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一章 虚心请教
孟绍原提心吊胆的看着这两道菜。
别说,葛经理还真的把“青鱼秃肺”和“纸包炸鸡”给鼓捣出来了。
陈寅格吃了一口“青鱼秃肺”,皱了一下眉头,看了看“纸包炸鸡”,筷子根本没动,却伸向了一边的那盘青菜猪油渣,吃了一口:
“霜打过的青菜,特别的甜。”
甭说了,肯定是不满意啊?
“陈教授。”孟绍原陪着笑脸说道:“您说的这两道菜,现在都已经失传了,这饭店里的厨师实在是不会做,您多担待,我说简单那是真正的吹牛了。”
陈寅格淡然一笑:“是啊,很多老祖宗的玩意儿都失传了。失传了就失传了吧。我们有人老想着要恢复这些失传的玩意儿,可真恢复了,还是那个味道吗?”
咦,好像话里有话?
“失传的东西太多了。”陈寅格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茶:“咱们失传的,很多都在日本被发扬光大了。比如跪坐,以前是咱们的正统坐姿,否则就是失礼。可后来咱们发明了椅子这样的高足座具,跪坐也就渐渐的没有了。可传到了日本却成了他们的传统文化符号。
再比如鱼生,生鱼片。汉唐时,鱼生在中国最为盛行,成语脍炙人口的原意就是鱼生和烤肉大家都爱吃。李白有诗,‘呼儿拂几霜刃挥,红肌花落白雪霏’。到了明代开始,吃鱼生之俗在中国开始衰落,为什么?咱们中国淡水鱼居多,里面有寄生虫,三国时的陈登就是因为酷爱吃生鱼片,长了寄生虫而死。
日本呢?也原原本本的学了去,盛行于全国。而且学得很彻底,不仅学会了薄切和以芥蘸食,在很多细节上,也完全保留了中国的古风。
日本料理中,生鱼片装盘都是要放在紫苏叶上,并配着白萝卜丝,这其实就是学的中国鱼生文化,因为根据中医理论,紫苏解鱼蟹之毒,白萝卜有消食化积之用……”
孟绍原听的津津有味。
这其中不少他知道,但是诸如“呼儿拂几霜刃挥,红肌花落白雪霏”还真不清楚。
看看人家陈教授,信口拈来,娓娓道来,胜似闲庭信步,但却让你不知不觉中听的入神,这才是真的有水平啊。
陈寅格也是很久没和人这么爽快的聊过天了,说到兴头,尤其是在说到日本文化的时候,不时的还会夹带几句日本当地俗语。
到了后来,又深深叹息一声:
“为何?因为我们觉得那些文化落后了,不再适宜时代的发展了,所以就断然抛弃了其。那是进步。武灵王胡服骑射,抛下上国态度,向自己的敌人,那些不开化的胡人学习,赵国乃成强国,这也是进步。纵观我中华发展强大之时,多有抛弃祖宗之法的果敢。
可有些东西,却是不能失传的,那就是气节二字。日本人学我中华跪坐、鱼生、抹茶,旁枝末节,不值一提,可他们也学会了我们中华文化之精髓。日本维新变法,上下团结一心,为使日本成为强国,普通民众不惜忍饥挨饿,砸锅卖铁……”
孟绍原频频点头。
抛去中日恩怨不谈,在日本成为强国的道路上,全国的团结是非常重要的一点,而在这一时期,中国却远远的落后了。
尤其是在“气节”上,中国出了大多的汉奸啊……
陈寅格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奇怪:“咦,我刚才说的那些日语你都能够听懂?”
“能够听懂。”孟绍原赶紧回答道:“我请过一位日文教师,专门教我学过日语,学的还是京都话。”
“哦?”陈寅格迅速也换成了纯正日语:“你学的居然还是京都话?”
“是的,我的老师还专门和我谈过京都人说话时候的口气,诸如傲慢等等……”孟绍原用日语流利的回答。
陈寅格忽然就笑了起来:“你的那位老师,学的大概是京都的乡下话吧?”
这个……
山下由梨爱可是正经的日本人啊,在教授这些京都话的时候,把其中的重点都一五一十的做了仔细的讲解。
孟绍原也正是凭借着一口京都腔的日语,屡屡化险为夷。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京都人的傲慢自大,把其它地方的人都看成是乡下人,口气中自然未免带些自傲,但那只是皮毛,不是京都话的精髓。”陈寅格语气里不屑一顾:“真正的京都贵族腔,远非如此肤浅,其中的学问大了去了。”
那是啊。
您在香港,一口地道的带着贵族腔的京都话,让日本军官都以为得罪了日本的什么大人物,落荒而逃啊。
山下由梨爱虽然是日本人,但毕竟不是所谓的日本贵族,对贵族文化所知有限。
“你是特务。”陈寅格毫不客气地说道:“学会京都话,对你将来或许大有用处。来来来,我一贫如洗,蒙你招待,想着总也不好意思,就抽几天时间,好好的和你说一说日本贵族文化,说一说日本贵族你不知道的特权,再纠正一下你所谓的京都腔。”
孟绍原大喜过望。
陈寅格出身于中国官宦家庭,祖父是封疆大吏,父亲陈三立和两江总督张之洞交好,那是真正的世家,这在当时日本,是最受欢迎的一批留学生。
日本人甚至以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些人为荣,还闹出过女子为达目的不惜绝食也要嫁给中国人的事情。
陈寅格在日本交往的,都是上层人士,因此再了解不过。
有了他的指点,将来在和日本人打交道的时候,更加游刃有余,冒充起那些日本贵族来,也更加的得心应手,完全可以避免一旦遇到了真正的日本贵族就会露馅的危险境地。
孟绍原赶紧起身,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老师!”
……
一连三天时间,孟绍原好像失踪了。
撤离文化界学者的事,全部落到了吴静怡的身上。
这位孟少爷,又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吴静怡也是无可奈何。
一早来上班的时候,吴静怡猛的被吓了一大跳。
才进办公室,就看到一个日本人公然站在那里。
为什么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个日本人?
太简单了,他穿的是日本的衣服啊?
不像和服,戴着一顶黑色的弯帽子,怪怪的。
“吴助理,你迟到了。”
这个“日本人”一开口,吴静怡才发现,这是孟绍原孟少爷啊!
“你……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吴静怡瞠目结舌:“你穿的是什么啊?”
“这叫冬直衣。”孟绍原得意洋洋:“帽子呢,叫平安式乌帽子,衣服呢,叫出衣。手里的这把扇子是一定要拿的……哎,你看我像不像一个日本的大官?”
“日本的大官怎么样,我不知道。”吴静怡缓缓说道:“我看你像一个出殡的。”
我靠!
人家辛辛苦苦的在陈寅格那里苦学三天,吃住都在房间里,陈寅格把自己知道的文化,全都毫不保留的告诉了自己。
连京都腔的日语也得到了极大的纠正,不再是只有傲慢无礼了。
你倒好,直接说我像啊出殡的?
不过,孟绍原也相信,凭借着这三天的强化训练,自己在未来时候,和日本人打交道会更加的无所顾虑。
也不用冒充着日本贵族,可一点他们的做派都没有了。
穿着衣服,要抽根烟太麻烦了,孟绍原好不容易点着了一根烟:“撤离了多少了?”
终于想到问这事了?吴静怡白了他一眼:“已经撤离了两批,日本人对离开上海去武汉的轮船监视的非常严,很费一些周折。”
“千万千万不能出事。”孟绍原是再三叮嘱:“这些文艺界的,你别看他们提不动枪,扔不动手榴弹,可他们手里的笔有的时候胜过千军万马啊。”
“我知道。”吴静怡点了点头说道:“所以,虽然我们人手紧张,但我还是尽可能的调出了特工,一路护送他们到武汉。到达武汉之后,我们在那里的同志会亲自负责接应的。不过……”
吴静怡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第一批,是我亲自负责的,看得出来,他们中的有些人,听到我们是特务,多少还是有些不愿意搭理我们的。”
“特务这个称呼啊,在中国算是基本臭了。”孟绍原苦笑一声:“我们这些人,只负责对敌工作,他们什么思想什么主义,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孟主任,你这想法很危险。”吴静怡特别提醒了一下:“进咱们军统的,政治思想课可是最先要上的,别忘记上面特别交代过……”
“算了吧。”孟绍原打断了她的话:“咱们都是自己人,也别说官场上的那些话。我对付日本人杀汉奸都来不及,哪有心思管别的?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振作了一下精神:“吴助理,帮我看看有没有船去香港,我要送一个大人物过去,这可是戴先生特别交代我照顾好的。”
“好的。”
“对了。”孟绍原像是想起了什么:“你要有什么东西要带去香港给你先生,也可以拜托他一起送过去,不过,只能让你先生去拿,可不能让人家给你先生送过去啊。”
这是什么大人物值得孟主任这样啊?
吴静怡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五百四十二章 汉奸问题
喝人血还不吐骨头!
不,连骨头渣子都不愿意剩下的啊!在上海,大大小小的汉奸们中开始传开了。
孟绍原!
除了这个人还有谁?
杀汉奸你就杀吧,但你真的实在是太狠了啊。
大年初五那天,人家迎财神喜气洋洋,你倒好,直接上门敲诈勒索。
干脆直接把徐新强的管家杀了,给了人家一个警告。
不光是徐新强,所有被孟绍原敲诈勒索的汉奸全都给吓坏了。
这是来真的啊?
孟绍原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
一开口,不管对谁,都是二十万美元啊。
有个叫毕振辅的汉奸,开了家杂货铺子,日本人占领上海那天,是最早在自己杂活铺子门口打起日本国旗的人。
这个人吧,老实说,还真没做过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就是喜欢开口“大日本国”,闭口“大日本皇军”的。
还乐意拍日本人的马屁,偶尔有个日本人去他的杂活铺子买东西,他会乐得和什么似的,一律给人家打对折。
伤天害理?他一个开小杂货铺的,也得有机会去做啊。
那天,大约是孟绍原跑了太多的汉奸家庭,头都晕了,路过这家杂货铺的时候,也直接闯了进去。
一开口,二话不说,先是一通威胁,接着一张口就是二十万美金。
毕振辅都吓傻了,在那怔怔的站了一会,“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眼泪鼻涕一抓一大把:“大爷,祖宗,我的亲祖宗,您杀了我吧,您就算扒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您杀了我的老婆孩子,二十万美金我到哪去弄啊?我连想都不敢想啊。”
倒也是。
孟绍原看看这间杂活铺子,再看看他住的地方,全变卖光了两千美金都没有啊。
自己堂堂一个主任,跑到这破地方来敲诈,传出去名声不好。
问题是,贼不空手。
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孟绍原就扔下了一句话:“我已经和你说了,具体你做不做,就不归我管了。”
说完,掉头就走。
第二天早上,一开门,毕振辅的老婆被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哇”大哭。
毕振辅闻讯赶来,一看,门口放着一只死了不知道多少时候的鸡,上面还插着一把匕首。
再看看门板上,好家伙,几个血淋淋的手印啊。
毕振辅心知肚明这是谁做的。
这比当初的青帮流氓还狠啊。
毕振辅知道这帮特务很快要玩真的了,担心着全家老小的安全,求爷爷告奶奶的,央求几个社会上有点头脸的人想要从中说和,可那些人一听说是军统,是孟绍原的事情,一个个推脱不已。
谁插手谁倒霉。
毕振辅傻眼了,一咬牙,卖了杂货铺子和住的地方,人家看着他急用钱,又不免压低了不少价格。
然后他又到亲戚朋友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到处借钱。
总算勉勉强强的凑齐了七百块大洋,托人给孟绍原送了去,至此之后就没了下文。
要知道,孟少爷看中的不是你的这笔钱,而是面子问题。
孟少爷都亲自出马了,能没有收获吗?
至此后,他在汉奸中的名声就彻底的“臭”了。
“我要和你说谎,明天就让孟绍原到我家来要钱。”
现在,汉奸赌咒发誓都说的是这话。
大汉奸呢,焦头烂额,为了凑齐孟绍原的天价勒索在那茶饭不思。
小汉奸呢,多少还是庆幸的,为什么啊?自己没钱啊。
人家看不上自己啊。
毕竟,像毕振辅这样的倒霉蛋还是少的。
更加憋屈的是,让这些汉奸引以为靠山的日本人,根本没有心思来管他们。
自己都自顾不暇着呢。
那万田义男都被撤职了,上海日特机关正面临着人事震荡,这节骨眼上谁有精力来管汉奸们的闲事啊。
这年月,当个汉奸也不得安宁啊。
不过,也有人对此提出了自己的不同看法。
这就是刚来上海不久的羽原光一,在陆军部、海军部和外务省,就日本目前国际危机如何处理的会议上,羽原光一找到机会是如此说的:
“我听说,军统的人正在对大日本帝国的盟友,以及对大日本帝国抱着友善之心的中国人进行大肆的勒索敲诈,我认为必须给予这些人以帮助。”
“羽原少佐。”身为海军情报部在上海的负责人,“帝国三虎”之一的谷繁原道大佐有些不满:“今天讨论的,是关于如何应对大光明电影院放映事件,而不是几个中国人。”
“大佐阁下,请原谅我的无礼。”羽原光一看起来非常谦逊地说道:“在舆论上,我们已经处在被动之中,中国人对日本的抵触和反抗情绪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程度,而在这个时候,我们还不能牢牢抓住亲善者的心,让他们对我们失望,那就更加的得不偿失了。
请不要忽略这些亲善者的作用,他们往往能够发挥出自己最大的能量,让我们事半功倍的。在上海之战中,他们的能量已经得到了很完美的体现。他们目前的困难,其实也是我们的难处,及时的伸出援手,能够让他们死心塌地的为大日本帝国服务!”
这个人很危险。
坐在会场一角的苗成方,心里冒出了和孟绍原当天一样的想法。
日本国的军事实力再强,也没有办法在短时期内击败中国,更加不用说彻底的占领中国了。
这些汉奸,将是他们主要的利用目标。
日本人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无论在东北,还是在后来的华北,乃至现在的上海或者新占领地,都很住重培养汉奸力量。
但是从目前上海特务机关的表现来看,他们还并没有充分的意识到这一点。
孟绍原在对汉奸各个击破,利用他们恐惧的心情大肆敲诈,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警告和打压,彻底压制住汉奸们的嚣张气焰。
而在这个时候,如果日方开始把这些汉奸组织统一起来,那么就算是孟绍原也将很快就陷入到被动中。
万幸的是,谷繁原道却远远的没有看清楚这一点:“中国的人很多,他们所谓的汉奸,也是层出不穷的,倒下一批,我们还可以再另外扶持一批。我想请问你,羽原少佐,即便我们愿意帮,但这里是公共租界,我们还没有占领这里!”
“应该会有办法的。”羽原光一不卑不亢地说道:“这些亲善者可以集中到一起互助互保,然后我们再对公共租界施加压力。是的,从暂时的情况来看,公共租界工部局的确对我们有些仇视的看法,但他们迫于我们强大的军事力量,还是会向我们屈服的。
关键的是,我们需要一个反抗者,我特别观察到了,所有被军统敲诈的人,没有一个是敢反抗的,哪怕只要出现一个,就会带来连锁反应,会带来更加多的反抗,真正到了那个时候,军统能杀多少人?敢杀多少人?”
“你太狂妄了。”谷繁原道冷哼一声:“这里是公共租界,这里的复杂性,不是在你的家里可以比拟的。军统敢杀多少人?他们连大日本帝国的军人都敢杀,又何况是几个被他们称呼为汉奸的支那人?”
“都请冷静,冷静。”松本仁继打着圆场:“苗先生,我想,没人比你更有发言权了吧?”
