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百八十条鱼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便跟着他埋头走路,老老实实不再说话。
只是心里却忍不住猜测这和尚与叶定稀会不会有什么关系,不然怎么说起那佛家道理,总是惊人的相似。
不过,就算二者真有关联又能如何。
上一世,叶定稀是人,我是鬼。
这一世,和尚是得道高僧,我是龙。
这殊途越走越远啊......
不同物种之间的结合,注定没有结果,也不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非得在我这姻缘劫上动手动脚,真是气恼!
一直走到星子挂空,暮云沉沉,和尚才停下脚步。
“贫僧打算席地而坐,休息个把时辰再赶路,龙施主请自便。”
说完,他就真的原地坐下,闭目打坐,整个人一动不动,唯有手中一串菩提子轻轻拨动。
我等他吐纳变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盘着,就贴在和尚身边,一边想心事,一边用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得随处刨土坑,三下两下,便是一个几米深的大洞。
刨着刨着,我便感觉困意上来,迷迷糊糊得睡着前,还忍不住想若是和尚跑了该怎么办?
是啊,若这和尚跑了,我的相思药不也没了?!
这么一个激灵从天灵盖上抖下来,我顿时清醒,再看四周,黑幕当空,四周漆黑,当真没了和尚半点影子!
呜呜呜~这么干脆便将人家抛弃了不成?哪有这样的佛家弟子,不善不善!
我仰头望天,一阵呜呼哀哉得哀嚎,却又突然听到其中一个土坑下面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龙施主,若是你醒了,可否将贫僧救出去?”
阿勒?!
我两眼蹭得亮堂,便寻着那声音找去,果然在一个被自己随手刨出来的坑里看到灰头土脸的和尚。
便是满身狼狈,那也是个帅和尚哟。
我一扭屁股,朝着洞里伸进尾巴,将他卷了上来,还不忘对着和尚好一顿嘘寒问暖,关切万分。
大约是念在我这误打误撞的救命之恩,和尚总算愿意正眼看我,只不过出于非同族的天性隔阂,以及强弱悬殊的不可控畏惧,他总是下意识回避我眼里有意无意投去的绵绵情意。
大约,这个和尚怎么也想不到,有一条从天而降的大龙会对他一见
钟情了吧。
如此这般,又是一天过去,和尚少言寡语,路上多是我自言自语外加碎碎念,说些不着五六的话来打发时间。
到了第三天的清晨,天际拂晓,远处的群山间浮现丝丝缕缕的粉白和黄白。
和尚还要继续往前走,我可是饿得五脏庙大动乱,便冲着他后脑勺呜呜两声。
他一回头,就见到我这条龙噘嘴,不高兴。
耷拉在河边的龙尾巴抖啊抖,便将那河底睡着的鱼震出百八十条来。
和尚那张脸蓦得冷淡下来,颇为无奈得看我一眼,然后径自走过去,将那些在岸边扑腾挣扎的鱼一条条托起,送回水里。
我自然知道自己做的过分了,可奈何我刚刚成龙,根本不会控制力道,这甩尾巴也是无意识的动作,且我已经很努力……
好吧,就是我的错。
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得踱步过去,那巨大的犄角很轻很慢得靠近过去,在和尚身边蹭了蹭。
他躲开我,我又上前几分,蹭了一蹭。
他又躲,我又过去,就这么三五几回,总算听得他长叹了一口气,虽是背对着我,但也能明显感觉到刚才紧绷着的冷压,算是散去了。
“罢了。”
送回最后一条活着的鱼,在我与和尚之间,还有几条已经不动弹的死鱼。
“你饿了?”他问。
这是……关心我了?
瞧我这龙,怕是要走桃花运了吧?
“嗯,饿了,三天没吃没喝,肚子早就空了。”
这人饿狠了有脾气,我一条龙也是有的,也不知为何,和尚居然三天不吃不喝也不见异常,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凡人。
我仔细琢磨,只怕是和尚半只脚迈入真正的佛门,否则那身体中蕴生的佛光又是从何而来。
“这里有鱼。”
和尚指了指地上那十几条翻了眼珠的大鲤鱼。
然后,他闭上眼,一副不愿亲眼见到血腥场面的样子。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一条龙吞食的声音,他才再次睁开眼睛,瞧着正在发呆的我。
“为何不动?”
那微敛的眉目似乎再说,贫僧都已经允许你在我面前杀生了,怎么还
不识趣,总不会让我看把鱼喂到你的嘴里吧?
我噘嘴,很是委屈。
“我不吃生食啦!”
“……”
……
等和尚寻了干柴起火,已经又过去半个时辰之久。
其间,我用爪子刨了个小坑,把鱼推进去清洗了一遍,还用自己的指尖挑开鱼肚,将那些内脏拨拉出来,鱼肚洗净,嘴里还碎碎念着。
“生当做锦鲤,死亦为烤鱼,或清蒸,或红烧,或油焖……”
最后,闻到身后传来的烟火气,我才扭转身子,将早就挑选出来的木棍往和尚脚边推过去。
“施主这是做甚?”
“我这爪子不灵活,没办法把鱼穿在木棍上啦!”
“阿弥陀佛,贫僧是出家人,不能做出这等残害生灵之事。”
“我饿了......”
......
滋啦滋啦~
果木炭烤鱼干的香气,将我肚子勾引的犹如擂鼓似的响个不停。
另一边,和尚正蹲在河边净手,然后又站起身默默念经。
我在他身后默默从土里拔出一根木棍,嗷呜一口吃掉了上面烤得焦香的大鲤鱼。
虽然没什么滋味,胜在鲜美。
等我将所有鱼都吃光之后,和尚才睁开眼睛,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我朝着他摇尾巴,“大师,忘了问了,如何称呼啊?”
“贫僧法号本无。”
本无?
“取自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冷不丁得冒出来的这句话,倒是让本无眸光一闪。
大约是一条龙说出佛偈这种事,前所未见,前所未闻吧。
从此刻开始,我在本无的心目中即便只是一条龙,那也是一条非常有慧根的龙。
我不禁颇有几分得意。
又听得本无慢条斯理得问:“不知施主,该如何称呼?”
嘿嘿。
我咧嘴一笑。
“东倾,我叫向东倾。”
第二百五十七章 就是一条虫
“向施主,前面就到村子了。”本无突然停下脚步。
在我们前方的树林深处,飘着一缕炊烟,隐约还有嬉笑的声音穿过来,村庄里似乎很热闹。
我摇了摇沉重的龙头,声音虚弱得嘟囔:“总算到了啊,我都快饿昏了……”
自从成龙,我便没有一个吃饱的时候,跟着本无赶路几日,更是没怎么开荤,肚子里一点油水也没有,光是空城计就已经唱了八百回,我心中虽是叫苦不迭,但嘴上却不敢抱怨半个字。
做龙做成我这样,也再无更憋屈的了吧?
本无有意无意得打量我一眼,不动声色道:“向施主今日看起来精神尚可,只是清减了些许。”
能不清减么!
我顿时就提起一口气哽在喉头,苦哈哈地回嘴,“我都快营养不良了!”
本无摇摇头,无奈一笑。
与他混熟了之后,倒是发现这和尚还挺随和,并不如初遇时那般冷冰冰,心地善良的动物,不管几条腿,总归是好相处的。
“前面便是贫僧的目的地,只是乡野小村里多数老幼妇孺,只怕见了向施主会受到惊吓,不如……”
他欲言又止,用一种礼貌而善意的笑容望着我,仿佛在说‘不如施主你自觉一点赶紧离开也不用贫僧开口将你请走显得颇为无礼你看这样好不好啊?’
“不好。”我甩着尾巴拒绝。
本无一愣,“施主您说什么?”
“你是不是要赶我走……”我眨巴着眼睛看他,爪爪握成拳头抵在龙嘴下边,扭转脖子撒娇:“人家因为你,都不吃鱼鱼了,别把人家赶走嘛~”
原先是女鬼的时候,我身心外加五脏六腑一起排斥这般娇柔造作的说话方式,可如今成了龙,大约是觉得自己穿了件玩偶套装似的,竟然完全放飞自我。
前几个时辰为了哄得本无与我说话,那满地撒泼打滚的事儿我也是做了全套的。
果然,看到我摆出这种腻死人不偿命的造型,本无赶紧移开了视线,不过他嘴上依旧回
答道:“施主若不愿离去,那便化身为一条长虫,藏在贫僧的衣袖之中吧。”
看来是早有打算的。
我撇撇嘴,“还能不能有别的选择。”
本无摇头,非常明确得用眼神告诉我:不是一条龙,就是一条虫。
“可是……”
我用龙爪挥开落在犄角上的小鸟,很是无奈得言明,“我不会变身。”
这是真的。
来到这一世,我没爹没娘没人教,睁眼便是一条成年巨龙,哪里知道该如何变身修炼,能跟随在一个和尚的身边苟延残喘,已经很不容易了。
本无轻轻叹了口气,翻掌时莹光一闪,便有一口木钵托于手中。
“即使如此,还请向施主忍耐。”说着,他默念一串晦涩字音,那木钵随即散发柔和的淡金色光晕朝着我笼罩而来。
紧接着,我忽然看到自己的身躯开始变小,缩啊缩的同时还不可控制得朝着木钵飞了过去。
再等我反应过来,我这龙已经掉进了一个昏暗空旷的大洞之中。
“这是哪儿啊?!”我仰着头问道。
本无的声音从上空徐徐飘来,“向施主,您正在贫僧的木钵之中,只要不离开这里您就不会恢复龙形,也就不会吓到村子里的那些无辜百姓了。”
“有这种好东西,你干嘛不早点拿出来!”我气得跺脚,那木钵跟着剧烈得晃动了几下。
要是本无能早些将这东西拿出来,我也不至于一边饿着肚子一边赶路,只需要缩在木钵里,让他带着我走路就可以了啊!
本无大约是反应过来,无奈得叹息一声,“哎,施主,凡事还是亲力亲为得好。”
我将自己盘起来,埋着头不吱声,忍不住心中腹诽:要不是陪着你走路,我飞来这村庄也就是喝口水的功夫好嘛!
本无也不再说话,抬脚朝着树林深处继续走去。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夜幕渐渐降临,我睡眼惺忪得抬起头时,头顶上方那小
小的天空已是将暗未暗,隐约有一些月色微光从树影间投下来,只是因为钵口太小,我也看不到更多景致。
本无敲了敲木外面,传来清脆的咚咚声。
“向施主,我们到了。”
哦。
我伸长脖子,爪子攀住口边缘,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偷偷打量着四周。
此刻,本无正前方几步便是村口的牌匾,上书‘花满村’三个大字,大约是在夜里,月朗星稀,我瞧着那字红墨油亮,就像是刚刚填涂上去似的。
从这里望进去,大半个村子的格局便能看得一清二楚,约莫四五十户人家,都是木屋茅棚,围绕一口黄土井错落而建,偶尔还能穿出鸡犬相闻的声音。
总的来说,这村落处于荒郊野岭,能有这等规模,已经算是很不容易。
只是……
才刚入夜不久,村子里也不见灯火,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看来有点奇怪。
本无大致扫了一眼后,继续穿越牌坊往村中走去。
我总感觉,自从他一只脚正式迈进花满村,四周的温度就变得不一样了,山中虽然湿气重,比其他地方阴冷,但这村里的冷却又和别处很是不同。
就好像是那寒风化成一根根长长的小细针,齐齐往骨头缝里扎进来,让人冷不丁得想要哆嗦。
和尚走着走着,我们便发现了问题,每家每户看起来像是村户,但实则却又有不同,那些前院后院里的杂草,长得密密麻麻,门前的灰尘也像是很久没有清扫过。
还有最特别的。
村子里每户人家的门头上,都挂着一个土陶娃娃,那娃娃做的极为逼真,圆胖圆胖的,有的看起来虎头虎脑特别憨厚,有的又显得很是乖巧可爱,还有的一看便是个聪明豆。
他们或坐或卧,或跳或跑,不同姿势,不同造型,都是那么活灵活现。
这时,和尚突然停下了脚步,皱紧眉头,目光冷峻得看着一个方向。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左侧前方看去……
第二百五十八章 到我这里来
原来我们走到了村西头的一颗大树附近,那树下空无一人,唯有一架麻绳、铁链和木板编成的秋千,一直在树下轻轻摇晃。
大约是秋千年久失修,每次摇动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我听着那持续而缓慢的声音,心中更是毛骨悚然。
“本无大师,这村子里该不会闹鬼吧?”
