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太平客栈TXT下载太平客栈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太平客栈全文阅读

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剑有长短

    李玄都在闲暇之余,会做些什么?在与秦素相识之前,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修炼各种功法上面,哪怕是在境界大跌的那段时间里,李玄都也没停下过,诸如“金殇拳”、“玉鼎掌”、“纯阳紫气”、“**履霜”等功法,就是在那段时间中所学。

    结识秦素之后,李玄都的兴趣也没发生什么太大变化,同样还是修炼各种功法,同时也说服秦素陪着他一起修炼,毕竟各种秘籍有的是,而且秦素又得了“宿命通”,不该浪费这么好的条件,否则便是暴殄天物了。

    既然是江湖中人,那么境界修为才是在江湖上立足的根本所在,秦素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只好乖乖修炼“百花绣拳”、“玄阴真经”和“**经”。按照道理来说,入门需要的是悟性,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再往后就是要看根骨如何,根骨好的修炼进度就会更快,不过不管怎么说,都是要靠日日不间断的水磨工夫。

    这几日等待白帝城消息的时候,李玄都专注于“太上丹经”和“玄阴真经”的修炼,这两部真经可谓是包罗万象,不仅仅是炼气法门那么简单,只是以炼气为主,同时还附带有各种武学术法,如李玄都曾经用过的“天磁指南手”,石无月用过的“寒冰真气”,都在两部真经的范畴之内,如今李玄都也可以凝聚“寒冰真气”,不过较之石无月的“寒冰真气”相差太多,无论是精纯程度,还是气机数量。石无月的“寒冰真气”已经到了类似“鬼咒”的程度,哪怕是人死之后,仍旧是寒冰不化,根据秦不四所说,埋葬赵纯孝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冰坨子,而秦不三在百里之外的一处山谷中发现了一片树林,在这个盛夏天气,整片树林竟是覆盖寒霜,犹如冬日景象,应该是钟梧曾在此地运功逼出体内剩余寒气所致。根据石无月所说,钟梧应该还没有将体内寒气全部逼出,那些寒气让石无月损失了一年左右的苦修,就算是钟梧境界奇高,少说也要分三次才能完全逼出,算上钟梧将体内寒气注入赵纯孝体内的这一次,以及山谷的这一次,钟梧还要觅地运功一次才能彻底肃清体内寒气,可见石无月的厉害。

    不过李玄都也谈不上如何羡慕,任何功法修炼到极致,都有极大威力,就如自家的剑诀,到了李道虚那般境界,一剑开山,两剑断流,三剑败敌,何其壮哉。石无月再厉害,还不是在李非烟那里连连吃瘪?话又说回来,若是李非烟在此,钟梧可就要留在这里了,李非烟在手持“青云”的前提之下,就连宁忆都自认不是对手,之所以不登上太玄榜,是因为太玄榜还未更新最新名次,钟梧这种依仗体魄的武夫,最是害怕李非烟这种手持神兵利器的剑客,这也是纯粹武夫数量稀少的缘故,实在是劣势太过明显。

    于李玄都的“人间世”,毕竟只是一把木剑,不管如何神异玄奇,并非以锋芒见长,之所以能在刀剑评上高居第二,是因为其不断再生且能自行凝聚剑气的种种玄妙,前者不用多说,其他刀剑不易折断,可折断之后就是彻底废了,而“人间世”却是不同,被折断之后竟是能够缓慢生长,终有一日,可以恢复本来面貌。至于凝聚剑气这等玄妙,几乎可以让持剑之人的战力提升一个境界,当初李玄都以先天境的修为就能压着陆雁冰打,不得不说是“人间世”居功至伟。

    至于“人间世”与“叩天门”相较,“人间世”的长处在于剑中蕴含剑气,不需要持剑之人额外灌注剑气,就如骑马奔行,只要专心驾驭马匹即可,不必耗费力气奔行。只是“叩天门”之所以是仙剑,原因在于此剑上能与天地共鸣,下应持剑之人的心神体魄和境界修为,持剑之人的境界修为每高一分,这把仙剑所能引起天地共鸣就大上一分,所能发挥的威势也就更上一层楼。

    若是在先天境界,“叩天门”的威力甚至不如刀剑评中排名最末的“大宗师”,到了归真境后,“叩天门”才能反超“大宗师”。可相较于“人间世”,哪怕是到了天人逍遥境,“人间世”仍旧强于“叩天门”,只有到了天人无量境之后,两者才能大致持平,而到了天人造化境之后,“叩天门”就会反超“人间世”,至于到了长生境,两者差距就更加明显,这也是当年“魔刀”宋政败得如此干脆的原因所在。

    严格来说,当世之间的仙剑只有两把,一把就是李道虚手中的“叩天门”,乃是清微宗的开宗祖师所留,只是一直藏于东海深处的某处秘境洞府之中,因为清微宗二代宗主暴毙而亡的缘故,其后的历代清微宗宗主只知道此剑存在,却不知到底藏于何处,更不知如何取出,李道虚继任清微宗的宗主大位之后,经过近十年的苦心寻找,从宗内典籍中寻到了蛛丝马迹,继而抽丝剥茧,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找到洞府所在,不仅得了“叩天门”,也由此跻身长生境,只是李道虚心机城府深沉,得了此剑却秘而不宣,直到与宋政在昆仑山玉虚峰上交手时才突然用出,让宋政仅仅三招,便彻底落败。

    另外一把仙剑便是正一宗代代相传的“天师雌雄剑”,严格来说,这不是一把剑,而是两把剑,就如李太一的“潜龙在渊”和赵纯孝的“分流断水”,“天师雌雄剑”分开之后,名为“青云”、“紫霞”,其中雄剑“青云”主杀伐,以金铁铸成,锋锐难当,雌剑“紫霞”以玉石铸成,锋芒稍次,不过有贯通天地元气妙用,对于方士来说,不逊于一件仙物,所以李非烟向大天师张静修讨要“紫霞”时被方士出身的大天师断然拒绝,反而是把排名更高的“青云”交予李非烟。

    随着李玄都与天人境的距离越来越小,他发现“人间世”的生长速度也越来越快,换而言之,“人间世”可以随着他的境界提升而加快生长速度,李玄都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原因,以前之所以没有这等玄妙,是因为他未将半截断剑炼化,自从他在剑秀山中将半截断剑化入体内之后,就真是人剑合一了,李玄都曾经与秦素提及此事,还被秦素打趣了一个“剑人”的称呼。

    “剑人”有“剑人”的好处,只要李玄都能踏足天人境,不仅仅是他的境界修为更上一个层次那么简单,“人间世”的威力也必然会大上一分,从这一点上来说,断剑“重铸”的“人间世”已经与以前的“人间世”大不相同,有了类似于“叩天门”境界越高威力越强的玄妙,只是“叩天门”无论在何人手中都有如此玄妙,而“人间世”只有在李玄都的手中才能在一定程度上媲美“叩天门”,局限极大。

    正当李玄都在山洞内望着手中“人间世”怔然出神的时候,原本在洞外练习“百花绣拳”的秦素快步走了进来,打断了李玄都的思绪:“紫府,颜真人来了。”

    李玄都一怔:“玄机兄?他不是在白帝城吗?我去迎他。”

    话音未落,颜飞卿已然走入洞中,微笑道:“难怪紫府兄修为高绝,竟是这般勤勉,一刻不肯荒废。”

    李玄都起身拱手道:“玄机兄辛苦,不知白帝城近况如何?”

    颜飞卿道:“幸不辱命,唐周害怕地师一家独大之后再无他的容身所在,所以他同意相助澹台云,打量着让澹台云与地师两败俱伤,然后又是三方鼎足而立的格局。为表诚意,他亲自率人袭杀上官莞一行,可惜上官莞早有预料,竟是逃了出去。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张铮死了,七杀王重伤,短时间内无力出手。”

    李玄都对于这个结果不觉太过意外,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当年大晋六卿把持朝政,其中实力最强的智家先后灭掉排名最末的两家,还剩下四家,可智家的强大却让其他三家大为忌惮,若是放任智家不管,只会将三家一一吞并,最后引得三家联手将智家灭掉。现在的邪道局势就是地师势力最大,唐周最弱,澹台云居中,如果唐周依附地师,澹台云必败无疑,可接下来唐周也无力抵抗地师,唐周想要继续自立门户,不被吞并,就必须联弱抗强,继续维持均衡局势。

    李玄都道:“倒是巧了,我们前些时日也是遇到了两位明官,分别是钟梧和赵纯孝,幸赖有石前辈出手,不但击退了钟梧,还留下了一个赵纯孝。”

    至于韩邀月的事情,事关秦素,李玄都没有多提。

    颜飞卿闻言喜道:“十大明官折损了三人,阴阳宗可真是大伤元气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李世兴

    白帝城四面环水,不远处更是有众多支流湖泊,在一处丛林遮蔽的幽静小潭中,钟梧盘膝坐在潭水之中,潭水不深,哪怕是坐着,也只能到钟梧的胸口位置,潭水清澈见底,可见潭底的一块块光滑鹅卵石。

    此时只见钟梧的头顶上不断有白烟升起,自他的双掌的掌心中更是不断有白色寒气逸散出来,这些寒气渗入潭水之中,先是在水面上结了一层薄冰,然后慢慢向下蔓延,最终使得整个小潭都变成一块坚冰,哪怕是在六月的天气里,也没有丝毫要融化的迹象。

    就在这时,一名男子剑客出现在“寒潭”不远处,这人的穿着与钟梧十分相似,都是一袭黑衣,不同的是一头黑发,而且在背后负有十三柄长剑,依次排开,就像孔雀开屏。

    他望着钟梧,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地说道:“钟梧,你可真是狼狈啊,你不是去捉奸了吗,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难道除了罗青青之外,你还有其他的姘头?而且看这架势,还是玄女宗的高手,总不会是萧时雨吧?”

    钟梧缓缓睁开双眼,望了来人一眼,语气冷漠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钟梧知道此人的性子,只好强压了怒气,没好气道:“我遇到了李玄都。”

    听到“李玄都”三字,来人只是挑了下眉头,语气听不出讥讽还是淡然:“一个晚辈而已。”

    钟梧加重了语气:“可他身边除了秦家大小姐和秦家的三大家臣之外,还有石无月。”

    来人微微一怔,脸上终于显露出几分凝重:“此事……我听夫人提起过,没想到石无月落入了李玄都的手中,而且以石无月的性子,竟然能为李玄都所用,可见这个晚辈倒是有些手段。”

    钟梧对此不予置评,说道:“李世兴,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来人正是十殿明官中排名第四的李世兴,仅次于大明官王天笑

    、二明官钟梧、三明官王仲甫,可是若论战力之强,他不逊于钟梧,而且十位明官各司其职,四明官李世兴负责统领阴阳宗的剑奴,实力极强,话语分量极重,除了大明官王天笑之外,便是钟梧也不得不让他三分。

    说起李世兴的来历,与李玄都也是大有渊源。早年时候,甚至要追溯到几十年前,他曾经是清微宗弟子,名叫李道兴,与李道虚、李道师、李非烟、李卿云都是同辈中人,只是李道兴的年龄最小,故而在李道虚已经名满天下时,他还声名不显,境界也多有不如。

    后来李道虚夺取清微宗的大权,将李卿云和李非烟排挤出权力中枢,当时李道兴不知其中厉害,因为爱慕李卿云的缘故,站在了李氏姐妹这一边,自然也被波及,他愤而离开清微宗,开始在江湖上游历,后来遇到了地师徐无鬼,地师善于谋划人心,在徐无鬼的有意引导之下,两人一见如故,后来李道兴被徐无鬼传授“太阴十三剑”,徐无鬼本意是想为阴阳宗多出一尊战力强横的剑奴,同时间接削弱清微宗,却不曾想李道兴在机缘巧合之下,竟是熬过了最后一剑“心魔由我生”,练成了“太阴十三剑”,不过代价是性情大变,愈发偏激,干脆脱离清微宗,加入阴阳宗,并改李道兴为李世兴,成为阴阳宗的十殿明官之一。

    从这一方面来说,清微宗的确是人才辈出,两辈人中出了几乎两手之数的天人境大宗师,不过也有不好,就是个个都是人杰,势必难以屈居人下,再加上李道虚夺权开了一个坏头,使得清微宗内斗不断,从李道虚与李卿云之争,到李道虚与李非烟之争,再到李道虚与司徒玄策、张海石之争,以及后来的李元婴与李玄都之争,后来居上的李太一与两位师兄相争,竟是没个停歇。若是清微宗能够凝聚成一股绳,可能早已击败正一宗,可是话又说回来,若不是相互竞争激烈,优胜劣汰,清微宗中也未必能涌现出如此多的人才,这大概就是一把双刃剑了。

    不过这些都

    已经与李世兴无关了,练成“太阴十三剑”之后,他已经放下了许多事情,李道虚也好,李卿云也罢,还有曾经的师门清微宗,都是过往云烟,再也与他无干了。

    李世兴回答道:“自然是奉了地师之命。”

    钟梧作势起身,身周的冰块立时出现在无数裂纹,在他起身的一瞬间,整座“寒潭”都变得支离破碎。

    钟梧从冰块中拔出脚来,踩着碎冰走到岸上,问道:“只有你一个人吗?”

    “当然不是。”李世兴摇头道:“还有十二尊剑奴,每人各练了一剑,加上我,刚好凑齐十三剑。”

    钟梧以拳击掌,笑道:“如此甚好,有了你和这些剑奴,石无月也好,李玄都也罢,都尽可杀得。”

    李世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钟梧。

    钟梧皱了皱眉头,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李世兴问道:“赵纯孝呢?”

