切你怎么解释?”
“你能确定那牧羊少女是真的死了而不是逃了?”
胡一刀语塞:“……”
“你确定那女子不是他的同伙?”
胡一刀只是嘴皮动了动:“……”
“你确定不是人族奸细为了刺杀而演的一出双簧?”
胡一刀心中佩服,彻底无语: “……”
段立德一通连串提问,思维缜密,胡一刀听了更觉得这个事特别不合常理,顿时说不话来。
段立德提高了声音,下结论作总结般地说:“斩妖会素行刺探暗杀之事,手段毒辣,是我族的极大威胁。”
“凡我妖族,无不切齿痛恨!”
“但有斩妖会奸细重大嫌疑者,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是我族的一惯方针。“
“我的意见,赵子寒作为巡城警卫队的实习生,属于预备役士兵,按军法斩立决,也不必上报了。”
胡一刀一震,脱口而出:“不能杀!他不是……”话到一半,却又住口,他到底是还是不是,真有些难说啊……
张医官不满地盯了胡一荡一眼,心里想道:倒也不能就这么杀了,这个事说明斩妖会无孔不入,为了兰城的安定,还是深挖一下同伙才好。
于是他向胡一刀问道:“你说他的社会关系简单,那么他平时到底都和谁来往,有没有可疑之处?”
“他除了上学,参加巡逻,几乎不和谁来往,除了……”
“他几乎只有一个朋友,就是……”
段立德看到胡一刀一再欲言又止,不禁大怒,左手一拍桌子,喝道:“你倒是说,到底是谁嘛!”
“燕媚儿。”胡一刀低低地说道。
“谁?”
“就是那个…刚刚全城狂欢,然后送到燕都大学少年班的天才魔法少女燕媚儿?”张医官吃了一惊!
“就是她。”胡一刀回答。
段立德大感意外:“……”
会场顿时僵住,与会者各自表情精彩。
哎呀妈!秦副局长心里叫了一声,幸亏知机早呵,这事儿果然......!这下有戏看。
近些年来,我妖族相比于人族,后备力量与新秀显了颓势,四年前大比就吃了这个亏。这个人族和妖族的大比嘛,本来就是两族之间不怀好意,互相窥探形势与实力。
要是妖族三年后再败,只怕……魔殿那几个老祖宗已是半截入土,只怕等不到他们归天,人族就会打过来!
一个魔法天才有多重要?
有可能决定我妖族的生死存亡呵……段立言算什么,段立德又算什么?
敢去查燕媚儿?不说郭破乔乌娜必定和你拚命,魔殿那些老家伙怕不剥了你的皮?
秦副局长觉得心里有些畅快,一时没忍着,轻轻咳嗽了一声。
段立德闻弦歌而知雅意,脸色就更加无法掩饰地难看了起来。
“可是,他……他的龙行剑气……那是一点都没有冤枉他啊!”张医官就事论事,嗫嚅着说道。
“经反复追问,他坚不吐实,只说是在梦中学会的……”
胡一刀始终觉得赵子寒这个说法太荒唐,根本就没有汇报过,这时候他心事重重,终于说了出来。
他哪里知道,赵子寒这已经算是如实“交待”了?
这孩子到了这时候连我都还忽悠,他到底怎么回事?胡一刀越想越丧气,他此时倒真的觉得赵子寒疑问不小。
万一,那燕媚儿……也……啊呀!那可怎么办?
“梦中学会的?他放……哼!”段立德嘶吼了一声却又止住。
他此时不免灰心丧气。
本来捏死那小子与捏死一只蚂蚁没有什么不同,可谁知道出了这么个妖蛾子?现在如果真的去惊动那姓燕的小女妖,那可就把整个段家押了上去。
且不说魔殿那帮家伙答不答应,若一个打虎不成,她日后得势,捏死我段立德,捏死我整个段家又和捏死一只蚂蚁有分别吗?
段正反正已不能复生,为个死了的弄得活着的难受,那就叫不智。
第十五章 那都只是擦伤
段立德心中计定,也不动声色,对着胡一刀问道:“你既是这个案件的调查者,也是案件目击者,同时又是他的直接上司。”
“你倒是说说看,应该怎么处置他?
秦副局长听了顿时心中冷笑:这是要祸水东引?
胡一刀此时心中痛惜。
他看起来虽然大大咧咧,实际上素来刚正,别的疑问也就罢了!他使出龙行剑气那是铁定的事实,而且居然不肯说出来历,总是问题极大的。
“赵子寒私自修炼人族剑术功法,脱不了人族奸细嫌疑。”
“应按《惩奸条例》第一百七十三条规定处置。 ”
“废去功力,放逐荒原。”
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多活一天算一天吧!胡一刀闭上了眼睛。
段立德静静地听胡一刀说完,略一思索,然后点了点头。然后温和地向在座成员询问:“诸位有意见没有?”
“没有。”
“没有。”
“没有!”
……
“那就执行吧!散会。”
……
赵子寒戴着脚镣手铐,躺在昏暗的牢房之中,心中比这昏暗的牢房还要昏暗十分。这一切,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黑手画了个圈,自己万般小心还是被套了进来。
那个梦,明知说出来没谁会相信,但还是说了,或者会要适得其反?可胡一刀苦苦逼问,不说又能怎么办?
他居然说牧羊女竟然投河自尽了?还生未见人,死不见尸?
这北地风沙盖脸,日头又毒,牧羊人风里来雨里去的,有几个牧羊女那样白嫩的脸蛋,水滑的肤色?
而且,她竟是如此的丽色!
这个事,恐有蹊跷。这回能保住小命吗?
赵子寒正在心中苦逼,突然“哐当!”一声,牢房门被打开,亮光晃得睁不开眼睛。
“11号,有人探监,跟我来吧。” 一个监狱警卫站在门口,大声叫道。
赵子寒怔了怔:谁来了?突然一阵心跳:媚儿?哦不会是她,她就算知道,就算会来看我,那也来不了这么快。
想了想,除了他还能有谁。
既然他已经能进来看我,那也说明,我的事,已经有了定论吧。事到如今,生还是死,已经全由不得我自己……不由苦笑了一下,拖着沉重的脚镣,跟着监狱警卫走了出来。
到了会见室门口探头一望
,果然是燕木儿,他像一座山一样坐在长长的条形大桌的一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你高兴不?”赵子寒不愿意在燕木儿面前认怂,勉强咧嘴一笑,却大致上笑成了哭的形状。
“高兴啊!我怎么不高兴?”
“你就要死了,我不高兴难道还能哭的出来?”
燕木儿一如既往地口舌如刀,不依不饶。
“你给我听着!”
“你的事,按军法本来应该斩立决。”
“你们那个队长胡一刀徇私情,以偷练人族剑术功法的名目,给你争了个放逐荒原,为的是想让你多活几天。”
“估计这几天就要送你上路了。”
“我娘说总是看着你长大的,让我给你带了些马奶酒,喏,你要不要?”燕木儿说着从长桌上推了一个沉重搭裢和一个大瓶子过来。
“好吧,我可以做个饱死鬼,回去替我谢谢你娘,我这回说的是真话。”
赵子寒接过搭裢,摸了摸,是风干的牛肉或者马腿吧?顿时脑海里闪过黑桑大妈的模样,心中一阵感慨。
我都已经习惯了大妈的马奶酒,她差不多也就是我半个娘啊!我怎么能就这么窝囊地死去,让她失望?
我怎么能,让媚儿失望?
可我如今…又能怎样……
赵子寒拿过马奶酒,打开瓶盖,贪婪地喝了一大口,心里想道:这个事儿太扯淡!
…有些家伙很无耻,摆明了**裸,想要我的小命。
可我已经尽力了,却实在无法分辩,如果这就是命运的安排,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想到这里,轻轻顿了顿,对了燕木儿正色说道:“还有,告诉燕媚儿,就说是我说的。”
“生活坏到一定程度,就会好起来。”
燕木儿听得怔了怔,然后居然笑了起来,接过了赵子寒的话:“因为,它已经无可再坏?”
赵子寒也微微地笑着,静静看着燕木儿不再吱声。
这是学校文化课里面的一句古人的名言,不管魔校还是武校,都是学过的,也是赵子寒与燕木儿兄妹一起玩耍的时候常说的一句口头禅。
往日总是就像此刻一样,一位说了上句,另一位就说下句。赵子寒这个时候和燕木儿又说了一遍,才真正理解到了它的含义。
大不了一死而已,还有比死更坏的吗?
若是死了,就不
再孤独,没有痛苦,亦无忧伤,说不定还可以见到死去的爹娘……
在这个扯淡的时代,活着,跟死了有很大分别吗?
再说,谁说我一定就会死了?
……生命本就是苦旅一场,除了生死,所有的伤,都是擦伤。到头来谁不面对生死?不过迟或者早罢了。
想到这里,他反而不再怕死,也再无任何恐惧,看着燕木儿的眼神便更加沉静。
“你长得人里人气的,进去后博一把吧!朝人族那边闯。”
“万一闯过去了,就像个人一样活着,也是别样的人生。”
燕木儿看到赵子寒似乎已乐观如初,完全不像平时胆小如鼠的模样,仿佛为他看到了一线生机。
赵子寒默默不语,心里在想:认识他这么久,每当他说什么的时候,你只要反着来,那就对了。
比如他如果说某种野果子好吃,那一定难吃死了!甚至,根本就不是能吃的东西。他如果贼兮兮地说某个事能干,那一定不能干,否则,谁干谁倒霉。
但是,他刚才说的这句话不一样。
认识他这么久,他给我出了无数的主意,最终无不证明他都是在打我的主意,那真不可谓不是受害不浅……但今天这个主意,或者勉强算是个主意吧。
“到时候你被重兵押解,没谁能送的了你,我也就不送了,你好自为之吧!”
燕木儿说完,瞪了赵子寒一眼,站起身来,闷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两天后,胡一刀和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长官带了一大群士兵,打开了赵子寒的牢房。
胡一刀面无表情地宣布了对他的最终判决:经查实,兰城巡城警卫队第三分队预备队员、兰城武校实习生赵子寒有人族奸细嫌疑。
依据《惩奸条例》第一百七十三条之规定, 判:废除功力,放逐荒原,自生自灭,立即执行。
“赵子寒,你服不服?”
赵子寒对着胡一刀微微而笑,说道:“队长,我都知道了。”
胡一刀愕然:你知道什么?
你如果知道怎么会这么糊涂?你那剑气到底是哪里来的?
就算是冤枉了你,叫我还能怎样帮你?
“巡城警卫队属于现役军队,实行战时体制,你就是不服,也就到此为止了……”
胡一刀一声叹息,然后突然放声大喝:“执行!”
右手点向赵子寒小腹。
第十六章 多活一天便赚一天
“哔!”
只听一声轻响,赵子寒清晰地体会到身体里似有什么东西破裂,四肢百骸一阵迷惘……
一股寒意袭来,又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
感觉身体懒洋洋的,双腿在些无力,耳朵中也好像轰鸣了一下。
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这就是废除功力了?原来这么简单吗?可怜我苦逼地练了近十年的那一点点真气啊,就这么离我而去了?
辛辛苦苦成了一个炼气士,就这么变成了一个普通之极的妖?
想到马上要被驱逐到荒原,心里又有些释然:在那个充满危险的地方,炼气七级,也是聊胜于无吧。
面对5级妖兽将会万分吃力,六级以上就连逃跑都成了大问题…反正生机渺茫,有真气没真气,那也还不是一样。
张医官阴阴地跑步上前,一手扣住赵子寒的左手脉门,片刻后哼了一声,退了下去。
在他的眼里,这个妖族的叛徒,人族的奸细,那是死有余辜,没有判斩立决已是万般的仁慈。
当然,这妖族败类功力本来就不值一提,现在又全废了,在那个地方绝无生理!
我妖族堂堂正正,从不像可恶的人族那么卑鄙无耻。有本事就放马杀过来,派些奸细暗杀算哪门子本事?我妖族这些年来何曾向他们南边派过哪怕一个奸细?
待张医官检查完毕,胡一刀大手一挥。
边上的士兵一拥而上,打开赵子寒的脚镣手铐,给他头上套上了一个黑布的头套,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他抓着提溜了出去。
赵子寒感觉自己被装上了一个笼车,马蹄声中,笼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而行。
由于黑布蒙头,也看不清方向,笼车速度飞快,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听到胡一刀喝了一声:“给他打开头套吧,马上出城,这里不打紧了。”
赵子寒觉得阳光晃眼,微微闭了一会儿眼睛才睁开,果然已到城边。
低矮的城市边缘,倒塌的水泥碎屑堆成一个又一个的山包,上面爬满野草藤蔓,废墟里树木丛生,杂草疯长,绿油油一片。
蔚蓝的天空有鸟鹊盘旋,微微的西风中飘着城市的炊烟,七月的兰城之边,也是生机盎然。
赵子寒觉得这里似乎有些熟悉。
当他看到一颗已然枯死的巨大的榆钱树上栖着一只乌鸦的时候,终于想起昔日的场景。
就是去
年,在这榆钱树下,和燕木儿、燕媚儿一起玩耍,燕木儿挑衅地指着死去多年的榆钱树说:此木柴也。
知道他要自己对下联,但突兀之间,自己却一时无词,不禁有些尴尬。抬眼看去,燕媚儿一袭淡紫色的衣裙,站在那里“咯咯”而笑,如同一朵雏菊开放。
于是,一拍脑袋,笑嘻嘻地指着燕媚儿说:少女妙哉。
燕木儿顿时一双牛眼瞪得溜圆,好像在说:你妹!居然调戏我妹?
差点被他饱以老拳……
此时已近晌午,日头逐渐毒了起来,赵子寒闭上眼睛,忍受黄日的晒烤。辘辘车声和得得马蹄声中,渐渐进入荒原,日头偏西的时候,马队停了下来。
“打开吧!”赵子寒睁开眼睛,看到胡一刀立在车前,命令士兵打开了笼车。
他年纪尚小,赤手空拳,孑然一身,就这么进入杀机四伏的荒原?胡一刀叹了一叹,从旁边一个士兵身上解下了他的剑,向赵子寒递了过来。
“你跟了我半年,也是一种情分,这把剑送给你防身吧。”
赵子寒伸手接了,感激地看了胡一刀一眼。道:“队长,我无爹无娘,逢此乱世,性命轻于蝼蚁,死了又何足惜哉?”
胡一刀神色复杂,并没有回答,从一个士兵手里抓过燕木儿给的那只搭裢递给了他:“你为什么总是不肯说实话?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似乎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死心,胡一刀责怪地看着赵子寒问道。
“队长,我说的就是实话!”
胡一刀顿时噎住:“……”
“赵子寒朝前走,不许回头。”
“回头即格杀勿论!”