话音没落,我们便听到了一声孩童发出的惊叫。
“啊!别追我,别追我!!”
“在那边!”
我伸出爪爪往刚来时走过的南边指去。
和尚急忙一掌盖住木,朝着那叫声传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一路的颠簸,可叫我吃尽了苦头,东倒西撞得还不算,愣是像个骰子似的在里咣当咣当晃得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幸好,也就是跑了半个村子,和尚总算停了下来。
我隔着一些距离,还能听到他微微喘息的声音,很是急促,也隐约有些慌乱。
“这位小施主,贫僧法号本无,不知能为你帮上什么忙?”
听到他与人说话,我便强忍着头晕目眩,扶着壁探出头。
眼前,是一个堆满了枯草的茅棚。
有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奶娃子,穿着大红肚兜,头戴虎头帽,正背对着我们,瑟瑟发抖得缩在一个角落,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正抱着头哭的泣不成声。
听到了本无的声音,小娃子本能得往墙角缩得更紧,一个劲得叫唤,“别过来,别过来!”
本无又后退了几步。
“贫僧并无恶意,乃是从京都林隐寺而来,遵师父之令相助村中居民。”
我看着那和尚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扶额叹息。
论哄孩子这件事,和尚到底不着门道,我可比你多了几百年的经验啊。
于是乎,我清了清嗓子,尽可能温柔得冲着那娃子说道:“宝宝乖,别害怕哦,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姨姨这里有好吃的,和尚叔叔也会保护你,你只管放心,乖乖的,到我们这里来~”
那孩子听到我的声音,颤抖的身体果然停了下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他一点点转过身来。
等那白胖的胳膊慢慢展开放下,我这才看到了这娃子的真容,简直是……
太可爱了!
在地府里培养了几百年的母爱顷刻间泛滥得一发不可收拾,就像是我第一次见了小日和小夜那双粉雕玉琢的奶娃,抱得一刻不想松手,恨不得就揣进兜里带回我的茅草屋时时刻刻看着。
眼前这个孩子,也是一样的可爱,甚至比小日小夜更加生的精致漂亮。
浓眉大眼,两颊滚圆粉嫩就像是糯米圆子一般,两只眼睛怯生生得泛着泪光,清透的像是镶嵌了两汪月下清泉,再加上红红的鼻头,一张樱桃小口,哎哟哟,喜庆得就像是年画娃娃。
他仰着头,一抽一抽得吸溜鼻涕,委屈巴巴得开口问道:“为何只有你个和尚,姨姨呢?”
“在这儿呢!”我冲着他兴奋得挥爪。
奶娃子看到了我,顿时吓得两眼直愣,一屁股摔坐在草堆上,“虫……好大一条虫!”
“我不是虫!”
我冲他眨眼睛,抛媚眼,各种展示自己的魅力,“来,叫姨姨。”
奶娃子不谙世事,被我连番勾引,果然很听话得爬起来,冲着我叫了一声。
“姨姨。”
真乖!
像是这种可爱迷人的小东西,从前我在地府里遇上,便是他想要什么,我都得给他寻了来。
只是现在我是一条憋屈的龙,缩在木里不得行动,也不能去对着那娃子亲亲抱抱,实在遗憾。
和尚见奶娃缓过劲来,拧紧的眉目也稍稍舒展了一些,便带着我走上前几步,问道:“方才为何而惊吓?”
娃子刚好一些,被问起这事儿,顿时瘪了嘴,哭腔哭调得喊:“刚才有鬼追宝宝……呜呜~好可怕,宝宝好害怕……”
鬼?
我顿时想到了那村西的秋千,一直晃个不停,而且村子里的确有些阴森森的,湿气很重,难道说,这里真的有鬼了?
“宝宝,来,告诉姨姨,你家在哪里啊?”
奶娃子抽抽搭搭得抬起白莲藕似的小胖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茅草盖顶的木屋,“就在那边。”
我点点头,与和尚道:“先将宝宝送回去吧。”
可和尚却是皱了皱眉,没说话,像是有什么事情想不通,但在短暂思忖之后,还是开口道:“好。”
我哄着娃子出了茅草棚的时候,他的情绪才算稍有缓和,只是紧紧得拉着和尚的衣摆,半边身子紧贴着他走路,好像十分害怕。
等我们走到他所指的木屋前,屋内很突然得亮起了灯光。
叩叩。
和尚敲门。
屋内便有人应声:“谁啊。”
“是宝宝!”
奶娃子先喊了一嗓子。
屋内的脚步声便很快靠近,然后将门给打开了。
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夫,身材并不高大,微微有些驼背,头发松散得披着,就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奇怪的是,他的脸看起来很奇怪,总感觉……很像是一张画着人面的纸糊在了骨头上,干巴巴的,紧绷着,连眉角和眼角也因为绷紧而向上提挑着。
还有他的衣服,褐色的粗布衣裤上有几个补丁,看起来宽宽大大的,有一种布袋子套在身上的感觉。
这时,从这村夫背后又走来一个身影。
“是宝宝在外面吗?”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也是刚睡醒似的。
同样,露出一个头和半个侧身的村妇与男人都是眉尾和眼尾上提,紧绷着的脸皮看起来略显严肃,没有丝毫表情,好像开口说话的就是他们所能做的最大的面部动作。
不得不说,这个村子里处处诡异,现象怪,人更怪!
在他们看到宝宝时,宝宝也扑进了父母的怀里,呜咽呜咽得哭诉着刚才受到惊吓的事情。
我与和尚听了个大概,也就明白过来,原来是宝宝尿急跑出来撒尿,结果看到了鬼影,后来慌不择路一通乱跑,朝着家的反方向跑远,缩在那茅草棚里不敢出来,再然后就遇见了我们。
第二百五十九章 恐怖的童谣
等我们被夫妇俩邀请进屋,宝宝便奶声奶气得介绍起和尚来。
夫妇俩同样面无表情得与他打招呼,像是热情,又像是冷漠,那两张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我自然也分辨不出。
和尚将装我的木放在房屋里唯一一张木桌上,与那对夫妻说话,我便趁机打量四周。
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油味腥臭,闻着像是什么动物的肥肉被烧了似的,四周也没什么摆设,木凳木柜泥墙,一张炕床上摆放着几个土陶娃娃,倒是十分精致可爱。
听那位村夫所说,我才知道这花满村是专门为京都提供土陶制品的村子,家家户户都会制作陶器,尤其会的就是那种村里到处可见的陶瓷娃娃和陶俑。
基本上,他们就是以这门手艺维持生计,再加上妇人们织布种菜,日子也不算清苦。
可若是按照他们所说,这样的幸福安乐,为何我与和尚进来村子的时候,总感觉有几分破落萧条呢?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和尚又问道:“方才,宝宝惊叫时,二位可是没有听到?”
他这么一问,我恍然明白过来,为何在茅棚时他露出那种神情。
正常来说,父母可是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熟悉自己孩子的声音,且宝宝发出叫喊的地方距离他们的屋子并不远,为何我们能听到,他们却不闻不觉?
村夫道:“哎,这村子里入夜早,大伙儿睡得也早,白天劳作辛苦,夜里也睡得沉,方才宝宝惊叫我们确实没听到,可后来孩儿娘突然将我摇醒,说是宝宝不见了,我们才赶紧起床点灯。”
一旁,村妇搂着宝宝点头附和。
“是啊,幸好你们找到宝宝,这孩子从出生起就很胆小,而且还老是说能看到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我不禁疑惑起来,难道说宝宝是个阴阳眼?
这时,村妇被宝宝拉了拉袖子,一起朝着我这边看过来,那村妇当即吓了一大跳,抱紧了宝宝后退几步。
“大师,您带的这是……”
“走地龙。”
和尚一本正经得解释。
我摇晃着尾巴认真思考,这称号到底是他灵光一闪想出来的,还是早就在心底这么认定了我是一条只会走路的龙?
看来得找个好机会,飞一飞让他开了眼才好!
不过经他这么一介绍,夫妇俩倒是不害怕我了,凑近过来,借着那油灯的昏暗光线将我仔细端详,大约是偏远山野民风淳朴,他们对我的兴趣并不大。
宝宝却很喜欢我,借着一条凳子爬上桌来,也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根狗尾巴草,对着我的脑袋扫来扫去,我鼻头发痒,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逗得他哈哈大笑。
一旁,妇人问道:“大师深夜赶路而来,想必是风餐露宿吧?我这就去给你热些饭菜来。”
和尚连忙起身拒绝,“施主,不用麻烦了,贫僧……”
“不麻烦。”
村夫抢先道“还望大师不要嫌弃我们这乡野小地,吃食简陋粗糙才好啊。”
“阿弥陀佛。”本无只能不再推辞。
等夫妇俩一起朝着后屋走去,又传来了锅碗瓢盆被拿动的声音,我才敢露出整个脑袋与本无说话。
“正好我也饿了,嘻嘻。”
就算是馒头野菜,也比西北风要好,我这龙肚子实在空得不能再空,多少填些东西也是好的。
和尚却眉头紧锁,仿佛自从进了屋子,更多的疑惑无法想通,那眉间的褶皱更深了。
另一边,宝宝玩累了,就趴在炕上昏昏欲睡,可是大约是玩性作祟,他那眼皮子睁开一会儿,又忍不住阖上,再睁开,又闭上,如此几次,终于没抵挡住困意,张着红嘟嘟的小嘴睡得香甜。
我望着他可爱的睡颜,忍不住感慨:“宝宝真是幸福呢,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希望他永远这么快乐才好呢。”
“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和尚突然暗自嘀咕。
我扭头去看他,却发现他神色猛然一变,腾地一下站起来,端起木便朝着后屋走去。
在我们身后,昏暗的灯影下,原本趴在炕上沉睡着的宝宝突然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诡异邪恶的冷笑。
……
后屋。
冷得如同冰窖。
我四处张望,却不见什么灶火,一点热气也没有,整个屋子里空荡荡的,墙角也没有柴火,反倒是有些霉变的木头,上面结满了蛛网。
一口大锅,碎裂了几个大洞,锈迹斑斑,根本不像是住户家里所用之物。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正喃喃自语,却突然感觉和尚整个身子猛得僵住,一双眼睛直愣愣得看着东面墙上。
我便是好奇得张望过去……
哎呀我的个老阎王老崔叶定稀哟!