苗成方等待的就是这样的机会,他淡淡的一笑:“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发言权,虽然我是中国人,可是在这个会场里,我只是一个客人而已。不过既然松本大佐征询我的意见,那么我就发表一些拙见。谷繁大佐有一点没有说错,中国人很多。
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下面的话也许有些刺耳,但却是我的心里话。上海之战刚刚过去没有多久,在座的诸位也都看到了,中国人一旦齐心协力,爆发出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三个月的时间,大日本帝国才艰难的占领了上海,远远的超出了之前的想象。
上海是被占领了,可是反抗从来没有停止过。像我这样的汉奸,也是中国人所最痛恨的。大光明电影院的事件刚刚发生,大家设想一下,如果在这个时候,我们再公然袒护汉奸的话,会激起中国人多大的愤怒?稍稍平静的上海,很快会再度变得腥风血雨。”
他说到这里略略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中国人可以杀中国人,那是他们关起门来的家事,可是如果日本人袒护一个中国人,很容易激起反感。我能够断言的是,如果按照羽原少佐说的,公然保护那些汉奸,一定会被军统尤其是孟绍原利用的。
他会发动舆论,散播一切对大日本帝国不利的消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发誓,我们将在公共租界寸步难行,甚至就连日本帝国在公共租界的侨民,生命也都将受到极大的威胁,到了那个时候,该担心的不是汉奸,而是在座的精英们了。”
羽原光一一直都在注意着苗成方的话。
有些古怪的感觉。
尽管听起来处处都在从大日本帝国的角度考虑,但他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大家也听到苗先生的话了。”
松本仁继此时开口说道:
“我想,我们现在更加应该关心的是目前的困局,而不是几个中国人所谓的问题!”
第五百四十三章 记者遭遇
孟绍原在那忙着从汉奸身上捞钱,日本人忙着整顿上海特务机构。
两派人各忙各的,上海公共租界反而出现了难得的“安宁”。
这是工部局最乐意看到的一幕,尤其对于新任总董莫耶斯来说更是如此。
没什么比这更让人心旷神怡的了。
最好这种太平一直延续下去。
尽管他也知道这不太可能。
但能够多拖一天都是好的。
陆陆续续的有被敲诈的汉奸来交“保命费”了。
相比于金钱,似乎还是自己的命比较重要。
那位孟大少爷往往一开口就是二十万美元,这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不过看你态度,可以协商,可以协商。
比如有个做皮货生意的汉奸,祖辈三代经商,也算颇有积蓄。
可自从被孟绍原勒索之后,卖了自己的店铺和房子,拿出了历年积蓄,变卖了老婆的嫁妆,勉强凑到了一万五千美元,这已经是笔巨款了。
不过距离孟绍原要求的二十万美元还差的太多了。
他提心吊胆的送上了钱,以为会遭到责罚,没想到前来收钱的汉奸,收下了款子,还给他留下了一千美元。
这汉奸不知所措。
那特务对他说道:“你积极筹款,弄到一贫如洗,这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们也不会把你全家往死路上逼。这一千美元你拿着,租个房子,做点生意,绰绰有余。今后当安分守己一些,不求你为国效力,至少莫当汉奸。”
这皮货商感恩戴德,本来还在发愁今后一家老小怎么活呢,现在好了,现在好了。
早知道当汉奸会当的倾家荡产,谁愿意啊?
这也是孟绍原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的,一是给这些罪不至死的汉奸一次机会,二来他还真不想把人往死路上逼。
这些人都没有特别大的罪,不是那种大奸大恶死不悔改的大汉奸,如果真的逼死了一两个,反而容易适得其反。
一旦被日本人抓住机会大肆宣传,容易陷入被动。
敲诈勒索,还是要讲究分寸的。
不过仔细算一下,这次收获颇丰,除去给唐纵的钱,自己还可以大捞一笔,类似这样事情,将来可以每隔几个月就来上这么一次。
这汉奸就如野草一般,割去一茬自然又会生出一茬。
“孟主任,乔伊先生来了。”
正当孟绍原在那美滋滋的点着钱,吴静怡进来汇报道。
乔伊?
他不好好的在安格斯国际洋行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孟绍原收好了刚刚交上来的钱:“让他进来吧。”
乔伊眼眶发黑,昨天似乎一晚上没有睡好觉:“嘿,孟。”
“是不是有事找我?”一看到乔伊这幅模样,孟绍原和他是老朋友了,也省去了寒暄,直截了当的问道。
“是,我遇到了一些麻烦。”
你一个外国人能遇到什么麻烦?孟绍原大是好奇:“说说看,遇到什么让你这么憔悴的事情了?”
“孟,我有一个朋友,叫田伯烈……”
田伯烈?怎么那么耳熟?
乔伊在孟绍原对面坐了下来:“他出生在澳大利亚,后来去了英国定居,担任了英国‘曼彻斯特卫报’驻北平的记者,中日之战爆发,他赶到了上海,一直都很支持中国的抗战。南京沦陷之后,他又第一时间到达了那里……”
田伯烈!
孟绍原猛的想起这是谁了。
中国人民的挚友!
挚友!
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他!
南京沦陷,田伯烈冒险来到了国民政府首都,大量收集了南京大屠杀的第一手珍贵资料,写成了《外国人目睹中之日军暴行》,次后冒着危险带出南京。
当这本书历经艰辛在英国出版后,迅速引起轰动。
它和那些胶卷一样,都是证明了日军暴行的铁证。
对了,在未来的公审中,他还亲自勇敢的上庭作证,愤怒的说出了自己当日在南京亲眼目睹的一切。
只是这本《外国人目睹中之日军暴行》一波三折,曾经遗失过一次,后来的版本是凭借田伯烈的回忆重新写成的。
当中多少有些遗漏。
孟绍原急忙问道:“现在田伯烈在哪里?”
“已经到了上海。”乔伊叹息一声:“他一到上海,先是遭遇了‘飞包党’,他的行李都丢了……”
“他妈的。”孟绍原忍不住骂了一声。
所谓的“飞包党”,指的是专门盗窃抢劫外地来的客人的小偷强盗。
他们一看到外地人、外国人,往往会装作热情的帮他们指路,然后会帮他们拦下黄包车,等你刚上,立刻会拎起你的行李就跑。
他们路熟,一会就能跑的无影无踪。哪怕受害者侥幸追上,他们早在那里等候的同伙会一拥而上,装作劝说询问,团团围住受害人,趁机让同伙逃跑。
别啊。
孟绍原一个激灵,那本《外国人目睹中之日军暴行》别就在丢失的行李中吧?
可乔伊的话还没有说完:“田伯烈没有能够抓到那个强盗,更加倒霉的是,他又遇到了‘插花党’……”
孟绍原只能苦笑了。
“插花党”听着蛮好听的,但做的事绝对和艺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往往在“飞包党”抢了受害人的行李后,如果受害人穿着打扮体面,“插花党”很快就会出现。
他们会假惺惺的询问你丢了什么东西,然后义愤填膺,说一定要帮受害人找回这些东西。
受害人当然感激万分,这个时候,“插花党”的就会带着他去找所谓“有门道”的朋友,询问行李的消息。
到了这个地步,焦虑无助的受害人已经完全被控制了。
“插花党”带他们去哪里?妓院!
一到那里,受害人就算是彻底的完蛋了。
“插花党”就假装对你说,有门道的朋友就喜欢来这种地方,一会就来,让他安心等待。
受害人只能任人摆布。
妓院里的龟公,会给你端来茶水,也是不断的安慰你,还有个姑娘陪你说话,宽慰你。到了饭点,不用吩咐,饭菜自然端上。
眼看着到了晚上了,“插花党”又说,有门道的朋友大约今天不会来了,但明天一准来,殷勤的让对方就在这里休息。
你愿意叫姑娘,他帮你叫,没心情的,也不勉强。
总之一切费用,都由“插花党”来承担。
进入到了这一步,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勉强等到第二天,那个“插花党”的已经不见了,妓院的人开始来收钱了。
什么茶水费、姑娘陪的费用、饭钱、住宿费。
一算,老大的一笔钱。
客人就算掏尽身上的钱,也不够补这个窟窿的。
想找信誓旦旦说一切费用对方来承担的“插花党”?你能到哪里去找?
妓院的打手出面,团团围住倒霉的受害者,什么身上的衣服、怀表、皮鞋一律扒光,算来算去还是不够,必须再去问家人朋友借钱赎人。
为他是,这段时期,你还得吃喝拉撒是不是?一律要重新算钱。
所以,这个窟窿你是无论如何也都填补不上的。更加悲催的是,你一个外乡人,怎么和他们斗?
上海有朋友的,赶紧的请朋友来,找人从中说和,付上一笔钱才能脱身。
实在榨不出油水的,运气好的被打一顿扔出去,运气差的,那可就难说了。
外国人还算好点,毕竟这些人多少有些忌惮外国人,看看对方确实没钱了,也就骂骂咧咧的把你轰出去而已。
这田伯烈倒霉催的。
“现在田伯烈在哪里?”孟绍原追问道。
“狄思威路向导社。”
啊?
头疼了。
日军占领上海,公共租界的北区和东区为日本区。
尔后,日本人又在北区越界筑路,北四川路和狄思威路也被纳入了他们的势力范围。
在日本区,他们公然允许烟、赌、毒可以公开营业,还设立了大量的风化区。
这所谓“向导社”,其实就是妓院。
工部局根本就没法管到那里。
“孟。”乔伊急匆匆的对孟绍原说道:“田伯烈是通过电话来问我借钱的,我一听就知道出问题了,我急忙赶到他说的向导社,可是根本没有见到人,向导社的那些人,就要我先结清了他的帐再说,可我不知道田伯烈现在的情况,怎么敢贸然给他们钱?”
“嗯,这么做没错。”孟绍原脑子里急速运转。
要想把田伯烈救出来,也不是什么太难办的事情,关键的问题在于他丢失的那只包,还有那本《外国人目睹中之日军暴行》的下落。
孟绍原把吴静怡叫了进来:“给辛克莱尔电话,同时调动我们的人手,把上海大大小小的飞包党头目都给我抓起来。”
“怎么个抓?”吴静怡平静的问道。
“巡捕房负责抓飞包党,我们的人负责抓他们的家属。”孟绍原冷笑一声:“专门给我腾间仓库出来,他妈的,我没空搭理这些流氓,这帮流氓居然无法无天了!”
吴静怡大惑不解,飞包党怎么就得罪了孟少爷了?
可既然是孟少爷吩咐的,那也无需多问,照着办就是了。
“乔伊,和我一起去向导社。”孟绍原站了起来,从抽屉里拿出点东西塞到口袋里:“我大上海什么地方都去过,还就是从来没去过什么向导社!”
第五百四十四章 两千大洋
“刀胡子!”
“孟老板!”
能够再次看到孟绍原,刀胡子心里的激动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自从抗战爆发,孟老板叱咤风云,刀胡子可算是威风了。
那是自己的朋友啊。
不是,狱友。
每次和好友喝多了酒,刀胡子都会吹嘘上一番,当初自己和孟老板一起在大牢里的事情。
遇到不相信的,刀胡子还会吹胡子瞪眼睛的。
之前杀了日本人,刀胡子主动投案自首,一多半也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孟老板的朋友,杀几个日本人也是在帮孟老板做事情。
现在孟老板主动召唤他,怎么能够不让他激动?
“孟老板,您让我调查的都弄清楚了。”刀胡子也不敢耽搁孟老板的大事:“那个向导社叫‘亚荣向导社’,老板金八豆,外号‘八斗金’,他和插花党的首领万伯仲是拜把子兄弟,两个人一个负责骗,一个负责勒索,合作了不少年了。
过去,他们都是青帮的,杜月笙杜老板在的时候,他们还不敢过分,可现在杜老板去了香港,没有约束他们,也就无法无天起来了。亚荣向导社原本叫‘暖春阁’,日本人占领上海之后,金八豆主动改了名字,用来讨好日本人的。”
孟绍原点了点头:“乔伊,你在车上等着吧。”
“可是我……”
“乔伊,这事情交给我你难道还不放心?”孟绍原淡淡说道:“总之,我帮你完整的把田伯烈给带出来。”
乔伊无奈答应了下来。
……
这“亚荣向导社”,大名鼎鼎,无论是现在所谓的向导社,还是之前的暖春阁,在上海都是头一份的。
原因是这里有个大上海的青楼头牌。
这女人名叫钮美波,今年三十二岁。
这钮美波自小聪明伶俐,各门功课在学校都名列前茅。天有不测风云,在她十七岁那那年,父亲因做买卖被人骗而一夜间分为皆无,无奈自杀身亡。
母亲本是风尘女子出身,没有了收入的她,就又在家重操旧业,坐起了暗娼,最后干脆跟一个富人跑了。
家境的破落与母亲的影响,让钮美波自甘堕落也入了风尘一行,进了福州路的长三堂子。
钮美波自小早熟,母亲有四分之一俄罗斯血统,钮美波有着天生丽质的东方人鸭蛋脸美貌绝伦,而且身材融合了西方女人的特点,不但早熟,而且身材异常的丰满,不到二十的年纪看上却有如少妇。
天资聪慧加上大学肄业的以及长三堂子里对入道妓女的要求,使得钮美波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再加上她美艳的外表特别是融有白俄女人身材特点,使钮美波很快就成为上海滩红得发紫的高级妓女兼交际花。
她给自己取了一个艺名叫“柳尼娜”。
很快,被当时的《申报》封为沪上交际花“花魁状元”,又由于她的身材异常的丰满,光顾长三堂子雅一点的客人称她叫“赛贵妃”。
而那些青帮大爷、下层苦力们干脆给了她一个“赛母牛”的绰号,时间一长,她的本名和艺名没人叫起,倒是“赛贵妃”或“赛母牛”绰号在风尘一行无人不知。
什么狗屁花魁状元。
孟绍原一听就知道了。
这位艺名“柳尼娜”的钮美波,很快就要变成一个日后大名鼎鼎的女谍了。在等一段时候,日本驻沪特务机构“梅机关”机关长影佐祯昭将会看中此人,发展为日本女谍,还送其到日本进行了射击,爆炸,格斗,化装等特务培训。
一年后,钮美波回国,不但继续以高级妓女交际花的身份混迹于上海滩的十里洋场,为其日本主子窃取各类情报,同时还加入了汪伪特务机关“七十六号”成为其主要干将。
她时而浓妆艳抹袒胸露背高开衩紧身旗袍高跟鞋出入各类舞厅妓院;时而化装成与自己妓女交际花身份反差极大的佣人老妈子,来引诱国民党高官等下水投敌,同时潜入抗战地下组织内部窃取情报。
自从孟绍原来到上海,还真没想起过这个反水的日本女谍。
现在刀胡子一说到,脑海中立刻浮现的清清楚楚。
这个女人现在虽然还没正式投敌,但未来的危害性可大着了。
刀胡子也不知道孟老板心里的这些想法,径直带他进了“亚荣向导社”。
一进去,立刻便有妈妈迎了上来:
“哎哟,刀老板,您可来了。”
“我算什么老板。”刀胡子冷然一笑:“金老板呢?”
“金老板一接到您电话,就派我在这等着你了。”妈妈陪着笑脸:“刀老板,您请,您请。”
走进了办公室,就看到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正和一个女人在那调情。
只看了第一眼,孟绍原便确定这个女人就是钮美波。
长得确实漂亮艳丽,身材丰满,叫她“赛母牛”活灵活现。
钮美波一件和刀胡子进来的孟绍原年轻帅气,忍不住大抛媚眼。
刀胡子只当没有看到,一抱拳:“金老板。”
“刀老板,请。”
金八豆朝孟绍原看了看:“他就是洋人派来谈判的?”
“正是。”孟绍原客客气气地说道:“小姓孟,查理斯孟。”
“孟先生。”金八豆的不阴不阳地说道:“之前,有个叫乔伊的洋人,也来找过我,要放在过去呢,这洋人的面子咱们不能不给,可现在时过境迁,上海不是西洋人的上海,而是东洋人的上海了,我的这个向导社呢,后面有东洋人撑腰,可不怎么怕西洋人了。”
“极是,极是。”孟绍原立刻说道。
金八豆大大咧咧的:“本来呢,你是见不到我的,可是有刀老板引见,这个面子我不能不给。咱们也别兜着掖着了,我是做哪行的,想来刀老板给你说清楚了。那个外国人在我这吃的我,用我的,这账目可得算清楚了。”
孟绍原微微一笑:“既然金老板是个爽快人,那我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那位田伯烈先生,英国人,本是我安格斯国际洋行总裁乔伊先生的好友。他来了这里,就是活该,所花费用,一律由安格斯国际洋行负责,金老板请说个价吧。”
嗯?
孟绍原的爽快倒让金八豆有些意外,本来以为洋人出面,多少会费些周折的,谁想到对方那么客气?
他在那里略一沉吟:“好,痛快。那我也不为难你,他在我这里吃吃喝喝,还过了夜,不过没叫姑娘,你孟先生爽气,咱也不能黑心。你留下两千块大洋,人你带走。”
“金八豆。”刀胡子顿时不乐意了:“两千块大洋?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
“刀胡子!”金八豆丝毫都不退让:“我知道你有种,日本人都敢杀,我是按着江湖规矩,给足了你面子,要不然我现在就可以叫日本人来抓了你!”