胡一刀低声喝道,二十多名士兵纷纷拔刀出鞘,拉弓上箭,对准了赵子寒,如临大敌。
赵子寒苦笑,转身朝着荒原深处踯躅而去,直到赵子寒小小的身影隐入青山深处再也看不见,胡一刀才挥了挥手:“收队!回兰城。”
众士兵纷纷收了刀箭,一勒马头,“希律律”一通马叫,队伍一阵烟似的往兰城而去。
赵子寒此时已经在一座低矮的山峰脚下,倚靠着一颗树冠巨大的樟树,思考着下一步的事情。
现在首要的,并不是穿过荒原,这是极不现实的。没有了内力,就凭手里这把胡一刀送的长剑,跟一只柔弱的马头羊并没有太大分别。
只是不知道,在妖兽的眼里,自己和一只羊哪个更加地
美味?
何况还有蚊子和蚂蟥,像乌鸦一样大的蚊子,像泥鳅一样大的蚂蟥!
试了几次,小腹之处,丹田之中,空空如也。……置身于这莽莽荒域,自己是多么的渺小无力!
就算万幸像燕木儿说的那样闯过了荒原又能怎样?人族,对于我来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我能在那里生存?不会又被当作妖族的奸细杀掉?
书上总是说,人族一个个都是那么的自私自利、贪得无厌,残暴不仁,阴险毒辣……那里,或者比这危机四伏的荒原更加没有希望?
…现在哪儿也不能去!
最紧要的是在这里安个“家”,找个适合躲避妖兽袭击,不会被蚊子咬死的地方,苟延残喘。
黄日西下的时候,赵子寒看着自己的新“房子”,叹了口气。
它位于一座高大的山峰脚下,一棵巨大的樟树上,三株粗壮的松枝之间。离地一丈有余,以枯木为底,铺以杂草;松枝为“墙”,樟树巨大的冠就是它的顶。
估算了一下,大约4平方米,白天可以遮挡毒日,晚上足以躲避蚊虫。可以晨饮朝露,夜观星宿,还可以喝西北风……
三十米开外,一条小溪从那里潺潺流过,转折处形成一个小小石潭,清澈的潭水不仅可以洗澡,还可以涤荡自己“肮脏的”灵魂……
想到燕木儿这时候一定搂着他那位胖胖的女妖到处秀幸福,燕媚儿甚至已经成了妖族的骄傲,自己却在这里搏命!感觉真如大梦一场……
也许,人生其实不过都是大梦一场,无论高贵还是卑贱,富有或者贫穷,拥有抑或失去…最终的命运都是死掉。
世间有几人能够名垂千古,或者遗臭万年?如果冥冥之中有一只隐形的大手在掌控命运,又有几人能够打破宿命的安排?
罢了,能活一时算一时,多活一天便赚一天……
就这么一番自我精神安慰之下,这头一天晚上,赵子寒透过松枝,望着满天星斗,就着清风明月,居然美美地睡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只觉山风阵阵,原野无声,晨光洒满山冈。
赵子寒有些错谔。
虽然现在没了灵识,但心里仍然隐隐地觉得不安。按理说这里已进入荒原近百里,不应该这么安静才对,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居然没有妖兽来袭。
这很反常。事有反常必为妖。
可是,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第十七章 梦中的那些世界
从第二天晚上开始,出现了新的烦恼。
又开始做梦!许许多多的梦,好长好长的梦,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其实,这些梦,以前也常做,只是,从来没有这样清晰和容易记起。
奇怪的是,这些梦,和之前相比却似乎又有了一些不同:它好像不再是一个整体,而是很多破碎片断的合集。
……似乎我是个警察?
不错,我是一名阿玛坎国的警察,一身整齐的黑色制服,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刻。
有个金发碧眼的、十二岁的女儿和同样金发碧眼的妻子,开着一辆漂亮的“插电混动汽车”。
嗯,就叫汽车,这是真正的汽车,再也不是兰城废墟中那些锈蚀的、腐朽的、古老的车骨架。
开起来“嗡嗡“的,速度轻快,比妖廷的马车舒服太多了!
每个清晨,当窗外洒满阳光,我会从柔软的大床上睁开眼睛醒来。
这时候,美丽的妻子奥丽黛总是会轻轻地抱着我的脑袋,小心地避开我脸上的胡茬,准确地找到我的嘴唇所在。
“啵”地一声,来一个深情的“吻”。
然后张着一双淡绿色的眸子,柔柔地说:哦!克鲁兹,我亲爱的,你醒来了?昨晚睡得好吗……
甚至有一次,在巡逻的时候遭遇“劫匪”,发生了“枪战”?不错,就是枪战。
我有一把漂亮的左*轮手枪,扳机轻轻一扣,“砰!砰!砰!”,射出愤怒的子弹……
这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我的妻子叫奥丽黛,女儿叫露娜。
那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天上看到一轮圆圆的明月。
……
……我这次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大学教授”?对了,就是大学教授。
……教室里坐满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的学生,我站在宽大的电子教室的讲台,正在给他们讲达尔文的进化论,白纪和史前恐龙,艾特、背特和阿尔法……
这个教室,通过卫星和网络,联系起世界的角落,并通过xyz光波,传达到waz001号星,002号星……直到00n号星星。
在这个世界与星际,在无数的终端,人们在看着我听着我讲授,这里所有的人们,对知识的热爱,胜过爱她们自己。
我表面上才华横溢、滔滔不绝,心里却在纠结:周末到waz007号星去旅游观光,到底是与明丽一起去,还是与那个……亲爱的“她”一起去?
在这个世界,我还没有结婚,我的未婚妻叫林徐明丽。除了未婚妻,我同时还和另一个“她“打得火热。
不仅如此,在我的家里,还有一个美丽的女机器人,“她“除了不能生孩子,可以做一个女人所能做的一切。
做饭、洗衣、搞卫生,烧茶、倒水、谈感情……可以一起睡觉……哎呀!
这个女管家是林徐明丽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当然,我也会投桃报李。
这个世界,人类经常在星际旅行,很多人早已移居外星。
……
……这又是在什么地方?荒岛?好茂密的森林。唔,原始的丛林!地上有巨大的蛋,空中飞着庞大的“龙”?海里游着没有嘴的鱼……
我自己好像也可以飞翔。
是的,可以随心所欲的飞翔,----在浩瀚无边的原野,繁盛茂密的森林,碧波万顷的海洋上飞翔。
这里没有丝毫智慧生物生活的痕迹。
我四处飞翔就是为了寻找人类,可是到处都没有。在我的意识中,那是一片尚未进化到人类可以居住的世界。
是的,一个年轻的、出现生命还不够久远的星球,一个人类还没有诞生,或者星际的高等生命还没有到达的处女地。
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意识?
为什么梦中的许多东西,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不曾知道过,未曾尝试过,而现在却对它们如此地熟悉?
比如“网络”,比如“生命智慧”与“机器智慧”,比如“waz光波”和“星际传播”……比如“枪”,比如“电”,比如“汽车”……
还有妻子……和她的身体……
……
……这又是怎样的一个梦啊!我没有四肢,没有躯干,感觉不到身体,只有神识飘飘荡荡,星空明灭,风驰电掣。
然而,我却可以清晰地“看清“一切。
这么大块石头?不行,我得闪开它!哦,不用,我没有身体。果然,石头穿过去了,没有接触感,没有被石头砸中的感觉。不不,这不是石头,这是?陨石!
原来我是在星际穿行?可是,书上说,星空无际,再怎么样的风驰电掣,又能走多远?我这是死了吗?我的神魂无处安放吧!所以在这星际飘荡?
哎哟!又好大一块石头!不过还好,又穿过来了,这石头,伤不了我。
我刚才叫这么大力气,怎么听不到声音?
哦,看来我确实是死了,成了这星际的孤魂野鬼,说不出话来,没有声音的。
那是什么?居然这么大一条天河吗?不不,不是河。
那是云?白蒙蒙一片。是气?不像。要不是河吧?这是通天河?流沙河?还是无定河?应该不是。要不是银河?牛郎在哪边,织女在哪边?不行,思维不够用。
糟了!居然一片黑暗,啥也看不见,这场景也变幻得太快了吧?我不适应!
……
呵呵,这么大一片青山!好多的云雾。这里好看,我回到青冥了?
这里太美了,太美了!
这山,是如此的高,只能看到一半,另一半在云中。唉?那座山,居然象一个倒长着的葫芦瓜,只有一条细细窄窄的石柱挺着个若大的山体,弯弯曲曲。
那边有一个葫芦瓜,两个葫芦瓜,三个葫芦瓜……有飞鸟在瓜边,在云中,追逐飞翔。
啊呀,那株树,象一座山,树干如虬龙盘旋,在地上盘出一个又一个巨大树洞。那一株也是,那一株,还有那一株……好多。
这下好了,不用淋雨,不用建房子,可以住树洞。这么多树洞,我想住哪个就住哪个……
眼前的山,高耸入云,山脚也是白云缠绕,似乎半悬在空中,山石嵯峨陡怪。山上青青葱葱,林木虬古,高达百丈。
枝桠与绝壁相接,树干四散,一条条散开的树干宽达数尺,如山间曲径蜿蜒向上。
没有猿猴攀延其上。没有野人栖息。林间似乎有巨鸟的羽毛闪过......
第十八章 八脚怪的消息
其境过清,不可久居。
梦中的我便再次飞起,无声地飘荡在无垠的大陆,天空碧蓝,林木葱郁,繁花似锦,百鸟歌唱。
然而,美丽终是表象,我最终看到的是惊悚!高山大海之边,有许多“八脚怪”建立的城市……是的,这是一个八脚怪主宰的世界。
八脚怪长什么模样?
不知道,我没有看见它们,我只是“感觉”到了它们而已。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它们,并且强烈地憎恶之,仿佛它们是我一生之敌......
关于青冥三千年前的大劫,一直流传着另外一种传说:上古的大劫,是八脚怪入侵的缘故,传说中的这种怪物强悍难言,无可战胜。
可是,这并没有证据,仅仅是一种传说。
古书中有这样描述:八脚怪乘着巨大的蛋形飞行器从天而降,他们体形犹如庞大的章鱼,头部有一只大眼。
长着八只甚至更多的触须,黑色的表皮坚硬无比,刀枪不入;长长的触须力大无穷,能够摧毁一切,像巨大的鸡屁股一样的嘴吞云吐雾,吃人不吐骨头……
还有一些古书形容这种怪物不仅行进速度奇快无比,能够腾云驾雾,甚至还能控制人类的心神与灵魂。
上古的人类远远不是他们的对手!
要命的是,他们以青冥上所有的生物为食,包括人类,他们在青冥上征服四方,把抓到了人类圈养起来,象我们对待家养的猪狗牛羊鸡这些牲畜一样任意宰杀,作为他们的盘中餐。
人类用了各种办法,都无法战胜八脚怪。
毫无疑问,若不奋起反抗,长此以往,人类的一切文明成果将逐步化为乌有。
智慧人类将彻底消失,人类将逐步变成没有思维的动物,待宰的羔羊。
到了最后的危急关头,幸存的上古人类不约而同地采取了与八脚怪同归于尽的悲壮举措……
……用数不清的巨大炸弹瞄准了八脚怪在青冥建立的巢穴,决然地按下了按钮,于是,青冥所有的八脚怪被彻底消灭或者驱逐,再也不见踪影。
人类获得了惨烈的胜利。
也许是因为它们太强大,虽然我只是一缕飘荡的灵魂,但我仍然不敢靠近它们的居处。
这里的人类,好像已经习惯或者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和猪狗牛羊一样被八脚怪圈养,无差别地被关在一个个巨大的房子里,不分性别,一丝不挂。
意识朦胧,不会语言,并无羞耻,不知道反抗。互相之间只是像猴子一样尖叫着、或者比着手势进行简单的交流……
像其他被圈养的动物一样,被八脚怪作为日常菜谱上的一道美味,任意的捉了宰杀……
在这里,人类被允许或者强制繁衍的意义,仅仅在于满足八脚怪日常甚至更为长久的食用吗?
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么!那么,青冥大劫或许真的是这种可怕的怪物入侵造成?
......
这里是一个人类曾经主宰、却被八脚怪攻陷了的世界,还是一个人类根本就未曾进化到文明时代的世界?
又或者,它只是一个梦中的,虚拟的、根本就不存在的世界?这不是我的疑问,是“他”的疑问。当然,现在也变成了我的疑问。
梦的最后,总是会有一股清泉流过我的身体,流过每一处血管,每一个毛孔,懒意洋洋的舒服之意弥漫四肢百骸……
之后,醒来。
……松风阵阵,溪水淙淙,静寂的荒原深处,传来声声野兽的叫啸……古老的荒原迎着了它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那!……梦中的我,是我吗?或者,是我的前世?和前世的前世,甚至前世的前世的前世?
要不,是“他”?“他”的意识,甚至他一世又一世的经历,变成了我的梦?
不然,可怎么解释我竟然知道那么多未知的东西,拥有那么多未知的意识?这些“意识”在梦醒之后只要能想起,它就像我早就已经知道了一千年一万年一样理所当然?!
梦中多奇妙!我似乎是个千年不死的灵魂,一次又一次觉醒,并无所不知。这些梦,实在太奇怪。
他到底想让我知道什么? 或者,他到底在向我暗示什么?
思考这些问题大费劲,不如算了吧!我现在废物一个,小命难保…慢着…唉!我的丹田……我的炼气恢复了?
是的,它回来了。它有着我从未到达过的浑厚,并且与从前的真气感受不太一样!还有,我的灵觉…它也找回了?
我说为什么我总是能使出“他”的剑意,而炼气却一直停滞不前呢!事情可真的有点奇怪,原来需要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
8级?9级?或者,我已经接近炼气圆满了吗?
这灵觉也这么清晰了?500米?不不,800米?我的长生天!我可以清晰地感知800米范围内的一切了......
生活往往就是这样,总是要等到你感到彻底绝望的最后时刻,它才会憋出一缕亮光。
好吧,还做他几次梦,说不定我真的能闯过荒原,这是我生命中仅有的微薄希望。
不妙的是,眼前的麻烦又接踵而来,燕木儿带来的牛肉和马腿不多了,唔,不够吃了。要不,去小石潭抓鱼吧,烤鱼吃,我看到那水里有小石斑的。
从第七天开始,赵子寒开始捕鱼。
用削尖的棍子刺,潜入水中抓,用藤条
做成网子兜……用尽一切能想到的办法,只要能抓到鱼就行,然后钻木取火,砍木头搭架子烤……
来了几波野猪,狍子和狐狸,但不是妖兽,它们只是来小溪喝水。
然而,平静的生活总是太短暂,大约半个月后,更大的麻烦如期而来。
当赵子寒满意地将一条烤得焦黄的、香喷喷的石斑往嘴里送的时候,灵觉中传来警意:
东,230米,妖兽2级……目标未移动……
正南,280米,妖兽1级……目标缓缓后退……
正北,300米,妖兽3级……目标靠近中……
赵子寒迅速作出了判断:前方的1级妖兽,应该已觉察到另外两个方向有它无法撼动的贪婪对手。虽然它并不甘心,但也只能选择退却。
这个方向暂时安全。
左边2级妖兽同样,但它贼心不死,仍然在观望,想坐收渔翁之利……这是个狡猾的对手!