墙上立着两个直挺挺的纸扎人,便是刚才那对夫妇啊!!!
就在这个时候,从我们背后传来了很多孩子齐唱童谣的声音。
“花满村,满地花,娃娃都在找妈妈,和泥巴,做陶娃,噼里啪啦着火啦,小宝宝,要回家,咕噜咕噜游泳呀,花满村,满地花,到处都是好妈妈。”
“有个和尚进村来,拉拉手,带回家,宝宝和你做朋友。”
“娘不要,爹不要,可怜娃娃活不了,干柴烧,炉窑烤,娃娃哭得哇哇叫……”
我头一回感觉,自己被冰冻了似的,丝毫动弹不得,整个屋子里,回荡着童谣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多……
突然,我们眼前的两个纸扎人从脚底燃起火光,荜拨声自下而上急蹿,不过眨眼间,那两个男女纸扎人就成了火把,火光中,他们的脸就像是被烧化了似的扭曲,慢慢融为青烟。
在我们身后,持续不断的童谣声几乎近在咫尺,隐约有几十种不同孩童的声音,越靠越近……
和尚浑身僵硬,托着木钵,缓缓转过身。
在我眼前,顿时出现了密密麻麻靠拢过来的小娃娃,全部穿着红肚兜,一个个面色冰冷,眼神凶恶恐怖得瞪过来,唯有嘴巴咧开,在冲着我与和尚微笑……
第二百六十章 花满村的来历
“和尚和尚真有趣,带着长虫下地狱,叫天不应地不灵,哪路神佛保佑你……”
童谣声渐渐远去。
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呼吸间满是阴冷和腐臭气味的地窖中。
“和尚,你还好吧?”
自从被那帮娃娃抓住,押送进这地窖里关着,本无就一言不发,好像在黑暗里站立了很久很久。
我担心他被吓坏,便又出声安慰道:“其实还有比那些娃娃更恐怖的鬼,有的头点地,脚朝天,有的满肚子肠子露出来,盘在裤腰上,还有那种被火烧焦的最难看,黑乎乎的,脸皮皱得像是树皮,眼珠子烧化了只剩下两个黑黢黢的空洞……”
说着说着,我又好像感觉自己话锋偏了,声音越来越虚,就怕和尚被我吓得突然一个跟头栽倒下去。
哪知,他只是沉沉得叹了一口气,语气无比凝重。
“贫僧日夜兼程,却还是来迟一步。”
就在这时,我们身后的墙角落里,突然传出了干涩粗哑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不知大师……从何处来啊?”
怎的还有人?!
我吓得在木钵里缩回半头,等和尚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身,我才模糊得看到那角落里蜷缩着的身影。
大约是个活着的,不过气喘得很厉害,干涩的嗓子像是破旧灶头下的风箱,一抽一顿,须得耳朵竖起来,才能捕捉到那微弱到近乎于无的呼吸声。
和尚下意识得又走近了些,借由墙头裂缝里透进来几缕稀薄的清辉,我大约也能看到那身影的具体模样。
仿佛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妪,头发凌乱灰白,干瘪的脸颊像是被抽走了血肉,深深凹陷,颧骨嶙峋,瘦小的身子紧紧蜷缩成一团,身上披着一件满是血迹和裂口的粗布衣衫,因为实在太脏,已经辨认不出本色,而她的袖口下,手背,双腿,都有很明显的烧烫过的伤痕,血肉模糊,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多处已经化脓,粘稠的血水混合着烂肉滴落下
来。
若真是个还有一口气的,那她也被折磨得太惨太惨。
“贫僧法号本无,自京都林隐寺而来。”和尚行了个佛礼。
老妪就发出低沉的嘎嘎笑声,“原来是京都来的,难怪能从那些可怜的婴灵手底下活下来。”
婴灵?
“婆婆,您说那帮娃娃都是婴灵吗?”我忍不住从木里探出头来。
那老妪听到我说话的声音,起先是一愣,然后才缓缓得抬起头,露出那双灰白的,瞳仁浑浊而茫然的眼睛,等看清了我藏在木里,她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才微微一闪。
“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她砸吧嘴道。
我却无意她所说的话,脑子里唯有婴灵二字反复回荡。
从前在地府的时候,我就没少听到过关于婴灵的传言,那都是未出世却已经成型的婴孩的怨气凝出来的小精怪。
本质上说他们不算作阴魂,若化成形后被勾魂使者找到,都是以打散了处理,根本不会往地府里带,所以,时至今日,我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何为婴灵。
没想到,还挺可爱。
这时,和尚问道:“这位婆婆,可是村子里的?”
“是啊……”
老妪喘着气,声音虚弱得回答:“我在这村子里几十年,是眼看着这地方慢慢变了样子,再到如今……哎,自作自受,都是报应啊。”
“婆婆,你说这村子里会招来如此多婴灵,是因为村民自己种下恶果?”我问道。
老妪点点头:“我们这村子,的确是为附近十里八乡烧制陶瓷的,不过也就是些粗胚碗罐,赚得少,大家也就凑合一口饭吃,后来有些坏了良心的黑心蛆子,教坏了村里的年轻人,让他们烧什么陶娃娃送去京都里卖,说是那个玩意儿挣钱,能发达,但凡有点烧陶手艺的,全部都跟了风改了制做陶娃娃。”
像是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老妪突然停下,
鸡爪似的手攥紧胸口衣襟干咳起来。
等她平复,和尚才神色肃穆道:“一年前,京都的一座寺庙里发现了大批陶娃娃,其中藏着未出世却已成型婴孩的骨头和心脏,专门用来暗通朝廷权贵官宦,他们将陶娃请回去以祈求官运亨通,一时之间形成风靡,还有传闻,有几个原本涉嫌重罪的官员,因为请回了陶娃娃而强行扭转命数,最后被轻判发落,所以不少商贾大户也跟风去请。”
他说完,略一停顿,那双藏着暗沉沉微光的眸子看向老妪问道:“那些陶娃娃,可是从这花满村流传出去的?”
“是。”
老妪几乎没有迟疑便回答了。
“不过大师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愿闻其详。”
“这藏着婴孩骨头的陶娃娃,最开始可不是在寺庙里出现,而是京都的花满楼。”
和尚眉头微微一蹙。
我听着这名字,隐约像是古代的妓院,便又听到老妪方发出两声意味深长的干笑。
“看来大师虽在深山寺庙清修,对于那京都数一数二的青楼也是有所耳闻的,不错,花满楼正是京都那些达官贵人的销金窟,风月场里,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就是那尘世的极乐之地。”
老妪缓慢得说起花满楼的过去。
原来,那座在一年前曾红极一时的青楼,也曾有过经营不下去的时候,烟花柳巷,最不缺的就是女子,可如果能让一家馆子有特色,让那些挥金如土的男人们流连忘返,每一家却各有招数。
按照老妪所说,花满楼的姑娘在花柳巷里并非最拔尖的,品相也不够得上排头那几家的,他们想要从众多妓院里冒出尖儿来,只能从旁的心思上下功夫,比如……为那些花钱买风流的男人们解决后顾之忧。
“这花满村,原先可不叫这个名字,只是这深山之中的一个荒村,后来花满楼的老板娘在此设立暗桩,拨了银钱来修整,还收留了附近的山野村民聚居,几十年下来,才有了这花满村。”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一个也没剩下
我不禁有些疑惑,“可是,在这里建立村子,与青楼客人的后顾之忧有何牵连呢?”
“你这山中精灵,自然是不懂得。”
老妪继续道:“那些流连青楼,宠幸角妓名伶的贵人们各个都是有家室的,他们把花满楼里的姑娘肚子弄大,便换下一个继续玩乐,哪管得那些姑娘的死活,可怜那些女子做不成生意,还得受人指指点点,于是那花满楼的老板娘就将那些怀有身孕的角妓送过来,在这儿打下胎儿休养一段日子。”
原来是这样啊……
我听了婆婆的话,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没想到花满村竟然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而建立起来,对于京都那座青楼里的女子,大约最不愿意的就是来到这儿了吧。
“施主,村民用婴孩骨头和心脏制作陶娃娃,便是送去花满楼吗?”和尚又问。
老妪摇摇头:“一开始,也没往那陶娃娃里加什么那些东西,送去京都里各大店铺以作装饰精品贩卖,可是后来这村子里渐渐传出了一个说法,说是那些未成形的胎儿烧成骨灰,放进陶娃娃里,可趋吉避凶,升官发财,心愿得偿,你们说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我老婆子可是不相信,而且这是损阴德啊……”
的确,我在地府时也曾听老崔提起,婴灵的怨气本就比寻常阴魂更重一些,若是制成这种诡异的东西,可是比寻常恶事更损阴德的,这要是受刑罚,只怕至少每日得下八百遍油锅,复炸。
“花满楼里真的有客人会买走这陶娃娃吗?”和尚蹙眉问道。
那老妪沉沉得叹了口气,又继续道:“起初也没谁相信,还觉得有些邪乎,不过后来有一个角妓将自己打下胎儿的骨灰陶娃娃带回去,不出三月,就在那烟柳巷里夺下花魁之位,好些个大官人可是为了她抢破了头,楼里的姑娘们都传,是那陶娃娃庇佑着她呐。”
“经过这件事风声传开,花满楼的姑娘房间里,
几乎都摆放着陶娃娃,慢慢的也就引起了那些贵人的注意,要知道,那些权贵们谁没个欲念,再加上花满楼的姑娘们吹吹枕边风,自然是有客人愿意花重金请回去的。”
“既然如此,为何陶娃娃又会出现在寺庙里呢?”我接着问道。
“半年前,花满楼被查封了。”
和尚神情严肃道:“不过当时并不是因为陶娃娃一事,而是花满楼接连出现的两起命案,引起朝廷的注意,且死去的也都是朝廷官员,为了彻查两宗案件,很多角妓都被关押起来。”
“大师虽远在京郊,但对于都城里的消息却是了若指掌啊。”老妪虚弱得咧嘴一笑。
和尚沉声道:“因为花满楼被查封之后,京郊的一家寺庙里的香客便突然多了起来,而且还有很多朝廷命官前去朝拜进香,这件事情引起了其他几座寺庙的注意,也包括林隐寺。”
事出反常必有妖。
都是些清修的出家人,突然间香客大增,且来往寺庙里的还都是朝廷官员,自然是异常的,本无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可他接下来的话,却又让我再度震惊。
“若只是这些表面所见,便也不算什么,可自从香客云集之后的三个月内,京都里却突然传出许多蹊跷之事,不知婆婆您是否有所耳闻?”本无问得语气有些奇怪,好像隐约透露着一种感觉,他并不是真的在寻问,而是笃定面前这位婆婆也是知道此事的。
“这人呐,你一旦得了甜头,便是要变本加厉,这是本性,花满楼的姑娘们,为村子里带来了不少惠利,而且陶娃娃的销量也越来越好,没过多久,村里的年轻男女就生出更多的心思,他们在一个京都人的介绍下,与那间寺庙搭上……”
和尚眸色一凝,仿佛对着其中关窍顿时明白过来。
蹲在木钵里的我倒是听得云里雾里,便问道:“究竟
有何蹊跷啊?”