    钟梧脸色微变,不过还是如实答道:“我自顾不暇,没能带走他,现在大约是死了罢。就是没死,中了我的‘鬼咒’和石无月的‘寒冰真气’,也是个废人,而且落在正道之人的手中,多半是被投入镇魔井的下场。”

    李世兴轻声道:“阴阳宗十殿明官,被看作是地师的十根手指,可是在漩女山一战,折损了一个金释炎,在白帝城中,又折损了一个张铮,再加上赵纯孝,已是折损了三人,虽然金释炎和张铮之事与你无关,自有魏臻和上官莞去与地师解释,但是赵纯孝之事,你难辞其咎,再加上他的身份乃是地师弟子,所以你还是提前想好,该怎样去与地师解释。”

    饶是钟梧,也是有些忧愁,忍不住轻叹一声。

    李世兴又道:“大明官在返回西京的途中遇到了悟真,两人交手一番,未分胜负,想来再过不久,悟真也会赶到白帝城,为颜飞卿等人保驾护航。”

    钟梧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我知道了,将功折罪就是。”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双庆府

    距离白帝城最近的一座府城是双庆府,这座府城地位略显特殊,名义上仍旧属于大魏朝廷的管辖,但是因为距离蜀州极近的缘故,又不得不与大周眉来眼去,暗通款曲,再与青阳教势力虚与委蛇,使得这座处于三方交界位置的府城变成了一座事实上的中立之城,其中鱼龙混杂,用江湖中人的话来说,这座城不是善地,有自己的规矩。

    城中几大世代扎根于此的地头蛇家族,不但蓄养死士,而且豢养私兵,配备铁甲弓箭,甚至还有成建制的骑兵,这在中原是很难想像的,因为按照大魏律制,私藏以上物事,等同谋反,也只有在这等山高皇帝远的边远之地,才能见到如此景象。不过这些家族又比不得秦氏、钱氏等豪族,影响力只局限在一府之地,而秦氏、钱氏、李氏等大族,通过商贸、并购田地、控制帮会、吸纳地方士绅依附、资助朝廷官员等手段,影响力最少也在一州之地,甚至可达数州之地,于幕后扶持封疆大吏、操纵战事,可谓是一怒而诸侯惧,早已不用自己亲自下场动手。

    除了这些已经略有世家气象的家族之外,双庆府中还有为数众多的亡命之徒,人人做着各种见不得光的勾当,或是在其他地方混不下去了,被仇家追杀,藏身到此处,有着见不得光的身份,形形色色。

    对于寻常江湖人士来说,若是去双庆府,自然要处处小心,谨守规矩,稍有不慎,坏了规矩,便有可能因此而丢了性命。或是被歹人盯上,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江湖厮杀。不过对于江湖中真正的大人物来说,却没有这等忧虑,虽说过江强龙不压地头蛇,但也不意味着地头蛇可以反过头来欺辱过江龙,无外乎是双方和谐相处,说不定还能接下一些香火情分。

    于是在颜飞卿的提议下,李玄都一行人决定前往双庆府,在那里等待处理后续事宜的苏云等人,待到此间事了,便可返回吴州,前往位于上清府的大真人府,去参加颜飞卿和苏云的大婚。

    对于观礼一事,李玄都和秦素都是应允了的,不过李玄都是答应了颜飞卿,秦素却是答应了苏云,到时候细论起来,李玄都算是男方这边的宾客,秦素却阴差阳错地成了女方那边的宾客,要是入席的时候不能同席而坐,李玄都与一帮正一宗道士坐在一起,说不定其中还有以前的仇家,秦素与她不喜欢的慈航宗

    女子坐在一起,说不定还要见到白绣裳,那可就闹出笑话了。

    一行人雇佣了两辆马车前往双庆府,车夫是个走惯了双庆府的,估计送了不少客人,见李玄都这一行人不像是他印象中一身劲装短打扮的江湖中人,又是年轻男女,还都宽袍大袖,倒像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公子小姐,便好心与李玄都等人说了些双庆府的规矩,期间也打量着两位公子和两位小姐。两位女子,年纪稍大一些的那位,好像腿脚不便,一副柔柔弱弱的懵懂模样,一看就是不经世事老天真的那种;年纪稍小的那位女子,有些书卷气,看着也是文弱,应该是读过一些书的大家千金,不过在双庆府中,读书人可不值钱。至于两位公子,各有千秋,一位就像那种书中人物,丰神俊朗,带着一股子仙气,让人见之忘俗,另一位公子似乎与那位带有书卷气的小姐是一对,也是个读书人,两人经常窃窃私语,偶尔会传来年轻女子的轻笑声,让车夫心里痒痒的。

    至于第二辆马车,由他弟弟负责赶车,其中都是这些公子小姐的随从,有丫鬟也有老仆。

    在抵达双庆府之前,车夫交代了许多城内近况,城内主要可以分为三大势力,一个是在城中扎根最久的公孙家,据说是曾经的蜀王、白帝城之主公孙氏的后代,不但招募了大批亡命之徒,而且还训练了众多死士杀手,其家主也是修为不俗。其次是城内最大的富商西门家,控制着城内半数的生意,甚至有一条街都是西门家的,可见其家业之大,同时西门家又凭借庞大的财力蓄养私兵达数千之众,与寻常官军不同,这些私兵皆是配备铁甲强弩,其中又有八百骑兵,被西门家称之为家丁。最后是真言宗的下宗四谛寺,算是这座城池的异类,正是因为有这些僧人的存在,双庆府才不至于彻底失控,许多波及整座城池的争斗,都是由四谛寺出面调停,双方的头脑人物也是在四谛寺中定下盟约,故而四谛寺的地位极为超然。

    李玄都笑问车夫,为何这城中的头面人物都是复姓,车夫无言以对,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大概复姓更为尊贵,秦素又接了一句为何大魏皇帝却是单姓?车夫彻底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回答。

    正当车夫有些恼怒的时候,秦素给了他一块银锭,请他直接去城内最大的太平客栈。车夫的那点恼怒顿时化作烟消云散,心里暗笑这些公

    子小姐不懂财不露白的道理,早晚要倒霉,殊不知对于秦大小姐来说,一块不到三两的小银锭而已,实在是小到不能再小了。

    这座城内当然也有太平宗开设的太平客栈,不过相较于其他地方的太平客栈,此地的太平客栈收费十分夸张,仅仅是在最次的客房住宿一宿就要一两银子,而上等客房则是十两银子一宿,至于那种独门独栋的小院,则要一天一枚太平钱。只是也对得起这份银钱,因为太平客栈正如其名,是保平安的,太平宗与真言宗达成了约定,由四谛寺负责照看此地的太平客栈,所以太平客栈也是这座城中的一方净土。

    马车在客栈的大门前停下,早有伙计出来相迎。这次就不必李玄都张罗,有秦不四出面,直接包下了一栋独院,然后再由颜飞卿给苏云传信,等她们来此汇合。

    李玄都、颜飞卿、秦素来到此处小院的正堂,分而落座。

    虽说李玄都等人都是少年得意,在江湖中也是地位不俗,但还不至于不食人间烟火,除了练武修道,闲暇之余,也不全是讨论江湖大势,偶尔也会说些闲话,比如李玄都和秦素独处的时候,就极少说些正经事情,多是打情骂俏。此时白帝城尘埃落定,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李玄都等人没必要苦大仇深地继续去研究江湖大势,倒像是朋友登门,主人和女主人一起陪着客人说话,让颜飞卿在心底暗自感叹,李玄都和秦素两人相识不久,却有些老夫老妻的意思,若是没有意外,不久之后,他和苏云就要去参加两人的婚事了。

    三人聊了会儿颜、苏二人的婚事之后,秦素忽然说道:“最近我在小憩时常常做梦,梦到了几个模糊场景,似是发生在云锦山,乌云密闭,十分可怖。”

    “云锦山?”颜飞卿微微一怔:“这是天师山的别称,后来因为初代天师在此建立正一宗,这才改名为天师山,难道秦姑娘曾经去过云锦山?”

    秦素微赧一笑:“曾经以普通香客的身份去过,不过没去大真人府,只是远远看了一眼。”

    “那么这次秦姑娘与紫府兄做客大真人府,贫道定要一尽地主之谊。”颜飞卿客套了一句,然后问道:“不知秦姑娘为何会有如此梦境?”

    秦素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最近学了‘宿命通’的缘故。”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未来事

    “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六神通之一。”颜飞卿恍然道:“六神通中,以长生久视的‘漏尽通’居首,其次便是号称知前世今生的‘宿命通’和可以窥探他人心思的‘他心通’,前者除了可以打开宿慧秘藏,洗练神魂,悟性大增,也与我道门的占验卜卦有异曲同工之妙,至于后者,却是与传说中的魔道手段有几分相似,观人心神,无**可言,霭筠便得了此种神通,有时甚至可以看破我心中所想,着实有几分可怖。”

    秦素愣了一会儿,李玄都只告诉她“宿命通”可以洗练神魂,却从没提过占验之事。其实李玄都也有些发懵,毕竟他不是佛家中人,对于佛家神通的研究便没有那么深,很多时候他也是一知半解,只是好为人师的毛病犯了之后,便顾不得这些了,再加上秦素也是信他,竟是谁也没有发现这点纰漏。

    颜飞卿见两人的错愕表情,不由失笑道:“紫府兄……让贫道如何说你,佛家的六大神通,玄妙无穷,就如你所得的‘漏尽通’,不仅仅只是谷神不死那么简单,秦姑娘的‘宿命通’也是如此,其实洗练神魂还在其次,关键是占验未来的本领,只是佛家占验不似我们道家,可以观天象、测阴阳,又有各种历法、器物为辅,所以很多时候,佛家的预知手段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莫名其妙,没头没尾,大梦一场。”

    听到颜飞卿如此解释,秦素已是懂了,不由白了李玄都一眼。

    李玄都也听明白了,也就是说秦素比较有算卦的潜质,不过人家是算卦,而秦素则是做梦,这又让他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荒诞怪梦,有些讪讪道:“佛经之中,此法玄而又玄,可以知前世来生,可素素修炼之后,也没有记起前世之事,我还以为在‘坐忘禅功’中,此种神通只是打开宿慧秘藏,洗练神魂,悟性大增。”

    颜飞卿道:“若是秦姑娘有意此道,贫道可以传授秦姑娘一门‘紫微斗数’,如此一来,秦姑娘便可主动占验,而不必拘泥于做梦一途。”

    秦素犹豫了一下,习惯性地看了李玄都一眼。

    李玄都当然知道‘紫微斗数’的珍贵所在,当初沈元舟便曾说过小天师传了他“紫微斗数”,虽然是信口开河,但也可见在以占验之道为立身所在的太平宗也是认可正一宗的“紫微斗数”,没想到一语成谶,今日小天师竟是真的要传“紫微斗数”了,他便不得不接口道:“‘紫微斗数’乃是正一宗秘传,太过贵重,此举恐怕不妥

    。”

    “有何不妥?”颜飞卿微笑摇头道:“秦姑娘此行数千里,虽然是为了紫府,但也帮了我们大忙,贫道聊表谢意,紫府兄为何推却?再者说了,贫道这是谢秦姑娘的,又不是谢紫府兄的,紫府兄越俎代庖,未免太没有道理。”

    李玄都本想顺口回上一句“两人本是一体”,不过看秦素已是脸色微红,便及时住口,转而说道:“白绢,既然是玄机兄的一番好意,那不妨收下好了。”

    秦素略微诧异了一下,因为李玄都很少称呼她的表字“白绢”,都是称呼她“素素”,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李玄都暗示她不必客气了,于是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颜飞卿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一副紫色卦签,共有六十四支,不知以何种木材制成,暗香隐隐,荧光闪烁,卦签上以金漆绘制图案,对应先天六十四卦。然后又取出一本厚重典籍,道:“‘紫微斗数’,玄妙无穷,本宗之中有前辈穷尽一生尚且不能臻至圆满,贫道自然也不敢谈‘精通’二字,这部《紫微斗数》乃是副本,正本存放于大真人府中,平日里贫道将其带在身边,偶尔翻看一二,今日便连同这副‘紫云卦签’,一起赠予秦姑娘。”

    秦素无论如何也没想过,自己除了练刀和音律写书之外,还能再多一门占验卜卦的技艺,不过技多不压身,她自是谢过,然后将这部典籍和卦签收起,待到日后闲暇时,再慢慢钻研。

    颜飞卿送出一部“紫微斗数”和一副宝物品相的‘紫云卦签’之后,端正了脸色,说道:“方才秦姑娘说自己在梦中看到云锦山上乌云密布,不知能否详言告知?”

    秦素道:“我在梦中看到云锦山的上方尽是黑云,垂得很低,几乎要触及山巅,山麓位置则尽是黑雾,黑雾之中有许多黑影,看不真切,除此之外,似乎还有轰隆巨响,不似打雷,倒像是……倒像是……”

    秦素皱起眉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

    李玄都心头一动,想起了漩女山一战的景象,接口道:“可是火炮的声音?”

    秦素舒展眉头,点头道:“对,就是火炮的声音。”

    颜飞卿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绪,毕竟佛家的占验与道家大不相同,道家常常是推测出只言片语,或是意有所指的卦象,以此来揣测未来,而佛家却是直接看到画面,这可就大大不同了,若是按照秦素所言,黑云压城,火炮轰鸣

    ,岂不是有人攻打正一宗?当世之间,谁有这般实力?清微宗?无道宗?阴阳宗?

    秦素见颜飞卿眉头紧皱,接着说道:“颜真人也不必太过忧虑,我境界修为尚低,这等梦境也许作不得准,前些日子紫府还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与其他女子纠缠不清,被我砍了一刀,可见这些梦都当不得真的。”

    李玄都轻咳一声,有些尴尬。

    颜飞卿摇头道:“紫府兄没有‘宿命通’,又有心魔之患,梦境当然当不得真,可秦姑娘身怀‘宿命通’,却是不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是贫道不精通此道,也许要回去好好请教家师。”

    正在说话时,忽听有人叩响院门,守在外面的秦不四开门,是客栈的伙计来送吃食,整整一个席面,都是李玄都让秦不四定下的。

    秦素和颜飞卿都是辟谷之人,立时就想要离去,却被李玄都喊住,笑道:“何必如此如临大敌,长期辟谷,难免血气不足,气力衰弱,吃一些又何妨?”