“你试试看!”
“别吵,别吵。”孟绍原赶紧打起了圆场:“两千块大洋,好说,我现在就开支票。”
“孟先生。”刀胡子一下子就急了。
这算什么?
摆明了被对方敲诈勒索?
传出去,自己这脸往哪放?
按理说,孟老板不是那么容易服软的人啊?
孟绍原对他使个眼色,从口袋里掏出支票本来,“刷刷刷”写了几行字,撕下支票,放到了桌子上:
“金老板,凭票即付,你打个电话到汇丰银行核对一下。”
“好!”
金八豆大喜过望,一边拍了一下钮美波的屁股,让她去把那个外国人带来,一边拿起电话核对支票真伪。
“孟先生,漂亮!”金八豆确认了支票是真的,一竖大拇指:“我们这是不打不成交,将来若有事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
说话间,一个外国人被带了进来。
田伯烈!
这个英国记者气色极差,神情委顿,一口中国话非常流利,在那不断抱怨着自己遭受到的不公平的待遇。
“田先生,稍安勿躁。”孟绍原把他的情绪稳住:“金老板,要没什么事,这人我可就带走了。”
“请,不送。”
“后会有期!”
孟绍原离开的时候,刻意多看了几眼钮美波。
钮美波妩媚一笑。
自己这姿色,要想征服一个男人绰绰有余。
更何况这么一个毛头小伙子?
……
“先生,谢谢你,谢谢你。”一走出“亚荣向导社”,田伯烈连声道谢。
刀胡子却是愤愤不平:“孟老板,就这么算了?两千块大洋,金八豆摆明了是在明抢啊。”
“算了?”孟绍原冷笑一声:“我孟绍原的钱那么好拿?他怎么吃下去的,得给我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你?”
田伯烈一怔:“你就是那个孟绍原?”
原来自己的名气那么大,一个素昧平生的老外,居然也听说过?孟绍原也不多说:“刀胡子,把田先生带到乔伊那里,让他发动好了车子等我。”
“孟老板,你呢?”
“我做点事情,一会就来。”
目送着刀胡子和田伯烈离开,孟绍原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枚手雷,拔掉引信,朝着“亚荣向导社”里一扔。
“轰、轰!”
伴随着爆炸声,“亚荣向导社”里传出了一片的惨呼声和尖叫声。
孟绍原的钱有那么好拿?这好戏不过刚刚才开始呢!
第五百四十五章 一本笔记
飞包党的人可能是倒了霉了。
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巡捕房的探长巡捕大量出动,见到飞包党的人就抓。
按理说,飞包党该给的孝敬一块钱都没有少过啊?
更加过分的是,大约是接到了什么特殊命令,有些本来正抓住了小偷的巡捕,一看到认识的飞包党成员经过,居然扔下小偷,直接把飞包党的抓了。
短短的一天不到,至少一半在巡捕房名单上的飞包党被抓了。
更加过分的是,有些飞包党的家眷也都一并失踪了。
飞包党的老大韩平光在上海滩混了那么多年,一步步从小喽啰坐到了现在的位置,也算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今年六十八了,也到了退休的年纪,可老了老了,居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什么是老大?平时徒子徒孙孝顺着,徒子徒孙要是出事了,这个当老大的必须要出面解决。
要不然谁还会服你啊?
韩平光虽然想安度晚年,可要没个交代,怎么也都说不过去吧?
他去找相熟的探长,他得问清楚了,飞包党到底犯了什么事。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一句话没说,竟然直接被他带到了警务处,见到了警务处长辛克莱尔先生。
这是韩平光无论如何都没有预料到的,自己居然还能见到警务处长。
办公室里不光有辛克莱尔,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在。
“韩先生,有什么事吗?”辛克莱尔的态度看起来还挺和蔼。
“警务处长先生,耽误了您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韩光平客客气气地说道:“今天,发生了一些很不愉快的事情,我的很多门生都被抓了。或许我们做错了什么,但按照中国人的说法,死都不能当个糊涂鬼,所以还请警务处长先生示下。”
说着,他特别加重了自己的语气:“警务处长先生,该交纳的规费,我们从来没有欠缺过,逢年过年的费用,我们也一块钱都没有少过。所以我想,我们之间大概有什么误会吧?”
“没有误会。”
说话的并不是辛克莱尔先生,而是那个年轻人:“抓的,就是你们飞包党的人。不光是你们,连你们的家属我也一并都抓了!”
韩平光面色一变,但他是老江湖了,依旧保持着镇静的口气:“先生是?”
“孟绍原!”
……
“砰砰砰”!
有人在那急促的敲门。
韩平光的门生一边大声抱怨着小声点,一边打开了门。
可一开门,脸色立刻变了。
外面站着七八条大汉。
更加要命的是,每个人手里都有枪。
领头的那个阴沉着脸:
“把韩家的人全部给我叫出来,少一个打死你!”
……
“孟绍原?”
韩光平的面色终于变了,哪怕他只是一个流氓头子,总也听说过孟绍原的大名:“不知道是孟老板,得罪,得罪。”
随即赶紧解释:“兄弟我在上海滩那么多年,没做什么好事,名声怕是不太好,但兄弟没当汉奸啊。日本人也找过我,但我只是虚与委蛇,应付了事,着实没有出卖过同胞。”
“韩光平。”孟绍原的话里一点面子都不给:“你要是真的当了汉奸,还能坐在这里和我说话?韩光平,你的人,抢了一个外国人的行李。”
原来是这事?
韩光平多少放心了一些:“孟老板,这事好说,我即刻就派人去看看是谁的手下做的。如果不能完璧归赵,有所损失,我愿意双倍赔偿。”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话说的已经非常漂亮了,但没想到孟绍原冷冷说道:“韩光平,你赔不起。里面的东西要是少了,你飞包党的后果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你,还有你的手下,包括你们的老婆孩子,都得跟着倒霉!”
韩光平面色再变:“孟老板,我飞包党那么多的兄弟,谁做的,委实不知,但我已经说了,一切损失我双倍赔偿,杀人不过头点地,孟老板牵连家人,似乎不合江湖规矩吧?”
“我放你屁的江湖规矩!”孟绍原竟然骂道:“你和我说江湖规矩?你给我听着我的规矩,我的规矩就是你不按照我的规矩办就是坏了我的规矩,坏了我的规矩我只能按照我的规矩办!”
别说是韩光平了,就连辛克莱尔都听糊涂了。
孟绍原冷笑着:“韩光平,我现在还有一点耐心,可就快没了。明天天亮之前,我要的东西不送到我的面前,你会知道我的规矩的。”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辛克莱尔接起,随即便说道:“韩光平先生,你的电话。”
“我的?”
韩光平迟疑着站起,接过了电话。
一听对面的声音,韩光平的身子随即颤抖起来。
那是他孙子打来的电话:“爷爷,救命,好多的人抓了爸爸妈妈还有我……”
话还没有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韩光平颤巍巍的转过身子:“孟老板,你太狠了。”
“我他妈的没办法不狠。”孟绍原恶狠狠地说道:“全国都在抗战,你们这些流氓地痞却在为非作歹,你他妈的知道抢走的是什么吗?你他妈的知道那里面的东西对抗战有多重要?我不怕杀人,我也不怕下地狱,为了抗战我什么都敢做!”
韩光平真的被吓到了“孟老板,说吧,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出火车站的德利路,有个外国人被你们抢了一只包,那里面的东西一点都不能少,尤其是一本笔记,少了一页纸,我杀你们一个人!”
“我知道了。”韩光平点了点头:“麻烦你和警务处长说一声,把我的人暂时放了,明天天亮之前,我保证把你要的东西找到。我留在这里当人质。”
孟绍原根本就不在乎:“我把你也放了,我不担心你会跑,你和你的那些大小头目的家人,全在我的手里!”
……
整个飞包党上上下下全都乱了。
他们先是被抓了起来,然后又被莫名其妙的放了,接着便被紧急召唤到了韩光平的家里。
等到韩光平把事情的前后经过一说,现场顿时一片沉默。
太狠了。
真的是太狠了。
怎么对家里人动手啊?
“我的家人也都被抓了,他们是真的敢杀人啊。”韩光平叹息一声:“咱们流年不利,招惹到了不能招惹的人。老四,德利路那是你的地盘吧?”
“是。”老四哭丧着脸:“我也不知道抢个包会惹出那么大的事啊?”
“老四,好汉做事好汉当。”边上有人叫了出来:“你那出的事情,你得承担责任,别牵连到弟兄们的家人啊。”
“够了。”韩光平打断了他们的话:“现在这都什么时候了?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个包里的一本什么笔记。”
“韩爷。”老四一听就急了:“那个包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我们拿了,包也被送到当铺里去了,是有一本厚厚的笔迹,我们看着不值钱就扔了。”
韩光平脑门上汗都出来了:“快,快,一样都不能少,敲开当铺的门,三倍价钱赎回那个包。还有,弟兄们,全部出动,一定要找到那本笔记啊,要不然,等着帮家里人收尸吧。”
……
孟绍原稳稳的坐在那里。
辛克莱尔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孟绍原:“孟,你真的准备在这里等到天亮?”
“是的,等到天亮。”孟绍原接过了酒,平静地说道:“那本笔记,对你们来说也许不值钱,可是对我,对中国来说,却是无价之宝。”
“我能理解。”
辛克莱尔耸了耸肩:“可是万一呢?也许被日本人发现了,他们一定会销毁的。或者被哪个顽皮的孩子捡去,被他们撕碎了……”
“那会死很多人。”孟绍原淡淡地说道:“韩光平第一个会死,抢包的人会死,飞包党也不用再存在了。”
辛克莱尔苦笑了一声。
当着自己这个警务处长的面,孟绍原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可他知道孟绍原素来都言出必行,飞包党大概怎么也都不会想到,因为一个小小的包却让他们即将面临灭门之祸吧?
……
飞包党全都行动起来了。
夜晚,那些流氓们,一个个穿街走巷,不断的在垃圾堆里、角落里翻着什么。
包和包里那些值钱的东西好找,但那本笔记本被顺手扔掉了,老四只知道大概的方位,谁晓得到哪里去了啊?
飞包党党徒一个个脸带惊慌,大冷天的汗流浃背。
他们的家人可正等着去救呢。
时间在那一分一秒的流逝。
……
韩光平一点睡意都没有。
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还是一点消息也没传回来。
他一会站起身走到窗口去看看,一会又坐回来长吁短叹的。
天,渐渐的亮了。
门,忽然被人“砰砰砰”的敲响。
韩光平赶紧起身开门。
就看到老四满头满身都是灰尘泥土,可手里举着一样东西,兴奋的乱喊乱叫:“找到了,韩爷,找到了啊!”
笔记本!那本笔记本,就在老四的手里。
“哎哟我的妈呀。”韩光平再也坚持不住,扶着墙软软的坐倒在了地上,也顾不得别人来搀扶:“快啊,快啊,快去送给那个阎王啊。”
孟绍原,就是那个索命的阎王!
第五百四十六章 谍报之花
上海公共租界,意大利自由港口餐厅。
钮美波屁股一扭一扭的走了进来,餐厅里的那个服务生忍不住悄悄的多看了几眼。
“查理斯。”钮美波在查理斯·孟的对面坐了下来,媚眼如丝。
她就知道,这小伙子迟早会来找自己的。
有哪个男人能够抵抗得了自己的美艳?
她的艺名是“柳妮娜”,孟绍原微微一笑,称呼了她一声“柳小姐”,打个响指,叫来服务生,让她点了菜、
等到服务生离开,钮美波直截了当的问道:“那天你才走,就有人朝向导社里扔了炸弹,吓煞个人,当场就被炸死了四个。金老板的嫡亲弟弟也被炸死了……金老板气坏了……”
“我做的。”孟绍原淡淡说道。
钮美波一怔。
事故发生之后,她和金八豆都猜炸弹事件一定和“查理斯·孟”或者是刀胡子有关,可没想到对方居然坦然承认。
她接到“查理斯·孟”的电话,邀她一起吃饭,最初还是担心的,可一想,那个外国人被绑事件和自己又无关,再加上凭借自己的美色,对方断然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她也想弄清楚查理斯·孟到底想做什么,因此居然大着胆子谁也没有告诉赴约。
但是,孟绍原抓住的就是她的心理。
钮美波,这位先为日特、76号效力,后来又被军统招揽的三重间谍,胆子极大,越是危险的事情越是爱做。
而且特别贪财,只要给她钱,什么出卖自己的肉体灵魂一律都不算事。
后来不是还以她后半生为原型拍了一部电影?
向导社刚刚被炸,最大的嫌疑对象却邀约见面,按照正常人的思路,那是一定不敢来的。可这是钮美波。
她会去想为什么,会想越是这样,其中越有发财的门道,更加重要的是,她对自己姿色的自信心。
更何况,如果孟绍原判断错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在他的计划中,钮美波并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棋子。
她的角色,完全可以另外找人代替。
当钮美波一出现在餐厅的时候,孟绍原就知道自己判断对了。
“哎哟,孟先生,侬可真大胆。”钮美波拍了拍胸,极具挑逗意味:“吓煞我了,侬说怎么补偿我啊。”
“当然是要补偿的。”孟绍原微笑着掏出了一张支票:“这里是五百大洋,柳小姐请收好。”
钮美波双眼放亮,忙不迭的拿过了支票,她知道这次对方让自己来,十有八九是有好处的,只是没想到话都没说几句呢,那么大的一笔好处就到了。
等到服务员上了菜,孟绍原低声说道:“也不瞒柳小姐说,我其实不是查理斯·孟。”
“我知道。”钮美波一点都不觉得奇怪:“那你是?”
孟绍原朝两边看了看,神态愈发神秘:
“我是,影佐祯昭!”
“影佐祯昭?”
“是的,大日本帝国上海梅机关机关长!”
此刻,远在日本,时年四十五岁,日本陆军省军务课课长影佐祯昭,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字居然被一个年轻人给冒用了。
问题是,在情报界影佐祯昭大名鼎鼎,可是在民间有谁认得他?
像钮美波这样还没有被策反的高级妓女,又怎么可能了解特务机构?
“机关长?”钮美波却兴奋起来:“那一定是个很大的官吧?”
“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官,我是大尉。”
倒霉的影佐祯昭。
千辛万苦的晋升到了大佐,结果却被一个中国人连降几级成了大尉。
“机关长……”
“叫我影佐君吧。”
“好的,影佐君。”钮美波看起来不是特别理解:“金八豆对你们日本人,还是挺孝顺的,你为什么要为一个西洋人,炸了他的向导社?”
这可是最大的疑惑了。
“支那人,不值得信任。”孟绍原冷哼一声:“大日本帝国向金八豆提供了保护,可他并不是真正的为我们效力,他是不是还和支那军统特工有来往?”
这话问的都是多余。
金八豆开的是向导社,肯定要讨好日本人,但刀切豆腐两面光,日本人他得罪不起,军统的他不愿意得罪。
问题是,钮美波在那想了一下:“好像没有吧,金八豆说着上海迟早都是日本人的天下,所以不愿意和什么军统的来往。有次还真有军统的来找他,说想借他的地方派什么用场,他说这事不能做,所以就装病,见都没见军统的那几个人。”
他妈的,还真有当铁杆汉奸的潜质?
孟绍原心里骂了一声,嘴上却说道:“军统的人来了,他不汇报,那就是大大的不忠。还有那个刀胡子,他的杀害了日本侨民,金八豆却也庇护了他,良心很坏。”
钮美波这才算是明白。
这些日本人可真是够狠的,金八豆没有告发刀胡子在自己那里,是不愿意得罪江湖上的人,可日本人居然把向导社都给炸了。
孟绍原生怕再继续追问下去自己会露馅:“柳小姐,我知道你的真名叫钮美波,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还是称呼你为钮小姐吧。你和那些支那人不同,你身上有俄罗斯血统,更加值得我们信任,所以,我想把你发展成我们的人。”
钮美波大感兴趣:“发展成你们的人?怎么做?”
怎么做?再过几个月,真的影佐祯昭来到上海,全都帮你安排好了。现在你家孟少爷只要按照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信口胡诌就是了:
“我们会在不久后,把你送到日本东京,进行一系列的特工培训,让你成为大日本帝国的‘谍报之花’!”