“那些暗中从寺庙里买下陶娃娃回家的官员,他们的子嗣接连死去,而且家中怀有身孕的女子也会无缘无故得小产,短短三月便闹出如此诡异的风声来,自然要引起京都的轩然大波,也正是因为如此,一个月前,寺庙被查封,在朝廷的安排下,连同住持在内的数十个涉案僧人都被逮捕并处刑,不过因为此事全国的寺庙都被牵连,一时之间,信众骤减,佛门无人。”
本无说完这些,便默默闭上眼睛念诵了一段经文。
过了片刻,他才重新睁眼,那双闪烁着明辉的眸子看向老妪,问道:“只是不知,自从花满楼的女子被关押之后,制成陶娃娃的骨灰又是从何而来?”
老妪一顿,眼神中更是沉痛起来,“他们安排一部分不会烧陶的村民出去,到处去收集那些想要堕胎的女子回来,趁着那婴孩将将成型便从肚子里取出来焚化,那一个个血淋淋的婴儿,有的从娘胎里出来时,已经会哭了,就那么被扔进了烧窑里,老婆子可怜那些孩子,就挨家挨户得劝他们,不要做这造孽事,可是村里人都被那金锭子蒙了心,都不听我的劝,我也是没办法,没办法啊……”
说完,她便用那双脏兮兮的手托着脸,呜咽呜咽得哭了起来。
我扭头瞧了一眼和尚,他的脸上也露着悲恸之色,仿佛被这些血淋淋的真相所震撼,久久回不过神来。
“老婆婆,您是这村里唯一活下来的吗?”我轻声问道。
老妪深吸了两口气,再次露出那张憔悴而虚弱的脸,颤抖的手指向另一边墙角,“村里,都死绝了,男男女女,一个也没剩下,不过……那边还有一个晕死过去的男子。”
经她这么一说,我与和尚便同时看了过去。
果然在那墙角里看到了另外一个身影,浑身狼狈,从头到脚都是干透的污泥,安安静静得侧躺着,好像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难以觉察。
第二百六十二章 阴阳颠倒
他所在的地方,一丝丝光线也没有,我看不清容颜,但从衣着上来看,大约不是村子里的人。
“他是京都里有名的画师,也是花满楼里的常客,有一个相好的角妓花名翠翠,半年前这画师去南方采风,走后不久翠翠便突然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可惜等啊等,等那肚子都显形了,画师还是没有回来,翠翠以为画师抛弃了自己,便听了花满楼老板娘的劝,来到这花满村里堕胎,她那胎儿……还差二月便是足月,是个男婴,从肚里取出来时,还能哭能动的。”老妪声音缓慢得介绍着。
我又问道:“那他为何会到这儿来的?”
老妪回答:“哎,说起来都是造化弄人啊,翠翠刚到了这花满村的第一日,这画师就已经回到京都,而且听说翠翠怀有身孕一事,马上便赶去了花满楼,老板娘将此地告知与他,他便急匆匆得赶了来,可是村里人急着做新的陶娃娃送去京都大官人府上,哪里还愿意拖延,更何况翠翠也是个软心肠的,她总想着再将肚里那未见面的孩儿多留一会儿。”
“也就是说,画师赶来的时候,已经迟了?”我顿时明白过来。
老妪慢慢得点了点头。
“这画师倒是个善良的,可惜,若是能早一日回来,他与翠翠还有那个婴孩,便能一家三口,团团圆圆了……”
“婆婆,照您这样说,婴灵聚集在这村子里报复村民,那京都里的花满楼又怎么样了?”我继续问道。
老妪正要说话,突然一阵剧烈喘咳,脸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和尚走过去,将袖笼里的手帕交给她,然后代替她回答道:“花满楼被查封,那些角妓当场被抓,不过前不久从大牢里传出流言,说是很多角妓都在不同时刻暴毙,死时双目睁大,五官僵硬,表情十分惊恐,且她们在临死前,都曾经做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用自己的十指将肚皮挠得血肉模糊。”
和尚刚一说完,那老妪就不可抑制似的哆嗦了一下,低垂着头,一
个劲得念着阿弥陀佛,好像对此感到十分惶恐。
可是和尚却好像没有察觉,继续问向老妪:“施主,既然您是这村里人,那您可知道那位查封当日便神秘失踪的老板娘去了何处?”
老板娘失踪?!
我听得一头雾水,便也跟着看向老妪,只见她头埋得底底的,声音颤抖道:“不,不知道……”
这状态,怎的跟先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施主,您是真的不知道吗?”和尚语气莫名冷了下来。
老妪紧紧抱着双臂,好像是在回忆着无比惨痛的画面,那张原本就干瘦得有些变形的脸更是扭曲起来。
“她,她原本收到消息,赶在花满楼被查封之前逃走,可半路上又被婴灵们弄了回来,没日没夜得折磨她,喝她的血,把她扔在猪圈里让那些牲口踩踏她,就在你们来的前几日,她忍受不了痛苦,自己咬断舌头自尽了……”
“就没有什么办法化解婴灵的怨气吗?”我趴在木钵边问道。
婴灵屠村,还逼死了花满楼老板娘,这样一来,只会令他们自身的怨气与日俱增,若再不化解掉,只怕还会牵连更多的人,甚至会将这怨气传染至京都,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
本无默不作声。
老妪叹了口气,道:“这村子,被那些婴灵占领之后,连天都变了,阴阳颠倒,一天到晚的只见黑夜,鬼气阴森,只要踏入这花满村的牌坊,便是死路一条,再无生门。”
我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难怪,难怪,自从和尚带我走进村子,我便觉着处处不对劲,看来是婴灵怨气将此地的风水都给影响了。
这时,和尚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严肃:“凭贫僧一己之力,想要化解这怨气并无多大把握,”
老妪并不意外,灰白的眼珠子缓缓看向那画师的方向。
“老婆子已经成这幅样子,不求苟活,唯有一心愿,大师
慈悲为怀,还请您拼力将这画师救出村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恳请大师出手相救啊……”
听到老妪的话,我心中更是酸涩,她是这个村子里最善良的老人,也是唯一活下来的村民,此刻却只想着让和尚将画师带走,全然不顾自己安危。
顾不得伤感难过,我忙不迭得抬起头看向本无。
“和尚,你想想办法,将婆婆和画师带出去吧?”
先前我可是见过他推我时双掌间的佛光,本无是个受了天地灵气,有能耐的和尚,否则他的师父又怎么会派他来相助花满村?
本无低眸,思忖片刻,再抬眼时已然有了主意。
“施主,您可还能走动?”他先问那老妪。
老妪扶着墙站起来,双腿在裤管里抖得厉害,就像是两根干脆的树枝承载着沉重的石头,稍有不慎便会咔嚓两声断裂。
见她站稳,和尚才转过身,将地上躺着的画师搀扶起来,大半的重量压在他左肩上,长长的头发散发着腥臭味,顺着和尚的肩头散落下来,我便仰头扫去。
那画师的脸被黑一块灰一块的污渍布满,看得并不真切,不过眉目的轮廓倒是俊秀的,腮帮子僵得微微鼓起,典型得受到过度惊吓而丢了意识,只怕一时半会还难以清醒了。
和尚手托拖木钵,默念了几个晦涩难懂的字音,便有一缕佛光从木钵里绽放出来,唰地一下冲向那地窖的石门,紧跟着便是嘭的一声震响,石门像是被重锤狠狠凿开,石块四分五裂得掉落在地上。
外面,依旧是黑夜。
“施主,紧跟在贫僧身后,我们先离开村子。”本无搀扶着画师向外走去。
我听得后面的,像是老妪跟上来,却又被什么杂物绊得踉跄的声音,便借着流淌进来的点点微光向地窖里看去。
地上,竟然到处都是碎裂成渣的森森白骨!还有一团一团腐烂的血肉,如同破旧的棉絮浸泡了黑水,散落在颅骨和残骸之间。
第二百六十三章 欠我一条命
真不知这老妪是如何在这地窖里活下来的,或许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才恰恰是为她留下了最后一线活下去的希望吧。
等我们出来,村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婴灵不见了?”
我正小小声嘟囔着,突然就有几个穿着肚兜的娃娃从茅棚后面跳了出来,脸色泛青,瞪着和尚的眼神冰冷而邪恶。
“快回去!”
他们逼上前来,“回地窖去!”
和尚口中默念,那淡金色的佛光从木钵里涌出,笼罩在几个婴灵的身上,即刻便见围着我们的奶娃娃定在原地,当真像是个陶娃娃一般,一动不动,呆呆得保持着刚才那一瞬间的动作和神情。
“是定身咒。”身后,传来老妪轻飘飘犹如融在夜色里的声音。
和尚的眉宇飞快轻蹙,但也只是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走吧。”他神色冷峻。
从地窖里出来,花满村的景色又好像有了变化,脚下的土地干裂粗糙,寸草不生,路边的大树干枯苍老,枝叶全部枯萎腐朽,每家每户的茅棚木屋也变得破破烂烂,有些土砖墙都倒塌了。
天空之上,淡漠无光,仿佛有一层薄膜似的光影将整个村落笼罩,把所有的黑暗和怨气禁锢在这里。
寒风凛凛。
和尚背上的画师本能得颤抖了一下,好像潜意识里感到不安和恐惧。
等我们再走了十几米,刚过了村中那口土井,便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土地传来奇怪的震动。
“糟糕,追来了……”老妪一声仓皇大叫。
话音未落,我便看到一个一个的奶娃娃从土里挤出来,就像是鱼嘴里吐出的泡泡,啵的一声便从裂缝里跳出来一个粉雕玉琢的肚兜娃娃。
他们将我们团团围住,领头堵在前面的,正是宝宝!
“这下怎么办……”
我顿时也慌了神。
后,那老妪明显凑近过来,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浑身颤抖着,连眼睛都闭起来不敢看似的。
和尚却稳如泰山,清冷的视线直对宝宝,声音低沉:“放我们离去,我会带领师兄弟回来,为你们超度。”
所有的娃娃们一声不吭,只是用刚才在屋子里见过的,邪恶又阴冷的眼神瞪着我们,小小的嘴唇紧抿着,便是日常里见了稚童生闷气时发了狠的模样。
“不许走!”宝宝大喊道。
和尚并不退缩,借由木钵里散发的佛光笼罩着我们,他带着老妪和画师又往前走了几步。
那些娃娃似乎对这佛光很是畏惧,虽然围堵不松,可就是不敢靠近过来,而且他们还很怕光,那淡淡的金光晕染过去,他们便会往后退一些距离,用力眨着眼睛避开那光线。
看出这一点,我赶紧偷偷告诉和尚。
“他们怕光!”