背后的妖兽等级最高也最为自负,大摇大摆,妖气丝毫未加掩饰……虽然3级妖兽动起手来要费些手脚,但是,它自负,这就好办多了。
世间一切自负的东西,多半才智配不上野心,往往会把胜利的小船开到阴沟里……
在荒原这种地方,沾惹了自负这种愚蠢的习惯,代价往往只有一个,那就是生命。
微微的北风送来清晰的消息:背后的目标越来越近,赵子寒反而放松了下来,身体微不可察的往右倾了倾,嘴里一口咬住了香喷喷的石斑……
“呼”的一声,后背一只个子很大的家伙凌空扑来,锋利的爪子带着囊中取物般的信心。
很多时候,所谓的信心,就是对不可预知的未来抱有天真的幻想。
赵子寒突然倒地,举火燎天……!
是的,举火。
那只分明抓着烤石斑的左手,此时抓的却是一支烧得只剩半截的木棍,木棍的前面半截,被烧成了明晃晃的炭,在赵子寒真力催动之下,发出着它最为璀璨的光芒。
“七月中,主阳气。末时,木盛,火厄,忌北方。”
“死!”
赵子寒大喝。
“”的一声,青烟冒起,皮焦肉乱的香气夹着毛发燃烧的臭气传来。
“啪哒”一声,重物落地。
赵子寒站起身来,看着一只硕大的狐狸,肠焦肚烂,四条腿儿抽畜了数下,悲催地死去。
这么大一只狐狸?竟像一头黄牛!赵子寒很惊讶,随即疑惑不已:狐狸历来足智多谋,生活态度尤其谨慎,但这只狐狸名不符实。
难道,这荒原中的狐狸,身体进化得像强壮的公牛,脑袋里面却退化成了浆糊?
第十九章 坠落
此时,赵子寒感觉到:东边的妖兽,应该是头颜色斑阑的老虎。
它正以最轻最细的步伐毫不犹豫地退却,谨小慎微的收敛着所有的凶焰,以此向外界传达明白无误的“无辜”与“善意”的解释:纯属路过,呵呵,路过……
我走,我走可以不?
赵子寒以默默注视的方式,表达了无比热爱和平的意愿:没有问题,你若不犯我,我也懒得搭理你。
好走不送!
不禁心中感叹:这是什么世道!狐狸骄傲得像老虎,老虎却狡猾得像狐狸…
同时心里一动:这里不能再呆下去了。
低级别的妖兽既然来了,高等级的妖兽还会远吗?
心动不如行动,赵子寒说走就走,从不恋“窝”,我坚决不像古人那样做宅男!他想道。
当日薄西山,原野的丛林被落日的余晖照耀的时候,赵子寒已经走在了一处平坦的草地。
草地之上开满了格桑花,四方形的花茎顶着一枚枚娇艳的花朵,淡紫色的草原之花在晚风中摇曳,有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美丽。
草地的尽头,是一片更加娇艳的狼毒花,或浅红或淡紫或鹅黄或洁白的妖花汇成巨大的花海,五色乱目的花朵如同精灵在起舞。
狼毒花是这片草地最后的美丽,过不了多久,这里将变成沙海。那些红色的花瓣,是否是荒原中的野兽和低等级妖兽的鲜血在流淌?
灵觉在脑海中又现出清晰的影像:目标正西方,500米开外,妖兽6级,移动速度中等……6级!赵子寒一惊之下,一弹而起,快速闪向前面几百米远的树林。
这又是一头高傲的妖兽,它并没人因为赵子寒的快速反应而加快速度,仍然慢慢的睃巡,大摇大摆。
一个6级的妖兽已经可以拥有足够的自信:猎物已锁定,跑不了。
赵子寒闪身进入树林,蜿蜒而行,希望借此摆脱那头畜牲的灵觉,这林中暗处妖兽不少,它未必能分得一清二楚!
突然感觉到那畜牲加快了脚步,一闪就是五丈,身影时隐时现,再
闪了一下就已接近林边。
“嗖嗖!”一头水桶粗的大蟒盘身在一棵榆树之顶,突兀地张开血盆大口,长长的蛇信伸向长空。
赵子寒大惊,几乎跌倒在地:7级大蟒啊!它居然隐藏了气息,此时才陡起发难?
后面追来的妖兽也吓了一跳,急速后退,一闪十丈,然后在花丛中探头探脑,犹疑两端:前进还是后退?这是一个问题。
它最终选择了溜走。
感觉到那头大蟒似乎针对的是后面的妖兽,赵子寒先是一喜,而后更惊:这大蟒胜券在握,自然是要先吓退后面的竞争对手,才能更方便地独享自己这道美味。
7级妖蟒,这下可算是有死无生!
我的神奇一剑,你在哪里?赵子寒拔剑在手,却感受不到半分剑意,一时急得大汗滚滚。
大蟒硕大的脑袋举在半空,居高临下地瞧着赵子寒,突然长长的尾巴甩动,一股沛然之气在空中炸响。
即便赵子寒顺势身体一扭,还是未能避开,顿时被庞大的气流掀起两丈多高。
感觉到身体摔落在一株巨树之巅,树枝弹了一弹,便再次落下,摔倒在一堆枯叶之中。
那妖蟒这时再不留力,庞大的身体临空一跃,在空中如一条巨龙飞起,向赵子寒落地之处飞了过来。
那长长的蟒在半空大嘴一张,又是一股劲气喷出,赵子寒顿时连人带叶被旋风般的气流卷起。
突然感到小腹处一热,赵子寒想也不想,手中长剑拚命挥舞,顿时,响起一阵如撕破布一样的声音。
又似乎是一阵劲风刮来,赵子寒感觉身体被卷上了半空,然后重重落了下来。
它这是要摔死我?
赵子寒重重摔落地上,“轰轰”两声响起,身体之下的大地竟然下陷!然后沙土扬尘劈头盖脸,人却似乎进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须臾间身体就感到了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那是水吧?哎呀,好大的旋涡,身体在急速下沉!
赵子寒眼不能睁,手不能动,心中只有一缕清明,这缕清明让他缓缓停止了呼
吸,用全身真力护住了心脉,然后逐渐失去了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感知……
**
燕媚儿到达燕都,经历了公主般的感受。
魔殿派出了著名的青年魔法师那轻云亲自迎接。
三大青年魔法师之兰城乔乌娜亲自护送、燕都那轻云亲自迎接妖域最年轻的天才,一时传为佳话。
也给这个妖域魔法小天才蒙上了神秘的面纱。
初到的第一天,燕媚儿感觉到了:燕都的天空有不少于十道“犀利”目光的扫视,这才是她来到燕都得到的第一封见面礼。
小女妖顿时心里明白:那必是郭破市长口中的“那帮老家伙”,躲在深宫大殿中对自己进行好奇的审视与打量。
也不知他们作何感想?他们不会看到“她”吧?
燕都大学的师兄师姐们在校门口排着整齐的队伍迎接她的到来,各种张灯结彩,还打着巨大的横幅标语。
热烈欢迎魔法小天才投入燕都大学温暖的怀抱。
媚儿媚儿我们爱你……
还有四个奇装异服的家伙,无精打采地拉着一条皱皱巴巴的标语:隆重欢迎小师妹归队。
她们一个个摆出一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模样,带着颇有些揶揄的目光,在那里斜着鼻孔出气。
那轻云指了指这四个家伙,轻轻地对燕媚儿笑道:喏!那就是你少年班的两个师兄和两个师姐。
燕媚儿带着奇异的目光看了过去,便对师兄师姐的傲慢和日后的难办心里有了点b数。
郭破市长兴高采烈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朝欢迎队伍笑容可掬的挥手,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这与乔乌娜始终沉静的微笑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理所当然地接受着所有的欢呼和祝贺,仿佛他才是今天的主角,大家欢迎的是他而不是燕媚儿。
就这样,简单而又快乐的学园生活开始了。
来到燕都的第七天,燕媚儿给自己的母亲黑桑大妈和赵子寒各写了一封信,扔进了邮筒。
她却哪里知道,赵子寒已经……
第二十章 燕媚儿的烦恼
来到燕都不过短短几周时间,燕媚儿就隐约的了解到:几个万恶的师兄和师姐给自己取了个外号,叫做“扔火由加子”。
“由加子”三个字是什么意思?这让燕媚儿隐约感到有些不妙。
看到她们一个个眸子里闪烁不定的光芒,燕媚儿越发认定“扔火由加子”这个外号不怀好意,暗藏祸心。
尤其“由加子”这个尾巴,来历不明,燕媚儿未免为此十分疑惑并且不爽。
至于“扔火”的意思,那是再也明白不过了。
在课堂练习和课外切磋的时候,自己最拿手的魔法就是扔火,总是扔了一团火又一团火。
这与几个师兄师姐花样百出的魔法手段形成了不小的反差,被误认为除了“扔火”这一招,她再也没有其他能够拿得出手的魔法。
实际上,燕媚儿不仅能娴熟地扔火,当然还有“千钧棒”。可是,自从上次在荒原和寒寒一起,一棒打死了那头九级妖鳄,这千钧棒燕媚儿再也不敢轻使。
别看几个师兄师姐一个个骄傲无比,似乎很厉害,但燕媚儿现在已经明白,比起这头妖鳄,她们只怕并没有强得太远。
若是一个不好,一棒打坏了哪位同门,那麻烦可就大了。
不仅如此,她最近又得了不少秘法,不说御物术更加纯熟,就是禁术和咒术也很有了些手段。甚至,在飞行术方面,已经差不多可以隐身。
可是这些都不太敢使出来。
梦中的“她”,一身粉红的华裳,云鬓高挽,明艳无双。
可分明是个人族!
燕媚儿大致能确定魔法分人族和妖族而有所不同,不同的传承很容易分辨,因此,对寒寒交待自己“那个,梦,不能说!“的话心领神会。
这件事如果不小心泄露,那一定会有不可预料之事发生。现在拥有的一切,那都将化为乌有,马上从凤凰变回秃毛鸡……
不过,心里有时候多少有点奇怪:莫非寒寒他知道我梦的是啥?
不久之后,她沮丧地发现,那些普通班的师兄师姐们,也逐渐望着自己的背影目光闪烁起来。
这一下她终于明白,“扔火由加子”这个外号,一定已经传遍了整个校园!
这件事让她十分郁闷,常常为之怒火改心。
这天,少年班正在校园操场一角训练。
师姐管如娇“不小心”一掌把一只训练用的木桶打翻,师兄李凤鸣明明就站在打翻的木桶旁边,却拿眼觑着燕媚儿,示意她赶快去扶正。
燕媚儿眼睛一瞪,心道:凭什么!
李风鸣看出了燕媚儿的不满,挑衅地扬起
头,说道:“怎么,生气了吗?是不是又要向我扔火球啊?”
燕媚儿一滞,气道:“谁说我只会扔火球?”突然就两手一翻,“哗”地一声,变幻出老大一篷水向李风呜这个混蛋迎面泼出。
那个混蛋目光闪了闪,不慌不忙却又迅速无比的在空中划了一个圈,水就乖乖地从圈中通过,悠悠地向燕云起兜头而去。
“好一个祸水东引!”
那秀真在一旁笑嘻嘻地拍手称赞,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燕云起冷哼一声,也不见他动作,水便保持着它在空中的固有姿势,在他的眼前两尺许凌空静止。
“1,2,3,4,5……”
管如娇故意大惊小怪、装模作样地数着数,当数到5的时候,她左手挥了挥。
静止在空中的水团“哗啦“一声落地,地上顿时湿了老大一片。
燕云起吃了一惊,这个管师妹看起来人畜无害,功夫可不含糊!自己一个不小心竟被她剑气破了结界……
那秀真这时却“嘻嘻”一笑,拍了拍裙角,地上被水浇湿的地方就莫明其妙地起了一阵雾,顿时变得干干净净,似乎啥事儿也没有发生。
燕云起咂了咂嘴,问道:“休恋逝水?”
那秀真脸有得色,嘴里说的却是:“献丑献丑…不过雕虫小技罢了!”
燕媚儿有些发呆:这几个家伙,讨厌是讨厌了一些,可手底下还真有些斤两。
要不要几棒将了他们一个个都干翻?
这时,李风鸣怪眼一翻,瞪了燕媚儿说道:“小师妹啊,你扔火其实还行。”
“若是泼水的话,那是谁也泼不着的。”
“扔火由加子这个大号相当贴切,你就从了吧!”
旁边几个都笑了起来,一副当然如此的怪样。
燕媚儿:“……”
为什么这样?
叫扔火女郎不好吗?为什么要叫那什么,“由加子”?燕媚儿十分愤怒。
刚好一位倒霉的普通班师兄打此路过,他看起来正火急火燎往厕所跑。
燕媚儿一眼瞅见,左手一抬,叫了一声:“定!”这位师兄立即就张口结舌,两腿顿时动弹不得。
也顾不上这位仁兄急得抓耳挠腮,燕媚儿大声喝道:“说!为什么都叫我扔火由加子?”
这位圆头大脸的师兄顿时涨红了脸:“这个……那个……我要……”他用手指了指厕所的方向,表示这件事那是相当地急切。
燕媚儿眼睛瞪得溜圆,重重地“哼”了一声。
少年班的几个怪物平时在校园横行无忌,折个胳膊伤个
腿,烧着眉毛磕着牙的事常有发生,天皇老儿也不管。
倒霉啊,今天怎么惹到了这个小妖精?