钮美波的兴趣完全被调动起来了。
“但是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办点事。”
“影佐君,请说吧。”
“帝国正在进行的圣战,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撑。”孟绍原面色严肃:“以战养战,是我们的国策,为此,我们需要吸光支那人的血。钮小姐,我们是合作伙伴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帝国印制了一大批的假钞,用来投放到支那……”
“假钞?”
“是的,日元假钞。”孟绍原认真地说道:“用假钞来购买中国商品,搞乱中国市场,而且,这批假钞印制的非常精美,毫无破绽,即便连银行也都无法分辨真伪。”
这是真的在那胡扯了。
哪有日本国印制自己本国假钞的道理?
可这个时代的普通老百姓,哪里懂得什么假钞的危害?绝大多数的人,一辈子都无法接触到假钞,对于假钞在战争中的作用更是一无所知。
钮美波虽然是个高级妓女,但目前究竟还只是个普通人,一听到“假钞”二字,本能的反应其中大有利润可赚。
“我不方便直接出面。”孟绍原低低地说道:“所以,我在上海需要找到代理人,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帮我找到购买假钞的人。”
“可我从来没有做过啊?”
“我会教你的。”孟绍原表现的特别有耐心:“很简单,你可以告诉金八豆,你有门道买到一批假钞,价格非常便宜,现在的市价是100美元兑换309日元,在我这里,100美元可以兑换到700日元,数量大的话,价格还可以再商议。”
钮美波的眼睛再度亮了,这里面的利润,那可真的太大了啊。
不过也不敢轻易答应,假钞到底是什么样的,她从来都没见过。万一不像这个“影佐祯昭”说的,根本用不出去怎么办?
“每100美元,我再给你10美元的提成。”孟绍原趁热打铁:“购买方那里呢,你一样可以拿提成,两面赚钱。不过现在的关键是,金八豆会不会听你的,他能够拿出多少钱来?你要记得,数目太小,我可没有兴趣。”
“金八豆?他就是个蠢货。上次,从北平来的一个大老板看中了我,他不想着放长线钓大鱼,尽一门心思的让人家拼命的花钱,把人家都给吓跑了。”钮美波不屑一顾:“至于钱,倒不是大问题。金八豆祖辈都是做一行的,手头上很有钱。
还有他的把兄弟,插花党的万伯仲,和他穿一条裤子的,手里也有钱,而且很听他的话。还有帽子党的鲁连易,蚁媒党的盛仓斌,他们全是一伙的。尤其是盛仓斌,拐卖人口那么多年,钱多的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了,听说准备在退休前再大赚一笔然后去香港呢。”
蚁媒党?
一听到这个名字,孟绍原立刻想到了祝燕妮第一次和自己来上海,就差点被蚁媒党的人给骗了。
他妈的,这些蚁媒党的,欺骗少女,拐卖人口,坏事做尽,害的多少人家家破人亡。现在赚够了,想跑到香港去享福?
这天底下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影佐君,我帮你,可不能白帮啊。”钮美波的手忽然握住了孟绍原的手:“这钱我要,你的人,我也看上了。你要想让我死心塌地的为大日本帝国效力,可不能就这么说说啊。”
我的妈呀。
钮美波长得美艳是美艳,问题是,孟少爷对这样的没多大兴趣啊。
孟绍原硬着头皮,微微一笑,反手握住了钮美波的手:“当然了,不过今天我的事情太多,改天我一定会向钮小姐请教的。”
第五百四十七章 白莲女士
几个上海滩的“名人”聚集在了一起。
向导社的金八豆、插花党的万伯仲、帽子党的鲁连易、蚁媒党的盛仓斌。
这都是上海滩有名的流氓头子了。
尤其是鲁连易,那更是青帮老头子级别的。
帽子党,又叫“抛顶宫”,说白了就是偷帽子的。
原来也就是小打小闹,可问题是人家后来出了一位大人物啊。
杜月笙!
当年杜月笙加入过帽子党,一天能偷七八顶帽子,拜的就是鲁连易门下。
后来杜月笙成了上海滩的大亨,鲁连易哪里还敢以他的老头子自居,赶紧派人悄悄的送回了杜月笙的拜师帖。
杜月笙也算是重情义,把很多有油水的生意都交给了鲁连易。
正是因为这层关系,虽然还顶着个“帽子党”的名义,但是偷帽子这种小打小闹的事情他们也不做了,这些年靠着杜老板混得是荷包里鼓鼓的。
鲁连易、盛仓斌这两个老家伙的眼睛,不时的悄悄看一眼钮美波。
老色鬼!钮美波在心里骂了一声。
“情况,就是这样的。”金八豆大致说了一下:“各位老板,自从黄老板退休,杜老板去了香港,这上海滩的声音那可是越来越不好做了啊。过去咱们只要交一份钱,可现在日本人那里咱们也得交钱,可这还不太平,兄弟的向导社都被给炸了啊。”
“金老板的意思我是晓得的。”这里面鲁连易资格最老:“谁不想多赚一点钱?可咱们这些人,女人卖过,鸦片做过,就是假钞这个东西,从来都没碰过啊。”
盛仓斌在那摇头晃脑:“100美金换700块的日元,大有可为,大有可为。若是真的能够成功,我们这些人的下半辈子也就不用发愁了。可这些日本钞票能不能用出去?万一出了事情那可怎么办?慎重,一定要慎重啊。”
“盛老板。”钮美波抛了一个媚眼:“那是我找到的关系,一定可靠的。人家可是说了,这些钱,不要说老百姓不认得,就连银行里也都分辨不出。”
这个媚眼,让盛仓斌的骨头都酥了。
他早就垂涎钮美波的美色了,要不是实在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早就把这个女人给办了。
当时顺着钮美波的话说道:“赛贵妃的话那一定不会错的,上海滩上哪个大佬看到我们赛贵妃不是神魂颠倒,心甘情愿挖出大把银子来的?”
老东西,除了好色还有什么别的本事?
万伯仲是做惯插花党的,心思终究慎秘一些:“这笔买卖,做,是可做的。风险,也是有的。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我们一是要找个熟悉日本和日本钞票的人来帮我们分辨真假。”
“这个好办。”鲁连易接口说道:“我的本家侄子,鲁修竹,在日本留过学,对日本那是再精通不过,日元嘛,想来也是没有问题的。”
“那就好。”万伯仲点点头说道:“第二个,我们大可先尝试着购买一批假的日元,就算真的有问题,亏损也不会太大。”
“好,万老板这个办法好。”金八豆连声说道:“美波,你去和对方联系一下,看什么时候能够见个面。万老板,鲁老板,我看得你们两个出面,我的向导社刚刚被炸了,还在重建中,哎,那帮天杀的东西。”
“金老板,若是这笔生意真的能够做成了,我看你的向导社也不用再开了。”
万伯仲笑着说道……
……
“这帮狗东西,肯定会派个懂日本和日元的人来。”孟绍原冷笑一声:“而且,他们第一次和我们交易,数量一定不会太大。”
吴静怡也笑了笑:“你说那个金八豆,好好的问你要两千大洋做什么。从来只有你孟少爷占人家的便宜,现在有人敲诈你,这不是自己找事吗?”
“本来这些上海滩大大小小的流氓,我还真没想动他们。”孟绍原淡淡说道:“我们有的时候也需要他们,问题是,现在看起来他们和日本人走得更近。一帮开妓院的、卖鸦片的、骗人的、拐卖妇女的,都不是什么好玩意。把他们解决了,这大上海多少也会干净一点。”
“他们被解决了,很快有人会顶上他们的位置。”吴静怡却对前景一点都不看好:“大上海,花花世界,从来都没干净过。”
孟绍原苦笑一声:“是啊,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可能够有一天的太平,也是好的。日本人想要抓住这些流氓势力,我偏不让他们得逞。吴静怡,金八豆虽说不会来,但为了以防万一,这次见面我不能出面,由你去吧。”
“我?”吴静怡一怔:“我的日语很烂。”
“早说了让你们好好学习的,知识改变命运啊。”孟绍原一本正经:“叶蓉的日语很好,我让她和沈力陪着你,你只要按照我的计划去做就行了,先去通知钮美波……”
他把自己的计划全部说了出来。
吴静怡牢牢记住,然后说了一句:“孟主任,我掏心窝子的和你说句真话,你真的不适合做特务。”
“为什么?”
“你当骗子比做特务有前途多了!”
……
国际饭店。
“哎哟,万老板,鲁老板。”
葛经理也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流氓,可做买卖的,谁也不能得罪。
“葛经理,我们要见的日本朋友住哪里?”
“最大的套房给她们包了。”
葛经理急忙说道:“哎哟喂,您是没见到这些人的气派啊。”
……
套房的门口,站着两个穿着西装的彪形大汉。
一看到几个人出现,立刻伸手拦住了他们。
“哎哟,介凶。”钮美波立刻说道:“我们约好了来见白莲女士了。”
一个大汉说了一句日语。
鲁连易的侄子鲁修竹急忙翻译:“他说要见白莲女士的都要搜身。”
这鲁连易和万伯仲也是上海滩的大佬了,几时被人搜过身?
问题是,在日本人面前他们屁都不是。
忍着气,让对方搜了身。
来到钮美波面前,钮美波大大方方摊开双手,还对那个大汉抛了一个媚眼。
大汉迟疑一下,简单的在腰间搜了搜,然后打开了门。
……
房间里,有股很好闻的香味。
像檀香,但又不完全是。
有道薄纱屏风,把几个人隔开。
就看到在屏风后面,跪坐着一个日本女人,面前还放着一个案几。
就能勉强看到对方穿着一身绿色的和服,长相可就看不清楚了。
一左一右,站着一男一女,也都穿着和服。
“白莲女士,我们来啦。”钮美波开口说道。
就看到那白莲女士,把身边侍女叫到面前,低低说了几句。
那侍女随即便从屏风后走出。
这……
这女人吧,怎么说呢?
穿的是素色的和服,长发松散披在那里。脸上的妆容吓死个人,用京白·粉涂的厚厚的,上下嘴唇两点朱红。额头上画的是蚕眉妆,乍一看,还以为有四条眉毛。
更加要命的是,牙齿……是黑的!
不管这女人到底长得漂不漂亮,一张嘴,一口大黑牙能不把你吓死?
鲁修竹是在日本留过学的,而且很讨好过一些日本上层人物,他倒一点都不惊讶,知道这是从日本平安时期就流传下来的。
日本平安时代,贵族女子在成人礼时,就要开始把牙齿染黑。
染黑牙齿的液体,是将铁浸泡在酒或者茶水中,使其氧化后的产物。这种化妆的方法,在当时绝对是提升美的重要手段。
《源氏物语》中,紫姬年幼时并未染齿,而染齿后,在光源氏眼中,她变得更加美丽了。
这审美,大有商榷,大有商榷。
那侍女一开口,声音特别好听:“白莲夫人很抱歉,在这里,没有办法好好的招待各位,实在是失礼了。”
鲁修竹赶紧翻译,随即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道是否可以冒昧请教一下白莲夫人的姓氏是?”
“夫君是宫崎。”侍女淡淡说道:“不过我们夫人没有改姓,柳原氏。”
“柳原氏。”鲁修竹喃喃念了一遍,骤然面色大变:“柳原白莲,啊,冒犯,冒犯……难道夫人是柳原伯爵家的?”
一看到侍女微微点头,鲁修竹脸上又是畏惧又是兴奋,赶紧一个鞠躬:“原本是柳原伯爵家的白莲女士,失礼了,失礼了。”
钮美波、万伯仲、鲁连易三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懂他们说的日本话,只是也不知道怎么的,鲁修竹居然就这么开始连连鞠躬。
他们可不知道,柳原氏在日本非但是贵族,而且这位柳原白莲更是赫赫有名。
柳原白莲出生名门望族,父亲是大正天皇舅父柳原前光伯爵。
出生之后,柳原前光为她取名烨子,意味着着光合希望。身为为日本皇室贵族,柳原白莲成年后也没有逃脱政治联姻,15岁时她被迫嫁给了北小路资武,北小路资武是北小路家族的独苗,虽然天生有些弱智,但是北小路子爵却十分喜爱这个儿子。
北小路资武崇尚暴力,在和柳原白莲结婚后,常常实施家暴,在经历了五年的黑暗时光之后,柳原白莲选择了离婚。
在日本皇族中,离婚可绝对是件大事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一颗鱼饵
离婚之后,柳原白莲开始在东洋英和女校学习,摄取西方文化,开始和歌创作,并且在日本诗歌界小有名气。
毕业之后,柳原白莲回到家乡,当时他的哥哥正需要钱竞选议员。为了筹集钱款,哥哥将柳原白莲介绍给了日本煤炭大王伊藤左右卫门,柳原白莲看着眼前年近五十的暴发户,内心感到反感,但是长兄如父,柳原白莲没有办法拒绝。
最终,伊藤左右卫门以两万元的价格就将柳原白莲娶回了家。
次后,柳原白莲遇到了27岁的记者和工人运动活动家宫崎龙介,两人一见钟情,宫崎龙介的谈吐和风度深深的吸引了柳原白莲。这次她决定自己掌控命运。
在经过了两年的地下恋情之后,柳原白莲和宫崎龙介商量私奔,并且在报纸上发布了和前夫断绝关系的协议书,这件事情在当时轰动一时。
直到1923年日本关东大地震之后,两人才摆脱重重阻挠,完成了他们的婚姻。
柳原白莲身世坎坷,尤其是身为一个贵族两次离婚,绝对是件大新闻。
第二次的登报离婚,全日本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鲁修竹当年在日本,也是在报纸上看到过的。
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来到了中国。
看看这排场,看看这气派,要不怎么说人家是伯爵之女,是贵族呢?就算见个客人,都不允许别人见到她真面目的。
连说个话,都得要侍女传话。
鲁修竹是一点怀疑都没有,要知道,柳原白莲在日本虽然名气极大,但在中国几乎无人知晓。
想到今日居然有幸见到伯爵之女,鲁修竹心里那份激动不用多说,而且日本坊间都说,柳原白莲那是绝世美女,可惜啊,同在一室,却无法一窥芳容。
这未免是些小小的遗憾了。
两方的对话完全靠那些侍女在那传递。
大致意思,是柳原白莲这次带来了大量的日元假钞,需要脱手,愿意以一个相对低廉的价格在上海处理掉。
万伯仲很想问一声,对方既然是日本贵族,为何又要制作自己本国假钞?
可这派头却完全的震撼了他。让他话到了嘴边,却又不得不咽了回去。
气场这种东西很微妙,摸不着,看不到,可是身在某个环境,面对某个特殊的人,你偏偏就会被对方的气场所压制。
此时的万伯仲等人正是如此。
万伯仲小心翼翼地说道:“请麻烦问一下,大约有多少?”
“日元,三百万!”
三百万?
万伯仲和鲁连易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100美元兑换700假日币,就是1比7,那就是四十来万美金了啊。
我的天啊,数额太大了。
“这个……太多了,太多了……”万伯仲迟疑着说道。
侍女微微一笑:“夫人知道这样交易数额巨大,但是夫人不愿意分批找人交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见到夫人的。这样吧,无论生意能不能够成功,你们都来了一趟,不能让你们空跑,这不符合礼仪,夫人有点小小礼物要给你们。”
她拍了怕手掌。
站在柳原白莲夫人身边那个男的,立刻拎着一个精美的布袋走来,递到了万伯仲的手里。
“这是?”万伯仲试探着问道。
“这里面,是五万日元。”
“五万?”
“是的,当然都是假币。”侍女淡淡说道:“中国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中日之间的战争,夫人是反对的……”
嗯?
一个伯爵之女反对战争?
万伯仲等人也不敢说话,听着侍女说了下去:“况且,无论中日关系变成如何,你们都是她的客人。这五万日元是礼物,你们可以随意去用。如果出了问题,我们将会承担一切损失。夫人会在这里住几天,你们随时可以来找夫人。”
“那怎么好意思,那怎么好意思。”万伯仲连声说道。
五万日元,可也是一笔巨款了,哪怕是假钞,可这位白莲夫人随随便便就送了出来。
“好了,就这样吧。”侍女却在那里下逐客令了:“夫人到了休息时间了,很感谢你们能够前来,再见。”
“啊,再见,再见。”
万伯仲和鲁连易也算是老江湖了,可是在这里,竟然连说话的机会也都没有……
……
“哎哟,难看死了,我得赶紧的把牙齿洗了。”
“客人”走了没有多少时候,“侍女”叶蓉已经急匆匆的冲进了卫生间。
“喂,偷看我上厕所啊。不要脸。”
厕所里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能够说出这么不要脸话的,当然只有一个人:
孟绍原!