都是些母体里死去的婴孩,自然是没见过这世间光亮的。
和尚不动声色得点头,口中默念了什么,那佛光便更加浓郁了起来,随着他一寸寸往村口挪近,我们距离那刻着花满村的牌坊仅仅十余米。
可就在这时,宝宝更是又急又怒,捡起地上的石头就朝着我们砸过来。
婴灵是怕佛光的,可和尚、画师和老妪也都是活人,自然是怕被石头砸,其他娃娃们有样学样,纷纷捡起地上的石头和泥块,朝着我们狠狠扔过来。
一时之间,齐刷刷的投石犹如天降冰雹,便是那佛光也无法阻挡,老妪在身后嗷嗷惨叫,和尚扛着画师,躲避不及,额头被一颗石头砸中,一缕殷红瞬间流了下来。
那画师虽然是趴着的,可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几次砸中他身上的石头都反弹到我这边,还落在了木钵里,挡住了涌出的佛光。
“大师,快,快出手……若不除了这些孽障,我们就得死在这里了!”老妪一边大喊,一边紧闭着眼睛躲在和尚身后。
不知为何,我忽然感觉她的声音听来十分凄戾。
和尚撑
着手,衲衣的袖子遮挡着木钵,一边护着我,一边强行往村口走,可是那佛光已经暗淡许多,他还没来得及再走出半米,那些娃娃们已经冲了上来。
“不,不要!”
老妪一声惨叫,闭上的眼睛猛然睁开,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力气,用力推了一把和尚撞向围攻过来的婴灵,拔腿就跑,拖着两条鸡脚似的腿踉踉跄跄得往村口冲去,好像只要过了那道牌坊,她就能从这人间地狱里逃出生天!
可她将将跑到那牌坊边缘,便有几十条红绫齐刷刷得窜向身后,就好像是地狱恶魔同时伸出的几十只染满鲜血的魔爪,瞬间从后背贯穿那老妪的身躯,将她拖拽回来。
撕拉!
像是什么布料被几百根钢针刺穿。
原本就干瘦如柴的身子彻底被涌动的红绫缠绕,只听咔嚓一声,骨头被粗暴蛮力折断的声音,老妪的脑袋咕噜噜滚落在地上,乌黑的血溅撒出来,一地血斑如花。
空气中散发出骤然浓重的血腥味。
我被和尚紧紧护在怀里,才没有在他跌倒时滚落出去,那画师也摔倒了,就趴在和尚的脚边,毫无生气,头顶上还冒着大颗大颗的血珠。
另一边,那些缠绕着老妪身躯的红绫并未松开,里面还发出津津有味的吮吸声,不过片刻,那具尸体便只剩下薄如纸张,破破烂烂的皮囊。
红绫齐刷刷抽离,那破烂不堪的皮子软踏踏得掉在地上,与我们前一刻见到的纸扎人一模一样!
我从和尚的胳膊下探出头来,眼睁睁看着娃娃们将红绫收回手中,他们方才还有些青黑的脸又重新变得白嫩可爱,就好像是吸收了营养之后重现生机。
太可怕了!
他们竟然吸食活人血肉来滋养自己!
可就在这时,那些婴灵们突然毫无预兆得转过身去,成群结队,蹦蹦跳跳,往老妪的头颅旁围成一个大圈圈,手拉着手,一边跳,一边发出欢笑声。
“老太婆,坏心肠,脐带血,涂脸上,紫河车,肚里藏,欠我一条命,杀了我的娘……”
第二百六十四章 诸法从缘起
什么?
我被那些娃娃们所唱的童谣震惊不小。
老婆婆不是村子里的唯一的好人吗?为何会……
一旁,和尚眉头紧蹙,面色凝重,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飞快说道:“她不是村里的婆婆,是花满楼的老板娘……”
老板娘?!
“可是,老板娘不是前几日……”
我突然顿住,仿佛明白过来似的,看向和尚:“你,你早就知道?!”
“不知。”
和尚重新站起来,双眸中似有一团燃烧着的佛光,那灼热穿透血迹斑驳的衣衫散发出来。
“只不过,贫僧来之前曾听师父提起,花满楼的角妓之中有人供认,老板娘一直用打下胎儿的脐带血敷面,为葆容颜不老,而且角妓们私下里都会服食紫河车来滋养自身,为了保证一直有这两样东西,老板娘才会专门建造花满村来为她收集要堕胎的孕妇。”
怎么会是……这样?!
方才在地窖里,听得老妪一番说辞,竟然都是编造之言!
原来杀害那些婴孩,制作骨灰陶娃的真正罪魁祸首正是她!
这时,反复歌唱的童谣突然停下来,一簇鲜红的火光从老妪头颅之中蹿起,瞬间打破了我们这边犹如死一般的沉寂。
天穹之上,黑夜更黑,低垂的天仿佛随时要压下来。
宝宝一脸冷漠得领队,带着那些娃娃重新往我们这边靠拢过来。
“嘻嘻,该轮到你们了。”
他慢慢沉下脸来,精致可爱的容貌突然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五官和轮廓十分诡异得扭曲成一团,紧接着,其他孩子也各自站立着,唯有面部和身躯逐渐转变为畸形,尤其是颅骨变得凹凸不平,脸上皱巴巴的,一个个遮盖在肚兜下的肚皮鼓胀得很大,四肢和手指变成了紫黑色。
随着这样的变化,那些散发在皮肤褶皱间的怨气愈发诡异浓重,甚至比我在地狱所见关押受刑的厉鬼怨灵还要厉害!
“嘻嘻,宝宝好难受,慈悲的和尚啊,帮帮我们吧!”
鬼魅一般的声音反反复复得响起,四面八方得笼罩过来,音波中夹杂着怨气,瞬间产生了难以抵抗的禁锢和威压。
画师很艰难得动了动身子,呢喃:“翠翠……”
不知为何,我听着那些婴灵的声音,心底泛起难以抑制的悲伤,就好像是失去了什么很珍贵的东西,那种疼痛甚至令自己迷失了意识,茫然四顾之间,我只感觉四周变得浑浑噩噩,那些围着我转来转去的婴灵,看起来是那么可怜。
好想,好想帮助他们,救赎他们……
和尚缓慢得坐起来,却并没有起身,而是盘坐于地面上,左手托着木钵,右手结印在胸前,淡淡的金色佛光从他周身之中散发出来,抵挡着那些婴灵和音波的靠近。
佛光沐浴到我身上时,我的神志骤然清醒过来,视线也重新变得无比清晰,那些怨气凝出来的黑雾就藏在音波之间,一道一道得与佛光形成抵触。
“诸法从缘生,诸法从缘灭,我佛大沙门,常做如是说。诸法从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本无的声音空灵而轻柔,不徐不疾,淡然自若,他的双眼微阖,神情庄严而从容。
“我从何处来,都是一场因缘际会,诸位小施主不如就此放下怨恨,消除恶念,诸恶莫作,诸善奉行,可得重生。”
那些婴灵娃娃传来的音波被退散出去,他们那一张张狰狞而扭曲的小脸上却丝毫没有消减憎恨之色,一个个咬牙切齿似的再次捡起地上散落的石块。
“砸他!”
宝宝一声大喊,所有的婴灵再次向我们扔石头和泥块,噼里啪啦的声音犹如大雨落下,碎石虽小,棱角尖锐,且铺天盖地根本无处躲藏!
我被和尚护在木钵里,急得原地打转。
“放我出去!让我变成龙,把他们吓走!”
“不可。”
和尚以佛光为罩,将木钵上方彻底挡住,“向施主,本与花满村一事无关,若现身于此
,或祸水东引,伤及自身。”
“你不要命了吗?!”
我一边大喊,一边用力以头撞开那佛光遮罩,“再这样下去,你会被他们砸死的!”
砰!
话音未落,又是一块大石头砸在和尚的右肩上,他手掌猝然一抖,差点将托着的木钵跌落在地。
一抹殷红从他薄薄的衲衣下渗透出来,不过瞬间便在那肩膀上染成了一大朵血色莲花。
而此刻,他的头上,身上,已经不知道被砸了多少石头和泥块,污泥与血水交融,染脏了那件原本素洁的衲衣,还有他头上的血流更是不停得滑落下来。
“施主,一切造化,自有定数,贫僧赶来这花满村便是命中注定,原不是你与我该有的缘,这便送你出去罢……”
他语落犹叹,右手结印于胸前,飞快默念了一道口诀,木钵随即晃动了两下,然后自行悬浮了起来。
“施主,生而不易,好自为之,切记,诸恶莫作,诸善奉行。”
我被木钵和佛光挡着,看不到和尚,却感觉他仿佛在说着什么诀别之辞,更是急得扯开嗓子大喊:
“和尚,你,你要做什么……”
还不等我将那佛光撞开,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就好像是木钵被什么力量用力扔了出去,途中遇到一股激烈的阻力,震碎了遮罩在我上方的佛光,紧接着,我便与那木钵一起摔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出去好远好远才被一块大大的岩石撞停。
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和尚把我和木钵扔去了哪里,可佛光裂开的一瞬间,便有一道白光灌入木钵,我想也没想便从里面飞了出来。
失去木钵,我的身子猛然膨胀开,瞬间重新变回龙形。
白天?!
头顶,白云漂浮,绿映重山。
在我眼前依旧是花满村的牌坊,但此刻我在那牌坊之外,唯有本无与画师依旧还困在花满村之中,被上百婴灵团团包围逼近!
“和尚!你快出来啊!”
第二百六十五章 灰白色光影
看着那些不断砸向本无的石头,我的心都揪起来了。
本无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甚至,他好像已经不在意我,那双被血水流过的眸子,愈发清亮,仿佛从眸底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光亮。
“来无所来,去无所去,既然你们心中怨恨无法消除,那便由贫僧之力为你们超度吧。”
他平静得说完,那满身笼罩的佛光竟自行消散下去,失去了那淡金色的光泽,本无浑身的血迹更加刺眼浓重!
等一下……
我仿佛瞬间明白过来,他这是要做什么!
超度,他要用自己来度化这村子里所有的婴灵!
我激动得往花满村里冲去,可是不知道为何,那村口仿佛设下了一道看不见的结界,我刚靠近牌坊边缘便会被一股诡异的力量反冲,便是以龙首相撞,也丝毫不能逼近一步!
“和尚!你给我出来!快出来啊!”
可是,本无依旧对我无视无感。
他浑身的佛光彻底不见了,围绕着他的婴灵们就站在原地,朝着他伸出了一条条扭动的红绫。
天地间,唯有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红绫犹如毒蛇朝着本无的身上盘绕连接,然后便有那一股一股的蕴含着淡金色佛光的力量顺着红绫反哺入婴灵的体内。
我强忍着脑袋里的震荡,不断在村外飞上飞下,长长的龙尾不断朝下击打,想要震开一个突破之口。
“和尚,你快停下,你会死的!”
可是……
我好像什么也来不及阻止。
无能为力,无力挣扎,无从改变。
那些未成形的婴孩开始变化,皮肤不再皱紧,头颅不再凹凸不平,他们变得完整,饱满,甚至身上也开始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和尚那张遍布血痕的脸却迅速苍白,干瘪,就像是眨眼间苍老了几十岁,从头颅开始蔓延至四肢身躯,血肉被抽离之后,他甚至无法再维持盘坐的姿势,一边艰难得喘气,一边虚弱得歪着身子躺倒下去……
“和尚,你快停下来!”
我满身鳞甲都竖起来,心口疼得像是被千刀万剐,仿佛有一团烈焰正从喉咙里冲涌而出。
嗷!!!
龙啸震天动地,凄厉不绝。
天穹之上,一道青紫闪电陡然闪现,从浓密乌云间穿刺而下,落在花满村正前方,激尘滚滚之中不断有电光乍起。
紧接着,牌坊正下方,忽然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灰白色光影!
结界?
难道这就是婴灵怨念凝结而成的结界?!