    秦素充耳不闻,只想溜走,结果被李玄都一把按住肩膀,两人也不动用气机较量,就凭力气大小,结果秦素就被李玄都单手按住,动弹不得,她转过头来,对李玄都嗔道:“你有‘漏尽通’,不怕岁月无情,我可是怕的。”

    “那就少吃一点。”李玄都道:“玄机兄是方士,重神魂轻体魄,以辟谷得神清目明,那也就罢了。你身为一个武夫,竟然不吃血肉,哪来的体魄和力气?自古以来的万人敌将领,哪个不是日啖九牛之辈?”

    秦素固然不愿,可既然已经被李玄都“逼”着学了各种秘籍,那么有一就有二,这改变饮食习惯眼看也是躲不过去了,只好答应下来。

    颜飞卿倒是没有太多执念,辟谷更多是习惯使然,见秦素不再坚持,便也顺其自然。

    李玄都让伙计将一张巨大圆桌摆在院中,然后请石无月、韩月、秦不二、秦不三、秦不四等人出来,一起入席。然后每个人的面前都摆上了一只酒杯,斟满客栈中特有的杏花村酒,此酒因为一句“牧童遥指杏花村”而得名,无论是文人雅士,还是江湖豪客,都十分推崇。

    李玄都举起酒杯,道:“一路行来,幸受诸位相助。正所谓一朝生死,终生莫逆,今日我等幸聚于此,自当执壶备觞,与君等邀月共饮,谈笑江湖。李玄都敬诸位一杯。”

    众人尽皆起身,举起手中酒杯:“满饮此杯。”

第一百五十五章 棋盘内外

    自古以来,篡权主要有三个渠道,分别是:外戚皇族,文武官员之首、侍宦官。

    大魏因为历朝历代的前车之鉴,将这三个渠道彻底堵死。

    首先便是外戚和皇族,按照大魏律制,大魏皇帝、太子、亲王只能娶平民女子,不能娶勋贵女子,岳父是个没有根基的侯爵且不得在朝廷任职,故而外戚篡权的路子被堵死。皇族,大魏事实上是封而不建,亲王对于封地并无实权,仍旧要用三司衙门治理,且只有人数千余的卫队,基本不可能造反,如今的晋王得势,也只是时势使然,而且在他上面还有太后,严格来说,太后是君,晋王是臣。

    其次是文武百官之首,历朝历代,丞相和大将军皆有开府治事之权,等同是一个小朝廷。而大魏朝廷废除了丞相,使得文官群龙无首,内阁最早只是五品,直到六部尚书开始入阁才使得内阁有了实权,内阁首辅虽然有宰相之名,却无宰相之实,且不说那些有名无实的首辅,就是真正大权在握的张肃卿,也是依仗皇帝支持才能权操六部,而在皇帝身死之后,张肃卿迅速被代表新皇的太后清算,内阁也随之衰落。至于武官,同样被废除了贵为武官之首的大都督,大都督府被拆分为五军都督府,地方上又实行大小相制,自此之后,再没有一个武将能真正大权在握,哪怕是当年收复凉州的秦襄,手中兵权也不到朝廷兵力的三分之一,所以文武官员之首也不是威胁。

    最后是内侍宦官,大魏的宦官制度和前朝不一样,宦官不得出任外廷官职,除去御马监的数千兵力之外,更不掌兵权,既然没有兵权,自然也无法撼动皇权。

    正因为如此,大魏朝廷的皇权高度集中,任何一方势力都要受限于皇权且依附于皇权,想要反对皇帝就要面对另外数方势力的反击,故而皇帝不必是绝顶高手,也不必是心思深沉之辈,哪怕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庸人,只要坐在了皇帝的位置上,也可以大权在握,一言定人生死。

    在这种情形下,真正能动摇皇权根基的,不在于内部,而是来自外部,也就是雄踞帝国以北的金帐汗国,正是因为金帐汗国的数次南下侵袭,加上连年灾荒,才让西北大周钻了空子,得以割据蜀州、凉州、秦州等地,青阳教趁乱而起,逼得大魏朝廷为了平叛而不得不放权给各地督抚,使得地方上的士绅豪族得以通过资助扶持封疆

    大吏来参与地方政事,甚至是左右地方局势,这才有了今日的乱象。

    双庆府只是这个乱象的一个缩影而已,在这里,官府被架空,地方势力一手遮天,此地的公孙家和西门家就如辽东的秦家、东海的李家、金陵府的钱家,势力大小有所区别,但本质上并无不同。

    说来也是好笑,李玄都和秦素双双出身于地方豪族势力,而且还是最顶尖的豪族,若是秦家和李家联手,几乎可以占据江北的半壁江山,虽然他们今日想为这个天下做些事情,但也不知道后世的史书之上又会如何评价他们,是否会把他们归类于乱臣贼子?

    钟梧曾对罗青青说:“不能只看眼前路,不管身后身。”可是在有些时候,就只能低头走路,也许有一天,蓦然抬起头来时,已然走出泥泞沼泽,脚踏实地。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结果如何,更多是时势使然,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就如这次白帝城之事,地师岂会不知道唐周多半会倒向澹台云?只是尽力而为罢了,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坐视澹台云与唐周联手。

    不过就算有了唐周的支持,澹台云也不见得就能胜过地师,至多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除非大天师肯拉着大半个正道支持澹台云,才能一举灭掉地师,可这样一来,元气大伤的邪道再无余力与正道抗衡,恐怕澹台云也是不肯的。

    此间的种种利益纠葛、明争暗斗,不是现在的李玄都可以插手,现在的他只能算是一颗棋盘上的棋子,远不到棋手的地步。李玄都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在白帝城事情暂告一段落之后,李玄都没有想着继而去往西京与张鸾山会合,继续与地师一派争斗,而是打算先行抽身出来,梳理脉络,然后开始着手布置自己的秘密结盟,以期能够早日脱离棋盘,因为他想要实现自己的宿愿,就非要做一个弈棋之人不可。

    只是现在李非烟还未归来,在李非烟和李如是缺席的情形下,李玄都的许多设想还不好付诸于行。他已经给李非烟传书一封,请她与李如是直接来双庆府会合。在这之前,算是一段难得的闲暇时间。

    按照李玄都的本意,趁着这段时间练功就好,再巩固一下“太上丹经”和“玄阴真经”,不过当他看到秦素撅起的小嘴之后,便很明智地改变了主意,毕竟这双庆府他也是第一次来,四下走走也好。

    于是两人结伴出

    了客栈,去往熙熙攘攘的闹市。秦素本想用“百华灵面”改变相貌,不过被李玄都制止,按照李玄都说法,我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堂堂正正做人,何必整日藏头露尾。秦素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便没有刻意改变相貌,不过还是戴了一顶帷帽,就是李玄都最早送的那一顶。

    因为此处非是善地,李玄都干脆将“白骨流光”佩戴腰间,一把品相不凡的宝剑的确吓退了许多宵小之徒,不过也有许多自命不凡的亡命之徒觉得李玄都和他的剑只是个样子货,跃跃欲试。

    李玄都对于这等人视若无睹,若是有不长眼的敢来招惹他,那就做好把性命留下的准备。从天宝二年到天宝六年,四年的时间里,李玄都修身养性,所以在他刚刚重出江湖的时候,与人为善,处处留手,能不杀生就不杀生。可是从天宝六年到天宝七载的一年中,李玄都几乎是在不断与人厮杀中度过,再加上“太阴十三剑”的潜移默化,使得李玄都身上的戾气又有重新抬头的趋势,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时的李玄都可是没那么好说话了。

    走了一段,遇到一个卖糖葫芦的,李玄都买了两串,递给秦素一串。秦素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小声道:“多大的人了,还吃这个。”

    李玄都吃了一颗山楂,不以为意道:“那又怎么了?这世道,同样一件事,不同的人来做,两个结局。就比如说吃窝头吧,穷人吃这个是穷命,富人吃这个就是粗粮养胃。同样的道理,普通大人吃小孩子的玩意,是没有体统,可是换成秦大小姐,那就是赤子心性,不同于凡夫俗子。”

    “油嘴滑舌,好为人师,歪理一堆。”话虽如此,但秦素还是撩起帷帽的轻纱,也咬了一口山楂。

    李玄都吐出一颗山楂籽,堪比飞蝗石,打中不远处一名汉子的穴道,使其动弹不得。

    然后两人从这名汉子身旁走过,没有多看一眼。

    方才那名汉子想要寻两人的晦气,刚要拦路,就被李玄都一颗山楂籽打中穴道。其他几个想要一起动手的汉子顿生犹豫,若是李玄都出手点了此人穴道,那也不算什么,毕竟此人还带了女眷,他们人多势众,只要拿住了那个女的,不怕这个小子不就范,可仅仅是一颗山楂籽就能打中穴道,这份修为可就十分吓人了。虽然不足以在城中横行无忌,但也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招惹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西门家丁

    李玄都没有理会这几个小角色,大部分精力放在陪秦素上面,两人随手买了些小物件,又商议着该准备什么样的新婚贺礼,毕竟正一宗不仅是正道领袖、高门大宗,而且张家还是世上唯二的千年世家,与齐州境内的圣人府邸南北辉映,给正一宗送礼,贵重与否还在其次,关键是不能俗气,若是一味真金白银,如一夜暴富的商贾之流,只会让人看低了去。

    如果李玄都是清微宗的宗主,此事不用他去操心,天机堂堂主司徒玄略自会替他安排妥当,清微宗的公库之中,多的是各种奇珍异宝,贵重的,风雅的,珍稀的,有趣的,亦或是兼而有之的,应有尽有。只是此时万事靠自己,却让李玄都为难,能从闻香堂中买到的东西,多半来路不大干净,不适合做贺礼,李玄都身上倒是有些秘籍和宝物,可惜来路同样不正。真正来路正当的只有几件,可又是李玄都用得着的东西,李玄都不会为了一个空名面子而去打肿了脸充胖子。

    好在还有秦素。江湖上只有取错的名字,很少有叫错的外号。“秦大小姐”可不是白叫的,身家丰厚,这次又带了自己的全部珍藏,从中随便选出两样便是了。

    李玄都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秦素说了一句:“难道只能你送我各种秘籍和宝物,就不允许我也送你点东西?”

    李玄都便也释然了,两人何必强分彼此,于是一起合计了一下,选了一张琴和一张瑟,正应了“琴瑟之好”的说法,不算太过十分贵重,却寓意极好。

    江湖嘛,不仅仅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人情世故就要礼尚往来,谁也逃不出去。

    送礼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与人相交,讲究利益分寸,但也不能少了情分。

    三言两语说定了此事,两人的糖葫芦也吃完了,本来李玄都还想要再买些特色吃食,可惜被秦素严词拒绝,她先前饮酒,再加上现在的一串糖葫芦,已经很给情郎面子了,都说女生外向,她爹秦清在她这儿都没这么大的脸面,真的不能再吃了,她可不想自己多年辟谷真就毁于一旦。

    李玄都自是不好强求更多,只好问道:“接下来去哪儿?”

    秦素想了想,说道:“听说此城中的四谛寺乃是一处胜景,不如我们去拜一拜?”

    李玄都有些惊讶:“素素你还信佛?”

    秦素摇头道:“信也不信,我行走山河大川多年,无论

    是山神庙,还是龙王庙,或是尼姑庵、佛寺、道观,甚至是景教,只要遇上了,我都会去上一炷香火,只是从来不求什么,毕竟认真说起来,我们还是道祖弟子。”

    李玄都故意叹息一声:“我还以为你是求遍了漫天神佛,才找到了我这样一个好人、良人。”

    “又胡说八道了。”秦素轻啐一声:“正经了没有几天,又开始油嘴滑舌,登徒子。”

    李玄都早已习惯,不以为意,只是哈哈一笑。

    说话间,两人往四谛寺方向行去。

    与此同时,一行人也跟上了两人,这一行人混在人群之中,一直死死盯着那对年轻男女的身影。这些人是西门家的家丁,名义上是家丁,可是与寻常富贵人家的家丁杂役不同,干的都是杀人掳掠的买卖,如军伍中人,极为擅长结阵对敌。其实早在李玄都等人刚刚入城的时候,他们就盯上了这些公子小姐,只是这些公子小姐还有些门道,知道住在太平客栈,他们不好上门招惹,没想到这两个竟是敢落单出门,正好让他们下手。至于原因嘛,倒也简单,他们西门家的家主最是喜欢各色美人,凡是遇到了就没有错过的道理,不说留在客栈里的,就说出门的这个年轻女子,虽然戴着帷帽,但偶尔撩起轻纱时露出的真容极为惊艳,既然送上门来,岂能放过?他们只要擒下了这名年轻女子,还不得去家主面前好好邀功一番?