“赶紧的让开啊。”
叶蓉也不管,拼命擦着牙齿上的黑色,一边擦,一边还含糊不清地说道:“孟主任,日本人真的以为牙齿黑就是美啊?”
“真的啊,陈寅格陈大教授告诉我的。”
孟绍原慢吞吞的走出了卫生间:“哎,吴助理,沈力,表演的不错啊。”
“不错什么啊。”“白莲夫人”吴静怡从帘子后走了出来:“我就在叶蓉耳朵边瞎嘀咕了几句,都是叶蓉的功劳。”
“这瞎嘀咕,也得嘀咕着像啊。”孟绍原笑嘻嘻的:“对了,你都和叶蓉说的什么?说的像模像样的。”
“我说,孟绍原不是个东西,孟绍原是个大骗子……”
我靠!
沈力却有一些担心:“孟主任,他们看起来不太想做这笔生意啊。”
“他们想做,否则今天就不会来了。”孟绍原冷笑一声:“但他们却又害怕,毕竟数目太大了。四十多万美元,就算他们倾家荡产也凑不齐。可我鱼饵已经放下了,他们不上钩都不行。”
说完,看了看沈力,又看了一眼从卫生间洗完牙齿出来的叶蓉:“如果他们真的不愿意做,那五万日元他们就不会收下。如果他们不贪婪,今天就不会来。所以这就有趣了。他们极度贪婪,从来不怕赚昧良心的钱,现在有一个那么好的机会放在他们的眼前,一旦证实这笔生意是可行的,他们会不顾一切的咬住钓钩。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有人让他们松口,他们也都不会乐意。”
叶蓉听的特别仔细,忍不住问了声:“孟主任,能不能说的再详细一些?”
“人有辨识的能力,能够判断一样事情的对和错。”孟绍原缓缓说道:“大多数的人,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当他认为这件事情是真的,无论别人怎么劝解,都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因为他的潜意识认为对真的,而且在自我状态下,会特别排斥劝解他的人。”
在孟绍原的那个时代,很多电信诈骗,哪怕警察亲自出面,劝说受害者这是骗局,受害者却宁愿相信骗子,也不肯相信真的警察。
一来,是受害者被对方洗脑,还有一个原因,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他的潜意识里认为自己不可能受骗,严重排斥劝解者。
“除了辨识能力,还有一种从众心理。”孟绍原继续说道:“所谓的从众心理,当某样事情无法决定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人赞成,其余的人都会响应。人在大多数时候会认为自己比别人要聪明,可当遇到犹豫不决的问题,又会奇怪的认为对方比自己更有判断力。”
沈力和叶蓉听的津津有味。
他们是经过专业的特务培训的,盯梢、电报、暗杀……他们什么都学过,但唯独这种心理学,他们根本闻所未闻。
难怪才到上海,和那些老特务聊天的时候,他们总会说,千万别再孟主任面前说谎,因为你的谎话编得再好,也绝对骗不过孟主任。
现在,他们完全相信了。
“如果孟主任的判断没有错,我这个白莲夫人还要继续演下去。”吴静怡接口说道:“这些人也是倒霉,一个金八豆坑了孟少爷两千大洋,结果连带着一帮的流氓头子倒霉。”
叶蓉一怔:“两千大洋?”
吴静怡对着孟绍原一声冷笑:“你们以为你们的孟主任真有那么侠义正直,一心想要铲除掉这些败类?主要原因还不是因为金八豆坑了他两千大洋,他非要连本带利让人家倾家荡产?”
孟绍原连连咳嗽:“胡说,胡说,我就是看着他们在上海滩为非作歹……啊,主要原因还是这个……当然了,金八豆脑袋进水了,敢敲诈我的钱……”
沈力和叶蓉差点笑了出来,还真被吴助理给说准了。孟主任那是有名的眦睚必报的主啊,坑他的钱,也算是祖上没有积德。
“再说了。”孟绍原喃喃说道:“何止是两千大洋,还有五万日元呢。”
“啊?”叶蓉脱口而出:“那五万日元是真的?”
“废话!”孟绍原瞪大了眼睛:“我说了,要钓鱼,鱼饵一定要好,要香,要不然怎么能够钓到大鱼?我不用真钱,难道还用假钞?”
年轻啊,五万日元,大笔大笔的花,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
在孟绍原的时代,先用真的来让你相信,然后再用假的让你上钩,是那些骗子屡试不爽的办法。
孟少爷只不过是略略做了一些修改,然后再设下一场大骗局而已。
吴静怡忽然一声叹息:“我还是那句话,孟少爷,你不当骗子真的太可惜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一日为师
“我觉得有些奇怪,那个白莲夫人既然身为日本贵族,为什么还要制造自己国家的假币?”
听完了万伯仲他们说的,金八豆忍不住问了一句。
别说,不光是他,万伯仲、鲁连易这些人也是满腹疑惑。
“这里面就有一个说法了。”鲁修竹不无卖弄地说道:“白莲夫人嫁给她的第三任丈夫宫崎龙介之后,两个人呢,都是反战的。尤其那宫崎龙介,在日本做的事情,便和我国的工农党做的有些相似,什么发动工人,反抗剥削等等。
他们是和平主义者,反对战争。九·一八日本人占领了满洲,他们在报纸上反对。一·二八,他们又在报纸上反对。这次中日全面战争,他们更是多次疾呼立刻停止战争,如果不是白莲夫人贵族身份保护,只怕早就被抓,秘密处决了。
更有甚者,昔日我国护法运动,宫崎龙介也都参与其中。按照我的看法,做这些事情需要大量的钱,宫崎龙介又有自己的报纸,在失去政府帮助的情况下,这些资金从哪来?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怎么来钱最快?假钞啊。”
一众人听的频频点头。
鲁修竹更是得意:“白莲夫人那是日本贵族出身,那是有特权的,也做出上等假钞,似乎不难。做出来了后,日本国内肯定不能用了,要不然闹出事来柳原家恐怕都不能保护,带到国外来用最是合适不过。诸位想,谁敢检查伯爵家的人啊?”
“极有道理,极有道理。”盛仓斌频频点头:“要按照这么说,此事大有可为,第一,这假钞中利润极大,你我做完这一笔,下半辈子再也不用发愁。二者,若是能够和一个日本贵族联系上,试问,在大上海谁还能奈何得了我们?”
这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
金八豆皱了一下眉头:“盛老板的话在理,但问题是,这钱到底你能不能够花出去?说的神乎其神的,万一被人识破这是假钞怎么办?”
“哎哟,还亏的是金老板。”钮美波冷笑一声:“你派人带着这些钱,上街去花一花不就行了?若是还不放心,你找个人,给他笔安家费,让他带着几百块钱,跑到日本正金银行去存存试试,被发现了,了不起挨顿打,关几年。要是连银行都能骗过,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好办法,好办法。”金八豆连连点头,可随即又迟疑着:“不过,正金银行也不欢迎中国人啊?”
钮美波对这人哭笑不得:“正金银行不欢迎中国人,可鲁修竹会日语啊。”
“啊?”鲁修竹都懵了。
让自己去?
万一被日本人发现是假钞?
挨打倒还算了,那些日本人是真的会杀人的啊。
虽然是自己的亲侄子,可鲁连易却说道:“修竹啊,我看你得辛苦一趟,不用担心,巡捕房里咱们也有人,真要出事,我负责把你弄出来,我们在一起给你一大笔钱。”
鲁修竹哪里敢反抗,苦着脸答应了下来。
金八豆当机立断,从那五万日元里拿出了一千块钱,五百块分给自己的手下,然他们拿到日侨集中的地方去用。
又拿了五百块,交给了鲁修竹,让他存到日本正金银行里去。
这些安顿停当,金八豆还是有些担忧:“如果此事真的可行,可是毕竟四十多万美金,就算你我变卖光家当,恐怕也凑不齐啊?”
四十万美金,那是一个什么概念?
一辆全新的福特轿车,售价一千多美元,这四十万美元若是全部都用来买轿车的话……
“我倒有个办法。”盛仓斌胸有成竹:“当年的巡捕房的赵督察长、秦督察长,我们可没少给他们孝敬那。那个赵山奎,靠着我们,光是敲诈房产大亨周如云,一次就弄到了几十万的大洋。他们又最是贪心的,若是能够把他们给拉进来何愁资金不能解决?
看起来,我们的利润是少了,可只要能够尽早购买下这批日元,尽早的脱手变现,那是利大于弊的。再者,姓赵的和姓秦的,当初威风八面,现在都退了,势力大不如前,等到买卖成了,这赚多赚少,可是我们说了算的啊。”
一众人恍然大悟。
想想也是,找督察长和秦督察长,当年可没少拿自己的好处,一个赛着一个心黑,辛辛苦苦弄到的钱,倒有一多半到了他们的口袋里。
现在,没让他们连本带利吐出来那就算是不错的了。
“这样。”金八豆不再迟疑:“我现在就和万老板去拜访老赵和老秦,钮美波,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必要时刻,还少不得你的那张嘴。”
钮美波妩媚一笑。
……
“孟主任,他们开始动了。”
“动有什么奇怪的,不动那才是奇怪。”孟绍原在那悠然自得的喝着茶,抽着烟,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去告诉吴助理,这两天就待在饭店里,金八豆他们随时随地都会拜访。”
“明白。”
“对了,陈教授的船什么时候走?”
“下午3点。”
“那我得去送送。”
孟绍原赶紧站了起来:“备车!”
……
陈寅格也住在国际饭店,孟绍原担心金八豆会忽然来,自己暴露,因此派了手下,帮陈寅格拿着行李,送到了轿车上。
“陈教授,真是不好意思。”孟绍原一看到陈寅格上车,赶紧抱歉:“我该亲自去迎接你的,只是略有不便。”
“无妨,无妨。”陈寅格看起来很是大度:“你是做大事的人,我们这些读书的,你原也不必亲自招待,这次已经很叨扰你了。”
“开车,去码头。”
孟绍原吩咐了一声:“陈教授,这几天,我的日语水平突飞猛进,对日本的典故规矩也都大多了解了,全都是靠了你。如果陈教授能够在上海多待一些日子就好了。”
孟绍原是一贯的虚情假意,可这次对陈寅格说的,那是半分假话都没有。
他过去一直对自己的日语很有自信,可是在和陈寅格接触的这段时间里,才知道自己掌握的不过是点皮毛而已。
任何一个地方的语言,包括日本京都话在内,经过漫长的发展,总会有些区别。
就好像一个从大清活到民国的老人,说的上海话,和土生土长的上海年轻人之间,总有不少不一样的地方。
京都话也是如此。
尤其是上层贵族语言,很多词汇上的发音和普通的京都话之间大有不同,这却绝对不是平民能够接触到的了。
还有所谓贵族特殊的习惯和嗜好,比如牙齿染黑才是美,非是对日本平安文化有极深了解的人,否则不会知道。
“你呢,学的还不够彻底。”陈寅格淡然一笑:“不过只要不是碰到真正皇室成员,一般的日本贵族你还是可以糊弄过去的。我不懂你的这一行,但想来我教你的,对你将来还是有些帮助的。切记其中差别,譬如抹茶和抹茶的喝法,稍有不慎就会露出破绽。”
“绍原一定牢牢记在心里。”孟绍原恭恭敬敬地说道:“陈教授,你我自此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见。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绍原不敢以先生学生自居,但对先生的感激之心一般无二。将来若有用到地方,千万里不敢相辞。”
能够让孟绍原说出如此真诚的话,天下间恐怕就只有陈寅格一个人了。
车子到了码头,孟绍原第一个下车,打开车门,搀扶着陈寅格走出。
司机随即下车,从副驾驶的位置上拿出了一个皮箱,交给了陈寅格。
“这是?”
陈寅格有些疑惑。
“先生有足疾,多忍受痛苦。”孟绍原微微一笑:“这里面,除了有上海的土特产,还有一些专门治疗足疾的特效药,一点心意,先生请收下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拎着还怪沉的。”陈寅格笑着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去吧,去吧。”
“先生,保重。”
孟绍原对着陈寅格深深鞠了一躬……
……
轮船航行在水面。
陈寅格待在船舱里百般无聊,嘴又有些馋了,想着上海的桂花糕好吃,也不知道孟绍原有没有帮自己买点。
拿出那只箱子,一打开,整个人却呆在了那里。
皮箱里哪里是什么土特产和治疗足疾的特效药啊,里面全都是钱,美元、英镑,还有十根包的整整齐齐的金条。
……
“大师,保重!”
孟绍原看着江面喃喃说道。
这位大师,虽然出身官宦家庭,可是大半生贫困交加,甚至连面包牛奶都吃不起。他喜欢吃面包,妻子唐筼就自制烤面包架。
陈寅恪体弱,需要喝牛奶和羊奶,唐筼买来一只刚生产的黑山羊,每天早晨,先把母羊拴在柱子上,洗净母羊RU头,半蹲下来,把碗固定在地上,然后俯身用双手轻柔地挤压羊乳,挤满一碗羊奶,她已头昏目眩。
一直到去世,陈寅格甚至连住的地方都再没有。
一个大师,不该遭受这样的待遇。
既然自己知道会发生一些什么,那就竭尽所能,为对方去做点什么吧,钱,并不是万能的,可是钱真的能够解决很多事情。
很多很多事情!
第五百五十章 伪钞交易
“可以用,可以用,全部都可以用!”
反馈回来的消息无疑是让人极度振奋的。
那些把“假钞”带出去的,全部都顺利的用了出去。
一个失手的都没有。
金八豆几个人人人都是喜出望外。
“就等鲁修竹了,就等他了。”金八豆喃喃说道。
如果在银行那里,也能够顺利存进,那么就再也不用担心任何问题了。
“来了,来了。”
正在那里担心,就看到鲁修竹踉跄着脚步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本存折:“存进去了,全都存进去了!”
金八豆猛的站了起来:“快说,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鲁修竹在那连声说道:“哎哟,妈呀,真的要吓死我了。我提心吊胆的,就生怕日本人看出这是假钞,可谁想到一点问题都没有啊。看,这是存折,凭折随时可取!”
孟绍原整个设计最巧妙的一点就在于五万日元!
这是一笔巨款,谁会拿一笔巨款去当鱼饵?
“白莲夫人”一出手就是五万日元,这让所有人都确信,一定是假钞,否则就算是日本的贵族也都不会这么大的手笔。
也许现在有人和他们说,这些日元全部都是真的,这些人一定会以为他发疯了。
“好,好。”金八豆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诸位,为了这笔买卖,咱们可是连自己的房子、铺子都抵押出去了,赵督察长,秦督察长那里也是倾其所有。成了,咱们大家吃肉,输了,咱们大街上要饭去,大家说这买卖做得做不得?”
“做得,我以为做得。”盛仓斌的样子早就有些迫不及待了:“那么大的一笔买卖,人家未必一定就给我们做了。”
“盛老板说的是。”钮美波开口说道:“我可听说了,白莲夫人的手下可找其他人去了。”
金八豆一听就急了:“那可得赶紧着,要不然这单买卖拿不到手,我们也别混了。再说了,和日本人做生意,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是啊,是啊。”鲁修竹马屁精似的连声说道:“金老板,您是没看到白莲夫人的那气度。就连她的侍女,光那句‘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见到夫人的’,目光一切,不可一世。”
“成了,成了。”
金八豆在那考虑一下:“钮美波,你赶紧的去联系一下夫人,不知夫人明日是否有空,我们亲自登门拜访,希望能够得到夫人接见。”
……
国际饭店。
金八豆这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排场。
尽管只是一间套房,但是给他的感觉却是,一个人是否有气派,绝对不是靠住的地方大小来呈现的。
斗室,也可以住出皇宫的感觉来。
白莲女士正是这么做的。
尤其是灯光幽暗,更加能够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气氛。
帘子后,“白莲女士”吴静怡正和她的“侍女”叶蓉低声说着一点什么。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一点响声都不敢发出。
似乎,在这里发出任何一点声音,都是亵渎。
过了一会,叶蓉从帘子后走出,带着一脸的歉意:“很抱歉,夫人说不想和你们做生意了。”
啊?