闪电消散,薄膜似的光影上终于一丝裂缝,轻微的碎裂声咔嚓咔嚓得响了起来,然后便有一道长长的蜿蜒裂口。
只要打开它,就能救出和尚了!
我飞身过去,以龙爪为刺强行穿透那结界,随着那裂口被我一点点撕开,蚀骨磨肉的剧痛从指尖蔓延到全身,痛苦异常!
村外的丝丝白光从裂口间用力穿透进去,很快便被那里面浓郁的黑夜所蚕食吞没。
空气中,一种让人压抑的怨气冲着我铺面而来,我仿佛听到和尚微弱的呼吸声,他距离我并不远,距离这一道生门,也不远!
……
花满村内。
这个时候,被不断吮吸血肉和灵力的本无,模糊看见村口的那一道微光,他挪动胳膊撑起身子,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声音沙哑却竭尽全力得冲着村口呼喊。
“别进来!”
听到声音,我才连忙分神去看和尚那边,他躺在地上,身子单薄得仿佛只剩下皮骨,四周的婴灵全都变成了新生婴孩的模样,身上散发着纯净的光晕,一个个漂浮在半空之中,面目柔和而安详得闭上了眼睛,就好像是刚出生的婴儿在吃饱喝足后,安安静静得沉睡,进入了香甜的美梦之中。
可是,结界之中的怨气依旧铺天盖地得笼罩着他们,甚至因为婴灵的变化,怨气变得更加不受控制,分裂成一缕缕的黑雾朝着和尚周身靠拢。
“不可以,不可以……”
我死死咬着牙关,一双龙爪更加用力得去撕开裂口,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仿佛身体被撕裂的痛苦,全身的血肉在激烈得震荡,眼前更是被那怨气冲撞得犹如灼烧一般。
随着那裂口越来越大,结界的禁锢之力也越来越松,就在我感觉自己的眸子快要融化之际,那灰白的光影终于被彻底撕开,刺眼的白芒猛然照亮整个花满村。
顷刻间,所有的黑暗都被白昼吞噬干净,天地间的光亮是前所未有的白。
我却疼得只能仰头嗷叫一声,便软绵绵得栽倒下去。
一双龙爪被怨气侵蚀,残存不足一半,热血不断从残指间涌出,身上的鳞甲也开始从躯体上一片片剥离掉落,每一片连根裂开时,痛得我只想晕过去一了百了。
可是……
好像还不可以。
我强撑着疼痛爬起来,用残缺的龙爪缓慢朝着花满村里爬去,头顶上方那些漂浮着的婴灵在白光降临时便化为轻烟消散,此刻那村子里,只剩下了和尚和画师。
以及,满目疮痍。
“和,和尚……你可别死啊。”
我终于爬到了和尚身边,长长的龙身一路拖行,留下一路蜿蜒的猩红,浓郁的血腥味飘满整个村落。
和尚已经没了呼吸,干瘪的脸骨骼嶙峋凸显,双眼紧闭,毫无生气。
不知为何,我仔仔细细打量着他那张脸,总是忍不住与叶定稀那家伙重合在一起,分明知道是两个人,可就是没办法将他们区分开来,就好像是一种前世今生的缘分。
我眼前的本无大师,真的会与叶定稀有关吗?
在我专心致志得看着和尚时,身上的最后一片鳞甲掉落下来,随即而来的,是一种浑身再度被撕裂的痛苦,腹部好像有什么东西激动得想要剥离出我的身体。
滚烫,灼烧的感觉,从外向内,又从内在引发,双重融合之下,犹如把我架在火海之上,痛不欲生。
我无法再支撑自己,重重得摔躺下来,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随着那力量的冲动,便有一道红光,从我的口中冒出来。
第二百六十六章 拜你所赐
是……龙元吗?
我依稀记得,神兽妖兽都是有精元这一说,便如十七那孩子,靠着三颗白玉丹凝出一颗妖元,我醒来时就是一条成年的巨龙,若真的有龙元,也是正常。
可是,为何它会从我的身体里出来?
难道说……
我快要死了?
半空中,那颗红光耀眼的龙元正在徐徐转动,光芒猩红而鲜明,甚至盖过了这一方天地的白,红晕漫漫,宛如流光飞舞盘旋,带来一种难以言诉的生机气息。
或许,它可以救这和尚的命?
我望着那旋转的龙元,轻轻闭上眼,意识间控制着它朝着和尚身体引去。
等再次睁开眼时,那颗龙元已然没入和尚腹中,原本干瘪的身躯散发着淡淡的红晕,仿佛重新注入了新的血肉,一点点得饱满起来,胸腹、四肢,再到头颅和面庞,好像真的恢复得与以前一样。
同时,有一种生息正在从我的血脉之间消失……
模糊的眼前,仿佛有一个满身浴血的身影靠近过来,他温热的手掌轻轻抚过我的眉间,声音颤抖着叫出了我的……名字。
“东倾。”
这是和尚的声音呢。
我眨了眨眼,想要对他裂开嘴笑,就像是第一次在河边见到他时的样子,可是我的力气越来越小,呼吸也变得微弱,仿佛身后有一股力量从虚无之中伸出来,拉扯着我的灵魂,将我从这方天地间带走。
原来,这就是死亡时的感受。
真的好疼。
随着这疼痛的感觉攀升至前所未有的程度,我的视线又重新变得清晰,和尚的脸就在我面前,煞白的脸上有几道粘稠的殷红血迹,他却无暇顾及,眸底的暗流在强烈压抑之下,依旧翻涌着波涛。
就这样,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才干哑着嗓子唤我。
“东倾,我们离开这里。”
“好啊。”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子开始变得冰凉而麻木,只感觉很困很困,而看着他的角度,也从仰望缓缓转动为面对面得看着,再然后,我又好像感觉自己一点点得飞了起来。
听到他说要与我离开,还是很令我欢喜的。
“我们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
“不回林隐寺了?”
“嗯。”
……
黑暗中,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黑色,浓郁,极致,便是我做鬼多年,也不曾再这样的环境里走动过,睁眼与闭眼完全是一个模样,仿佛每一步都走向着未知,又仿佛下一步,便是绝境。
可是我却不能停下脚步,因为前面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唤我的名字。
“东倾,东倾,东倾……”
那是叶定稀的声音。
就这样,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忽然感觉到自己好像来到了什么地方,而这里,就是指引我的声音所在之地。
“东倾,你该醒了。”
随着这声音再次传入耳畔,我轻轻睁开了眼睛,脸颊上一片冰凉湿漉。
最先看到的那张脸,便是叶定稀,在他身边还站着朱琰、十七和小和尚云间,白泽和狗子也在。
“这是……哪儿?”我撑坐起来,茫然四顾。
仿佛是在一个洞穴之中,墙壁上都是拳头大小的珍珠镶嵌,作为照明之用,散发着莹润的光晕,墙头上有一些小洞,洞外是流动的水波,还有不知名的小鱼飞快得一闪而过。
“海底,我们还在东海?!我没有死,也没有投胎?!”
我惊讶得望着叶定稀。
他点头,眉宇间凝着一丝担忧和不安,道:“你在海草丛里昏迷了,我们把你带回来,可是你一直醒不过来。”
“什么投胎?姑姑,您可是做噩梦了?”十七也很是担心得打量我。
云间也凑过来,“东倾姐姐,你睡着的时候哭了很久呢!”
可是……
若不是投胎重生,为何所有的一切感知,都那么真实?!
“我昏睡了多久?”
“半日。”
什么?!
我更加惊讶了,“半日?我真的,才昏睡了……半日?”
叶定稀点点头。
这时,在洞穴的一角,突然想起一个慢悠悠,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黄粱一梦,不知时光,向姑娘,别来无恙啊。”
我惊得翻身下榻,连鞋子也顾不上穿,便朝着那角落跑过去。
“你,你认识我?!”
在角落那太师椅上坐着的便是陈容,只是他这一次看着我时,那双湛蓝的眼珠子就好像与先前很不一样了,里面的波光柔和,淡然。
在他面前,是一方砚台,里面有刚磨好的墨汁,墨香便是那乌木特有的味道。
还有一幅绢本,上面画着的正是一条龙!
虚无缥缈的云海之上,红光熠熠的长龙钻云踏浪,腾空遨游,龙爪凌厉,骨节分明,双目炯炯,尤其是一身鳞甲,精勾细描,栩栩如生。
我彻底被震撼了,身体不受控制得向后退倒几步,正靠在了叶定稀的怀中。
而陈容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到我的面前,双眼意味深长得看着我。
“姑娘,一场梦境,不知可让你想起了什么?”
“是你……”
我死死盯着他,很笃定得开口,“你就是那个画师。”
他侧过身,余光看着桌案上的绢本,“看来,姑娘还真是那条龙。”
这句话,说得极为蹊跷,没有任何情绪,平白得就像与他无关。
我当下并未在意,千头万绪挤在脑子里,一心想着弄清楚来龙去脉。
“你也活下来了?”
当时情况危急,我将唯一的龙元给了和尚,他便起死回生,陈容一直在他身旁昏迷着,难道也是从那时起活下来了?
“不错。”
陈容咧嘴,歪斜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拜你所赐,我不但活下来,而且还因为你,永远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他一只手自上而下扫过身前,像是在向我展示他现如今这非人非鬼,非妖非怪的样子。
在梦里,虽然我并没有真正看清楚他的容貌,但也能依稀记得他的轮廓和身形,与眼前这位陈容是截然不同的。
我微微侧目,看向叶定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第二百六十七章 前世今生
“七百多年前,一条巨龙惊现花满村,救下林隐寺的和尚和画师陈容,此事举国惊动,当时的君主为求长生不老,听信谗言,在得知龙元一事后,强迫和尚与画师交出龙元,并强行关押他们在地牢里,给他们灌下毒药,用以极刑,后来,他们得到林隐寺住持的救助,逃到海上,乘船中途遭遇风浪,不幸遇难而亡。”
“桀桀……”
听到这儿,陈容突然低着头发出诡异的冷笑,“亡?谁是亡者?为何几百年过去,我始终不死不灭,一副残躯变异得妖魔见了也要退避三舍?叶先生,或许你能给我解开这个答案,是吗?”
“花满村的怨气,在结界破裂的那一瞬间,全部贯入了你的身体里。”
什么?!
陈容神情一震,“不是龙元?我变成这样,不是因为龙元?!”
叶定稀似笑非笑道:“龙元只有一颗。”
陈容猛然瞪大眼睛,那两颗湛蓝的玻璃珠子像是随时要从他的脸上掉落下来。
“原来……原来我苟延残喘,是因为……怨气?哈哈哈,竟然是怨气……难怪,难怪我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原来是怨气……难怪,难怪海沟地狱的那位会收留我……原来是怨气……”
他喃喃自语,像是突然魔怔了似的,脚步一刻不停得在原地来回踱步,时而摇头,时而仰天大笑。
趁着这世间,我连忙转过身面对着叶定稀。
“这是……我的?”
在我掌中,托着的红色小石头,便是叶定稀当做定情信物交于我的舍利,犹记得他曾说过,是几百年前有一条天神白龙,救下一个僧人,自得金身,圆寂之后才留下了这颗舍利。
“是。”叶定稀回答。
“可是,你说天神白龙,我梦中自己却是一条红色巨龙……”
叶定稀就笑道:“这段典故,我是根据六界之中存有的记载整理而得,或许,是当初那位僧人,并不想让后世的人知道龙真正的样子,所以才撒谎了吧。”
“撒谎?”我皱了皱眉,“和尚也能撒谎?”