    其中领头的一个汉子,修为不俗,是名副其实的抱丹境,去年因为帮家主抢到了一个从江州过来的女侠,被家主赏赐了一部秘籍,勤加修炼之下,已然摸到了先天境的门槛,不仅在西门家中算是排的上号的人物,就是放眼整个双庆府,那也是许多人眼中的大人物,在这儿可不兴提起什么地师天师、剑仙刀神的,那些老神仙再厉害,也管不着他们的死活,可是城中的“大人物”们,却是能真真切切地让他们生不如死。

    一个不过十七八岁就已经杀过人的少年来到汉子身旁,小声说道:“魏教头,那个戴着帷帽的娘们可真漂亮,仅仅是看背影,也比我们上次遇到的那个什么女侠还要好看,如果这次能把她带回府中,老爷可是要重重赏赐我们。不过我看这两人似乎是要往四谛寺那边去,您也知道,四谛寺的那帮秃驴很不好惹,若是让他们进了寺庙,我们就不好动手,要不我们现在就动手得了,免得夜长梦多,再生事端。”

    被称作“魏教头”的

    汉子沉吟了一下,说道:“是这么个道理,不过瞧那公子哥刚才露了一手,很不好惹,若是让兄弟们贸然上去,恐怕要吃亏。”

    少年年纪不大,人却机灵,也有许多鬼点子,这些年来一直担当类似军师的角色,话语权很大,此时听闻此言,立时说道:“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这里可是双庆府,就算这年轻公子有些本事,我们再多叫些人手就是了,只要能把那个女子抓到手,老爷不会计较的。”

    魏教头想了想,说道:“那你马上给其他兄弟传信,让他们去四谛寺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咱们赶在他们进入四谛寺之前,就把他们拿下。”

    少年重重点头,吩咐了几个腿脚快的兄弟去传信。

    不多时后,李玄都和秦素已经遥遥可见四谛寺的高塔,在四谛寺的庙门前是一片以青石砖铺就的空地,每逢盂兰盆节,这里都会挤满数不清的信徒,人山人海,没有半分落脚之地,甚至许多杀人如麻的亡命徒也会来此拜佛,祈求消除身上罪孽,重获新生,甚至还有大盗在此回头是岸,削发为僧。

    就在两人距离这处广场不远的时候,一伙人突然冲出来,将他们前后围住,手中持有各种兵刃,为首的正是那位魏教头,他轻轻按住腰间的佩刀,面带几分轻浮笑意,对秦素说道:“这位姑娘,我家老爷想请你去府上一叙,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戴着帷帽的秦素脸色一沉,在没结识李玄都之前,秦素虽然像闲云野鹤一般,但也不是没有脾气的,否则不会吓得说错话的秦不四心虚,在她结识李玄都之后,戾气也不是消失不见,只是被她藏起来,从不在李玄都面前发作。

    其实秦素早就发现了这些鬼鬼祟祟之人,相信李玄都也不会没有察觉,只是她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才能与玄哥哥有些许独处时光,不想因为这些人而坏了心情,所以才不与他们计较,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敢主动来招惹她,而且听这口气,还是欺男霸女的勾当,愈发让她有些不快。

    不等秦素发作,李玄都已经效其劳,主动上前一步,对姓魏的汉子说道:“我不想招惹是非,让开道路,我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魏教头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笑问道:“好大的口气,阁下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李玄都淡然道:“知道,双庆府。不过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我还以为是有唐周亲自坐镇的白帝城。”

第一百五十七章 杀念戾气

    魏教头闻言一惊。双庆府距离白帝城极近,青阳教的影响力自然非同寻常,普通人可能不太清楚唐周的大名,可是魏教头身为此地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极为关注白帝城的局势,对于这位天公将军的大名当然是如雷贯耳。

    在他看来,知道且敢于直呼唐周姓名之人,要么是不知天高地厚,要么就是大有来头。前者还好说,后者可就有些棘手了。

    魏教头犹豫了一下,问道:“还未请教阁下大名,从何处而来?”

    李玄都道:“我的来历,你不必知晓,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而是这座双庆府毕竟不比西京和帝京,甚至比不得白帝城。一城之地的规矩再大,也大不过整座江湖的规矩,要知道前面那座四谛寺不过是真言宗的下宗,真言宗也仅仅只是正道十二宗之一,真言宗尚且不如静禅宗、慈航宗、金刚宗,更遑论正一宗、清微宗、太平宗,你们如何敢如此放肆?我还是那句话,让开道路,我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不与你们一般见识,若是尔等一意孤行,勿谓言之不预也。”

    正一宗、太平宗、清微宗、静禅宗、慈航宗、金刚宗,正道十二宗。

    魏教头心头巨震。

    他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知道当今天下有四大豪族,分别是辽东秦氏,齐州李氏,江州钱氏,还有吴州张氏。这四大豪族之所以能够成事,关键在于钱财和人手。秦氏占据北海,与补天宗关系密切,补天宗又是辽东五宗之首;李氏占据东海,与清微宗同为一体,清微宗是正道四宗之首;钱氏经营南北漕运,交好于太平宗,太平宗曾是正道十二宗的第二把交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张氏乃是天师传承,正一宗之主,是为正道盟主,慈航宗虽然占据南海,但实际上却是张氏在幕后支持。

    有钱又有人,才是成大事的必要条件。

    就算是朝廷的封疆大吏,也要看这些地方豪族的脸色。

    西北五宗能够在金帐汗国的支持之下,割据三州之地,又扶植青阳教,公然与大魏朝廷抗衡。那么正道十二宗能与其分庭抗礼多年,自然不止是有些门人弟子那么简单,其中势力盘根错节,上可直达天听,下可统御小民,牝女宗能炮轰漩女山,换成玄女宗来做,未必没有如此手笔。

    对于寻常江湖散人和地方豪强而言,对上门派帮会还能斗一斗,但是门派之上的宗门,哪个不是庞然大物,哪个不是危如高山,就是衰弱不堪的真言宗,其下宗放在双庆府都是庞然大物,更不用说名列前

    茅的几大宗门了。

    正因为正道十二宗太高太远,所以才会让人生出虚假的感觉。就如街上遇到一名纨绔子弟,如果他说自家老爹是本地县尉,兄长是捕头,爷爷曾经做过知县,多半要让人好生思量,可如果他开口就说自己是藩王世子,或者干脆就是皇子,那就不可信了,八成要被人看作是胡说八道。

    魏教头深吸了一口气,微讽道:“口气真是越来越大了,竟是连正道十二宗都搬了出来,难不成两位就是正一宗的小天师和慈航宗的苏仙子?最近江湖传言,两位神仙人物不日就要大婚,两位不在大真人府准备婚事,跑到这双庆府做什么?”

    李玄都平静道:“我不姓张,我姓李。”

    魏教头微微一怔。

    然后下一刻,他便通体冰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处升起,一路向上,凉透了他整个后背,最终在后脑头皮处炸开,头皮发麻的同时,他的额头上也渗出许多豆大的冷汗汗珠。

    因为一把三寸长短的紫色小剑正抵在他的眉心上,剑气已然在他的额头上撕裂出一道细细红线。

    魏教头吓得肝胆欲裂,声音发颤道:“飞剑?!清微宗的‘御剑术’?!”

    此剑不是李玄都的“青蛟”,而是秦素的“紫凰”,当初李玄都将“紫凰”赠予秦素的时候,连同“御剑术”也一并教给了她,以秦素的境界修为,遇到韩邀月、钟梧等人时,这等手段派不上用场,可对付境界修为不如她的,无论是杀人还是吓人,都已经绰绰有余了。

    “紫凰”微微颤鸣,让魏教头的心肝也跟着一颤。

    魏教头见到飞剑之后,心底已然信了两人是清微宗高手,赶忙说道:“这位公子,这位仙子,咱们有话好说,莫要动手!”

    秦素轻哼一声,收回了“紫凰”。

    李玄都好整以暇道:“你可知道陆先生雁冰?”

    魏教头脸色一灰,按照道理来说,他不该知道陆雁冰才是,可好巧不巧的,他还真听说过陆雁冰的名头,去年的时候,他与一位早年时候相识于微末的好友喝了一场酒,那位好友如今供职于青鸾卫,酒后在无意中说了些青鸾卫内幕,他便听过“陆雁冰”这个名字,此时只好点头道:“知道,乃是青鸾卫的三位都督之一,听说也是出身于清微宗。”

    “既然知道,那就省却我一番口舌了。”李玄都不介意借用一下自家师妹的名头:“我们都是陆先生的人。”

    话音落下,李玄都将手中的糖葫芦

    竹签丢掷出去,瞬间刺穿了这位魏教头的肩头。

    魏教头闷哼一声,伸手捂住肩头,不敢有半分怨言,直接带着人灰溜溜地退去。

    江湖就是这样,不打坏的,不打奸的,就打不长眼的,自己看走了眼,惹出了麻烦,不管是什么后果,都得自己受着,这就是江湖上最直白简单的规矩。

    打发了这些小角色,秦素轻声道:“我还以为你要动手杀人呢。”

    李玄都问道:“你察觉到了?”

    刚才李玄都身上确有杀气一闪而逝,起了杀念。

    秦素点头道:“我本想劝你一劝,不值当为了这些人脏了自己的手。不过我看你很快就把那股杀气给压住了,便没有说话。”

    李玄都叹息道:“你说你的辟谷功夫差点毁于一旦,其实我的养气功夫又何尝不是如此,最近戾气见涨,动辄就想取人性命,实在不该。”

    秦素安慰他道:“那我们正好去佛寺里拜一拜,去一去你身上的戾气。”

    李玄都忍不住笑道:“这世上的佛寺,有一多半是靠着你们这些女子养活的。”

    秦素道:“这世上的女子,尤其是深宅大院中的女子,平日里无所事事,又不读书,便不是儒教中人,修道求长生太耗费银钱,又不是道教中人,于是就只能礼佛了,佛教求来世,算有个盼头,就算添些香油钱,也在可以承受范围之内。”

    李玄都问道:“你这位秦大小姐也是如此?”

    秦素摇头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可是道家中人,求长生的那种。”

    李玄都故作惊讶道:“那可真没看出来,就你这惫懒模样,能修出个长生境界才是见鬼了。”

    秦素笑了一声:“我行走名山大川,常去荒僻无人之地,别说是鬼怪,就是妖物精魅,也见了不少,见个鬼算什么?”

    李玄都道:“我倒是忘了,咱们秦大小姐是见过世面的,不知有没有遇到过狐仙女鬼什么的。”

    秦素道:“狐仙女鬼只找手无缚鸡之力的俊俏书生,我是女子,又戴着面具,且身怀利器,自然是无缘得见。”

    李玄都摇头叹道:“可惜,可惜。”

    秦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听你这意思,是很想和狐仙女鬼一夜风流了。”

    李玄都正色道:“这是哪里话,我只会替天行道,降妖除魔,绝不手软。所谓满身正气,与小天师南北辉映,说的就是我了。”

    秦素白了他一眼:“德性。”

第一百五十八章 四谛寺

    就在说话之间,两人来到了四谛寺前的广场上,却不曾想有一人已经提前等候了这里,一身白衣,长发飘飘,不是石无月是谁。只见她此时正盘膝坐在一副色彩鲜艳的步辇上面,左顾右盼,得意洋洋,两名少年和两名少女为以肩头扛着步辇,韩月跟随一旁。

    石无月见两人过来,眼神一亮,招手道:“玄玄,素素,你们两个偷跑出去,竟然不叫我!不过我猜到你们肯定会来四谛寺,就守在这里等你们,你们怎么才来?”

    秦素强忍笑意,看了李玄都一眼,显然是在取笑石无月对李玄都的称呼。

    李玄都脸色很是尴尬,轻咳一声:“石前辈叫我紫府就好。”

    石无月瞪大一双无辜善良的大眼睛:“那叫你紫紫?”

    李非烟不在,李玄都与拎不清的石无月讲不清道理,而且“紫紫”谐音“姊姊”,只能无奈道:“算了,你随意吧。”

    石无月道:“你们想要游览双庆府,找我啊,当年我纵横江湖的时候,可是常来这里,熟悉得很。”

    李玄都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石无月无辜道:“你也没问我啊。”

    李玄都愈发没了脾气,道:“那就请教石前辈,据说这座城里的公孙氏是蜀王公孙述的后人,那个西门家又是什么来路?”

    石无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知不知道过去江湖中人给我的贺号是什么?”

    李玄都答道:“我曾听秦不二提起过,你当年被人称作‘血观音’,这是个贬褒不一的称号,世人常说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以‘观音’二字形容你,既是说你容貌绝佳,也是说你心善,可在‘观音’二字前面再加上一个‘血’字,喻义又是一变,观音染血,非是吉兆,似善似恶,非正非邪,时而菩萨心肠,不忍伤蝼蚁草木,时而心狠手辣,动辄灭人满门,令人捉摸不定。”

    石无月听得连连点头,又破天荒地露出几分羞赧之色:“如此说我,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当年的我也没有传说的这么玄,就是看心情行事而已。”

    李玄都无言沉默了片刻,道:“现在的石前辈也是如此。”

    石无月示意四名少年少女抬着她向四谛寺方向走去,同时说道:“当年我还未被萧时雨擒住的时候,曾经有许多属下,其中有个叫西门玉萍的,年岁不比我小多少,就在双庆府一带活动,所以我猜现在的这个西门家就是由西门玉

    萍创立的。不过算算年龄,现在西门玉萍多半是死了,就算没死,也该年老隐退,现在西门家的主事之人八成是她的子侄辈。”

    李玄都“哦”了一声,算是应答。

    石无月继续说道:“一个小小的西门家,不算什么,以你现在的人脉关系,就算没有这一身修为,也不必放在眼里。倒是这座四谛寺,有点意思。另外,我出来的时候,顺手抓了一个公孙家的幕僚,用‘摄魂**’知道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李玄都听说过“摄魂**”的名头,算是西北五宗中的通用手段,早已说不清到底是那一宗的手段,功用与“他心通”类似,但算不得上成之法,因为“他心通”是“读书”,读过之后,书还是书,而“摄魂**”却是看完即毁,强行侵入他人神魂,使人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疯子。

    此法狠辣异常,为正道中人不耻。李玄都不会去用,不过他也不想因为此事去指责石无月,当年张肃卿曾对他说过:“圣人的书,都是给人看的,拿来办事,百无一用。”如果他不想做一个道德圣人,而是想要切实做些事情,那就不要整日死扣着圣贤书上的道理来律人律己,当变通时则变通,于是李玄都说道:“愿闻其详。”

    石无月道:“当初公孙家和西门家有过一场争斗,波及到了整个双庆府内的各方势力,最终在外力的逼迫下,双方在四谛寺签订盟约,公孙氏占据北城,西门家占据南城,四谛寺恪守中立,双方都信得过四谛寺,所以这些年来也是由四谛寺来监督两家。”

    秦素忽然说道:“我听老管家说起过,坏事做得越多之人,对待漫天神佛也就越发虔诚,捐给庙宇的神像也就越大,反倒是那些坦荡之人,从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素素说的很对。”石无月道:“这座四谛寺最大的香客,就是公孙氏和西门家。”

    话音落下,几人已经穿过广场,来到四谛寺的山门前。

    石无月对韩月吩咐道:“上前通报,就说本座要入寺上香,让寺里的和尚赶紧大开中门,列队出迎,否则别怪本座血洗了他们这座寺庙。”

    韩月这段日子跟在石无月身边,着实见了不少世面,此时也是底气十足,立时大步上前。

    此时高大寺门前有两个知客僧人正在小声说笑,见韩月过来,便端正了神色,口称女施主,韩月能同时被牝女宗和玄女宗看中,根骨自是不俗,如今已有先天境的修为,再加上姿色

    不俗,自有一番气度,道:“相烦通报,就说我家师父要进寺烧香,让你们方丈快快出迎。”

    知客僧人见韩月气度不俗,也瞧见了被四人抬着的石无月,不敢出言讥讽,略有迟疑地问道:“敢问令师名号?”