这对于金八豆这些人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为什么?”金八豆的声音刚刚略略提高了一些,立刻便觉得不妥,又很快放低了声音:“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夫人?”
叶蓉淡淡说道:“如果你们是来拜会夫人的,夫人非常欢迎。但是上次,你们已经不愿意做这笔生意,所以夫人也不勉强,并且还送了你们一点小小的礼物。但是请你们记住,柳原家是不能被人拒绝的。”
柳原家是不能被人拒绝的!
这句话何等有霸气!
金八豆急忙对钮美波连连使眼色,钮美波硬着头皮说道:“和柳原家一比,他们……他们都是一些乡下人,请把这话告诉夫人……他们的眼里总只有蝇头小利,但这样才能更加显出他们的卑微。请夫人不要和这些卑微的人计较,这样才能更加显出柳原家的了不起,无论如何,都请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吧。”
会说话,会说话。
金八豆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是脸露赞许。
“好吧,我尽量去试试。”叶蓉叹息一声,走回了帘子里。
此时,每个人的内心都是紧张无比的。
似乎,这将决定他们的生死。
帘子后,“白莲夫人”一直在和“侍女”窃窃私语。
过了差不多有五六分钟,叶蓉才重新走了出来。
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期待。
“夫人说,这位小姐很会说话。”叶蓉的手指的是钮美波:“虽然夫人不再想和你们做生意,但是看在这位小姐的面子上,她还可以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金八豆这些人都大喜过望。
“日元,我们都准备好了。”叶蓉缓缓说道:“你们的钱呢?”
“带来了,带来了。”金八豆急忙咳嗽一声,身后的万伯仲立刻出去,从一直在外等候的手下手里拿过了两只皮箱。
带回房间,打开,里面放满了钱。
“按照规矩,我们全部兑换成了现金。”金八豆看了一下皮箱,心里隐隐作疼。
为了快速筹到这些钱,他们把自己的房子全部抵押,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也都送到了典当行里。
包括赵督察长、秦督察长,一听到这笔买卖如此有利可图,也都是拼了命的在那筹钱。据说赵督察长,还连夜派人去常州,把老宅子和家里的地都给低价卖了。
要知道现在常州被日本人占领,正是房价和地价最不值钱的时候,但赵督察长想到哪丰厚的利润,也顾不得许多了。
四十三万美元,即将换来的却是假钞。
听着有些荒谬。可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失去理智的。
“一共是四十三万美元。”金八豆恭恭敬敬地说道:“100美元换700日元,绰绰有余,多出来的就当我们孝敬柳原家和夫人的。”
“夫人不需要你们的孝敬。”叶蓉淡淡一小,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叠美金,放到了钮美波的手里:“我喜欢会说话的女人。”
钮美波笑靥如花。
这里面,至少有一千美金,足够买一辆全新的福特轿车了。
叶蓉招了招手,沈力立刻来到了她的身边。
吩咐了几声,沈力出去,把门口的两个保镖叫了进来。
随即三个人来到套房的另外一个房间,忙忙碌碌,一共搬出了七口大箱子。
当着金八豆他们的面打开,全都整整齐齐的放着日元。
日元的票面,只有十元和二十元的,装起来特别麻烦。
“每口箱子一百万,一共七百万。请检查。”
金八豆几个人围上,每人拿起一叠日元。
应该没有问题。
想着不能节外生枝,再惹到“白莲夫人”生气,金八豆赶紧把钱放回到皮箱里:“请转告夫人,我们先带着这些钱告辞,将来夫人在上海滩若有什么吩咐,请尽管差遣。”
“请尽快。”叶蓉的话里一点都不客气:“夫人的休息时间到了。”
“是,是,赶紧的搬走啊。”
……
成功了!
四十三万美元就在眼前!
这应该是民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诈骗案了。
不对,伪钞集团交易案?
反正,说什么都可以。
孟绍原笑眯眯的看着那么多钱:“赶紧的,把灯打开啊。”
屁的神秘气氛。
孟绍原也担心这帮家伙恶补了日元真伪分辨方式,看出破绽来。
把灯调暗是瞒天过海的不二法门。
“他们要是仔细检查怎么办?”吴静怡一边卸妆,一边问道。
“仔细检查?”孟绍原笑了:“上面的几叠,全都是最新版的日元假钞,做的非常逼真,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来。至于下面的,都是之前的版本,破绽不少,本来我想着怎么处理这些,把损失降到最低,现在全部都给他们了。”
“万一他们要是仔细检查呢?”
“这就是我为什么一上来就要你拒绝的原因。”孟绍原得意洋洋:“气场一定要大,要让他们有畏惧的感觉,畏惧的人,是没有胆量一叠叠检查的。更何况,即便是下面版本不行的,我在最上面放的,也是新版日元假钞,难道他们还能一张张的检查了?”
骗子啊,大骗子啊。
每个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吴静怡,拿一万美元。”孟绍原觉得到了分赃的时候了:“叶蓉和沈力,每人五千美元,你们两个也辛苦了,每人三千美元。”
人人兴高采烈。
跟着这位孟绍原一起诈骗,果然是人人都有肉吃啊。
尤其是叶蓉和沈力,当初在接受特务培训的时候,总是觉得特务工作充满了危险性,但只有到了大上海,跟了这位孟少爷,才知道特务工作原来也可以这么做。
“成了,赶紧撤离吧。”吴静怡在乎的倒还不是钱:“这帮家伙这次算是倾家荡产了,你也算是出了一口气了。”
“出气?”孟绍原忽然就笑了:“这才哪道哪啊?倾家荡产算什么?还有好事情等着他们呢,我孟绍原的钱是那么好敲诈的?”
几个人都是面面相觑。
金八豆这些人,祖上一定没有积德,这才让他们惹到了孟绍原这煞星!
第五百五十一章 假钞大案
“董事长。”
已经晋升为正金银行上海分行经理的内田大翔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有个人,来存五十万日元。”
“五十万日元?很大的数目啊。”
石岛宽抬起了头。
这位痛失爱子的金融专业人士兼特务,自从他的儿子石岛重次死后,终于从悲伤中勉强恢复过来,从此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为帝国奋战之中。
尤其是日本占领上海,他更是陷入到了一种狂热,他把石岛重次的死,全部归咎到了中国人的身上。
他发誓一定要让中国完全臣服在大日本帝国的脚下。
内田大翔却低声说道:“我亲自接待了对方,可是在清点的时候,却发现那五十万日元全部都是假钞。”
“什么?全部都是假钞?”石岛宽皱起了眉头。
五十万元的假钞!
这是何等惊人的一个庞大数目。
最近,在上海已经陆续发现了一些假钞,制作的非常专业,一定要专业人士才能分辨的出。
这很快引起了日方的关注。
毕竟,假钞的杀伤力,绝对不亚于一支精锐的军队。
正金银行方面,也接到了协助调查假钞的要求。
不过,石岛宽并没有抱太多的希望。
哪个人会疯狂到来银行使用伪钞?
可今天偏偏这种事情就发生了。
而且更加不可思议的是:
整整五十万日元的假钞啊!
“五十万日元,太多了。”石岛宽喃喃说道。
“这个人,之前来过。”内田大翔很快说道:“我们的职员认出了他,第一次来,他存了五百元,而且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
“五百元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全部都是真的。”
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五十万元数目太大了,点起来要费很多时间,所以我有充足的借口留下他。”内田大翔继续说道:“我已经把他安排在了贵宾室,他和他带来的人没有任何怀疑。还有,他带来的假钞,除了表面上的几张做工精良,其余的都有一些破绽。
关键的问题是,就是表面上的那几张,不是专业人士,根本无法分辨出真伪,做工精美,已经到达了非常专业的程度。董事长阁下,我认为这才是最可怕的。一旦这样的假钞大规模流入市场,给帝国经济造成的破坏,将会是非常巨大的。”
“混蛋啊。”石岛宽的脸色看起来非常难看:“五十万,这么庞大的数字,而且竟然肆无忌惮的敢到帝国的银行来存。立刻通知中野探长,即刻扣押此人,同时请求松本大佐的协助!”
内田大翔却迟疑了一下:“董事长,松本仁继大佐隶属于陆军省,我们是不是该先向外务省汇报此事?”
“又是矛盾吗?”石岛宽冷笑一声:“中国那么庞大,为什么不是大日本帝国的对手?就是因为他们内部派系林立,连年的内战极大的消耗了他们。难道日本也要步其后尘吗?”
这倒不是说石岛宽的觉悟有多么的高。
而是自从他的儿子死后,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为儿子报仇这件事上。
至于什么陆军海军外务省,一律和他无关。
“好的,那我即刻去办。”
内田大翔叹息一声。
董事长太辛苦了。
一个人的日子可怎么办啊……
……
鲁修竹整个人都被吓坏了。
五十万日元,点起来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这点他当然知道了。
正金银行对他和他带来的人也特别的客气,把他们请到了贵宾室,还给他们上了茶、烟。
派了两个人来点钞。
而且就坐在他们对面,让他们可以清楚的看到银行方面没有动任何手脚。
那位内田经理还陪他们说了会话,然后去上卫生间了。
可是,点到一半的时候,一个探长却忽然带着几个巡捕出现在了贵宾室,然后指着这些钱问道:
“这些,都是你的。”
“是的。”鲁修竹强作镇定:“有什么问题吗?”
“这些,全部都是伪钞!”
当中野太郎说出了这句话,鲁修竹的脑袋“轰”的一下就炸开了。
……
中野太郎在上海公共租界整整当了六年的探长。
在日侨区,他经手过很多的案子,几乎全部成功破获。
只有一起案子始终都是他的心病:
正金银行大劫案。
这起案子始终没有告破。
最有嫌疑的疑凶薛三枪,被国民政府击毙。中野太郎曾尝试着介入到薛三枪的调查中,但被国民政府严词拒绝。
他手里关于劫匪的证据并不多:
烟盒、涂着芥末的点心……以及,一串神秘的数字……
他认为如果在自己任上,无法侦破这起劫案,那么就是在自己在上海探长生涯的一个最大污点。
他就快要离任了,他曾经向上级申请继续留在上海,再干两年,可是上级拒绝了。
没有关系,即便回到日本,他也一样不会放弃的。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离任之前,竟然还会经手一起如此巨大的案件:
五十万日元伪钞案!
惊天大案!
那会给自己的生涯留下浓墨重彩。
审讯,几乎一刻不停的立刻展开了。
嫌疑人能够说非常流利的日语,这也让审讯工作变得轻松了不少。
“说吧,这些假钞都是从哪里来的。”
鲁修竹头上密集的汗水不断流下。
不能说,不能说,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砰”。
审讯室的被被踢开了。
松本仁继走了进来。
“松本阁下。”中野太郎急忙站了起来。
“交代没有?”松本仁继一进来就问道。
“还没有,正在抓紧审问。”
“是吗?”
松本仁继来到了鲁修竹的面前,冷冷的盯着他:“姓名。”
沉默。
松本仁继笑了笑。
忽然,“啪啪”两个巴掌扇了上去。
鲁修竹整个人都被打蒙了。
“五十万的假钞。”松本仁继冷笑:“你,死定了,这是对大日本帝国的公然挑衅,这是最严重的罪名,不用什么审问了,立刻枪毙!”
“不!”鲁修竹撕心裂肺的叫了起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说,我都说。我叫鲁修竹,这些钱,是金八豆、万伯仲、鲁连易、盛仓斌他们给我的啊。”
“他们,什么人?”松本仁继皱着眉头问道。
中野太郎还是比较了解的,把这四个人的身世大概介绍了一下。
“一些流氓头子。”松本仁继冷着脸:“继续说下去。”
“是,是。”鲁修竹害怕到了极点:“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一共有三百万日元的假钞!”
松本仁继和中野太郎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三百万日元!
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一旦这批假钞流入到市场,会给大日本帝国的经济造成多大的破坏?
“松本阁下。”中野太郎低声说道:“我们之前在市场上就发现了一些假钞,但一直没有找到源头,我想,也许和这有关?”
松本仁继点了点头:“你,继续。”
此时的鲁修竹,一心只想保住自己的命:“金八豆他们,在得到了这笔钱后,让我负责把其中的一大半存到银行里,因为担心数目过于巨大引人注目,所以就决定分批分批存进。”
“剩下的钱,在哪里?”
“全在金八豆家里,其余的人,也都派了手下共同看管。”
“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日本女人,卖给我们的。”
“日本女人?”
“是的。”鲁修竹觉得自己应该拿出那张护身符来了:“白莲女士。”
“白莲女士?哪个白莲女士。”
“大日本帝国赫赫有名的柳原白莲!”
松本仁继一脸的难以置信:“你说的是,柳原伯爵家的白莲女士?”
“是她,是她。”
“八嘎!”松本仁继猛的暴怒起来,飞起一脚,直接把鲁修竹连人带椅踹翻在了地上:“混蛋,你竟然污蔑伯爵大人,罪无可赦!”
“真的,真的。”鲁修竹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真的是白莲女士卖给我们的,她现在就住在国际饭店。”
松本仁继根本就不相信。
“来人,先把他带下去。”中野太郎还是比较谨慎的:“松本阁下,为了确保万一,是不是和国内联系一下?”
“伯爵大人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松本仁继一点都不相信:“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会询问一下国内,白莲女士现在是否还在日本,不过,在此之前,鲁修竹提到的那些人,全部实行秘密逮捕,这件事由我来办。”
“好的。”中野太郎看起来满腹疑惑:“这件案子的问题很多,三百万日元啊,为什么这些人敢光明正大的存到银行里?他们要么是对假钞有很强的自信心,要么就是疯了。”
“这是你需要弄清楚的事情。”松本仁继冷笑道:“而我,只负责把这些中国人全部抓起来,进行严厉审问,伯爵大人家是不可能做这些肮脏勾当的,我怀疑和支那的军统有关。”
军统?
中野太郎不是特别相信。
军统有能力做这么多的假钞吗?这可是三百万日元啊,放在任何地方,都是惊天大案了,尤其是公共租界,一旦宣扬出去,足以引起轰动的。
而且,这事必须要进行严格保密,否则市场上对日元的信心很快会产生动摇的。
第五百五十二章 好人好报
一场秘密的抓捕在上海开始了。
那些上海滩上有名的流氓头子,要倒霉了。
金八豆正在家里睡觉,半夜的时候,忽然冲进了几个日本特工,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把他套在麻袋里绑架了。
万伯仲在家里打麻将,连带着他的麻友一起倒霉,全部被强行带走。
鲁连易算是幸运,是被巡捕给带走的,可被送到的地方却不是巡捕房,而是日本特务机关的审讯室。
最悲催的是盛仓斌。
他老爷子正在家里抽鸦片,被冲进来的人直接扇了几个巴掌。老爷子平时哪受过这种气,才想反抗,又被噼里啪啦的一顿拳脚。
到审讯室的时候,老东西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看就不成了。
“老子顶不住,把他儿子带来!”松本仁继恶狠狠地说道。
也那怪松本仁继这么生气,他已经小心翼翼的向国内询问,柳原白莲夫人是否在日本,结果也不知道什么地方走漏了风声,被国内一顿严厉训斥。
并且国内非常严肃的指出,对于损坏伯爵大人名声的,一定要从重查处。
被国内一通训斥,松本仁继恼火到了极点。
这些被秘密抓捕的犯人算是倒了血霉了。
审讯室里从早到晚,哀嚎声不绝于耳。
能用的刑具全部用到了他们的身上。
可他们能够交代什么啊?
这三百万日元的假钞哪里来的?
真的是那个“柳原白莲”给他们的啊。
可是,国际饭店里根本没有登记过一个叫“柳原白莲”的人。
饭店也拒绝为此事负责。
而从中牵线的钮美波,神秘的失踪了。
没错,也许她提前得到了什么风声,早早的就开溜了吧?
开妓院的、抢包的、骗钱的、拐卖人口的……这四种上海滩根本无法得到有效治理的行业,四个大佬竟然同时被抓。
尤其是飞包党、插花党、蚁媒党,因为老大的失踪,一个个惊慌失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也不知道下一步的矛头会不会对准了自己,不得不采取了暂时停止一切活动的办法。
上海的刑事案件一下子大为减少。
这……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日特机关是不是居然为上海做了一件好事?