这位师兄叹息,一手捂裆,随口道来,很快就让燕媚儿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原委。
原来这事儿扯得远。
瀛州大陆东边,原本有个被汪洋大海包围的硫岛,从南至北细细的一条线。
三千年前那场大劫,上古人类为了自相残杀,使用了无数威力无比的巨大炸弹,不仅青冥炸了个底儿朝天,甚至弄得月亮也崩塌了半边。
据闻,战后整个青冥持续的大火烧了差不多半个世纪,城市在燃烧,埋藏在地底下的油在燃烧,煤炭在燃烧,森林在燃烧……
天空长达半个世纪乌云蔽日,浓烟滚滚。
居住在的硫岛上的流族运气不太好,先是被巨大的月亮陨石砸中,三分之一的地方被直接砸入了海中。
这倒也还罢了,然而祸不单行。
整个青冥持续大火散发出来的炽热气流,融化了万古冰川,海洋迅速升高,整个硫岛便悲催地淹没进浩瀚海水之中。
传说那里现在只有当时全岛最高山峰穷石山,还剩下一个圆圆的顶,在波涛汹涌一望无际的大海中时隐时现。
硫岛被沉没后,一部分硫族渡过茫茫大海,来到瀛州大陆,被好心肠的人族收留。
硫族在北海之滨扑灭山火,开垦荒地,整理河山,逐步建立了一个他们自己的王国大日王国。
硫族当年渡海西来的时候,将头上长角、独眼、单腿、长尾巴这样的变异人通通遗弃,但对那些只是头发或者皮肤变化的人并不以为意。
这样的人实在太多!而且大劫前的世界,一些爱美的男女本就喜欢把头发染成七彩乱目的颜色,皮肤上刺成龙虎一般的花纹。
因为追求美丽,头发和皮肤的变异倒成了让人羡慕的事情。
当然,因为某个古老传说的缘故,把头发染成绿这种颜色的还是很稀罕,毋论男女,头上的颜色都不太情意跟绿沾边。
少年班的五个变态,除了燕媚儿,另外四个头上都长了角,李凤呜甚至还有两个,威武得很。
燕媚儿却只有一头红褐色的长发,虽然勉强也像个妖族,可实际上,也和硫族没有太大区别。是故,几个恶作剧的家伙串通一气,琢磨着要给她起个硫族的名号。
盛传大日国最近出了个天才魔法女郎,大名饭岛由加子,于是,几个家伙如获至宝,去掉“饭岛”二字,张冠李戴,把自己的小师妹叫做了“扔火由加子”。
原来是这样啊!燕媚儿总算明白了过来。
第二十一章 这个女孩不寻常
晚饭后,燕媚儿独自在校园林荫道上闲逛,管如娇师姐顺路过来塞给她一封信。
看了看,是燕木儿的笔迹,心里有些约略的失望:寒寒最近怎么不给我回信?
拆开来一看,哥在信中大肆吹嘘自己如何地魅力无双,兰城国民老公他若第二,没谁第一。
不仅未来嫂子已经搞掂,而且,一向高冷的同班某大家族美女,似乎也转了心意,对他青眼有加。
也不换人了!你未来嫂子就是她,她是一个圆脸大臂的胖乎乎的美丽小女妖。
燕木儿在信中说道。
然后又假惺惺地大发感慨:美貌诚可贵,真心价更高。若为亲情故,二者皆可抛。
哥的心中,最重要的就是你这个妹妹,没谁可以代替!
赵子寒那厮打小就对你不怀好意,你以为哥看不出来?
不过,现在好了,那厮已经滚蛋了!要想保住他那条小命已经很难。
他居然偷学了人族的功法,使出了万恶的龙行剑气。
……
晴天霹雳!
燕媚儿一时震惊得目瞪口呆。
可怜的寒寒!我的……
……
想起在兰城的时光,心里一酸,眼泪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
寒寒,你在哪里?我,想去找你啊!
燕媚儿暗暗哀叫,阴霾很快如藤条一样爬满心房。
此时晴空夕照,晚霞漫天,白云如如丝,预示着明天又是一个大好晴天。 然而,天空中却突兀地“轰隆”一声,毫无征兆地来了个晴天霹雳。
几声滚雷响过,天上遽然间乌云漫卷西风,沸腾翻滚,顿时黑云压城。
那轻云拿着一本线装古卷,坐在郊外一条清清的小河之边,赤了双足,正在一边濯水一边看书。
西风起时,她的眼睛从古卷上挪开,望了望翻涌的云海,轻轻一笑:哪个王八蛋心情变幻,竟引来天空异象,平地惊雷?
莫不是大殿里的哪位祖宗闲来无聊,终于忍不住要显一下摆么?
嘿!这动静,这气势!只怕…只有聂奶奶和神秘的他…才能做的到了……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天空,便再不以为意,复低头看起书来……
燕都郊外,玉香山巅。
一个童颜鹤发的女妖,拎一把古朴的龙头拐,气势不凡。她穿着明黄的百褶华裳,头上挽了高高的云髻,插着黄灿灿的凤头衩,两边带着金步摇。
在她的身后不
远处,有一队武装到牙齿的甲士和四个长相明丽的女妖,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就像一尊尊浮雕。
这年老的女妖手里牵着个**岁小女孩,正在望了夕阳下已然转黄的枫叶轻声细语,喜笑颜开。
“奶奶,爹地说再等两个礼拜霜叶就红了,你会再带我来看红叶吗?”
“带呀!我的乖晴儿要奶奶来,奶奶哪能不来?”
她现在似乎只是个奶奶,一位慈祥的祖母,带着自己最小最痛爱的孙女在赏玩傍晚的景致,然而,她微微而笑的容色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龙飞凤舞之意。
她可不是个简单的奶奶!
她在人族心目中乃是魔鬼的化身,在妖族心中正是救世的神。她是整个妖域六十年来最负盛名的大魔法师之一,燕都魔殿副主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聂惊虹。
晚风中,她正缓缓低下身去,看着小女孩说道:“奶奶下次……”
“轰隆!”
天空中突然一声晴天霹雳,顷刻之间漫天的云霞就变了颜色,翻涌的黑云弥满山巅。
小女孩吓得直往奶奶怀里钻。
聂惊虹护住了晴儿,望向天空,神色变了变,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片刻之后,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缓缓扭头,一双深深邃的眸子望东方。
那里正是燕都大学的方向,她看到了……居然是你这小家伙?呵呵,有趣有趣。
哭什么呢?梨花带雨的,究竟遇到什么伤心之事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脸上颜色大变,手中龙头拐一震:“心动天?魔……!”
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似乎一下震惊得忘了所在,松开了怀中的孙女儿也不自知。
“哇”地一声,晴儿哭了出来。
聂惊虹并不理睬,突然如一只精灵起舞,身影若影若现,龙头拐缓缓指向乌天。
又是霹雳一声,天上风向忽变,片刻之间,乌云远走,天空中慢慢又露出了睛色来。
小晴儿本在哭泣,忽然看到奶奶莫明其妙临风起舞,天上顿时云开雾散,不禁大感好奇:都说我奶奶是个不老的神仙,原来真的是啊?!不禁又望着奶奶嘻嘻地笑了起来。
聂惊虹施法完毕,伸手牵了晴儿,对她温和一笑,道:“乖乖,跟奶奶下山。”
牵着孙女儿踏上下山的石径,心里却波诡云谲,浮想联翩:想当年,大凌河边一场败,直杀得我妖族好不悲哀。
生死存亡之际,师父她老人家以“舍血秘法”
,施“天地罗网”,将人族困在大凌河之南不能寸进。
人族无奈退去之后,师父也感到了长生天的召唤,命在弥留一线。
现今的魔王陛下当时还只是大王子,未曾克继大位。
王子殿下心痛如刀绞,但为了妖族的未来,还是忍着万般心痛请求师父她老人家为我妖族卜最后一卦。
师父不忍心拒绝,便望了我,眼中迸出一缕神光,微弱地说道:徒儿,为难你了!
我自然知道师父这句话的含义,并无片刻的犹豫,毅然取了一滴处子之血,滴在师父的手心。
从此我以三百年罕见的魔修之资质,再不能望至极峰之巅,我的后代子孙也就此无缘苏醒我的魔法。
想到这里,不禁对孙女儿看了一眼,眼中尽是慈爱和愧疚之色,……但为了我妖族的未来,我怎能不心甘情愿。
记得那时,师父施法之后,睁开浑浊的双眼,喃喃地说道:“百年生魔星,两士两象连。如何辩阴阳,但看心动天。”
这么说来,那四个孩子,便是她身边的两士两象了?
心中默了一默,想起秘典中的记述,又生了些许明悟:魔星出世之日,就是我妖族大兴之时。
然魔星既生,劫难重重,天下难有宁日。
那却是你命中注定的路!你可要走稳了,这关乎整个妖族的未来,幸好你来的不晚,我还没有死,便定要尽力护你周全。
可是,这天下,将遭遇什么样的劫难呢?
……天机怎么会如此地晦暗难明,我居然看不清?
聂惊虹无言地叹了一叹,收起了腹中悲喜,扶着小晴儿缓缓下山……
说来也怪,燕媚儿本是伤心至极,天空中一声惊雷过后,忽然云开雾散,她的心情竟随着天气的好转,慢慢平复了下来。
她又拿起信继续看了下去:不过你也别急,我去探监时悄悄对他说了:你长得人模狗样,如果万一能闯过荒原,不妨就像个人一样活着。
那也是别样的人生。
不是吗?他那副丑样子本来就和万恶而又卑鄙的人族没有两样,做妖倒还不如做人……
燕媚儿心中一动:他使出人族的剑气?那他肯定也和我一样啊!难怪他说那个…梦…!
原来,他可能也一直在做那些奇怪的梦啊,既然是这样,那他真的就未必会死。
他去人族?我……?
燕媚儿摸了摸自己飘飞的长发,心里想着某种可能,毅然决定:我要学硫族语!
第二十二章 安庆门前
南秦王国,洛城。
今日王国总理方有信之子大婚,原本繁华的都城更添了些热闹。
南秦王国是瀛州大陆之南,人族十三个王国中的一个边陲王国,王国的北方正是连绵千余公里的巨大荒原。
近三千年来,在人族与妖族漫长不休的战争中,南秦王国源源不断地贡献了无数的青壮,正是整个人族抵御妖族的中流砥柱。
王国拥有三百多万人口,近百万平方公里土地,无论人口,土地面积还是国力,都稳稳排名大陆前三,属于瀛州大陆之上的大国。
这样一个大国总理亲自为儿子操办婚礼,自然热闹非凡。不仅各国纷纷派出使节,武极殿、无花山和元剑宗都派出了规模不小的观礼团前来祝贺观礼。
至于青阳门和半分楼,本就是南秦王国立足大陆,保持两千年传承不绝的靠山。
据传王国的国王正是青阳门先人的子孙后代,而王国的王后必出半分楼,已是两千多年的传统,象这样的盛事,几乎就是这两大门派的“家事”,自然更不会落下。
安庆门外,行人接踵,车马如龙。安庆门是洛城的南门,王国总理府的秘书长方青木带了随从正在城下恭恭敬敬的等候。
时近正午,天上的毒日逐渐猛烈了起来。
方秘书长站在特意搭建的遮阳棚内,尽管边上有两个仆从不停地打扇,他的额头还是微微见汗。
无花山就是架子大,旁的几个门派观礼团早就到了,没谁这么难侍候!
方秘书长心中不满,然而,他虽然心中腹诽,却并不表露出来,脸上始终保持着如沐春风般的笑意。无花山的魔法名震大陆,就是武极殿那帮骄傲的家伙也要礼让三分。
世传这山上的门人弟子个个不凡,只是鲜少在世间走动,声名不显。这几年无花山出了个少年魔法高手花明楼,与武极殿文婵、秦方方,元剑宗刘子建,半分楼饭岛由加子并称人族五大少年天才。
这刘子建、文婵都来了。饭岛由加子贪玩,她的门中师叔倒是到了,她却还在路上,也是个难侍候的主
不知道无花山来的可是花明楼?
若果真来的是他,那这五大少年天才一下就来了四个。要是一个不好,彼此之间乒乒乓乓打了起来,洛城可就遭了祸殃。
听说这几个小祖宗各自门中师长不约而同地喜欢睁只眼闭只眼,任其胡来。都是各自门中的宝贝,师长既然不管,旁人谁又说得上话?
这时远远地望见官道上有华盖移动,旗帜飘扬,马蹄得得的声音也传了过来,看着旗帜上张牙舞爪的字迹,“无花山”三个字历历在目,随后一辆宽大的马车也就渐渐清晰。
这是终于来了!
方青木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呲牙咧嘴地活动了一下脸上僵硬的肌肉,露出了愈加亲切自然的笑容,迎了上去。
“在下……”
方青木站在城门正中间,两手抱拳,躬身行礼,他准备说的是:在下总理府秘书长方青木,在此恭候仙人多时了。
可才说出“在下”两个字,便被一个清脆的女声粗暴地打断:“来的可是花明楼师兄?”
俗话说,三年的狐狸就成了老狐狸。
方青木在总理府三十多年,从一个小小的秘书做起,及至今日之地位,自然不是鲁莽之人。
这插话的人如此无礼,必有所恃。
方大秘书长一口火气硬生生噎住在喉咙之中,缓缓咽了下去,抬头一看,身前不知何时立了位俏丽的佳人。
上身黑白相间的华裳,下身白色短包裙,短得非礼…勿视…还打了高高的两个绑腿,一头白色的长发迎风飘舞,背后黑色的皮带上十字交叉插了两把硫刀。
不错,硫刀。
这刀长近四尺,宽仅二指,单面开刃,锋利异常,正是大陆上闻名遐迩的杀人利器。
方秘书长见状,急忙小跑,退回凉棚之中,心里叫屈:大事不好,这女子如此打扮,只怕正是饭岛由加子!
这女子语音刚落,马车内便传出一个懒洋洋的男声,听其音最多也就十**岁年纪:“你就是饭岛吗?何事喧哗?”
这话说的!
一点面子也不给,人家好歹叫了你一声师兄,你却一口一个饭岛,前一半白话,后面一半却装起了斯文,很有些不伦不类。
不过这也难怪,瀛州大陆早前兴起了复古之风,士人喜欢卖弄上古诗文,连各国吏员招录考试也仿照古制,有的称作公务人员招录考试,有些王国甚至干脆称为科举。
修行门派虽然不太俗世事物,但总是与世间勾连不断,自然未能免俗,门人子弟说话咬文嚼字,之乎者也的渐渐多了起来。
对于花明楼的傲慢,饭岛由加子似乎并不介意,反而显得很高兴地嚷道:“你既然来了,那就看刀吧。”
“刷”地一声,便从背后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硫刀来,看她这架势,再也明白不过,竟是要当众斗殴。
方大秘书长见状,情知无法拦阻,急忙一摆手,招呼随从退得更远一点,免受池鱼之殃,然后扯开嗓子大叫:“闲杂人等闪开,这里怕是要杀人了!”