    韩月道:“你只消对你家方丈说‘血观音’三个字,他自会知晓。”

    两名知客僧人将信将疑,飞步回寺通报。

    过了良久,只见寺门开处,三名老僧当先走了出来。三人身后跟着十几个身穿黄色僧袍的僧人,果然阵仗不小。

    石无月大模大样地驱使四名少年少女抬着她向前行去,也不知她从哪里找来的少年少女,面对四谛寺的阵仗,竟也不怕,就这么抬着石无月来到三名老僧面前不远处才停下脚步。

    为首一名老僧双掌合十,行礼道:“贫僧法见,见过石施主。”

    石无月一挥大袖,不见平时的疯癫,倒是有几分宗师气度,道:“虚礼就免了,你这和尚还算知趣,今天便不与你计较,快快让你们这儿的香积厨准备素宴,待会儿本座要在寺中用饭。”

    老僧苦笑不已,却没有回绝,而是答应下来。

    原来早在多年以前,石无月就曾来过这里,不但大闹四谛寺,而且还出手打伤了真言宗的一位法师,无奈那时候的石无月有冷夫人照拂,又有宋政做靠山,便是真言宗也奈何不得她,四谛寺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吞,今日又见这个煞星,四谛寺的众僧也不敢奢求报仇,若是能用一顿素斋将其送走,是再好不过。

    就在这时,石无月对李玄都悄然传声道:“玄玄,这儿的素斋是极好的,而且不耽误辟谷,你和素素可一定要尝尝。”

    李玄都这才明白,合着石无月闹出如此动静,就是为了口腹之欲,不由大感无奈。

    不过事到如今,也没其他办法,李玄都稍稍落后一步,对老僧拱手告罪一声,然后才与秦素一起走入寺中。

    老僧不知李玄都的身份,一时却是有些惊疑不定。

    李玄都没有再去多言的意思,只是在心中暗暗思量:“待到李非烟回来之后,定要让李非烟好好管一管石无月,不管怎么说,石无月如今已经算是他的人,若是惹下了祸事,少不了要让他出头平事,所以最好还是防患于未然。”

    入寺之后,石无月与一众僧人去了大殿那边,李玄都与秦素则是趁此时机,选了一条荒僻小路,往寺内深处行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法难师太

    此时的四谛寺内,大部分僧人都去应付石无月那个煞星,倒是没人来阻拦两人,由着他们两人四处乱逛。

    不知不觉间,两人就来到了一处塔林,乃是存放历代高僧舍利子的地方。当年藏老人为了炼制“白骨玄妙尊”,曾经将数十座寺庙塔林中存放的舍利子劫掠一空,不知这座四谛寺是否得以幸免。若是未能幸免,李玄都手中那柄“白骨流光”还有四谛寺的一份‘贡献’。

    李玄都下意识地将“白骨流光”收入“十八楼”中,换上了从韩邀月那里得来的“青玉鸳鸯”。

    秦素瞧着这支玉笛,叹息道:“这支玉笛只是稍逊‘九天玄音’半筹而已,可惜落入了韩邀月的手中,实在是明珠暗投,可惜可惜。”

    李玄都道:“不管怎么说,韩邀月好歹还懂些音律,我却是半点音律不通,落到我的手中,也是明珠蒙尘。”

    秦素嘟嘴道:“我不管,总之你拿着就比他拿着好。”

    李玄都点头道:“我也如此认为,可见咱们两个英雄所见略同,都是一般不害臊,这大概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罢。”

    “谁不害臊?谁跟你一家人?”秦素啐道:“不要脸的是你,你这个登徒子、坏东西。”

    李玄都笑道:“我是登徒子、坏东西,那你又是什么?恶婆娘?”

    秦素轻哼一声,不理他了。

    就在这时,却见从一处石塔后转出一个人来,竟是个剃去了三千烦恼丝的女尼。李玄都微微一怔,没想到在寺庙中竟然会有女尼,要知道佛道两家受儒教影响极深,甚至出现了三教合流的迹象,所以和尚道士也要注意男女大防,不说西域等地,只说中原十九州,和尚是寺,尼姑是庵,一宗之内可能有男有女,如清微宗便是如此,但并不居住一处,四谛寺名中带寺,顾名思义是和尚的地方,实在不该出现一位女尼才是。不过这位女尼看上去已经岁数不小,慈眉善目,早已过了男女大防的年纪,便是掌权的太后,到了女尼这个年纪,也不需要再去垂帘,她出现在此地,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老尼向两人合十行礼。

    李玄都拱手还礼,秦素行了个叉手礼。

    三个人三种礼节,委实有些怪异。不过老尼也不在意,轻声开口道:“两位似乎不是常人。”

    李玄都与秦素对视一眼,然后问道:“不知师太此言何意?”

    老尼笑了一声:“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字面意思罢了,若是贫尼没有看错的话,阁下腰间的

    玉笛乃是当年忘情宗之主韩无垢的随身之物,至于这位姑娘,手上指环也是忘情宗之物。”

    李玄都向秦素手上看去,发现她的左手食中二指确是戴了两枚指环,他想起秦不二奉秦清之命送给秦素四枚指环,每一枚指环上都雕琢有不同的花朵,乃是得自四位忘情宗长老,秦素此时左手上戴的正是牡丹指环和梅花指环,与之相对的右手食中二指则戴着菊花指环和莲花指环。

    秦素犹豫了一下,说道:“师太明鉴,在下秦素。”

    老尼恍然道:“原来是秦大小姐,难怪难怪。”

    说罢,她又望向李玄都:“既然是秦大小姐,那么贫尼没猜错的话,阁下就是紫府剑仙李先生了吧?”

    李玄都道:“正是在下。”

    老尼望着李玄都,突然问道:“李先生,你、你之事迹,贫尼素有耳闻,不知令师为何要将你逐出门墙?难道是因为秦大小姐吗?可是秦大小姐和秦宗主在江湖上的风评也是不差的,而且以大剑仙的为人而言,也不是那种拘泥于门户之见的人。”

    李玄都苦笑一声:“其实……”

    他看了秦素一眼,方才说道:“其实家师已经见过秦姑娘,并同意亲自出面为我提亲……”

    说到这儿,秦素已经是满脸通红,低下头去,不敢见人。

    老尼怔了一下,随即笑道:“这的确像大剑仙的行事风格,若是李先生和秦大小姐能结成秦晋之好,对于李家和秦家来说,乃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不逊于正一宗和慈航宗的联姻。”

    李玄都道:“确实如此,只是我与家师在某些事情上意见不合,几无调和余地,所以才被家师逐出清微宗门墙,不许我再以清微宗弟子的身份行走江湖。”

    老尼没有深问下去,只是道了一声可惜。

    秦素轻声道:“紫府身怀各家所长,以他的胸怀修为,就是自立门户,也非难事。”

    老尼点头赞同:“秦大小姐说得对,李先生大可自立门户,不必非要回清微宗不可。”

    李玄都脸现苦笑,岔开话头:“还未请教师太法号上下?”

    老尼道:“贫尼法号上法下难。”

    李玄都记起四谛寺中出来相迎石无月的老僧便是法号“法见”,心中一动,问道:“师太可是真言宗之人?”

    法难师太微笑道:“李先生好心思,贫尼的确是真言宗之人。实不相瞒,当年与那位石施主在四谛寺中起了争执的,也是贫尼。”

    四谛寺作

    为真言宗的下宗,出现一位真言宗的老尼并不奇怪,可偏偏是那位被石无月打伤的法师,那可就有些不太妙了,李玄都立感踌躇,不知这位老尼的来意如何。

    法难师太看出了李玄都的顾虑所在,笑着摆手道:“当年贫尼性情太过刚烈,失于变通,所以才会与石施主一言不合之下大打出手,最后技不如人,也怨不得旁人。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恩怨早已是过往云烟,贫尼也已放下,李先生不必担忧。”

    李玄都稍稍放心几分,问道:“师太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法难师太道:“那日大天师传书宗主师兄,请他出面接应金刚宗的悟真大师,只是宗主师兄正在闭关,脱身不得,于是贫尼便代宗主师兄来到此地。”

    佛家四宗之中,静禅宗全是男子,没有女子;慈航宗以女子为主,只有少数男子;金刚宗以男子为主,只有少数女子;真言宗则是男女皆有,上宗位于西域,以“大欢喜禅”闻名于世,在中原则分出两座下宗,除了一座四谛寺之外,还有一座水月庵。

    听法难师太如此一说,李玄都立时明白为何颜飞卿会提议来双庆府等待苏云等人,想来是大天师早有安排,不得不感叹大天师的心思缜密,早已给他们安排好了退路,只是因为白帝城之事顺利,所以这条退路才不显如何,若是唐周决意站在地师那边,那么李玄都等人就会在悟真大师和法难师太的接应下,通过双庆府撤离此地。

    李玄都想明白这一点后,问道:“不知悟真大师如今身在何处?”

    法难师太道:“早在半月之前,悟真大师就已经从金刚宗动身,从凉州入秦州,再从秦州入荆州,他会先去荆州境内的神霄宗一行,见一见三玄真人,然后再转道前往白帝城,算算时日,想来再过不不久,悟真大师就会赶到此地。”

    李玄都心中明了,大天师先安排悟真大师来接应他们,然后又答应让悟真大师传他“大宝瓶印”,这么一来,刚好两不耽误,一切都在大天师的计划之中。

    现在李玄都唯一忧虑的是,大天师已经落子,地师又会怎么应对,总不会这么简单地投子认输,应该还有后手才是,而且地师的后手反击定然十分猛烈,绝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甚至是震动整个江湖。

    平静了数年之久的江湖,又要再起波澜了。

    在这个关口,李玄都愈发迫切地想要尽快踏足天人境,然后就是希望李非烟及早返回,这样才能在汹涌的江湖乱流之中有足够自保之力。

第一百六十章 夫妻重逢

    北海府二百里处,坐落着一个镇子。镇子虽然不大,但因为地处要冲,为南来北往之客首选落脚之地,倒也颇见繁华,茶肆、酒楼、客栈比比皆是,甚至还有城墙将整个镇子围起,几乎可以算是一座小号的县城了。

    正值六月天气,暑热难当。尤其是正午时分,毒辣的太阳高悬当空,炽烈的阳光照耀大地,让眼前的的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无论草木还是走兽,都恹恹的,没有半分精神,更遑论行人了,所以在这个时候,镇外的驿路上没有几个人影,大多数人都选择在此时寻觅一阴凉处避暑,待到暑气消退时再去赶路。

    如此一个酷热难当的午后,官路上出现在两个身影,其中一名女子,一身黑衣,宽袍大袖,满头青丝以一支玉簪简单束起,背后负有一柄青色长剑。另外一人则是个书生模样,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生得眉清目秀,有几分温文尔雅的书卷气,一双剑眉微向上挑,在书卷气中隐隐透出一线杀机。他一身青布长衫,两手空空,即无包袱,也未负剑,安步当车,悠然而行。

    两人虽然不曾御气飞行,但似缓而实快,赶路绝不亚于良马疾奔。在这暑热天气之中,两人浑身上下不见半点汗珠,可见修为不俗,最少也是先天境。

    两人走入小镇之中的时候,在小镇十余里外的一处山神庙中,一个气态不俗的老人正端坐其中,双目微合,似闭非闭,皮肤晶莹如玉,隐隐透出光泽,纵然此时年老,也可以看得出来这名老人在年轻时定是相貌极为不俗,而且男子气度不以岁月折损,就如一壶老酒,不因时间增长而褪色,反而愈发回味无穷。

    在老人周围,立着十余名剑士,与寻常江湖剑客不同,这些剑客尽是身着深青色服饰,而且样式相同,在袖口则绣着一条出水青龙,青龙环绕一柄出鞘长剑。再观其面容,皆是神色肃穆,隐隐透出几分煞气,应是长年经历厮杀之人,手上都有不少人命。

    忽然之间,拂起一阵微风,吹动了山神庙前的两根大树,使其枝叶微微摇晃,然后就见一个同样装束的剑客出现在老人的面前,半跪于地,禀报道:“启禀堂主,李如是已经入城。”

    老人缓缓睁开双眼,然后又复而闭上,淡淡吩咐了一句:“再探再报。”

    “是。”剑客应了一声,身形再次化作一缕清风离去,又吹动了门前的两棵树。

    老人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看似已经神游,实

    则内心并不平静。站在老人不远处的一名中年剑客是老人的心腹,忍不住说道:“堂主,李如是离开枯叶岛之后一路向南而行,多半是要去江南之地寻他的旧主李玄都,我们为何不在他离开枯叶岛的时候就将其斩杀,反而就这样一直跟着他?我们天魁堂毕竟是三十六堂之首,有护卫蓬莱岛的重任,若是离开时间太长,难免会为堂主招来非议。若是再让老宗主知道了,怕是、怕是……”

    老人正是清微宗天魁堂堂主李如师,也就是曾经的李道师,李非烟的丈夫。李如师沉默良久之后方才慢慢说道:“为的就是要让老宗主知晓。”

    中年剑客微微一怔,迟疑道:“虽说老宗主已经将李玄都逐出宗门,但老宗主也不会对一个李如是大动干戈才是。”

    李如师不置可否,反问道:“你可知道那个与李如是同行的女子是谁?”