不光是金八豆这些人,前上海公共租界督察长“二山”:赵山奎和秦山高,也无一例外的受到了牵连。
他们不仅损失惨重,把毕生积蓄赔个精光,而且同样也受到了日侨区巡捕房方面的传唤。总算看在他们过去当过督察长的面子上,没有遭到日特机关的酷刑审讯。
但这一切是怎么造成的?
金八豆怎么也都不会想到,自己因为敲诈了一个年轻人两千大洋,结果不光弄到自己和“朋友们”倾家荡产,连命是否能够保住都不好说了。
日本人不查到这里伪钞的源头,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就算打死金八豆这几个人,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孟绍原的钱,不好拿。
那是会带血的啊。
可惜,金八豆永远不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永远……
……
在这起案子中,受益最大的就是中野太郎了。
在离任前,破了一起这么大的案子租,足以让他风光的回国了。
而这还不是全部。
在金八豆家缴获了全部的假钞,一共装在三口大箱子里。
整整三百万日元。
数目极其惊人。
然而,在其中一个箱子的底部,中野太郎赫然发现了一串数字:
“9、12、26、37……”
中野太郎脑袋“轰”的一下就炸开了。
这串数字,就是当初正金银行大劫案里他在烟壳上发现的!
为了破解这些数字包含的奥妙,他几乎耗尽了心血啊!
可是,他始终一无所获。
现在,这些他熟悉无比的数字,又再一次神秘的出现了!
而且完全一模一样!
为什么?
他想把那几个犯人带来仔细的询问,看能不能解开困扰了他无数时间的谜团。
可惜,被日特机关带走的人,他一个小小的探长,根本没有办法拿到人。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既然对方把这几个数字留在了这里,那么皮箱里一定有奥秘。
他仔细的检查这口箱子,然后摸到了在夹层里似乎有东西。
他用刀划开了皮箱的夹层,在里面他发现了一封信。
他颤抖着手拆开了信,是用日文写的一封信:
“中野探长,恭喜你发现了这封信,我知道,以你的才智,一定能够找到这封信的,那么距离正金银行大劫案的谜底,你又接近了一步……
我到底是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自从你担任日本捕房的探长后,做了不少的好事。而且,你并不是一个赞成战争的人……”
“你并不是一个赞成战争的人”。
凭借着这句话,中野太郎大致可以判断出写信的有很大可能是一个中国人了,他紧张的继续看了下去:
“上海之战爆发后,有些中国伤兵进入到了公共租界,你曾经在巡逻的时候,发现了五个慌不择路进入汤恩路日侨区躲避的中国伤兵,可你不但没有抓捕他们,还放他们走了。你知道这将承担多么严重的后果,你还是这么做了,而这也将改变你的人生。
你是一个探长,你尽心尽责的破案,没有人会来责怪你。可有些案件却是你一辈子都无法侦破的,忘记它,回到日本去。当战争结束,有空的话再来中国,再来上海,你会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国家。是的,战争迟早都会结束的。
好好的活下去,每个帮过中国的人,我都不会忘记,不管你是美国人、英国人,或者是日本人。相信一句话,好人有好报。但是,永远不要再去向正金银行劫案了,再见。”
再见!
握着这封信,中野太郎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
1938年6月,上海公共租界日本捕房探长中野太郎卸任,奉命回国。
随即,在日本千叶担任警视正。随后,因为对战争持消极态度,于1939年被调到一个地方派出所担任所长职务。
……
1946年,失业许久的中野太郎,贫困潦倒,甚至沦落到了不得不靠捡垃圾为生的地步。
2月2日,中国大年初一。
一辆吉普车在贫民窟前停下,一个美军上尉敲开了中野家的家门。
“找到你真不容易啊。”
“您是?”中野太郎疑惑的问道。
“嘿,你别管我是谁,有人托我给你带来了一些小小的礼物。”美军上尉把一个皮箱交给了中野太郎,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
中野太郎疑惑的打开了箱子。
那里面,是五万美元!
还有一封信。
中野太郎打开了信。
那上面的日文字迹是如此的熟悉:
“一个伤兵,一万美元,五个伤兵,五万美元。现在你相信了吗,好人有好报?”
中野太郎的眼泪,悄悄的流了出来,他看着天空,似乎在那喃喃自语:
“是你吗,孟?我们在蔷薇夫人家第一次见面,你叫查理斯孟,是你提供给我线索,到书本中去寻找那些数字的答案……后来我在努力搜集到的上海公共租界旧档案里仔细研究,上海某个向导社的爆炸案中,金八豆曾经也和一个叫查理斯孟的打过交道,可是,当时公共租界都是你的势力,根本没有人会查到你的头上。
两者之间不是巧合,全部是你设计的,你策划了正金银行劫案,你策划了惊天伪钞案,而且一直都漫天过海,是吗?”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查理斯孟,孟绍原,我到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孟绍原就是查理斯孟。可是,这已经不关我的事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为我们发动的战争赎罪,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谢谢你。”
说完,他深深的叹息一声,眼眶再次湿润:
“我真的想你啊,也想念在上海的生活,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
“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孟绍原伸了一个懒腰:“那帮王八蛋,全部被日本人抓起来了,嘿嘿,日本人帮上海办了一件好事啊。”
“我有的时候挺同情你的敌人的。”吴静怡忽然这么说道。
“为什么?”孟绍原不是特别理解。
“当敌人吧,了不起就是要了对方的命。”吴静怡淡淡地说道:“可你不一样,你心胸狭隘,谁得罪了你,你一定要十倍百倍的报复,你还未必一定就要别人的命,偏偏喜欢折磨别人,把对手弄到家破人亡,身不如死才开心。”
孟绍原“嘿嘿”的笑了起来:“过奖过奖,这段时间,咱们从汉奸流氓的身上弄到不少钱了吧?”
“嗯。”吴静怡点了点头:“给唐纵带回去一笔钱,我们还剩下差不多五十万美元。按照你的吩咐,拨款十万美元,以匿名的形式给了伤兵基金,那是有著名民间人士成立的基金,不会出现贪腐情况,又拿出十万美元,悄悄安置在公共租界的中国难民。”
说到这,她看了眼孟绍原:“你心黑,黑的要命。可是你又心善,善的让人……敬佩。”
能够从吴静怡嘴里说出“敬佩”这两个字,大约是孟少爷这一辈子最大的成就了!
第五百五十三章 全权特使
“报告,第二战区阎锡山司令长官全权特使邹耀伟到达上海,戴处长命,由军统上海特别办公室主任孟绍原亲自接待。”
阎锡山?
他的人跑到上海来做什么?
旅游啊?
孟绍原捧起茶杯:“说了什么事?”
“没有。”
吴静怡摇了摇头:“就说让你亲自接待,我已经派人去接他了,把他安排在国际饭店,大约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到。”
“阎锡山的人来上海。”孟绍原喝了一口茶:“热闹,这大上海真是个好地方,什么人都能来。成啊,既然是戴先生亲自下的命令,咱们不能不奉命。对了,吴助理,我看那,以后不能什么人都安排在国际饭店,要不然,那里迟早会被人注意的。”
“知道了,车子在外面安排好了。”
“阎锡山特使。”孟绍原站起来笑了笑:“听说这位长官是有名的阎老抠,也不知道会不会给我带有名的山西老陈醋来。”
……
孟绍原还是失望了,这位阎长官的特使,连一瓶老陈醋都没有带来,带来的只有假惺惺的寒暄:
“这位就是孟主任吧?久仰久仰。”
“客气客气。”孟绍原在假模假样笑眯眯的:“阎长官身居第二战区司令长官要职,抗战爆发,功勋卓著,先是配合第八路军,取得平型关大捷,接着又在忻口,亲率晋绥军与中央军共同作战,血战二十三昼夜,给予日军重创,兄弟是实在佩服。”
“那都是革命军人应该尽的本分。”邹耀伟的一口山西腔极重:“我在山西,也久闻上海孟少爷赫赫威名。我等军人,正面抗敌。孟主任身居上海,使得日寇闻风丧胆,给予正面战场以极大配合,但凡提起你的名字,我等无不钦佩不已。”
这他妈的,上来就是一通商业互吹啊。
就这么夸下去,我们能够互相吹捧到明天上午你信不?
房间门铃响起,那是按照孟绍原的吩咐,把饭菜送到了房间里。
一共四菜一汤,一瓶酒。
“邹先生,实在抱歉。”
孟绍原拱了拱手:“原本应该为邹先生好好接风,可是料想邹先生既然身为阎长官全权特使,冒险来到上海,必有重任,为谨防隔墙有耳,所以我让人把饭菜送到了这里。”
“如此极好,极好。”邹耀伟看着倒不如何特别在意:“我还是第一次来上海,未来几天,都要承蒙孟主任关照了。”
“好说,好说,请。”
孟绍原在两个杯子里倒上了酒:“邹先生,这一杯,敬阎长官和在前线浴血奋战的晋绥军兄弟们。”
“请。”
“请吃菜,尝尝上海菜的味道。”
邹耀伟拿起筷子,吃了一块冬笋,皱了一下眉头:“抱歉,稍等。”
起身,在自己的行李里,拿出一个不锈钢的瓶子,又走了回来:“我们山西人,就好这口,没这东西,吃什么都不香。”
说着,倒了半碗。
一股浓郁的醋味很快弥漫。
“来来来,孟主任,尝尝,尝尝,这可是好东西哟。”邹耀伟热情的也给孟绍原的碗里倒了大半碗的老陈醋。
然后拿起自己的碗,喝了一大口,那样子要多享受有多享受。
我靠,孟绍原看了就觉得嘴里一阵阵的发酸。
“我们山西人,可是一顿都少不了啊。”邹耀伟心满意足:“春秋战国,秦国崛起,老秦人喝的酒,就是这醋。几千年传了下来,可以一日无饭,不可一日无醋啊。”
这也是,就如四川湖南人好辣,广东人好清淡,各地风俗不同而已。
在那喝了会酒,闲聊了会,孟绍原把话转入正题:“邹先生这次前来上海,不知道带的任务是什么?戴处长有令,我将全力配合你。”
“要有劳孟主任了。”邹耀伟正色说道:“这是阎长官亲自向戴处长求援的。我这次来上海,是为的一个山东人。”
“山东人?”
你一个山西人,跑到上海为了一个山东人?你在说绕口令呢?
“正是,此人在山东那是大名鼎鼎的。”邹耀伟缓缓说道:“在山东很多地方,骂人都用他的名字来骂。这人就是山东悍匪刘黑七!”
刘黑七?听着好像有点印象。
“他大号刘桂堂,因为排行第七,皮肤又黑,故而有了刘黑七这么一个叫法,山东人又给他取了一个外号,‘混世魔王’。”邹耀伟面色严肃:“民国四年,他啸聚一伙兄弟为匪,屡被官兵打压,却越打越多,竟然有了万余手下。
这人横行无忌,在平邑、费县农村,骂人的话中最恶毒的一种就是‘你是刘黑七,你是刘部队’。他又喜欢女人,据说,他身边的女人多达八十一个,当然肯定有夸张成分在内,日本人进入山东后,为确保后方安全,也对其进行了引拉拢。”
邹耀伟在那侃侃而谈,孟绍原慢慢的想起来了。
对,悍匪刘桂堂,后来投靠了国军,然后再次叛变投靠日本人,大概是这样的吧?
“民国十七年,他被收编过,所部被改编为国民革命军新四师,他任师长,也正是在此期间,他认识了阎长官。”邹耀伟继续说道:“因为他的新四师军纪涣散,对当地百姓造成了严重影响,遭到上峰责骂,所以干脆跑到东北投靠了日本人,任伪满第三路军总指挥。
他的所谓第三路军被韩复渠击败后,跑到天津躲了起来,民国二十四年重新出山,拉拢了过去的老部下,到处抓壮丁,没过多久,竟然又有了近万手下。日本人侵入山东之后,对他进行拉拢,可是他和日本人之间产生了矛盾,所以又决定抗日反正。”
抗日反正?
这种土匪反反复复,有奶便是娘,今天投靠国军,明天就能再投靠日本人,一点民族概念,一点羞耻感都没有。
可是抗战期间,不管是土匪还是地方抗日武装,全都是国民政府积极争取的力量,一般像刘桂堂这样的打土匪,给他个师长帽子,也不求他积极抗日,只要他不捣乱就行了。
这也是一种悲哀无奈。
“刘桂堂呢,投靠过日本人,所以担心这次反正,山东国军不相信他,他之前和阎长官有交情,就秘密联络上了阎长官,阎长官的意思呢,现在抗战关键时刻,一切可以联络的武装都要团结,山西105个县,70个县县长都由牺盟会特派员担任,山西也因此成为国工全面合作,坚持抗战的模范区。所以刘桂堂也在可争取的对象范围内。
刘桂堂反正是想反正,可又担心他投靠过日本人,国民政府不会轻易饶过他,因此,就提议双方各派一个全权代表,在上海进行谈判。阎长官就把我派来了。”
你们谈你们的,关我什么事?
孟绍原不以为然。
更何况,一个反反复复的土匪,今天叛变明天背叛,毫无忠诚可言,何必那么看中他,还派一个什么全权代表来。
孟绍原对什么收编土匪队伍毫无兴趣,不过既然是戴笠亲自交代的任务,马马虎虎的敷衍一下,让他们赶紧的谈完离开上海自己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反正要不了多少时候,刘桂堂又会叛变,到时候还得打他。
“邹先生身负重任,我一定鼎力相助。”孟绍原一脸的虚情假意:“不知道刘桂堂那里派来的人是谁?”
“他们当初一共八个人结拜,刘桂堂老七,前面六个陆续都死了,只剩下他的堂弟,也是老八刘满才,人称刘八爷,又叫算盘刘。”邹耀伟立刻回答道:“刘满才打仗是不会打的,可打得一手好算盘,刘桂堂的钱财都由他来打理,是他亲信里的亲信。
这次上海谈判,免不了双方会讨价还价,刘桂堂肯定要争取最大的利益,所以把刘满才派了出来。我的意思,是想请孟主任帮我们安排一个可以安全谈判的地方,同时为了避免消息泄露,被日本人掌握,还请孟主任负责我们在上海的安全。”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孟绍原心里就一个想法,你们赶紧的谈完了,赶紧的滚蛋。上海斗争形势那么复杂,现在还要承担起保护你们的重任,我哪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
可人家毕竟是第二战区司令长官派来的,面子上的功夫怎么也都要做足了:“邹先生尽管放心,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可是在上海,我孟绍原想要保护的人,还不至于会出事。这样吧,邹先生,你准备什么时候和刘满才见面?”
“明天。”邹耀伟略一沉吟:“按照约定,刘满才住在兴旺大旅社,烦请孟主任也派两个人保护一下,他和我一样都是首次来上海,人生地疏的,万一落到日特机关手里就不好了。”
“成,我现在就派人去找他。”
孟绍原刚想起身告辞,邹耀伟却又迟疑不决,还有些不好意思:“孟主任,抗战如火如荼,山西经费有限,我这住在这么高档的酒店里,怕是费用不够啊。”
我靠!
阎锡山是阎老抠,这部下抠门起来一点都不逊色啊?
孟绍原哭笑不得:“邹先生,放心吧,你在上海的一切费用,都有军统来承担,你邹先生,只管放心大胆的住在这里,其余的一切费用都不用你操心。”
第五百五十四章 汉奸来了
孟绍原把双方谈判的地点选在了锦江茶室。
之前孟绍原帮了锦江茶室所有者罗竹君的大忙,罗竹君一直都很感激他,这个民国奇女子,总是在想着要怎么报答孟绍原。
可孟绍原也没准备别人报答。
你这锦江川菜馆、锦江茶室,就是未来上海大名鼎鼎的锦江饭店,可我也没有办法入股,是不是?
不过这次是最好的机会。
一听说孟绍原要借用自己的茶室办事,罗竹君毫不犹豫,立刻把最好的一间雅座留了下来。
而且还特别吩咐在自己的川菜馆留了一桌,说等到孟绍原办完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招待一下。
孟绍原都有一些不好意思了。
邹耀伟先到,刘满才后来。
这刘满才完全不似孟绍原想象的山东人那样是彪形大汉,反而看起来身材瘦小,见人都是笑嘻嘻的,点头哈腰。
孟绍原也不管他们,把他们安排在了雅间,自己坐在外面。
赶紧的谈完赶紧的滚蛋。
“孟先生,尝尝我们新到的茶。”罗竹君亲自端来了茶:“也不知道孟先生喜欢什么口味的,就自作主张了,眼下还没有明前茶,所以准备了一点头采茶,也将就着可以喝了。”
“夫人太客气了。”孟绍原赶紧说道:“我是个粗人,平时也就随便弄点茶叶末子对付着就能喝了,哪懂什么明前茶头采茶的?”