“轰”地一声,边上的士子走卒纷纷退避,城门之下顿时变得空空荡荡。
马车前面两个蒙脸女子,骑着马,手撑华盖,此时略微退了一退,后面两个骑马汉子上前,一人撩起一半车帘,车内就施施然走出一个长脸阔眉的少年。
他上身着一件花格子的衬衫,下身一条靛蓝的牛仔,长仅及膝,戴着一副墨镜,又圆又大的镜片遮住了他大半个脸。
这模样,活脱脱一个花花大少,游戏人间的富二代。
“你不避烈日,专程来此,不是来和我相亲,却是要杀人放火么?”这少年说道,容色冷凌,不见笑意。
随即一柄折扇“刷”地展开,身子微微摆了一摆,手脚未动,就平平地落下了地来。
饭岛由加子脸色平静,眼睛却亮了亮:“特来切磋一二,领教无花山的高招。”
花明楼看着饭岛由加子长的倒也还算得上美貌如花,可是一刀横胸,喊打喊杀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头:“你一个魔法女郎,却拿把若大的凶刃当道,青天白日之下,成何体统?”
第二十三章 天才的表演
饭岛由加子啐道:“我的魔法,全在这两把刀中,有什么体统不体统?”
“难道你怕了不成?到底打还是不打?”说完,由加子笑了一笑,脸上带着几分顽味的神色,又带着几分戏谑。
花明楼答道:“谁说不打?”
“我今日便抢了你这硫刀,权充你送给我的定情信物如何?”他嘴里不三不四,左一口“相亲”,右一口“定情”,听起来似乎全是调戏的口吻。
虽然他墨镜遮颜,却仍可见他容色高冷,脸上一本正经,并无半点纨绔之意,或者轻薄之色。
由加子见他居然如此擅长装逼,不由得脸色一红,口中“嗨”的叫了一声,一刀剁了下去。
这一刀堪堪剁到腰间就静止,刀身蓦然变成粉红色,可发出来的却是一道黑色浓烟,向花明楼逼了过去。
“这一招魔法,就叫粉红陷井!”由加子胡刍一气。
花明楼并不慌忙,手中折扇轻轻一晃,眨眼间就变成了一把人多高的巴蕉巨扇。
“粉红陷井?呵!来的正好,且看我情满人间。”只见他双手执起扇子,象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似的,奋力朝前扇了过去。
由加子吃了一惊,心道:这么大把扇子,怕不一下被狂风刮上半空里去?
急忙往边上一闪,一道轻烟也似,几乎溜进了方青木的凉棚之内。
然而,并没有风,连一丝风都没有。由加子发出的那道黑烟却“”作响,熊熊燃烧,一股极臭之气顿时弥漫开来。
由加子变了脸色,他这一招情满人间,哪堪消受!这个花大少竟是要将装逼恶搞进行到底,故意弄得这么臭?
“咳咳!”
“好臭啊,臭极了!”
城楼之上,突兀地传出一声男儿的夸张咳嗽,两声女子的叱骂之声。
众人一个个正捂了嘴鼻以避臭气,听到声音便纷纷抬眼看去:城楼之上,一男一女两个少年,如一对璧玉,影儿双双,翩翩跹跹。
男的一身夏日清凉短装,手里拿着把折扇狂扇不已,然而,那扇子只有巴掌大小。
女的穿着粉色旗袍,玉手执了把荷叶状的团扇,却大得像个屏风……
“不才刘子建。”
男的说道,嘴角上弯,露出一丝笑意,隐有揶揄之色。
“大美女文婵。”
女的高声叫道,明显假装着一副羞羞答答的淑女模样,身子微微前倾福了一福。
花明楼刚才装模作样,有些仪态不整,一眼瞅见城头是这二人,急忙将手里的巨大巴蕉扇往空中一扔,就象扔掉一只死老鼠一般。
大扇顿时又变成了折扇原样,重新执在手中,然后极有风度地摇了摇,大大咧咧地说道:“原来是你们这对狗男女来了?幸会,幸会!”
文婵脸色一沉,反唇相讥:“这嘴脏的!谁和谁狗男女了?”
“你和这白发魔女偷偷在城头相会,别是要私定终身吧?”
饭岛由加之却似乎不喜欢逞口舌之争,突然跨步上前,脸上笑意盈盈:“都来了?好啊,省的我一个个找。”
“刷”的就是一刀,遥遥地砍向那自称大美女的文婵。
由加之这一刀劈去,耀眼的阳光之中,竟然现出一道龙形,张牙舞爪地扑向城头。
“御气化龙?这就是你的看家本事了罢
!”
文婵叹了一叹,脸色转肃,突然两肩微耸,两脚轻抬,她竟在城头上走起了台步。
人影转动之中,手中团扇顿时舞得像戏台上戏子的手绢一般影影绰绰。转了几转,她突然止住身形,手中团扇往身前一立,遮住了大半个身子。
这一下众人瞧得分明:这宽大的团扇上画了副与她本人长得极像的仕女图,正中写了三个大字:悲画扇。
花明楼顿时鼓掌:“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好意境,好扇子,好见面礼!”
文婵蹙眉不语,扇子震了震,空中突兀地出现了一只巴掌的影子,向龙形迎头拍去。
“看我降龙十巴掌!”她嘴里一声轻斥,“啪”地一声,半空的龙似乎挨了一巴掌,龙头都被打得歪了一歪,然后“啪啪!”“啪啪啪!”……
半空中掌声不断,一条龙顿时被一阵巴掌打得变了模样,眼看就要消散。
花明楼似乎不高兴了,右脚在地上重重一踩,“扑”的一声,空中陡然现出了一只大脚,踢向了巴掌。
乒乒乓乓之中,一脚一掌在空中你来我往,打的十分热闹,龙形又渐渐凝聚了起来。
只是,半空中劲气四溢之下,官道上不免砖碎尘飞,看热闹的人群尖叫奔逃,顿时乱了起来。
方青木也被扬起的灰尘搞得灰头土脸,不由暗暗叫苦:果然打起来了,一来就是四个,单打独斗发展到了群殴,莫要拆了城楼才好!
眼见文婵似乎稍显吃力,刘子建“呛啷”一声拔剑,两腿前屈后弓,一剑挥起,顿时一道锐利的剑气破空。
他是元剑宗的门徒,自然是个剑修,修士是近战之王,在这城头区区之地,只怕三个魔法师加起来也不是他的菜。
花明楼早知刘子建的大名,于是见好就收,哼了一声,半空之中的大脚无声消散。由加之似乎也过足了瘾,并不愿意再斗,嘴里说道:“乖乖,回来吧,那恶人要当街杀人了,咱不和他玩!”
手儿向空中招了招,龙气顿收。
刘子建迟迟不出手,文婵以一敌二,吃了点小亏,不禁瞟了刘子建一眼,心中暗骂:“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方青木眼见这四个家伙似有收手之意,急忙出来打圆场:“在下总理府秘书长方青木,各位小仙师请了。”
一场干戈就此平息……
这以后,四个人都知道各自盛名不虚,彼此忌惮,暗生警惕。
**
洛城东门外十里许,有个白家庄。
白家庄绿水环绕,青山对开,一派溪山千古秀,三山合水万年流,正好一处佳地。
这里今日也高朋满座,热闹十分。
原来这白家庄的白文远是南信王国教育部的副部长,已近百岁高龄,年高德绍。上月中,白老部长自称年事已高,寿在旦夕,不堪劳苦,向国王乞骸骨。
前几天国王终于批复了下来,今日亲朋好友纷纷来祝贺他归养林田,可得善终。
白家是远近望族,族内人丁兴旺。
白老部长被到贺的王廷内侍与教育部新接任的副部长合伙灌醉,早早让家人扶了回房歇息。
这些侍卫和教育部的官员马上挤眉弄眼的走了,于是,客人们顿时活跃了起来。
“白
老五,听说你下月要将那青楼女子娶进来作妾?”
一个文士模样的老者盯着一个穿着整齐的青年问道,语气有些不善。
“他舅,年青人的事,你少多嘴!”老者边上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推了他一把,对白老五说道:“娶进来就娶进来,舅妈支持你,没的天天往那个地方跑。”
白老五边上一个更为年轻,才二十出头的青年端起酒杯,对他说道:“五哥,你始终是个情种,赵子朴敬你一杯!”
白老五看着这青年油滑的笑容,心里不喜:你虽然办事得力,我平时对你有些看重。
但你终是赵家堡的二房一支,这长房人都在呢,你也不知收敛,不禁对院内最偏远的一桌席望了望,看到赵家堡的家主,现任族长赵正谦低了头在那里闷声吃酒。
他虽然看起来龙精虎猛,不知怎么,白老五却从他眉间看到了似乎隐约的忧色。
“你伯伯在那里吃酒呢,他来一趟并不容易,怎么也不见你打声招呼?”白老五有意无意瞟了赵子朴一眼,问了一句。
“一家人,就不需要那么客气了不是?”赵子朴眼睛翻了翻,讪讪地答道。
一家人?什么一家人!哪个不知你和你的父亲狼子野心,一直想要谋夺家主之位。
你家里的这些腌之事,可别指望我掺合……
白老五听了沉吟不语,眼光游离。
原来这赵子朴有个姑母,是白文远第三子,也就是白老五老爹的妾室。赵家在商洛之地,勉强算得上中等的宗族,白赵两家向有往来。
赵正谦好歹赵家堡一族之长,自己的妹子在白家只是个小妾,来了不多,不来不少。但白家门第高大,对赵家时有看顾,这白家老爷子荣归故里,不来总是礼数不周。
况且这侄子赵子朴虽然毛还没有长的齐整,却时常露出獠牙,自己家这个二弟一向不服自己,他这儿子看来是已经前赴后继了。
眼睛暗暗觑到赵子朴在白老五跟前不断献殷勤,赵正谦就有些不舒服,又十分无奈。
哎…这一回,只怕还真要被他们算计了去啊!赵正谦想到那块心病,心里顿时一暗,悲从中来,不禁长长的叹息。
这时听得旁边一桌有人悄声惊叫:“什么?妖…妖兽来袭?死了多少人?
赵正谦早年是人族秘密组织斩妖会的密探,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受了伤,气海被破,再也不能修炼,就退了下来。
职业的敏感使他对这类消息比较上心,哪知道那桌上的人却神神秘秘,竟不再说下去了。
赵正谦不禁心里有些痒痒的感觉。
白老五耳尖,也听到了,酒杯在桌子上顿了顿,说道:“李副局长,这里没什么说不得的,神秘个什么嘛?说吧,什么情况?”
那李副局长一身警服,看来是洛城哪个警局的副局长,听了白家五少爷的询问,也不再做作,开口说道:“前天得到的密报,樊州府地面不靖,不知何故久已不出的妖兽无故窜出荒原,竟袭击了好几个寨子!”
“袭击了好几个寨子?那得死多少人啦!”白老五有些吃惊。
樊城虽然就在洛城东边,但荒原之边却距离洛城少说也有三百公里,这里倒不至于有危险。
可是,荒原的妖兽不出来伤人,已有三十年甚至更久,怎么突然出了这么个状况?
第二十四章 我是赵子寒
“秦堡、赵寨被屠尽!”李副局长回答道。
客人们“啊!”地叫出了声。
“另外还有三个寨子受了冲击,死伤情况还不准确。”
“请在座各位给李某人面子,这事不可传扬,免得引起人心恐慌。”
客人们纷纷答应:“不传不传,就烂在肚子里了!”
“军部已派了两个团过去加紧布哨,青阳门浩然道长也带了门人弟子前往查看,应该就在路上了。”
众人“哦”了一声,紧张的神色顿时缓和开来。
即使军部的两个团只能当肉盾,未必管用,但青阳门的修者既然去了,就没有大问题了。
众人都这么想道,慢慢放下了担心。
宴席之上喝酒行令之声又响了起来。
……
赵正谦从白家辞别出来,钻了自家的马车。
这白老五果然是个人精,不枉了人人都说他面面俱到,现在还给我些薄面,竟然亲自起身相送。
但若是…那样了,他会怎样?
赵正谦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心中顿时浓云重锁。
跟着同来的健仆李六儿正在啃窝窝头,看到自家老爷一声不吭上了车,“驾”地叫了一声,马车离白家庄而去。
此时正值七月末,田里的玉米高粱都已接近成熟,一派丰收景象。
但赵正谦知道,再怎么的丰收,也会有人填不饱肚子,再怎么样的盛世,天下也会有饿殍。
何况现下这么一个混乱与飘摇的时代?
以那些站在世间制高点的大人物们的习惯,等这秋收完毕,五派联盟或者王廷恐怕又要折腾着打仗了。
这世上总有些人,为了自己的野心,或者自己利益集团的野心,不是发起内战,就是挑起人与妖的战争,哪管饿殍遍地,血流成河?
和平,对普通百姓而言,都是奢望,若有个三五年的和平,就已算是盛世景象。
马车跑的飞快,赵正谦在车里眯了一阵,睁开眼来,熟悉的感觉让他明白赵家堡就在近前。
“老爷,抓稳了,咱们过桥罗!”李六儿在外面叫道。
“啊!有人……这河里有个人啦!”
赵正谦正准备抓住车辕免受颠簸,却突然听到六儿在外面惊呼,一头就从马车里面钻了出来。
果然有个人,仰躺在河水之中,不知生死。
“去,捞一把看看活着还是死了?”
六儿答应一声,“吁”地一下喝住了马车,径直走向河边。
刚抓住那水中之人的衣服,六儿却呆了呆,叫道:“是寒…少……啊!”
赵正谦听得一愣,一步跨下河堤,从六儿手中接过水中之人一看,也是大惊:“寒…啊?”
“……”
“救人!”赵正谦喝道:“人还活着,随我抬到车上去!”
六儿帮着赵正谦,两人合力把人抬了上来。
“快回家!”赵正谦闷声喝道。
六儿觉得一向沉稳的老爷竟是有些张皇,“驾”的一声,再也不说话,打马飞奔起来。
心中不禁疑惑:听说寒少爷一直在后院静养,今日怎么会这样半死不活的淹在河水之中?
这时候听到车内似乎响起呕水之声,顿时想道:老爷虽然废了,然而终究曾经是那个会
的人,只怕功力还在少爷之上,救人的手段更不必说。
少爷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致于丢了性命,只是…他的病…唉!
***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好像灵魂一直在飘荡,又好象在异世生活了一段时间……
赵子寒醒了过来,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奇怪感觉。
这是……哪里?
这床,是如此的柔软。这还是……5岁那年?依依稀稀妈妈在世的时候的感觉!
透过格子窗的亮光,赵子寒甚至“看到”了一个硕大的花园,有亭台水榭,石桥弯弯,夏莲朵朵,红鲤游。
还有老柳依依,曲折的回廊……
那边房子里有人说话!
“老爷,这……”似乎是个中年女人的口音。
“寒儿命在顷刻,若我没有看错,恐怕就在今明两天了。”这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啊…唔唔唔…他爹!这可怎么办?”妇人哭道。
“夫人小声,寒儿他……他,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哎!”中年男子长长一声叹息。
“那个孩子…是…是谁?怎么他…他…竟这般像我们的孩子?”女人结结巴巴,欲言又止,但总算把话说了出来。
赵子寒大惊!