    中年剑客愣了一下,摇头道:“不知。”

    李如师淡然道:“那人也姓李,乃是实实在在的李姓嫡系,名叫李非烟。”

    中年剑客一惊,骇然道:“是堂主的夫人!?”

    李如师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何止是我的夫人,还是我们清微宗的副宗主,老宗主的妻妹,如今却成了清微宗的叛徒,你可知道她当年为何失踪?”

    中年剑客摇头。

    李如师道:“当年她不慎被大天师张静修擒住,这些年来一直关押在镇魔台上,那镇魔台上阵法无数,机关重重,便是老宗主也没有把握救人出来,她是如何逃出来的?”

    中年剑客跟随李如师多年,此时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不懂的,于是便顺着李如师的话接着说道:“堂主的意思是说,夫人她已然降了正一宗。”

    李如师面无表情道:“她身后所负之剑,乃是‘天师雌雄剑’中的‘青云’,张静修肯将此剑交付于她,已是证据确凿,我身为天魁堂堂主,如何能放任不管?正所谓大义灭亲,从今日起,我与她夫妻之情已断,只是敌人,我定要替清微宗除去这个祸患。”

    中年剑客心中一凛,不敢随意搭话,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缄默不语。

    此时小镇之中,李非烟和李如是坐在一个小茶摊上,花了两个铜子,要了两碗劣茶。正当李非烟端起茶碗的时候,忽然伸手从桌上的筷筒中捻出一根竹筷,然后随手一掷。

    就听一声惨叫,一名剑客被竹筷刺穿了右眼,惨嚎

    不止。若是李非烟的力道再重上一两分,就不是丢掉一只眼睛那么简单了,竹筷会直接穿脑而过。

    李非烟只是瞥了一眼,淡然问道:“好看吗?”

    这名天魁堂弟子伸手握住右眼,浑身上下簌簌发抖如筛糠,不敢答话。

    李非烟对李如是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打发几个苍蝇。”

    正在喝茶的李如是点了点头,道:“师叔自便就是。”

    话音落下,坐在他对面的李非烟已经消失不见。

    下一刻,李非烟如一道长虹掠空,以极快的速度跨越十余里的距离,轰然落在山神庙前。

    山神庙中的天魁堂剑客一涌而出,拔出佩剑,以一线之势,向李非烟冲去。

    不见李非烟如何动作,天地间忽然一亮,一道剑光骤然出现,刹那芳华,自为首的剑客额头眉心没入,后脑穿出。这名天魁堂剑客甚至没能发出半点声音,手中长剑“当啷”落地,向后倒去,眼看是不活了。可奇怪的是,那道剑光竟是没有在他眉心和后脑位置留下一丝伤痕。

    其余剑客大吃一惊,一时间竟是不敢再攻,他们均是出自天魁堂,心高气傲,修为不俗,可遇到这名女子之后,才发现自己那点境界修为实在不算什么,说死也就死了。

    剑光隐去,又显露出李非烟的身形,她甚至没有出剑,只是随手施为,瞬间斩杀一位先天境的高手。

    山神庙内的李如师缓缓起身,沉声道:“夫人脱困而出,可喜可贺,只是不知夫人何故伤我天魁堂弟子的性命?”

    李非烟淡然道:“李道师,这么多年未见,你还是这般虚伪,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一路上跟着我,到底打量了什么心思,真当我不知道吗?咱们闲话少说,我也与你没有什么旧情可叙,李道师,你若是就此退去,也就罢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若是执迷不悟,也由得你。只是当年你就不是我的对手,我倒要看看你这些年来,捧着李道虚的臭脚,不惜把名字都改了,又有多少长进,且看看这一回争斗,到底是谁胜谁负!”

    李如师并不畏惧,淡淡道:“亚圣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当年你姐妹二人为何会在宗内失势,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是因为你们在宗内失了人心,如今你那好师侄李玄都又走了你们的老路,你犹是执迷不悟,还要与他为虎作伥,也罢,今日我这个为人夫者,便与你好好讲一讲道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应帝王

    要说最熟悉自己的人,只有两类人,一类是你的敌人,另一类就是你的身边人。不巧的是,李非烟和李如师这对夫妻,既是敌人,也是各自曾经的枕边人,所以他们对于对方是再熟悉不过了。

    至于当年李非烟为何会嫁给李如师,看似没有道理,实则很有道理。平心而论,早年的李如师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个有着远大前程的年轻人,事实上现在的他也确实拥有了不俗的江湖地位,放在江湖上,是要让无数人为之仰望的大人物,在如今的清微宗中,可以算是第四号人物,仅次于李道虚、张海石、李元婴。虽然李如师在张海石的面前显得狼狈不堪,被张海石冷嘲热讽,又对李道虚卑躬屈膝,近乎谄媚。但是不要忘了,李道虚乃是老玄榜四人之一,张海石也是太玄榜十人,而且根据李道虚所言,张海石已然成功踏足天人造化境,待到太平宗下一次更新太玄榜的时候,这位二先生就要往前挪动一下位置,而藏老人在经历几次重创之后,可能要跌落当前的位置。

    除此之外,李如师在年轻的时候也异常英俊,胜过李玄都许多,不逊于颜飞卿,以至于被人称为“玉面剑仙”,都说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可见李如师年轻时也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年轻的女子,甚至是绝大部分女子,都逃脱不了以貌取人的毛病,若是这个英俊的男子还懂得花言巧语等逗女人开心的手段,那么很少有女子能够拒绝。

    正因为种种原因,李非烟嫁给了李如师,只是两人并非良人佳配,而是一对怨偶,早先时候还好,李非烟性格强势,李如师处处迎合,只是在李道虚彻底掌握了清微宗的大权之后,两人之间的矛盾愈发激烈,且不可调和。因为李如师不肯再对妻子唯唯诺诺,也不肯站在妻子这一边,而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站到李道虚那边。

    立场。

    向左还是向右,亦或是站在中间,这是个放眼天下,纠缠了过去无数年头,乃至在未来许多年中,仍旧没有答案的问题。

    不过世人都明白一个道理,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李非烟和李如师就是这么打算的,她决定给自己的丈夫一点尊重,用手中三尺剑杀死他,也不枉他们夫妻一场。

    于是李非烟伸手握住了背后所负“青云”的剑柄。

    只是李如师显然不这么想,在李非烟握住剑柄

    的一瞬间,山神庙周围更远处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许多背负长条木匣的剑客。

    李非烟也注意到了这些突兀出现的剑客,有了片刻的停顿。作为清微宗之人,她当然认得这些剑客背了什么,那些长条木匣严格来说应该叫作剑匣,顾名思义,就是盛放剑器的匣子,而要用剑匣盛放的剑器通常不会是三尺长剑,而是清微宗独有的杀敌利器,飞剑!

    看来李如师这次是有备而来,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身为天魁堂堂主,清微宗三十六位堂主之首,想要铲除敌人,只要在规矩之内,何必非要单对单地厮杀,动用手中权势更为容易,毕竟李非烟不是李玄都,当时的李玄都还未被逐出师门,是六位亲传弟子之一,李如师只能亲自出手,结果遇到了张海石,可李非烟手执“青云”,叛宗的罪名已经是板上钉钉,李如师便没有什么顾忌。

    李非烟扫了一眼,不包括山神庙内的剑客,后来出现的剑客总共是三十六人,上应三十六天罡,也就是“北斗三十六剑诀”。

    直到此时,李如师才从自己的须弥宝物中取出一柄带鞘长剑,整把剑被雕琢成一条金龙的模样,剑首即是龙首,剑首上镶嵌了一颗金色宝珠,如画龙点睛,剑首下方的剑柄是龙颈和部分龙身,细密的鳞片代替了通常用来缠绕剑柄的金属丝线,然后是剑锷,被雕琢成了两只龙爪的样子。

    随着此剑缓缓出鞘,竟是隐隐响起一声龙吟,震人心神,哪怕是几位出身天魁堂的清微宗剑客都露出惊骇神色,仿佛有真龙降临,巨大的龙威让所有凡人心生畏惧。

    仅以此剑表现出来的威势而言,更甚于李玄都的“人间世”,不过并不是说此剑就比“人间世”更强,而是因为“人间世”与李玄都人剑合一之后,“人间世”的强弱与李玄本身修为都息息相关,而李玄都在未曾踏足天人境之前,还不是李如师的对手。正如李如师所言,他可不是黑白谱上的废物,否则他也不会生出斩杀李非烟的念头,哪怕他有整个天魁堂作为依仗。

    李非烟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缓缓吐出三个字:“应帝王。”

    “应帝王”,刀剑评上排名第三,仅次于“叩天门”和“人间世”,此剑曾经是大魏历代皇帝的佩剑,只是除了太祖、太宗两位马上皇帝之外,后来的皇帝逐渐不再有一以当千的超绝武力,这柄名剑也就明珠蒙尘,只能被深藏在大魏皇室的秘库

    之中,直到天宝帝登基,太后谢雉掌权,在谢雉第一次去见李道虚时,就将此剑当作见面礼,后来李道虚又将此剑传给了宗主李元婴,这也是李元婴为何仅仅是天人逍遥境,却能登上太玄榜的原因之一。

    李如师为了对付李非烟,特意从李元婴手中借来了“应帝王”。

    李非烟不敢大意,闭上双眼,拔出背后的“青云”,竖立自己面前,青色的剑身上倒影出李非烟的模糊面容,然后李非烟手腕微微拧转,使得“青云”变为一侧剑锋面对自己,就像一条细细的青色细线将她的面庞从中分成两半,她猛地睁开双眼,瞳孔中映出一片青色,似是有无尽的青云翻涌,又像是在九天之上高速飞掠,无数静止不动的浮云正飞快向后退去。

    李非烟语气淡然道:“李如师,当年我没有‘青云’,你也没有‘应帝王’,那时候你就不是我的对手,现在多了这两把剑,你就能胜过我了吗?”

    李如师冷笑道:“是胜是败,不斗过一场怎么知道?”

    李非烟冷哼一声:“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我出手无情了!”

    说罢,李非烟不再多言,手中“青云”前指,整个人瞬间来到李如师身前三尺处。李如师则是恰到好处地横剑身前,挡下了李非烟了这一剑。

    到了夫妻二人这般境界,清微宗中能学的绝技都已经学完,除了李道虚之外,不存在谁多学了什么的可能,“应帝王”和“青云”也在伯仲之间,刀剑评上排名只是相差一位而已,所以此时交手,比拼的就是经验和境界修为,毫无疑问,是李非烟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她在镇魔台上的这些年里,不可能十几年如一日地看风景,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静坐苦修,不受外物侵扰,使得她的境界修为愈发精深,距离造化境已是不远,反而是李如师在这些年来要分心于各种俗务,本就不如李非烟的他,愈发不及。

    李如师对此自然心知肚明,所以他又带了三十六柄飞剑和三十六名剑客。

    当初李如师与唐秦交手时,曾经以“北斗三十六剑诀”一人布阵,实际上这并非是“北斗三十六剑诀”的真正用法,其真正用法应该是三十六人布成一座剑阵,如此便可将剑阵的威力发挥到最大,这套剑阵也被称之为“北斗三十六天罡剑阵”。

    此时李如师便是要用一整套“北斗三十六天罡剑阵”来绞杀李非烟。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罡剑阵

    当世名剑都有属于自己的剑气。

    李非烟手中的“青云”凝聚了浓重的青色雾气,实则是极为凌厉的剑气,像极了清微宗本身的剑气。而“应帝王”则是凝聚了金色剑气,与皇室的金黄色十分相似。李如师每次出剑,都会在空中留下一道久久不散的金黄痕迹。虚空留痕,已是极为高明的剑道技巧,也是境界高绝的体现。两人相斗不多时,李如师已经在身周留下多道剑痕,这些剑痕纵横交错,久久不散,就像一张缓缓张开的天罗地网,一点点朝李非烟覆盖过去。

    与此同时,山神庙内的李如师每一次出剑,山神庙外就有一名剑客背后的剑匣大开,然后从中飞出一柄飞剑,于半空中停而不坠。此时已是悬剑数十柄,剑阵威严,剑势浩荡,剑气凛然。

    李非烟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心情略显凝重,不过并不畏惧,如果换成任何一个与她境界战力相当之人,遇到了这座剑阵,多半逃不过一个“死”字,而李非烟最大的优势在于她同样是清微宗的核心人物,对于清微宗的诸多杀招和秘术都了然于心,这座“北斗三十六天罡剑阵”也不例外,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李非烟有信心破去这座剑阵。

    两人继续出剑相斗,数十招之后,李如师的身上多了两处伤口,不过他也将自己身周的剑痕补充到了三十六之数。

    李如师大喝一声:“归位!”

    山神庙外悬停的三十六柄飞剑瞬间化作三十六道流光掠入山神庙内,每一柄飞剑刚好对应一道剑痕,于是原本只是由剑痕组成的罗网变成了由货真价实的飞剑组成,近乎实质的剑气爆发开来,将山神庙切割出纵横交错的三十六道缝隙,就像用刀切在豆腐上面,切口处平整光滑,刀削斧刻。

    然后山神庙外的天魁堂弟子就看到了极为震惊的一幕,只见山神庙骤然解体,变成无数碎石瓦块,然后在无形气机的牵引之下,无论大小,尽皆离地浮空,向着激战中的两人接近,最终在距离两人还有丈余距离时,瞬间化作齑粉。 有一只没有及时逃离此地的麻雀拼命地扇着翅膀,拼命想要逃离这个怪圈,尽管它已经竭尽全力地拍打翅膀,可还是不断被吸附过去,最终也变成了一团血雾。

    两人天人境大宗师的气机,哪怕是交手时的逸散气机,也有着极为骇人的威力。

    原本旁观的天魁堂弟子心中惊骇,又纷纷向后退去,生怕被殃及池鱼。

    就在此时,这些天魁堂弟子根据自身的境界高低,陆续感知到一股不断攀升的浓郁剑意,然后就听李如师大喝一声:“李非烟,受死!”