“如何不能?”
叶定稀笑得愈发古怪,“你知道的历史,只是别人想让你知道的。”
听到这里,我便知道这家伙又在说难懂的话,隐约间我总感觉他还瞒着我一些事情,可眼下时机不对,我也不想追问下去。
不过,有一个问题,我还是迫切想要知道的。
“本无大师,与你有什么关系?”
“前世今生。”
他倒是回答得很快。
这于我梦中的猜想一样,本无与他之间有一种很奇妙的相似感,除非前世今生,否则还真的无从解释这关联。
见我不再问话,叶定稀便悄悄牵起我的手,再次看向了陈容。
“陈先生,东倾完成了您的任务,拿回乌木,现在您也该履行承诺,告知我们海沟地狱的方位了吧?”
陈容脚步骤然一顿。
湛蓝的眸子里,闪烁着阳光照耀在海面时才会泛起的粼粼波光。
“海沟地狱,你们真的要去?”他语气十分严肃。
我自然是点头的。
“当然,不然我费劲巴拉得跑去那海草丛给你找乌木,难道是崇拜你的画么?”
作为一个鬼,什么文豪画匠我没见过,反正都是冰凉凉的,去了地府,大家都一样,别说,有几个画师还爱给地府的鬼差作画,为此还抱着老阎王的大腿不肯去投胎。
陈容被我这话噎得两眼一翻,像是一口气没提上来,用力抿了抿嘴唇,这才继续道:
“行啊,想要去海沟地狱,我也不拦着,不过……那地方以你们的能力,就这样去可不行,还得借助一样工具。”
“还请陈先生明示。”叶定稀道。
陈容眼光飞快一闪,“想要制作那工具,材料都在流离城里,须得找几个成日不务正业的家伙换取,不过那地方,不用我介绍,想必叶先生也知道,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达成所愿的。”
听到流离城三个字时,叶定稀便眉间一紧。
仿佛,这地方他真的知道,而且竟然令他也感到了为难。
“如果我们不要那工具,就去不成海沟地狱吗?”朱琰也紧锁眉头。
陈容忽然就勾起下巴,双手附在身后,颇有一种古怪又得意的姿态,“还真是
,若没那工具,你们就连海沟地狱的入口都找不到。”
“姑姑……”
十七走上前来,拉了拉我的衣袖,“若是为难,咱们便不去了吧,十七愿意去无间地狱里被囚禁永生永世的……”
“你这傻孩子。”
我心底的酸劲儿又泛了起来,抬头与叶定稀道:“流离城,是很可怕的地方吗?”
天地六界,都说地府可怕。
尤其世人,对于死亡最是畏惧得紧,往日那些踏上黄泉路的阴魂,多数嚎哭得凄厉惨痛,可是我在地府生活了六百年,却一点也不觉得它有什么恐惧之处。
大约,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来源并非地府,而是未知吧。
现在,流离城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未知之地,所以我才会心里空悬着,生怕从叶定稀口中听到什么可怕的字眼来。
没想到,他只是稍稍思忖了片刻,便看着我淡淡一笑。
“无妨,我带你们去。”
……
从陈容的洞穴离开时,我与叶定稀走在最后面,快要离开洞口时,我突然看到了一副挂在洞门内左墙上的长绢。
画面上,有一个女子正在竹林下抚琴,一双柳叶眉比身后飘扬的落叶更美,水灵灵的眼眸含情脉脉,正向着画外之人看过来。
“翠翠……”
我下意识唤出一个名字。
身后,陈容身形一僵,“你见过她?”
我没有回头,只是侧目回答:“没有,只是救你时,总听到你呢喃这个名字,听花满楼的老板娘说,她等了你很久,落胎……也不是她的本意。”
“走吧。”身旁,叶定稀轻轻拢上我的肩膀。
我点点头,正欲与他并肩离开洞穴,却又听得陈容干哑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给你们一个忠告。”
“陈先生请说。”
叶定稀带着我又停下脚步。
陈容缓缓道:“如果你们真的有机缘制成那工具,可千万小心,别弄坏了,否则就算进入海沟地狱,你们也会被困在其中,永远不能再出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邪气清除机
“我们又要从这里穿过去吗?”
站在海草丛边,我仍旧心有余悸,一方面是那些蛞蝓难缠,但另一方却是因为水精灵。
叶定稀解释道:“想要离开这里,必须从海草丛穿过去,没有别的路,陈容之所以会藏在这里,也是因为地理位置的优势。”
“夫人不用担心,这家伙已经醒了。”
朱琰拎着狗子的后颈肉,在我们大家面前晃了晃。
那头上古第一魔兽,一副酒醉刚醒的样子,一脸懵逼得看看我,又看看叶定稀,“咦,你们都在啊,好巧哟。”
我头顶顿时冒起一阵冷气。
“狗大哥,你知不知道我们刚才经历了多少危险啊!”
“哦,不知道。”
狗子舔了舔嘴巴,好像是那一只大章鱼已经消化了,它的肚子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本狗爷饿了。”
朱琰听到,将它放在地上,便要去取手提箱里的食物,我赶紧将他拦下。
“慢着!”
“夫人,有什么吩咐吗?”朱琰有些奇怪得望着我。
我勾起唇角,狡黠一笑,“狗大哥饿了,海草丛里可是有很多好吃的,新鲜,又美味!”
话音未落,我便趁其不备,一把拎起狗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往那海草丛最茂密的地方甩飞过去。
只听得咕咚一声闷响,就像是什么东西从高处坠下,砸在那海草丛的沙地里,激起一层细密飘浮的沙石。
紧接着,便传来熟悉的嗡嗡声,几簇不知从哪里涌起的蛞蝓大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来,飞快朝着狗子的方向涌动,就好像是要去分食什么绝世美味。
云间一脸担忧,“东倾姐姐,小狗会不会受伤?”
“放心吧!”
我拍拍他的肩膀,“他也就在你面前扮猪吃老虎,实际彪悍着呢,经过我的培训,已经成为十分强大的邪气清除机,你马上就会见识到了!”
关于狗子的真实身份,
我一直没有与云间那孩子说明白,他也从不提问,只是大约知道,狗子并不是他一开始所认为的狗子,不仅能说话,而且好像食量还很大。
果不其然,就在狗大哥一声嗷嗷之后,突然就听到了它无比兴奋的叫嚷声。
“哇,好多肉肉,好吃好吃,肉肉快到我嘴里来!嗷呜嗷呜~~”
听到这窜来窜去,飘忽不定的声音不断从海草丛里传出来,我挑了挑眉毛,看着云间道:“你看,它很开心的。”
云间这才放心,甜甜一笑。
随着那嗡嗡声逐渐淡去,叶定稀才拉着我继续往海草丛里走,其他人就跟在我们身后,白泽驮着云间,散发白雾来为我们撑开一个防护的空间,十七紧跟着我,朱琰断后,虽然有狗子开道,但大家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好在,狗子真的很给力,不过几分钟,穿梭在海草丛间的蛞蝓消失了大半,这家伙一个蹦跳飞出来,我便看到三颗头各朝一边,吐着大舌头,长着大嘴,往那成群结队的蛞蝓军团里扎猛子,那叫一个欢脱,那叫一个大快朵颐,简直是狗生巅峰时刻。
“对了,你们救我时,与我连接在一起的水精灵怎么样了?”
我忽然想起来问道。
叶定稀有意无意得看了一眼十七,沉声道:“我们找到你的时候,有一个与你很像的水形态精灵,应该也就是你所说的水精灵,它身上散发的光芒抵挡了蛞蝓的进攻,但也是因为它,你身上的鬼气几乎被抽空,我们是……从它手里救下你的。”
“怎么救的?”我继续追问。
叶定稀突然沉默不答,身后也没有朱琰的声音,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十七怯生生得开口:
“姑姑……水精灵被我打散了。”
什么?!
我惊得猛然回头看着十七。
那孩子被我吓了一跳,瘪着嘴有些委屈,又有些不安道:“当时,十七用歌声驱散蛞蝓,看到水精灵在吸食姑姑的鬼气,所以……以为它是邪灵,十七担忧姑姑安危,便出手将它打散……”
“后来,我们回去
之后听陈容说起,才知道原来水精灵并非邪灵,而是来自海洋最纯洁的水滴所化。”叶定稀语气平淡得补充。
“那它还会恢复吗?”
“散了便是散了,水精灵在海洋之中本就是极为稀少的存在,也不可繁衍,唯有最纯净的水域里才会偶然出现一个,它们就像是海洋中的守护者,也是近百年来,海洋环境越来越糟糕,所以水精灵也已经很难得遇见,陈容说,你的运气还不错,在海沟地狱里,有一种说法,能遇见水精灵,代表要走好运。”
“是吗?”
我扯了扯嘴角,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那水精灵虽说吸食我的鬼气,但也并非是自我意识主观的行为,而且它是海洋的守护者,唯有用这种方式来强大自身,可惜……
“姑姑,可是怪十七了?”
十七委屈巴巴得咬着薄唇,黑黢黢的眼珠里落下泪来,吧嗒掉在地上,化为一颗莹光润泽的小小珍珠。
我摇摇头,“不是责怪,只是感叹,世事造化,总在我们不及掌握之间,那个时候,情况复杂,十七出手那是护我,我是感激的。”
“真的吗?”十七还是不敢相信,一边走,一边就看着眼泪吧嗒吧嗒得沿路掉下去,落成一颗颗的小珍珠埋进沙粒之间。
“当然是真的。”
我只得停下来,踮着脚去摸了摸他的脑袋,“情况危急,若当时是你被水精灵控制,我也会为救你而出手的。”
正说着,我突然感觉胳膊与肩膀衔接的地方有点疼痛,便皱了皱眉头。
十七急忙问道:“姑姑,您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这儿有点疼。”
我指了指肩头的位置,然后前后晃动了一下关节,“好奇怪,这次醒来,我身上好几处地方疼。”
“怎么个疼法?”叶定稀问道。
“肉疼,骨头也疼。”
我仔细感受了一下才如此形容回答,还忍不住自嘲,“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分明是鬼,怎么会肉疼。”
第二百六十九章 易容的黏土
没想到,叶定稀一听这话,顿时眼光飞快一闪,紧紧握住我的手,“东倾,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的手指被他捏疼,忍不住挤起眉头,“当然,你松开些,疼啊……”
叶定稀表情古怪,像是激动,又像是笑,捧着我的脸颊便亲上了额头。
“太好了,太好了!”
我被他这孩子气般的举动惊到,下意识就去瞄云间和十七那两个孩子。
云间本来是看着我们这边的,结果白泽倒是反应极快,叶定稀亲上我的前一瞬间,他突然竖起耳朵,把云间的小脑袋瓜子整个给挡住了。
十七呆呆得站着,也不知是不是惊住了,脸上竟然没有什么表情。
朱琰最是淡定的,他习惯了。
咳咳。
我暗戳戳得用手指戳了一下叶定稀的胸口,提醒道:“注意一点,少儿不宜!”