……人族啊,我到人族了?!
这对人族夫妻,他们有个孩子,叫寒儿?长得很像我?就要死了?
“……”
“那个孩子,如果我没有猜错,可能是樊城那边,靠近荒原的秦堡或者赵寨的人氏。”
“今日在白家赴宴,我听到说荒原妖兽异动,数日前竟屠了秦堡和赵寨两个寨子。”
“这孩子只怕是在妖兽袭来时,力战不敌,最后跳到河水里,漂流到此,才侥幸捡了一条性命。”
“我瞧他居然也有炼气9级功力,资质并不在咱们寒儿之下,看来未必是普通猎户家的孩子。”
“只不知道他家里人还在不?……不然……咱们…”
那中年男子叹了一叹,中年女子便接口问道:“老爷的意识是……咱们…孩子?”
“若能如此,那方才…是…好啊!”
“寒儿命在须臾,若他死了,你说会怎样?”
“那可不就如了赵正仁的意了,只怕等不得寒儿上山入土,他就要逼着你让出家主之位来!”中年女子恨恨地道,这几句话说得清晰无比,显是郁结关在心里已久,一朝倾泄。
“妇人之见!”
中年男子斥了一句,然后长叹道:“我何贪一个区区家主之位?”
“若是二弟他德行方正,我巴不得让出去!”
“可是你看他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欺压族人,哄骗良善,结交赃官,祸害乡里,他到底要干什么?”
“听说朴儿他受了二弟的指使,仗着三妹是白家人的名头,竟在洛城暗中开妓院,设赌场,放贷收利,还偷偷卖大烟……”
“我赵氏一族,自先祖解甲归田,例有明训。”
“不得结交官府贪赃枉纵之人,徒惹灭族之祸。不得行不法之事,发不义之财,徒惹是非。”
“二弟他利欲熏心,全然忘记了祖宗之训,总有一天会害了族人啦!”
“你看看他教出的几个孩子,哪个不
是虎狼之心?”
“前阵子因为寒儿得青阳门高人青眼,允了收入门墙,他便不敢放肆,却暗恨在心。”
“寒儿无故染病,他鬼鬼祟祟多方打听,这…这…寒儿…他不能死啊!”
说到这里,中年男子似乎伤心已极,啜息有声。
“罢了!等那孩子醒来,我且先打听打听吧。”
那中年女子似乎在抹眼泪,良久才答道:“事已至此,但凭老爷安排。”
然后一阵压抑的女人哭声低低传来:“我可怜的寒儿啊……啊啊…唔…唔…”
哭声渐渐变成了啜息之声,便有脚步声朝这边而来。
赵子寒急忙闭了眼睛,按捺“砰砰”直跳的心脏,很快就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嚓”地一声点亮了油灯。
赵子寒睁开眼睛,很适时的“醒”了过来,叫道:“伯…伯父,这是…哪里?”欲挣扎坐起,却力有未逮,又重重地跌躺在床上。
中年男子不紧不慢地放好了手中的油灯,缓缓说道:“你稍安毋躁,也暂时不要动。”
“你在水中浸泡多时,手、脚皮肤多处溃烂,我已经给你上了药,不消几日就会痊愈。”
“这里是洛城赵家堡,我是赵正谦,忝为赵家一族之长。”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因何淹在河水之中?”
赵子寒略微思忖了一下,答道:“我是樊城赵寨猎户之子,数日前荒原中的妖兽突然窜来,屠尽我的爹娘和族人。”
“我自小……自小被异人授了修炼之法,但一则修为还,二则孤掌难鸣,力战不敌,危急之际,只好投入河水之中逃命。”
“便是伯父救了我么?”赵子寒说完,心中得意。
都说人族一个个卑鄙可耻,我这会儿东施效颦,以“卑鄙可耻”对“卑鄙可耻”,倒也心安理得。
“这么说,你爹娘都不在了?你可是亲眼所见?”
“我爹娘都葬身万恶的妖兽之口,我亲眼所见,那还能假?”说完,似乎要抽泣,又装作抹眼泪,揉了几下眼眶。
心道:我爹娘便是死在你们这些万恶的人族之手,我现在这么说,相当于把人族比作妖兽,倒也没有辱没了我死去的爹娘。
赵正谦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他似乎在假装悲伤?不禁怔了怔:这孩子,如果不是心性坚定,那就是有点少情寡恩。
又对他望了望:他长得如此像寒儿,不说六儿认不出,就是我,第一眼都差点看走了眼。
莫不就是老天专门送来慰我丧子之痛的么!
一时不禁有些发呆,陡然想起一事,轻声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赵子寒。”
“嗯?你……!”赵正谦一时呆住。
他也叫赵子寒?这…这…简直太不可思议!
对了,佛家讲究因果轮回,自己虽然不信佛,但夫人她…她天天吃斋念佛,莫不是她……感动了上天?
“你父母俱丧,可还有其他亲人?”
“我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去得早,我并无兄弟姊妹,如今我已是举目无亲了。”
赵正谦又叹了一叹,想说话却已不知道如何开口。
沉默了片刻,他问赵子寒:“你三五日就能下地行走,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第二十五章 别样的人生
赵子寒无数梦中的经历,早已使他人小鬼大,刚才一番偷听之下,已经洞悉了这个人族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人生总是会这样,在多数的时间里总是让你上气不接下气,但下气一旦来了,那就根本憋也憋不住。
那好吧,这即将到来的,或者就是燕木儿口中的别样人生?
于是,顺着他说道:“我孑然一身,也没什么打算,但求伯父能赏一口饭吃,不至饿死就成。”
赵正谦听了,心中如同放下了一块大石,不经意中换上了一副更为亲切的笑容。
他说道:“你先安心养伤吧,你父母新丧,要节哀顺变。”
赵子寒点了点头,伪装出一副悲痛的模样,可他终究不是真的悲痛,难免似是而非。
赵正谦眼巴巴地瞧了瞧了赵子寒,叹息一声,缓缓退了出去。
赵夫人红着眼睛,独自挑了盏灯笼,候在回廊之中,看见老爷从那孩子房中走出,又反手轻轻关上了门,步子似乎有些轻快。
赵正谦冲夫人轻轻颌首,赵夫人眼眶一红,却掉下泪来……三天之内,赵家堡接连发生了几件小事:
第一件:
族长夫人身边的贴身丫头桃儿传出话来:夫人说,寒少爷前几日本是出门吹吹风,却不小心溺了水,然而并无大碍。
老天爷保佑!他的病却从此好了起来,大约几天就能下地了。
第二件:
族长家二丫头赵彩丽去三太公家摘枇杷的时候,对三太奶奶说:奶奶,枇杷可不能摘完了!
三太奶奶年纪虽长,耳朵却还好,倒听清楚了,歪了头问道:为啥?
我妈说我哥就要大好了,得给我哥留一点。
三太奶奶闻言大喜,拿了竹杆将枇杷树上一帮小子姑娘一通乱打,便全给她打跑了。
老大一树枇杷黄澄澄圆滚滚,让人望也不能望啊爱也不能爱……
第三件:
昨晚,族长府里后花园半夜居然失火,烧了一间偏厅,火势熊熊。
族人和外宅的家仆又惊又急地赶来,想要进去救火,却被赵夫人带了人阻在门外:
不妨事,老爷在呢!寒儿他久居此厅,那里病气重,烧了好,烧了好。
天可怜见!如今寒儿大好,很快就会出来和大家相见,都请回吧。
夫人说这话的时候满脸泪水,众人只道寒少爷终于病好,夫人高兴得热泪盈眶不是?
……
赵正谦夫妇在将自己儿子的骨灰用一个小坛子装好,两夫妻抱着坛子无言痛哭。然后,忍了悲痛,与赵子寒进行了一次彻夜长谈。
……让我冒充她们的儿子,这不是不可以。
只是,这一声爹娘好喊赵伯父他虽然是个可恶的人族,终究救了我的性命。救命之恩,如同再造,便叫伯父伯母一声爹妈,那也没什么。
可这儿子难当。
一想到要给他人作儿子,特别还是给个人族做儿子,赵子寒心里就不爽,这不是认贼作…嗨嗨…心里可不是一般的别扭……
不过呢,居然可以进青阳门?
这死去的赵子寒竟然是青阳门的弟子,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入山就病了,这也太巧了!
那好吧!我就打进敌人内部去吧。
赵子寒想着想着,突然觉得不
对:自己被妖族视为人族的奸细,已经被妖族所弃。
这谁是敌人,谁不是敌人啦?自己现如今算是人族还是妖族?不禁一时丧气极了,心中感慨: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生不如死啊!
“你炼气九层,资质也不差,倒与我孩儿相当。你身上似乎有龙行剑气,是那异人授与你的吧?”
“若是我没有猜错,教你功法的那位异人,当是我昔日同门。”
“他的用意,自然是等你修炼有了些根基,或者等你长大,就会收你入斩妖会。”
“可你现在身份改换,就忘了那一层吧!”
“你的斩妖剑法,自然就是我教的了。”
这赵正谦说话之时,显出既“高明”又自信的推理能力,且逻辑清楚,杀伐果断,听得赵子寒一愣一愣地,心里“佩服”之极。
只听赵正谦继续说道:“你但放宽心,你的样貌,便是我们这做爹娘的都难辨,其他人就休说了。”
“再说,我和你娘既然都认了你,谁还能说三道四?”
“这天下间哪有爹娘错认自己的儿子的?”
赵子寒“茫然”点头,嘴皮动了动,嗫嚅着说道:“……”
“赵子寒“他妈第二天给赵子寒拿来了些崭新的衣服,说道:“你先将就穿一下吧,我立即给你重做。”
赵子寒接了过来,夫人两手拍了拍,就来了两个十三四岁的丫头,手脚麻利地就给他换上了。
摸了摸,滑不溜手,走了几走,迎风飘荡,轻于鸿毛。心里有些奇怪:这就是丝绸?想不到人族这么个乡野之家也穿丝着锦!
在兰城,除了乔乌娜常穿丝绸的华裳,其他的长官都很少穿,普通妖民可就不用说了。便是郭破也要在隆重的场合才会穿一身丝绸的衣褂,一副飘飘欲仙的模样。
可是,赵子寒觉得很别扭:这长袍虽然滑丝丝的,很是凉爽。
可是,哪有穿着我的麻布或者棉布的短裤短衫那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这时候回廊的另一端脚步声响起,很快就跑来一个白色麻布短裙,淡绿色棉布衬衫的少女,十三四岁模样。
她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木盘,盘中装满了黄橙橙的枇杷,刚刚洗过,犹在滴水。
赵子寒眼睛一亮:这多好看!人族原来也可以这样穿啊!
望着夫人,左手指了那少女说道:“我喜欢那样的衣服!我……”
“哥!你真的好了啊!”
少女眼睛里现出喜悦的异彩,几步就蹦到了起子寒跟前,赵子寒的说话顿时被打断。
“你…我…妹?”赵子寒望向赵夫人,艰难地问道。
赵夫人点了点头,脸上竟露出了自从见到她以来的第一抹淡淡笑意。然后转身,冲小姑娘叱道:“瞎跑什么?你哥大病初愈,很多事未必记得,你多多提醒他才是!”
赵夫人凶巴巴,可小姑娘似乎并不害怕,满不在乎地说道:“知道了娘,只要哥还认得我就行,他不记得的事,我教他也就是了。”
赵子寒却反应了过来:嗯,记得赵…伯父说她叫赵彩丽,我看她有点像小龙女蓝兰啊。
于是,赵子寒板了脸,对这个便宜妹妹说道:“刘彩丽,赶明儿开始,帮助我恢复记忆!”
“妹妹”愣了愣:终于又像以前一样直呼我的名字了?还是
这德性嘛!
可是,这声音…?
哥他大病一场,忘记些什么也不奇怪,为什么声音也大不一样了啊?
还有些怪怪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可又说不上来,不禁疑惑地看了“哥哥”几眼,手中木盘递了过去:
“这是三太奶奶专门给你留的,我辛苦给你摘来,你便将就着吃点吧。”
……
赵家堡东边有一条河,叫做飞机河,至于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
老人们说是上古传下来的,上古的时候河边上曾有个巨大的飞机场,前几年还有王廷的考古专家沿河到处晃悠折腾呢。
飞机河不大不小,但很长很长,听说这条河是从广大无边的荒原里面流出来的唯一的一条河流。
也有老人说,这是荒原的地下阴河流出了地面才形成了这么一条河,沿河上溯,大约二百公里,就到了荒原。
赵子寒知道这些事的时候,眼珠子都差点惊得掉了下来:如果没有算错,自己被那条大蟒打下地洞,掉入了阴河,那里距离荒原之南缘少说还有三百公里。
那么,我岂不是在河中漂流了不下500公里?
额滴个娘哎!
记得刚醒的时候,赵正谦扳着指头算了赵寨到这里的大概距离,然后说道:你有九级炼气护住心脉,200公里不死也算正常。
可是,如果是500公里呢?如果是从阴河中来呢?
赵子寒又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似乎这一路上就一直在做一个梦:那是个叫“地星”的地方?
然后,漂亮的港岛?美丽的香江?晚上睡觉还可以隐约听到大海的波涛?
人们一大早上碰到总是互相道一声:摸你!狗的摸你?
??……
然后坐“高铁”去深川市?下车以后买一枝玫瑰,拿出“手机”,对着一个图形“哔”地一扫,就算是付完了钱,可以直接走人?
扫码支付?扫码支付!
赵子寒突然联想到以前听的一次考古演讲,心里一叹:黄古斯教授啊,考古界对扫码支付这个古词汇的解释或许弄错了吧?甚至可能大谬不然啦!
什么扫码支付就是打白条啊,就是古人没钱了买东西赊账啊,不是呢。
…我买玫瑰做什么?一直是条单身狗,心里就没点b数么……
哦,不是,我已经不单身狗了,我已经新近交了个在深川市上班的“白骨精”女友。
难怪我手里拿着玫瑰一边走一边嗅,心儿里面像有一条幸福的小船在荡漾,走路轻飘飘呢……
……
有个问题。
阳青山,你去死吧!
你到底去了多少地方?我这梦何时才是个尽头?
赵子寒心中发冷,总担心会有那么一天一梦就再也不能回来。有人的地方还马马虎虎,万一是那个荒岛一样的地方,或者,甚至是八脚怪的老巢,那可就超他大爷了!