    李非烟未曾答话,只是以一道同样高涨的剑意作为回应。

    敌对双方皆是声势大振。

    同出一源

    的剑气在不同剑器的加持下,呈现出不同的色泽,仿佛一条金龙与一条青龙正在撕咬搏杀,无数逸散剑气从两条剑龙的身上剥离开来,像远游的蒲公英,或是像冬天的雪花,又像夏夜的萤火虫,更有大如雷雨天气的球形雷电,向四面八方飘散游荡。随之,地面上出现了无数沟壑,或是被炸出巨大坑洼,大树被拦腰斩断,石头被击碎。

    当两条剑气长龙消散之后,李非烟的七窍之中有鲜血流淌,始终闭嘴不言语,脚下地面翻裂。在她身周有三十六道如普通树干粗细的竖立剑气屹立不倒,就像一座牢笼把她困在其中。若是细细望去,就会发现这三十六道剑气还在不断向里收缩挤压,只是在三十六道剑气的内圈,还有两道交错成一个“十”字的横向剑气,它们起源于李非烟本身,其交错的一点便是李非烟所在位置,正是这两道横向剑气支撑住三十六道竖立剑气,使其不能继续向内收缩。

    李如师的脸上充满了小人得志之后的畅快,笑问道:“夫人,如何?”

    先前落入下风,他便直呼李非烟姓名,现在自己占了上风,便装模作样地称呼“夫人”,阴阳怪气,可见人性。

    李非烟冷冷瞥了眼稳操胜券的丈夫,嘴角挂起一抹讥讽笑意。

    李如师看到这个笑意之后,瞬间勃然大怒。在过去的许多年中,夫妻两人之间的争斗总是以李如师无条件投降而告终,而李非烟在取得胜利之后,总会露出这样一个笑容。这个笑容无时不刻都在提醒李如师,他只是一个入赘的女婿,不管他在外面如何光鲜亮丽,在李非烟的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对于男人的尊严无疑是一种莫大伤害,这让李如师尤为记忆深刻,也感到莫大的屈辱。以前的他还能以形势不如人来安慰自己,可现在他已经不再是一个赘婿,更不要看哪个女人的脸色,反而这个欺压了自己半辈子的女人已经变成了一条丧家之犬,她怎么还敢如此?

    李如师出于习惯隐忍阴沉的秉性,没有大声言语,只是语气阴冷道:“夫人,待会儿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一家之主,什么叫规矩。”

    李非烟轻笑出声,好像听到了一个莫大的笑话,收敛笑声后,终于是开口道:“一家之主?你也配?”

    李非烟虽然痛恨李道虚的所作所为,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李道虚的确是当世人杰,不谈长生境界,尽是凭借一己之力,将清微宗推到了正道第二的位置,这便是她和姐姐万万做不到的事情,换句话来说,不服不行,她对于李道虚是怀有敬佩之情的,可是对于李如师,自从看清他的真面目之后,就只剩下蔑视了,她是从心底瞧不起这个丈夫。

    你李如师真当自己是李道虚了?

    李非烟握剑的手臂上浮现出一缕缕紫色雷霆,如烟如

    雾,如光如气,萦绕流转,与她的黑色大袖形成鲜明对比。

    在清微宗的绝学中,她已经没什么后手了,她会的,李如师都会。不过她被囚禁在镇魔台的这些年来,也不是全无收获,从张非山的身上,她学到了部分“五雷天心正法”,因为张非山境界有限,所学不全,所以李非烟也只是学到了很少的一部分,但是对于一位天人境大宗师而言,仅仅是很少的一部分,也足以起到探幽发微的作用,若是石无月这等悟性奇高的,甚至还能逆推功法。

    李非烟相信张静修肯定知道,只是有意放任不管,甚至是暗中推波助澜,为的就是分化李非烟,使其成为正一宗刺向清微宗的一剑。

    李非烟对此心知肚明,不过没有拒绝。

    今日就是她刺向以李道虚为首的清微宗的第一剑。

    李非烟横剑身前,剑身上雷霆环绕。

    李如师脸色一沉,冷声道:“你果真降了正一宗。”

    李如师低头看了眼手中“应帝王”,有些遗憾,又有快意,沉声道:“你只是学了部分“五雷天心正法”,哪里能比我清微宗的全篇功法?你弃长取短,驳杂不纯,实乃取死之道!那就别怪为夫不念夫妻情分了!”

    李非烟闭上眼睛,气息反常地内敛至极,返朴归真,一身浑厚气势消失不见。

    显然李非烟是要毕其功于一剑。

    下一刻,天空中竟是显现出风起云涌的恢宏景象。

    李非烟一剑破开身前牢笼,三十六柄飞剑四散而飞,瞬间近身至李如师身前三尺。

    李如师大喝一声,手中“应帝王”刺入李非烟的腹部。

    与之同时,李非烟也以手中“青云”穿透了李如师的胸口。

    两人出剑,一高一下,已然分出了高下。只是周围还有众多天魁堂的弟子,分出了高下,却未必能分出生死。

    李如师脸色狰狞,大喝道:“动手!”

    众多天魁堂弟子一愣之后,迅速拔剑而起。

    若是能趁机斩杀李非烟,便是天大的功劳。

    李非烟踉跄后退,既是从李如师的胸口中拔出“青云”,也是让自己的身体离开“应帝王”。

    没了支撑之后,李如师颓然倒下,虽然未死,但已经没有还手余地。就像当年他拜倒在李非烟面前一样。

    李非烟以剑拄地支撑身形,抬脚踩在李如师的头上,笑道:“李道师啊李道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变。”

    大风吹拂,女子剑仙大袖飘摇,风采动人。

    一名青衫书生出现在女子身前,挡住逼近过来的天魁堂弟子,负手而立,轻声道:“四先生麾下李如是,领教诸位同门高招!”

第一百六十三章 第二个梦

    齐州艳阳高照,双庆府却迎来了一场夏雨。

    雨是留人意,李玄都和秦素便在四谛寺中留了下来,没有去石无月那边吃素斋,而是在法难师太这边吃了两碗素面。说是一人一份,李玄都吃得津津有味,秦素只是吃了一口之后,便放下筷子,眼巴巴地望着李玄都。如今两人已是心有灵犀,李玄都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吃完自己那一碗之后,便把她的那碗也一并解决掉。

    吃完素面之后不久,李玄都微感困意,此时外面雷声大作,雨声嘈杂,都说听着雨声入眠是一大乐事,李玄都干脆在客房中小憩了片刻。

    然后他又做了一个梦。

    这一次的开始,不是帝京之变,而是在许多年后,此时群雄并起,逐鹿天下,有真龙天子出世,李家、秦家相继败落,此时李玄都和秦素已经成婚,在连番厮杀之中,受了重伤,失去了一身修为,丢了所有的身外物,体魄遭受了严重伤势,变得脆弱不堪、虚弱乏力,侥幸保住性命之后,李玄都带着已有身孕的秦素逃到一处偏远小城,在此隐姓埋名。

    两人居住在一个不大的房子里,没有什么里外之分,只能勉强放下一张桌子和两张床,甚至连做饭的灶台都要砌在外面的墙根下,然后再搭一个棚子,每逢大雨的时候,总会漏水。

    不久之后,秦素为李玄都生下一个儿子,本就不宽裕的日子愈发清苦。李玄都在失去所有的身份人脉和境界修为之后,几乎是一无所长,只能做些苦力,偶尔能帮人写下状子、家书,补贴家用,因为是小城,所以没人会学音律,也没人买书,秦素没了用武之地,平日里除了各种琐碎家务之外,就是照顾儿子。大概因为两人逃亡时受了太多惊吓的缘故,这个孩子自出世以来便体弱多病,几乎是个药罐子,两人攒下的钱多半都用来抓药,为此秦素还要替人做许多针线活,几乎一天到晚没有半分停歇。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数年之久,两人才攒钱加上举债买了一架十分简的陋织机,因为没有养蚕的条件,只能花钱买棉花,然后把棉花纺线,再用织机织成棉布,秦素一个人从早忙到晚不停,织成一匹布大概要用一个半月的光景,再到布店卖掉之后,除去买棉花的钱,大概能赚一吊钱,平均下来,一天能赚二十文钱左右。

    虽然十分清苦,但是能保住性命,再加上有了儿子,两人也别无所求。只是偶尔会发愁儿子长大以后的婚

    事,这样一个病秧子多半干不了重活,家里又是一贫如洗,哪里会有女子跟他。两人只好多攒一些银钱,只要彩礼重些,还是能娶到的。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李玄都因为常年劳累的缘故,显得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而秦素身上则是多了许多病痛。不知从何时起,秦素总觉得胸口发闷,有些喘不过气,只是家里没钱,便不曾去看大夫。

    这一天,太阳落山,最后一抹余晖消失之后,秦素便不再织布了,因为蜡烛和灯油太贵,此时两人的儿子又在发热,小脸通红,说着胡话,秦素为儿子绞了一块毛巾覆盖在头上,忽然觉得一阵头晕,喘息非常困难,身上也是说不出的劳累,于是她让刚刚收工回来的李玄都帮忙照看儿子,她去床上休息一会儿。

    李玄都没有多想,等他安抚儿子睡着之后,再去看秦素的时候,发现她的嘴唇紫黑,已然没了声息。

    因为已经经历过一次梦境的缘故,李玄都现在隐约知道自己正在梦中,可当他看到秦素那张窒息而显得发黑的消瘦面庞时,一股巨大的痛苦和难以抑制的悲伤还是涌上心头,让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因为在梦中的种种实在太过真实,两人一起逃难,生活的琐事,共同的儿子,这些年来的辛劳,都真真切切地印在李玄都的脑海中,虽然生活艰难,但是两个人扶持前行,却也能苦中作乐,现在另外一个人走了,剩下的那个人该怎么活呢?

    于是在房梁上出现了一个绳套。

    只要把头伸进去,再踢翻脚下的凳子,便可一了百了,也能去见早走一步的人了。

    此时的李玄都沉浸于悲痛之中,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方。

    就在凳子倒下的那一刻,李玄都猛地惊醒过来。

    外面仍旧是乌云翻滚、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雨点“啪啪”落下,外面如此大的声响,却是未能惊醒李玄都方才的一场好睡。

    说明这个梦很不简单。

    李玄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泪流满面。

    在他的身边,秦素正依坐床前,手拿一卷书,看得入神。

    李玄都望着身边秦素的侧颜,不曾面黄肌瘦,也不曾脸色发黑,还是那个美人,完美无瑕。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涌上他的心头。

    这间客房不大,数丈见方,床榻不远处是一张摆放

    有茶具的圆桌,靠墙有一架书橱,放着许多书籍,书架旁边还有一张小几,上有一只精致香炉,有安神作用的清香透了出来,极是宜人。

    秦素正看到一处情节感人处,忽然感觉一双手轻轻挽住了她的腰。

    她先是一惊,整个人都僵住了,然后又慢慢软了下来,回头看去:“玄哥哥,你醒了?”

    李玄都把脸伏在她的肩上,低低应了一声。

    秦素察觉到几分异样,放下手中的书,脸色微红地一推李玄都,却发觉手上一湿,再抬眼望去,不由惊讶道:“你、你怎么哭啦?”

    李玄都定了定心神,让自己逐渐摆脱出梦境的影响,将自己刚才做的梦告诉了秦素。

    秦素听着李玄都的描述,眼中秋水盈盈,神情似悲似喜,直到李玄都讲述完毕之后,才长长叹息一声:“玄哥哥,我们能同甘共苦,真是极好极好的。”

    李玄都愣了一下,没想到男女之间的想法差异如此之大,过了片刻才说道:“这不是重点。”

    秦素破天荒地主动揽住他,把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幽幽道:“虽然清苦了些,但也比你做皇帝要好。若是让我选,宁可做一个普通妇人,也不稀罕什么贵妃娘娘。”

    李玄都无言苦笑,只能强行转开话题:“我还是小看了心魔,上次来硬的,这次就来软的,自从上次梦境中死了一次之后,我的戾气就重了一些,这次又死了一次,怕是戾气又要更重一分。”

    秦素闻言之后,缓缓直起身来,难掩忧虑:“又是心魔发作,而且听你所说,这心魔似乎还会不断变化。”

    李玄都点头道:“这才是可怕之处,简直防不胜防。”

    秦素犹豫了一下,道:“这两次梦境都与我有关,我们是不是……是不是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话虽如此,秦素的语气却是不由自主地低落下来,显然她千里迢迢赶来,并不想这么快就与情郎分开,只是担心情郎的安危,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李玄都摇了摇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若心里有你,你在天边,也是近在眼前。我若心里没有你,你在眼前,也是远在天边。我们分开与不分开,又有什么区别呢?”

    秦素心中甜蜜,不过还是没有放下忧虑,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李玄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沉思之中。

第一百六十四章 女侠少侠

    李玄都静下心来之后,开始仔细梳理细节。

    梦里的许多事情其实经不住细细推敲,李玄都和秦素就算遭遇变故而落魄,也不会刚好是变成一个普通人的地步,境界修为可以丢失,可是学会的剑术、拳法、掌法却不会忘,只要还掌握这些,李玄都也不至于沦落到做苦力的地步。其实就像上一个梦境成为皇帝,都经不起细细推敲,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若是经得起推敲了,还叫梦吗。

    不过由此李玄都发现了这两个梦境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徐徐图之,一点一点地将李玄都拉入其中,让李玄都在不知不觉间沉浸其中,最终难以自拔。如果换成亲近之人在李玄都面前被人杀死,或是更为残酷的手段,无疑可以更为直接地破坏李玄都的心境,就像毁坏一座大堤,前者是以白蚁慢慢啃食,后者却是直接以火炮轰击。心魔没有直接攻击李玄都的心境,是不是可以说明此时的心魔还无法正面力敌李玄都,若是过于刺激李玄都,可能会引得李玄都直接惊醒,所以它才会采取这种迂回方式,挑选李玄都没有防备的时候,一场恍惚梦境不期而至,在悄无声息之间影响、改变李玄都,这让李玄都想起一句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除此之外,李玄都发现自己的心境变化了许多,不知是心魔使然,还是随着经历的改变,心境发生的自然改变,亦或是两者兼而有之。他发现自己最近变得心软,那种心软并非是悲悯他人的心软,而是自身内心的软弱和怯懦。这次他竟然会在梦中流泪,哪怕是梦中,这也是不可想象的,过去的李玄都,信奉“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他也是如此做的,张肃卿和张白圭死的时候,他少悲戚而多愤恨,张白月死的时候,他没有落泪,怎么在梦里就泪流满面了?固然有心魔的作用,是不是也有他自己的缘故?