“孟先生是做大事的,自然对茶叶这种小事不会在意。”罗竹君微笑着在他对面坐下:“前些日子孟先生帮我我那么大的忙,一直没能好好道谢,今天孟先生既然亲自来了,无论如何都要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孟绍原喝了口茶,味道好像果然大不相同:“好茶……其实我真的不懂茶,就觉得既然有名头的茶,那就一定是好茶。”
罗竹君笑了:“孟先生真风趣,这头采茶是春茶一种……算了,孟先生对茶叶也不感兴趣……孟先生,其实我今日还有一些事情想要求你帮忙。”
“夫人不必客气,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不敢推辞。”
罗竹君略一沉吟:“是这样的,我的锦江川菜馆遇到了一点资金上的困难,所以不知是否可以向孟先生借一笔钱……啊,放心吧,竹君愿意拿锦江川菜馆的股份作为抵押……”
嗯?
孟绍原一怔,随即立刻明白了罗竹君的意思:“夫人,绍原要谢谢你的好意了,若是夫人真的资金上有困难,要多少钱我都给。可是现在尽管战乱,但夫人的锦江川菜馆,生意丝毫未受影响,依旧红火,所以夫人不是要借钱,而是要送股份给我啊。”
罗竹君和蔷薇夫人蔡雪菲相熟,也和蔡雪菲打听过孟绍原的喜好。
蔡雪菲告诉她,孟绍原在上海滩呼风唤雨,不可一世,为人虽然有些小小无赖,但大节丝毫无亏。
他想要的东西,挖空了心思也要弄到手,可你要送给东西,报答他的恩情,他反而不会要了。
所以罗竹君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一个办法,借着向孟绍原借钱,把自己川菜馆的股份转让一部分给他。
没想到才说出来,孟绍原立刻就猜到了。
“孟先生,蔷薇夫人说我的这点小小心思,是断然瞒不过你的,当初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一点不假。”罗竹君淡淡笑着:“只是知恩而不能报答,实在不是我的性格啊。我今年三十八了,素来有恩必报,孟先生这么做实在让我尴尬。”
“夫人过滤了。”孟绍原叹息一声:“上海沦陷,日本要拉夫人当汉奸,夫人断然拒绝,这份傲骨,可远超男儿。若是大上海人人都和夫人一样,我也不必为了锄奸而如此烦恼。夫人顶天了立地,不忘自己是个中国人,已经是最好的报答了。”
他说这些话可一点都不虚情假意。
罗竹君听了这一番话,对孟绍原也是愈发敬重。既然对方不需要自己报答,将来若是要用到自己的茶室或者饭店,也只有尽力而为了。
在那聊了有一个多小时,雅间的门打开,罗竹君非常知趣的站起,找了一个借口回避。
“孟主任,我要借你的电台一用。”谈判应该有了结果,邹耀伟急着要想阎锡山汇报谈判情况:“刘先生还要麻烦你送回去。”
孟绍原立刻派自己手下,护送邹耀伟回自己办公室发电报。
“孟主任,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刘满才拱手作揖:“来到上海,处处要麻烦孟主任,实在是不好意思。”
孟绍原也懒得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敷衍着回了几句。
一路上,刘满才是好话说尽,恭维话不断,这个人人品如何放下不说,可这份马屁功夫,似乎犹在孟少爷之上。
把他送到旅馆,正想离开,刘满才却一再邀请孟绍原到他的房间里坐坐,说有心腹话要对孟主任说。
孟绍原也有几分好奇,想想距离罗竹君请自己吃晚饭的时间还早,也就勉强下来。
“孟主任,请坐,请喝茶。”
一到房间,刘满才殷勤的倒了茶,接着到自己的行李里翻了一会,拿出一个盒子:“初来上海,多蒙孟主任保护,无以为报,这点小玩意还请孟主任把玩。”
把盒子小心翼翼的放在茶几上,刘满才打了开来。
好家伙!
盒子里是一个玉碗,上面扣着一个纯金制成的盖子。
刘满才小心拿出。
这才看到,底部还有一个纯金做的托盘。
那金盖直口卷沿,与玉碗扣合无缝。
只一看,就知此物绝非凡品。
“我们家刘长官在得到这只玉碗后,专门找人看过,是明朝时候的玩意。”刘满才把玉碗重新放回盒子里:“这次我来上海,刘长官专门让我带上,说见到了孟长官,一定要亲手献上权当见面之礼。”
“你看看,你看看,这多不好意思。”
孟少爷素来是见钱眼开之徒,本来对刘满才毫无好感,可看到这只玉碗,顿时眉开眼笑。
明朝时候的啊,又是金又是玉的。
值钱,值钱。
好好当你的汉奸。
反正你们家那位刘长官刘黑七,也不会有好下场,这只玉碗到了孟少爷的手里,那算是送对人了。
孟绍原居然觉得奇怪:“你们刘桂堂,也知道我的名字?”
“既然来到上海,那功课一定是要做足的。”刘满才居然也不隐瞒:“说实话,本来是不知道孟长官威名的,可我们刘长官正好和军统费县联络官陶里清相熟,陶联络官是年初才从上海调到费县的,他告诉我们刘长官,到上海只要认得孟长官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孟绍原“哦”了一声。
这个陶里清留不得,居然和一个土匪那么熟悉,还把上海军统情况透露,必须立刻上报戴笠,干掉此人,以绝后患。
陶里清也是倒霉催的。
他哪里知道因为一时嘴快,居然引来了杀身之祸?
“这个……”既然收了人家礼物,孟绍原也不得不说几句好听的场面话:“刘桂堂想要反正抗日,那是好的,既然选择在了上海商谈反正事宜,我总是会保护好你们的安全,这点无需担心。”
“正是,正是,在上海滩有孟长官的保护,我又何必再担心什么?”刘满才阿谀奉承:“此外,也不瞒孟长官,这次刘长官选择在上海进行谈判,一来是从安全角度考虑,二来,也是另有一层目的。”
“说来听听。”孟绍原漫不经心问道。
“是这样的。”刘满才陪着笑脸说道:“我们家刘长官呢,认为这中日之战,早晚都会结束,他呢,也不会一直留在军中,将来退伍了,总要做点小生意,也好勉强糊口。”
他妈的,都是这样。
很多当官的,捞足了油水,就想往商界发展,将来不管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退身之路,哪怕不当官了,也最起码能当个富家翁。
而最好的投资之地,不是香港就是上海。
一个活不了两年的土匪,居然也在打着这个如意算盘。
看到孟绍原默不作声,刘满才又继续说道:“这大上海本是画画之地,龙蛇混杂,我们是外乡人,若是认不得实权人物,那是断然无法发展的。孟长官在上海牌面大,非得请孟长官保护我们才行。”
倒是会选人。有了孟绍原的支持,那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问题是,孟绍原怎么可能和这些汉奸合作?
刘满才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孟长官请放心,绝不能让孟长官白忙了,所有生意里,都算孟长官的一份。”
孟绍原心里冷笑一声,嘴上却淡淡说道:“上海做生意不是那么简单啊,一是要有人罩着,二来小打小闹的,可成不了气候啊。”
“这点孟长官无须担心,钱,我们刘长官有的是。”
好大的口气,有的是钱?孟绍原冷哼道:“你们刘桂堂有多少钱啊?”
“大洋,二百万!”
“多少?”
“二百万大洋!全部存在了天津金城银行上海租界总行!”
坏了啊。
二百万大洋,这数目落到了孟少爷的耳朵里,就等于告诉一只饿了半月的狼,我这里有一只老大老肥的母鸡!
孟绍原的眼里,闪动着古怪的光芒!
第五百五十章 义薄云天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孟绍原面前说出钱的数目啊。
一只大肥羊,被一只大灰狼盯上了,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刘桂堂这个杂碎,被收编了又投靠了日本人,现在和日本人有了矛盾,又准备搞所谓的“反正抗日”。
很快,他会再次投靠日本人。
而且鲁南的心腹之患,为祸鲁南大地。
本来,孟绍原也没把他放在心上,一个汉奸,远在山东,自己的手伸不了那么长,让他自生自灭也就是了。
反正这家伙最终也没什么好结局。
可是当听到刘满才带来了二百万大洋后,孟绍原的想法一瞬间就改变了。
干掉他!
为鲁南地区除掉一害。
哪怕人在上海,也要想办法干掉他!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用在刘桂堂身上的确不太合适,可真的有那么点意思。
本来按照正常的历史流程,刘桂堂会在上海和阎锡山方面顺利谈判,然后接受整编,还可以苟延残喘数年才会被八路军消灭。
可是现在,就因为刘满才说出了二百万大洋,刘桂堂的命运一下子就被改变了。
金城银行总部原本在天津,卢沟桥事变后,总部搬迁到了上海公共租界继续指导各分行。
刘桂堂在天津躲了很长时间,当土匪时候掠夺来的财产全部存在了金城银行,而这大概也是他选择在上海进行谈判的原因之一吧?
孟绍原的态度一下子就转变了:“啊,在上海投资,那是顶顶要谨慎的,尤其在这战乱时期,一点都不能马虎大意。还有这上海滩,刘老哥你是不清楚情况啊……”
这称呼都变了,成了“刘老哥”了。
刘满才浑身骨头都轻了。
那陶里清亲口告诉过刘家兄弟,上海滩孟绍原深得戴笠信任,呼风唤雨,不可一世,日本人见了他都害怕。
只要有了他的帮忙,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刘桂堂这才一狠心,拿出那只价值连城的玉碗,交给刘满才,用来结识讨好孟绍原。
这叫以己之心,度人之腹。
这有谁不爱钱的?重利面前,人人贪心,他孟绍原虽然是军统干将,可也不会和钱过不去吧?
现在,孟主任居然称自己一声“刘老哥”?
陶里清虽然在上海工作过,可也只知道孟绍原这个人怎么的有本事,他又不是孟绍原核心圈子里的人,当然不会清楚这位孟少爷除了对待日本人狠,而且是出了名的心黑贪财。
苍蝇从眼前飞过,他都要想办法拔根翅膀下来看是红烧还是清蒸了。
“刘老哥。”孟绍原推心置腹,语重心长:“上海滩呢,自从开埠之后,那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啊。尤其是强盗骗子更多,多少来上海做生意的买卖人,因为一时不察,上了那些骗子的当,弄得是倾家荡产,血本无归。这黄浦江中,每年得有多少破产商人的尸体啊,哎……”
一声叹息,让刘满才大是感动。
孟主任居然和自己毫不隐瞒的说了这些。
他是真真实实的没见识过什么叫做“坏人”。刘桂堂是坏人,也只是一个土匪,横行山东时候,人人见了他都害怕,跑都来不及,谁敢骗他?
刘满才帮他打点财产,也是骄横惯了的,哪怕在天津当寓公的时候,仗着有日本人的关系,素来也是说一不二,从来不用担心上当受骗。
什么是真正的“坏人”?
不是把凶相都摆在脸上,不是动不动就大呼小叫的要杀人。
大上海的骗子多这点丝毫不错,自从有了公共租界以来,这里就变成了骗子的天堂,那些骗子把外地来的客商,骗得是生不如死,所谓的“倾家荡产家破人亡”那是一点不假。
闪人不过头点地,可是这些人,往往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才是“坏人”。
比如孟绍原。
多少人是被他一脸的“真诚”给骗的?
比如现在的刘满才正在慢慢的走进一个陷阱。
他大约做梦也都想不到,在山东、在天津横惯了的他们,这才到上海,刚见到孟绍原,而且还特意送上了那么一份厚礼,孟绍原想的却是怎么夺财……杀人!
“本来,这些都不关我的事,骗子多也好,少也罢,我是军统的人,做的是为国家效力的事。”孟绍原叹了口气:“可你刘老哥为人谦谨,忠厚本分,又给我送了这么大的一份礼,我这个人呢,也没别的优点,就是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
刘老哥,听我一句劝,以后你在金城银行有二百万大洋的事,千万不可对人说,人心隔着肚皮,要是泄露出去,上海滩的那些流氓地痞,一个个都会盯上了你,轻则绑架勒索,重则杀人越货,要紧要紧,千万要记得了啊。”
刘满才又是感动,又是害怕。
早听说大上海虽然是个花花世界,但却复杂得很,水深得很,尽管遍地都是黄金,可得看你有没有命捡得起来。
还好啊,认识了孟绍原,及时提醒了自己。
“孟长官,所以我得求你帮忙啊。”刘满才急急说道。
“刘老哥,你要是看得起我,就叫我一声老弟吧。”孟绍原淡淡说道:“我这个人,对钱财素来都看得淡,可既然你把我当朋友,我舍出性命也要保着你。这样,我给你派两个人,昼夜不停保护着你,嘿嘿,我军统的人谁敢动?”
“孟长官……不,老弟,多谢,多谢。”刘满才无限感激,真把孟绍原当成生平知己。
你想,两个军统特工保护自己,自己在大上海还用担心什么?
“至于投资嘛。”孟绍原沉吟着:“上海滩投资机会倒多的是,尤其是现在战乱时期,看起来处处凶险,实则到处都是机会。但我们还需小心谨慎,一定要看准了才能投资。你老哥拿我当朋友,我可不能做让朋友吃亏的事,那是一分一毫的亏都不能吃的。
这样吧,反正谈判结果你还要和刘桂堂汇报,咱们也不急着一时半会,我料老哥你会在上海常住,打理上海生意,咱们慢慢来,就一点,不是十拿九稳的买卖,咱们这钱那,是绝对不能拿出来的,你自己多看着,我也帮你多盯着。”
“老弟高义啊。”刘满才一竖大拇指:“能在上海认识孟老弟,那是人生一大幸事。”
他的脑袋里,和大多数的人一样,孟绍原是军统悍将,若说什么杀日特抓汉奸,和他合作起来一定要谨慎。
但若说他会什么杀人越货,骗人钱财,刘满才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好歹是党国军官,抗战非常时期,他能做这样的事?
打死他都不相信啊。
“这个感谢的话,等到买卖成了再说。”孟绍原风轻云淡:“不过既然要和我合作,关于这利润分成嘛……”
终于说到要紧事上了。
要是不提到钱,刘满才还不会相信个十足,既然提到利润分配了,刘满才那是再无怀疑:“这个好说,孟老弟的意思是?”
“我呢,现在也还不好多说什么。”孟绍原在那想了一下:“具体做什么买卖,我还得仔细考量一下,但我有言在先,不管是什么买卖,我都得真金白银的拿出钱来,可不能全让老哥你投资,这样一是可以显现我合作诚意,二来也可以分担老哥你的风险。”
刘满才被感动到了。
原本只是要让孟绍原在上海滩提供保护而已,可现在他居然提到主动拿出钱来,这一份诚意,那是绝不会错的了。
只有把利益捆绑在一起,那才会让对方真心实意的做事。
“孟老弟爽快人。”刘满才一竖大拇指:“那我也不客气了,这样吧,不管将来要做什么生意,赚到的钱,也不管孟老弟投了多少,我总多分一份给你。”
“再说吧。”孟绍原看了看时间:“我派来保护老哥的人,一会就去安排。老哥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晚上呢,我让他们带你转转大上海,一切费用开销,都由我来负责。”
“哎,老弟,这怎么好意思。”
“老哥,你就别和我客气了。”孟绍原站了起来,拿起那只装着玉碗的盒子:“你都给了我这么一份大礼了,我怎么能不尽一下地主之谊?”
“那就不客气了,我送你。”刘满才把他送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老弟,我要和我们刘长官联系,向他汇报在上海的进展,可上海到山东,联系极为不便,不知道老弟是否可以帮着想想办法?”
孟绍原皱了一下眉头:“刘桂堂那里有电台没有?”
“有,有。”刘满才忙不迭地说道:“刘长官高价买了一部电台,专门用来联系用的。”
“那就好办了。”孟绍原展颜一笑:“我是军统上海区特别办公室的主任,帮你弄部联系用的电台,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放心吧,一天之内我就给你把电台弄到。”
“太谢谢了,太谢谢了。”
刘满才感激不已。
这次上海之行,真正是太顺利了,主要还是认识了孟绍原这么一个好兄弟,有了他的我帮忙,还有什么事情是搞不定的?
大上海,真是一块好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