……
赵彩丽这些日子本有些疑惑,但还是天天坚持去帮助哥哥恢复记忆,慢慢地也就不疑惑了。
听说北边的妖族本来也是“人”,可是,几千年前他们居然很多长出了角,还有许多奇形怪状。
我哥他生个病,不过是声音变得与从前不太一样,那有什么好奇怪的?
第二十六章 赵家堡,青阳山
我哥他现在龙精虎猛,一拳打死三太公家里那头奶牛一点问题也没有,没有什么不好的!
二叔他在哥生病的那段日子,天天在门口路过的时候口哨吹得烦死人,这不就不吹了?
那段难受的时间,子朴哥哥天天提了大包小包从洛城回来,总是会到三太公那里坐一坐,说话的声音宏亮得整个堡子里都听得见。
每当这样的时候,老爹的脸色总是变得很有些难看,一个人坐在后花园郁闷地抽烟。
他这不也很少回来了?
老爹爹咳嗽的毛病突然大有缓解,妈妈她也精神了许多。
……有个不生病的哥就是好啊!
赵子寒打小在孤儿院长大,这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最大的好处就是好养,不娇气,适应性强,没几天他就适应了自己的新角色。
见到二叔的时候,故意挺着比他高了半个头的身子,声音很高的叫:二叔!
二叔睁了眼朝他瞅,起先也有少许狐疑的颜色,瞅了几回以后,当他再站在赵子寒身边的时候,个子就显得更矮了一些。
七月末正是孩子们放暑假的日子。
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堡里大小的孩子总是喜欢跟在赵子寒的屁股后头,到河边那颗歪脖柳树之下,看赵子寒练剑。
赵彩丽就是孩子们的头目,每天总是她各种维持秩序。
赵子寒练完剑,就会“扑通”一声跳进河水里学狗刨。
于是,孩子们每一天的保留节目就此到来,纷纷光了小屁股像一只只蛤蟆似的,“扑通”“扑通”地往河里跳。
赵彩丽和几个小姑娘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知道自己可不能像那些男孩一样,脱衣服光屁股,但也会毫不犹豫地和着衣服,兴高采烈的钻进水中。
几个小女孩子狗刨虽然也不弱,但最擅长的还是打水仗。
小河里顿时就大呼小叫,水花飞溅……
当天色渐暗,堡子里就会响起妇人们此起彼落的叫声:黑儿,回来吃饭!
李儿,怎么还不回来?
牛儿…你这个剁头的…还赖在那里做什么?你还让不让你寒哥哥回家吃饭?
……
如果刚好下山的羊儿“咩咩”而叫,老黄牛上骑着裤衩童子,吹着短笛在夕阳下晚归,三太公唱老戏的嗓子在晚风中荡漾。
堡子里顿时就颇有些生机盎然。
有些时候,赵子寒会手里拿了赵正谦书房里的古卷,倚在河边那颗老榆钱树下慢悠悠地看。
一群孩子们就在边上手牵了手,围成一圈,玩他们的游戏:
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家烧毛铁。
毛铁烧了二斤半,大人娃儿都来看,站开些,火乱溅,烧个黑疤儿很难看……
**
时间就像个小偷,总是偷走人们的快乐时光,一晃之间,转眼就到了八月中。
八月夜,亮光光,家家户户看月亮,摆果饼,烧线香,分红柿,切蛋黄,看罢月亮入梦乡……
这天,青阳门的马车停在了赵正谦的家门口。
来的是一位姓简的道长,马车中带了两个和赵子寒年纪差不多的少年。
简道长话语简短,惜字如金,说了句:“这
便叫赵师弟出来吧,汇齐了人手一同上山。”
就左右不再开口说话,三太公和赵正谦苦苦拉了进去吃杯茶也不成,他只是自顾自地从腰间拎了一个长长的葫芦瓜做成的酒壶打开塞子喝酒。
修真之人是这大陆的人上之人,自有他的高冷,何况青阳门这样的大门派?赵正谦和三太公也无可奈何。
等赵夫人带着丫环拎了大包小包,眼眶红红地带了赵子寒出来,三太奶奶却率先哭了起来。
“寒儿,太奶奶一大把年纪,不知道哪天就上了西天,你可要回来看奶奶呀…唔唔唔…”
对赵子寒而言,对这些人族还缺乏感情。
打小就被教育洗脑:人族是万恶的,无比可耻的,自私贪婪的,假仁假义的,凶残恶毒的,笑里藏刀的,一肚子坏水的……
罄竹难书!
便是赵正谦和赵夫人两个,巴巴地想他喊一声爹娘,始终未曾如愿。
只有赵彩丽这个妹妹,赵子寒心里大抵是认了,除了多数时候直呼其名,偶尔也喊她一声妹。
这时候他耷拉着眼皮,对所有人不理不睬,倒和简道长的高冷十分登对。
这不?简道长居然露了一下白牙,轻轻地把他拉上了马车。然后,将赵夫人往车上塞的大包小包一一拦下,罕见地说了句:多余!
马车就在辘辘声中如水而去……
赵正谦看着马车远走,心中有些失望。总是期许着他临行一声喊,到了这时候还是没有得到。
但他心里却很笃定:昨晚和他聊了聊,他说了,只要未死,赵家堡的人就是他的家人,赵家堡也就是他的第二故乡。
家人啦…故乡!赵正谦觉得眼睛角里有些发热,禁不住伸手摸了摸……
青阳门就在青阳山。
青阳山连绵几百公里,北边是南秦王国,东边是吴王国和澹州国,南边是越国,西边是西楚王国,正是一个鸡鸣四国的地方。
这里的人拉泡尿,要是一不小心力度没有掌握好就越过了边境,肥水流了外国田。
青阳门是三千年前刘陵之所创,本是一个道家的门派。
刘陵之在上古大劫之前即束发修道,大劫之中侥幸未死,过青阳山斩巨蛇而悟剑意,遂在青阳山青阳岭上结庐而居。
听说,在大劫之前,道家十分风光,门人弟子遍布世间。但劫后余生的人们发现,由于道家多在山中修行,典籍俱被烧了个精光,再难寻其踪。
大劫之后,城市再也无法居住,只能遗弃。城市中收藏的道家书籍,多半是手抄本,等从土中挖出来,字迹已模糊难辨。
道家因此衰落。
按理说,刘陵之本就是个道人,心中自有典籍无数,默写几本出来难度不大。
据传,正因为他本是道人,觉得大劫前的道家学说太驳杂,几乎就没有一个统一的道统。这个派奉这个神为尊,那个派尊那个仙为祖,随便窜出个道士来又称另外一个大士为宗。
门派之争又激烈,互相攻讦之下,道家的神在世间个个形象不佳。其结果是满天的大帝,一地的阎罗,难缠的小鬼,却不知道哪个大哪个小,谁为尊谁为辅。
这种状况,弄的刘陵之自己先六神无主,七神不辩,不是不信,实在不知道该信谁。
刘道士
自己都不信,如何布道?
传言刘陵之活了三百岁,一生惜字如金,创了许多修真秘法,剑术真解,就是不布道。
道家典籍,只留了半卷《道德经》。
其继承者有人自称承其意,陆续尊《道德经》著述者苦莱子为太上道德真君,奉为道家始祖,想一统道家天下。
又设黑白青蓝紫五帝辅之,各管五行生替,六道轮回。以钟魁为阎罗,掌地狱事,捉鬼拿妖护太平。
但又有后世继承者称老祖活了那么久,一个神也没有立,后人强立之,恐怕违了老祖本心,是故并不同意这么做。
因此,道家学说三千年来在青冥可有可无,摇摆不定。
世间也有其他道家门派,如闹山派,草山派,卧蚕山派等等,颇有些左道旁门之术。
闹山派的穿墙术和捉鬼术,草山派的符与驱鬼术,卧蚕山派的御剑飞行术……还有些门派自称善吞火术,下油锅术等,都已经被打假,再也混不下去。
有些门派也曾跑上青阳山来归宗认祖,俱被轰下了山。
青阳门虽然在大殿中立了道德真君神像,也自称道门,“贫道”啥的,实际上,也就是个修真门派的成分居多。
考古界新近出土的道家典籍,不是练汞,就是烧丹,这汞和丹到了如今这年代,任谁都知道特别不靠谱。
连瀛州大陆各王国学校里,初小的课本都直言,上古的人类练汞烧丹,害了许多性命。
因此,道家在世间形象更加败坏,布道颇有些难度。
但青阳门有一件事,世人都说得了上古道家真谛,那可真是仙门无上妙法。
那就是:行无为之事,传不言之教。
赵子寒上山了半月,吃穿用度那都周到得很,缺啥拿啥的十分方便,可就是没有人教授练功!
要学剑术是吧?青阳书屋。要学内功心法是吧?青阳书屋。要学轻身之法是吧?青阳书屋。
想知道上古秘闻,各派所长,大地山川,高山河海是吧?青阳书屋啊。
要学炒土豆丝是吗?青阳书屋呗。
据说,甚至连“泡妞”秘籍都有,比如《郎情妾意心法》、《奸夫淫妇速成》、《论单身狗的修养》啥的。
……
据说,刘陵之直到临死,才对身边弟子说:经本道家之言,佛门伪之也。
众弟子多不解其义。
后来有皓首穷经的传承之人说:老祖临终之言应该这样理解
道德真君著《道德经》的时代,西部大陆精灵一族的佛祖和他的著述远在西天,遥不可及。
佛祖的著述皆是梵文,该怎么叫可不好说。把典籍称为经,在我瀛州大陆,是道家的首创,此所谓经本道家之言。
佛门典籍传至瀛州大陆,已经是以后的以后,不过是译者无能,想不出好词来,盗用了道家的“经“字以冠之。
所以,佛门的典籍就此这也经那也经,斩妖经,降魔经,玉女经,伽男经……
搞得道家门派的典籍称为经书经文反而惴惴不安、形象猥琐起来!世人就此多误以为佛门的典籍才是经,道家根本就没有经,此所谓伪也。
这种说法,有人称善,也有人认为大谬不然。
……
第二十七章 还有谁可一剑断了无涯山
这天傍晚,赵子寒和几个同门一起从书屋出来,听到同门纷纷抱怨:门中师长偷懒,这靠自学焉有出头之日?
这几个同门都是同一批次上山,又一起住在山下的山雨阁,自然就亲近一些,说话也少了许多忌惮。
师兄方南平神秘地笑了笑,说道:“大家听我说呵!”
“前天,蓝月师姐讲了,半山阁有几个师兄专门为此找过正气道长。”
“怎么样?”紫月小师妹顿时睁大了眼睛。
她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拿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天天跑藏经阁,记了一脑子的奇闻,外加几道菜谱。
剑术与修真心法嘛,书记住了她,她没记住书。
听说正气道长与浩然道长修为皆不凡,并称“浩然正气”。
实际上,正气道长可能还要更高明一些,他如果对此作出注解,那就是门内的权威之说了。
“师兄们说了,我青阳门怎么说也居大陆五大派。”
“这些年却惨淡得什么五大少年天才,四大青年高手都是榜上无人。”
“这与门中师长不勤于教导,自顾自修炼,把弟子门人往角落一丢就不管的传统做法关系非小。”
“祸根就是传不言之教。”
“那正气道长怎么说?”紫月师妹急不可耐。
“听说正气道长啥也没有说,只是问了师兄们几个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紫月师妹有些泄气。
“正气道长问道:三千年来,大陆出了几个剑仙?”
“除了我青阳门剑仙阳青山,这世间还有谁可一剑断了无涯山?!”
阳青山?赵子寒大吃一惊,大大地拍了几下脑袋,这就叫灯下黑!
自己都进了青阳门,梦中那个“他”分明就叫阳青山,我怎么就没想到他是青阳门的人呢?
赵子寒顿时神飞天外,他们几个说什么再也无一字入耳。
往事历历,一幕幕浮现在他的脑际:
那天独自在兰城废墟逛荡,不知不觉中走得深了一点,好好的晴天霎间乌云密布,比鸡蛋还大的冰雹从天而降,撒丫子跑都没来的及。
密集如雨的冰雹顿时把人砸昏在一栋高楼之下,一棵歪脖子榆树之边。
醒来时已残月当空,晚风轻送,月紫星明。
地上哪有一个冰雹?半点下过冰雹的痕迹都没有!
回来睡觉就开始做那些梦……
第二天,急急地跑去问了燕媚儿:“昨天下冰雹了吗?”
燕媚儿眼睛瞪得像两颗紫葡萄:“寒寒,你没毛病吧?这六月天无故哪会下什么冰雹?”
“昨天都快热死,要是下了冰雹,那不美死我了?”
当时就惊得张口结舌,魂飞天外。
可这手上三个小血印就是冰雹给砸的,哪会有假?
大惊之下又独自跑到昨天被砸昏的地方,仔细看了,真的没有下过冰雹的哪怕一丁点痕迹。
昏头涨脑中,胸中突然剑意汹涌,“刷”的一剑,把几百米高的废楼剁了半边下来!
这么奇怪的事,我说出去谁会相信?
然后,往蓝河里随便扔个小石片就把小龙女蓝兰给打了出来?
再就是牧羊少女,这猫腻!也太明显了吧?
那哪是个牧羊女,分明就是个天下最妖冶媚惑的女妖精啦……
之后,荒原里被那头蟒妖逼得急了,一下就坠入深渊,在水里漂了500公里居然还没有死掉!
再之后,赵家堡有个快死的人跟我同名同姓,还长得一个样貌……如此这般给我送个爹,给个娘,赠个妹,巧不巧?
最后,居然进了青阳门,奇不奇?
一连串的黑手呵!一个又一个的圈套!
阳青山,是你么!大约来看……你不就是要我来青阳山吗?
那么,现在我来了。
你究竟要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这个万恶的、卑鄙无耻的人族,我是妖!
我是妖知道吗?
你会不会找啊?你有什么未了之事,麻烦你睁大眼睛找个人族行不行?
我为此九死一生,你为什么害我?
……
赵子寒愤愤不平了一阵,心中怒火慢慢将息,又分析道:倒也未必就是阳青山。
他纵然是剑仙,怎么说也是一个死人,这么多的手尾,他怎么能办得到?
如果能找到那个牧羊女就好办了!可是,既然如此,应该打不过她吧?
还有,他妹的!我手里还有两个小血印,到底还有什么见鬼的事要发生?
……
后来几天,赵子寒再做梦的时候,说来也怪,醒来就已记不清。
恍惚中,似乎有两本书反复出现,慢慢地就总算多少有了点印象。
一本是《道德经》?还有一本是…《子午经》?