    另外,李玄都还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在他学完“太阴十三剑”的前十二剑之后,无论他想不想学,都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自行修炼第十三剑,就好像是被硬塞到手中一般。正因为如此,“太阴十三剑”的反噬本该早就到来了,只是因为“五毒真丹”而被大大延缓了这个过程,直到现在才开始初显端倪,如果李玄都没有太好的应对方法,接下来的心魔反噬便会愈演愈烈,直到李玄都彻底战胜心魔,或者是被心魔所吞噬。

    想明白这些之后,李玄都对秦素说道:“梦境外,戾气渐重,梦境内,又软弱怯懦,外强中干,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秦素沉默了片刻,说道:“外强中干……这不就是耗子扛枪窝里横吗?”

    李玄都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跟着我没什么好处,这油嘴滑舌的本事,倒是长进许多。只是这种话不应该从一位名门淑女的口中说出才是。”

    秦素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自出生下地,周围的人便当她公主一般,谁也不敢违拗她半点,待得年纪愈长,父亲愈发宠溺,更是颐指气使,要怎么便怎么,再加上她脸皮太薄,开不起玩笑,平日里都是端着架子,故而无人敢和她说一句笑话。直到认识李玄都之后,才能如此笑谑,当真是生平从无此乐。

    秦素柔声道:“如此说来,你在我面前的时候,的确很孩子气,与你在外人面前时的样子,大不相同。”

    李玄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秦素道:“看来只能祈盼着你能早日踏足天人境界才行,虽然境界修为的提升不会拔高心境,但是可以提升‘玄阴真经’的威力,而心魔来源于‘太阴十三剑’,我们这便是直指源头,只要解决了‘太阴十三剑’,心魔便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足为虑。”

    李玄都点头赞同道:“‘玄阴真经’和‘太阴十三剑’同样属阴,可其中又有不同,‘太阴十三剑’的阴气驳杂不堪,而‘玄阴真经’的阴气则是讲究纯粹,故而‘玄阴真经’可以克制‘太阴十三剑’。我曾听石无月提起过,‘姹女功’的阴气又是另外一种玄妙,可以模仿女子的先天元阴,故而哪怕是女子丢了元阴,也可以通过修炼此功弥补,只是不到天人境界想要练成‘姹女功’,非要处子之身不可,这样就成了一个死结,十分鸡肋。至于换成男子修炼,多半难以练成,若是侥幸练成,便可逆转性别,由男化女。”

    秦素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牝女宗的高层皆是以女子为主,你说其中是否有人曾经是男子身?”

    李玄都先是一怔,然后受到秦素的启发,也有了一个想法:“如此说来,这门功法倒是不太鸡肋,除了这个男人变女人的用途之外,也能帮女子掩饰身份。就说柳玉霜此人,曾经是钱玉龙的外室,在钱玉龙死后,她又与齐州琅琊府的萧家有了牵扯,说不定她也练了‘姹女功’。”

    秦素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李玄都的意思,这个世道,对于女子贞洁看得很重,尤其是世家高门,想要嫁入其中的女子必须保证在成亲之前是处子之身。牝女宗的目光都盯在这些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身上,但也不会一辈子吊死在

    一棵树上,每次“改换门庭”的时候,“姹女功”便可以起到作用,先练功再破身,然后再以功法弥补元阴,让一个阅人无数的妇人重新变回未经人事的少女,继续蒙骗男人。

    果然没有积累的功法,只在于会用与否。

    想明白这一点后,秦素脸色通红,啐道:“下流。”

    李玄都笑道:“要下流也是牝女宗下流,我可没练过‘姹女功’。”

    秦素打趣道:“难道你想尝试一下?那我们以后就只能做姐妹了。”

    李玄都哑然失笑。没想到当初那个端庄害羞的白绢如今也会开这样的玩笑了,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说话间,李玄都用眼角余光瞥到了秦素正在看的那本书,是一本武侠话本,李玄都曾经扫过几眼,武侠是假,男欢女爱是真,大概是说一个初出茅庐的女侠和两个江湖豪侠的故事,女侠懵懵懂懂,天真烂漫,一个正道豪侠,满身正气,对待女侠十分温柔,为了女侠甘愿赴汤蹈火,另一个邪道大侠,亦正亦邪,经常捉弄女侠,可如果有人敢欺负女侠,他必然出手教训,美其名曰,只能我一个人欺负你。李玄都看得是很是一言难尽,不过秦素喜欢,他也就没多作置评。

    李玄都扫了几眼,指着书上的一个人名,疑惑道:“这个人不是女侠的师弟吗?”

    秦素点头道:“是啊。”

    李玄都问道:“他不是一个无关轻重的路人吗?怎么这么多戏份?”

    秦素想了想,回答道:“以我写书的经验来说,当写书人开始在一个路人身上加重笔墨的时候,那么这个路人多半就要死了。如果换成我来写,我会各种暗示他与女侠十分般配,然后着重描写两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最后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这个人杀死,让他为了女侠而死。那时候女侠就会想起她和他的过去经历,在各种‘本该是我去死’的纠结中,女侠肝肠寸断,不少看书人代入其中,感同身受,能赚好多眼泪。当然,把女侠换成少侠,师弟换成师姐师妹,也是一样的。”

    说到这儿,秦素眼神中闪过一抹亮光:“如果更进一步,直接把两个同时与女侠纠缠不清的正邪大侠写死一个,留下一个与女侠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女侠既能一心念着两个人,还不会被人说是滥情,完美。”

    李玄都眼神古怪地看着秦素。

    秦素疑惑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女侠。”

    李玄都点头道:“我也不是少侠。”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冰肌玉骨

    两人对视片刻,李玄都说道:“如果我是一位少侠,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秦素指了指他的心口,没有出声,只是比了个口型。

    李玄都一怔,瞬间明白过来,秦素说的是张白月,诚然,如果李玄都是书中的少侠,那么张白月便是死去的女侠,李玄都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秦素歉意道:“抱歉,我不该提张姐姐的。”

    李玄都摆了摆手道:“无妨,这就像一个伤疤,我还不至于碰一下就喊疼,只是有些感慨。”

    秦素亦是感叹道:“人生如戏,有些时候,真实发生的事情比精心设计的情节还要曲折离奇。”

    李玄都道:“的确如此。”

    秦素忽然说道:“我还是觉得你像一位书中的少侠。”

    李玄都饶有兴趣地问道:“如果你是写书人,你打算怎么写我这个书中人?”

    秦素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三妻四妾,左拥右抱,你就不要想了,不可能的。”

    李玄都点了点头:“我的确是一位道德高尚的正人君子,不会沾花惹草,这一点写得很传神。”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秦素白了他一眼,然后伸出第二根手指,脸色微红地说道:“第二,我会为他安排一位品行端庄的名门淑女为伴。”

    李玄都啧啧道:“正人君子和名门淑女,实乃绝配。”

    秦素此时已经是彻底羞红了脸,不过还是伸出第三根手指,说道:“因为只有一位女侠,所以便不能故意写死了,这样会让看书之人生出怨气,不利于下一本书的发展,所以我决定让那少侠辜负女侠,然后被女侠一刀砍死,这样既没有写死女侠,还能不落俗套,如何?”

    李玄都摇了摇头道:“我觉得不怎么样。”

    秦素伸出第四根手指:“那就写少侠为了天下苍生以寡敌众,最终轰轰烈烈战死,然后女侠舍不得少侠,随之殉情而死,这样双管齐下,不知要赚多少眼泪,被奉为名作也说不定。”

    李玄都看着秦素,幽幽道:“难怪你写的书卖得一般。”

    秦素佯怒道:“李玄都,你可以瞧不起我的境界修为,我承认我打不过你,但是你不能瞧不起我写的书,你觉得你写的比我好,那上来我们试试,看谁写书被饿死。”

    李玄都笑道:“那肯定是你赢了,因为你一年到头都在辟谷,可以不吃饭,我就不行。”

    秦素终于恼羞成怒,一拳打向李玄都,然后被李玄都抓住手腕,只是顺势一拉,便跌入他的怀中。

    两人抱在一起,秦素的身子先是一僵,就像坚硬的玉石,然后又慢慢放松下来,变回了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

    李玄都只觉得坏中之人先是一冷,寒气透骨,继而又恢复了正常,从硬玉变成了软玉,温香软玉在怀。

    李玄都知道这是秦素修炼了“**经”的缘故。根据石无月所言,在后来的“三女”经中,“帝女经”蕴含有“帝女神功”,可以炼气,练成之后,气机以浩大磅礴见长;“玉女经”中蕴含有“望月玄玉诀”,可以炼神,乃是方士一脉的根本法门,练成之后神魂澄澈,无有杂念,不被外邪所侵;“**经”中蕴含有“冰肌玉骨”,是炼体法门,可以淬炼体魄,练成之后,顾名思义,体魄如玉石一般,不染尘埃,无漏无垢,金石难伤,虽然稍逊于“漏尽通”和“**八荒不死身”,但是已经不逊于金刚宗的“金刚法身”。据说牝女宗中还有一门类似功法,名为“玉骨香肌”,与玄女宗的“冰肌玉骨”同根同源,都是“玉骨”,不过一个是“冰肌”,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另一个是“香肌”,身有异香,不但能吸引异性,而且有惑人心神的作用。

    如今秦素已经初窥门径,在紧张的时候,便会自行运转此法,使得身体化作玉石一般。

    显而易见,秦素学了这么多东西不是白学的,虽然还未踏足天人境,但是战力上大大增强,而且距离天人境已经越来越近,不同于李玄都造就“假丹”的缓慢破境,秦素只要按部就班,就能水到渠成。若是李玄都迟迟不能等来“大宝瓶印”,也许秦素还能比他更快晋升天人境也说不定。

    其实李玄都更希望秦素能更早自己一步踏足天人境,如此一来,就算秦素无法与太玄榜十人相提并论,也隐隐逼近寻常宗主之流,甚至许多衰微的宗门之主,还未必是秦素的对手,在如今的形势下,也算是有了足够的自保之力,遇到七杀王之流,就算打不过,保命还是没有问题的。

    李玄都好不容易抱住秦素一次,干脆不撒手了,推开后窗,外面是一方小池塘,大雨之中竟是也有了几分烟波浩渺的意味,两人就这么坐在窗前观雨景,其实观景还在其次,关键是一起观景之人。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门。

    秦素如受惊的兔子一般从李玄都的怀中跳起,然后用一种让李玄都也倍感吃惊的速度整理好衣衫,抚平所有褶皱,最后又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褪去脸上的红晕,使自己恢复到一种漠然的平静状态。

    李玄都慢吞吞地起身,然后缓缓开门。

    站在门外的不是法难师太,而是四

    谛寺的方丈法见。

    法见见到李玄都后,合十行礼:“李施主终于醒了。”

    李玄都心中一动,法见称呼他为“李施主”,说明他已经从法难师太那里知道了他的身份,又说“终于醒了”,说明他已经来过一次。

    李玄都点了点头,问道:“方丈有事?”

    说话时,李玄都也让开道路,请这位本地主人进屋说话。

    三人分而落座,法见只是看了秦素一眼,便又望向李玄都,说道:“贫僧有一言相劝,不知李施主能听否?”

    李玄都微笑道:“方丈金言良语,但讲无妨。”

    法见斟酌了下言辞,道:“据贫僧所知,石无月在多年之前,被玄女宗的萧宗主设下埋伏擒拿,此后多年一直被关押在玄女宗的玉牢之中,贫僧听闻,牝女宗曾经攻打玄女宗,不知两者之间可有关联?”

    李玄都犹豫了一下,道:“确有关联。”

    法见没有深问下去,话锋一转:“当年石无月叛出玄女宗,曾经打伤数位同门,后来又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为祸一方。萧宗主将她幽禁,绝不是为了报复一己私怨,实是出于为江湖同道造福的菩萨心肠,还望李先生体谅萧宗主的一片苦心才是。”

    李玄都道:“那日牝女宗冷夫人亲率高手攻打玄女宗下宗漩女山,不仅是牝女宗的高手尽出,还有战船火炮、活尸僵尸,又因为冷夫人乃是地师道侣缘故,更有四大明官亲临,打破玉牢的并非在下,而是阴阳宗之人。正是因为体谅萧宗主的一番苦心,在下才将石前辈从阴阳宗之人的手中夺来。”

    法见有些惊疑不定道:“十殿明官?”

    李玄都道:“是我没说明白,击退十殿明官的并非区区在下,而是我家师姑李非烟,金释炎便是死在她的剑下,由此论来,石无月算是我家师姑的人,我并无权处置。所以方丈有什么话,还是等我师姑回来再说。”

    听到“李非烟”三字,法见顿时脸色大变,连连叹息,显然当年的李非烟在江湖上也是个不逊于石无月的角色,石无月是背地里使坏,李非烟就是当面用剑讲道理,一阴一柔,都不好惹,对于法见来说,一个石无月就够头疼了,如何敢去再招惹一个李非烟?只能叹息一声,起身道:“是贫僧孟浪了,贫僧告辞。”

    在法见离去之后,秦素问道:“这老僧是让你把石无月送回玉牢?”

    李玄都笑了一声:“若是我真把石无月送回去,且不说少了一个天人境的帮手,也不说萧时雨会不会念我的情分,怕是石无月会第一个跟我翻脸拼命。”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890/ 第一时间欣赏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作者:莫问江湖所写的《太平客栈》为转载作品,太平客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太平客栈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太平客栈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太平客栈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太平客栈介绍: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