“好的,媳妇儿。”叶定稀却是嬉笑,与往日里那冷酷姿态截然不同。
这时,我余光突然瞥见地上有什么东西闪出光亮来,便好奇得盯着看过去。
只见几颗方才由十七落泪而成的珍珠突然从沙粒之间冒了出来,一颗一颗得滚动到一起,聚成一团,然后被一个水泡泡给吞了下去,那水泡泡很是古怪,在水中飘动就像是在行走似的,本来是无形态的,可后来吞下珍珠就有了依照,我便能看着它一蹦一跳,极快得在岩石间窜动,然后又马上消失踪影,彻底不见了。
咦,那会是什么?竟然喜欢十七的眼泪?
我觉得好奇,就拉了拉叶定稀的袖子去问他,可是他居然说没有看到刚才我所见的那一幕,连带着朱琰、云间他们都说没见到。
你们说,是不是奇怪,到底会是什么呢?我一直也没有想明白。
不过,也就是这个时候,狗子回头来找我们了。
“汪!”
它先冲着我嚷嚷了一声,“东倾狗粮,你又敢扔你狗大爷,活腻了是不是!”
“狗大哥……”
我舔着脸笑,“我本来就是个鬼,哪来什么活不活的,不过您不是说饿了么,我是想着可不能让您饿肚子,一时情急才将您速速送来这海草丛里的。”
“骗狗!”
狗子恶狠狠得瞪我,嘴里发出嘎吱嘎吱的磨牙声,“小心我咬死你!”
“嘿嘿。”
我早已摸清狗大哥的本性,胆子也愈发肥了,此刻更是敢靠近过去,端着它的脸好一顿揉搓:“你不会的,我知道你舍不得吃我,对啵?”
狗子的小黑豆鼻头哼哧了一下,很傲娇得从我的魔掌之下挤开,扭转身子,只留下肥嘟嘟的屁股冲着我。
“小狗儿。”
云间冲它招招手,“过来,我陪你玩儿!”
一瞬间,真的就是咔的一瞬间,狗子秒速变脸,咧着嘴,耷拉着长长的粉红舌头,朝着小和尚云间屁颠屁颠得跑了过去,一蹦三跳,就上了白泽的后背,然后那狗子很不要狗脸得一头扎进云间怀里,对着他手臂又舔又吮。
看到他这一连串极为无耻又拉低上古第一魔兽尊严的行为,我忍不住犯了个大大的白眼。
……
从海草丛出来,只用了不到一刻钟。
泗里木这地方本就不大,我们转转悠悠一会儿便回到了最开始来时落下的地方。
只是该如何去那流离城,叶定稀却并未告知于我。
“主君,去往流离城,是不是该将白冰洋那家伙叫来帮忙?”朱琰压低声音问道。
叶定稀摇摇头,“不用了。”
说完,他才看向我道:“去流离城,你得易容装扮一番。”
呃?
这是什么缘由?
我瞪大眼睛作询问状。
叶定稀替我将耳边一缕碎发拨至耳后,然后仔细瞧了瞧我的眉眼,才笑道:“流离城里,由一位海族女王统领,她很讨厌看到女子比她漂亮。”
我顿时哭笑不得,“可我是鬼啊!”
“一样的。”叶定稀道:“她嫉妒心很强,尤其在容貌之上,若有什么女子胜过于她,下场很惨。”
具体怎么惨,叶定稀没有明说,可如果他都觉得惨,那想必就是真的惨,毕竟我可是见过他用小皮鞭打人的样子,一个狠角色,对惨的容忍度可是远远大于寻常人的。
不过,经我后来脑子里那么一思量,叶定稀仿佛是拐着弯儿得夸我呢?
嘻嘻,这感觉真不错。
“该怎么易容啊?”我笑眯眯得问道。
叶定稀便示意朱琰,他从那手提箱里摸索了一阵,拿出来一些奇怪的白色泥巴,好像是黏土,可以随意揉捏。
“用这个。”
“这个……”
我随手捏起朱琰手中的一块小黏土,放在手里感受了一下,冰冰凉凉的,而且还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腥味,“是什么啊?”
“回夫人的话,这是白冰洋身上的泥垢。”朱琰一脸淡定得回答。
我一脸惊恐,“泥垢……”
“狗痂。”
躺在云间怀里的狗子突然裂开一口獠牙:“嘿嘿,这玩儿本狗爷多得是!”
呕~
我五脏一阵翻涌,喉头发酸,“真的要用这个来易容,涂在脸上吗?!”
叶定稀一脸认真得点点头。
“白冰洋寻常给自己捏脸时,也是用的这个,一旦整好容貌,除非暴力拆卸否则都不会掉落变形,而且这些白泥很特别,就算是朱琰这种等级的妖也看不出异常,所以你用它来易容,去流离城里才可躲过女王卫兵的巡查。”
“……”
我一时被哽住似的,说不出话来。
脑子里总有一种画面压也压不住得浮现出来,白冰洋在抠脚,白泥就顺着他的脚趾缝掉出来,他把碎屑似的白泥收集起来,捏成这一颗颗的小黏土……
呕~
我一个没忍住,真的扶着一颗珊瑚吐了。
一刻钟之后。
叶定稀看着我刚刚易容过的脸,左右端详了好一会儿。
“不好看吗?”我心中十分别扭。
叶定稀摇摇头,“不,只是我尽力了,却也还是没能完全遮盖你的美,感到有些惭愧。”
这家伙,说起蜜糖话来,绝对是高段位的。
我听得高兴,自然也很稍稍转移这泥垢捏在脸上的注意力,撇开这材料来源不提,泥垢塑性后贴在脸上,还真的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并不影响我的任何动作。
好用是好用的,但下一次……绝对没有了!
第二百七十章 一艘海底沉船
等我易容成型,朱琰又从手提箱里拿出一套古代的男装,以木藤为遮挡让我换了衣服,又由叶定稀亲手替我装扮,还顺便换了个颇为英气的束发。
一整套换装折腾了至少得有一刻钟的时间,叶定稀才算勉强满意。
“好了,这样一来,你去流离城也不会被认作是女子。”
我晃了晃脑袋,有些好奇得问向云间:“怎么样,可还像个男人?”
这里也没有镜子,我不能看到自己的脸,不过从衣服来看,还是很有少年郎英气的。
“东倾姐姐,你这一身打扮是像的,不过……举止动作却不太像。”
都说和尚嘴里无妄言,我便顿时垂头丧气起来。
叶定稀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无妨,那地方本来就怪得很,只要相貌能蒙混过关,没有谁会在意你的姿态。”
我点点头,心里却还是不断提醒自己,向东倾,你现在是一个男人!
“不过,为什么我是一身古装,与你们明显不是一个时代啊。”
这里面,唯独我与十七装束别有不同,白衣胜雪,竹青色袍子,看起来就像是穿越而来。
“你身上有鬼气,进了流离城也会被认出来是鬼非人,装扮古装也是合适的,而且……”
叶定稀捏捏我的脸颊,眼眸底下藏着倾心和欢喜,“我喜欢看这样的小东倾。”
如此说来,这家伙让我易容改装,纯属讨好自己了?
当真恶趣味!
话不多说,我们便继续乘坐那筏子往流离城赶去,要说起来流离城距离泗里木并不算太远,听朱琰说两地相隔二百多海里,大约须得小半日便可到达。
在水底游行的筏子,比在那废弃公园的人造湖里要平稳许多,且是在海底,我们沿路还能游览不同于人间陆地上的风景,一开始,还有很多漂亮的珊瑚,造型奇特的贝类和鱼类,又白又细的海沙,闪烁着微光的透明水母也会调皮得靠近我们,然后又极快得游走。
渐渐的,在我们视线范围内出现了许多黑色的礁石,最小的也有一人高,往大了看,差
不多得有一栋屋子那么高,鳞次栉比,十分壮观。
最后,筏子停在了一块还算平坦的海底礁石之上。
我以折扇抵在唇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方才有些累了,我差点就睡过去,也不知是怎么的,最近这作息规律愈发与凡人相同。
三五成群的大鱼从我们眼前游过,宛如帘幕拉开一般,露出在斜坡下方被巨大礁石所包围着的,那一艘巨大的沉船。
整个船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中,看得并不真切,大约是倾斜着,船尾的一小部分埋在了海底沙土之中。
隐约可见的是舱壁遍布裂痕和缺口,却没有鱼群靠近,就好像是这一片区域,是海底生物的盲区,又好像是一个巨大透明的塑料袋兜住沉船,将它与海底隔离开。
布满海草和的桅杆上挂着一些锈迹斑斑的铜器,一座盾形的雕像斜屹在船头,仿佛是一个符号,但因为沉船过程中遭遇撞击,已经难以辨认清楚。
“流离城,是一艘海底沉船?”我惊讶问道。
叶定稀点了点头,“是,这艘船是在近三百年前沉没于东海,当时有很多种说法,有的考察者说是遭遇了鱼,雷的袭击,也有说是遇到了不明海洋生物,还有的说是船舶本身出现了致命问题。”
“那真相究竟是什么?”我更是好奇了。
“这个事情由于发生的年代久远,的确没有确切的记载,而且这艘船并不出名,所以也没有什么研究学者愿意在它这里花费心血去解谜。”
我站在斜坡上远眺,那船头仿佛笼罩着一重神秘的气息,与四周围其他的海是不一样的。
根据朱琰的介绍,我大约知道,流离城原本是一艘中型货船,在当时有着相当先进的航海设备,船员百余人,在沉船事故发生之后,全体遇难,一个也没有生还。
“……所以,在海洋之中,流离城又被称为‘鬼船’。”朱琰说道。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里面有鬼啊?”
“属下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海妖的话,不能全信,有些也是讹传,夫人不要担心。”朱琰道。
咳咳。
“我一个鬼,还能怕了鬼不成?”我脸上闪过一瞬的尴尬,眼神对视白泽,“你保护好云间,知道吗?”
哼哼。
那家伙对我仍旧爱答不理。
狗子在云间怀里大剌剌得敞开肚皮,吆喝道:“汪,你们这些弱小的动物,只管躲在本狗爷后面,大哥罩着你们!”
“……”
我它一眼,压低声音叮嘱十七:“千万看好它,别让它乱吃什么东西。”
“好的,姑姑。”十七乖乖得点头。
一番安排妥当,我才深深得吸了一口气,“叶定稀,咱们出发吧!”
……
流离城入口。
说是入口,更准确一些来说,便是那船舱下方的一个大洞,听叶定稀说这原本是装卸货物或人员进出的开口,只是现在出入装置已经被撞坏,所以才留下这么一个看起来犹如狗啃的大洞。
从门口看进去,黑漆麻乌的,什么也瞧不见,我现在对这种黑黢黢的环境有一种打心眼儿里的阴影,便更是偷偷捏紧了叶定稀的手。
可还没等我们继续往里面走,已经有奇怪的脚步声从那洞口之中传了过来。
踏踏,踏踏。
脚步声由远而近,清晰异常,而且极为整齐,就好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正朝着我们踏步而来,有一种诡异的感觉顿时扑面而来。
“你们是谁!”
黑暗中发出呵斥声,低沉,暴躁,犹如咆哮一般。
“来做买卖的。”叶定稀不动声色得拦在我身前,站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紧接着,便有几个身影同时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我看清他们的那一瞬间,只感觉心头的惊惧犹如一个大锤子猛地捶打下来。
竟然是……骷髅?!
在我们面前出现的三个骷髅,属于人形,身上穿着白蓝相见的水手服,但很明显与现世的衣服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