不错,就是这两本。
再去青阳书屋的时候,就留了心,可是,这两本书没有。
一本也没有。
赵子寒就又疑惑起来。
在青阳书屋轮值的,都是半山阁的师兄,半山阁,那是要化清境才能入阁。化清境的修士,已经称为剑师,算是大陆上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这位师兄,我想找两本书。”
赵子寒壮起胆子,向坐在宽大的红木椅子上打盹的轮值师兄说道。
“哪两本?”这位师兄长得娃娃脸,偏偏生了八字须,看起来有些搞笑。
他并不曾睁开眼睛。
赵子寒咬了咬牙,说道:“《道德经》和《子午经》。”
师兄的脑袋一沉,似乎“钓”了一个很大的“鱼”,刚刚低下去的头猛然抬起,眼中泛起精光,灼灼地看了赵子寒一眼。
“竟是这两本么!这不是你能看的书。”
“《道德经》只有半部,至于…《子午经》么!”
这师兄似乎饶有趣味地研究了一下赵子寒的眉眼,然后轻飘飘地说:“你看了也是没用的。”
“我…我…”
赵子寒还在吞吞吐吐,那师兄却叹了一口气,说道:“等你开了脉再说吧!”
然后闭了眼睛,再也不愿睁开。
阳青山既然把这两本书反反复复、死急白捏地现在梦中,一定有他的原因。
我自从上山,至今一月有余,剑术大约是进步了,可炼气却像龟兔赛跑中的兔子,不是打磕睡,就是往回跑了,不进反退。
但这师兄却不让我看那两本书啊!这可怎么办才好?
只有蓝月师姐了,她最为和气,等她轮值再
说吧。
赵子寒有了主意,也就不再纠缠,慢慢退了回去,随便找了本书翻看了起来。
一直等到赵子寒苦苦捱了七天之后,蓝月师姐才姗姗来迟。
蓝月师姐静如处子,一副教养高深的模样,头上却染着一头上棕下黄,还间了几缕白色的头发,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淑女还是妖精?赵子寒有些傻傻地分不清,微微摇了摇头,赶忙尾随她走进小小的值班室,旧事重提。
蓝月师姐虽然脸色沉静,却果然就耐烦多了。
她说:“《道德经》不唯只有半卷,且那是上古遗物,你若是要看,我给你份手抄本也就是了。”
“只是我可说好,那东西说天道地,语焉不详,十分难解,为之浪费大好的时光不见得明智。”
“后山那些老家伙说这书新入门弟子最好别看,路还没走稳就想飞,没的摔了跟头!”
蓝月师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的余光有意无意地瞟着赵子寒。
原来,修士的境界共有八境:开脉,凝脉,化清,返虚,化神,分神,破玄,入圣。
赵子寒现在脉都还没有开,只不过区区一个炼气士而已,修士都还算不上。
见得师姐如此这般,赵子寒顿时有些汗颜,不禁缩了缩脖子。
心中暗道:个子生得矮一点就好了,这么个高个被她这般的眼光瞟着,怪难堪的!
“《子午经》么……”
蓝月心中沉吟:这个小师弟资质在这山上并不算出众,这两本书可都是…嘿嘿!
他一下就要两本,不仅好高骛远,而且贪多求快,实在……
可他入门这才多久?居然偏就要了这两本书,莫不是后山某个老家伙暗中指点了他?
罢了,我不妨略微点醒一下他吧。
“你要的这两本书都在半山阁精品书库之中,本是要化清境才有资格看的。”
“《子午经》原是心经和剑经两篇,不过也只剩下半卷,心经还在,剑经却遗失了。”
赵子寒一惊,那人,指点给我两本残卷看?什么意思嘛!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心脏“砰”地跳了一下,人也几乎蹦了起来,闹了个满脸通红。
眼见这小师弟差点就碰到了自己,蓝月一晒:这厮小小年纪,人模狗样,竟想在这暗室之中吃我豆腐,甚至扑我一把么!
居然如此急不可耐?难不成,他刚刚才进山入门,就猥琐地修了那本《奸夫淫妇速成》了?
来吧。怕我不一脚踹飞你……
见他突然又止住不扑,脸上并无半点轻浮之色,顿时明白错怪了他,不禁有些恼怒……
轻轻呼了口气,蓝月接着说道:“《子午经》只有一千年前门中剑仙阳青山一人练成,毁在这本书上的仁人志士不知凡几。”
“千年以来,门中不知有多少英才穷尽一生也没有修炼出个眉目,多郁郁而终。”
“这本就是一本剑法的秘籍,尤其高深莫测,害人不浅,如今只有半卷心经,更是废了。”
“就算有谁走了狗屎运,居然修成了心法,没有剑法秘诀,那也是个画饼。”
赵子寒心里却有些甜蜜:谁说也是个画饼?
你哪里知道,那剑法在我心里已练了不知道多少遍……
第二十八章 我想飞
“没有剑法,难道谁还能自创出来不成?就算创出来,只怕也要老死了吧!”
“按理说门中师长已明令禁止修炼此经,但传看一二并无不妥。”
赵子寒毕恭毕敬地站着不动,耳边是师姐娓娓的嗓音。
但听她继续说道:“门中各人很少有人修炼这两本书里的内容,特别是《子午经》,可算是两百余年无人问津了。”
“你虽然天纵英才,世间少有,但一下看两本书,却也没有必要。”
望着蓝月师姐用平淡之极的语调,却微笑着说出这样的揶揄之词,赵子寒心道:人族果然笑里藏刀。
“《道德经》我下午来时就给你抄本,《子午经》你还是等开脉了再看也不迟。”
赵子寒顿时傻眼:怎么还是这样?却也无可奈何,好吧,那就这样吧。
蓝月望着他傻不拉叽的笨样,心里恍然大悟:他这样子,不消说并没有修那什么劳什子《速成》,当是连《郎情妾意心法》都没有沾惹呢!
……
青阳山幽深高远,林木青葱,云雾缭绕。山中多梧桐,杏树,松枫,飞瀑流泉,百鸟歌唱。
青阳岭上,却有很大一块草甸,草甸东,南,北三边,林木繁茂,怪石嵯峨。草甸西边却是个直立的悬崖,削壁千仞,悬崖之下,正是青阳山的后山。
后山连绵难知边际,世间传言,那里正是青阳门最神秘的所在。青阳门传承三千余年,岂是没有一点底蕴?
后山神秘不神秘,赵子寒倒全未在意,且不说进后山需要精英弟子才有的通行令牌,那么高的悬崖,那也轻易下不去。
他喜欢在草甸上练剑。
一段时日之后,他练剑似乎练出了些名堂,山上的同门惊讶地发现,这青阳山的天空怎么突然清静了些?然后就总是会在山道上看到被人挑死的乌鸦。
蓝月师姐专门检视了乌鸦身上的伤口,然后她说了:有人在练青阳九变。
赵子寒此刻很惬意地坐在山顶草甸之上,对着去往后山的百丈高崖,手里很随意地拿着本已经翻得很破的旧书。
他今天并没有如往日那般练剑,而是看着草甸上几片飘零的落叶,定定不动,不知是不是,在感叹季节的改换,时光的流失,或者光阴的短暂?
……这《道德经》言天地之至理,变化之穷通,但其中精要,几千年来早已传遍人间。
妖族和人族虽然势同水火,但就其古老的文化传承而言,乃是一脉同源。“道可道,非常道“这样的句子,人、妖两族实际差不多个个耳熟能详,但在理解上,总是会千差万别。
赵子寒这半月来苦苦思索:原以为这经书如何深奥,谁曾想其中语句早听得耳朵起茧。
亿万人都曾穷研此书,我如今又哪里能看出个新名堂来?
“道法自然”,谁不知道啊,可如何道法自然呢?
比方说,我在妖族就是妖,到了人族便做人?到了赵家堡就是那个赵子寒?他的爹就是我的爹,他的娘就是我的娘?他的妹也是我的妹?
可这也不是修炼之道呵。
或者说,我落到河中便是鱼,窜到空中便是鸟,入了大海就化龙?遇到个魔法师打不过也就施展魔法?
可我不是鱼,不是鸟,不是龙,也没有半分魔法呀!
呵呵,呵呵呵呵……
想到这里,赵子寒不禁为自己的天真
念头逗得笑了起来,突然想起燕木儿说的一个笑话。
那时候燕媚儿刚满十五岁,总喜欢手里拿个镜子,左盼右瞧,有时候还伸手在自己脸蛋上捏来捏去,比比划划……
燕木儿于是说道:人族有一个笑话,说的是一个人族美女,无病无痛的,有一天却手里拿个镜子莫明其妙地死掉了。
你猜她怎么死的?燕木儿挤眉弄眼地对着赵子寒问道。
当时自己故意说道:你不是说了么,她莫明其妙死掉了,那不就是莫名其妙死的嘛!
知道燕木儿想卖关子,可我就是不配合他,呵…燕木儿讨了个没趣,很是无奈,只好望了望燕媚儿,自顾自地答道:她自己照镜子,结果把自己给美死了!
哈哈,哈哈哈!……
看到燕媚儿气得满脸通红的模样,自己便也随着燕木儿如狼嚎一样叫啸了几声。
突然板了脸,咬牙切齿地对燕木儿说道:鬼才信你,你当心被自己讲的笑话笑死!
……
燕木儿讲笑话么,再好笑的笑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就不好笑了。
不过,他总能把本来好笑的事讲得一点也不好笑,现在想来那才是一个笑话……
赵子寒看书看着看着走了神,想起了从前,心情就有些愉快起来,望着这青阳山满山秀色,草甸上绿草如毯,情不自禁在绿绿的草甸上开始奔跑。
这时候脑海里闪过一首古老的歌谣,于是两手一分,两条胳膊在身体两侧划动,模仿鸟儿展翅飞翔,嘴里唱道: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
奇迹出现!
竟然,真的,如小鸟一般飞了起来。
赵子寒感觉自己如同一只鸟一样飞起了二丈多高,身体轻如柳絮,在空中飘呀飘……
一时大感好玩,无意识地在空中停了半响,居然也没有掉下来。好奇之下,双手乱舞,两脚开蹬,想转动一下方向,尝试着像鸟一样上下左右自由的飞翔。
哪知这么一折腾,身体陡然一滞,却“哗啦”一声,坠在了地上。
他摔在草甸之上,嘴里啃了一嘴的绿草,大感丧气,又有些不甘心,急忙爬起,回忆着刚才的动作,再唱: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我飞!
身体使劲向前窜……
飞个屁,没有飞,只不过往前窜了二丈来远而已,再来…没有飞。又再来…没有飞……
尝试了不知道多少次,再也飞不起来,终于失望地坐在草甸之上,心情无比沮丧。
过了一阵子,他伤心地唱着另外一首古老的歌,慢慢往山下走去。
“这种感觉往后日子不再有……”
他这次走的并不是平时上山的路径,而是择了一条幽径踯躅而行。
行至半山,便有一道飞瀑,从悬崖上奔流而下。
飞瀑之边,青石成径,阁舍俨然,亭台错落,回廊曲折,有鲜花满径,老柳低垂,燕子呢喃,小蜜蜂嗡嗡地飞过。
哦,这里就是半山阁!蓝月师姐她们住的地方。我既然到了这里,就去看看蓝月师姐吧,顺便问一问那个事……
整齐的小石径边上,鲜花盛开,山溪流水在此转折,亭台楼阁之边便形成了一个很大的石潭。
潭水汪汪一碧,有荷花正妍,红菱半潭。
一些师兄师姐坐在潭中碧玉台榭之
上,悠然看书。还有两个粉红色衣裙的师姐,划了条小船,斜挽香袖,在潭中采莲。
这里就好似天上人间!赵子寒内心赞叹,沮丧的心情随之舒展了起来。
回廊之中,一位正拿了本古卷缓缓而行的蓝衣师兄讶异地看着赵子寒,问道:“你不在山下好好练功,却来这里则甚?”
听到师兄略有责备的语气,赵子寒一惊:哎呀,我倒忘了!这里的话,山下的低阶弟子却是无故不能来……
“我…我…我来找蓝月师姐有事。”赵子寒嗫嚅道。
蓝衣师兄似是白了赵子寒一眼,便再也懒得搭理他。
赵子寒并不知道蓝月师姐住在哪里,若是乱闯一气又总是显得无礼,顿时进退两难。
但是既然都闯进来了,退回去又不免让人觉得鬼鬼祟祟吧……
正踌躇之际,却见蓝月师姐拿了本旧书,从树荫之边闪了过来,说道:“你来找我啊,那就随我进屋喝杯茶吧。”
……分明刚才就没有看到她,她应是并不在左近,可听她这话的意思,我刚才和蓝衣师兄对话,她都听到了?
若是如此,那她“三心二意”的内功心法,怕是成就不凡了!
赵子寒心里暗暗佩服,口中却斯斯文文地答道:“有劳师姐了。”
跟在师姐的屁股后头,赵子寒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看了一眼师姐腰肢之下的浑圆。
师姐今天穿着一条短短的浅灰色棉布包裙,淡黄色麻布衬衫扎在包裙之内,显出了细细的腰和两条长长的腿,颇有些清爽好看。
她的脚下蹬一双高跟木屐,衬得身形曼妙袅娜,走动之时摇曳生姿。
赵子寒闷头想道:蓝月师姐,还是很美丽的。
沿着曲折的石径,走到蓝月的居处,却见这是个独立的小院。
小院四周扎了整齐的木桩,木桩上爬着疏落有致的绿萝。木质的房子并不很大,处处透着花香。
赵子寒随着师姐走进小屋,坐在她布置得颇有些雅致的小客厅。
看到师姐似乎拿了陶壶要亲手煮茶,眼睛便忍不住开始四处打量。
嗯,屋中陈设处处透着精心,却也透着简单:椅子就是山中树桩,桌子也是路边枯木,一个小小吊椅分明就是青阳山上最普通的藤条。
蓝月煮茶似乎颇有些讲究,一会儿抱了个小罐子,一会儿又拿了个小坛子,不知道在往陶壶里加些什么。
看到赵子寒静坐不语,蓝月微微一笑:
“这茶煮来还须一时半刻,你不妨在寒舍内四处看看。”
“至于师姐的卧室嘛,你虽年纪还小,然总是男儿,就免了吧!”
赵子寒也不客气,依言起身,说道:“师姐修身有道,我就随便看看,或有教益,叨扰啦。”
东边隐有女儿香气,应是她的闺房,非礼勿视,当止步不入。
西首一道小门半掩,灵觉之下,感觉到那是个小书房,赵子寒推了推竹门,走了进去。
书房四壁,几株枯树精心修剪,靠着木壁做成了书架,大本小本的线装书就躺在枯树的枝桠之上。
一块三尺见方,五尺长短的枯树木板,上面去掉了**,显得坑坑洼洼,却顺其自然。
四个敦厚的树桩为腿,四方支起,倒也稳稳当当。
师姐这个书桌,那才是道法自然的至高境界!赵子寒内心赞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